“那一刻，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甚至根本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举剑刺向冒合。”
“谢谢！”
“直到对面传来冒合他那已略带沙哑及疲惫感的声音，我才如梦初醒。”
尧帝此刻回想着当时场景，仍像一开始那样，懊恼着自己怎么就能下得去手的。
“冒合，你等下，我这就给你找乾坤护心丹。”
“你不可以死，听见了么？”
“我们从这一刻开始是兄弟了，我们冰释前嫌，我们一起坐拥天下！”
尧帝激动地拍打起了眼前的朝天通导柱，眼神中是无穷无尽的悔意。
他压抑了无尽岁月的愧疚之情，一下子释放开来。
其缓缓从帝戒中取出了一壶酒，向着前方深深作了个揖。
随着酒浆在空中形成了一个美丽的抛物线，尧帝的心情也在跌宕起伏着。
“冒合兄弟，在你生前，一直没能有机会与你畅饮。”
“这是我这个做兄弟的一生遗憾啊！”
“也不知道你和贵夫人现在云游去了哪里，我真的好想你啊！”
“但愿你们在的地方，不再有纷争，不再有仇恨，人人安居乐业。”
尧帝说话间，汹涌的泪水正顺着其瘦削的脸庞向下流，其中饱含他对故人的思念之情。
他身后不远处的精血分身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但是其并未着一言。
虽然其听得也十分震撼，内心也有很大触动，但是毕竟年岁尚小，未能真正体会那种英雄惺惺相惜，即使是对手，但是也能成为兄弟的复杂心境。
所以精血分身想破了脑袋，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沉浸在痛苦中的尧帝。
正所谓陪伴是最好的表达情感的方式，所以他连肉都不夹了，就这样静静旁观。
尧帝到最后，竟放下了架子，毫无顾忌地用手臂靠在闪烁晶莹紫光的朝天通导柱上，嚎啕大哭起来。
“哎，尧帝这样的人物都为之如此动容的人，一定是非常有人格魅力的吧！”
“单凭他能够为了与爱人长相厮守，甘愿献祭自己的生命这一点，就证明此人并非穷凶极恶之人。”
“至于说他性情暴躁，喜怒无常，或许更多的是史官以胜利者的姿态刻意丑化的吧。”
“毕竟他能得到尧帝的认可，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精血分身望着尧帝不断颤抖的双肩，不禁感叹道。
“时间真是一把剔骨刀，想必尧帝当年也一定是位风流倜傥，气度超凡的翩翩公子。”
“如今，岁月似乎将他的棱角都磨平了。”
“有道是人老多情，看来无论是多么内心强大的人，最后都逃不开这样的定论。”
“今后我定要修炼到极致，和本体一起登到最高峰，一览众山小！”
“这样，或许才不会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吧！”
“不然，为何尧帝历经这么多岁月，不仅修炼界赫赫有名，而且俗世的课本上也有对他丰功伟业的描述。”
“而与他交手那么多年，打得有来有回的冒合，却几乎无人知晓。”
“我可不愿意做那碌碌无为，泯灭于时间长河中之人！”
精血分身突然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了，他豪气干云地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
在他自我攻略的同时，尧帝的心境也逐渐趋于平稳。
“真是不得不服老啊！”
“这人一上了年纪，就容易念旧。”
“让那臭小子见笑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只要能让我自己心里舒服就行。”
他将身上因泪水浸湿的衣服，直接用法术烘干，并抹了抹脸，将泪痕尽数拭去。
“小混蛋，你在干什么呢？”
“刚才有没有在听我讲啊！”
“你给我专心点！”
尧帝试探性地朝着精血分身喊道，想要以此来了解后者方才到底见证了自己多长时间的失态表现。
“额，尧爹，实在不好意思，方才肚子太饿了。”
“我就光顾着吃了，你说了啥我想想。”
“诶呀，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了，真的抱歉！”
“我下次一定注意全身贯注地听您说，绝不被美食所诱惑！”
精血分身原本想说自己全程都在听，而且看到了尧帝的真情流露。
但是突然，他的脑海里灵光乍现，却惊出了其一身冷汗。
“尧爹也太贼了吧，这样的情况下，都能轻而易举地给我挖坑。”
“他应该就是想要试探我到底有没有看到他流泪，怕我警觉不敢说，所以才反向问我。”
“还好我脑子反应快些，不然这会儿怕是已经开始吃苦头了吧！”
“这也太可怕了，套路也太深了些。”
“我这刚出生没多久啊，就让我经历这些，我要回.....”
“我能回哪里去呢？”
“只能一心跟着尧爹他们了。”
精血分身一边思索着，一边暗自吐槽道。
他想到了自己，神情也开始变得落寞下来。
“臭小子，你怎么了？”
“别琉璃瓦那啥心啊！”
“给我振作起来，我需要一个合格的听众！”
尧帝见到精血分身脸上的神情，还以为后者是对自己有点带着质问的话不满。
他便想了想，半开玩笑地给精血分身鼓起劲来。
“尧爹，我没事啊！”
“我只是触景生情，想到了自己而已。”
“您可以接着说了，我洗耳恭听。”
精血分身愣了愣，看着尧帝略带尴尬的脸色，知道后者可能误会了什么。
他会心一笑，连忙解释道，并摆出了一副端坐认真听讲的样子。
“嗯，好，既然这样，那我就接着跟你说说。”
“其实最让我一阵后怕的是，当我说要给冒合，找乾坤护心丹，而手忙脚乱地翻找时，偶尔瞥向我身后，却让我瞬间脊背发凉。”
“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全身都是金色的老人家，离我仅仅数寸之遥。”
“其脸上写满了恨意，那通红的双眼，让人看一眼就会有如坠冰窟的感觉。”
“他的手成钩爪状，紧贴在我的后颈处。”
“而我却丝毫没有察觉，也就是说，方才只要其愿意，我再有多少条命也不够他摧残的。”
“其虽然一副要将我大卸八块的态势，却始终没有动手。”
尧帝说到此处，用衣袖擦了擦冷汗，然后猛灌了几口酒后才继续说道。
“所以，综合他的行为，我非常肯定地知道，其就是冒合的师父——秦天龙法师。”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他对我的种种表现就可以理解了。”
“而冒合似乎看出了我已经知晓其师父的位置，先是婉言谢绝了我救他，然后便既是对我说，也是对其师父说了一长段话。”
“师父，尧，你们都不要再为我花费气力了。”
“我一心求死，别无他想。”
“所以，你们如果真的拿我当亲生儿子，拿我当兄弟，就尊重我的选择。”
“历经这么多年，遇到一个自己爱到骨子里的女人不容易。”
“尧，其实你和华妃父亲华因青秘密在其府上相会，我早已知晓。”
“但是谁让他是我最爱女人的父亲呢，我去了他府上那么多次，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想要杀他的念头。”
“相反，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父爱。”
“而这，恰恰是我从小以来最缺失的。”
“所以，无论他对我如何，哪怕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我也无怨无悔，因为华妃虽然是我强行纳为妃子的，但是她进入后宫，却是真心实意地对我好。”
“我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浓烈的爱意，这是在很多嫔妃那里无法体会到的。”
“我和她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让我孤寂的内心得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可是，上天何其不公，为何在我体会到人世间的美好后，又狠狠地将其摧毁！”
尧帝描述着冒合与他的对话，他非常耐心地听着对方絮絮叨叨地讲着和华妃的各种相处细节。
当时自己还没有任何感觉，可是当自己经历了贾滢环和上官琳鸾两个心爱女人相互攻伐之事后，便对冒合的所作所为深感认同。
没有真正爱到骨子里的人，是不会体会那种爱人逝去，独留自己一个人在世上的苦楚孤寂的。
就像俗世中小学课本上，大文学家苏轼写的思念自己亡妻之词中经典两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深情的人总是爱得那么刻骨铭心，即使夫人故去十年，每每思之，仍如新逝之痛。
这就是爱情存在的意义，是给人温暖，给人开心快乐，同时也是赋予了忠诚以及在心里给对方留的专属位置。
尧帝的眼前飞速地闪过往昔与两女的快乐时光，同时为自己之前那么愚蠢，不知道协调二人关系，而造成自己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的结局懊恼不已。
“咳咳，咳咳噗！”
“就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的时候，冒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最后一大口鲜血脱口而出。”
“他的脸色也一下子脱了色，嘴唇白的就像在水里泡了一周以上似的。”
就在精血分身以为尧帝要很长时间，才能从回忆中走出来而转而去夹肉吃时，后者的声音突兀地在其耳边响起。
这让精血分身刚张大的嘴巴又闭合了起来，他放下碗筷，继续打起精神聆听。
“冒合他的精气神已经差到了极点，他无力再支撑身体的重量而双膝跪了下去。”
“他双手着地，不停地咳着血。”
“这一幕让我和身后的秦天龙法师都不忍再看下去了，我不顾一切地将早已准备好的乾坤护心丹塞入冒合口中。”
“可是他却直接吐了出来，哪怕我强行捂住他的嘴巴，他也会用后仰等动作将丹药脱离其口。”
“徒儿，徒儿！我的好孩子啊！”
“你不能死，造孽啊，上天何其不公，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
“为了一个寻常女子，你至于如此么？”
“为师不惜坐化练成《金魂不灭》这本上古功法，就是想要一直守护你！”
“可你现在即将魂游太虚，我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秦天龙法师心如刀绞地望向冒合，眼神中有着无尽的疼惜和怒其不争的无可奈何。”
“他的魂魄周身的璀璨金光似乎都黯淡了不少，整个人也沉浸在了希望破灭的心境崩坍中无法自拔。”
尧帝叹了口气，对秦天龙法师和冒合这对师徒，他们之间有着情同父子的深厚感情，最终却即将天人两隔而感到无比惋惜。
“可听到自己师父这般撕心裂肺的话语后，冒合却只是向其默默地磕起头来。”
“他磕着磕着，便因失血过多，而直接侧倒在了地上。”
“秦天龙法师本来想示意我上前扶起冒合，但是却被已经虚弱到连抬手都那么困难的冒合制止了。”
“师父，不用费事了，我的身体我知道。”
“从小到大，我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忤逆过您。”
“但这一次，实在对不住您了。”
“徒儿不孝，以后怕是不能在您膝下聆听教诲。”
“徒儿真的，真的........”
”冒合的眼中泛起了点点红光，他深吸了口气，却引来了更猛烈的咳嗽。”
“说真的，看他那样，比我自己还难受。”
尧帝的眉头紧锁着，显然当时劝阻过冒合，但后者并没有听自己的。
“而我看到，秦天龙法师眼中的戾气也随着冒合的话一点点消除了。”
“他只是蹲了下来，不住地抚摸着冒合的脸。”
“但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我甚至是冒合都大吃了一惊。”
尧帝转身朝着精血分身的方向走来，他二话没说，便席地而坐，夹起肉大快朵颐起来。
“额.........”
正沉浸其中的精血分身，一时间不知道是需要阻止还是任由对方发挥。
“儿子，有件事情本来是想压在我心里，一直不对你说的。”
“但是，我想现在也没必要再隐瞒你了。”
“其实，我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你的真名不叫冒合，而是秦合。”
“当年，我和你母亲遭人追杀，情急之下将襁褓中的你丢在了街头。”
“等到贼人将你母亲从后方乱箭射死，我跳下悬崖死里逃生，回到街头找到了你。”
“因为怕你以后会想母亲，我便索性编造了你父母双亡的假话。”
“因为我自己也为了躲避仇家追杀，而做了换容。”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不被那些贼人发现，我也能留在你身边，时时保护和教导你。”
“可是，我最终还是没能保住你。”
“我愧对于你九泉之下的母亲啊！”
“秦天龙法师因为是魂魄状态，是没办法掉眼泪的。”
“但他脸上的悲意极大地诠释了其痛苦欲绝的心境。”
“而随着他的诉说，冒合似乎像回光返照般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