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苛政猛于虎


    仟国王城，使舍。


    尚毅、宁真等一行人在李铮陪同下完成了入住。


    是夜，一行人漫步在王城街道之上。


    仟国王城名为春邑，意为四季如春的城。


    春邑一共有三块区域，自上往下看就仿佛三个巨大的矩形层层嵌套，其中最深处最核心的自然是宫城，也就是仟王和一众王子妃嫔居住的地方，也是举行朝会等重要国事例会的地方。


    而宫城之外则是内城，内城是文武百官、贵族乡绅们生活的地方，内城方圆十余里，其中居民不过几百户，大多是豪宅阔院，高深门阀，此外还专门开辟出了一个商业区，在特定时间段内外城的贩夫走卒们也可以到此地开设摊位营业——毕竟达官显贵们也是需要娱乐调剂的。


    至于内城之外，就是平民百姓和守城士卒们生活的外城区了，外城区比内城更加巨大，占地更广，足足生活几万户居民。


    他们才是这座巨大王城的建造者、供养者。


    此刻，宁真几人就踱步在春邑的内城商业区中。


    虽然已是半夜，但此刻的商业区中依旧灯火通明，一盏盏油灯挂在路边，加上头顶明月高悬，倒也算是明亮。


    商业区中，几条街道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各种摊位上小贩争相叫卖，很是热闹。


    街头巷尾亦有许多披甲佩剑的军士在来回巡逻。


    队伍前端，李铮正在向众人介绍种种仟国风俗民情以及各种摊位上的奇珍异玩、特色小吃。


    他在宫城大殿之上逃过一劫，此刻也算是如梦初醒，明悟了仟王的打算。


    原本他身为兵家三段高手，一军主将，应该是坐镇大门关思索破关之策，但自从自家军师沙盘演武被宁真活活气晕之后，为了避免军中数万将士白白牺牲性命，他就断了破关之心。


    早前在宫城大殿之上他已经做好了忠君自刎的准备，但却被仟王赦免，他并非蠢笨之人，当即明白仟王是希望自己能够作为中间人，和褚国使者们打好关系，这样一来，日后不管两国是否结盟，起码都可以保持一些体面，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几位先生，原本按照礼仪，今夜我朝应该是要在会馆大设宴席宴请诸位的，但宫城之内事务繁忙，陛下和诸多大人又是临时得知先生们来访，还未做好万全准备，唯恐宴席简陋，让诸位不喜，因此宴席一事要改成明天了。”


    李铮笑着解释。


    尚毅回以微笑：“在下一行人千里迢迢来访，所求是两国邦交共谋霸业，宴席之事倒也不甚关心，李将军不必介怀。”


    他看向商业区中，只见士卒们缄默站立仿佛雕塑，一条条街道上小贩们彬彬有礼，虽然呼和叫卖声不断，但都自觉地停留在自己所在的贩卖区域，从不僭越到其他小贩的地盘，一众行人也是相当遵守规矩，没有吃霸王餐、故意刁难等事情发生，买卖付钱都很是爽快。


    尚毅点头不止，若有所思。


    张荃等人则是有些诧异：“想不到仟国之人竟如此文明，我们褚国相比之下反而显得有些野蛮了。”


    他们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惨叫，商业区中的一名小贩竟然被一众巡逻的士卒生拉硬拽出来，旁边还有几名食客在指指点点：“就是他！就是他！”


    “此人以劣充优，竟然拿变质的死猪肉糊弄我等！”


    小贩的脸色惨白一片，跪在地上求饶不止，那几名巡逻的士卒纷纷露出震怒之色，领队之人当即拔出腰间匕首，唰一声将他的耳朵割了下来！


    “哼！以劣充优，恐有瘟疫之虞，此乃重罪！罚割一耳，发配边军！”


    他挥挥手，几名士卒当即将惨叫连连的小贩带走了。


    张荃等人顿时面面相觑：“仟国之法竟如此严厉。”


    尚毅则是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李铮在一旁笑着解释道：“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仟国泱泱大国，国民数以千万计，因此社稷发展以法为主，以法约束子民，但凡违法乱纪，就将施以重刑，即便是贵族乡绅朝廷命官也不能免！因此国家发展才能蒸蒸日上！”


    尚毅不置可否，宁真身旁一名同行的小将却摇头道：“不妥、不妥。”


    “苛政猛于虎、民免而无耻，此乃治标不治本之策。”


    “社稷发展以法为国本，虽能一时高效，但却隐患无穷，应当以礼治国，教化众生，令其知礼知耻，而后改之。”


    李铮闻言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拱手笑道：“想不到这位小将军竟然还是儒家先生，不过李某只是一介武夫，以法治国、以礼治国在下也全然不懂其中区别，就不多探讨了。”


    这名小将闻言摇头，但也停止了话题。


    宁真看到两人对话当即心中暗笑，以法治国和以礼治国乃是古代绕不开的一个话题，各有依据也各有优劣，倘若以现代社会的标准来看其实礼法相结合是最好的，但古代时期这显然是做不到的。


    越是古代越是有门户之见，诸子百家学派之间的学术隔阂往往比城墙还厚，比山峰更高。


    尤其是儒家和法家之间的恩怨更是很难三言两句说清，许多法家高徒都是从儒家转修出去的，经常被视为叛徒。


    两个学派的核心观点更是南辕北辙，想要他们能够携手共进，那就是痴人说梦。


    这名儒家小将没有在李铮面前大肆贬低法家就已经算是很有涵养了。


    气氛有些微妙，一行人也就失去了继续游玩的心思，李铮察言观色之后也是识趣的没有强行挽留。


    一路护送到使舍门前，他笑道：“几位今日可以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宫城之内陛下必然有所问询，关系到两国结盟与否，在下也就不多打扰了。”


    尚毅等人当即回礼，一行人目送李铮远去，这才返回使舍，讨论起来。


    “仟国到底是北境边荒的一个大国，以法治国倒也多有可取之处，只是苛政猛于虎，虽然能够短暂压制民愤矛盾，但假以时日一旦民愤爆发，恐怕社稷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确实，区区小贩只是售卖劣质肉食就要被割去一耳，发配边军，真是刑罚过重！”


    “但不得不说，他们对民众的约束力要高于我国，我国以礼治国，虽然治本，民众知礼知耻，懂算数识文字，但见效却慢了许多，一些穷苦人家上不起学塾便是文盲，时有作奸犯科之事发生。”


    “罢了，远来是客，我们何必纠结仟国内政。”


    “李铮这次带我们游览仟国王城，也不全然是热情好客，恐怕也存了炫耀之意，想要侧面展示国力，所谓窥一斑而见全豹，见一叶而知深秋，仅看仟王城的宏大兴盛便可以看出此国国力如何了！”


    “有道理，看来明日宫城之上少不了一番唇枪舌剑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起来，尚毅在旁听着，透过窗户遥望宫城。


    ......


    翌日，宫城之内。


    正如尚毅一行人所料，仟王果然又提出了许多问题，昨天尚毅接连几个问题问的诸多仟国大臣哑口无言，他们苦思冥想一夜，终于想出了许多破解之法。


    尚毅等人刚刚来到殿内，诸多文武百官就围绕着沙盘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不停，将自己的破解之策一一阐明。


    仟王高居宝座之上，微笑问道：“诸位褚国使者，不知我国如此应对之策可算高明？”


    张荃等人当即皱眉，仟国毕竟人多势众，文武百官也不全是酒囊饭桶，一夜苦思冥想还真给他们找到了对策，如此一来，对于仟王而言结盟就不是必须的了，甚至对于侵略褚国的意图更加高涨！


    一行人当即担忧的看向尚毅，只见尚毅哈哈大笑，点头又摇头，说道：“诸位一夜苦思便可以找到应对之策，真是才思敏捷，在下佩服！”


    “然而诸位是否有些过于乐观了？”


    “在下昨日所言乃是‘倘若我国将国土双手奉上’，那么你们如何应对？”


    “今日在下便换一个说辞，倘若我国奋力反抗，伱们又该如何攻破我国诸多关隘？”


    “破开我国关隘之后请问实力尚存几分？”


    “苛税徭役对国家发展打击如何？”


    “倘若出兵之际陈、菿、荒、靖等国趁机偷袭后方，你们如何应对？”


    他施施然躬身见礼，笑道：“合则两利、互相征伐则是两败俱伤，何苦来哉？仟王陛下请慎重定夺。”


    宝座之上，仟王原本还有些高兴，觉得文武百官才思敏捷，总算是解决了一大难题，日后倘若攻破了褚国关隘，占据了褚国江山，那么种种内政外交都提前有了应对之策，想必可以放心发展。


    但此刻闻言他又是脸色微变，一番思虑之后再次看向文武百官：“众爱卿，你们来说。”


    文武百官也是纷纷脸色大变，阴晴不定。


    这一夜他们耗尽心力，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多少，总算是齐心协力想出了对策，却没想到此刻尚毅又提出了许多假设，当即一个个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一夜苦思冥想，他们下意识的将问题归结为接纳褚国国土之后如何应变局势发展，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倘若褚国奋力反抗，那么应该怎么拿下褚国国土！


    大殿之上气氛诡异，一时间落针可闻，使团众人面不改色，泰然自若。


    一众仟国官员则是愁眉苦脸。


    宝座之上，仟王渐渐露出不耐之色。


    下方的官员们察言观色之后当即心生惴惴，一名武将冷哼出列，自负道：“我仟国兵强马壮，诸子百家高手如云，区区一个小国关隘随手可破，有什么好思虑的？”


    “依我之见，只需我朝十万兵马践踏而过，褚国弹丸之地自然溃不成军！”


    “左右不过几日时间，便可以叫你褚国从北境地图之上消失！”


    尚毅反驳道：“我褚国小小关隘已拒贵国数万大军一月有余，未曾见贵国大军践踏关隘寸草，贵国随军军师与我朝机关校尉一日沙盘演武，耗尽十数种破关之法，无可成功者，耗尽心力而昏厥。”


    “敢问将军如何破关？莫非是凭借口舌之能？”


    这名武将当即面色悻悻，讷讷不语。


    在他身旁，一名文官站了出来，冷笑道：“随军军师不过我仟国小小中流罢了，才智俱都平庸，倘若我朝兵法大家出面，沙盘演武定能一举破关，让你褚国江山血流漂泊！”


    “没错！只要我朝兵法大家出面，小小关隘随手可破！”


    一众文武百官当即点头，反应过来。


    尚毅转头看向宁真，宁真微微颔首，尚毅当即笑道：“诸位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不如在沙盘之上再较量一场？”


    仟国文武百官互相对视，纷纷大喝：“好！那便在这里再较量一场，好让你们褚国蛮夷心服口服！”


    仟王见状当即示意宦官随从，很快便将沙盘打乱，重新开始布局，各种棋子不计其数的搬运过来。


    仟国群臣之中，众人互相举荐，很快推举出了一人，他文质彬彬让人如沐春风，拱手见礼道：“法家书铭请教了。”


    他当即在沙盘之上布局，兵十万、将才上百、云梯车弩等不计其数——这是仟国可以调动到一方战线的最大兵力了，超过这个兵力，其他边境驻防就会不稳，倘若腹背遭袭的话恐有失守之虞。


    宁真见状也在沙盘上布局，兵两万出头、将才数十、云梯车弩等器械反倒是远超仟国——这同样是褚国在一方关隘所能驻守的最大兵力了，只是因为褚国有墨家学派援助，因此在攻城守城等机关器械方面的质量和数量要远超过仟国。


    两人互相检视，各自颔首，觉得对手的棋子安排并无不妥之处，于是书铭立刻着手开始布阵。


    很快，他布下了第一阵，宁真面色如常，片刻将其化解。


    书铭微微皱眉，又布下一阵，宁真依旧随手化解。


    如此再三，书铭已经面色凝重，当即唤来李铮，小声询问起来：“李将军，速速将大门关前沙盘演武之细则一清二楚说来！”


    李铮知道事关重大，当即将大门关前自家军师所采用的十几种军法战技一一细细说明，他说着说着，书铭的表情变得凝重至极，露出苦思冥想之色。


    “厉害！这墨家守城之能确实了得，容我慎重思虑......”


    他这一番细想就是许久，宝座之上，仟王苦等无聊，于是就传唤宦官取来瓜果酒水助兴，与文武百官等人分食，几名宦官侍从也取出一份来，赠给尚毅等人，气氛还算是和谐。


    众人边吃边等，漫长的长考之后，书铭终于行棋，竭尽自己所能。


    然而无论他如何行棋，宁真总是可以随手将其化解，如此一再之后，他已然失去风度，一头长发也略显凌乱，浑身上下更是因为费心费力而大汗淋漓，汗臭逼人。


    “不，不可能......”


    “我仟国泱泱大国，十万兵马竟然还破不开蛮夷褚国一个小小关隘！？”


    “墨家机关术竟然玄妙如斯！？”


    他风度尽失，喃喃自语。


    宁真就要回礼道声“承让”，这时仟国文臣之中又走出一人来，高声喝道：“一人智短、两人智长！书大人莫要气馁，本官前来助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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