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谅和周小龙离开餐厅。


    不知不觉，已经十点半了。


    灾难的夜晚是寂静的，连哭声都没有。


    九点之后，城市的通讯就在陆续恢复——实际上是被上层世界的通讯系统覆盖了，空气中只有焦急的电话声来来去去。


    联系上亲人的惊喜、询问储备粮的焦急、劫后余生的庆幸、失去挚爱的悲怆。


    一切都很安静地在发生着……


    “龙哥有地方去吗？”陈谅问。


    周小龙抬头看了看没有星星也没有下雨的天空，说：“开发区那边比老城区的地势高不少，我那儿应该没事。但……我想去一个地方看看。”


    “回家？”陈谅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想法。


    这个家，不是指的周小龙住的地方。


    那只能叫屋子。


    家，对于周小龙来说，其实一直都只有一个——他哥和他大嫂的那个家。


    而周小龙也知道，陈谅指的是什么地方。


    “嗯，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周小龙低了低头，“而且，以后，踏上九天六道，就是献身了抵抗入侵的事业，我就……不会再回去了。”


    周小龙这是一开始就已经存了死志。


    这次回家，是做最后的告别。


    陈谅却皱了皱眉。


    这样不好。


    虽然周大佬的那个家庭吧，父母早逝，大哥好赌，真说不上是什么值得留恋的“家”，但好歹还有他大嫂吧？


    人不能一点牵挂都没有。


    一旦没有牵挂，就容易走极端。


    上辈子他的家肯定已经不在了，否则，周小龙不会那么毫不犹豫地跟上层玩家同归于尽。


    “话说，你离家出走，走上邪路之后，就再没有回去过了？一次都没有吗？”陈谅问。


    “没有，没脸。”周大佬叱咤江湖十来年，这会儿却有点犯虚。


    所谓近乡情更怯，应该就是这种感觉了。


    “怕大嫂骂你啊？”陈谅突然问道。


    “额，也不是……”周小龙不知道怎么说。


    “别怕，”陈谅笑了拍了拍他的肩，“也许……你不在的这十年，她都已经被你哥弄死了呢？”


    “你！！”周小龙的茫然，顿时就变成了哭笑不得，你踏马是懂怎么安慰人的！


    他虽然没有回过家，但不代表他没有关注过家里的情况吧？


    事实上，在他当大佬的这些年，他那一片已经没有人敢借钱给他哥赌了，他哥也算是被迫，去寻了个送外卖的营生。


    虽然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但至少不祸害家里了。


    他嫂嫂在附近做起了钟点工，还生了个小女儿，今年都已经四岁了。


    周小龙远远地在幼儿园门口看过几次，挺可爱的。


    他把这些跟陈谅说了以后，陈谅又一笑：“哥，你是觉得，你自己现在是家里唯一的污点了？”


    “可不是嘛。”周小龙挠了挠头。


    他大哥都已经（被迫）改邪归正。


    一家人不说大富大贵，但还算和和美美吧。


    而这个时候，他一个混社会的突然回去，是个什么事儿？


    陈谅却说：“你觉得，你不回去，你大嫂就什么都不知道，是吧？”


    “她知道。她还找到过我几次，但我没脸见她，就没见。”周小龙叹了口气。


    “那你这不是鸵鸟吗？脑袋埋沙子里，就当什么都不存在了。”


    “我……”


    “得，以后你别叫周小龙了，改名周小鸟。合适。”


    “你滚！”周小龙踢他一脚，仿佛跟着回到了少年时光。


    “说起来，你今天说要回去，也只是准备在外面看看，不准备见面？”陈谅又问。


    “嗯……”周小龙点头承认。


    所谓最后的告别，也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表演。


    只是想念家人，看他们一眼罢了。


    “回家吧，见一面吧。”陈谅说道。


    “哎……”周小龙应了一声。


    家肯定是要回的。


    但见面，他还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龙哥，你觉得，什么是家？”陈谅问。


    “什么是家？”周小龙看了他一眼。


    “我这么跟你说吧……我爸妈也早逝，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屋子。那个屋子里有我姐在做饭做菜的时候，就是家，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就不是家。”陈谅枕着手臂说道，“家，是有人等你回去的地方。”


    “……”周小龙愣了半晌。


    “你问问自己，是不是有一个人，已经等你很久了？”陈谅笑。


    “是倒是……”


    “所以，回家吧。那个地方，离开的时候不需要任何勇气，因为，回去的时候你要十倍、百倍的勇气来还。”


    “我知道了。”周小龙觉得不能再听少年掰扯了。


    再让他掰扯下去，别说今天回不回家的事儿——他回了之后，还想不想再离开那个家，都说不定了。


    结果，少年问他：“喂，我在你旁边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刷了半天存在感，你就没想着求助一下我吗？”


    “啊？”周小龙再次被他甩掉大脑。


    什么什么？


    少年的存在感还需要刷吗？？


    “我是说，你打算游回去啊？？”


    “……”周小龙觉得自己思维越来越跳脱了，一下就知道现在说什么，“是是是，谅哥，能给弄艘船吗？拜托了。”


    “哈哈哈，小事儿。”陈谅打了个响指。


    ……


    陈谅跟周小龙交换了一下手机号。


    然后，慢走不送。


    他没有走远，随便找了个香巴拉餐厅附近的酒店休息下来，就听到门口三四个上层玩家路过。


    他们一边走一边在说话。


    “哥们，我拿到了一手消息，那个旋转餐厅的补给点，有隐藏任务。”


    “隐藏补给点有隐藏任务，不是很合理吗？这有什么……”


    “嘘，小声点，我也听说了，这个任务不简单。”


    “隐藏任务哪有简单的……”


    “不简单还不好？越难奖励越高啊，几级的？”


    “没有明确的级别，得我们自己去触发，去探索……但我听说，如果完成了，可以得到一个物资补给点。”


    “哈？？一整个物资补给点？”


    “那是。不然，你以为猎客为什么在秘密探访这个任务？”


    “来，具体说说，怎么回事。”


    “我跟你们够哥们，才跟你们说的，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夏夜繁星的亲友那里，搞到的消息……”


    几个玩家的声音慢慢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陈谅也没有再动用耳知去听了。


    今天这个夜晚，一部分上层玩家注定会很忙碌。


    而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睡觉，养精蓄锐。


    今晚好好仰卧，明早才能更好地起坐。


    至于隐藏补给点的隐藏任务……


    让子弹先飞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