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哎……”


    鱼塘边上二三十个人或坐或躺，一片哀嚎——他们都是吃了抢周嫂嫂的食物的人，吃的少的脸色惨白，呕吐发烧，吃得多直接就是上吐下泻，抵抗力差一点的老人、孕妇，都已经不省人事了。


    “肚子，肚子……疼死我了。”


    “这么大热的天，干粮在她背包里捂了一天，变质了吧？”


    “那怎么可能，我刚拿到手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对啊，食物怎么可能变质那么快？？”


    “去医院，这必须得去医院啊，谁帮把手抬抬我老婆……”


    说是要去医院，但实际上，他们哪有什么劲往外走？


    而且，新闻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受灾消息，医院已经人满为患，他们就算去了，这会儿也轮不到他们吧？


    有限的救援力量，也都去了老城区。


    毕竟，那边的受灾情况，可比他们这边要严重得多。


    陈谅和周小龙他们只是挖出了一条能容纳人低着身子爬出去的通路，要出去，先要爬上残垣废墟，还要用力钻出去、爬大概七八米的距离。


    身体健康的人都要费点力气，更何况是吃坏了肚子的人？


    “我小孩发烧了，退烧药……刚才退烧药谁捡了？”一个母亲扯着嗓子哭喊道。


    “你发烧了别人就没发烧？”老王头虚弱地说，“大家都吃坏东西了。”


    “周家嫂嫂平时挺老实的，没想到竟然这么歹毒。”有人说。


    “这关周家嫂嫂什么事了？”黑暗里，有人低声说道。


    “要不是吃了她给的东西，我们能这样吗？”那个小孩的母亲哭着说，“我娃娃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放过她……”


    “她给的？是她给你的吗？是你自己抢的吧。”其中也有参与抢食物的人，慢慢冷静下来了，嘲讽别人道。


    “那她也不能往包里放变质的食物啊。”


    “对啊，这不是害人吗？”


    “她自己的背包，就算往里面放依托答辩都不关你的事……”


    “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呢？什么态度啊？”


    “行了，都省省力气吧，再吵你们连变鬼的力气都没有了。”


    鱼塘边上被冲垮一半的残破小屋，里里外外病倒了一大片，有几个吃的少的昏昏沉沉地爬起来，想去敲开一些房屋没有被冲垮的村民的门，寻求帮助。


    但眼看漆黑的天穹越来越低沉，城中村里本就稀疏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


    安静燥热的空气里，只有不安在蔓延。


    “雨也停了，洪水也在退，我……我看他们那些回了自己家的，也没出什么事，我回去了。我媳妇儿不能再在外面这么熬着。”那个孕妇的家属打了无数电话，也没打到救护车。


    他只能考虑先把人转移回去了。


    现在，没有食物，也没有药，至少要保证休息好吧？


    结果，他这话刚说完，不远处一栋五层的楼房轰地一声垮塌，瓦砾和石块砸在相邻的楼栋的窗户上，几乎没有一片玻璃幸免，那栋楼里面两户人家，只来得发出一声惨叫，就再没了声音。


    甚至连第二声的呼救都没有。


    尘土在漆黑的夜空中蒙上了一块薄布似的。


    附近的几栋楼刚刚熄下去的灯，一下又亮起来。


    随后，好几栋楼里都又开始亮灯，忙忙碌碌收拾东西的声音，又开始嘈杂起来。


    “……”鱼塘边哀嚎的人群鸦雀无声。


    良久，旁边一个人问那个孕妇家属：“你还回家去睡吗？”


    “不了不了。”


    鱼塘这边相对开阔，没有被任何东西砸到，但眼睁睁看着一栋楼倒塌，状态又不一样了。


    昨天晚上，大量楼房被冲垮的时候，又是风又是雨的，所有人都闷着头躲在伞下，都没看到楼是怎么坍塌的，但今天头顶一片晴空，视野很好，楼体坍塌的每一幕都被他们收入眼中。


    其实，曙光一村的七成以上的楼体都是危楼，早在五年前城建统计的时候，就已经通知他们了，年年都说，可城中村的租户还是来来去去，络绎不绝……毕竟，城中村的租金便宜啊。


    再问，房东一个个都说自己请了人来加固了，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出事。


    当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也确实没有出事。


    直到灾难来临，这种脆弱的自欺欺人在洪水面前瞬间被撕裂，房屋一夜之间就塌了一半，现在，还有陆续垮塌下去的趋势。


    这种情况，谁还敢回屋子里面睡觉？


    不止鱼塘边的人不敢回去，就连已经回屋的人，都狼狈地又跑出来了。


    一天一夜的淋雨、疲惫，再加上没吃东西，还上吐下泻，很快就有人扛不住了，高烧一路飙升烧到39度。


    即便如此，那个捡了周嫂嫂的退烧药的人，依然没有站出来。


    “今天晚上，估计要死不少人了。”黑暗中，有人身体虚弱、情绪也低落地说。


    “撑着，只能尽力撑着，撑到救援来了，我们就没事儿了……”有人这么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


    直到没力气再说出一句话。


    倒在鱼塘边的人都是这么想的……肯定有人会来救援的，只是还没到而已。


    他们只要比别人活得久，就有生存的希望。


    而那些从楼上跑下来的人，不像鱼塘边吃坏了肚子的人这样虚弱，他们争先恐后地钻进白天挖出的通路，爬出去找生路去了，食堂那边也有不少人下定决心，先爬出去再说。


    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人更少了。


    这片城中村又安静了许多。


    现在还留在曙光一村的，除了鱼塘边的人群，似乎也没几个人了。


    人们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有几个哭着后悔，低声说不该跟着别人起哄，不该去抢周嫂嫂的食物。


    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夜色中，鱼塘边也越来越安静，安静得都不知道身边的人，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了。


    半昏半睡之间，他们听到旁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像老鼠，又比老鼠的动静更大一点。


    借着昏暗的月光，老王头勉强睁开眼睛。


    他一下差点蹦起来。


    “救命！！救命！！！”


    他看着鱼塘里的鱼在水里兴奋地翻腾。


    鱼塘里的鱼苗，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三四倍，最长的竟然有六米多！


    它们翻在水中咧开嘴，月光反射着大鱼嘴里的尖牙利齿，它似乎是在嘲笑这群贪婪的人类。


    老王头活到五十岁，就没在电视以外的地方，见过长这样一排尖牙的鱼！


    疯了吧？这鱼是要吃人啊？


    他使尽全身力气，往鱼塘的反方向爬……


    可他吃变质的食物吃得多，感染严重，这会儿又惊又怕又要使力，急火攻心，没爬两步，身体就罢工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保持着一个慌乱而狼狈的姿态，一歪，倒在了路边，再也没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