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楚璧皮笑肉不笑,“你觉得呢?”
易璋用下巴点了点他怀中的姑娘,“一山可不容二虎。”
云楚璧对于他这种说辞很反感,眉头紧锁,脸上从刚刚半开玩笑的表情已经显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你放尊重点。”
“云楚璧,我有月儿。”易璋挑挑眉,颇为笃定的模样,“我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怎么看石音姑娘的,。”
云楚璧咬牙,“这终归是我自己的事。”
易璋冷笑,“帮帮你不好么?”
云楚璧一字一顿,“多管闲事。你今天话太多了。”
从前的易璋,话说三分留三分,能不说就一分都不说,今次的确反常极了,那么多话不说还那么刻薄,字字句句都在往云楚璧心尖上戳。
“你以为你能瞒住多久?你的那点心思?”易璋抱臂,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但依旧是语气冷冷的,“救了自己性命的师妹和自己喜欢的弟子,萧淮初能同意谁呢?”
“我再说一遍,你今天废话太多了。”云楚璧眉宇间杀意立现。
对方摆摆手,藏在宽大袖摆下面的胳膊缓缓抬起,他平日都是一身短打穿惯了的人,今次破天荒的穿了一身长衫广袖,看起来并不想和云楚璧在这里发生争执,更不想动手。
“云庄主息怒,看看这是什么?”他右手食指中指夹住一张上面带有笔迹的纸张,缓缓摇了摇,将送进来的光线也连带着切割成了好几段,照的云楚璧和易璋的脸都不甚清楚。
他放在脸侧,冷冷道,“你想要的东西,的确在我这儿。”
“你总不能这么好心,刚刚冷嘲热讽完就给我了吧?”云楚璧微眯起眼睛,他原来只觉得易璋冷,现在看来并不是单纯的冷,这人有时候说一半藏一半的性格的确很容易让人想抽剑砍他。
易璋微不可查叹了口气,“我若是现在给你,你会疯。”
云楚璧不为人知的一颤,什么叫……现在给会疯?不,不行,这种时候谁心思露出破绽谁就输了,易璋明显过来打的是心理战,不可硬拼。
他稳了稳情绪,“什么意思?”
易璋转身,“没什么,总归会给云庄主备一份大礼的,查收就是了。”顿了顿,“月儿的事,虽然你们已经知道,但我觉得她做苗月更快活些,这份大礼就当是为了这件事吧。”
他微微回头,露出一个侧脸,带上黑暗和光明交错的影子,总有一种阴森森的恐怖感,“云庄主,这份大礼不会让你等太久的,顺祝新年欢欣。”
“易璋!”云楚璧踉跄两步,那人却只一眨眼之间就消失于无形,他轻功一向了得,云楚璧抱着石音更是难以捕捉他的身形。
他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姑娘,内心如同冷风吹过一般寒冷刺骨,冻得他五脏六腑都颤抖起来,心脏狂跳不已,大礼,什么,有关于阿若的,什么?
阳光洒下来,居然都是一丝温暖都无。
石音外伤内损让她睡了好几日,云楚璧不敢耽搁,饶是心下一团乱麻,也匆匆抱了她出去,到了附近一户老医师家中安稳住下,那老医师也是良善之人,见她那副形容枯槁模样,连忙安置好他们两个。
石音醒的时候,是除夕日的早晨,明亮的阳光将坐在床边的人达成柔和的剪影,紧闭的双目留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鼻梁高挺,还有下面那张淡色的唇,薄薄的,却不让人觉得凉薄。
她第一次从这种角度看云楚璧,这个她喜欢的人,她知道他侧颜美好,云沐泽的谦谦君子之风遗传给了他大半,再加上他母亲的那一些温柔,云楚璧整个人都是一块玉佩一样,触手升温。
云楚璧头微微转动一下便醒了,石音慌乱之下也不知为何猛的闭上了眼睛,心跳得很快,生怕他发现自己在偷看一样。
他勾起唇角,“醒啦?”
石音有些懊恼地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眼睛仍是闭着的,因着被子盖上了鼻头,呼出的热气都被全部打了回来,弄得她脸上热热的、痒痒的,声音也闷闷的,“你怎么知道?”
云楚璧伸手摘了她的被子盖到她脖子,“脸红了。”
姑娘一张脸红得更甚,不等云楚璧再说话,就听屋外“蹬蹬蹬”跑过来的声音,一个梳着总角的孩子端着一个脸大的碗跑过来,红色的棉袄显得格外喜气洋洋,小肉团子似的。
“姐姐姐姐,奶奶说要你把这个喝了呢。”是一碗苦涩的、乌黑的药汁。
石音刚刚泛起的红晕瞬间如潮水一般褪去,“不、不喝行吗?”
云楚璧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桂花味的,在她眼皮子底下讨好似的转了一圈,石音就乖乖端碗,大口大口灌下去。
蜜饯在唇齿间弥散开甜腻腻的味道,石音颇为满足的舒展了眉头,顺手捏了一把那小孩子的脸蛋,“怎么穿的这么喜庆呀?”
童声脆脆的,“今日除夕,红红火火才好呢。”
她哑然,原来已经到了除夕了吗?云楚璧接过她端的碗,在手里漫不经心转着圈道,“今晚一同热闹热闹吧。”
晚风拂过,带起西域地带独有的干燥与冰冷,夜空之中并无月光,却有满天星子点缀,原本寂静的夜空倏然迸出一阵绚丽的光彩来,将本如黑幕一般的苍穹瞬间铺开了华美的画轴。
石音穿着一身红色棉袍,坐在老医师家的房脊之上,微微仰着头,她知道身后脚下是家家户户团团圆圆的和美景象,有的小孩子在年长的兄姐带领下乒乒乓乓放鞭炮,红色的纸条漫天飞舞。
幸福又圆满的一切,她这么想着。
手边是一碗冒着热气的饺子,她准备在子时来临之际入口,更何况此时此刻还不到她最期待的时分,怎么能动筷,怎么能让一切这么快就结束。
不能够的。
石音就这么双手交握藏在又软又暖的袖套里,风吹起她脖子边的绒絮,搔的她脸颊有些痒痒,呼出来的时候又有一团白烟随着晚风吹到无名之地。
一阵又一阵烟花陨落,眼前的景色明明灭灭,那烟花的灰烬似乎都要撒到她身边,明明是那样绚烂的烟火,陨落之后灰烬却无从拾起,连一抔都不足以握起。
幸亏天空记得,哪怕烟花凋零的这么彻底,石音伸手去握那些散落下来的烟火,星星点点落在指尖,凑近开始却消失不见,仿佛一切只是一场幻梦,破碎的那么快,那么无声无息。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如幻梦一场,可笑世人太痴狂。
云楚璧就这样在屋檐下仰望着房顶上的姑娘,不敢上去也不能上去,姑娘在看烟花,他在看看烟花的人,石音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幻梦烟火一样的存在,排斥着清醒着,又不由自主的靠近着、吸引着。
石音微微冲他一笑,“楚璧,上来啊。”
于是就那么上去了,连一丝迟疑都没有,他明明知道他自己该远离,该做一些合理的举动拉开彼此的距离,你看,说的明明坦荡释怀,到最后放不开的居然是自己而不是你。
他站在她身侧合理的地方终究还是站住了脚步,慢慢坐下来的时候看到她唇边一闪而过的寂寥与失望,他无可奈何,但还是在他们之间摆上了一壶醋,放上几个碟子。
“不让我喝酒?”石音无所谓地笑笑,“那便吃饺子便是了,楚璧,快到子时了。”
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烟火在他们二人眼中交错起来,那样明艳的光辉色彩,在他们两人之间升起又降落,怀中碗的温度灼烫着指尖,他们却恍若不绝,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些色彩起起落落。
他有太多话想说,却无从说起,只好沉默,他们明明能够站在一个很近很近的距离,但所有的距离都是他一手推开的,他不愿背弃心里的那一份温暖,却也难以磨灭自己本心的意愿。
石音也知道此时此景,能够如此安稳的时候,怕是都此生难求,所以宁可这些烟火再绚烂一些,再彻底一些,留下的灰烬再多一些,时间流逝的再慢一些,起码能有足够的灰烬说明这一切并不是空梦一场。
“子时已至——”
“楚璧,新年欢欣。”
“阿音,新年欢欣。”
他们同时望向了彼此,对方碗中还有热气腾腾的饺子躺在其中,他们相视一笑,都尽可能的把这一幕这一瞬间无限拉长,直到够此生来回忆怀念。
这就够了。
回忆不用多,一瞬间就够了。
你不用陪我一世,这一时就够了。
石音转过眼去看留下斑斑余晖的天际,不经意间留下一滴泪水,转瞬消失于无形。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多到石音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的时候,她总还会想起这年新春交际之时的场景,然后再缓缓笑出来,是如释重负,是还有惦念,是不老的梦境,是一种洗尽铅华后的透彻。
那个如玉的男子站在她身边,陪她极目远眺,记忆之中,墨梵城安宁祥和,陪在身边的人眼眸清澈,全然没有后来的浑浊不清,只是那时候她并未注意到,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人眼中骤然泛起波澜,勾起一丝一缕的水光。
今夜次晨相交映,应是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