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音几乎是有些乱了心神,推开萧淮初住所门的时候他正准备休息,身披长衫,单手握了一卷书笺,因着快要休息长发都披散了下来,见到石音的时候神情有些讶异。
“阿音?这会儿你来我这做什么?”太阳高高的悬在头顶,这时候除非像罗书漠那种喜欢找树荫睡觉的人以外几乎都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热浪滚滚,她一路小跑过来脸都泛着不自然的红色,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颚淌下来,这架势让萧淮初真的吓了一跳,“到底怎么了这是?”
翻开的茶杯倒上新镇好的凉茶,瓷白的杯子在萧淮初修长的指尖慢慢拢起,“有事情慢慢说。”
石音长舒一口气,“掌门师兄也知道云盟主最近的刑罚之事?”
萧淮初低着头倒茶,看不见他的表情,自然也感知不到他的情绪,只能看到他的手很稳,倒出来的水划出一道稳稳的弧线,碎玉一般落在杯中,晕开一碗醉人的翠色。
然后他才说,“知道,怎么了?”
“是否有人怨言?”
萧淮初抬眸的时候眼睛里带了几分笑意,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你觉得呢?”
那就是有了,酷刑之下必多抱怨,方知姌前车之鉴血淋淋摆在眼前,云楚璧不傻,甚至可以说是难得的清醒,这几分轻重他自然晓得。
“阿音,你还是舍不下?”萧淮初单手托腮,神色有些困倦,“我以为你既然已经知道此生无念,就绝不会再跟他有一丝一毫的瓜葛,你原来应该是这样的人。”
石音一愣,随即笑了下,有些苦涩又有些无奈,“原来是哪个原来?”
萧淮初执杯的手一停,听她续道,“师兄,我这辈子幸能重生,相当于用一年多的时间重新活了二十一年,有很多事,是云楚璧教会我的。”
她转了转杯子,眼光温柔,“若说我见他不熟悉,那么肯定是假的,想必是上辈子与他相识过,但见他的神色怕也是不识得我,怕也只是擦肩之缘罢了,但我见他第一眼,讲实话,也没有那么惊艳,或者说,在我想象里他本来就该是那个样子,所以没有什么惊喜。”
萧淮初低笑了一声,“你自然是见过他的。”
“我晓得他对方姑娘一往情深,如今方姑娘死了,他也晓得了,又被束缚住没办法跟着她走,所以在人世间活着,怕也是一种煎熬吧?”石音忽然挑了挑眉,这让萧淮初没理由一慌。
石音却没发现,她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茶叶起起伏伏,在碧色中翻涌,像花丛中纠缠飞舞的蝶,“师兄,若是天地间唯有你一个人,你会不会觉得,虽然脚下土地尽握于手,却也毫无意义。”
萧淮初怔怔看着她,良久,对上了她抬起来的那一双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璀璨的眼睛,此时此刻仿佛能跨过时空,和某个人遥遥相连。
“阿音,”萧淮初张张口,“手给我。”
他搭上的不是脉搏也不是手掌,而是握住了她的腕骨,沿着那一圈细细揉动,石音有些费解,感受到身体里的内力似乎受到某种召唤,在往这个地方缓缓游走,她后知后觉想起来,那里是什么内力,她体内大多数都是上古圣物的纯粹灵力。
萧淮初眉头越皱越紧,手一松道,“你不能再见他了。”
石音大惊,“怎么了?”
这种缘由找到云楚璧身上着实冤枉,一来他们已经数月不曾相见,二来云楚璧从来没有问过她身上上古圣物的事情,除了最初最初刚刚相识的时候提过一二句,再也没了下文。
萧淮初有自己的思量,难得的带了几分倔强,“你若是想跟我说要下山去寻他,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我不许,也不会同意你去的,老老实实备课吧,下午还要讲。”
石音哭笑不得,“你总要给我个理由。”
“没什么理由。”萧淮初起身,一双手掩于袖中却在微微颤抖,他之前所有的退让、允准,都是因为他认定了云楚璧绝不会动凌华扇的灵力,只要石音想不起来,就万事大吉。
可惜,他错就错在太低估云楚璧对于她的影响力,也有可能是因着两次石音大幅度运用体内上古圣物灵力所致,往岁镯灵力纯粹如昨,而凌华扇的封印却在步步瓦解。
石音坐在原地没有走,伸手搭上额前玉玦,有些苦恼的模样,萧淮初深深看了一眼她,怕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有些记忆在慢慢苏醒,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比如她一些细小的动作,挑眉、语气、笑意。
我该怎么才能护好你呢?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外面的花盏投影进来落在石音没什么装饰的衣袖上,像是在暖橙色的纸张上铺开一张花卉长图,眉眼恬淡的姑娘就坐在丛中,安静如斯。
本该就是一个平和的人生啊。萧淮初目送她离开,转身落到桌几上摊开的,尚未书写的消息上。
武林多处出现命案么,东方晋国附近的小门小派来找他拿主意,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来了个措手不及,云楚璧现在行事又太过狠厉,只能晃晃悠悠一个两个都告到了萧淮初这里。
他有什么办法呢?想了想还是提笔沾墨,仔仔细细写了一篇回复,仿佛发泄一般把笔丢在砚台里,墨汁溅出来些许暗如棋子,终究是一步都不敢错的地步。
得不到萧淮初的同意,石音饶是再抓心挠肝也只能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抱着要义进屋的时候弟子们清一色的暖橙色看得她眼前一花,腹诽道什么时候换一身颜色才好。
安祁微微担忧道,“师姑不舒服?”
“可能是天气原因所致,无妨,上课吧。”石音摆摆手,步履窸窣间带起浅淡的梨花香气,她大致扫了一眼,奇道,“怎么少了几个?”
“这日头毒,怕是还在贪睡未醒呢。”有几个爱说话的朗声道,随即得了一串附和声,石音摆摆手平复了下场面,让他们出几个人赶紧去找过来。
那几个孩子皮也是皮,但是受了吩咐还是不敢怠慢,边说着话就跑了出去,石音收回目光,见安祁正好整以暇的偏头打量她。
她就笑,“看我作甚?脸上有墨汁?”
安祁摇摇头,“师姑没不开心就好。”
自从方知姌一事过后,石音对安祁就冷淡了许多,这是安祁主要难过也担心的事情。
还有就是武林间大大小小的事,齐柳跟他通信的时候说了几句,类似小抱怨,也有几分胆怯,就说云楚璧越来越不像原来那般温润,雷厉风行的模样让夏侯凝都有些胆寒。
安祁回了几句安慰她的话,怕是最近武林事多,唯有如此方能立威,但心下也隐隐觉得不对,有些担忧,更多的是担心石音会上心。
石音把自己的情绪掩藏的很好,没让他看出什么端倪来,收拾要义的时候动作干脆利落,讲起话来也是不期期艾艾,总之一切看起来正常极了,怕是她还不晓得云楚璧的事。
事实证明,安祁想的略有几分简单,石音不表现出来对他的意见,但言语间依旧有那么几分疏远,石音不表现出来她对云楚璧的上心,只是因为她觉得告诉安祁没有必要。
她把要义垒了垒,“怎么还不回?”
“师姑!”一声略带凄厉的声音先一步撞了进来,刚刚嬉皮笑脸出去的小弟子一个个面色惨白,吓得魂不守舍的模样,“那几个弟子……全都、全都……”
石音徒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全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