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有些受伤,少年整个人被这一句话弄得耳根子都红了起来,期期艾艾道,“什么叫你都听累了,我……我有哭的那么久吗?不对,你听半天了?!”
方烟若背过手去摇头晃脑瞧着他,指了指后面那棵被他捶的树木,摊摊手,“方才我就坐那上面,你感谢我吧,要不是我平衡能力好,都不用你哭着睡着,我砸都能给你砸懵。”
云楚璧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姑娘,泼辣如夏侯凝也只是对他耍耍嘴皮子功夫,大多数他遇到的姑娘都是怯怯的躲在父母身后,哪有这样的,一点没有个……他嘴角抽了抽,“一点都没有个姑娘的样子。”
听听这口气,说得多像是他了解姑娘该是个啥样子,方烟若白了他一眼,在袖口里翻了半天才翻到一块半湿的帕子,抖了抖递给他,“擦擦吧,了解姑娘该是什么样子的小少爷。”
小少爷这三个字让云楚璧半边身子一颤,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僵了僵,收手的时候猛地别过了头,方烟若意识到仿佛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她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呃,那个什么,我也觉得这帕子挺湿的,擦脸什么的还是算了,”她扯着帕子看云楚璧不爱搭理她,鼓了鼓嘴,“那个,你叫什么呀?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云楚璧终于瞟了她一眼,方烟若动作一停,他转身就走。
方烟若,“……”
她追上去,“不是不是,我是说错了什么吗?说错了什么我道歉,不带你这样的,好赖不计我还是你救命恩人呢好吗?给点面子不?有你这样对待一个姑娘的吗?!”
最后眼瞧着叫不住,方烟若一跺脚,把云楚璧喊的一愣,“我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孩子,你知道我的身份对你没好处。”
总算是给了句话,这个闷葫芦,方烟若腹诽,面上还是堆起来笑嘻嘻的表情,“我不也就是个小仆人嘛,知道不知道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啊,你说说看呗,万一我还能认识呢。”
云楚璧狐疑着看她一眼,“……你知道剑栖山庄?”
“知道!”方烟若条件反射答了一句,然后抿了抿唇,气焰消下去不少,“呃不知道,那又怎么样嘛?你是剑栖山庄的人,那我不就知道了?”
云楚璧垂眼,“剑栖山庄是武林的罪人,你跟着剑栖山庄的人,不怕有报应有杀身之祸吗?”
“武林又不是我家,我干嘛那么在意他们?”方烟若抱臂,眼睛里闪动着别样的光彩,“天大地大,还非要和武林纠缠不清,那也太没劲儿了,你听说过太予湖吗?晋国尚阳城,据说可美了,也不是武林的,碍着它好好地发展了吗?”
一身狼狈的云楚璧原地站了会儿,袖角一握还能握住一把水,淅淅沥沥落进泥土中,他想了会儿,终于直视方烟若的目光,“我叫云楚璧。”
这就结了,方烟若指指自己,“我叫烟若,本来名字叫做厌惹,后来自己念了些书觉得不好听就改了,是烟花尘世,寂静阿兰若的意思,引用了梵语。”
云楚璧勾了勾唇角,“你还懂梵语?”
方烟若不好意思笑了笑,“自己闲来无事看的。”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看了看天空,夜色渐深,天空被刚刚的暴雨冲刷的清朗宁静,星子渐渐探出头来,“你不是十方坞仆人吗?这时候随便出来真的可以?不用回去?”
他脚下有流萤渐渐飞起来,方烟若眼中一亮,蹲下来用手捧着小小的生命,看着亮光在手掌中熠熠生光,眼神都亮了起来,“你来看。”
云楚璧见她没回答的意思,理所应当然觉得是不想回答,这些天的冷言冷语已经让这个温室里长大的小少爷懂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也懂得什么叫做察言观色,殊不知眼前的姑娘根本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云楚璧定睛看了会儿,她问他,“好看不?”他点点头。
方烟若偏偏头,“这里这么好看,我为什么要回去?”云楚璧没想到她忽然能这么说,一时有些怔愣,“你既然是武林的人,应该也听说过方平岚几年前为了给自己孤煞之命早夭的二女儿祈福,招了山下同年生的婴孩进十方坞教养。”
云楚璧点点头表示知道,“你也是他们之一?我还以为你们爹娘应该十分不愿意把你们送进去。”
“是啊,我不知道愿不愿意,反正都进来了,长大了些听说,当年正好赶上山下收成不好,很多人家养不起,没办法也要送,就这么跟着送进来,分配了养母,其实就是变相的小仆人,从小养到大的。”
方烟若想了想,“听说有几个出挑的可以去服侍大小姐,也算是给她找个伴儿。”
云楚璧奇道,“你没去?”刚刚的交谈中,这丫头不像是不会讨人喜欢的主儿。
“我干嘛要伺候人啊,我又不喜欢干活,也不喜欢被人使唤来使唤去,难不成我这么进了十方坞,就是天命注定要伺候人的?”方烟若掌心一合,慢慢打开的时候流萤已经没了踪影。
“若是如此,天命未免太草率了些。”她这么说,云楚璧却听得有些入迷。
他看着那些小荧光消逝于草丛之中,不知怎的就问了那样的话,“你的意思是说,人生都是把握在自己手里的,与外人无关,更与天命无关?”
方烟若被他这种说法弄得有些发怔,她是无人作伴才与书籍为伍,一来二去懂了很多东西,但绝对没到可以谈论人生的地步,但这个问题,她下意识觉得不能草率回答。
“也不能这么说吧,外人境遇一定程度上也决定了天命走向,但自我认知还是靠自己的。”她想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小脸上有些发窘,“我也没懂那么多,总之一句,自己开心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前面还老成稳重,最后一句话就露出了小姑娘的那种天真活泼劲儿,云楚璧本来发烫的眼睛弯了弯,没抑制住笑了出来,清浅的笑容在流光中格外隽秀,映衬得五官更好看。
方烟若怔了怔,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视线,“你下一站有地方去吗?要不然你和我做个伴儿?我刚刚没说完,我养母不喜欢我,所以自己折腾出来一个小茅屋,就在后山不远处,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在那里住,你可以住进来。”
云楚璧迟疑了一下,“这……不大好吧?”他毕竟是和她还有男女大防在,多年里的教养让他觉得这么做实在有失体统,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
方烟若将脸放在胳膊上,“哎呀,你住进来我就不去留宿了呗,反正我十方坞里面也有个下人房可以住,不过以后我可以找你玩,这样你也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啦。”
孤零零一个人,看着小姑娘笑容明艳,他疑惑道,“什么叫,也是孤零零一个人,你没有什么朋友吗?按理来说,你们一起进十方坞不应该很好才对么?”
“没有啊,从小到大只有我自己。”什么东西飞进了眼睛里,方烟若眨了眨眼,没舒服又伸出手揉了揉,让云楚璧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把她给惹哭了,束手无策半晌忙不迭道歉。
方烟若忍俊不禁,“我没有啊,眼睛不舒服而已,这有什么好难过的,我还不想跟他们在一块。”他们一个个抱着十方坞中有点脸面的小厮或者是管家的大腿,献殷勤的嘴脸让方烟若看都看不下去。
“那……那你弄吧。”云楚璧放松了后背,坐在草地上伸长了双腿。
“哈哈哈,方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呆。”方烟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啊,我们之间可以做朋友,这样你也不是一个人,我也不是一个人,对不对?”
那个时候年少,很久很久以后,云楚璧才明白他们之间当时的承诺并不轻,而是一句沉甸甸的心情,叫做相陪,叫做羁绊,叫做我们是天地间,彼此唯一的慰藉。
云楚璧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