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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送离

    “是,这件事我想了好久。”


    沈璞不得不后退,把场地留给了她。


    乐山不会跳时下流行的胡人舞,但舞剑她向来是一绝的。


    剑出鞘,乐山后空翻,起了个势。


    以前在军营的时候,大战得胜,或饮酒兴起,她会同手下的人,一道舞舞剑,唱一夜的欢愉。


    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乐山舞剑,是想给他个缓和的时间,也给自己一个最后的痛快欢渡,舞剑给他看,证她的心意。


    他站在廊下,望着她一身畅快的模样,神思飘得老远。


    说什么昔日佳人舞,却哪得她挥剑一回首呢?


    大冬日,她畅快淋漓,收了剑走到他面前,问,“沈璞,怎么样?”


    他拿出巾帕,替她擦了擦额前的汗,没答她的话。


    她索性往后跳了两步,“我去梳洗梳洗,你进屋等我。”


    等待的过程不急不长,沈璞叫下人烫了两壶酒,就放在院子中庭。


    积雪未消,两侧的院头,皆是皑皑白雪,天地一片苍茫,不仔细看,看不见她适才在院中留下的痕迹。


    院子不常住,扫雪便没有那么勤快,误打误撞,迎合着满院子的风霜,好掩盖他心里的苦楚。


    她换了一身墨色衣衫,清清简简,头发用一根簪子挽住,她像不怕冷,穿得很是单薄。


    轻轻飘飘来到他身边。


    坐到他面前,她端起酒盏,仰头便是一杯热酒。


    暖过了身子,她擦了擦嘴,同他说,“沈璞,你也喝一杯。”


    他端起杯盏,放在嘴边,慢慢啜着,视线却总在她身上,频频打量着。


    乐山放下了酒中杯,随意坐开,总要认真对他说的,“常言道,舞剑在人心,你未必体会得到,今日见我一舞,日后就不要再让那个叫华乐的人在你面前献丑了。”


    他放下了杯子,拿软帕拭了拭嘴。


    “只是为了说这个?”


    乐山的神情变得严峻,“沈璞,华乐不是个普通人,他是——”


    他打断了她的话,是镇定的眼神,“我知道。”


    华乐是太子安插过来的人,他都知道。


    “你知道便好,”乐山又吃了一杯热酒,“我然不只是说这个,我有桩重要的事必须要告诉你。”


    他蹙起了眉头。


    乐山接着说,发出一声凉薄的叹息,“近几个月,我家中频遭事故,不知道你知道多少,但有些却不是偶然。齐深在京的时候总说我,说我这个人太过谨小慎微,不敢有大出息,但到了今日我才发现,她说的话至少有一半是对的,此前一味忍心吞声,并没有得到我希冀的安稳日子,换来的,却是身边的人频遭荼毒,沈璞,若你是我,若你遇到这些,你会怎么办?”


    他定定望着她,眼眸深沉如星海。


    “我之决策,你之心思。”他这样道。


    我心里想的,便是你心里想的。


    乐山忽觉得畅快,发自肺腑的畅快,“沈璞,你最懂我。”


    他这片刻,乖顺极了,抿着唇,朝她点了个头。


    乐山朗声笑了,笑完,她对他说,“元家之城府,太子尚且要仰仗,我不需要你插手,或许从今日起,你我便是敌手,今后的路很难走,若真到了那一日,你也不用保我,我不是个任人欺凌的下作人,我只是想为家里人讨回一个公道。”


    “你要投向李邈!”他这才明白。


    “是。”她答。


    这便不是简单的一句话,他知她的能耐。


    良久良久,久到他失了音,“你信不过我?”他的模样是悲戚的,眼眸也在颤动,像她料到的那样,“你信不过我,你不肯把这些托付给我,你不信我会给你讨回公道?”


    “沈璞,不要说这样孩子气的话了,”乐山坐直了腰板,“我早信你,晚信你,可是我家中的事还是发生了,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从没有信过任何人,我不需要信任何人,我一个人,足矣。”


    是,是这样的。


    我总自诩会将你照料得极好,让任何人没有可乘之机,可是事与愿违,他原也不是万能的,那事情,是真的已发生过了。


    “好,”他忽然洒去了一身的气,“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不阻拦你。”


    乐山诧异万分,“沈璞——”


    没想到他松口的这样快。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便把她跟他的关系顺道捋清吧,她低下头,“你不拦我,那便是最好的。可是总有一日,我却顾不得你,没法顾得你,你是太子的人,你因此,不得不与元家交好,即便那元家,那元相权倾朝野、恶贯满盈,这么多年,你又何尝不是袖手旁观着,可是我与你总归不一样。自我阿娘去世那夜起,我便立了誓,不破元家,不以摧枯拉朽之势为向我这般的人家讨回一个血海公道,我必不回头。”


    他以为她不懂,她其实看得最透。


    朝中局势,她一直了然于胸。


    他怅然失语。


    她又同他道,“今日是我私下里见你的最后一次,再见面,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受着,但我们也只能是个陌生人了。”


    “嗯。”他应着。


    “但我答应你的,我会做到。”不仅仅是这件事,“我会让长孙全绪出京,便是在这个月内。”


    他还是那般,神色淡然,又应了一声。


    她的心里忽像锥子扎了般,又疼又苦涩,话容易说出口,却难收回了。


    她自己知道,这样欢愉轻松的日子不会再有,他对她的一颗不近不远的心,兴许就真的远去了。


    很难受。


    但她不后悔说出这些话,因为她心里知道,她陈乐山,从不欺瞒沈云舒。


    “再舞一段剑给我看吧,适才,我没有认真看清。”他向她提出了今晚的最后一个诉求。


    “好。”


    乐山凌空坐起,取下了腰间的剑。


    他唤,“等等,”起身往屋里走,“我去拿玉笛。”


    一笛一曲,一剑一舞。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后来,他给今日这首舞曲取了个名,唤《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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