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路中央，骑士们自动形成一个包围圈，把贫民和贵族隔开。


    马车里走出一位衣着华贵的美丽少妇，手里拿着羽毛扇，一旁的侍者小心翼翼扶着她。


    贫民纷纷跪伏在地上，薇思三人反映了一下也赶紧跟着跪下去。


    怒火倏然自心头燃起，沐黎冲动的要上去阻拦，被夏风拦住。


    “别惹事！”


    “可是……”虽然从一开始沐黎就警告薇思三人不要再做这种事，但她们并不认可。“该死的，每次都这样。”


    夏风轻轻摇头，虽然他也不能接受，但是他又有什么立场阻止呢？


    “为了活着。”夏风说。


    “卑躬屈膝的活着。”沐黎更怒。


    “那也是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夏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沐黎气到爆血管。


    少妇身边的侍者开始趾高气昂的分发食物，所谓‘分发’，就是把黑面包扔在地上让大家抢。如同投下鱼食的鱼池，场面瞬间大乱，人们疯狂的抢夺食物，甚至互相攻击，刚刚垂死的状态好像就是个笑话。


    有的人抢到面包就趴在地上用双手护着狂吃起来；也有人紧紧抱在怀里，想从狂暴的人群中跑出去；还有人没抢到哭喊着祈求贵妇施与更多，然后被骑士的刀枪吓退。


    贵妇嫌恶的看着这些她眼中的蝼蚁们，对身边的侍者说：“我祈祷时，这些伤残乞讨的人可以在场，但不能超过十个。”


    “是！”侍者恭恭敬敬的答应，冲旁边的骑士长使了个眼色。


    骑士长开始在抢夺食物的人群里寻找目标，其他侍者则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满脸嘲笑，那不是人，他们连牲畜都不如。


    哀嚎声、哭喊声、祈祷声，伴随着骑士的喝骂声此起彼伏，混乱异常。


    薇思三人想帮忙，想维持秩序的行为竟是如此可笑。因为她们三个穿着干净，还被骑士长选中，驱赶到一旁等待。


    “仁慈的夫人啊，求求您施舍更多的食物给我……伟大的光明神一定会保佑您永远年轻美丽……”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跪在利刃下无助的哀求，除了嘟囔出这些可怜词句他甚至没有力气咀嚼；


    一个浑身脏污的小女孩坐在泥水里嚎哭，边哭边把草根树枝和着泥水塞进嘴里，她太小了，枪不到食物；


    一个满脸鲜血的年轻人和身旁只有一条胳膊的少年争抢着拳头大小的面包，他把少年打翻在地，但面包刚塞进嘴里，又被另一个人抢走。断臂的少年疯了一样扑上来咬住年轻人的肩膀，嘴里发出野兽似的嚎叫；


    一个女人匍匐在人群边缘，飞快捡拾着地上的面包渣；


    一位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冲到骑士脚下绝望哭求：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我们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求求你们，他病了，真的病了，他要死了……”


    骑士怒吼着将母亲踢翻：“滚开！”


    母亲护住孩子继续哭嚎：“没人救他他就死了，他还不到一岁，救命啊……”


    母亲趴在地上绝望的落泪，她不是放弃了，她是真的没力气了。


    面包抢光了，越来越多人不顾生死扑向骑士的刀枪，希望能得到更多食物。


    场面失控，骑士开始毫不留情的驱赶这些人，哪怕是直接一刀杀死他们也没关系，只要马车上的贵族不被惊扰到。


    薇思冲到那位母亲身边想要尽量保护她，后背却被骑士长重重踹了一脚，吐出一大口鲜血。


    一道黑色残影冲入人群，骑士们的武器在落在贫民身上之前纷纷断裂。


    沐黎一把握住骑士长手中的长枪，枪头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量断掉了，她手腕一翻就要把枪尖插进骑士长胸口。


    夏风及时出现抱住狂怒中的沐黎，也阻止了她杀人的举动。


    与此同时，大路上骤然而起一股遮天蔽日的狂风，好像有意识似的强行将贫民和骑士贵族分开。


    马嘶人叫的恐怖混乱中，贵妇在侍者的搀扶下匆忙上车；骑士们也被突然而至的异象吓到，纷纷上马护着马车逃离。


    “为什么拦着我？”沐黎怒吼着用力挣扎。


    夏风抢过她手里的枪头，硬压下一声怒吼，维持着一贯的淡定态度说：“他死了，这里所有人也都别想活，冷静点儿！”


    “太他妈憋屈了，混蛋！混蛋！凭什么放过他们……”


    “琳达，看着她！”夏风连拖带拽的把沐黎交给琳达，又赶忙返回薇思和那位母亲身边，给他们做紧急治疗。


    “雪莉尔来帮我。”


    这也是夏风特别累的原因，随时随地的意外，随时随地给大家收拾烂摊子，随时随地要帮助遇到困难的人，随时随地精神紧张。


    贫民们也被那股大风吓到了，但是他们能分给它的恐惧有限，包括正在对他们进行施救的人，他们甚至不知道该作何表示。


    感激吗？


    或许吧！


    随时面临死亡，他们已经习惯了。


    只有少数人会对夏风的治疗表示感谢，雪莉尔完全不能理解这种情况。


    “他们需要的不是医生，而是食物。”夏风说。


    夏风并不需要他们的感激，他也已经很久没让自己陷在这种事情里了，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现在所做的一切更像是例行公事。


    “救命……救命……”一声惨叫传来，刚才的母亲再次抱着孩子瘫倒在地，“孩子……我的孩子……”


    薇思一直在呆在这对母子身边照顾他们，这时她惊恐的看到，刚刚被夏风救醒过的孩子又没动静了，那孩子脑袋很大，眼窝深陷，这都是极端饥饿的表现。


    皮包骨头的瘦小婴儿，甚至填不满母亲的怀抱。


    “夏风！”薇思惊恐的大叫。


    下一秒夏风已经出现在那位母亲身边。


    “孩子给我！”夏风把孩子抱在怀里，掌心亮起金色和黑色纠缠的刺眼光芒，把孩子完全包裹在其中。


    这孩子太小了，又营养不良，根本毫无抵抗力，使用大量治疗魔法会当场杀死他，所以刚才他只是简单的能量输送，让这孩子有一个缓冲，却没想到他坚持的时间比自己预想的还短。


    现在要救他，只能使用直接给予对方生命力这种方式了。


    冥界秘术，上次沐黎中了美狄雅的幻生咒，夏风用过一次，这是第二次，因为他要救的是一个孩子，一个还没理解生命为何物的孩子，这世界也许残酷，但是他有权利亲眼去看。


    说到底，夏风还是不忍心，他用理智和经验埋葬自己的同情心，却又永远做不到心如止水，袖手旁观。


    薇思和那位母亲全都惊恐又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些黑暗光芒，其他人更是吓得四处乱跑，即使没有力气，也要连滚带爬远离夏风。


    ——黑暗魔法！是黑暗魔法！


    ——天呐，伟大的神救救我们，魔鬼……


    ——是地狱的魔鬼，光明之神啊，请您驱散这黑暗！


    ——魔鬼……魔鬼……


    沐黎暴怒的一脚踹飞一名高喊着“魔鬼”的贫民，那人当场吐血晕死过去了。


    “黑暗魔法怎么了？黑暗魔法能救人也是罪恶；光明魔法杀了你们也是伟大是不是？”沐黎破口大骂，“就因为你们这样愚昧无知才让你人家踩在头上蹂躏，活成这幅难看的样子，你们有什么资格称呼别人‘魔鬼’，自己的鬼样子自己看不到吗？神，神，去他妈的神，神采不会在乎你们的祈求，现在救你们的就是你们口中的魔鬼，觉得自己被玷污了，现在就死给我看！”


    琳达拦了几次也没拦住沐黎，等她骂完了，这世界也安静了，这些人也许理解不了她话里的意思，却也因此安静下来，这是时候再面对眼前发生的事，沐黎的怒骂就变得直白多了。


    “哇……”一声大哭传来，夏风怀里的孩子活过来了，而且从哭声里就能听出他的健康和力量。


    黑暗光芒散去，夏风单手撑了一下地才勉强站起身把孩子交回母亲手里。


    那位母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里的孩子明明就是自己的，却好像完全换了一具身体似的，脸颊圆润，肌肤健康。


    孩子朝母亲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发出‘咯咯’的笑声。


    “谢谢……谢谢……”母亲又哭又笑，一个头磕在地上，她让自己低到尘埃里也值得，“谢谢，谢谢……”


    血水混合着泪水从母亲的脸上砸进泥沙里，除了不停冲夏风磕头，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生命能量’对自身的反噬太大，夏风这会儿根本没精力顾忌那位母亲的行为，他轻吐了口气，调整好状态转身走向刚才被沐黎踹晕的男人。


    发火就发火，要是打死人就过分了。


    “你过来。”夏风冲沐黎道。


    沐黎还在气头上，狰狞的瞪着夏风不动也不说话。


    死就死，管他干嘛？垃圾！


    “过来！”夏风的语气少见的严厉起来。


    沐黎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说出什么来，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夏风身边，牵住他的手。


    夏风的手掌冰凉湿滑，和从前的温暖干燥简直是两个极端。


    “小风风？”沐黎心疼又害怕的抱住夏风，“你怎么……”


    “没事，你乖，不许再生气了，知道吗？”夏风安抚的抱了抱小丫头，然后才去救治那个男人。


    男人醒来的一瞬，嘴里还大喊着“魔鬼”，但下一秒就被沐黎杀人般的眼神吓得被迫消音，然后是其他人诡异的寂静。


    “已经没事了，刚才是我们太冲动了，抱歉！”夏风一如既往的微笑。


    男人反映了一会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起身躲远。


    其他人也直到这时候才清醒过来似的，纷纷起身向夏风行礼表示感谢，然后慢慢散去。


    “你这样他们也不会真的感激。”沐黎冷冷的说。


    “你是为了他们的感激才冲出来救人的吗？”夏风问。


    “……”沐黎气的不停做深呼吸，半天才憋出一句反驳，“如果是为了这样的人不值得。”


    “从来也是不是为了别人。”夏风神色淡淡，一派安详，“只为了自己心中的‘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了，夏风刚刚说的每个字都在空气里跌落，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