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研究所的三楼，观察室旁的博士办公室里。


    透明的玻璃容器中泡着一个个海洋生物的样本，冰冷地几乎要将寒意渗入每个看的人的心里。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银边眼镜的男人矜贵地端坐在办公室那张办公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持着一支水性签字笔，在桌上的纸张上涂涂画画，似乎在计算什么难解的公式。


    不知怎的，手握的笔忽然一顿，笔尖怎么也不再落下。


    “……”叶眠将手中的笔扔在一旁，将手下的纸糅成一团，扔进了脚边已然扔满了纸团的垃圾筐中。


    他摘下眼镜，用指尖缓缓捏着戴久了眼镜已经酸涩的鼻梁，围上了那布满血丝的眼。


    “叮咚——您有一则新的消息。”冰冷平直的机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响起。


    叶眠动作一顿，他微睁眼睛，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眸子随意在那来信上扫过，扫到某处时，目光一滞，眼底翻出深深的疯意来。


    他关闭了屏幕，用手臂挡住眼，靠在椅背上，身体不住地微微颤抖，喉咙间也溢出一串笑来，最后变成了放肆的大笑。


    但良久之后，他再放下手，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漠然。


    办公室外，研究所公告屏幕边。


    一纸白色通告贴在屏幕上吸引来了路过科研人员的目光。


    “人鱼基因序列研究员助理：格里诺，违反研究所规定，伙同外来人员窃取人鱼体.液，根据《研究所正式职员守则》，已予以革职，并交由内部法庭处理。”几个重点大字用红色更加鲜明，让人们想不注意也不行。


    “格里诺？是四楼弗洛兰博士手底下的那个成天在我们这里晃的男的？”路过的人驻足，对身旁的同事问。


    “嗯，我们博士说，他是因为和那边的势力勾连，想偷走人鱼的血液样本去研究什么长生不老的物质。”那人冷笑一声，“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仅仅只是用体液便能找出来的，要真要找也要等我们把它解剖了才行吧。”


    自人鱼被发现以来，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都在打人能长久存活的原因，若不是深海研究所权势较大又有最年轻的天才科学家坐镇，那人鱼的去处到现在可能还有待商议。


    “诶，周奇，今天研究所难得放半天假，你准备干什么？”林郁秋同周奇从告示栏边经过。


    因为格里诺的先例，上级疑心他们研究所里人员不“干净”准备整休半天，这半天里他们可以选择干些自己的私事，或者选择继续留在所里不过只能在工作岗位上待着。


    “我回家一趟。”周奇停在下楼的通道门口，眼神复杂。那眼神倒不像是回家，更像是上刑场。


    “我以为你会选择待在这呢。”林郁秋等在旁边上楼的通道前，她准备去找弗洛兰一趟。“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工作狂。”周奇惊诧地看向她，满脸莫名其妙。


    “呵呵，是谁天天喊着‘我要工作，我要赚钱’，我不说。”林郁秋笑笑，打趣他道。


    这人为了年终奖，成天泡在实验室先不说，还把观察室里的一些活也包揽了。


    周奇面无表情：“反正不是今天的我。”


    林郁秋直接道：“那是昨天的你喽？”


    周奇唇角微微扬起了点弧度：“昨天的我可不是今天的我。”所以昨天他干的事关今天的他什么事。


    “诡辩可要不得。”林郁秋等的通道门打了开来，她向周奇招招手，上楼去了。


    直到林郁秋消失在视野，周奇面上的笑也没放下，同林郁秋在一块，他的确自在了很多，他带着笑意踏进了通道里。


    “叩，叩，叩。”林郁秋敲响了弗洛兰办公室的门。


    “请进。”弗洛兰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林郁秋开门进屋，刚一进去，便被他桌上几乎要将人埋没在其中的文件惊了惊。


    “新的先放这，我迟点再看。”弗洛兰头也没抬，只拿着笔在纸下迅速写着什么。


    “博士，是我。”林郁秋一哂。


    弗洛兰指不定把她当送文件的助理了，虽然她现在的确也是助理不错。


    闻声，弗洛兰抬头，青黑的眼袋上一双眼睛亮了起来：“哦，是你！你怎么来了？”


    弗洛兰放下笔，站起身朝她走过来。


    “今天整休半天，所以想着过来看看，会不会打扰到您？”林郁秋瞥了眼桌上成山的资料，


    “不会不会博士也是需要休息的嘛。”弗洛兰摆摆示意她不用在意。


    林郁秋看着这个许久未见的人，将人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博士，你好像瘦了。”


    “可不是嘛，自从你走后，我手底下少了个得力的助手，找什么都费劲，还要天天跟在格里诺那小子后面帮他擦屁股，就冲这个操心的程度，能不瘦才怪。”弗洛兰满脸愤懑，可能心中又将那个把林郁秋调走的人骂了几百遍。


    “你是不知道，格里诺那小子这次居然敢这么出格，平时里小偷小摸我睁只眼闭只眼勉强忍忍就过去了，但这小子居然敢对实验体起心思，真是愧对老师！”弗洛兰说起格里诺就来气。


    “那这件事情之后怎么样了？”林郁秋有些好奇，告示栏上只同大家讲他被革了职，但内部法庭具体怎么处置还没有公示。


    “还能怎么样？他自己去惹人重，活该被拍了个半身不遂，不回家休养，难道还让他回这里混日子？再出什么事我可也别想干了。”弗洛兰平日温和的眼中现在几乎都能喷火。


    格里诺是弗洛兰老师唯一的儿子，因为这层关系，他这几个月对格里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现在他自己作死，也别说他弗洛兰无情，该走法律程序的还是该按规定走，保住他不坐牢已经是他弗洛兰因为老师的恩情对他最大宽容了。


    “那他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林郁秋问，对于格里诺毫无职业素养的行为，她真不想再见到了。


    “革职可代表着很多东西，我想其他科研院也不会收他的，毕竟没有人会敢去下‘深海’的面子。”弗洛兰表情稍稍缓和了些，脸上又带上个自认为温和，实则有点不着调的笑，因为他眼中的幸灾乐祸现在也没有消散。


    “先不提那糟心东西了，你过来看看这个。”弗洛兰从成堆的文件中抽出一份，比起随便乱放，找也找不到的杂物，他的文件及资料倒整理的很好。


    林郁秋接过文件，视线在密密麻麻的字间扫过：“这是……”


    弗洛兰手指指在一处，示意她去看：“这是三楼送来的研究资料，这上面的东西肯定会让你吃惊。”


    林郁秋以为这只是一份普通的关于人鱼的扫描资料，但没想到她会在这里面看到自己的名字，他们甚至将她也加入在了研究名单之中，把她也当成了实验品。


    “我看到的时候也很吃惊，叶眠可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看，他是故意的。”弗洛兰脸上的笑消失了，换上了一副严肃的模样。


    林郁秋看着手中的资料，半晌无言。


    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她拿着资料的手将纸张捏皱了些，如果这上面写的是真的，那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身体里有样未知的东西，那东西的存在让你拥有比平常人更长的寿命和更快的自愈能力。”弗洛兰声音顿了顿，表情凝重，“而现在他们发现，那东西同人鱼体内一种物质的波长重合了，这种神奇的东西来自于人鱼。”


    弗洛兰看向林郁秋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担忧，这样的东西被研究所的人发现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这只会让拥有那东西的人陷入水深火热。


    叶眠将这份资料刻意送到他面前，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想看他知道后如何对待这个由他带进来的助理，要么就是想通过他将这个研究报告透露林郁秋，看她怎么看待自己和人鱼。


    他这种将自己摘得干净的做法，纯粹只是恶趣味地想看戏。


    平和的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窗户洒了进来，缓和了科研所带着的寒意。


    弗洛兰望着桌面上被玻璃划分而投下的光线，思绪飘了很远他轻声说着：“十五年前，那年的我跟你一般年纪，刚从海洋生物学院毕业的我，怀着对海洋生物一腔的热血投进了这个深海研究所。”


    林郁秋抬眸望向这个鬓角生出了些白发的青年，下午的光线照进房间来，映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本来梭厉的脸部线条。


    “也是那一年，我见到了我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场面。一条人鱼，一条只存在于童话与传说的人鱼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我当时的感受，但我脑海里当时只有一个念想，我想让这种美好的生物延续下去，让更多人看到。”弗洛兰偏头又望向林郁秋，“我想有这种想法的不仅仅只有我。”


    林郁秋顺他的话点了点头，在那只有着同海洋一般颜色的人鱼救起她起，她所有的靠近，所有的追逐便有了共同的名词。


    九岁那年深水中的那抹蓝色惊艳了她后来的十五年的岁月，时时出现在她的梦里。


    “当初那人鱼将你送到水面，我见她力不从心，如果上岸，可能就没法再回海里便去帮了忙。等我靠近，它将你交给了我。”


    “我看见她胸口上有一个撕扯伤，我以为是有什么东西伤了它。但根据现在对观察室里的人鱼的研究，这种强悍的生物很难被别的生物伤到那种地方。”弗洛兰眼中带了些复杂，碧绿色的眸子看到她时又多了一分了然。


    “它自己撕开了自己的胸口，将胸口中的一样东西放入了你的体内，我猜那只是为了救你。”


    林郁秋浅灰色的瞳孔瑟缩了一下，为了救她？


    零碎的画面从她脑海中骤然闪过，只是恍惚间想抓住什么时，那破碎的记忆碎片又同沉入了深海中一般在她脑中渐渐下落，直至再无处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