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崖在一片血色跑道上惊醒时。
钉鞋与塑胶地面的摩擦声刺得耳膜生疼。
他低头看见自己穿着高中田径队的旧队服。
号码「07」被血渍浸成深紫。
远处记分牌正用滴落的血珠显示着「∞:∞:∞」的时间。
跑道两侧混凝土座椅布满指甲抓挠痕迹。
每道痕迹都在渗出粘稠血珠。
汇成小溪流向由人类脊椎骨拼成的「起点」符号。
小腿肌肉不受控绷紧。
形成备战省赛的条件反射。
胸腔里像装了永动发动机。
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奔跑」。
他想停下脚步。
膝盖却已完成标准蹲踞式起跑动作。
记分牌突然亮起红光。
显示「血神的猎物,没有休息的权利」。
跑道两侧墙壁蠕动。
挤出无数眼睛。
映着他从小学夺冠到大学退队再到此刻惊恐的不同姿态。
他咬着牙想站直身体。
大腿肌肉却自行完成摆臂动作。
跑道突然倾斜成垂直血壁。
他发现自己倒立奔跑时。
钉鞋踩碎的竟是人脸。
那些破碎面孔重复着「跑快点,不然就被吃掉了」。
呼吸越来越急促。
肺里像灌满血沫。
肌肉记忆却推着他越跑越快。
第一个由指骨串成、每个骨节都在滴血的栏架从血雾中冲出时。
他本能完成 110米跨栏动作。
跃过瞬间听见指骨哀嚎。
记分牌时间倒退到打破校纪录那天。
记忆断层中。
他看见冲过终点线时。
教练递来的是刻着血神图腾的手术刀。
随后血色障碍物接踵而至。
跳高海绵垫变成血肉心脏。
铅球铁饼成生锈齿轮沾着碎肉。
接力棒竟是搏动大动脉。
他机械完成每个项目。
大脑却尖叫着想起被迫退队真相:
教练为讨好血神信徒。
将他运动天赋献祭。
所谓「训练」不过是为血神筛选祭品。
跑到第三圈时。
跑道两侧眼睛聚集成与他动作同步却面孔各异的「跑者」。
最前方穿领奖服、挂奥运金牌的「跑者」竟是教练面孔。
边跑边回头露出血色尖牙:「你的天赋本该属于我,血神已经说了。」
钉鞋突然滚烫。
鞋底渗出血液。
镜像跑者伸手抓他时。
他感觉肌肉萎缩、骨骼变脆。
运动天赋正被吸食。
终于明白教练那句「只有不断奔跑,才能离神更近」是诅咒——
血神需要的是永远奔跑的活祭品。
跑道突然无限延伸。
看台变高耸血墙。
墙面刻满历代祭品名字。
呼吸变成血色泡沫。
每步如踩刀尖。
肌肉记忆仍驱动前进。
记分牌时间变成「-∞:∞:∞」。
并拼成母亲临终遗言「别信教练...快跑...」。
记忆涌现出母亲发现教练秘密后被灭口。
自己被注射药物、只能听从「锻炼」指令的真相。
血神意志化作实质压力。
让他胸腔几乎压碎。
幻觉中。
他站在奥运领奖台。
发现金牌是跳动心脏。
观众欢呼成血神低语。
闻到终点线后往届祭品被烤熟的烤肉味。
身体出现裂痕。
肌肉如旧橡胶般剥落。
双腿仍机械交替。
钉鞋摩擦声如死神鼓点。
就在意识将被血神吞噬时。
钉鞋卡在跑道裂缝。
那是插着半块印着退队前最后一场比赛号码布的新鲜血缝。
剧痛让他想起那场被故意绊倒时。
膝盖撞在栏架上的钻心疼痛。
意识到「疼痛可以打破强制命令」。
他咬紧牙关用钉鞋踢向膝盖。
鞋钉刺破皮肤。
鲜血溅落跑道。
镜像跑者突然停顿。
血神压力减弱。
他抓住机会用钉鞋反复刺向大腿。
每次疼痛都在切断肌肉与诅咒的连接。
跑道震动。
血色墙壁眼睛爆裂。
记分牌血珠如雨落下。
他一瘸一拐向前跑。
不再是标准姿势。
而是带着伤痛的挣扎——
这正是血神意志无法模仿的「人性动作」。
跑道尽头出现两扇门。
左边是奥运赛场欢呼。
右边是母亲温暖笑容。
他知道左边是血神幻觉。
右边可能是陷阱。
想起母亲遗言。
他转身走向右边门时。
听见教练声音:「你真以为能逃脱吗?血神的跑道没有终点。」
回头看见教练站在血色领奖台。
手持注射器。
台下观众是曾被血神操控的队友。
他没有选择任何门。
而是跑向跑道边缘松动的混凝土砖。
用钉鞋敲打。
露出后面流着血腥味营养液的金属管道。
终于明白:
跑道是巨大培养皿。
血神信徒正用活人祭品培育血肉跑道。
砖块敲开瞬间。
跑道崩塌。
他跳进内壁长满不停收缩肌肉组织的管道。
仿佛整个血神祭坛是活物。
在管道爬行时。
周围肌肉组织不断挤压。
试图将他送回跑道。
记分牌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放弃吧,你的身体就是为奔跑而生的。」
他咬牙反驳:「我的身体属于我自己!」
最终看见微光。
爬出管道回到试炼大厅。
季飞正拿扳手盯着他。
低头发现高中队服已成血色绷带。
皮肤下肌肉还在不受控跳动。
他摸了摸膝盖上用疼痛换来自由的伤疤。
大厅广播宣布下一轮试炼开始。
他却第一次没感到恐惧——
因为知道血神跑道或许没有终点。
但每一步都能选择方向。
走到季飞身边。
两人对视。
看见劫后余生的疲惫。
肌肉隐隐作痛。
是血神烙印。
也是反抗的证明。
低头看掌心结痂的血泡。
像两枚小小的勋章。
季飞递来副本带出的齿轮状金属片:「有时候,伤痕比奖牌更重要。」
他点头。
将金属片放兜。
能感觉到体内的锻炼欲望还在。
却不再是无法控制的诅咒。
而是提醒着曾在永劫跑道用疼痛换取清醒的过往。
新试炼之门打开时。
他迈着仍在颤抖却属于自己的双腿走进去。
也许在这克苏鲁世界没有真正终点。
但只要能选择奔跑方向。
每一步就都有意义。
钉鞋踩在大厅地面。
发出清脆响声。
是带着伤痕的、属于叶修崖自己的步伐。
而皮肤下曾被血神操控的肌肉。
正慢慢记住自由生存的新指令。
叶修崖踏入新试炼门的刹那。
钉鞋踩碎的不是地面。
而是漂浮在空中的肋骨残骸。
血色跑道在他身后剥落。
化作蝴蝶般的血肉碎片。
每片翅膀都印着不同跑者的死亡瞬间——
有人心脏被掏出仍在冲刺。
有人双腿断裂却用手肘爬行。
而最远的碎片上。
映着他自己倒在终点线后化为血水的画面。
试炼空间是环形回廊。
墙壁由层层叠叠的跑鞋组成。
每只鞋都渗出黑色焦油。
在地面汇成黏腻的跑道。
叶修崖的肌肉还在不受控地收缩。
迫使他向前奔跑。
却发现每一步都踩在自己过去的脚印上——
那些脚印正在长出脚趾骨。
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回廊顶部悬挂着无数记分牌。
血珠显示的时间从「∞:∞:∞」开始倒数。
每跳动一次。
就有跑鞋从墙壁脱落。
砸在他的背上。
「这不是跑道...是坟墓。」
他伸手触碰墙壁。
指尖插入某只跑鞋的破洞。
竟摸到半截腐烂的脚掌。
记分牌突然显示「00:00:00」。
所有跑鞋同时张开鞋带。
像毒蛇般缠向他的脚踝。
叶修崖本能地加速。
钉鞋在焦油跑道上划出火星。
身后的脚印瞬间长成骷髅。
它们拄着断裂的标枪。
用指骨指向回廊深处——
那里有扇门。
门板是巨大的运动鞋。
鞋带正绞死一个穿裁判服的人。
推开门的瞬间。
叶修崖跌入标准田径场。
却看见跑道内侧插满墓碑。
每块碑上刻着不同的「违规理由」:
「呼吸频率不对」「摆臂角度错误」「对血神不敬」。
中央裁判席上坐着三个血肉模糊的裁判。
他们的面孔由不同运动员的器官拼成。
手里挥舞的不是发令枪。
而是滴着脑浆的秒表。
「各就各位——」
中间裁判的喉咙里挤出齿轮摩擦声。
叶修崖发现自己已蹲在起跑线上。
对面的选手竟是各个时期的自己:
小学时胖乎乎的模样、高中夺冠时的意气风发、以及刚才在管道里爬行的狼狈姿态。
发令枪响的刹那。
叶修崖感觉心脏被攥紧。
他超越了小学时的自己。
却看见那孩子哭着拽住他的裤腿:
「你答应过永远不为了比赛伤害自己!」
他推开孩子。
又撞上高中的自己。
对方用奖牌划破他的手臂:
「你忘了教练说的话吗?疼痛是弱者的借口!」
最可怕的是管道里的自己。
它浑身缠着肌肉组织。
每一步都在脱落血肉。
却始终与他并排奔跑。
嘴里反复念着:
「我们永远跑不出这个循环...」
裁判席突然升起绞刑架。
三个裁判同时拉动绳索。
叶修崖看见自己的倒影被吊在半空——
那是他退队那天的样子。
脖子上挂着「叛徒」的木牌。
跑道开始逆时针旋转。
他发现自己在倒着奔跑。
周围的场景变成母亲的葬礼。
教练站在墓碑前对他微笑。
手里拿着注射器。
「你看。
只要不停下来。
过去就追不上你。」
教练的声音从秒表里传出。
叶修崖低头看见自己的钉鞋变成了时钟。
鞋带是不断流逝的血液。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被他超越的「自己」开始融合。
变成多头多臂的怪物。
每个脑袋都在喊不同的指令。
「加速!」「停下!」「向左!」「向右!」
叶修崖的肌肉在矛盾指令下撕裂。
鲜血滴在跑道上。
竟开出黑色的花。
裁判们开始用秒表砸他。
每砸一下。
他就忘记一段记忆——
母亲的笑容、第一次夺冠的欢呼、甚至自己的名字。
都被砸成了血雾。
就在意识即将被完全抹去时。
叶修崖踩到了一块凸起的墓碑。
碑上没有字。
只有个深深的钉鞋印——
那是他母亲的墓碑。
他曾在上面刻过自己的名字。
剧痛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
不是悲伤。
而是愤怒。
「对...愤怒...」
他嘶吼着用钉鞋猛踢自己的跟腱。
鲜血溅在裁判的秒表上。
秒表突然倒转。
那些融合的怪物开始分裂。
变回各个时期的自己。
「原来...疼痛不仅能打破命令...还能逆转记忆。」
叶修崖笑着用钉鞋划开手臂。
每道伤口都让时间倒流一点。
他看见教练的秒表裂开。
露出里面的血神图腾。
看见裁判席下堆满了运动员的残骸。
甚至看见跑道的焦油下面。
是无数双绝望的眼睛。
当他划开第十道伤口时。
整个田径场开始剥落。
露出下面的金属结构——
这是个巨大的跑步机。
而他和所有「自己」。
都是上面的囚徒。
跑步机的终点是焚化炉。
火焰里飘着无数运动服的碎片。
叶修崖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
肌肉组织像破布般挂在骨头上。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没有冲向终点。
反而转身跑向起点。
那些分裂的「自己」竟也跟着他往回跑。
小学时的自己帮他挡住裁判的秒表。
高中的自己用奖牌砍断绞索。
管道里的自己则吐出所有肌肉组织。
在跑道上铺出一条血路。
「我们不是祭品!」
叶修崖对着焚化炉怒吼。
声音震碎了所有记分牌。
跑步机突然逆向转动。
焚化炉里喷出的不再是火焰。
而是母亲的笑声。
他看见母亲站在起点线后。
手里拿着真正的发令枪。
枪口冒着烟。
「跑吧。儿子。」
母亲的声音穿透了血神的诅咒。
叶修崖迈开脚步。
这一次。
不是肌肉记忆的驱使。
不是血神的命令。
而是他自己的选择。
冲出试炼门的瞬间。
叶修崖倒在试炼大厅的地面上。
他的钉鞋已经融化。
双腿白骨粼粼。
但脸上却带着笑容。
季飞递给他一块金属片。
上面刻着跑道的图案:
「这是从你副本里掉出来的。像个勋章。」
叶修崖接过金属片。
感觉皮肤下的肌肉在重新生长。
这一次。
它们记住的不是奔跑的指令。
而是自由的形状。
大厅的广播响起。
宣布下一轮试炼开始。
但叶修崖没有立刻站起来。
他低头看着地面上的血迹。
那些血迹组成了新的跑道图案。
延伸向未知的方向。
他想起母亲的发令枪。
想起自己逆着时间的奔跑。
突然明白:
在这个克苏鲁的世界里。
真正的超脱不是跑到终点。
而是在每一次迈步时。
都确认那是自己的选择。
当新的试炼门打开时。
叶修崖站了起来。
他没有穿钉鞋。
赤脚踩在地面上。
每一步都留下带血的脚印。
那些脚印没有消失。
反而变成了发光的跑道。
指引着后来者的方向。
他不知道下一个副本是什么样子。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跑多远。
但他知道。
只要还能选择奔跑的方向。
每一步就都在超越死亡——
不是逃离。
而是在死亡的循环里。
硬生生跑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超脱的轨迹。
他的身后。
季飞握着扳手跟了上来。
两个人的脚印交织在一起。
在试炼大厅的地面上。
画出了一条比任何奖牌都更珍贵的、活着的跑道。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高处。
血神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困惑。
因为这两个凡人。
竟然用最卑微的伤痛和最固执的自由。
在它的游戏里。
跑出了规则之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