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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幡然醒悟

    李无相看了他们一会儿,慢慢从窗边退开了。


    直到现在,他耳畔的那种低沉的嗡鸣声还没有消失。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还在注意着他。


    他从前跟外邪打过交道,虽然算不上熟悉,可觉得也能分辨得出这种注意是“注视”,还是俯瞰苍生般的“一瞥”。


    他觉得是后者。


    像在冥冥中有一双洞察世间一切的眼睛正在凝视苍生,于是苍生伏拜,而他则是仍旧站着的那个人。


    梅师姐,娄何,剑侠们……都疯了,入迷了!


    如果是姜介真成了,无论他用的是什么办法,自己都想不出任何应对的手段了。蚍蜉撼树,用在此刻再贴切不过!


    自己不能再站着了。


    于是他发了一会儿愣,转脸看看梅秋露,又看看娄何,把眉头皱起:“你……你们说的是真的?”


    梅秋露朝他招招手:“你过来,坐下来。”


    李无相就依言走过去,在她身旁的床边坐下了。


    “修行的时候要守住本心、分得清本心。譬如有的时候入妄,为幻相所迷,这时候你就要分得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梅秋露将手搭在他肩头,耐心地说,“你资质好,修行也顺利,所以没入妄过,也没分辨过真幻。”


    “李无相,幻相是很真的。有人提起幻相,总想到些匪夷所思的东西,觉得自己是能看清的,只不过一时心智被蒙蔽,没看穿而已——就像是做梦,明明醒来之后觉得梦里的事情很荒唐,但当时就是会觉得合情合理,对不对?”


    “可幻相不是这样的。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合情合理、什么时候都找不出错处。你只有分辨出这种真幻,才不算被迷了。就像你现在所想的事——都天司命大帝从前不存在,而今忽然人人都知道了,是不是我们疯了?”


    “你这么想,合情合理。可就是这种合情合理,是最难挣脱的,这才是妄字最难的地方。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看,是整个天下人都发了疯,还是你一时间没想通?你过去知道的那些,真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李无相在心里说。


    但他现在不能站着了。他不会想叫自己也跪下来,但觉得至少可以伏低身子。


    梅师姐说姜介、所谓的都天司命大帝是接过了太一真灵的权柄、代太一庇护剑宗的——这应该就是他要梅师姐、娄何、剑侠们这么想的。


    这似乎意味着在明天的大劫山盟会上,它真有可能帮忙。


    李无相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也不知道它的目的是什么,可现在……似乎也只能抓住这一线生机,留到这些人活了命再做打算了。


    他就点了点头,开口说:“好,师姐,我好好想一想。”


    这几个字一出口,耳畔的嗡鸣声立即变弱了。也是在此时,李无相还觉得某种坠在心头的压力也一下子变轻了,叫他忍不住在心里微微出了口气——那位都天司命大帝果然不是在凝视自己。


    但他还得把身子再伏低一些,就像一个隐匿在人群中的潜伏者一样。


    于是他在心里叫自己再尝试去接纳梅秋露刚才所说的话。


    这世界是有唯心的力量的,而且是真实存在的。他得先骗过自己,或许才能骗过姜介,才能叫那种目光完全从自己身上滑过——有可能。从前所知道的一切有可能都是假的,而现在的才是真的。对,就像当初被外邪投到棺城中那个府兵的身上一样。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他,经历了他曾经经历的一切。实际上直到现在想起这事来,他也一直在同那种潜意识对抗,就仿佛一个人知道自己是人,可在镜子里,看到的却是一头猪,眼前所见和心中所想,哪一个才算是真的?


    这念头一生出来,李无相觉得耳畔的那种嗡鸣声变得更小、几乎不可闻了。


    他完全放松了下来,又觉得心中的压力彻底消失,一种轻松和愉悦感油然而生——


    我成功了。他高兴地想,我现在应该是骗过了……骗过……


    喜悦像潮水一样奔涌过来,淹没他的情绪。在这情绪里,似乎有一团小小的火花闪耀了一下,就像是黑夜中的一团烽火。


    可在这种喜悦的浪潮面前这一点火光太微不足道了,它只做了一次闪烁、生出流星般逝去的警兆、在李无相来得及想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之前,就被完全吞没了。


    于是李无相猛地出了口气,抬起头。


    好险!


    正如梅师姐所说,幻相不是那么好分辨的,自己刚才好险就入妄了!


    他这人修行的时候惯用些歪门邪道——修广蝉子、集愿力成丹。这些事诚然不是他的本心,而都是机缘巧合之下的情势所迫,可似乎也正因此,叫他自己总是会冒出些急功近利、自欺欺人的念头来。


    刚才甚至想着,要先骗过自己,再骗过都天司命大帝!


    如今妄念一破,他才意识到梅秋露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想通了是什么意思了。


    自己早就入妄了,不是因为什么“从前从未听说过都天司命大帝”,而是因为自己的心。


    长久以来叫他耿耿于怀的就是玉轮山上的事——姜介在暗处发出剑光、叫所有人觉得自己就是个元婴修为。从那时开始自己就觉得帮忙的那人其实是将自己置于险地,因而觉得心术不正。


    由着这个念头,才将之后的一切都往另外一个方向去想。


    可现在,在他的心智清明之后,他又想起离开金水、去到然山宗门的事情了。


    当时他被许道生堵在山壁的缝隙中突围不得,是怎么解了困的?


    老郭。


    在那种情势下是以剑宗功法利诱,叫他以身犯陷帮了自己的忙,才绝地反击、逃出生天的。


    自己那时候的做法,跟姜介这些日子的做法相比如何?


    当时要是老郭出了差错,是必死无疑的。可在玉轮山上直到这里,要是自己出了什么差错,姜介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的……要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谁的手段更称得上“心术不正”?


    只检视他人心迹是非而将自己轻巧摘出,这就是妄了。也就是因着这些……他和娄何的想法都变得偏执起来了。


    李无相闭上眼睛稍稍想了想,站起身。


    “师姐,我想好了。我还是没记起过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这位司命大帝,但我知道他来过剑宗。”他看了看娄何,“无论在剑宗还是不在剑宗……娄师兄说得对,他并没害过咱们。我之前是有了执念,就生出了妄心,现在看破了。只是有一件事……那咱们该怎么办?天工派怎么办?”


    “世上知道这位大帝的人不算多。每一次他现世,都是代行太一真灵的权柄,救本教于水火。天工派不足为虑,司命大帝不会叫他们引动地火,我猜,反而是要我们借机用他们给玄教重创、再得到星槎。那东西既然能杀掉孔悬……要是侥幸落在我手中,即便没有成就阳神,玄教的人倒也没什么可怕的了。”梅秋露微微一笑,“不必多想,今夜歇息好,明天按着咱们商定的去做就好。”


    李无相就意识到梅师姐现在的感觉,应该跟前几天的自己一样。


    那时候知道牟真元与孔悬夜里要来,似乎是个必死之局。可在看到梅师姐的阴神遁入院中的一刹那,尽管不知道她能不能从一位阳神、一位元婴的手中讨得好处,可他还是像一个背负重担在崎岖山路上跋涉了许久的疲惫旅人一样,觉得担子被接了过去,心里的担忧与纷扰一下子都消失了。


    她原本就信命数,而这位司命大帝的手段神异非常,如今她和院子里剑侠们,也是觉得身上的重担被一下子接了去吧。


    李无相被她的笑容感染了。思绪像是一阵掠过水面的风,知道那水面以下潜藏隐忧与凶险,可他也完全不在乎了。


    这就是被大帝所庇佑的感觉吧。他想,这可真好啊。


    于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李无相安心睡去了,没有再睡在房梁上,而是睡在床上。


    前几天的时候夜里他都醒着,因为有许多事他不放心,一定要亲自看见、听见。


    譬如三十六宗夜间时在大劫山附近寻常的弟子有没有听到看到什么,在盟会当天山上该如何布防、编成小队的修士之间会不会因为宗门曾有仇怨而在关键时候坏事。


    大劫上的修士大几百人,他这些天是差不多把金丹修为以上的情况都尽可能地找人问了一遍,好叫自己心里有数。


    而今夜,他睡梦中还能听到梅秋露在院中说话,该也是像他之前一样询问大劫山附近的状况、再做出分派。可他一点儿都不想起,也一点儿都不想管这些事了。


    他甚至都不想再去灵山问九公子星槎的事——如梅师姐所说,有大帝庇佑、她明天还要出阳神,那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清晨醒来时,天气也极好,是个万里碧空的大晴天。


    李无相走到门口,发现石阶的缝隙中新发出几缕细草。这草很常见,叶片细长,顶端稍带些嫩黄,叶中是深绿,而到了底下则又变成嫩绿。可今天李无相看到这草时就觉得极可爱,透着一股盎然的生机,是他往常所未曾留意的。


    他的视线在这草叶上停留了一会儿,就又注意到了石阶。


    砌石阶的是大青石,年深日久,边角已经被磨得圆滑了。梅秋露喜欢干净,这些天剑宗的弟子就每天洒扫,于是这石阶也被洗出了本来的颜色,圆润的边角在照阳下发着亮,看起来就仿佛边缘是透明的。


    李无相盯了一气这台阶、深吸一口气,又看这院子。


    原本是被牟真元毁了一半的,这些日子新修好。一块块石砖方方正正、看着是稳固的。木质的门窗刷着清漆,看着是洁净的。目光从院中的石地上扫过,还能瞧见石砖的缝隙中有一个蚁穴。灰褐色的松软土壤堆积在旁边,芝麻粒大小的黑蚂蚁进进出出,将昨天吃剩下的羊肉残渣拖进去。


    李无相在这一刻意识到,这世界原来是很有趣的,这世间其实是有许许多多美好的东西值得去欣赏、体验,只是自己的身心从前被焦虑与恐惧占据,因此对这些美妙视而不见。


    仅仅是在今天以前,自己还对这世上人的信仰嗤之以鼻,甚至觉得梅师姐这样的人物都不可避免地受到这世界的神灵信仰的影响,而在某些方面有些无可理喻。


    然而现在他明白了。


    人未必要像自己从前过得那么辛苦。被一位高高在上的、强而有力的神灵庇护着,原来可以省去那么多的忧愁烦扰。让渡出了一些东西,可似乎获得了更多。如果这就是信仰的感觉、如果这就是都天司命大帝的威能,那他虔诚膜拜,又有何不可呢?


    李无相就忍不住把那枚生死令取了出来。


    昨天看到令牌上这“都天司命大帝”六个字时他心里发寒,极其惶恐。可现在想起那时的情景只觉得可笑极了——他看了看这令牌,将它合在掌心,觉得自己忍不住想要夹着它、拜一拜。


    这时候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梅秋露也走了出来,停在他身边。


    李无相看了一眼,发现她今天的衣着相当正经——她平时穿得像是个寻常的村妇,而今天却仔仔细细地梳笼道髻、配了冠、簪了簪子,身上也披了一袭深紫色绣有七星纹饰的大氅,看着威风端庄,极有教主的派头。


    她看看李无相的掌心,笑了一下:“怎么了,在想今天怎么请真灵?”


    李无相摇摇头:“这没什么好担心的。师姐你不是说今天我用这枚令牌请司命大帝就可以吗,他也能用东皇印的。我是……今天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他沉默片刻,忍不住笑了一下:“美好到刚才忘了还有真形教的人在山下围着了。”


    梅秋露点点头:“山下的人多了些,还来了个合道,我猜可能是那位真形教的东岳坛主。不过你倒的确用不着担心,他们昨夜没有上来的意思,早上回报说,现在也只是在起阵法、集结修士。要是咱们没能请下来,他们会来攻,但你把司命大帝请下,他们也就只能等着了。”


    李无相点头。梅秋露就又看了看他:“你现在是什么也不担心,什么也不怕了?”


    “算是吧。”


    “开始都会这样。这就叫恩眷、庇佑。太一大帝本尊被镇压了,咱们剑宗没有灵神庇佑也好些年了,我当初第一次知道都天司命大帝的时候跟你一样,先不信的,后来见大帝显圣才信了。你昨天说的那些,疑心的那些,我差不多全都做过想过。”


    梅秋露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但你得收着点儿心思。本教从前有些弟子,在大帝没出世之前是很上进的,但知道除了太一还有这位大帝之后,整个人就松下来了——你能明白吧?修行反而受阻,甚至弃了剑心和道心。这世间是很美好,但你只能取一点点——”


    她说到这里,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沉重,就眨眼笑了一下,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了捏:“譬如我。成婴了,为什么还喜欢零嘴儿?这就是我叫自己体会这世间美好的办法。只允许这么一点点,一点点的甜头,叫自己记得修行也还是为了什么。”


    李无相愣了愣、想了想,叹了口气:“我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我以前也喜欢吃点儿好吃的,可是现在也没什么味道了。”


    “慢慢找,会有的。”梅秋露又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走吧,把睡着的都叫醒,先去山顶。你从前在金水的炉灶里做过一回皇帝,今天是正经要第二次登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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