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虹勿用》 楔子 穿越有风险 穿越是门技术活,也是门运气活。 想当初唐翊第一次接触穿越这事时还是个在饭店打工的洗碗妹,与她一同打工的还有几个来打暑假工的女大学生。 那一个个一看就是家境殷实,出来历练挣零花钱的女生们在闲暇时也会和她一起聊天,其中一个女生就递给她一个手机,里面就有好几本网络小说。 都是些关于女主角穿越到古今中外,与各个帅哥俊男的罗曼史。 唐翊看完以后也是幻想过一阵子,如果她穿越了,必定要做那宫中的娇贵公主,要么就做个世节望族的贵女,若实在不能,穿成了个农家女或是草根,那就好歹要有一身金手指护体,发家致富奔小康。 但,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她的幻想一文不值,她依旧是个打工妹,依旧要为下一顿饭操劳辛苦。 直到唐翊躺在冰凉的地上,感受着生命逐渐离体带来的古怪抽吸感时,她都未曾料想到老天爷给她准备了一份她从未期盼过的礼物。 死前的一瞬间极其痛苦,唐翊能感觉到头颅传来的剧烈痛觉,血与粘稠的液体流过她的额头,淌下自己的脸庞,恶心又反胃。 但所幸这个过程并不漫长,只是短短一瞬。 与之相反的,迎接死亡就是漫长的、冰寒的过程了,世界变得越来越模糊,视野四角弥漫起黑色的雾,将眼睛能看见的区域越逼越小,直到她彻底陷入黑暗。 然后她眨了眨眼,周围依旧是漆黑一片,但是重新出现的温热触感与黏糊糊的感觉令她马上就察觉过来,自己还活着。 但是怎么好像有点……怪怪的? 唐翊觉得自己仿佛被关在一个巨大的容器里,这个容器的内表面十分光滑,而且没有一丝棱角,就像是…… 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冒了出来,唐翊惊得拿头一顶,咔嚓一声,她就从一枚椭圆的蛇蛋中爬出来了。 唐翊,女,八七年生,享年二十三岁,幸得穿越大神青睐,成功魂穿成……一条大花蛇。 当唐翊结束了穿越后的呆滞与震惊等种种情绪后,看着自己没手没脚,鳞片密布的身体,顿时陷入了无尽的悲催中,只恨不得向天竖中指。 可惜她现在别说中指,连手指都没了! 苍天呐!为什么别人穿越不是贵女就是美人,而她却变成了一条蛇!还是条这么丑的花蛇! 唐翊在心里悲呼。 其实唐翊现在的模样要说丑也未必,暗棕色与浅金色的鳞片交织成大片大片的花纹,外表就是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蟒蛇,随便找个落叶遍布的地方趴着,伪装指数绝对满分。 只不过唐翊天然对这种花色斑斓的蟒蛇无感罢了。 但唐翊并没有纠结太久。 本来嘛……她就是个死人,现在能活过来已经算是世界第九大奇迹了,至于变成蛇……仔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对。 至于金手指,在傻子般的尝试过数次后,唐翊已经是不指望了。 根据种种迹象表明,她目前就是条普通的蛇,唉……当蛇就当蛇吧,为什么还不让她当条白蛇青蛇之流啊,偏偏是当条花蛇……她明明那么喜欢白娘子的说! 唐翊又一次忍不住地腹诽。 但她能怎么办呢?总不可能再死一次尝试看看能不能再穿越一次吧?说老实话,唐翊觉得自己的人品还不足以让穿越大神青睐她两次。 那么,现在就只有作为一条蛇,好好的活下去了。 人嘛,无非衣食住行,唐翊看了看自己纤细的,布满鳞片的身躯,默默划去了衣、行两项。 住也好办,唐翊出生的蛇洞里就她一个蛇卵,剩下的都是些早已破开的卵,以及一地蛋壳,从洞穴中留下的痕迹看来,这地方之前早就被成年蛇给遗弃了。 食对于唐翊来讲也不困难,说来也奇怪,唐翊明明之前是个人,但现在当蛇却当的如鱼得水,刚刚出生不久就能尝试捕猎了,也多亏她生活的这地方物种丰富,蟒蛇的捕猎本能加之人类的智慧足够她存活下来。 安顿好了,人就容易开始胡思乱想。 唐翊想过了,虽然上辈子活得短了些,但她过的一点都不无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尝试过了,遗憾什么的也没有。 现在她既然只是条蛇,那也不用再去管人类那些麻烦事了,不用担心人缘关系,也不用存钱养老,更不用每日匆匆劳累,拼死拼活了。 现在的她,只需要吃喝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不用去管别人了。 这样真……轻松啊…… 然而,仅仅只过了一个月,唐翊的想法就完全变了。 荒郊野外,生存不易,更别提,她很无聊,没有网络的世界真是要逼疯活人的节奏,更别提她现在没手没脚,想弄出些玩乐的东西都无比困难。于是只好天天在树上咬着树枝荡秋千。 又过去了两个月,唐翊已经完完全全地适应了当蛇的生活,她现在也很少想起人类时的事了,毕竟她重生以来就从未见过其他人,只有她和山间走兽,回忆人类的事也没什么必要。 又是三个月后,唐翊第一次蜕皮,望着自己的蛇蜕,唐翊愣愣地呆了很久。 半年后,唐翊已经能毫无心理压力地捕食,吃生肉。 又是几年,唐翊身为蟒蛇的发情期到了,开始整日整日地在林子里游窜,寻找雄蛇,但最后唐翊却没有继续下去,而是独自一人缩在巢穴里,直到发情期结束,才敢出来。 唐翊能感觉到,她脑子里关于人类的那部分已经越来越小了,相反的,属于蟒蛇的那部分正在取而代之。 又过了不知多久,唐翊彼时已放弃了计算时间,白日里休息,夜里捕食,发情期时就蹲在巢里,躲避雄蛇,任由时光流淌,虚度过一天又一天的光阴。 唯独在蜕皮时,唐翊总是会望着自己的蛇蜕,呆滞很久,也唯独在那时候,唐翊的人性才得以从与日俱增的蛇性之后跑出来,微微的松口气,然后又陷入沉眠。 日子就这样过去一天又一天,唐翊似乎完全变成了一条蛇,同蛇一样地吃,同蛇一样地睡,同蛇一样地在山间游窜。人类残存的智慧令她每日都能吃得饱,人类残存的理性令她从不与其他雄蛇交配,然后,她身上便再无人类的痕迹了。 但唐翊的人性到底没有彻底消散,而是苟延残喘地存活下来。 那一日,唐翊刚刚吞下一只小野猪,慢腾腾地朝自己的蛇洞爬。 突然,唐翊感到体内传来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感,便一路爬回洞内,一股脑睡了一天一夜,当她醒来时,脑海中一片清明,过去人类的种种思念情感纷至沓来,头一回将蛇性牢牢地压制住。 唐翊也就是那时候明白,她要死了,她这副蟒蛇的身躯已经到了灯枯油尽之时。 唐翊从那日开始,便时常昏睡,也不出洞,就蜷缩在洞底,整日整日的做梦,梦里尽是她过去做人时的往事,如放电影一般,一帧一帧地过,巨细无遗。 她梦做得越多,人也就越清醒,每一次醒来,趁着梦境还未被完全遗忘的时机,唐翊总会记点什么下来。 或许是字,或许是画,唐翊记下来的东西越多,她的人性就越稳固。 在此期间,唐翊没有出去捕过一次食,饥饿令她的蛇性开始疯狂叫嚣,只不过,她那好不容易死灰复燃的人性又岂会令蛇性得到重新掌控身体的机会。 唐翊的躯体因为没有进食而逐渐削瘦下去,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的人性才得以战胜日益衰弱的蛇性,重新掌控全局。 仿佛一场拉锯战,在饥饿的不断消耗之下,名为唐翊的花蟒渐渐远去,名为唐翊的人类再度苏醒。 蛇性在人性面前,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那天,唐翊从梦中醒来,睁眼就看见阳光从洞口斜斜地照进来,铺洒成一地的金色华锦。 那天,唐翊体内自她这一世出生起就一直纠缠着她的蛇性悄然死去,她本来的那个灵魂终于没有任何干扰的,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个崭新的世界。 此时的唐翊已是骨瘦如柴,皮包骨头的甚为吓人,身上的鳞片也黯然失色,但她的眼里又重现出属于人类的智慧光泽。 唐翊爬出洞,扭头看了一眼,洞内堆积满破碎的蛇蜕,看过去像是过去一场浑浑噩噩的梦,而如今,大梦初醒。 彼时,唐翊觉得,自己待在这一个狭窄的地方似乎太久,太久了。 有鳞片,她不需要衣服;有智慧,她可以捕猎;有蛇洞,她就有安居之所…… 但果然还是不够啊…… 唐翊在心里说道,那股源自人性的,蠢蠢欲动的求知欲与探索欲在催促着她: 快动身啊……快出去啊……去看看外面啊…… 所以唐翊觉得,她得出去走走了。 于是,她动了起来,向前爬去,向远方爬去,沐浴着晨曦,心里涌起早该涌起的砰砰擂鼓声,离开了这座她不知生活了多少年的无名山丘,向这片未知的天地前进。 而唐翊停滞了不知多少年的时间,于此刻再度开始转动。 第一章 神仙打架,花蛇遭殃 这里是一座被苍绿锦绣布满的不知名山峦,周围群山包围。山谷之上,孕育着一片无波碧湖。映衬着蓝天白云,青翠可爱。 今日天晴,无风无云,湖水也古井无波,只是偶尔的一阵风吹来,掀起些许波澜。 湖边的树丛一阵摇晃,枝叶底下慢悠悠地爬出一条花色蟒蛇来。 那蟒蛇足足七尺长,身上的鳞片暗沉沉的,没有光泽,动作也是老态龙钟,一拖一拖的往前爬,一直爬到了湖边,再探出头,轻轻地啜饮着湖水。 这蟒蛇有个名字,无人知晓,叫唐翊。 自打那日离开了那个她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林子后,唐翊就一直在不停地旅行。 她现在的年纪对于蟒蛇来说已经算是高龄了,不论是速度还是体力也都在大幅度下降,但即便如此,唐翊还是硬是用这幅样子爬过了不知多少座山头,看了不知多少处的风景,累了就找个树洞盘进去休息,饿了渴了就去捕食,找山泉湖泊喝水。 而且除此之外,唐翊又开始计算时间了。 根据唐翊的计算,从她启程那日开始,她已经走了有小半年了。 这半年里,她看到了一片片崭新的天地,她看过山野鹿群,也见过猛虎扑食,见过苍鹰击顶,见过月下白虹,见过瀑布飞流直下一千尺。 托了这趟旅行的福,唐翊明白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她原来的世界了。 唐翊至今还记得当她在树上撞见两只田鼠拿着草根做的简易纸牌打麻将时的心情,无独有偶,唐翊又撞见了不少类似的古怪现象。 原来这是个有妖魔鬼怪的世界啊…… 不过,这个世界的妖怪似乎不像她看过的那些志怪小说里那样诡谲莫测,唐翊在旅途中与妖怪不期而遇的次数不在少数,但大多数都是有惊无险,妖怪们都专注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对纯属路过的她直接无视过去了。 但她也曾遇上一次危机,因为那次,她撞上了人类。 这个世界的人类。 那是傍晚时分,唐翊正准备休息时,无意间发现了一群穿着兵甲的男人正在山间生火,彼时的唐翊正巧躲在树上,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也多少了解了一些东西。 首先,她现在所处的世界,或者说这片大地,被当地人叫做古云州。 其次,这里的人倒是与她世界的人类没什么区别,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巴,文明水平倒是很像中国古代时的模样,就连语言都没差到哪里去,听还是听得懂。 再者,听这些男人的话,貌似山外面的世道似乎有些乱,这些人似乎都是战场上的逃兵,北边在打仗,他们几个就趁乱从战场上逃出来,一路南逃,闯进了山脉里。 唐翊在树上听得起劲,忽然树下一声大吼,这时她才发现有个打猎回来的逃兵居然眼尖地发现了她,吓得她急忙沿着树杈子窜逃而去。 那几个逃兵现在倒是有种了,朝她扔石块扔沙子,不知是谁还朝她扔了个短剑来,还在她身上划破了一个小口,若是她逃得再慢一些恐怕就要成他们几个锅里的蛇羹了。 想到这里,唐翊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水面上的倒影。 三角形的头部,修长的身躯,以及其上大块大块的花斑...... 她已经不是人类了啊...... 虽然很早以前就已经有觉悟了,但是被自己曾经的同类追打喊杀的感觉毕竟还是不怎么愉快...... 唐翊趴在沙地上吐起信子,感受着身体里面突如其来地冒出一股疲倦感,这股疲倦感并不陌生,她这半年时常都可以感受到,那是她的身体正在向她预警,警告她:你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唐翊长长的身躯盘成一团,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该找个地方好好地休息,然后安静地等死了? 嗯.......都已经多活了这么久,也算是活够了吧!虽然之前的大半部分生命她几乎都是在浪费光阴,但最后这半年她还算过的精彩吧,那么......就这样吧...... 唐翊轻柔地喷了一口气,盘在湖边的白沙上,静静地呼吸着,合上了眼睛,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的鳞片踱上了一层金光。 这感觉真安详啊……这样感觉连死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一片乌云遮住了阳光,紧接着风刮了起来,弄得唐翊身上凉飕飕的。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变天了? 唐翊有些郁闷,刚才还是晴天好风光,结果这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算了,她也不想死时还淋着雨,凄凄楚楚的,先找个暖和的地方吧。 唐翊又拖着沉重的身躯往树丛游去,片刻后便钻进了枝叶中。 此时的唐翊还并不知晓,老天待她唐翊终究还是有一分厚道在的;同样,她亦不知道,下一个瞬间她的生命就将迎来一个全新的起点。 身后轰隆一声响,像是有什么巨物从天上砸入水中,唐翊停了下来,往回一瞥,就见如墙高的浪花朝她扑来,唐翊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就被浪花拍了个头晕脑胀。只得慌乱之中咬住了一根树干,这才没被倒灌的湖水给卷入湖中。 等唐翊完全回过神来,湖水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模样,唐翊却已被刚才的动静吓得心里一跳,身体一弯,就盘上树枝,就要逃窜而去。 天宇上,隆隆雷音传来,荡开万顷云雾,也止住了唐翊窜逃的动作,这雷声令唐翊肝胆俱颤,瑟瑟发抖,一股恐怖霸道的气息也随着这雷音扩散开,但唐翊却听得分明,这雷中,似乎还包含了一丝类似野兽咆哮的声音。 或许是好奇于雷音的古怪,或许是屈服于伴随着雷霆而降的威压,唐翊扭头了,慢慢地从树叶间爬出,仰望上苍。 绚烂的日光洒下,尽数落入唐翊眼中,而在那日轮的中央,一条身影背光而立,看不清颜色,只能看见那身躯修长挺立,头颅生角,两条长须在光芒中若隐若现,辨不分明,隔远了看,如同抻直了身子的蛇类。 但唐翊很清楚,那不是蛇。 或者说,任何一个中华儿女都不会认错的。 那是龙。 那是一条龙啊! 唐翊失神地仰着头,看着天空的那条巨龙,久久不能言语。 那条龙也低垂着头颅,似乎在注视着唐翊,忽然一下便腾飞起舞,骤降至数十余米的高度,速度快如迅雷,但动作又无比庄严威武,威风凛凛,气势十足。 等她回过神来,龙也开始低飞,唐翊也看清了那条龙的模样,背覆紫鳞,腹下银白,头上一对长角锋利无双,生四爪五趾,龙须飘然,鬃发飒爽。 正当唐翊望得出神之时,湖面又是猛地被炸开,一条生着长角的漆黑长蛇从湖水中笔直跳跃而起,巨嘴撕裂样地张开,冲着紫龙而去。 那龙只将身体轻轻一扭,便避开了这一咬,黑蛇又重重摔在水上,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唐翊见了不免啧啧称奇。 她本自以为自己现在这身躯已经算是巨蟒了,可是这比起眼前这两尊大佛,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且不论天上那条巨龙,就是刚刚摔进水里的黑蛇,也比她大了数十余倍还不止,自己若落在它口中,怕是跟条蚯蚓没什么两样。 这时唐翊才明白,恐怕刚才水面上那声巨响,就是这黑蛇掉进湖中造出来的,而将这黑蛇打入湖中的,估计就是天上飞着的那条龙了。不过还真没想到,这个世界居然还有龙这种生物,也是,有妖怪怎么会没有龙呢?话说这世界大概也有神仙之类的吧...... 唐翊在旁边因为受到冲击而完全陷入胡思乱想中,却忘记了一句话: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所以,她马上就遭殃了。 第二章 我这算非法成精吗? 唐翊发誓,对天发誓,她以后绝对不敢再看热闹了,至少,绝对不看那些她看不得的热闹,比方说批评大会啦,又比方说神仙打架啦...... 前者容易丢脸,后者容易丢命。 此刻唐翊就觉得自己半条命都快去了,本来她在湖旁看黑蛇大战紫龙看的好好的,结果谁知那黑蛇突然扎入水中,然后就见水面上生出一个巨大的漩涡,转眼间水就漫上岸来,她这回是真的躲都没处躲,就被漩涡给卷了进去。 被卷入漩涡后,唐翊只感觉自己是被放进了一个滚筒洗衣机里,上下左右的翻腾,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更别提水中的诸如枯木礁石什么的简直是约好了轮番地往她身上砸,砸得那叫一个这酸爽不敢相信。 水流的方向变了,从平行的旋转变为垂直向上,唐翊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同麻花糖一样被拉来扯去,然后就随着水流一起朝天上飞去。 而彼时的唐翊不知,那黑蛇并非黑蛇,而是一条蛟,本已是强弩之末,因为被紫龙打的浑身是伤,最后决定拼死一搏,一口气将湖水吸入腹中,打算吸尽水中灵蕴之气,与紫龙同归于尽,然后便连累了水中的唐翊,就这般进了黑蛟腹内。 紫龙见状,狭长的双眼微眯,嘴中腾起一点火光,愈烧愈旺,直至火焰涨成人头大小,内芯染成潋滟的紫,被含在龙嘴中依旧透露出刺目的光。 紫龙张口一喷,紫焰便成一条火线,刺向黑蛟,然而当紫炎逼近之时,黑蛟周身却闪过模糊的一层水波,紫炎顿时消弭于无形。 那黑蛟已经与此湖内的水灵连通,以湖水之灵筑就了一层壁垒,紫龙之火固然迫人,但毕竟那紫龙此时由于追击黑蛟许久,同样有些乏力,再加上黑蛟已经心存死志,拼命相搏,自然也难以冲破这层湖灵屏障。 紫龙见自己的火没有生效,身体上升了几许,嘴里继续喷出一道道紫炎,频率越来越快,不断地冲击着黑蛟周围的屏障。 但这些唐翊都不知晓,她已经被吞进黑蛟肚子里有好一会儿了,也是她命大,拖着一副半残的身躯,仍然还苟延残喘地没有死去。 此时的唐翊只觉得如同置身于熔炉中,周身全是水,但这水又是滚烫滚烫的,而且唐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抽吸着,从水中,从她身上抽吸着什么东西,而且时间越久,她就越发疲倦。 唐翊感受到的就是黑蛟正在从水中吸取灵气,而她只是附带着中了招,因为没有灵气,自然体力与生命力就被吸去了。 被吸了精力的唐翊头脑晕沉沉的,眼前模糊不清,只能无奈地随波逐流,顺着水在黑蛟体内移动,随着水流不断,唐翊感觉温度逐渐降了下来,从之前的滚烫逐渐变作冰冷,同时水的流速也减慢了。 水停了下来,也终于同结了霜一般地凝寒,唐翊冷得几乎盘成了一个蚊香,浑身每一处都冻得硬邦邦的,只觉得吾命休矣,然后,一个暖呼呼的东西就这么蹭了过来,贴在唐翊的身上,圆滚滚的,散发着太阳一般的温度。 那物如同生了灵性,顺着唐翊的身躯,从头到尾,慢慢的,一点点的滚了过去,唐翊真的是骨子里暖了起来。那物又绕着唐翊转了几圈,然后停在唐翊头颅前面,触着唐翊的吻部。 唐翊刚刚才醒过来,脑子还是懵的,一个暖暖的东西突然贴在她嘴边,她下意识地就是一张嘴。 然后她就吃进去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唐翊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地响了两下,身体就魂游太虚一般飘飘然起来,不知今夕何年,不知身在何方,只知身边云雾缭绕,微微触及时轻柔如棉,伸手去捉时又飘忽散去,血管里仿佛都流淌着清风,带她直上青天。 唐翊感到气流朝她迎面刮来,吹得她眼皮痒痒,忍不住便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副大好河山图画,朝阳东升,闪烁着夺目光芒,照亮了下方的河川,照亮了远方的山峦,为唐翊眼前的事物统统覆上金箔。 唐翊为眼前这景象愣了愣神,对身体的掌控权又不知何时回来了,唐翊顿时发觉自己的身体盘曲纠结,挤成一团,有些难受,于是便放松地控制着身躯舒展开,一缕余光扫到她的身体。 亮银色的鳞片,浅白的爪趾,身体末梢展开的五瓣鱼尾,边缘附着着云纹,而她此刻的身体仍然是长蛇形状,但却粗壮匀称了不少,骨架也似乎更为挺直了。 唐翊只见了一眼,就知道自己现在已不是之前的花蛇了,而是不知为何,变成了龙的模样。 摸不清头脑的唐翊甩了甩尾,又摆了摆头,忽的意识到她此刻正处于万仞高的空中,身上虽无半点保障,却又浑然不惧,莫名地觉得自在万分。 此时的她飞翔于九天上,俯瞰着大地,凉风飒飒,全身上下毫无半分束缚,轻盈无比,首次体验这种自由飞翔的感觉令她激动得热血沸腾,心念一动,便瞬间腾飞而起,扶摇直上,破开稀薄的云彩,头朝天,尾向地,瞬息又折向地面,飞过层层翠绿的树梢,引得树枝倒伏,惊起飞禽无数。 这一试,唐翊便如同新得了玩具的小孩子,兴高采烈地拿着玩具玩耍起来,一时不论往事亦或是将来俱不想管,也没有闲心去管,只愿意在天地间自由遨游。 所以她也就这么做了。 唐翊就这样飞翔着,也不知日月轮转,时间流逝,只是自由自在地飞着,有时她见到地上有一汪清泉湖泽,于是便宛然而下,轻柔如水,翩然如鸿毛,有时她看见奔流滚滚,便身形暴涨,冲入水流,翻江倒海,野马似地撒泼胡闹,但有时,她却只是慢慢地在天上游走着,嘴里发出沉闷的吟唱,震颤着周身的水汽,于是周围瞬间充斥满了铅灰色的乌云,地上则是阵阵雨落。 唐翊见地上下起雨,又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头上龙角一动,释放出一道耀眼的电芒,雪白的闪电劈开空气,在云中游窜,而隆隆雷声则传至地面,唐翊这才发出清悦的龙吟。 电蛇在唐翊周围狂舞,唐翊也跟随闪电一同舞蹈,电光随着唐翊的共舞变得愈发耀眼,照进唐翊的眼中,刺目,却又使她无法移开视线。 直到一道电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强,唐翊才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但为时已晚。 唐翊腹部顿觉一片灼痛,同时周身都变得麻酥酥的。 这感觉一路上行,直达脑部,唐翊眼前一黑,十分果断地就昏了过去。 黑暗笼罩着唐翊的视野,笼罩了许久,唐翊则在黑暗中昏昏沉沉的,无知无觉,但却心中却无半点飘忽不定之感。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身体正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所修复,那力量不仅仅修复了她被卷入龙卷时受创的身体,还想她已经老化的蛇身中注入新的生机。 原本失去的,正在回归,原本不曾拥有的,正在融汇。 唐翊就在这一场黑梦中,完成了她生命里最大的转折。 当她睁开眼时,天依旧那么蓝,一只白嫩嫩的手掌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替她遮住阳光,过了几秒她才发现,那只手分明就是她的手,又过了几秒,唐翊猛地弹起来,往下一看,一双长腿正站在湖边的沙地上,这双腿往上,是平坦的小腹,微挺的胸脯,与白皙的双手。 唐翊颤抖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头部,脖子...圆形立体的人类头颅,双耳,和...鳞片? 唐翊手向后摸,然后就发现自己后脑勺上传来冰凉的鳞片触感,就埋在发丝之下。 “我这是.....成精了?” 望着自己重新变成人类的身躯,唐翊喃喃自语道。但马上她就听见一声嗤笑从她身前传来。 唐翊抬起头,就看见那个男子正提剑而立,站在湖边,面容在阳光中璀璨夺目。 但是见到唐翊望了过来,对方上前几步,一柄剑架在了唐翊脖子上。 “说,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然后对方就听见唐翊惊慌失措下喊出了一句令他几乎绝倒的话: “不是吧!还有人管非法成精啊!” 第三章 我这是药丸啊 唐翊刚刚喊完这句话就看见对面那个冷面帅男似乎身形歪了歪,面部表情局部扭曲,也不知是要发火还是要大笑。 然后她脖子上那把剑就斜了斜,刺破了一点她的皮肤。 唐翊顿时鸡皮疙瘩起一身,咕咚咽了口口水,再不敢说话。 男子又厉声问了一遍: “说!你到底是何方妖孽?又为何出现在此?还不速速招来!” 男子问完,等了很久都没听见回应,而他对面的唐翊正有些失神地望着自己身子,头低低地垂着,看不清表情。 又过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男子眉头不耐烦地皱起来,手腕微微转动,一柄利剑就要划下去。然后他就被一声刺耳的高频女声给差点震破耳膜。 “啊啊啊啊!!!!不准看啊啊啊啊啊啊!!!!” 唐翊这一声叫的简直如同万仞千山,直冲云霄,又如同怒浪狂飙,巨鲸咆哮,不论是音调之高亢还是音律之尖锐都可以说到了巅峰造极的境界,直接将男子吼得懵圈了好一会儿,等他回过神来时,唐翊已经双手抱胸,登登的跑到湖边树丛后躲起来了。 至于唐翊? 唐翊此刻的内心是无比复杂的。 刚刚她还因为自己突然变回人类而欣喜若狂,然后喜悦还没持续过五秒,就被别人给打断了,再然后她就猛地注意到,对面站着的是个男人,长得还不错……不对!现在应该关注的是…… 她貌似……没穿衣服吧…… 这样一番心理变化后,唐翊此时已经完完全全将方才男子一番逼问抛诸脑后了。 所以现在她该做的是...... 于是,就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唐翊躲在树丛后,眼一斜就见到那男人嘴角抽搐,一双鸦青色的眸子仍盯着自己,嘴里立刻就叫出来了: “喂!别一直盯着我看啊!快转过去!转过去!” 男子脑门上立刻就暴起几条青筋,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你......究竟有完没完?” 唐翊此时脑子飞速运转,搜索着脑海中的回忆,然后以泼妇骂街的气势直接对吼过去: “你说个鬼的有完没完!盯着老娘看要看到什么时候!快把眼珠子给我闭上,不然小心我一个心狠手辣把你眼睛给挖出来!” 然后唐翊就只听见树丛外传来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冷哼,浑身一凉,一件不知是何质地的浅白袍子就将她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 唐翊愣了愣,然后那白袍就如生有灵性一般,牵拽着她冲出了树丛,几步重心不稳,唐翊便倒在地上,然后就看见男子收回了举起的左手,右手则提起利剑,朝她走来。 那男子脸上已经是五分怒火五分寒霜,端的是一幅威严满满的神情。 唐翊见了,心里一紧,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却被对方抢了先。 “方才你百般缠闹,就不过为一件蔽体之物,现在已有,还不速速道出你究竟是为何物?为何阻挠吾斩杀恶蛟?” 唐翊先是见这男子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然后手里又提着那么一把剑,一副练家子的模样,就知道自己估摸着是打不过对方了,然后一听对方的质问,大脑继续飞速运行,思毕,嘴巴则开开合合,老实答道: “那个...我叫唐翊.......现在是个人,以前是条蛇,没干过啥坏事呀.......至于你说的什么阻挠你杀那个什么,我不知道啊!我...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之前不过在湖水边休息,然后突然天上就掉下来一个东西,然后又飞过来一条龙,然后我....我就被卷进湖里了,然后我又不知道了什么地方,晕了过去,然后就也变成龙了,再然后我就醒过来,变成人了,还没高兴多久呢,结果你又把我给看光了,然后你就说什么我阻挠你什么的......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唐翊说的无比混乱,把记忆里的片段一股脑吐了出来。 那男子听完唐翊的话,眉头皱得更狠,眼睛上上下下把唐翊扫了个遍,简直堪比机场保全,看得唐翊头皮发麻,都开始往最坏的方向猜测,自己不会是要被先奸后杀,然后各种少儿不宜,但是,男子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把头撇向一侧,暗暗低语道。 唐翊隔了有一段距离,再者男子的声音极小,最终她也只是听到了破碎的只言片语。 “怎么可能......”“不过一只凡物...” 听到最后,唐翊虽然已经清醒过来,但还是没听懂究竟男子在说什么。 好奇心害死猫,唐翊听了半天也猜了半天,但还是没理清楚头绪,被心里的求知欲折磨地痒痒,最后忍不住直接开口问道: “那个......请问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吗?” 男子仿佛忽然发现她仍在这里,脸上露出几分恼意,唐翊也不知为何对方就突然气恼起来,只好缩了缩脖子,假装自己什么都没问。 然后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就听见男子好听的声音响了起来: “吾,乃龙皇之子,澜垣,来此是为降服一只为恶多年的黑蛟,好不容易将其打入这湖中,谁知那恶蛟居然吸食这湖水中的水灵,一时法力大增,听你所言,估计也是被那恶蛟一同吞入腹中了。” 唐翊瞪大了眼,敢情自己还是从鬼门关上溜达了一圈不成?居然跑到人肚子里去了?!不对,那她又是怎么出来的? 看着唐翊的表情变化,澜垣又道: “本来以为,那黑蛟势必会与吾同归于尽,于是做好了防范,结果那黑蛟突然间就浑身肿胀,最后被自己吞入的湖水给涨破身体,变成了一滩碎肉。” 说着,鸦青色的眸子又瞥向唐翊,眼底闪着晦朔不明的光芒。 “......之后,吾就见一条花色巨蟒从黑蛟身体中冲出,落入湖中,然后.....” 唐翊已经可以猜出剧情了。 “那花蟒便从水中浮起,泅游向岸边,一边游,身上一边蜕下来一层层的蛇蜕,等到了岸边后......” “就变成了我,对吧?” 唐翊接上了话,然后澜垣的眼睛便告诉她,她是说对了。 澜垣看了唐翊一眼,想起什么,又道: “你方才说,你之前...只是一条蛇?普通的蛇?” 唐翊顿了顿,心思一转,便点点头,而她的问题也只剩下一个,便又问: “那......我现在这样......到底是怎么了?” 澜垣神情似乎变得有些说不出的复杂,道: “那黑蛟,已经修炼千年,法力高强,本来吸食湖水是为萃取灵蕴,于是便将自己的蛟珠与湖水混合,但现在,那颗蛟珠却到了你身上......” 澜垣不说唐翊还没察觉,这么一说,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腹部,顿时腹部便如同燃烧起来一样,一片火热。 “估计着,那蛟珠是被水冲到了你身边,而你又不自知地将那蛟珠吞进腹中,于是黑蛟的修为便跟着蛟珠一同到了你身上,黑蛟自然也控制不住湖水,被活活撑爆。便宜了你,捡了个现成的修为,还化了人身。” 唐翊脑子简直要晕了,被老天爷突如其来的天赐豪华大礼包给砸晕了。 所以说,她这进了趟别人的肚子,就莫名其妙地多出来了一千年的法力,然后化成了人?! 天哪噜!老天爷要不要突然对她这么好,她有点受宠若惊啊...... 但紧接着,唐翊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个......你莫非就是......我看到的那条紫龙?” 澜垣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你觉得呢?” 好吧,唐翊算了算,自己这算是无意间干扰警察办案了,到最后虽然帮着把通缉犯给弄死了,但是却把赃物给抢了,刚才还拒不配合,甚至跟这位对着互怼,而且他刚才说他是什么来着?龙皇之子...... 不好,药丸。 第四章 孽债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唐翊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脸孔,笑眯眯地说道: “那什么,龙皇子.....殿下?” 澜垣冷觑一眼,哼了一声道: “怎么?” 唐翊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看看人家这王八之气,简直分分钟给跪的节奏啊.......不对,不能跑题...... “这个....您看我,不不,草民也不是有意要打搅殿下斩妖除魔的,虽然现在是不小心吃了颗珠子,但...额...草民还是帮忙把那个犯人给弄死了是吧?那个......殿下您能不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开恩......放我一回?” 澜垣盯着唐翊,盯到她感觉自己都快要被这股视线给掐死的时候,澜垣说话了: “放你一回?你还想去哪儿?” 唐翊一听,顿感希望渺茫,但还是努力地尝试了一下: “这个...草民只是想要四处旅行,这次也是无意才到这里来的,总之,草民真的不是故意的。殿下如此英明神武,不知能否......放草民......继续去旅行?” 说完,唐翊觉得有些不妥,又补充道: “如果殿下不放心,可以在我身上装个定位的,gps,呸!就是那种可以知道我在哪儿的法术之类的,这样,就算殿下要找我,也能马上找到了。” 唐翊苦口婆心地说完这番话,甚至连保险的方法都自己替对方提出来了,但那龙皇子却一副戏谑的模样,突然诡异地冷笑一声: “你......真的要吾放你去旅行?” 这语调,抑扬顿挫的让唐翊腿肚子打战,然后就听见澜垣继续说: “那既然如此,你满身的血孽债数,也是不用解了罢!” 嗯?血孽?什么血孽? 唐翊一脸懵逼。 见唐翊这幅模样,澜垣脸上露出一个好似恶趣味得逞的笑容: “你不知道?你虽然吞了那黑蛟的蛟珠,平白无故得了千年修为,但也不是白得的,而是连着那黑蛟这千年来犯的罪孽也一同接过来了。少说三月,多则一年,天劫雷罚必至,就是不知道以你这么一副身子骨,能不能挨过去。” “真...真的假的?” 唐翊哆嗦着问道。 澜垣也不知做了什么,轻轻地挥了挥手,唐翊身体里就浮现出一股股血红色的雾气,同时耳畔边也传来了阵阵惨叫声。 唐翊那颗心啊,还没挨天劫呢,顿时就挨了一记晴天霹雳,拔凉拔凉的。 果然,她不是老天爷的亲女儿。果然,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现在虽然捡来了这修为,但孽债也跟着捡来了。 亲娘嘞,明明不是自己造的孽,为啥要她遭雷劈?! 唐翊在心里面将老天爷骂了一遍,然后面部肌肉突然挤出一个无比狗腿的笑容: “那.....殿下跟我说这话,莫非是有办法......这个......救我一命?” 澜垣瞥了她一眼,目光无比轻慢: “是,又如何?” 只见唐翊凝神定气,气运丹田,纵身一跃,抱住大腿,哇的一声嚎啕出来: “殿下啊!我一看你天庭饱满,器宇轩昂,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你看我不过就是一个打酱油的路人!没干过坏事儿的,稀里糊涂就要去遭天劫!我可以给您当牛做马!为奴为婢!求您高抬贵手,大发慈悲,救救我吧!” 如此一番没有节操的台词,唐翊自己说出来都想吐,幸亏她上辈子看过不少电视剧,总算还有点底子,之前看龙皇子满面冰霜,一脸怒容,就知道对方对她绝对没啥好印象,现在不把姿态放低点求人,万一人家挥挥手走人,那她可怎么办?! 只是......为毛这台词说出来,好像对方脸色更臭了? “你......放开我的脚!” 唐翊一听,抱得更紧了。 “不放!死也不放!除非殿下您先答应救我一命!” 然后一个凉飕飕凉飕飕的声音就从唐翊头顶上飘了下来: “哦?死也不放是吗?那要不吾现在就成全你啊?” 唐翊嗖的一声从地上弹了起来,刷刷退了三步,脸上讨好的笑容不变,只是下盘无声无息中已经做好了逃跑的架势。 澜垣就跟没看见一样,淡定地指了指自己衣服的下摆,手指上一道蓝光闪过,刚才因为唐翊的抱大腿而沾上的泥点就不见了。 唐翊生平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神仙法术,忍不住盯着多看了几眼,然后就听见那淡淡的声音在那里故作疑问地说道: “怎么?还打算往吾衣服上蹭几下?” 唐翊连忙摇头: “怎么会怎么会!刚才草民不是有些情绪失控,所以唐突了殿下,抱歉抱歉.....额......您不会生气了吧...我真的只是一时太激动了,要还是不行我可以再帮您洗几遍,我洗东西的技术可好了,绝对保证您这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尘埃...” 澜垣黑着一张脸打断道: “你若是再说,吾就将你丢在此处,任你应劫去。” 唐翊啪的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试探地问: “那......殿下意思是.......能救我了?” “救你倒不难,你随吾回龙渊,随便找个法子都能挡下天劫。” 澜垣语调平淡,但唐翊分明的从中听出一股隐晦的自傲。只是这份自傲现在却令她心头一片安定,嘴巴紧闭不言,但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流露出祈求的神色。 澜垣瞥了她一眼,又道: “救你也不是不可,但你又能作何回报?” “回报?这……” 唐翊卡壳了,一瞬间脑中思考了许多,然后她慢慢冷静下来了,之前被种种意外弄晕的头脑也逐渐恢复了理智。 望着眼前的龙皇之子,唐翊犹豫地开口了。 “可不可以,给我一晚,想一想。” ……………… 唐翊失眠了,久违的失眠了。 独自一人坐在湖边,静静地思索着未来和人生。 而那条紫龙,不,那位龙皇子早在月上枝梢时就一飞冲天,逐云追月去了。 那大概是龙的修炼方法吧…… 唐翊扔了块石头进湖。 她确实有些不敢相信,在她那种崩溃式演技的轰炸后,这位龙皇子居然还会答应给她一晚的时间。 难道对方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之前她太过火了把人给逼急了吗? 唐翊不这么想。 古代的夜空比现代的要干净不少,整片湖水都被星星与月亮填满了,望着眼前星光灿烂的湖面,唐翊又扔了颗石子,飞出了老远去。 唐翊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了扑通的落水声。 涟漪触着她的脚,有一下没一下的。 就像她此刻的内心一样。 真是......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作弄她呀......干嘛每次都刻意挑她准备好去死的时候又把她的命给吊回来啊? 死不能好好死,活不能好好活的...... 真是憋屈。 唐翊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对着空旷的湖大喊道: “既然这样!我就好好活给你看看!等着瞧吧~~!!” 唐翊的声音清脆明亮,在黑黢黢的夜色里传了很远很远。 她做好决定了。 ..................... “所以?决定好了?” 龙皇子澜垣冷冷地看着眼前元气满满、正襟危坐的唐翊。 “是的,希望殿下能救我一命,带我去龙渊。” 唐翊跪坐在地,非常恭敬地对着澜垣低下头道。 澜垣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 “好吧......” 唐翊兴奋地鱼跃而起,用力朝天一挥拳。 “耶!!!谢谢殿下!我日后一定想办法报答你!” 只是唐翊还没来得及兴奋多久,就被一瓢冷水浇下。 “但是,要带你回龙渊,也不是白带的。” 澜垣轻描淡写地说着。 “这样吧......你昨日不是说若吾能救你,为奴为婢都行,不是吗?那不妨就这样:吾现下暂且不回龙渊,要转道前往熙晨泽,你便先跟着,作为婢女服侍吾罢。” 唐翊愣了一秒,呆了一秒,再傻了一秒,终于反应过来,长长地啊了一声,拖长的声音中满是震惊。 然后澜垣平静如古井般的声音响起来了: “怎么?不乐意?” 唐翊猛地回过神来,连忙点头道: “乐意乐意!十分乐意!” 开玩笑,给他当奴婢总比自己挂掉要好吧!虽然说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但抱歉,唐翊还知道有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 澜垣满意地一点头,然后手指一划,一枚亮晶晶的荧光珠子从他指尖出现,在原地转了一两圈,然后就噗的一声拍在了唐翊额头上。 唐翊怔住了,摸摸额头,指尖被电打了一样,爆发出一阵轻微的麻痹感。 “你之前不还说要给你身上加个定位的法术么?现在满足你了。” ......满足我......满足你妹啊! 唐翊,绝非老天爷亲闺女,再次核对无误。 第五章 人生无处不相逢 唐翊当蟒蛇的时候,虽然自出壳以来,意识完全清醒的时候加一起也不满一年,大部分时间都是作为一条浑浑噩噩的蛇活着的,但不得不说是真逍遥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无事一身轻。 现在变作一只蛇妖,按理说这应该算升级换代了吧,日子也该更好过了吧。但唐翊却感觉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已经是你第三十六次被自己绊倒了,如果照你这个速度,估计天黑了也走不出这座山。” 澜垣看着四肢与脸同时着地,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形趴在山路上的唐翊,无比鄙夷。 时间回到今天中午,两人一番对话后,澜垣也不墨迹,直接说走就走了,唐翊也只好跟上,然而,她走了不到几步,唐翊便感觉手脚不听使唤了。 走了这么几小时,她已经平地摔了十四次,自己绊倒自己三十六次,脚抽筋了七次,照这个速度,别说走出这座山了,恐怕她还没到龙渊就已经被天雷给劈死了。 唐翊很苦恼,她以前照理来讲做过人也做过蛇,而且都当得蛮好的,怎么现在做化人形的蛇就这么糟呢?路都走不稳。 澜垣看了一眼已经藏了一半在山头下的落日,眉毛忍不住地皱了皱,道: “你若是再这般下去,还不如变回蛇,爬也比你现在要快。” 唐翊脑子一激灵,顿时觉的这是个方法,然后从地上爬起来问道: “那殿下你能教我咋变不?” 然后唐翊就看见澜垣古怪地望着她.......哎呀......是不是她这么直接,让这龙皇子觉得被自己冒犯了?她也是看过宫廷剧的,里面的那些皇子貌似都满看重皇室尊严的,虽然对方不是人,但也是个皇子呀! 思毕,唐翊又把语调放得更谦卑了些: “额......敢问殿下,请问您能提点提点草民,教教草民么?” 澜垣的表情更古怪了: “你不知道怎么变回原形吗?” “啊?”唐翊一脸懵逼。 澜垣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嘴里喃喃自语道: “莫非是因为那蛟珠......” 唐翊耳朵尖的捕捉到了蛟珠这个词,下意识斜了一眼自己的腹部。 她也不知道自己吞了这颗珠子算是走运还是背时,虽然平白多了修为,变成人形,但也莫名其妙要去遭天劫,而且修为她也不知道怎么使出来,就连这幅人形她都不知如何掌控,完全没有她前辈子当人时那么自然,也没有之前当蛇时有蛇性相助,说不出的别扭。 明明有双手脚,可是感觉却还是蛇尾的感觉,真是太古怪了。 “那个......殿下,您说蛟珠,可是知道什么?” 唐翊疑惑地询问道,而那澜垣则闭上眼,也没说什么,伸手对着唐翊一挥。 唐翊眼前闪过一片白光,令她忍不住闭上眼,当她再度睁开后,发现视野中的景色又瞬间回到了自己当蛇时的模样。 唐翊回身一望,长长的蛇躯在山路上绵延出去二十来米的距离,唐翊自己都不禁为自己这怪物体型吞了口口水。 唐翊因为自己的巨蟒身躯而一时僵在原地,等她回过神来时,澜垣已经到了几百米开外,以一副铁青的表情望着她了。 好吧!天大地大,主子最大。 唐翊认命地挪动起来,朝澜垣追赶而去。 不过还别说,她重新变成蟒蛇以后速度也回来了,特别是在这种山林间,几息后,澜垣头上的树丛中就多了一条花色巨蟒,将几棵树统统压弯,但巨蟒却游刃有余地将自己架在树上,没有滑下来半点。 当澜垣看见她后,滞住了片刻,突然间,足下生风,就在唐翊眨眼之间到了远处,比刚才离得她还更远一点。 唐翊傻了,然后就听见远处龙皇子的声音传来: “既然你有这速度,那就没必要散步了,走吧。” 话的末尾飘散在风里,远处的人影闪了几下,又到了更远处。 感情之前的速度,对您来说是散步啊! 唐翊欲哭无泪,追了上去。 这一追就是整整三日,唐翊觉得有可能是因为现在的自己是妖的关系,居然不吃不喝不睡觉也没啥事,除了一点......心累。 唐翊追着澜垣爬了三天,爬过了不知道多少座山,期间还趟过几次水,但从始至终她就没有追上过澜垣,距离最近时能看清背影,最远就只看见隐约的轮廓。 她能模模糊糊地感知到澜垣移动时身上一直萦绕着一股气息,但那股气息并不是推动着他,让他移动,而是扩散开来,命令着周围的气息,成为他移动的辇车,他本人则轻松地把控着辇车的缰绳,飞速前进。 唐翊虽然从未见过,心里却有了答案:那是龙的力量。 御云气如驾辇车,乘罡风似驭烈马,腾空而起,御风而行,从心所向,无所不至。 她见过,也亲身感受过,在那个梦境中,在她吞下蛟珠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化成了龙,在天地间遨游,吞云吐雾,施云布雨,好不乐哉,只是到头来,只是个梦,只是个蛟珠带给她的梦。 就在唐翊失神的这片刻,澜垣却是又越过了一座山头,这次就连轮廓都不见了。 唐翊回过神,急忙冲上山头,挺直身体四处张望。 此时已是深夜,夜风吹得她头脑发冰,但澜垣的痕迹却是遍寻不获了,唐翊慌了,这下可如何是好,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被自己给弄丢了! 唐翊瞪大了眼,但眼下的山林在她眼里只剩下漆黑一片,再无他物,更别说那位龙皇子了。 夜色下,只见一条花色巨蟒在山巅着急忙慌地盘盘转。 唐翊现在是真着急啊!火烧眉毛了都!虽然她现在没有眉毛,但跟火烧眉毛也差不多了。 虽然那位龙皇子脾气不怎么好,而且爱使坏,但是不论怎么说人家也好歹愿意救她一命,可现在呢?她居然因为走神而走失了!难道老天爷真要亡她,连这最后一丝希望都要掐灭吗? 唐翊慌了一瞬,又转而安慰自己。 不,不会的,那龙皇子在她身上下了定位法术,是能找到她在哪儿的!只要她老实待在原地,他就会回来找她。 其实唐翊自己也晓得这个想法是有多么不现实,且不论她跟那位龙皇子认识才三天,就说这一路上对方对自己能不理就不理的脾气,她期盼着对方回来找自己也是不大可能的,没准此刻对方正为了摆脱自己而感到舒一口气呢! 唐翊于是又陷入了悲观之中,但她也不想就这么坐以待毙,虽然走丢了,但估计对方还没走太远,如果仔细找找,没准能找到对方走的方向,没准就找着了。 正因这番想法,唐翊瞪圆了眼睛,四面八方地搜索起来。 或许是瞪的太用力了,唐翊总觉得自己眼眶子痒痒的,不停地眨眼,而且眼珠也越来越烫,就像浑身的热血统统流到眼睛上去了。 唐翊眨巴一下,又眨了一下,突然间,她眼前的世界就换了副样子。 山还是那座山,夜晚也还是那样的夜晚,星星月亮也闪亮亮的,只是她眼中却模模糊糊地出现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山缘之上笼罩着乳白与碧绿交织的薄雾,轻轻袅袅地升上天去,而夜空上的银月亦与薄雾相附和,降下雨露,颗颗粒粒浑圆通透。 就连唐翊自己身边也笼罩着一层氤氲的光泽,散发出妖异的血红色,注视久了甚至让唐翊产生了些许不适。 一个词突然撞进唐翊的脑海:日月精华。 莫非,她看见的就是日月精华?或者说,是灵气之类的东西?那她身上的这个,恐怕就是那血孽了。 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唐翊抬起头,又开始找寻起来。 果不其然,约莫是西南方的一处山上,有一抹紫色的亮色,唐翊认得分明,那是那龙皇子龙形时鳞片的颜色。 唐翊一时间大喜过望,欢呼着冲下山去,一路上吓走无辜小动物无数。 然而,正应了人生何处不相逢这句话,就在唐翊冲下山的当口,眼前突然出现一物,身子小小的,脏脏的,瘦瘦的,望着体型骇人,血盆大口的唐翊对着自己就冲了过来。 那是个孩子。 第六章 我是个好人,真的 夜色森森,孤单一人的男孩在黑洞洞的林中瑟瑟发抖,四顾张望之下,无人回应,只有幽深的暗色。 林枭发出凄厉的叫声,撕开夜空,滑翔而过,将地上的孩子吓得微微一颤。 整个森林在此刻化成了恶兽,欲将这可怜的孩子吞吃入腹。 树木发出震颤的响声,有东西在靠近。 男孩的脸色更加苍白。 一双猩红色的三角眼从黑暗中浮现,闪着邪恶的光,只看一眼仿佛就如置身于地狱一般。 丑陋的蛇怪从扭曲的乌黑树木中冲出,张开一张血盆大口,蛇信吐出,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男孩卷入腹中。 男孩惊恐交加,惨叫失声…… 以上,是男孩眼中的景象。 至于唐翊? 从她冲下山开始,她一直都是兴奋并愉悦的,因为她又抓着了一缕她不慎失散的救命稻草的须子。 天可怜见,若非她走运,突然开了妖怪视野,看见了那些日月精华之类的东西,恐怕她就要彻底跟澜垣失散,然后一个人凄凄惨惨地去渡天劫,挨雷劈了。 但是,就在唐翊刚刚冲下山的那一刹那,突然发现她的道上已经站着个人了。这人却不是她要找的龙皇子澜垣,而是一个穿着脏衣服的小男孩。 唐翊真心觉得自己反应算快的,纵使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吓到了,但还是一脚刹车,终于在撞上去之前停了下来,因为兴奋得大张着嘴的缘故,她的舌头都因为惯性弹出去了。 唐翊晕晕乎乎地回过神,低头一看,眼前的男孩五六岁,正是垂髫之年,一张小脸混杂着不健康的白色与脏兮兮的黑色,身上穿着的衣服看不出材质,但能看出绝对是很久没换过了。刺鼻的异味传进唐翊的鼻腔,辣的她抬头闪避。 然后她就听见底下男孩发出尖叫,叫声中的恐惧都像要溢出来了一样。 唐翊猛然意识到自己如今这体型,貌似是威武了点......好吧,可怕了点......好吧,绝对不止一点......总之,自己现在就是出现在一个成人面前,都绝对可以吓得对方屁滚尿流了,何况对面还只是个孩子。 唐翊赶紧张嘴想安慰安慰他,结果一开口发出的竟是一串低哑的嘶吼声。 男孩直接嚎啕大哭,一屁股就坐倒在地上,哭了那么两下就浑身抽搐地晕了过去。 不会是被她吓死了吧?可千万别!她可不想再背条人命了! 幸运的是,男孩只是被吓晕了,胸口仍有呼吸的起伏,唐翊也放松地舒了口气,但她马上又头疼起来了。她现在总不好把这孩子扔这里!毕竟是被她吓得,可是这荒郊野岭的,她又能把这孩子放哪儿呢? “泉泉!泉泉!你在哪儿?!泉泉!” 一声声凄厉的呼唤打断了唐翊的思考,几棵树开外,两个人影从阴影中走出来,一男一女,都已经是人过中年,正在焦急地找着什么。 当两人的目光发现林间的唐翊时,同时惊惧交加地呆住了,当两人的目光移到唐翊跟前躺着的男孩时,两人的恐惧霎时一扫而光。 唐翊看见其中那个女人咆哮着冲了过来,以身护住男孩,一把将其抱起便拔腿狂奔,男人则是用更大的音调咆哮着跑过来,直接冲向了她,手上举着把木棍就朝她身上打,边打边叫后面的女人男孩快跑。 唐翊表示,她能说其实自己是个好人吗? 不过忽略掉她其实是个好人这个乌龙,眼前这一幕居然还怪感动的。 就像是前世好莱坞电影里那样,一家三口突遇可怕怪蟒,父亲挺身而出,舍身掩护妻儿逃命......但是你妹啊!这里没再拍电影啊!她也不是什么反派啊!她只是一时冲得太急再加上身形略彪悍了些,没必要见着她就逃就打吧? 唉......还是先想办法让这男人冷静下来再说吧...... 唐翊稍稍退后一些,同时伏低头部,做出一副畏惧之态。 但眼前的男人半分不理,继续拿着木棍猛攻,唐翊简直欲哭无泪了,她这还急着去找人呢!大叔你在这儿堵着算什么啊?! 唐翊尝试着换条路,绕过眼前疯狂攻击的男人,但好巧不巧的就是她去找澜垣所走的路,正好与那对逃走的母子方向相同,于是乎,男人便理所当然地误会唐翊要去追杀逃走的两人了,一个箭步又挡在唐翊身前。 唐翊一片气郁,张口想再次尝试一下和对方沟通,然后她的嘴里就喷出一声吼叫,强烈的气劲直接将来不及反应的男人吹飞出去,撞在一棵树上,倒地不起。 唐翊傻了。 这...这...这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唐翊猛然惊醒,自己如今的力量与寻常人类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了,她不过就是大声地吼了一下,结果就把一个人凭空摔出去大概十来米。 莫非这就是妖的力量吗? 不远处就传来闷闷的呻吟声,唐翊急忙爬了过去检查起对方的伤口。 从表面看倒是没有出血,但是男人却迟迟没办法动弹,只能断断续续地呻吟。 唐翊询问道: “你还好吗?伤到哪里了?” 但是她嘴里发出来的依旧是嘶吼声。 男子眼睛看着唐翊巨大的头颅,绝望地闭上眼睛。唐翊此刻却心急如焚,现在她已经完全没心情去管追上澜垣的事了,眼前有个人因为她而重伤,不论如何她都不能袖手旁观,可是以她现在的这般模样,别说救人,不造成二次伤害就算不错了。 得想法子变回人形...... 唐翊脑子转得飞快,那天那龙皇子是怎么把自己变回蟒蛇的来着? 随着一点点地回忆着那天被变回原形时的感受,唐翊的身体也开始发出点点光亮,浓郁的血光照亮了周围的环境,也照亮了男人愈发苍白的脸色。 只是片刻,血光就开始逐渐黯淡,巨大的蟒蛇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裹在素色长袍中的女子。 男人被眼前的情况弄得傻了,只见那女子张了张嘴,尝试性地发了下声,然后便转向他,询问道: “对不起......大叔你还好吗?” 男人没回答,于是女子又问了一遍: “你还说的了话吗?” 他已经彻底被发送的一切惊住了,方才还明明是一条凶猛的巨蟒,忽然一下就变成了妙龄少女的模样,然后这少女还特别歉疚的模样问他还好吗? 这种峰回路转的剧情变化已经让他不知作何反应了,同时身上涌起的疼痛也令他无暇反应,痛呼失声。 “啊?!不是吧!我...我不是故意的,大叔抱歉啊!你还好吗?我....我来帮你看看。” 说着,唐翊就轻轻地将男人的上衣解开,借着月色仔细查看起来,亏得她现在有一副好眼睛,看东西比以前清晰多了。 这男人的皮肤略显暗黄,而且根根肋骨暴露,一看就是久受饥苦之相,难怪刚才撞到树上摔下来后一直呻吟不断。 “你...你...你.....” 男人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什么名堂,唐翊挥挥手,露出温柔的微笑: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先别乱动,我帮你看看你的伤。” 说完,唐翊又专心致志地去验伤了,留下男人一脸无措。 当看到男人这般消瘦的身形时,唐翊的眉头皱了皱,当看到男人皮肤下若有若无的淤伤时,唐翊的眼角抽了抽,当唐翊轻碰男人的肋骨,男人便疼的大叫时,唐翊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唇。 该怎么办呀....这个伤......太重了...... 现下别说她会不会治,光看着这片没有任何医疗器械的树林,她连治都没法治啊! 早知如此不如当年多去学学中医......现在还能去找找草药之类的...... 唐翊在心里无声道,手上轻轻地帮男人穿好衣服,然后又将其扶起来靠坐在树下,动作极其温柔,但男人还是痛呼出声。 唐翊头上的汗越冒越多,焦灼的心火慢慢煎熬着她的眼眶,眼前这男人的情况已经不是很好了,有没有东西可以治疗,莫非她真的手上要添上这一条人命? ”...抱歉...真的抱歉......” 唐翊轻声地低语,男人却为她眼角不知何时留下的眼泪而震惊。 这妖怪...是在为伤了他而哭吗? 天上忽然传来闷重的雷音,然后雨点就落了下来,打在男人头上,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就下雨了,头上的雨就被尽数挡住了。 抬头,花色的蟒身遮天蔽日一般,替他挡住了雨水,巨蟒无言地维持着半身离地的姿势,如同石铸。 雨小了下来。 就在这时,男人听见了天上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第七章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hello kitty啊! 唐翊听见这个声音时,心里五味杂陈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之前被种种作弄产生的闷气,走失后的惊慌,以及再见面的欣喜,但最多的,却是如释重负一般的放松。 唐翊变回人身,站直身体,仰着头看向澜垣,然后不由分说的跪了下来。 “奴婢唐翊恳请殿下救救这人。” 她这话说的突然,令澜垣也稍稍地有些停顿。 “到底怎么回事?” 唐翊垂着头,一五一十地诉说道: “奴婢与殿下不慎走失后,便想着要找到殿下,一时冲的太急,不慎累及此人重伤,现在奴婢已是束手无策,只能恳请殿下救他一命。” 说完,唐翊又抬起头,定定地注视着澜垣: “若是殿下能出手救人,奴婢愿意以命相抵,还殿下出手救人的恩情。” 澜垣徐徐落了地,说不出是惊讶还是嘲讽地看着唐翊: “倒是看不出,你竟是个有着如此大爱之人。” 唐翊沉默不语,澜垣走到那男人身边,打量了一下他的伤势,道: “伤虽重,但也不是现在就会死,只是这一身形貌,饿了很久罢?” 男人眼看着澜垣轻描淡写的语态,以及没有一丝一毫怜悯的眼睛,仿佛目空一切的态度令他直觉危险,于是颤颤巍巍地开口道: “我...我是北方华国人,因为战乱关系,带着妻儿逃往南方避难,本想着躲避军队,才会进入深山,结果...结果我儿子突然走丢,然后等我们找到他时就看见他倒在那边那位身下,我以为...以为她要害我儿子......所以就冲上去打她...结果反倒自己被吹得撞到树上,然后...然后...” “够了。” 澜垣挥手打断,他需要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于是目光又回到唐翊身上。 唐翊静静地说道: “那孩子...撞见了我的蟒蛇模样,估计是被吓晕了。” 澜垣没再看着唐翊,而是将重新审视起男人,右手食指虚点一下,一枚清亮的水珠凝聚于指尖上,悠悠地上下飘移。 “把这枚水珠吃了,三日内别做大动作,你的伤估计就没大碍了。” 说完,澜垣一弹指,水珠直接送入男人的嘴里。 男人喉头一动,水珠就下了腹,男人顿觉得腹中一片温热,这温热之感如雾气一般袅袅上浮,滋润起他的胸肺来,不多时,身上原本剧烈的伤痛就消泯了大半,站立自如了。 唐翊见状,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娘嘞,真要吓死她了,万幸他没挂,不然她可就真的罪孽深重了。 男人发现自己身上的伤统统好了,以为遇到了神仙,直接纳头就拜,千恩万谢地磕头,澜垣淡淡地让他离开去找妻儿,对方才恭敬万分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对着唐翊也鞠了一躬。 现在只剩下唐翊与澜垣,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安静,直到唐翊打破了这层安静: “谢谢殿下救了他一命,才没有让他因为我的关系死掉,这次是我欠了殿下的,对不起。” 说完,唐翊再次毕恭毕敬地,向澜垣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不知为何,澜垣总觉得眼前的蛇妖有点怪怪的……她之前那般胡搅蛮缠的脾性,现在居然一点也看不出来,此刻流露在外的,只有一份不知起源,不知过往的沉静。 “但是呢!我觉得吧!殿下您人这么高冷,肯定是不会喜欢女人突然缠上来为奴为婢,以身相许的是吧?于是呢,我之前的话也肯定做不得数是吧?” 澜垣顿时觉得之前自己感觉没错。 是了,她之前还说若是自己救了那男人就愿意以命相偿,现在看来是又想反悔,所以才假装可怜巴巴地狡辩了。 “之前是怎么自称来着?” 澜垣的问题来得太过突然,把唐翊问的直接滞住。 “你现在既已是婢女,自然是要自称奴婢。” 唐翊继续呆滞。 “虽然你以前长于山野,但礼教还是要守的,本来应该有宫中女官来教你,不过现在也只好由吾代劳。” 唐翊眼角开始抽搐,她这算自己把自己坑了对吧?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说那句话,让这位慢慢忘掉,结果她这一提,彻底把自己打成了个奴婢。 唐翊望天,无奈地认命了。 澜垣又看了她一眼: “既然你现在已经晓得变回原形了,就快变回去,继续赶路。” 唐翊沉浸在悲催的情绪中,点了点头,身上亮起红光。 就在唐翊即将变成蟒身的一刹那,犹如裂帛一样的哀求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神仙!神仙!救命啊!救命!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儿子吧!” 原本已离去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冲了回来,身后还多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正是之前逃走的母子二人。 余光瞥见那横躺于母亲怀中的男童此刻脸色明显的不对,脸上一滴滴地冒冷汗,两只小手捂在肚子上,揪起衣服的布料,同时嘴里发出喑哑的闷哼声,虚弱而又痛苦。 “神仙!神仙救命啊!我儿子他,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叫疼,也不知道怎么了!求神仙救命啊!” 男人几乎是跪爬过来,不顾形象地朝澜垣磕起头来,他身后的女人见了也跟着跪下,慢慢挪了过来,偶尔抬起的眼中还有一丝依稀的恐惧与不安。 唐翊看着那个呻吟不断的孩子,眉毛深深地扭成一团,她又看了一眼澜垣,但在那张俊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淡漠的审视。 “走。” 从那双薄唇中吐出的只有这句话,随后澜垣转身就走,半句废话不说。 但唐翊没动,而是急匆匆地走了过去,绕过男人,在女人身旁蹲了下来,认真地端详起那孩子来。 澜垣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我说,走。” 唐翊反过身来,道: “我…奴婢…想看看这个孩子,能不能救。” 虽然语气迟疑,但唐翊的身影没有半点动摇。 澜垣的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 “管你什么事?走。” 仿佛引绳被点燃了,唐翊安静地觑着澜垣,斜斜挑上去的眼底寒光乍露,厉声道: “抱歉,殿下,但奴婢是不会走的。” 澜垣的表情僵了一下,他从未见过蛇妖这般形容,这般怒意汹汹,丝毫不见之前谄媚的做态,甚至刚才的那个眼神,居然令他怔忪了半盏。 明明之前还怕他丢下她一个人遭天劫,结果一会儿的功夫居然能为了一个凡人孩童而与他翻脸。 这脾性变化之快,着实有些令他措手不及。 这蛇妖......本来还以为只是心智简单的山野妖怪之流,现在看来,居然有些难以琢磨了。 “脾气见长啊......唐翊......” 澜垣从一瞬间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眼帘半闭,点点冰寒从那双狭长的鸦青瞳眸透射出来,落在唐翊身上。 唐翊无视对方的目光,倔强地昂首以对,声音中酝酿雷火,但仍旧被压制住,用平和的语调说道: “这还是个孩子,救救他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不论如何,就算是普通人,也会希望能帮帮他吧。” 此时唐翊没有注意到,这么多天过来了,这是龙皇子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澜垣听到唐翊的话,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 “人?呵呵。” 龙皇子的目光横扫过唐翊的身躯,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来: “你是人吗?” 唐翊的呼吸乍一下变得急促起来,似有火焰在灼烧她的肺腑。几轮深深的呼吸过去后,唐翊才终于将其压下。 不能拖下去,这孩子现在......嗯,现在要紧的是孩子。 “龙皇子,看样子我不大适合服侍您,还望您另请高明,至于我身上的血孽,也不求您帮忙了,我自己解决便是,还望您一路顺风。” 澜垣缓缓眯起眼,唐翊浑身肌肉绷紧,余光悄然无声地盯住了对方。 澜垣似乎察觉到了唐翊散发出的不惧之意,意外之色从他脸上闪过,眼睛里走马灯一样地闪过种种纠结情绪。 但他最终只凉凉地轻哼一声,身形一闪,就消失无踪了。 第八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莽妇不愁没有炊 男人傻了,他刚才因为儿子突然发病,所以慌不择路来寻神仙救他儿子,结果那个男神仙却好像理都不想理的态度,倒是之前吓到他们的那个不知是妖还是仙的女子为了他儿子焦急担忧,最后两个人貌似还吵起来了。 男人傻在原地,那抱着男孩的女人也没清醒到哪里去。 刚才她抱着儿子逃走,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丈夫,正暗自垂泪,结果丈夫就好端端地回来了,还说遇上了神仙治好了他,两人顿时由悲转喜,哪知道他们的儿子又突然腹中疼痛难耐,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想叫又没力气叫,只能呢喃地悲鸣。 他们这做父母的心疼简直得肝肠寸断,可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 也正是如此,她才会决定相信丈夫,再次折回来求神仙,这是他们最后一根稻草了,哪怕希望再微弱,他们也要试一试。 可是据丈夫所说,那名救了他的男神仙居然如此冷漠,反倒是这个女子..... 女人又忍不住开始打量唐翊,丈夫说,之前的那蟒蛇怪物其实就是眼前的女子所化,但看她这般青春靓丽的年岁外貌......她真的有些不敢相信。 她今年怕是才刚及笄吧...... 女人正猜测唐翊的真实身份,突然就听见唐翊问道: “你们给他吃过什么?为什么他的胃里有肿块?” 女人被唐翊乍一下的质问给吓住了,不怪她胆小,实在是被唐翊突然的发声给惊到了。 “观......观音土。” 唐翊神情一震,厉声问道: “观音土?!你们怎么能给他吃那个?!不知道挖野菜吗?为什么不去打猎啊?” 男人讷讷地解释道: “山上不好找吃食,我们逃得又匆忙,来不及带东西,这山里的野菜我们也没见过,怕吃了有毒。我们本来也只是种庄稼的,打猎什么的,最多去田里摸鱼抓蚱蜢,撑死了猎只兔子,再多的我们也不会,但现在我们自己也没力气去抓,树皮孩子又嚼不动,以前就我逃难时也吃过观音土,这现在找着了还是紧着孩子才只给他吃的。” 唐翊眼看着这对父母自己倒显得更消瘦些,怕也是找着什么了就先给孩子吃,结果没成想孩子本就年幼,肠胃本就弱,又这么多天都没吃上好的,营养不良,吃了土块后情况就恶化了,但愿没有出血吧。 唐翊只恨现在手边空无一物,要救人也只能就地取材了。 唐翊顺手折了一根空心的草管,比划了一下长度后便慢慢地顺着孩子的口腔插了下去,等差不多了后,唐翊便徐徐地转动起草管,一下下地试探着将孩子胃里面的土块给弄碎。 幸运的是,在此过程中孩子只轻哼了几下,但唐翊知道自己仍不可以放松,而是慢慢地捏着草管将其拔了出来。 看见完整的草管,唐翊舒了口气,果然还是要用专门的器械,这种草管风险性太大,刚才是幸运,草管没断,要是断在这孩子胃里面,那可就悲剧了。 要是有更方便的东西就好了! 唐翊在心里呐喊,随即她就听见了男人有些发抖的声音: “神......神仙......这是您的神通么?” 唐翊抬起头,就见那对夫妻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其中男人伸出一根颤巍巍的手指指向她身后。 唐翊扭头一看,呆住了。 不知何时,唐翊身后飘起了无数晶莹的水珠,从草叶间汇集到一处,最后形成一条蜿蜒的水流,静静地流淌在空中。 水流的一端不断缩窄,逐渐变得细长圆润,就和唐翊以前见过的那种胃软管的形状一样。 唐翊略有些迟疑,招了招手,那水造的软管便靠近了些。那种感觉很奇妙,只是简单的动作,就能调御无形无相的水流,好像多长出一双手那样的便利。 唐翊控制着软管再次伸入孩子的腹内,因为本身就是没有形态的水,自然也不用担心会伤到孩子,而且,唐翊还发现,随着自己控水时间的延长,仿佛感知也被扩张了一般,可以感受到水流带给她的细微触感。 借由这多出来的感知,唐翊飞快地找到了孩子肚内的土屑,控制着水裹了上去,土屑瞬间融入水中,不多时,唐翊就将土块土屑清理得干干净净,当然,最后抽出来的水软管也变成了浑浊的泥巴水。 唐翊最后控制着留在体内的水温柔地转了几圈,确定完没有泥土剩余后便将水化作薄薄的一层,贴到了那些有受损的胃壁之上,温和地抚摸着。 做完了这一切的唐翊站了起来,捋了捋头发,有些惊喜的是自己依旧神采奕奕,明明刚才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高强度作业。 如果是以前在医院连轴转做手术时估计早就依旧昏昏欲睡了,可现在自己孤军奋战了这么久,却依旧精神抖擞,看来是那颗蛟珠的功劳了,果然,千年修为不是盖的啊! “神仙...我儿子他......” 面对仍有些担忧的男人,唐翊展颜,露出一个安慰的笑。 “放心,你儿子只是因为吃了观音土引起的腹痛,也幸好他刚发作你就送过来了,不然迟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现在我已经处理好了,只要再给他补充足够的营养就行了。” 听到足够的营养这个词后,男人的表情变得明显有些尴尬,唐翊也意识到了,他们是逃难来的,本来就是风餐露宿,朝不保夕,营养供应不足,要不然也不会让孩子吃观音土。 “额......要不这样吧,我去给你们抓点东西来,你们就先生火吧!” 这倒是不怎么困难,一家三口这么多天翻山越岭过来,火还是知道怎么生的,于是两人便对唐翊点点头。 唐翊微笑,道: “好,那就先等一会吧!” 说完,夫妻俩眼前血光一闪,待两人眼睛从强光刺激中恢复后,一条硕大花蟒就已经取代原先的那女子,立在原地。 反正那妻子直接叫出来了,然后又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急忙捂住了嘴,把剩下半截尖叫给捂了回去。 唐翊已经不想再说什么,反正对方都知道她是好人了,吓一吓也没啥事吧...大概...... 唐翊转身游走,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夫妻二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妻子有些畏惧地开口了: “这个......那位女神仙,应该不会怪咱们之前把她当做怪物吧?” 丈夫吞了口唾沫: “大概......不会吧......” 第九章 从今天起,当一个幸福的吃货 泉泉最近很开心,十分的开心。 本来自从他跟着爹娘跑到山里面后,他就一直都不怎么开心。 本来他在家里住的好好的,忽然有天就听爹娘说北边有兵贼子过来了,要烧他们的地抢他们的米,还要把他捉去卖了。 村里的人都开始搬家,要逃跑,但谁知道呢,兵贼子还没来,土匪先来了。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正睡着,就被娘给摇醒了,娘的脸很害怕,爹则是守在门口,脸也很害怕。 窗户外面传来陌生的声音,还有刺耳的尖叫,以及大笑的声音,他觉得那笑声比尖叫还可怕。 爹娘带着他偷偷摸摸地从院子里的鸡棚逃出了家,三个人躲在阴影里,一路跑到了山上去。 娘把他的头埋在肩上,可他依旧能看见村子里的光影。 几个人举着火把,黄橙橙的火看得他只想揉眼睛,那几个人他以前没见过,长得都很凶,衣服上沾着红红的东西,手里面都拿着好大的刀,刀在火光下亮亮的,刺得眼睛生痛。 他看见又走过来一个陌生人,手上没有火把,但有他们家的邻居大叔。 他把刀放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就像杀猪一样地,把大叔的喉咙割开了。 红红的血流了一地都是。 然后他们就跑进了林子里,跑进了山里,黑色的叶子把村子遮住了。 他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 他的脸也好害怕。 从那天晚上起,他就没有家了。 爹娘说要往南边走,因为北边在打仗,但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北边打仗但南边不打。 爹娘说家被土匪抢了,要去投靠亲戚,但他们也不清楚亲戚是活是死。 爹娘说他们不论如何都一定会让他活着,可从来没问过,他还想不想活。 其实,泉泉觉得,他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那活着就很好。 如果没得吃的玩的了,还要像之前那样,好害怕的,那,他为什么要活着呢? 他是这么想的,但爹娘却总是很庆幸他们及时带着自己逃出生天。 可他却总想着自己在家里的事,虽然在家里也经常吃不饱肚子,但到了山里后,他连吃的都没有了。 一天天下来,他们不是逃跑就是找吃的,他哭,他叫,他肚子饿,真的好饿。可爹娘每次都用那种很难过的眼神看他。于是他到后面也不哭不叫了。 真的,他那时就时常想,他干嘛还要活着。 但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泉泉坐在树上,两只脚丫晃荡着,望着不远处沙沙摇晃的树林,纤细的树干向两边分开,一个披着白袍的女子就从树丛中显露出半身来,犹如林中仙。 但随着女子的下半身也逐渐显现,就不怎么像了。 女子的下身,并非双腿,而是一条花色的蛇尾,弯弯绕绕地缠绕在树上。 看见了坐在树上的泉泉,那半蛇半人的女子露齿一笑,腰身一动,便沿着树枝到了泉泉身边,轻轻地抱着他下了树。 “唐翊姐姐,我还想在上去玩一会儿。” 泉泉拽了拽唐翊的袖口,撒娇道。 唐翊微微一笑,然后狠狠捏了一下泉泉的小脸蛋。 嗯......手感果然很好...... 直到泉泉开始有点抗议地哼哼,唐翊才松开手,道: “不行,你爸妈告诉过我了,要好好看着你!不能让你乱跑!” “那你还带我上树!” “......那就别告诉你爸妈。” 泉泉咯咯地笑了起来。 真的,不一样了。 ............... 唐翊跟着这一家三口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自从那日后,龙皇子澜垣就离开了,唐翊左右也没地方去,而这一家子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索性就跟着他们了。 至于天劫...... 只能说她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离开这快要横死山间的一家三口去追龙皇子吧,现在,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希望天劫不要太早来,要是在自己送他们出山之前自己就被劈死了,那应该会吓到他们吧...... 根据这一家三口中丈夫的说法,他名叫宋行,妻子白氏,儿子大名宋泉,小名泉泉,今年六岁,都是北齐国的人。 他们本来在北方的故土安居乐业,简简单单地过着日子,直到更北边的真国打来了,再加上土匪强人横行,一时间,他们的村庄就变成了地狱。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于混乱之中携妻儿南逃,妻子的娘家据说有一个远亲居住在南方的越辛,虽然有些年没有联系了,但他本人的亲属都是在北齐内,此时北齐处处战乱,他的亲人只怕是自顾不暇,反倒南边的越辛,因为有巴岭天险阻隔,战火也难以蔓延过去。 其实说实话,唐翊听到这件事时着实有些为他们担心,一个多年未见的远亲,要收留这么多素未相识的亲戚,怕是不太可能吧...... 君不见,现代还有那种为了一套房子而大打出手的亲兄弟亲父子之类的,唐翊内心觉得,这一家三口的投奔,只怕有些悬。 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哪怕到了南方那亲属不收留他们,总还是会接济接济,比继续留在战火纷飞的北方好多了。 唐翊又举目远眺向北方,上次她碰上的那几个士兵,貌似也是从战场上逃下来的,造孽啊…… “唐翊姐姐,今天我们吃什么啊?” 泉泉的询问令唐翊回过神来,她嘻嘻地咧嘴笑,道: “我今天捉了只好大的猪回来!给你做烤肉怎么样?!” 泉泉听到唐翊的话,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拍着手道: “好呀好呀!” 自打唐翊姐姐跟他们一起同行以来,他跟爹娘就过上了一日三餐,餐餐都能吃饱的幸福生活。 本来他们在原来的家里时候,午饭是窝头跟咸菜,晚饭则是中午吃剩的窝头咸菜,。可是现在,他早餐吃的是煎蛋,是唐翊姐姐掏的鸟蛋,中餐吃的是烤肉,是唐翊姐姐捉的野猪,晚餐吃的是鸡汤,是唐翊姐姐捕的山鸡。 生活还能更幸福一些吗? 被唐翊的厨艺喂得肚皮鼓鼓的泉泉小朋友可以告诉你,现在他的生活简直不能更幸福了。 当然唐翊也很开心,且不论自己又能跟货真价实的人类接触,令她有多么欢喜,就说她在跟着一家三口一起走的过程中,她也新学会了一项法术。 那就是生火。 一开始本来只是想要试试,毕竟她既然能控水了,为什么不能生火呢?只是没想到居然只是一次就成功了。 “唐翊姑娘?唐翊姑娘?” 宋行的声音传来,唐翊抱着泉泉,绕过一棵树后,就看见宋行带着白氏站在远方一个山头上,喜悦地望着山下,见到唐翊带着泉泉来了,朝她微微鞠了个躬。 唐翊其实还是有点没法习惯两人这幅把自己当神仙的做法,不过劝了好多次也未果,索性就由他们去了。 唐翊带着泉泉走上山头,往下望去,只见一片村落在山脚下铺陈开来,周围的山上是一亩亩的青禾田垄,男耕女织,一副太平景象。 “我们终于遇见村子了!” 泉泉欣喜地叫了出来,一边奔上前去,一边抱住了他娘白氏的大腿。 白氏慈爱地摸了摸泉泉的头,眼里同样是欢欣。 唐翊觉得自己很能理解他们此刻的情绪,人都是社会性动物,她之前孤孤单单地过了那么多年,碰见宋家人时也是开心得不得了,而在宋家人眼中,自己虽然有人形,但毕竟不是人,就算自己跟着他们一同旅行,也还是想要见到真正的人类吧。 唐翊站在山头,任由山风吹起自己的长发,泉泉一马当先地冲下去,宋氏夫妇紧随其后。 唐翊看着这一幕,心头一暖,但马上又有些无措起来。 他们找到了村落,与人类社会重新接轨,之后只要找到他们的亲戚就行了。 可自己呢?她已经不是人了,又对这个人类社会完全不了解,那么她究竟该去哪儿呢?总不可能再继续跟着他们一直跟到死吧?更别提她身上还有天劫这个定时炸弹...... 唐翊只担心了一会儿,就听见泉泉的呼唤声,于是暂时将头脑中的忧虑抛诸脑后,跟着他们一同下山了。 第十章 论先下手为强 这里是杜家村,在村西的一件农户内,两个女人正在静静地织布,而唐翊则有点没形象地跨坐在一个简陋的马扎上静静地看着白氏与她的表嫂王氏一同纺织。 看着那一缕缕的丝线穿插排列,最后在机杼的另一端化成完整的布料的过程,是唐翊最近新发现的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他们离山已经又过去了三个月,就在一星期前,他们一行人在一路的热心村民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白氏的远房兄弟,也就是目前定居于杜家村的白越海和他的媳妇王氏。 当这对多年不见的远房兄妹重逢时,场面曾一度失控,当然,不是往坏的那一面失控,事实上,白氏与白越海相见的画面十分的感人,十分的八点档。 两个人坐在地上哭着回忆了半天的童年时光,听得周围人都潸然泪下,白越海的媳妇王氏都忍不住跟着坐在地上一起哭了,总之完全没有像唐翊之前担心的那样一方不认识另一方的尴尬局面。 后来唐翊才想明白,在这个信息交流不畅通的时代,往往搬个家可能就半辈子见不着了,再加上本身这些乡土百姓就较为简单质朴,与自家亲人之间也不大可能会闹出现代那种冷淡关系,大部分人都认为血浓于水,即使是远亲关系也不会糟糕到什么地方去,自然相处融洽,彼此间感情深厚了。 别的不说,就说白越海与白氏之间,两人处的简直好的不得了,就连白越海的妻子王氏也爱屋及乌,对宋家百般照料。 白越海一家还主动请宋行一家也在杜家村外找个地方先住着,白越海本人帮着宋行去搭屋去了,白氏和王氏则留在家里照看孩子,纺纺纱,织织布,等安顿下来了再由他们带着去官衙登记户籍。 至于唐翊,宋行解释说是与他们在路上遇见的流民,巧合地与他们相遇,还出手救了他们的儿子,然后他们便与她一起同行了。 因此对于唐翊的来历,虽然白越海与王氏仍有些存疑,但看在她救了泉泉加上宋家的作保,他们也没再说什么,而是也让唐翊暂住在他们家中。 虽然唐翊暂时还没想好自己该去哪儿,但她目前而言也并不着急离开,当然,具体原因并不是因为她的前路迷茫,而是因为...... “白家的当家出来!” 唐翊听见这个声音时忍不住地一撇嘴。 每次都是他先吠起来,当个疯狗还得意洋洋的模样,真是看一次,不对,光听见他的声音就想打人。 赶在王氏和白氏之前,唐翊就先行一步出了大门,就见一帮子人乌泱泱地围在门外,其中打头阵的是一个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面色赤红,长满了痘痘,脸上脖子上青筋暴起,一副怒不可遏,欲将唐翊先杀之而后快的吓人模样。 但唐翊丝毫不惧,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 “张大老爷子,闲着没事又来练狮吼功呢?” 被唐翊称作张大老爷子的男人眼珠子咕溜溜地转了一圈,看见唐翊身后正急匆匆出来的王氏与白氏,然后屋里再没出来人了,于是就阴沉着嗓子问道: “姓白的去哪儿了?” 唐翊弯眉一竖,十分不客气地道: “白大叔去哪儿我怎么知道?想知道自己找去啊?闲着没事干来干嘛?欺负老弱妇孺不成?” “你让开!老子没找你!还不快叫白越海出来!” 那男人越发上火,直接就上来动手了,只不过似乎他这动手仅仅只是在做个样子,连唐翊的衣角都没挨到,唐翊也习惯了对方这只敢吼的作态,非常淡定地纹丝不动。 眼前这一幕就是为什么她现在还没有离开宋家人的原因。 这个男人名叫张大束,平日里脾性暴躁,一个不如意就容易暴跳如雷,性格不好家里没钱,靠打猎为生,村里也没人肯把闺女嫁他,于是年过三十还打着光棍。 然后很不幸的是,他是白家人的邻居,因此,平日里张大束少没有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跟白家人叫板。 自打宋家人住进白家后,张大束就闹腾地更欢了,三天两头上来嚷嚷叫宋家人快些滚蛋,别来他们村偷东西。 实际上,当张大束第一回上门叫嚷时,唐翊整个人都傻了。 她两辈子头一回见一个男人能骂人骂出泼妇的架势来,第一次见面二话不说就先把别人给定性成小偷了,还自认为说的很有道理一般,可以说是百年不遇的极品来。 其实张大束也不能说毫无道理,只是他有他自己的道理而已。 他家经常丢东西,不是锅碗瓢盆就是餐食茶饭,这么多年,他一直坚信就是隔壁邻居家的人偷他东西,但是苦于一直没找到证据,只好各种怼人,现在邻居家又突然来了投奔的亲戚......贼的亲戚不还是贼吗?!于是乎,张大束就决定先下手为强了。 这些事,也是王氏告诉唐翊的,当唐翊听完后,顿时惊为天人,原来这位张大束不仅是个极品,还是个智障啊!也不想想有哪个贼会偷一些锅碗瓢盆之类的,还一偷偷这么多年! 不过虽然张大束脑子有问题,但唐翊还是决定先留一阵子,看看情况,毕竟人言可畏,宋大叔一家人初来乍到,得给当地人留个好印象,之后的生活才能过得好一点,不能让这个张大束瞎说啊! 于是,唐翊也先下手为强了.......当然,她的先下手为强,指的是武力方面的。 所以也就不难看出,为什么张大束只敢站在门外叫白越海出来,却不敢说唐翊半句话。 不过......今天倒的确有些反常,平日里只是张大束一个人来叫喊,怎么今天...来了这么多人? “好了,大束你让开,让我来讲。” 人群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张大束一听,顿时一副找着队友的表情,十分兴奋地让开了,让开前还给了唐翊一个凶狠的眼神。 只见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老人,穿着朴素,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向前,旁边的村民见了他都微微点头敬礼。 唐翊对这老人也有些印象,当日到杜家村时,白越海先带了他们去村里的里正杜房,也就是眼前这位老人的家中。 唐翊还记得这位杜里正倒也是个蛮平易近人的人,当时还逗了逗泉泉,怎么现在突然跟张大束沆瀣一气,来找他们的麻烦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尊重长者的。 唐翊下了门槛,恭敬地向杜房鞠了一躬,道: “怎么今天杜爷爷来了?是有事要找宋大叔白大叔他们吗?” 杜房眼神沉重地看了唐翊一眼,然后示意去屋子里说话。唐翊顿时心领神会,领着杜房往里屋走去,两人身后跟着白氏与王氏,还有几个杜家村的村民,当然,张大束也厚颜廉耻地跟了进来。 杜房在屋里也顾不上什么规矩,找了张凳子坐下,然后看着唐翊就问道: “唐丫头,你跟我交个底,你,还有那宋姓的一家子里头,是不是有人手脚不干净,干过那些鸡鸣狗盗的事?” 第十一章 请叫我名侦探唐翊 唐翊立刻反应过来,绝对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而且影响范围绝对不小,不然怎么会连里正也过来问话了。 唐翊脑子里转得快,嘴上也一点不慢,道: “这怎么可能,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跟宋大叔一家,每一个会去干那种小偷小摸的事,杜爷爷您可千万不要被某些嘴巴不干净,心里头藏污纳垢的长舌妇给蛊惑了!” 张大束一听,立刻就跳起来了: “你说谁长舌妇呢?!” 唐翊一个眼刀子丢过去: “我跟你说话了?” 于是对方立刻就消停了。 杜房也没管唐翊这威胁的语气,慢慢地叹了口气,道: “也不是杜爷爷小人心肠,怀疑你们,杜爷爷也知道,你跟泉泉是苦命的好孩子,但你们得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们一样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唐翊越听越不对,这话不是在说,她跟泉泉没有嫌疑,有嫌疑的是宋大叔还有白婶他们吗? 唐翊眉头皱了起来,神色肃穆地问道: “杜爷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杜房又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的声音,唐翊一看,原来是宋行还有白越海回来了,两人俱是气喘吁吁,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气喘吁吁的娃娃,一看就是紧赶慢赶赶回来的。 两人本来是在干活搭房,突然听闻里正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去白家了,自然心急火燎地放下手上的活就回来了,而泉泉则是正跟着杜房的孙子杜小虎玩,突然看见杜房带着人去他们家了,也着急地和杜小虎一起跟了过来。 “杜叔,这是干啥?怎么突然间就这么兴师动众的?” 白越海性子有些急,直接就问出来了。 杜房看了他一眼,有些避讳一样地说道: “越海啊,这事儿跟你没啥关系,带着你媳妇先避避啊!” 白越海一听,更急了: “这怎么没关系?您这带着这么多人上我家来,到底是要干嘛啊?” 张大束立即蹦了出来: “干嘛?当然是要来跟你这老贼秋后算账!我告诉你你可偷了我不少东西了!今天就要把你们这一家子贼给连锅端了!” 唐翊本来就够乱了,听见张大束的声音就更乱了,直接一巴掌拍桌上骂道: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啪嚓!!! 那张被唐翊拍中的桌子一秒钟都没坚持住,稀里哗啦地就碎了一地。 瞬间,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不论是义愤填膺的村民跟张大束,还是叹气声不绝的杜房,又或是心急如焚的白宋两家人,所有人统统石化,目瞪口呆地看着唐翊。 唐翊也呆了。 自己啥时练成的降龙十八掌啊?她怎么不知道?不对!现在的问题是,她该怎么圆过去啊!! “额......这个......白大叔抱歉啊......我从小就力大如牛,刚才一时冲动了那么一丢丢,功力没收住,拍碎你家桌子了,放心,我肯定赔你一张!” 白越海听见自己喉咙发出了咕隆的一声,然后颤巍巍地说道: “没......没关系......不用赔了......” 唐翊顿时眉开眼笑: “哦!那就好......咳咳!那个,杜爷爷,咱们把楼歪回来吧。” 杜房: “啊?” “额......就是咱们继续说刚才的话题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来我们家?” “哦...哦......” 杜房的声音已经完全机械化了: “最近村里好几户人家的东西都被偷了,从被盖到值钱的首饰都有,一连几晚都有人家被盗,村里以前一直都没发生过这种事,你们一来就发生了。然后大束就说是外来的那一家子干的,然后我们也问了,好像目前为止就你们这附近没丢过东西,再加上之前村里一直没发生过这种事,你们一来就发生了,所以......” “好了好了,杜爷爷我知道了。” 唐翊连忙打断了这位老人家,他刚刚一句话就重复了两遍,不会被自己给吓傻了吧? 抛开跑偏的思路,唐翊整理整理脑子里的信息,开口道: “嗯......我明白了,也就是说,最近村子里接连发生了几起恶性盗窃事件,大多发生在夜里,因为之前村里一直没有发生过这种事,而且又恰好我们这一带没人被盗,所以就把怀疑的苗头放到我们这一路新进村的人身上了,是吧?” 听着唐翊头头是道的分析,众人都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当然张大束听到“从来没发生这种事”的时候是想摇头的,但是慑于唐翊的武力,他选择了沉默。 唐翊又转向那几个村民,很明显,他们就是这几次盗窃事故的苦主了。 “你们就是被盗的那几户吗?” 那几个村民看见唐翊转过来问他们,顿时紧张地点点头。 看来唐翊单手碎大桌的表演还是蛮有用的。 “那你们有看见盗贼的模样吗?” 其中一个村民道: “没有,我们家都睡着了,醒来后东西就丢了。” 其他几个人也是一样,小偷偷东西时他们全家人都在睡觉,醒过来后才意识到被盗了。 唐翊忍不住皱了皱眉: “最开始的是哪家被偷?” 另一个村民举起手。 唐翊又问: “丢了什么?家住在哪儿?” 对方一五一十地答道: “我家住在村北,我娘的玉镯子,我儿子的脚链,还有我家的棉被全被偷了,早上我们全家还是被冻醒的。” 唐翊又转向另外几个人,问了同样的问题,结果得到的答复千奇百怪,有的人家丢了鸡,有的人家丢了猪,还有的人家跟第一户一样,丢了棉被还有首饰,最奇怪的是其中有一家居然把他们放家里的镜子丢了。 而他们这几户也是村北村南村东哪里都有,但就是没一家是住白家附近的。 唐翊最后垫着下巴,细细地思索起来,一时认真到连旁边跳腾的张大束都没去管。 “按你们的说法,每次丢东西都是在夜里,而且每次全家人都是睡死过去,于是没一个人看见犯人,而且村里就咱们附近没人丢东西......” 唐翊按了按鼻梁,又做了个推眼镜的动作......好吧,总而言之她开口说道: “那这样这个案子就大有文章了,首先偷盗的物品就是参差不齐,再者被盗的人家也仿佛是特意避开了我们这一带,更何况,这么多起相似的案件下来,居然一个目击者都没有,你们不觉得太古怪了些吗?” 众人疑惑地望着唐翊,眼神里似乎写着:哪里古怪了这几个大字。 唐翊继续解释道: “首先,这个犯人他估计应该不是要图财,不然,他偷的东西不会这么混乱,而且,如果真要图财,为什么不去里正家,或是村里那些殷实的人家,而不是如此随机的犯案。再然后,他故意避开我们这一带,你们不觉得更像是特意把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我们这里来吗?” 张大束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想给这一家子贼狡辩吗?!” 不过唐翊这回没有对他实施暴力,而是继续道: “一般来说,一家新进村的人,总会受到更多的关注,而行偷窃之事的人,最怕的不就是关注二字吗?没人盯着他才好犯案啊!” 众人听闻,纷纷点头,唐翊的话有理有据,将整件事分析地条条是道,更重要的是,她声音里那种侃侃而谈的自信,不知不觉中,已经让众人跟着她的逻辑走了下去。 “最后,也就是最奇怪的一点,那就是这么多偷窃事件下来,居然没有一个人看见,按理说,一个人就算是睡着了,也不会对外界没有察觉,有人偷偷潜入家中还好说,可是有好几户都是被盖被偷,却依旧无人醒来,直到早上才被冻醒,这不是太奇怪了点吗?” 听完唐翊的话,杜房就忍不住问道: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唐丫头你倒是快说说!” 唐翊清了清嗓子,面向众人,说道: “是这样的,根据我的推断,很有可能,这次的犯人,并非是宋大叔一家,而是本来就住在村子里,或是说跟各位很亲近的人,只是之前与各位低头不见抬头见,一直没机会下手,后来我们来了,他就起了嫁祸给我们的念头,于是暗自购买了催眠安神类的药物,先让村民安睡,然后再实施偷窃,最后只留我们这一带的人不偷,将各位的目光引过来。” 杜房听着听着,愈发觉得有理,但又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于是又问道: “那又如何解释被偷的东西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呢?” 唐翊思忖片刻,道: “很有可能,是因为此人并非是真心要偷窃,而是患有某种疾病,不偷些什么心里不自在,只是症状也不重,之前也压制的住,才一直没有动手,而动手了,也不一定要偷什么贵重物,只要偷点东西,满足他心里的瘾罢了。” 第十二章 这就有点尴尬了 听完唐翊这一番话,村民们议论纷纷,直到有人忍不住,于是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冒了出来: “唐姑娘,你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有这种不偷就不舒服的病吗?” “唐姑娘,那你觉得那人可能是谁呢?” “唐姑娘,那他会不会继续偷东西啊?” “唐姑娘......” 不知不觉中,村民对唐翊的称呼已经变成姑娘而非丫头了,开玩笑,你见过哪家的丫头这么聪明!这么多人都没想到的事,她一个人全想到了,而且还知道那么多事,比村里的老秀才还懂得多。 唐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回答谁,直到杜房看出了唐翊的尴尬,于是挥了挥手,叫众人安静了下来。 唐翊感激地看了杜房一眼,然后就面对众村民,道: “大家,我刚才说的,只不过是我个人的分析猜想罢了,事实是怎么样,你我都不知道,不过,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一定会出手帮忙,这样,依我看来,那贼说不定还会出手,大家先赶快散去,回去告诉自己的街坊领居,说宋大叔他们死不认账,反正就要让那贼以为大家仍在怀疑我们,这样他才会继续作案,等他再度动手时,就可以将他捉住了。” 村民听了,连连点头,然后又赶紧各回各家,散布流言去了。 留下杜房看着宋行,歉疚地弯了弯腰,但是被唐翊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杜房语气中难掩歉意,对宋行说道: “这次,真是对不住你了,是我老糊涂了,不分青红皂白就来冤枉你,现在还要连累你背这个骂名,真是......” 宋行连忙摆手道: “不不不!杜里正也是为村里人着想,再说,我这个骂名也背不久,等那个小偷被抓住了不就行了吗?” 杜房听到宋行这么说,心里又更忧虑了,转身看向唐翊: “唐姑娘,这次多谢你了,不过,这抓贼的事太危险,我看还是叫村里的青壮汉去......” 唐翊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看向地上的碎木渣子,然后杜房也跟着看了过去...... 然后他就没再说什么,慢悠悠地又走出去了。 唐翊最后将目光投向了一直站在旁边的某张姓智障,张大束打了个激灵,急忙就要往门外走,突然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等等!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张大束的脸顿时变成了苦瓜,转过来时已经堆满了笑容: “唐姑娘....那个.....您找我还有啥事吗?” 唐翊也不废话,直接道: “带我去你家看看。” 张大束傻了:“啊?” ............ 张大束的家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特别简陋,只是毕竟是个单身汉的家,于是少了点生活气息。 唐翊进门后,张大束就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家底给介绍地清清白白的了。 他是真怕了这个怪力丫头,明明长得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却能单手把桌子拍碎了,这么说来,之前她揍自己的时候,岂不是还留了手?!那她现在到自己家里,不会是要跟他算账?徒手把他的家也拆了吧? 张大束自己在那儿惊悚地脑补时,唐翊已经飞速地看了一遍他的屋子,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当然,线索什么的也是没有。 唐翊之所以要来张大束的家里,其实也是因为她发现一直以来发生在张大束家里的偷窃与最近村里发生的性质出奇的相像。 都是一次都没捉住犯人,都是偷的东西乱七八糟,而且,就连最后怪罪的人也都是白家。 这难免让唐翊多想了一点。 莫非这犯人其实之前也不是没有行动,只是一直定点在张大束家作案,但因为张大束本人智商问题才一直没捉住他? 那他又为什么突然扩大作案范围,跑到其他民居家中犯案呢? 唐翊觉得头又疼起来了。 咦?等一下,这是什么味道? 唐翊突然停了下来,鼻子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 然后她就闻到了掩盖在张大束屋子里本来的气味之下的,另一种气味。 带着露水的清冽与树叶的朴素,有一种......野兽的味道...... 唐翊突然觉得,可能这件事,并没有她之前所想的那般简单。 ......... 又过去了几天,杜家村又恢复了风平浪静的祥和中,然而,在这祥和之下,掩藏着的是一颗颗惴惴不安的心。 贼人的事越传越广,现在村里人看宋行的眼光都有些不一样了,而且几乎家家晚上都会留一盏灯,甚至有人特地买了锁锁住大门。 就在这一片不安的祥和中,唐翊依旧每夜每夜不为所动地爬上屋顶盯梢。 幸运的是,村里没什么高大的建筑,唐翊站在屋顶就可以将整个村子的情况尽收眼底,一览无遗。 但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迹象,就连唐翊也有些着急了。 在这样下去,村民可能真的会认为宋大叔就是小偷,然后把他们赶出去。 虽然杜爷爷绝对会出手相助,但肯定会惊动小偷,那样虽然宋大叔没事了,小偷却肯定抓不住了。 所以,你个小贼到底啥时候出动啊!我在这儿吹了好几晚冷风你知不知道! 唐翊此刻的内心毫无疑问是崩溃的,屋顶的风呜呜的刮着,她抱膝而坐,一个人面朝寒风,泪往心里流。 风将村中的气息吹了过来,唐翊已经能够轻易地辨认出来了,哪些是人的味道,哪些又是家畜的味道,还有哪些是...... 唐翊猛然间乍起,她闻到了,那个气味!跟张大束家里一模一样的那个气味!! 唐翊立刻翻身下到地上,冲进屋内,大声道: “宋大叔白大叔快起来呀!那个贼出现了!!” 唐翊这一嗓子不光把宋白两家人叫起来了,就连旁边包括张大束的几户人家都让她给嚷嚷起来了,一个个迷迷糊糊地冲了出来,嚷嚷道:“贼在哪儿?在哪儿呢?” 唐翊随手从屋里抓了块什么东西,大声道: “在那个方向!快跟我去抓贼啊!” 说完,唐翊一马当先就窜了出去,身后跟着宋白两家人,张大束,还有一路上被叫起去抓贼的村民,居然就这么七拼八凑地成了支不小的人马,一路气势汹汹地跟着唐翊冲了过去,那家伙,那派头,千军万马也不为过了。 到最后,连里正杜房也跟过来了,吊在队伍最后面。 一众人马到了一户人家外,唐翊率先进了院子,大喝一声: “小贼!哪里逃!” 然后院子里一片静悄悄,什么动静都没有。 院子外面,一个个脑袋伸出来看,然后院子里继续安安静静。 一阵风吹过,仿佛有一片无形的落叶打着圈圈飞了过去。 唐翊当时冷汗就掉下来了。 艾玛,这tm就有些尴尬了。 第十三章 大爷饶命 “那个......唐姑娘?贼呢?” 到底有个不怕死地敢于发问,唐翊顿时被问得冷汗直流。 “额......这个......这是个好问题,但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人群立刻就嗡嗡作响起来,各式各样的问题飘来飘去,唐翊耳朵都要聋了。 “唐姑娘,我们听见你说抓贼才跟着你跑出来的,可你又告诉我们你不太清楚?这不是逗我们玩吗?” 人群里有声音说道。 “哎呀!唐丫头最近也是太累了,天天蹲守,估计是看错了吧。” 也有人这么说道。 渐渐的,人群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谈论的内容也越来越同意,大致无非就是唐翊一时糊涂,大惊小怪了,大家都散了吧。 人群开始变得松散,又像来这儿时那样,渐渐地分流开来。 宋行穿过人群,到唐翊身边来,小声说道: “那个......唐仙女.....是不是您最近真的太累了.......其实没必要的......里正都知道咱们是无辜的了,不用这么卖力......” 泉泉的声音也在唐翊身边响起: “是啊!唐翊姐姐,你也回去休息吧!都这么晚了,要睡了。” 唐翊尴尬地笑了笑,抬脚向院外走去。 就在此时,唐翊脑内一道电光劈过,之前被盗人的话语飞速地在她脑里闪过,唐翊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急忙上前一步,大声地吼道: “大家快回来!!不对劲!!” 此时人群尚未完全散去,再加上唐翊这声音着实刺耳,不少人纷纷回头。 唐翊转过身,朝屋子走去,一直走到那扇紧闭的大门前,二话不说,咣咣咣地敲起门来。 “有人吗?快醒醒!!醒醒!!” 没有一个人应声,院内依旧一片寂静。 人群中有人开始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又迅速地包围过来,紧盯着大门。 唐翊又一次敲起门来: “有人吗?快开门啊!!开门!” 门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现在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 刚才他们人声鼎沸的,这么大动静,可是这家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几户被盗的人家也来了,看见这情况,纷纷想起了自家被盗时,不也是这样,睡死过去,对外面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霎时间院里的气氛就变得无比紧张,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那贼的的确确地来了,而且现在就在这屋内,如果不是唐翊反应及时,恐怕他们又要让这贼跑了。 唐翊三番两次敲门都没人应,眉头皱的更加厉害,索性倒退了两步,然后猛地冲刺,一记鞭腿踹在门上。 门轰一声被唐翊直接踹开,在场的人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当然,那些已经见过唐翊发威的人除外。 门内黑漆漆一片,只听见这家主人此起彼伏的轻微鼾声。 唐翊迈步进门,那股气味也愈发浓厚,就像气味的主人就在她身侧一般。 突然,那气味的源头动了。 唐翊感到一阵清风从她身侧刮过,直接向门外冲去,但她眼中却什么都看不见。 唐翊下意识地摆了个斗牛士的招牌动作,将手上一直拿着的那东西一展,气味的源头就直接撞在了她手上的东西上面。 院内的众人只能看见唐翊站在屋内那模糊的轮廓,然后就见她手一动,一块白色的布就飞了出来,布下面似乎还裹着个什么东西,挣扎个不停,看样子是个人。 唐翊反应过来,跟着一起冲出门外,大叫一声: “我抓住它了!快来人制住它!” 众人听见唐翊的号令,顿时竹竿锄头齐上,碎石鸡蛋满天飞,将那布包着的东西砸的是头晕眼花,半天没反应过来。 唐翊跳出门,到了院里,借着月光就见那被布包着的东西仍在一动一动的,要将身上的布给弄下来。 但这次唐翊知道该怎么抓它了。 双眼中流光一闪,唐翊眼中的世界就变了一般模样。 自己身上萦绕着血色的债孽,周围的村民身上有淡淡的金色气流,那是人类的阳气,而天上降下的日月精华则不分你我地落在每一样东西上。 而她的目标,正从布下脱身而出,浑身上下散发着淡紫色的雾气,雾气升腾,化成模糊的动物形象,看起来有点像猫,但比普通的猫又大一点,身上还有条条的斑纹。 是......妖吗? 唐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那妖怪挣脱了布料,摇摇摆摆地就要逃跑,可唐翊怎么可能会放过它。直接箭步一窜就挡到了它面前。 那妖这时也完全露出了它的模样: 半人高的身材,身上穿着树叶做的衣服,一条修长圆润的花斑尾巴从屁股后面长出来,两只耳朵一抖一抖的,手脚都是人类的模样,但脸却十足十地像一只......嗯...... 唐翊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张脸,鼻子以上是人类的五官,可下半部分却长着胡须与花色毛发......这不是就只狸猫吗? 狸猫妖怪看见唐翊挡在自己面前,整个人...额...妖浑身一颤,然后就想往另一个方向逃。 唐翊也不着急,手一挥,狸猫妖就滑倒了。 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透明的冰,将狸猫妖站立的那块地方全都给覆盖住了,圈住了狸猫妖。 唐翊这几天来也不是除了发呆、看织布、蹲守以外就没干别的,从那天她发现自己可以控制水火以来,就一直辛勤练习,而如今,化水成冰、升华水汽又或是凭空生火对于她来说,嘿嘿!小case! “唐姑娘......您这是?” 旁边的村民忍不住问道,在他们眼里,就只能看见唐翊突然对着一个没人的地方挥了挥手,然后那地方的地面就突然结冰了。 不过唐翊目前也没有急着向村民解释,而是眼睛盯着那一块地方,缓缓抬起手,水汽在她掌中凝集,最后居然形成了一道薄薄的水墙。 唐翊盯着那只仍然想逃的狸妖,冷冷地说道: “你要是再敢动一下,信不信我就把你的尾巴冻成冰棒。” 于是狸妖瞬间静止。 当然,唐翊的这句威胁,理所当然是瞎掰的。 以她现在的水平,结一层薄冰自然不在话下,可是把尾巴冻成冰棒,这可就不是一层水墙做得到的了。 但是,被威胁对象是不知道唐翊此时的外强中干的,于是很老实地停了下来,蹲在地上,呈抱头投降状,一副不敢再动半步的模样。 唐翊慢慢把手上的水塑成扁平的三角尖锥,锥体的每一面上都浮现出一条笔直的凹槽,然后从尖端开始,透明的水又渐渐转化成寒冷的冰。 冰锥在唐翊的操纵下距离狸子妖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唐翊都能看见那只妖怪都开始一下一下地打寒颤了。 “还隐身做什么?想让我把你也冻起来吗?” 唐翊见那妖怪半天没反应,又一次威胁道。虽然不知道这妖怪的底细,但唐翊的直觉告诉她,她能赢! 所以,在这股莫名其妙的底气作用下,唐翊对那妖怪是步步紧逼,半点不让,到最后,那可怜的狸妖终究是拜倒在唐翊的气场下,乖乖地解除了身上的幻术,现出了真身来。 村民们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长着狸子头的人,顿时发出一连串的惊叫声,还有几个人下意识地拿着手上的农具就要招呼上去,但即使被唐翊给拦住了。 “大家先冷静下来,我还有话要问问他,不用怕,他已经被我给制住了,是伤害不了你们的!” 或许是唐翊之前的种种壮举已经在村民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现在她一声下来居然就让原本混乱的人群平静了下来。 “好了,现在......就到你了......” 唐翊一边说着,一边转向那只妖怪,那妖察觉到后,也立马作五体投地状,求饶道: “大爷饶命啊!” 唐翊嘴角猛地一抽,头上应声暴起三根青筋。 “你叫谁大爷呢......不认得男女啊!” 众人齐齐厥倒。 现在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吗?! 唐翊说完,那妖怪也反应过来,立即心领神会,纠正道: “大娘饶命啊!” 唐翊:“......” 第十四章 完全在意料之外 元凶被抓住后,村民们迅速动起手来,将这倒霉的狸子妖捆成了个粽子,确保了对方绝对没法子行动后,唐翊才收回了冰锥,一步步逼向它,开始了她的表演,不对!开始了逼问: “听着,如果你还想要你这条命的话,就老实点,我待会儿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懂?” 望了望唐翊凶神恶煞的脸,狸子妖狠命地点了点头。 “很好,那么首先,不如先介绍介绍你自己吧?” 唐翊把冰锥握在手上,随意地把玩了几下,然后尖头对准狸子妖,漫不经心状地问道。 狸子妖咽了口口水,道: “小的叫叶子......是百果寨的狸猫妖,今年刚好满两百五十岁。” 唐翊听完叶子的自我介绍,不禁道: “怪不得你这么二百五。” “啊?” 叶子懵逼道。 唐翊咳嗽了一下,继续: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继续!老实交代,你对那些被你偷了的村民做了什么才让他们睡得那么死?” 叶子又被唐翊突然摆出的扑克脸吓了一跳,说话更加结巴了: “我对他们用了迷……迷惑术……” 唐翊疑惑地皱了皱眉: “迷惑术?” 叶子解释道: “就是让他们陷在梦境中,无法自拔,但是他们没有生命危险,天一亮这个妖术就自动解除了!” 解释完,叶子还有些疑惑地看向唐翊,低声嘀咕道: “爷爷不是告诉我这招是个妖怪都会的吗?怎么这个大仙好像不知道似的?” 如果是以前的唐翊,叶子这几句嘀咕她是根本听不到的,可现在的唐翊或许是那千年修为带来的又一个好处,不光增强了她的体力,为她开启了另一个视野,连感知力也被大大提升了,于是自然,叶子这几句嘀咕全数进了她耳朵。 唐翊听完,暗自有些心惊,幸亏这小子是个二百五,要是换个聪明点的妖怪来,说不定就看穿她其实是个伪高手的事情了,哪还会这么配合地被她抓住威胁,不反过来吞了她就不错了。 整理整理情绪,把心中的波澜压下的唐翊又重新发问,只见她指了指背后的张大束,问道: “好,那么告诉我,这些年一直偷他家东西的人,是不是你?” 张大束乍一听见唐翊叫自己的名字,还下意识地躲了一躲,但他马上意识到唐翊问了什么,立刻竖起耳朵听起来。 叶子倒是犹豫了半响,目光在唐翊与张大束之间游离了半天,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个癞皮畜生!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偷我家东西!” 唐翊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情,同时伸手捂住了耳朵,以阻隔来自张大束的噪音攻击。 只见此时张大束双目圆瞪,手上拿着把镰刀就要冲上去,一副要将叶子杀之而后快的模样。 当然,有唐翊在他也就只敢做做样子。 叶子却不知道这件事,看见张大束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一缩,然后如同破罐子破摔了一般,朝着他嘶吼起来: “你个人渣!!十二年前,我路过这个村子时,不慎露了行踪,被你发现,当时你居然不由分说的就拿石头砸我!弄断了我的腿!害得我差点要没命!现在你还要拿刀杀我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就是要报复你!而且现在看起来,偷你几件东西还算便宜你了!” 叶子嘶吼的时候浑身毛发怒张,整个身躯都看起来膨胀了几分,吓得周围的人群退后好几步,张大束本人更是脸上突然刷白一片,被吓得不轻。 唐翊见情况有些不妙,急忙插话打断,道: “既然你偷张大束的东西是为报私仇,那你为何最近突然开始偷起别人的东西来了?” 叶子刚刚才吼完,力气用尽,听见唐翊的问话,半天都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直到过了好久,才又迟疑地张嘴道: “因为……因为……” 唐翊看的出叶子在犹豫,又换了换语气,半是劝诱半是威胁地说道: “别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犹豫,但我知道,你并不是什么坏蛋,对不对?一定是有什么理由你才会去偷别人家的东西。放心,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但是,如果你继续这样沉默下去的话呢......我可就不敢做什么保证了。” 说完,唐翊摊摊手,示意接下来就看叶子的表现了。 叶子表情十分纠结,如同他激烈挣扎的内心一样。 唐翊并不着急,对于说服一个二百五的小妖怪,她还是有点自信的。 果不其然,叶子并没有再纠结许久,就向唐翊坦白了。 叶子来自深山之中的一个狸妖群,从小就与族人生活在他们的山寨中,鲜少下山,叶子本身也是除了早年间一次贪玩下山到杜家村玩,就再也没去过别的人类居住地了。当然现在看来,就下了一次山就突遭横祸,差点命丧张大束之手,他也是有够背的。 这群狸子妖就这么在山中过着平静安逸的生活,直到有一日,突变乍临。 一只恐怖可怕的大妖从天而降,强行霸占了狸子妖的村寨,不仅如此,那妖怪还强令村里的狸妖为它献上供奉,才几天下来,他们的存粮就被吃光了。 但那只妖怪却仍旧胃口不减,不仅如此,还变本加厉地逼他们烹煮食物,酿制美酒,估计再过不了多久,说不定就要直接开始吃他们了。 正因为如此,狸妖群中甚至都开始有了逃走的念头,只不过因为他们的家人亲族都还在那妖怪身边,所以他们才没有离开。 而叶子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决定铤而走险,到山下的村子里来偷盗,只不过,他对于人类还是不够了解,所以每次偷回去的东西总是乱七八糟的,大部分情况下他都是捡好看的、颜色艳丽的偷,难怪丢的东西从玉器首饰到棉被都有。 但是,他却从没有去白家周围偷过东西。 叶子听唐翊问了,急忙回答道: “那....那不是因为大仙你的妖气吗?我见大仙的妖气那么强烈,所以才.....才......” 听完叶子的诉说,唐翊陷入了思索,但是旁边的村民很明显不买账,一个个地吆喝起来。 “唐姑娘,不要被它骗了!”“就是啊!大家都知道,妖怪最会骗人了,它准是在骗我们,想方设法要逃呢!”“要我说,先把它砍了再说!” 唐翊对周围的声音置若罔闻,一双眼睛紧盯着叶子,最后,她嘴角勾勒出一个微笑,对叶子说道: “那么,就让我来帮帮你们吧。” 第十五章 “再往前走一会儿就到百果寨了,唐...姑娘......” 山间走兽踩出的小道上,叶子已经变化回原身在前面领着路,而他身后跟着的是下身化蛇的唐翊。 叶子边走边忍不住回头瞟一眼唐翊,眼神怪异且畏惧。 怪异是因为唐翊之前不顾周围村民或惊诧或困惑的表现义无反顾信誓坦坦地承诺要来帮自己,畏惧则是因为唐翊显出的蛇身。 虽然是妖怪,但他毕竟是一个狸子,天性尚存,也是会怕蛇的......尽管唐翊只有一半是蛇。 “是吗?” 唐翊可没有管叶子此时的心理状况,而是举目远眺,果然发现视野前方的山林中升腾起一股股妖气。 她已经能很熟练地切换人类视野与蛇妖视野了,当然,目前这个能力也仅仅只是帮她确定这个叶子应该没有骗她,故意带错路什么的。 “那个唐......姑娘,接下来咱们该干些什么啊?” 叶子见唐翊停住脚步,举目远眺了半天也没个下文,忍不住就开口问了出来。唐翊挥挥手,示意他安静,继续远眺...... 在叶子被唐翊漫长的沉默弄得心急如焚时,唐翊总算开口了,但她脸上的表情却并不轻松,反而十分严峻: “我问你,你对这个‘大妖’了解多少?比方说......它是个什么妖怪,又或者它的修为大概有多少之类的。” 唐翊之所以这般如临大敌,就是因为她刚才看着那片山林看了半天,发现自己放眼望去满目一片暗紫,压根就没发现其他的妖气。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自诩身上好歹还是有千年妖力的,应该不至于那么容易就挂掉,但毕竟世事无绝对,她首当其冲就是对自身力量把控不好,其次就是目前这个寄居在百果寨的不知名妖怪修为不详,身份不详。 她现在对对手半分不了解,若是贸贸然地冲进寨子里动手恐怕就不会像是跟杜家村民那样轻松了。 叶子听完唐翊的问题,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又摇头晃脑了一会儿,最后果断地道: “不知道。” 唐翊听完当场就要发飙了,尼玛你被一恶棍压榨了将近半个月居然愣是连那恶棍的样子都没看清吗?你当你斯德哥摩尔德综合征啊!难不成对恶棍产生感情了不成?! 看见唐翊几近爆发的神情,叶子也察觉到自己的回答貌似有点问题,急忙解释道: “那什么,自从那大妖怪来了我们寨子后,就霸占了我们寨里最大的屋子,也就是族长家,像我这种小妖是被勒令了不准靠近的,后来我又出来偷...找东西回去做供奉,所以基本上就没有见过那个妖怪,只感受过从族长家里传出来的气息,不过......” 说到这里,叶子又打了个冷战。 “那个气息...真的,真的好可怕......我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 撇开叶子的各种回忆不谈,唐翊现在陷入了纠结之中。 看来这个叶子是指望不上了,可她目前似乎也没有别的渠道,现在别说那个妖怪,就连狸妖寨里面的现况她都是两眼一抹黑。 要不放叶子回去叫人出来? 唐翊刚起了这个念头,扫了一下叶子一脸呆又蠢的模样,然后默默地把这个念头又给掐死。 这个二百五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来,还是只有靠自己啊~! 感慨完后,唐翊开始行动。 在叶子眼中,原本还是半人半蛇的女子迅速转变为一条普通的花蟒,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就顺着他的脚脖子爬了上来,吓得他又是一激灵。 花蟒见他吓成这样,开口道: “镇静点儿,不就藏你身上一会儿吗?别抖!别动!拿衣服把我遮好,对,就这样,好了,现在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带我进你们寨子。” 叶子感受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粗长蟒身,以及那一片片鳞片带来的冰冷触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然后四肢僵硬无比地抬脚向寨子走去。 ......... 没过多久,叶子就带着唐翊顺利地混进了狸妖百果寨内。 寨子里比唐翊想象中地还要忙乱,到处都是步履匆匆的狸妖,有的忙的甚至都现原形了,于是唐翊几乎是随处可见一个人顶着个圆耳朵或者身后一条长尾巴在寨子里跑来跑去。 现在他们身处于一个广场中,周围环绕着一圈的棚屋,统统都是用干草跟藤蔓编制而成的,而大概几百米开外的一个地方,坐落着一栋比寨里其他棚屋都要高大许多的木质楼房,虽然一样简陋,但比起寨子里其他的房屋来已经说是很豪华了。 “那地方就是你们族长的屋子,对不对?” 唐翊悄悄探出个尾尖指了指木楼,问叶子道。 叶子点点头: “是呀是呀!那个妖怪一来就直接抢了族长的屋子住!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翊默然,讲实话,如果是她,她也会选那栋屋子抢好吗?!都是一个寨子的就没有必要弄什么阶级区别贫富差距了吧!自己房子这么好周围房子这么差,不抢你抢谁啊! 不过除此以外,唐翊还注意到,虽然周围的狸妖们看上去忙的都快四只脚着地了,但他们个个神情还算正常,看不出多少恐惧或者说是被高压压榨时的压迫感,甚至有些狸妖精神状态貌似还蛮好的。 最重要的一点,唐翊并没从空气中嗅到血腥味。 也就是说,那个大妖怪有可能还没有杀这里的狸妖,又或者,它属于那种是直接活吞食物或是性喜吸血的类型,所以才没有血气? 唐翊觉得,不管是哪种可能,她最好都还是先藏好了。 唐翊就这么躲在叶子的妖气之下,暗自指挥着叶子在寨子里转来转去,观察地形,同时向叶子了解关于寨子里的建筑地势等情况。 但很快,她就发现问题了。 问题出在叶子身上,倒不是叶子不听话或是有歹心,而是每当她问叶子一句,叶子的回答永远只有两个:“不知道。”和“我也不知道!” 现在唐翊很崩溃,虽然之前已经再三感慨过了,但她现在必须再感慨一遍:她怎么这么背就碰上了这个二百五的狸妖啊!自家寨子的情况都不知道吗?! 当然,叶子的回答也很充分:他原本的职责是采摘食物,每天基本上就是自己家和山林里两头跑,寨里的地形地貌跟人员分布什么的都不归他管,他闲着没事也不会去注意那个啊! “那既然如此,你们寨里管这些东西的是谁?!” 唐翊听完叶子的解释后,咬着牙问道。 她发誓,如果他的回答还是不知道,她就......好吧她也不能怎么样,除非她不想活了。 但叶子这回终于没让她失望,答道: “管寨子里人事的都是族长跟长老,还有那些修为高的狸妖。” 唐翊大喜: “那他们在哪儿?” 叶子指了指寨子最里头的那栋最高大的木制房屋。 “那儿。” 唐翊:“......” 果然她还是跟这个二百五决一死战算了。 正当唐翊思索着如何才能做到不被发现地与叶子决一死战时,一声娇喝声从叶子背后炸响: “死叶子!你又上哪捡破烂去了!” 第十六章 先礼后兵 叶子听到这个声音后顿时浑身一僵,比被唐翊缠上来时还要僵硬。身体一顿一顿地转了过去,唐翊甚至都发现他已经在冒冷汗了。 而唐翊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有好戏看了。 于是暂时无视目前情况的唐翊,就这么开始专心致志地听起八卦来。 叶子面前的狸妖生的与人几乎一般无二了,除了少许野兽的特征外,外表看上去与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别无二致,穿着桦树叶编成的衣裙,一手叉腰,另一只手霸气侧漏地指着叶子。 “还不快说!” 叶子又抖了一下: “说......说什么呀?” 狸妖女孩皱了皱眉,三步并两步地到了叶子面前,直接不顾她跟叶子之间不小的身高差,拎起叶子的圆耳朵就是一通训: “你到底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寨子里现在已经够忙了!光是要应付那位我爹娘就已经焦头烂额了,你之前不帮忙,就顾着捡破烂也就算了,你现在居然还敢给我玩彻夜不归!知不知道采摘队那边找你快找疯了?!知不知道你给寨里面添了多大麻烦?!” 叶子本来只是被吓了一跳,结果听完狸妖女孩的这番话后已经是脸色惨白,紧张得冷汗直冒了。 “真......真的吗?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想帮忙...我还给寨子里...找了个帮手......” “帮个屁的手啊!你现在赶快回去采摘队报道,就说是我叫你做事去了,结果事办砸了,所以才晚到,知道了吗?” 狸妖女孩破口大骂完后,直接指了个方向,十来个狸妖就聚集在那儿,有几个还在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哦...哦...” 叶子哦了两声后赶快绕过女孩就要过去,但他才迈出去一步,就被一股寒意冻住了脚掌,停在原地。 “等等。” 狸妖女孩愣住了。 怎么回事?叶子身上怎么会发出女人的声音? 下一刻,一个小巧的蟒蛇头就从叶子的衣领中钻了出来,口吐人言道: “小丫头,我们需要谈谈。” 狸妖女孩张嘴就要尖叫,说时迟那时快,一团水雾从蟒蛇嘴中喷出,呛住了狸妖女孩的喉咙,令对方狠狠地咳嗽了几下。 “别叫,装作没事的样子,我是偷偷潜进来帮你们的,可别害我露了行踪。” 狸妖女孩眼中各种情绪走马灯一样地转过,惊恐、强装镇定、疑惑,直至归于平静与忌惮。 良久,她才问了出来: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为什么来我们寨子?” 蟒蛇两侧的嘴裂向后上弯曲,就好像在笑一样: “我叫唐翊,如你所见,是条蛇妖,来你们这是来帮你们的,不过要做什么吗......就稍微有点复杂了......” 唐翊余光瞥见远处有几个狸妖的目光中的好奇已经开始逐渐变味了,于是对狸妖女孩开口道: “这里不是什么聊天的好地方,不妨这样吧,你带我们先出去,然后我再来跟你慢慢谈,如何?” 狸妖女孩看上去有些纠结,唐翊也不急,只是轻轻地用尾尖点了点叶子,化开了他脚底的冰,叶子便往前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狸妖女孩的表情立刻变了,冷着脸道: “好,我带你们出去,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不能伤害我的族人,不然,我就立刻让所有人知道你的存在。” 唐翊微笑,这次是货真价实的微笑: “ok” ......... 狸妖女孩似乎在狸妖寨里有着一定的威严,唐翊跟叶子一同待在原地,就看她跟采摘队的一名狸妖说了两句,对方狐疑地看了叶子一眼后,就放他们三人出去了。 三人一同往寨子旁边的山坡上攀登,路上,唐翊悄声问道: “叶子,她是谁啊?” 叶子看了前面的狸妖女孩一眼,也悄悄地回答: “她叫红枫,是咱们寨子族长的女儿,平时跟着她爹娘一起管事,明明比我小,修为却比我高......” 越说到后面,叶子的语气就越幽怨,本来小时候他俩的修为差距还不算太大,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天生资质不行的原因,越长大就跟对方差得越远。 唐翊听了却在心底偷笑。 艾玛,这可真是一对标配的青梅竹马,就只可惜这竹马不开窍,累得那青梅只能暗自把心里的情意深藏。 看之前那红枫的表现,分明就是对叶子这二百五情根深种,可偏偏对方貌似半点没察觉,反而还很怕她一样,估计平日里没少让她郁闷的吐血。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古人诚不欺我也。 当唐翊在自己脑海里八卦地正欢快的时候,她听见红枫不耐烦的声音说道: “你到底出不出来?这里已经没有别人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停了下来。 于是唐翊便慢悠悠从叶子腿肚子上爬到了地上,一抬头就能看见一脸怒火与警惕的红枫。 唐翊也不做多想,变回了半人半蛇的模样,顿时她看红枫的角度就从仰视变成了俯视。 红枫貌似有点发愣,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下一秒她看唐翊的眼神就从警惕变成了敌意。 咦?这是怎么回事? 唐翊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她余光扫到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叶子后,她顿时悟了。感情她这是被当作吃醋对象了啊?!讲真,活了这么多年,唐翊还真是头一回被卷入这种争风吃醋的事件中,要知道,她前世一直活得很平易近人,但该避嫌的她也是会小心避开,再加上前世的她长得......嗯......也略欠佳。 但今世化形成人的她就不一样了,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现在的脸,那莫过于“玲珑”二字,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本体是蛇的关系,她现在的腰肢纤细,柔软,身材也是极其的好。 大概让小丫头产生危机感了吧。 唐翊和煦地微笑: “小丫头,阿不!红枫,不知道,咱们可不可以到那边去聊一聊?” 红枫的目光继续紧盯不放。 唐翊继续笑: “听话一点,不然,我就不保证其他人的安全喽!” 红枫的表情一僵,然后面带阴沉之色地领着唐翊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另一个远离叶子的方向。 叶子本来还要跟上来,但被红枫一个眼神给逼回去了。 而目睹了一切的唐女士表示:围观八卦现场太有意思了有木有! 当然,唐翊也还记得是有正事要做的,于是也很快收敛了一下自己喷薄的八卦欲望,跟红枫谈起了关于百果寨的事,当然,她也没忘了要先解释清楚自己的来历,虽然红枫信或不信她也管不着,不过事还是得说清楚的。 红枫果然也不出预料地没有降低半分警惕心,继续对唐翊严阵以待。 唐翊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不要逼我威胁你你才开口。” 红枫脸色更臭了,不过嘴上倒很配合,张口一股脑地就开说,而且半点不停顿: “寨子里面本来有安排守卫巡逻,不过自打那位来了以后就一直没有安排了,因为那位的妖气太过浓郁,把周围的小妖统统都吓走了,而且目前也没有传出来那位吃了族人的消息,只是听我爹说那位很难伺候,现在寨子里几乎完全没有什么章程,大家都是到处乱窜,哪里忙哪里钻,不过这样也很难潜入,因为不知道哪里就会有族人做事。” 这一长串话下来唐翊都担心她会不会一口气没喘上来被活活憋死,但她也敏锐地感觉出,红枫仍然把什么藏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她还在瞒着自己。 唐翊思索片刻,又问: “你们以前,每次大概派多少人负责守卫寨子啊?” 红枫皱了皱眉毛,说不清是疑惑还是不耐烦: “你问这个干吗?” 唐翊无所谓地摆摆手: “哦!就想问一下,你们以前负责守卫的人大概多强,然后借此推算一下你口中那位到底有多强罢了,毕竟可是能一个就吓退你们以前不知道几个都应付不了的妖怪的角色啊!” 红枫冷笑道: “怎么?不是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帮我们吗?一听到那位的强大后就要溜了吗?” 唐翊看着红枫,道: “红枫,你得明白一件事,现在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来帮你的,所以拜托你别再跟我这样玩什么藏一半露一半的谎言游戏了,你累我也累。” 红枫又是一记冷哼: “游戏?我可没打算和你玩游戏,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你爱信不信。” 唐翊幽幽地长叹一声,然后在红枫骤然变得惊恐的表情中,她的身体开始膨胀,拉长。 鳞片疯长,蔓延而上,包裹住了她的上半身,唐翊的头颅也随之拉长,扭曲,从圆形的人颅化成了狭长的蟒蛇头颅。 唐翊又变成了她那可怕的巨蟒原型。 红枫浑身颤抖,跌坐在地,天敌的威吓力,妖气的碾压,与体型带来的冲击感,三者一齐冲刷着红枫的脑海。 唐翊的巨齿在红枫面前猛地咬合,女性的嗓音从巨蟒喉咙中发出,闷实厚重犹如雷音: “小丫头,我说过了,我没兴趣跟你玩。” 说完,唐翊张开血盆大口,红枫那一瞬间真的以为唐翊要吃了自己。她本应该逃跑,但是她却怕到手脚动不了,尖叫也卡在嗓子里,她能发出的只有啊啊的低哑声音。 但唐翊却就此打止,摇身一变,又变回了那个笑嘻嘻的女子。 红枫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唐翊能察觉到周围的气流若有若无地在她身侧流转。 在唐翊的蛇妖视野中,各色的轻纱一样的雾霭正从周围的环境中盘旋而至,汇入红枫的身体中。 这莫非就是灵气之类的东西吗? 唐翊觉得自己对于这种修炼法术之类的事情还是了解的太少,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摸索。 就在唐翊走神的空当里,红枫总算是缓了过来。 “你……” 红枫开口就吐出来这一个字,然后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什么名堂来,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继续讲述着寨子里的情况与她所知道那只大妖怪的情报,当然,这次她的语速恢复成正常的,语气也更加老实了。 “……其实,我也没亲眼见过那位的样子,那位来的那天我正好在外面,回来时那位就把我家给霸占了,我爹娘也怕我进去不小心惹了那位,就不准我进去。” 唐翊打断她道: “等会儿!我怎么有点没听懂呢?你爸妈怕你进去惹了那个妖怪?按套路来说不是该欢天喜地地把自家女儿献出去讨对方的好吗?” 红枫的表情僵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到 “其实,主要是因为那位性情诡异,稍有怠慢就动辄发火,我看见就有好几个族人都挂了彩,爹娘又比较疼我,所以才不准我进去。” 唐翊哦了。 原来那个大妖怪本身脾气就乖张暴戾,怪不得红枫他爹娘会做这样的决定。 “但是,我也从其他族人那里听到了一点关于那位的消息。” 红枫迟疑了,或许是那位的强大又令她对唐翊的实力产生了动摇,但她的迟疑仅仅只持续了一息不到,就继续说了下去: “那日它来时,有族人亲眼目睹它的模样,他们告诉我……” 红枫直直地盯着唐翊: “‘它’已成人形。” 唐翊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嗯……什么意思?” 红枫当场倒地。 第十七章 火之怒 红枫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表情略有些抽搐地向唐翊做了一次妖界知识扫盲。 妖类一般外貌都是与自身的种族相近,修为法力越低相近程度就越大,反之,法力越强的妖就越像人了,而一个能稳固在人类外貌的妖,一般来讲至少也有千年以上的道行,而且智慧也很高,换句话说不光能打也就算了,还很擅长阴人。 哦,最后这句是唐翊自己补充的。 红枫听完了唐翊的补充后还是没忍住地抽了抽嘴角:“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唐翊很坦然: “没事,反正我也会阴人!谁怕谁啊!” 红枫发现,她是真的看不懂这个蛇妖了。 一会儿冷若冰霜,一会儿又欢脱犯二,莫非那些修为高的大妖都这样?还是单纯就这一个修炼修傻脑子了? 唐翊不知道红枫的画外音,专注地在那儿思考着。 思考了半天,终于一锤定音。 “决定了,你带我进去吧!” 与其在这里瞎猜,倒还不如进去探个究竟。 红枫有些凝重地看着唐翊:“你......确定?” 唐翊肯定的眼神回答了一切。 ......... “那边是三百岁以上的族人住的屋子,后面有一条小道,通往寨子外面,不过因为狭窄又曲折的缘故,平时很少有人走。寨子中心的底下是育儿室,幼崽跟怀孕的族人都住在那儿,入口最隐蔽,掩藏效果最好的屋子。” 如果不是红枫特意指了指,唐翊还真看不出寨子中央那块平平无奇的光秃地面下居然藏了个屋子。 果然只能说妖怪就是牛叉吗?连个幼儿园都建的这么隐蔽。 “那你们就没想到躲那里面去?” 唐翊此时就跟之前躲在叶子身上一样,变成普通的蛇形态缩在红枫的衣服里,低声问道。 红枫摇摇头: “没用的,之前那位一来,就看穿族人布置在那里的法术了......怎么......你没看出来吗?” 唐翊顿时被这句话掐住了嗓子。 她看出来?拜托,她当妖怪才几个月?能看出来才有鬼了!哦不对!好像这个世界本来就有鬼来着..... “啊哈哈哈!术业有专攻吗!我不大擅长这个,不大擅长而已......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只是比较擅长打架一点,而且我也是很强的好吧!小看我会吃亏哦!” 再次的,红枫必须要感慨:这条蛇妖真的没有把脑子给修坏吗? 在经过一番对谈后,唐翊和红枫便达成了统一意见,她负责带唐翊进到她家,也就是那大妖所在的地方,同时疏散寨中的族人,而唐翊则负责对付大妖,并负责保护那屋子中剩余的狸妖。 至于叶子? 红枫已经给他安排好了一个好地方。 只是唐翊还是有点好奇,这样把妖怪埋在地里只露出个头真的不会挂掉吗? “放心吧,我从小到大埋了他不下百次,他早习惯了。” 在听完红枫的解释后,唐翊突然明白为什么叶子会这么怕她了,姑娘,这都是你自己作的啊! 回到现在,红枫暂时把对唐翊的恶意揣测抛诸脑后——反正就算对方打不过那位但肯定能打过自己——继续跟唐翊沟通起寨子里的情况来: “我们待会儿不从正门进我家,容易被看到,我在我房间后面挖了个小洞,方便平常溜出来玩,可以从那里钻进去。” 红枫说完唐翊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 小洞?没想到这位族长女儿还这种小秘密啊!青春啊...... 唐翊在内心里像个阿姨一样地感慨着些七里八里的东西,同时红枫也绕到了族长家的后面,轻车熟路地掀开遮掩用的茅草和植被,露出了一个篮球大小的洞穴。 唐翊从红枫身上爬了下来,蜿蜒向前。 直到爬进洞之前,唐翊最后扭头,开口道: “红枫,最后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二百五叶子啊。?” 红枫眨眨眼,然后整个人就炸毛了: “什么....我...等一下......我才没……” 但没等她说完,唐翊就已经进去了。 从这个小洞直接就进了红枫的房间,出现在唐翊眼前的是一个古朴的小厢房,一床一椅一妆镜。 看样子这个狸妖寨是真落后,连族长女儿的房间都是这样,但这样的话那个大妖怪又为什么要一直在此久居呢?按照目前的信息,对方应该是那种过惯了好日子的类型啊,为什么要屈居在一个这样的破旧寨子内逗留不去?难道这里有什么玄机是她所不知的? 唐翊按照红枫告诉她的路线往前游,遇上了人就躲到角落里,一路过来幸运地没有被发现。 一阵丝竹之音传来,古怪的音调拼凑在一起,组合成奇诡而又悦耳的异族乐曲。 唐翊贴着墙角,顺着乐声继续前进,路上遇见的狸妖也越来越多,一个个都是步履匆匆,没心情管别的地方,手上托着竹编的盆或是陶壶,食物与酒水的香气从中飘散而出。 唐翊知道自己没走错路,便跟着人流往前,转眼间,鼎沸的喧嚣便从一个拐角后传来。 唐翊急忙伏低身体,收敛了呼吸与心跳,就像一条普通的蛇,无声无息地拐了个弯,进入了厅中。 来往的狸妖繁忙无比,杯盏碰撞,舞女起舞,整个厅中被狸妖的气味与野花的那种绮丽气息所覆盖了,唐翊什么也闻不到。 厅内最远的那一边挂着几层绿色的轻纱,层叠着遮挡了后面的人影,只能显出一个个影灼灼的轮廓,一股强大的气息从那之后隐约透出,一种不属于狸妖的力量。 唐翊在扫视整个厅堂的同时,心里也开始一步步地评估。 四方体建筑,立柱支撑,木质结构,吊脚楼,天棚高约四米...不,五米,三面通风,遮蔽物......没有...... 唐翊有些沮丧,她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方来了,居然找不到机会接近目标了? 通过这些服侍的狸妖悄悄过去?不行,万一惊扰到他们,容易打草惊蛇,躲到吃的东西里?万一她自己被吃了那就好玩了。 唐翊仰起头,看着头顶的屋梁,顿时有了主意。 于是,在所有人都没察觉到的时候,一条一尺多的花蛇缓慢地贴着墙角爬行至角落里,又折行向上,一路在墙面上缓慢移动上升,因为墙角光线昏暗,花蛇斑斓的身躯掩盖在明暗交错的灯火之下,分不清那到底是蛇体还是影子。 屋梁之上,花蛇缠绕着梁柱,慢慢来到了纱帐之后,底下两侧排列着数个端着酒水食物的狸妖,最中间的,是目标。 一席华丽的衣衫,迤逦的袍子拖曳在身后,半躺在一张躺椅上观看着眼前的表演,手指上还捻着一粒紫色的圆果。 真是一看就是奢侈惯了的做派...... 唐翊蜷起身体,如同一个弹簧,蛇头对准目标,肌肉紧绷,蓄力。 嗖的一声,唐翊的身体如同突然松弛的弓弦一样猛地一弹,一股混合了锐利冰屑与水雾的白色气流从她口中喷出,直奔下方而去。 下方传来惊叫声,唐翊迅速地转移阵地,而她原本待的地方已经被一团赤色的火点燃了。 数个大小不一的火团从唐翊身边浮现,颜色由橙黄到暗红逐渐加深,一簇簇火舌从火团中喷涌而出,齐刷刷地涌向唐翊。唐翊扭曲身躯,躲过火焰的扫射,一层厚实的水膜不知何时已经附着在她身体上。 呲呲的声响,有点像是肥肉落在烧红的锅里发出的声音那样,唐翊周身的水膜被火焰烧得滚烫,连带着她的鳞片也被烫得滋滋作响。 看来这火好像不是她能对付的。 唐翊默想。 那么...... 唐翊的前进方向猛地一变,拧身向后,朝下方扑去。 擒贼先擒王! 唐翊身形骤长,一条七米长的花色蟒蛇从房梁上直坠而下,砸在地板上,拦在目标与一众狸妖之间,将两者完全隔开。 木屑四溅,狸妖们发出尖叫,惊慌地四窜而逃,有些干脆变成狸子原形,一股脑地不知溜到哪儿去了。 凌乱之中,唐翊蛇吻开到最大,闪电般地突刺向前,作势欲将目标吞入腹中。 轰隆一声巨响,唐翊感觉下颚传来一阵阵的震荡,然后她的嘴就被一股怪力给强行地合上了。 对方比自己强,强太多了。 唐翊被击飞时有些无奈地想道,她的身体在半空中扭转,盘曲恢复成进攻的姿态。然后她便再次地发动了突击,只是这一次,她的全身上下都开始涌动起重叠的水波,波纹由大至小,由少至多,最后越来越密集,一点点地压缩形成锋利细碎的水刃。 这是唐翊所准备的杀招,水虽柔软,但却内蕴力量,要知道高压的水甚至可以用来切割钻石。 可是唐翊此时并不怎么好受,纵使身上遍布水波,但唐翊能感觉到体内的蛟珠愈发炽热,那颗她稀里糊涂得到的千年蛟珠从她使用这招开始就一直在灼烧着她的内脏。 这热量太过庞大,唐翊只觉得通身滚烫,一股股热流卡在咽喉,拼命地想要向外扩张,但却又被狭窄的通道所限,每次只能流露少许。 热度已经开始影响唐翊的思维了,就像高烧病人一样,唐翊颅内昏昏沉沉的,身体却感觉犹如棉絮,轻飘飘的,唯独咽喉部的火热感觉仍然没有半点消退。 早知道这么难受真的应该提前做个预演,测试一下这招的副作用...... 唐翊的思绪混沌地漂浮着,蛇吻张开,然后她突然觉得身体轻松了下来,一股庞大的力量从她的身体里被释放出去了。 焦炭的味道传进了唐翊的鼻子里,唐翊睁开眼,就见正前方有一股熊熊燃烧的烈焰正从她嘴里释放而出。 汹涌而澎湃,重重撞在目标身上,将其直接击飞出去,顺道砸穿了木屋,点燃了易燃的房屋,此情此景,令唐翊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怒意也有形态的话,大抵就是这般模样吧...... 但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烧了人家的房子不用赔钱吧!!! 是的,唐翊是个有债必偿的好姑娘。 正当唐翊思索着古代的房价和贷款问题同时准备对敌的下一步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前方传了过来,令她立刻停止了火焰喷射。 “你究竟玩够了没有!” 一片焦土之上,是久别多日的龙皇子,澜垣。 第十八章 蛇生柳暗又花明 唐翊可以对天发誓,她本意是好,只可以老天爷太爱作弄,才会导致这场悲催的事故。 此刻的她站在一片火灾后的危房旁,无语望天。 至于这场火灾的元凶,不好意思,是她唐某人。 唐翊头一回当了一次纵火犯,心情很复杂,面对着眼前的两拨人,心情更复杂了。 眼前的空地上,一边是狸妖寨里几乎全部的族人,全部都战战兢兢地聚集在一起,畏惧地不敢抬头,而站在她另一边的,则是百无聊赖的澜垣。 每个狸妖都很恐慌,一个个如同刚出生的幼崽那样一声不吭的,乖得跟被老师罚站的小孩子一样,但是比起在寨子里作威作福了数月的澜垣,他们明显更加害怕唐翊一些,这当中的主要原因就是唐翊的那一口火。 当时的情况唐翊记得并不清楚,但是在屋子外面的狸妖却是将整个现场看的一清二楚,原本平静的屋子里突然传来族人的尖叫,然后就看见那些服侍大人物的族人一个个逃了出来,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股犹如天柱一般的潋滟妖火直接洞穿了整个屋子。 最开始的火焰披着碧蓝色的外衣,从内芯往外,蓝色逐渐加深,然后只是一瞬间,妖焰就转化成了血液与碧水交相辉映的颜色,无比冲突,又无比相容,明明是火焰,却给人一种剔透玲珑的感觉。 整个寨子都被火光照亮,几乎寨内所有人都看见了那道冲天的炎色,如此摄人。 然后澜垣来了这么多天都没被毁掉的族长大屋就这么被她一口简单的火给烧得一干二净。 唐翊面对着惊恐未定的狸妖众,感觉自己真是罪孽深重,一时无语凝噎,最后只好转过头对着澜垣插科打诨道: “咳咳.....那啥,殿下,真是好久不见啊!” 然后那边的回答是一片安静。 冷场了...... 唐翊简直欲哭无泪。 配合一下会死啊!这种尴尬时候就不要玩高冷了好不好? “那啥,殿下...额...我还真没想到是你。说实话,没想到您会这么的...嗯...娇气。” 哼!让她尴尬是吧?那就别怪她以牙还牙了!互相伤害谁不会啊! 然后唐翊满意地看见澜垣的侧面僵硬了那么一瞬间。 澜垣终于没再保持沉默,而是冷眼看过来: “吾在龙渊时,用餐就寝至少五人服侍,出入随行至少十数人,宫舍内服侍众上百,如今吾屈居一个小小妖寨尚且便宜他们了。” 唐翊没说什么,丢给他一个土豪了不起的眼神,继续说道: “既然在龙渊里既然过得那么舒坦,殿下干嘛要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啊?难不成还是来找我的不成?!” 澜垣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头转了过去。 唐翊顿时感觉嗓子被噎住了一样。 不是吧?!还真是来找她的啊? 唐翊总算明白,当你以为你遭遇的情况已经够尴尬的时候,不要心急,因为没准下一个场面会更加尴尬。 唐翊干咳两声,强撑着场子开口道: “不过,我还真是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回来找我......” “既然知道了,还不跟我走?” 或许同样感觉到局面的僵硬,澜垣也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听见这熟悉的语气,唐翊感觉仿佛内心深处松了一口气: 所以……她还是可以活下去的吧。 于是,唐翊微笑起来,点了点头。 澜垣转身就要走,唐翊刚迈出一步,又想起了什么,急忙喊道: “等一下!” 澜垣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而唐翊则看向狸妖群以及混杂其中的红枫: “我还有几件小事要做。” 说完,唐翊便朝红枫走去,到了她跟前时,只见红枫迟疑了片刻,便要下跪。 “别跪我!” 红枫的身体猛地顿住了,半僵在空中,起也不是跪也不是。 唐翊轻轻一笑,把红枫扶了起来。 “抱歉,让你们受惊了,那边那人我认识,他是来找我的,不会伤害你们的,倒是我,不小心烧了你家。” 红枫低着头,讷讷地回答: “没关系……” 旁边的狸妖都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不知道是因为唐翊真心致歉的态度还是因为红枫完全没有惧意的语调。 毕竟他们没有之前与唐翊相处过,在他们印象中,唐翊就是一个修为盖顶,莫名其妙跑过来还烧了他们房子的大妖怪,虽然这个大妖怪似乎是来把之前的那尊煞星带走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唐翊的畏惧。 唐翊看着红枫,嘴角的笑意莫名地有点发苦。 “算了,反正我要走了,不过走之前,方便回答我之前的那个问题吗?” 红枫的脸刷一下变得满屏通红,好似熟透的苹果。 “我……我……嗯……” “我”了两下之后,红枫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围观群妖们则是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打哑迷。 但马上,红枫的脸就变得灰暗起来。 “只是,他不喜欢我。” 唐翊露出柔和的笑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喜不喜欢,是你的事,要不要说,也是你的事,不过,在我看来,追求幸福,似乎跟他人的说法无关吧。” 唐翊微微弯腰,与红枫处在同一水平线上,轻声道: “去搏一把吧,别管他,管管你自己的想法,这是我的建议。” 然后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就跟着澜垣一起离开了。 红枫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直到族人们唤醒她,她才反应过来,跟随父母一起投身到寨子的重建之中去。 只是在她开始忙碌之前,视线穿过自己的族人们,落到了一个愣愣的身影上,然后...... 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此时正在等待任务分配的叶子莫名打了个冷战。 .............. 唐翊跟随澜垣走在山路上,澜垣没有御风,唐翊也没有现原形,两个人都是用的双腿步行。 在两人再次启程之前,唐翊独自去了趟杜家村,好好地跟宋家人道了个别。 泉泉哭的稀里哗啦,但是宋行和白氏却只是恭谨地朝她拜了又拜。 或许在他们看来,唐翊这位“仙女”的离去早已成定数了。 至于其他人,唐翊压根就没去理,毕竟再过个几年,顶多还有那么一两个会记得有一个神通广大的“唐姑娘”在他们村内抓了个妖怪贼,她与他们的人生,本来就是擦身而过。 从杜家村出来的唐翊,隔了很远就看见澜垣的身影,只是这次,当她走近时,他没有再飘远,而是逐渐地清晰起来,直到她来到澜垣身边,朝他说了句走吧,他才动身往前走。 这段路走得格外沉默,唐翊不作言语,澜垣也不想交谈,山路上只有雀鸟在叽喳。 过了一会儿,唐翊停了下来,扭脸看向山林。 那里是百果寨的方向。 “你这是怎么了?” 澜垣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才走了一会儿,她就停下来有数十次了,每次都是望向那个狸妖寨的方向。 唐翊回过神,道: “没事,就是烧了别人的房子,总感觉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澜垣继续往前走,淡然说道:“你与他们又无干系,只不过烧他们一座屋子,又没伤其性命,你为何要歉疚?” 其实他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哪怕是杀了他们,又有几个人会说闲话?但他还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就被唐翊打断了。 “因为我本来是要去帮忙的呀!” 唐翊的音调突然拔高,整个人也变得激动起来。 “帮忙?” 澜垣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 “你以为你是谁?一句话就想去管人闲事,也不想想,他们究竟是要你帮忙呢?还是希望你离他们远些呢?” 唐翊站住了,直视着澜垣,直到对方也停下来看着她以后,才一字一顿地开口: “因为,我,是,个,好,人!” 澜垣想要笑,但看着唐翊脸上的表情,心里刚涌起的笑意又霎时间消散地一干二净。 那张脸,那种神态,绝对不是什么开玩笑时的玩闹之色;她是认真的,她是非常认真地说了这句话,叫人不容抵抗,忍不住就相信了她言语中的重量。 澜垣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直视她了,就像之前那次他们分道扬镳前的冲突一样,他无法直视此时的唐翊,只能转过头,躲避她的目光。 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澜垣在唐翊的注视下,感觉自己居然有些难以支撑,但是面上却依旧不显山露水,道: “若你真是歉疚于毁了狸妖一栋房子,那你现在已经不必再歉疚下去了,他们得到的好处,可比一栋房子多得多。” 唐翊猛地打了个激灵,急忙问道: “什么意思?” 澜垣在心底舒了一口气,唐翊眼睛里的那种视线消失了,给他带来的压力也消失了。 “你之前喷的那口火,你以为是普通的凡火?!那是情火,烧的是七情六欲,烧尽后留下来的是灵息,你那一团火,残留下来的灵息足够那些狸妖用上数十年了。” 唐翊听不懂澜垣口中的那些名字,但大致也能懂是什么意思,简而言之就是:自己以为喷的是火,但她其实喷了口金矿出来! 唐翊怔忪半响,然后猛地拍手叫道: “真的吗?!哎呀太好了!” 然后当她看见澜垣的眼神时,马上听话地闭嘴,呵呵笑着为之前的莽撞赔礼道歉了。 第十九章 龙皇子课堂开课了 自打知道了自己虽然把狸妖寨烧了,但也给他们留下了不少好处后的唐翊整个人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静如处子变成了动如脱兔。 当然,介于某些原因,忍受唐翊脱兔般行为的,自然就是龙皇子澜垣了。 “殿下殿下,教教我吗!” “殿下殿下,我学东西很快的!” “殿下殿下,学费什么的我可以打工偿还,绝不会欠钱不还的!” ...... 以上,就是这些天某唐姓女子死皮赖脸,厚颜无耻,节操掉光的求学求拜师过程。 经过了多天的独自行动,唐翊发现,自己对于自己目前所处的精怪界,还是缺乏了解,太多重要的知识她不知道,甚至连简单的常识她都一窍不通。 就好比之前那个迷惑术,要不是叶子是个二百五,她就差点曝光了,所以现在为了她的小命着想,她最应该做的是什么:没错!补课! 而既然提到补课,试问:还有哪个老师比自小在龙渊这种听起来就高大上的地方长大,耳濡目染的龙皇子更强?! 所以,唐翊就开始了她异常艰辛、艰苦拔擢......害人害己的求学之路。 当然,这个“人”,可想而知,非那位被求学的对象龙皇子澜垣莫属了。 这一路上,唐翊很苦,因为每次求学最后都是终止在龙皇子澜垣的一番亲手痛殴之下;但澜垣也苦,因为唐翊的每次求学都仿佛是燃烧了她所有的节操与活力一样来求他,可以说目前为止,除了色诱以外,唐翊已经什么招都用了。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唐翊终于得偿所愿了。 那就是,每次澜垣揍她时,都会加上术法解说,用尽他所有的口舌教会她:他是在用什么招揍她,他这招用了多大劲,用了这么大劲以后她应该被揍飞多远。 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虽然过程是粗暴的,但效果是惊人的。 唐翊如今的术法知识与妖界常识,已经远非当年那个连迷惑术都不知道的小白可比了。 当然,大部分知识目前仅限于理论,实际操作还有些距离。 不过尽管如此,唐翊依旧对未来保持有顽强的自信,坚信自己一定能挺过天劫!成功活下来!噢耶! 于是直至今日,唐翊依旧在不作不死的道路上狂奔。 “殿下殿下,教我教.....唔噗!!” 唐翊被一道无形的气浪吹飞,狠狠地撞在一颗无辜的大树上。 而另一头,早已习以为常的澜垣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灵息,无嗅无色,无觉无察,静如顽石死水,动如刀刃重锤。” 唐翊一翻身爬起来,手里猛地一挥,只挥出了一团空气。然后唐翊就叫了起来: “殿下,没有灵息啊!” 又是一记气浪,唐翊再次被吹飞。 “灵息藏于体,灵蕴亦然,两者虽同根同源,习性相近,却差之甚远......” 说完,澜垣又看了一眼唐翊刚才站的位置: “你方才只不过挥了一团灵蕴出来罢了。” 刚爬起来的唐翊闻言,切换成蛇妖视角,果然看见自己之前站的位置被红蓝相间的雾气给填满了。 “背!” 澜垣在那边发号施令,唐翊立马站起,张口就来: “灵息、灵蕴,皆为天地造化所生之物,不论寻常异类或是神异道士都要引其入体,方能修为有所长进,灵息亲实物,灵蕴亲虚物,故而水族翼族体内灵蕴多,鳞甲兽类体内灵息多。” 澜垣点点头,手指一弹,一连串灵息弹射而出: “继续。” 唐翊边躲边说: “灵息近实,故可化实形,灵蕴近虚,故可通幽冥,龙......额......龙啊!!” 最后这声惨叫是被背书分散了注意力的唐翊终于被打中了的声音。 澜垣满不在意地闭起眼睛,斜靠在树干上,手里飞出更多的小团灵息: “继续。” “龙....啊!想起来啦!哎呦!别打这么重!龙上可登天,下可潜渊!小如芥子,大同须弥,故而行虚实交界之道,体内灵蕴灵息两者平齐!” 澜垣捻了捻手指,无数飞舞的灵息顿时消散,重新融回他体内。 “马马虎虎,不过意思至少都背对了。” 澜垣的眼神扫过气喘吁吁的唐翊: “不过,还是太笨。” 说完,人就又飞身上树,不知找哪个分叉躺着休息去了。 唐翊望着澜垣消失的那棵树,愤愤地咬唇,但最后几经纠结,她还是选择忍一时海阔天空,坐下来拿地上的杂草撒气。 真的!好气哦! 唐翊默默地拔草。树上的澜垣望着树下拔草的唐翊,忍俊不禁,然后脸上的表情一变,又微微地皱起眉,手指拂过自己方才还浅弯的嘴角。 刚刚他是......怎么了? .............. 唐翊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上面尽是被灵息打出来的斑痕,红紫相间。 也是不知道澜垣怎么把透明无色的灵息弹整出这种花样来,挨一下就像是被气枪打中一样炸开一个圆形色斑。 又忍不住擦了擦被打出来的彩色斑痕,唐翊悠悠地叹了口气,然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手掌之上。 “呼......灵息吗......” 盘腿坐在地上,唐翊缓缓摊开手,慢慢地将体内的灵息抽出来。 不比灵蕴的轻灵松散,灵息给唐翊的感觉更加厚实与深邃一些,她之前将灵蕴提取出来时轻松地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但从体内将灵息抽出来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把一颗深深扎根于大地深处的古木从地下拔出来一样。 灵息如同生长出无数分支的根系一样,牢牢地停留在她体内。她不得不集中全部精神才能萃取出那么一星半点的灵息,半天时间过去了她也才不过将一颗绿豆大小的灵息凝聚出来而已。 看着仍然是空无一物的手掌,唐翊把拳头握紧了。 数缕气流从指缝间窜出,如同压力炉中的蒸汽一样,气流席卷而过周围的林木,顿时原本葱郁的绿植纷纷跟着气流一起,朝四面八方倒伏下去,绿意从枝叶上流失,转化成一片苍灰色,就像被焚烧过了一样。 片刻之后,周围就没有半点绿植了,只剩下灰白的余烬。 唐翊静静地看着,神色莫辨,又慢慢地松开了手。 澜垣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还有别的声音以及...妖气。 唐翊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第二十章 你好毒,你好毒 唐翊坐在空地边上突出的石头上,默默地看着澜垣和那几个正与他交谈的妖,或者准确的说,蛇妖。 围着澜垣的蛇妖一共三条,虽然散发着妖气,但统统都是以寻常蛇形示人,最左边那条青翠欲滴,中间的乌黑似铁,最右边的白皙若霜。那颜色嫩的不禁令唐翊想起自己斑驳的花鳞...... 唉!想想都难过。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唐翊正在这黯然神伤呢,就听见那厢澜垣冰冷的调调响起来了。 只见澜垣正朝自己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三条嘶嘶作响的长蛇,唐翊甚至能从那张蛇脸上看出一丝挽留之色来。 “殿下留步,长老临行前特地嘱咐过我们,要请殿下去做客,还请殿下赏脸,去洞内一叙。” 青蛇仰头,细微的声音从嘴里发出。 澜垣闻言嗤之以鼻,道: “你家长老面子倒是大,还特地要留我?” 青蛇听出了澜垣语气中隐藏到底怒意,急忙解释:“不是的,长老说,他与殿下曾是旧识,当年得幸目睹过殿下尊容,今日殿下路经此处,长老辨出殿下龙气,故而派我们来请殿下去蛇洞小叙片刻。” 唐翊看的分明,当青蛇说话的时候,澜垣的表情明显是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而且!” 青蛇突然想起了什么,激动地补充道: “长老嘱咐过我们要我们转告殿下:‘殿下所需之术他已习得,若殿下想一试,还请殿下移步至蛇洞’。” 澜垣停住了。 “你说...什么?” 唐翊感觉澜垣把这句话吐出来的时候整个林地的气氛都压抑了许多。 那三条蛇妖也察觉到了,不由得有些后缩。 澜垣站在原地,浑身上下不断地散发逼人的压迫力,将三条蛇妖几乎是压趴在地。 唐翊在一边也跟着受罪,只是身上的压力没有那两条蛇妖那么强,与此同时她脑子也跟着转了起来:“所需之术?” 就在唐翊思考之时,那边的三妖已经快要被这位龙殿下身上散发出来的压力给压死了,俱是贴在地上不敢动弹,连头都不敢抬,只能无助地等待着龙殿下的答复,等待着对方的答复决定是走是留,以及对自己三人的处置。 唐翊也在看着,不过说实话,她个人还是希望澜垣去看一眼,虽然她头顶上顶着个名叫天劫的达摩斯之剑,但看着那三条小蛇虽然修为尚浅,却拼了命的想要把澜垣拉到他们那去。 这种架势,看样子他们的蛇洞里有不小的麻烦呀...... 唐翊又看了一眼神色莫辨的澜垣,还有地上的三条蛇妖。 看那三条蛇妖怕成那个样子......他应该不会杀了他们吧...... 虽然心里这么想,事实上唐翊也不太确定,毕竟她还从没见过澜垣这幅样子,之前哪怕她再作死,对方最多也是流露出不屑与讥讽,但是从未像现在这样,仿佛一脚踩在深渊边上,而深渊中是无穷的怒焰与黑色的情绪,沾染上些许就会让人陷入疯狂的歇斯底里中。 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澜垣开口了: “带路。” ......... 三条蛇妖听到澜垣那句带路后顿时如蒙大赦,感激涕零地谢过澜垣后便飞快地游向树丛,青蛇在前面引路,白蛇黑蛇一左一右跟在澜垣身边,如同哼哈二将左右护法那样。 只是唐翊很怀疑这两条之前差点被澜垣吓破胆的护法究竟靠不靠谱。 越往深处走,林间光线也就越暗,地面也更加的湿滑,周围也多了许多从中折断倒塌的巨树枯枝,看那断面,唐翊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让它倒下来的。 一段连续的陡坡后,唐翊又一次绕过一棵横亘在眼前的树木,这时候她就听见前面青蛇的声音在对澜垣说道:“殿下,前面就是我族的领土了,还请紧跟在我们身边,不要出圈子去。” 圈子? 唐翊一低头,果然发现三条蛇已经围绕着澜垣,组成了一个刚好容其站立的圆圈。 唐翊莫名感觉心里一跳,等反应过来时,周围的地面上已经覆盖了一层浅薄的迷雾,刚刚没过脚踝。 马上,她浸没于雾中的双脚顿时产生了一股钻心的疼痛,令她嚎啕出声:“哎妈呀!痛死我啦!!” 前面的人停下来看着唐翊在原地努力地蹦跶,让脚离开雾气,如同烫油里的青蛙。 “这雾有毒啊!” 唐翊再度叫出声来,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手足并用地爬到了旁边的树上,像个树袋熊一样牢牢抱紧了树干,半点不敢松手,低头望着下面浅浅的白雾,对前面的三条蛇妖叫道: “这雾有毒你们怎么不说一声啊!” 三蛇看智障一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无比谦卑地带着澜垣往前走。澜垣则是扭头轻轻哧了一声,便也跟着三蛇继续走向前。 唐翊气的对着三条蛇妖比了个中指,然后小心翼翼地翻到树干上面,变成蟒蛇的模样,沿着树干往前游。 地上的三蛇看见树上的唐翊也是有些微微的惊讶,他们本以为唐翊不过是一介水族婢女之类的小妖,没想到居然还是同类的远亲,而且刚刚她化形那一瞬间散发出来的妖气...... 三条蛇妖默契地对视一眼,紧跟着那条白蛇便游出圈,来到了唐翊所处的树下,抬头对唐翊道: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唐翊本来在树上游得好好的,突然听见下面那条小白蛇对自己开口了,不免有些疑惑。 “我叫唐翊,怎么了?有事啊?” “唐前辈,这是一片毒林,终日毒雾萦绕,之前在外面的时候毒雾还仅仅是滞留于地表,可再往前面走,毒雾会比先前的更浓,更密,而且笼罩的高度也越大,喏!前面就快涨到离地三尺高的地方了,您就算呆在树上,一会儿还是会被毒雾灼伤的。” 唐翊停了下来,没有去看周围已经渐渐涌起来的雾,而是看着身处雾中,轮廓若隐若现的白蛇。 “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因为我们之前有眼无珠,错认前辈是婢女,所以现在想来弥补。” 这话说的很实诚,唐翊听着也有点哑口无言。 现在的妖怪已经这么坦诚了吗? “等一下,你们干嘛叫我前辈啊?” 唐翊有点不解。 “前辈之前一直以人形示人,妖气收敛得极好,几乎天衣无缝,但当前辈化形为蛇的时候,我们感受到了前辈的一丝妖气,这才明白前辈修为深不可测,只是之前藏了拙而已。” 唐翊特别想纠正这条白蛇妖。 首先,她不是妖气收敛的好,是压根不知道怎么管理自己的妖气,干脆什么都别放出来算了,其次,修为深不可测......她也就只能呵呵了...... 不过,倒是没必要点破这三条蛇妖的误会,还是先把具体情况摸清楚再说吧。 于是唐翊露出了大灰狼一样的笑容,问道: “既然如此,不妨跟我好好讲讲,你们为什么执意要请殿下去你们那儿做客吧?” 第二十一章 毒林中的毒蛇妖 雾气轻舞,笼罩了整片丛林,唐翊此时已经变作蛇形,跟在白蛇妖雪鳞身边。 从雪鳞口中,唐翊已经对这座毒林有了不少的了解。 毒林原名不详,早千百年前也没什么毒性,直到三百年前一场地牛翻身,这一片地区丘壑成洼谷,打那以后就有毒雾顺着地势积聚在林中,说来也怪,虽然这毒猛烈,却不伤此地林木虫鱼半分,只毒那些走兽。 至于他们则是原本就生活在此地的一群毒蛇,因此地灵息沉聚之故,也修出了灵性来,这才踏上了妖行路,再加上受长年累月毒气的熏陶,体内毒素更甚寻常毒蛇。 在这片毒障弥漫的密林深处,不论是土壤还是植物都已经被长年的毒气给熏染了彻底,唯有跟在这些从小生活在毒雾中的毒蛇妖族身旁才不会中毒,就连澜垣也老实地待在两条蛇妖组成的圈子内。 但是这片毒林却并非只有蛇妖这一个妖族。 “大概十年前,有另一支妖族来了这里,本来一开始,我们以为他们会像之前来到这里的妖一样,被毒林的毒雾吓到,然后自行离去,但谁知,他们居然在毒雾中如鱼得水,我们这才明白,这次来的妖族和我们一样,都是会用毒的妖族,而且在毒道上的造诣与我们这些长年生活在毒雾中的蛇族不相上下。” 听着雪鳞在一旁的叙述,唐翊忍不住问道: “然后你们就和对方起了冲突,对吧?” 雪鳞迟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其实,我们两族一开始也并非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最初我们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毕竟双方差距实在是大,就连生活的地盘都不一样,但是后来.....对方开始变本加厉了。” 雪鳞说到这里,声音中重叠了细微的嘶嘶声,很像是唐翊以前听过的蛇类在遇到敌人时发出的威吓声。 “他们的族群开始扩张,侵轧我们的地盘,而且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雪鳞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冷酷如刀锋。 “他们居然开始吞食我们赖以为生的毒雾,我们毒蛇妖族数百年的依仗,就是这谷中的毒,可他们却吃的丝毫不顾,于是我们终于忍无可忍,先发制人,谁知对方却是上古妖族血裔,虽然血脉稀薄,但妖力较之我们这种小妖族实在是太强了。这么多年,我们胜多败少,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但是......” “在这个时候,我跟殿下这支生力军来了,所以你们就眼巴巴地跑出来,想找殿下回去祝你们一臂之力,对吧?” 唐翊替她把话说完了。雪鳞急忙低头: “雪鳞不敢妄言,我们只不过是遵从长老的命令,出来请殿下做客,前辈不要误会,我们绝非别有用心。” 唐翊在一旁暗自腹诽:不是别有用心就出鬼了,一口一个我们胜多败少,处境艰难,对待客人还这么谄媚,还说不是来找打手的...... 唐翊忍不住看向澜垣。 她不觉得这个心高气傲的龙皇子会被几句好听的话或者是对方口中所说的艰苦遭遇简简单单地打动,然后就决定去帮人打架,之前那条青蛇说他们的长老早年间认识殿下,还习得了殿下所需之术...... 所需之术啊...... 看样子这个龙皇子也并非如她之前所见所闻那般,生活养尊处优,万事如意呢...... 就是不知道这个有需求的人究竟是他还是他认识的某人呢? “殿下,到了。” 眼前的景物豁然开朗,重重叠叠的迷眼白雾散去,露出一片高低纵横的石丘,灰黑与乳白色的石块取代了红色的土壤,高大的石壁上有一个个洞窟,似乎有若隐若现的视线从洞口探出,注视着唐翊和澜垣这两个外来者。 “族里并非所有族人都能受得了毒雾,像是蛇蛋和刚出生的幼蛇都没有办法承受毒雾,还有那些修为不高的族人对毒雾的抗性也较低,所以我们才会开辟出这一个无毒的地带。” 雪鳞一边说一边带着唐翊爬上石丘。 这片石林倒也不算太大,但是唐翊才爬了大概数十米就已经感受到了不下百股大大小小的妖气,统统潜藏在石壁之下。 前面的澜垣突然停了下来,只见一条铁青色的巨蛇从一个洞口爬出,吐着信子来到了他跟前,周围的毒蛇见到巨蛇都恭敬有加地退到一旁,自觉让了一条路出来。 巨蛇朝澜垣拜了下去。 “拜见真龙。” 澜垣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好像肉里扎了一根木刺,迟疑一会儿才露出一个饶有趣味的笑容: “你...是小龙?” 巨蛇微微低头,语带羞愧: “惭愧,当年小的也曾幻想过化蟒成龙,于是开了灵智后便勤修五百年,最后却惧于天劫之威,弃道成妖,功亏一篑。” 澜垣却一反常态,变得地平易近人起来: “这也怪不得你,化龙一道本就艰辛,在经历了五百年深藏地下后,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可以拿好不容易修出的法力去拼这一道的。” 巨蛇闻言,又是深深一鞠躬,然后便自行给澜垣让路出来。但紧接着他的视线就落到了雪鳞身边的花蟒唐翊之上。 “敢问殿下,这位是......” 唐翊张口要作答,但被澜垣抢先一步: “我的婢女,不必管她。” 雪鳞好奇地瞥了唐翊一眼,前面两条引路的蛇妖也跟着扭过头来看她,巨蛇还不知道个中来由,只当唐翊是条普通的蛇妖,于是只是微微点头。 唐翊发誓,如果她现在有拳头,绝对要......狠狠锤死自己。 当初她怎么就一时糊涂,认了澜垣当主子呢?!现在别人一口一个婢女她都没办法反驳。 其实唐翊也是忘了,当初她跟着宋家三人说走就走时、还有她后来求拜师时的表现可半点不像个合格的婢女。 唐翊在这边腹诽,那边澜垣已经往前走了有一段距离,她只好追赶过去,身侧跟随着巨蛇。 “长老就在洞内等着殿下,只是长老年事已高,移动不便,只能劳烦殿下屈尊进洞。” 一会儿功夫,青蛇就引着两人到了一处特别巨大的洞穴,洞窟内壁陡直光滑,洞底光线阴惨,显得格外幽深莫测。 这时候澜垣什么都没说,只是向前一步,一脚踏入洞口,强烈的气流从洞中吹起,托着他下降,很快就消失在晦朔不明的暗色之中。 巨蛇撇了唐翊一眼,也跟着游了进入。 唐翊好奇地探出头朝洞中望去,耳边就传来了数个警告的嘶鸣。 于是她无奈地吐了吐舌头,又退了回来,变成人形坐在石头上,看着眼前的座座石山,仿佛她能穿透石壁,看见游走其中隐藏的条条毒蛇一样。 第二十二章 所需之术 澜垣从洞口一路向下,进入深邃的洞中。越往下走,气流越发凝滞,一股陈旧的死气从洞底传来,但等他越过某一条分界线后,洞内的气息焕然一新,沉闷的空气变得清新起来,连带着那股死气也消失地一干二净。 地下暗河的水声传来,由远及近声响骤变,当澜垣落到底时,眼前所见就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厅堂,数条水流被纵横的沟壑切割成一条条的细流,在洞底光滑的岩石上流淌。 地下的空间比上面的空间大了数倍,上方的岩石穹顶上有数个密密麻麻的洞口,时不时还有一些蛇从洞口中攀爬进入洞底。 生活在这里三百年,蛇妖也并非无所事事,上面的洞穴只不过是他们掩人耳目的出口罢了,所有的洞穴都联通到同一个大洞窟里来,这里才是蛇妖们真正的地下国度。 几条蛇游走到澜垣的跟前,行完礼后便引着澜垣往洞窟深处走去。 在洞窟的更深处,有一个完全黑色的小洞,澜垣来到小洞前,就听见一个声音从洞中传来: “老朽拜见殿下。” 那条盘踞了整个小洞的黑白色巨蛇的头颅从自己的身躯中伸出来,向澜垣叩首道。 澜垣挥了挥手,打断了冗长的拜礼,靠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问道: “行了,闲话就不用说了,说说看,一条山野妖怪,是怎么认得出我的?” 巨蛇长老呵呵地笑了: “当年赤泽军前去五泽一带平叛,老朽有幸随军北上,在军中当个小小的炊事官,彼时叛军使技攻入军营,若非当时殿下一记荒雷下去,恐怕此时老朽都已经不在了。” 长老突然追忆似地念叨起来: “紫火荒雷,万军寂灭。殿下的神威,可是至今都在令老朽心有余悸呢……” 澜垣回忆起什么,轻轻低头捻了捻手指。 “万军没有,不过是杀了百八十个小杂碎罢了。” 长老听完澜垣的话,有些苦涩地说道: “殿下威严不减,一如往日,殿下可知口中所说的小杂碎,可是能与我族人相抗衡的妖卒啊!” 澜垣满不在乎地补了一刀: “那是你们太弱。” 长老一时要说的话全被堵死,七情六欲涌上心头,局促,默然,最后,只有孑然一叹。 “是啊,长年安逸的生活令我族衰落至如此田地,以至于外族入侵我们都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寄希望于殿下。” 澜垣闭上眼,耳边又响起了暗河的潺潺之音: “你们的事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有一样。” 长老闻言,微微点头,道: “是的,殿下所需之术,我已习得。” 澜垣睁开眼,铁青色的眼眸里似有黯淡的气旋在缓缓移动: “那么,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关于我所需之术的事情?” 龙的威压徐徐扩散,洞内的蛇妖发出细弱的嘶鸣,较弱的蛇妖已经开始向外逃窜,而直面散发着龙威的澜垣本人的长老声音里也已经颤抖了: “在......在军中的时候,听......” 澜垣的眉头在听到“军中”二字时狠狠一皱,当即怒喝出声道: “够了,那现在告诉我,我需要的是什么法术,说!” 这一声怒喝在洞窟中回响开来,现在几乎所有蛇妖都在疯狂地沿着洞壁向上攀爬,数十个出口此刻竟然显得无比拥挤,还时不时有蛇团从天顶上落下来。 长老的头颅在澜垣发声的那刻就被压到了地上,在地上砸出重重的一声响。 “说啊......” 澜垣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异常冰冷,但长老却感觉,周围的空气,热了起来。 “殿下需要的……不是……法术……是……” 巨蛇长老艰难地开口: “......血术。” 当巨蛇长老口中脱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那股无名的炙热感顿时烟消云散,就连那沉重的龙威,也随之淡去。 澜垣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 “说说吧,交换的条件。” ......... 唐翊坐在洞口,无聊地数着天上飘过的云,身旁是一直跟着她的雪鳞,至于青蛇与黑蛇,早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雪鳞啊......你今年多大啦?” “回前辈,雪鳞阳寿刚刚满两百岁。” “哦......你保养的不错。” “......谢谢前辈。” 以上这段尬聊已经是唐翊第七次尝试了,但依旧,她还是没从雪鳞口里套出半句有用的话来。 自打澜垣在她面前落实她婢女的身份后,雪鳞的口风就突然变得严丝合缝,半点不漏声色。 不论唐翊怎么套话都没能从对方口中掏出半点有用的情报来。 唐翊最后无奈地放弃了第七次尬聊,坐在一旁无法自制地郁闷了。 这帮妖怪是不是太势利了一点啊?之前以为我是前辈,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在知道她实际是个婢女,就装闷头葫芦。说好的心计呢?说好的虚与委蛇呢?怎么你们这么干脆啊?!一点都不讲人情吗? 妖怪,果然不是人! 唐翊最后闷闷地在心里总结道。 此时,洞窟里突然热闹起来,数不清的妖气从洞口处撒出来,好像喷泉一样,糊了唐翊一脸。 然后唐翊就看到雪鳞整条蛇忽然盘曲成一团,飞速远离了洞口处,与此同时,一条条颜色各异的毒蛇飞快地从各处的洞中窜出来,如同泉涌一般向四面八方逃窜而去。 唐翊被这景象惊得弹跳向后,一座冰塔从她脚下迅速出现,将她托起。这才堪堪避开了汹涌的蛇流,但慌不择路的蛇群已经不顾冰塔的寒冷,开始沿着冰塔向上攀爬。 “怎么回事?!雪鳞!” 但雪鳞没有回答她,而是跟随奔流的蛇妖一并逃窜。 唐翊面色凝重了些许,脚下的冰塔也随着攀上来的蛇妖数目的增多而徐徐地上升。整座塔也变得有些摇摇欲坠。 咔嚓......咔嚓...... 细碎的崩裂声遍布塔身,只是骤然间整座冰塔便崩碎地一干二净,化成片片冰屑向周围四散而去。 攀附在塔身上的蛇妖首当其冲,被汹涌的寒流与爆破的威力冲刷开来,顿时唐翊周围的空间便被清空了。 唐翊闭上眼睛,集中起精神控制着寒流继续扩散,以她本人为圆心,周围将近十米的圆形区域内的蛇妖统统都在寒气的逼迫下减速了,而且寒气波及的范围仍在扩大,直到将慌乱逃窜的雪鳞也给包含进去了以后,唐翊才将寒气化去。 被冻过一番后,原本混乱的蛇妖们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也看向唐翊。 但被如此围观的唐翊淡定自若地朝着自己唯一认识的雪鳞一路向前走,边走还边请挡在自己脚下的蛇妖让道。 当然,对方大部分还没等唐翊把“请”字后面的内容说完就自行躲开了。 “雪鳞,到底怎么回事?” 唐翊蹲下来,望着瑟瑟发抖的白蛇问道。 此刻的雪鳞已经说不出话了,盘着身子,吐着鲜红的蛇信,就像要进攻一样。 “雪鳞?......” “不必叫她了,她修为太弱,被龙威一激暂时失了灵智,过一会儿就好了。” 唐翊转向身后,望着蛇群中那条鳞片铁青的大蛇,不同旁边那些盘身嘶鸣的蛇妖,大蛇的眼里一片清明,没有半点混沌的痕迹。 “你是......之前的那条小龙?” 唐翊还记得澜垣之前与对方那段小小的谈话。 大蛇看着她,唐翊甚至感觉对方那颗三角形的头颅上流露出了一丝亲近的笑意。 “我叫青山。” “唐翊。” 周围的蛇群又开始缓慢地移动,渐渐远离了他俩,唐翊看着,问道: “你说......龙威?是指殿下吗?你的这些族人突然发疯都是他干的?” 青山也看了拥挤的蛇群一眼,但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大概吧,不过我想也怪不得殿下,龙威虽然乍听上去有些可怕,但实际上对于有修为的妖来说,也不过就起个吓唬人的作用罢了。我的族人......” 一口气从青山的口中被沉重地吐了出来。 “我的族人们......这么多年来,活得太安逸了,安逸到....有这么多对龙威的抗性已经与寻常蛇类无异了。” 唐翊看见蛇群的混乱,又瞥了一眼青山暗淡的眼睛,想起了之前三蛇对澜垣极力的邀请,甚至于恳求,还有雪鳞跟她讲的那些往事,脱口而出道: “你们究竟是在和谁打仗?” 第二十三章 我只是知道的太少而已 青山愣了一愣,然后转而有些好奇地问道: “打仗?是殿下告诉你的吗?” 这回换唐翊愣住了:“啥?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你们这不是很明显吗?跟邻居住一起住这么多年了还摩擦不停,突然一下要找打手,还特地派人出来好请特请的,再加上你的族人都积弱到这个程度了,不明摆着你们快打不过对方了,才死皮赖脸地出来找外援......额......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看着青山铁青的脸...好吧,对方的脸一直都是青色的,人家鳞片都是青色的啊! 总之,唐翊闭嘴了。 青山只是呵呵笑了一声: “没什么,你没说错,我们的确打不过了......” 说着,青山停了下来。 “或者说......我们从来就没打赢过。” 唐翊听到这句话,神色有了些许的变化。 “一直以来,我们都借助毒雾掩盖自身,躲避敌人,没有其他妖族想要在一片毒气中生存,所以我们一直都很幸运地偏安一隅,直到......那些家伙来了。” 青山停了下来,然后紧跟着的是长久的沉默,唐翊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等着青山接着说下去。 “你听说过,鸩鸟吗?” 唐翊:“饮鸩止渴的那个?” 青山点点头: “那帮家伙并非传说中的鸩鸟,只是祖先曾与鸩鸟交配,留下了一丝鸩鸟的血脉,但是就这点微薄的血脉,也远比我们这些出身低下的蛇妖强了。” “面对他们,我们的毒不起作用,论修为法力,族里面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寥寥几个,论妖术,我们太平这么多年,会的妖术不过区区几个最基本的小伎俩,你说?我们拿什么去胜?!” 唐翊看着越来越激动的青山,特别想安慰他说:别难过,你看我连小伎俩都不会...... 这话说出来估计对方不信...... “咳!所以,你们就偶然发现澜垣经过,然后就求他来帮你们对付鸩鸟妖了对吧?” “殿下准你直呼他姓名?” 没有理会唐翊的问题,青山语气有些古怪地问道。 唐翊被猛地一下给问住了,顿时变得有些不知所措来,她这个婢女身份其实在她本人看来大部分时候就仅仅只是一个口头称呼,但貌似眼前的青山并不知道这个事情。 就在唐翊张口却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时候,青山却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道: “难道你也是...要化龙么?” 唐翊猛地抬起头: “化龙?” 青山对于唐翊的疑问表现得很惊讶:“你不知道自己正在化龙吗?” “不!不是,我只是......对一些细节还了解的不是很多,毕竟殿下降妖伏魔的也蛮忙,我也不好意思去问他嘛......能...跟我详细解释下吗?” 唐翊说这话时是完全把先前那一番无节操的求拜师给抛诸脑后了。 青山看着唐翊,点了点头:“关于化龙,我也不能保证我知道的就是对的,毕竟当年我最后还是放弃了。但我大致还是记得一些环节......你进行到哪一步了?蜕皮?换血?还是生鳞?” 唐翊连忙打断了青山的问话:“等等,还是先从一开始说起吧,我需要...一步步地和你对比一下化龙的步骤。” 青山并未作过多怀疑,反而显得有点兴奋,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除自己之外选择化龙的同伴。 “好,首先是蜕蛇皮,然后生鳞、换血、立骨,最后就是历劫......没错吧?” 说到最后,青山都忍不住和唐翊核对起来了,唐翊撑着一副官方微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选择化龙的蛇,都要蛰伏五百载,积累修为,然后便蜕去蛇皮,用积攒的修为换上新的龙皮,之后再一步步地换掉自己的鳞、血、骨,一直到最后历一道生死大劫,熬过来的,便能化蟒成龙,如果没熬过来.....就......” 就挂了。 唐翊在脑海里替青山补完了话,同时一步步对比着自己的情况,她当初吞下蛟珠的时候,的确是有蜕皮的现象,但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了,可青山也不会毫无根据地就猜测她在化龙。 而且唐翊的直觉告诉她,青山没有弄错,她可能......真的在化龙。 “青山,那个......” 就在唐翊想继续套话下去的时候,猎猎风声从她身后的洞穴中传来,隔断了她的声音。 下到洞窟中的澜垣,回来了。 ........ 唐翊要问的问题到了还是没问出去,相反,她又多了不少问题。 比方说这座毒林里的两个妖族之间的纠纷,澜垣的所需之术,以及......化龙。 唐翊忍不住趁着没人的时候变回了蛇身,仔仔细细地把自己看了一遍,怎么看都只是条普通的花斑蟒蛇啊!怎么突然一下就化龙了呢?难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秘密设置? 于是等雪鳞找到唐翊时,看见的就是一条几乎要把自己打个死结的蟒蛇。 唐翊打着哈哈将雪鳞糊弄过去,跟着她回到了自己和澜垣的落脚处,一个宽敞的天然拱形洞穴。 颗颗粒粒的明亮圆珠被嵌在穹顶,在幽暗的洞窟中散发着翠绿的幽光。 被水流冲刷过无数次的地面潮湿而光滑,白色钟乳石与石笋连接穹顶与地面,犹如梁柱一般。 整个洞穴错落别致,美得都可以当景点收门票了。 当然,这只是唐翊的想法。 此时的澜垣正盘在一根垂顶的钟乳石上,闭着眼吐息。 据雪鳞说这样子有助于修炼,还建议唐翊也试试,不过唐翊婉拒了。 现在的她不需要修炼增功力,而是要学会控制力量,千年恶蛟的妖力已经够她用的了,还不用多加力量……暂时。 “去哪儿了?” 澜垣的声音从上方幽幽地飘下来,唐翊抬起头,正对着澜垣看着自己的眼睛。 “出去散步了。” 唐翊笑了一下,自己找了个地方躺下来休息。 她也的确是散步去了没错啊!在仔细研究自己之前她为了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可是跑了好久呢! 澜垣扭了个头,不再看她,也不知道对唐翊的肯定回答是信还是不信。然后就在唐翊以为澜垣不打算继续跟自己讲话的时候,对方又开口了。 “怎么这回不见你仗义相助?” 唐翊仰起头,澜垣却从她的眼神里发现了不解的光。 但他可还记得之前遇见那一家流民跟那一寨子狸妖时唐翊的“杰出表现”,于是他忍不住继续问道: “你不是说自己是个好人么?之前帮外族帮得起劲,怎么如今面对这些遭人侵犯,无路可走的同族反倒这么冷静?” 澜垣的语调变得充满讽刺意味,笔直地质问着唐翊。 唐翊默默地低下头,盘着修长的身体,吐了吐信子,似在组织语言,随后便道: “因为战争,无关对错,只是简单的厮杀。” 战争? 澜垣心底发出一声嗤笑。 不过两个小妖族的打打闹闹,也配称作战争? “听你的意思是,那种俗世间的小打小闹柴米油盐你想管,这种……‘战争’你不想管?” 唐翊沉默下去。 澜垣则是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之情,龙头绕到钟乳石后,不再看她。 他没听见唐翊的话。 “我只是,目前知道的信息太少了而已。” 第二十四章 诈攻与否 尖锐的啸鸣音撕碎蛇窟的平静。 唐翊从一个洞口一跃而上,迅速攀至高处,举目远眺。 星星点点的妖气如同火炬,在夜晚的山林中格外夺目。 唐翊此时已经恢复了人形,身披月白色的长裙,发丝随着夜风起舞。 那一点点比夜色还深沉的墨色妖气就是蛇妖们的对手,鸟妖们的标志。 只见一只只散发着妖气的妖魅在林中快速穿行,释放着毒气的同时发出刺耳的尖叫。 下方的地面沙沙作响,毒蛇倾巢而出,嘶叫着冲向妖气传来的方向。但它们的速度比起飞行的鸟类还是太慢,于是只能疲于奔命,追着鸟妖到处乱转。 而那寥寥几只的鸟妖居然就这么把成千上万的毒蛇妖耍的团团转。 一抹阴影掠过毒蛇群的头顶,顿时蛇群就如同四溅的热油一般,一条条蛇影弹跳而起,去争咬那个阴影。 而留在地上没有跃起的蛇妖也不甘示弱,蛇吻大开,毒牙中透明的毒液被挤压喷出,在空中画出一道又一道的弧线。 终于,一记毒液击中了阴影,一只黑色的尖喙长翎大鸟扑棱着翅膀坠落在蛇群中。 汹涌的蛇潮淹没了鸟妖,刺耳的厉声尖叫过后,留下来的就只剩一具被腐蚀地千疮百孔的鸟类尸身。 唐翊静静地观望着,随着远方山巅出现一线曙光,鸟妖们才开始撤退,唐翊数了数,算上被毒死的那只,一共不超过十个而已。 又是一次诈攻。 唐翊到这边来了不过八天,就已经经历了数次诈攻,数量多则十余众,少则小猫两三只,在蛇窟附近飞翔的同时释放刺耳的尖叫扰民,啊不!扰妖。 虽然这种刺耳的尖叫并不会对蛇妖产生什么实质性伤害,但却能很好地影响蛇妖们的判断力与定位力,对于某些蛇妖还附带理智降低的效果。 嗯......比方说下面那只歇斯底里,疯狂乱窜的蛇妖。 根据唐翊打听来的消息,这就是鸟妖与蛇妖之间最常见的相处模式,也是他们主要的作战方式:先派遣少量的人马进行持续地骚扰,等到把蛇妖们的精力和耐力都消耗的差不多的时候在派出大部队全面进攻。 相当不要脸的战术。 这是全体蛇妖的一致总结,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也是相当有效的战术,鸟妖们的机动性比起蛇妖强了不止一倍,往往蛇妖根本还来不及追到鸟妖他们就已经转移了,再加上蛇妖们根本就无从分辨究竟来犯到底是骚扰部队还是大部队,于是每次几乎都是全体出动,再加上各种各样的误伤,疲惫作用之下...... 唐翊有点明白为什么鸟妖可以把这群数量在它们好几十倍以上的蛇妖压着打了,这不仅仅是实力上碾压,智力上也一并碾压了。 举个简单的例子,在鸟妖来蛇窟进攻了不下百十来次后,这些蛇妖居然都不知道他们的敌人的老巢在哪儿。 事实上,它们也想过要去找,但转遍了大半个森林后却始终没找到。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 唐翊遥望而去,见到对面石山之上立着好几个影幢幢的身影,那是澜垣和几个毒蛇妖,这些天每次鸟妖来诈攻后,其实澜垣都派了蛇妖追踪而去,还特地自己施法掩藏了他们的行踪,好让跟踪任务更加顺利。 有些蛇妖就此失踪,但也有些蛇妖顺利折返,并带来了相当丰厚的情报。 其中最有价值的,就是鸟妖的巢穴位置。 在知道了鸟妖的老巢后,澜垣又悄悄地派出了数支由百年修为的蛇妖组成的分队暗自潜入,在巢穴旁潜伏下来。 然后就再无音信传回,就像是澜垣将这些支队遗忘了一般。 直到今晚,澜垣突然地召集剩余留在蛇窟内的所有修为上了年份的蛇妖,齐齐来到山顶观看这次诈攻的情况。 在所有鸟妖撤退之后,澜垣一行人朝着鸟妖巢穴的方向出动了,与他们一起的,还有整个蛇窟内,所有有战斗能力的蛇妖。 几乎算是整个蛇窟都倾巢出动了,而澜垣正是他们的领路人。 除了那些老弱病残的蛇妖、幼蛇、照料蛇蛋的雌蛇......还有唐翊。 事实上,澜垣从头至尾没跟唐翊说过一句关于他们这趟出征的事,而唐翊也同样没打算跟着澜垣一起去偷袭鸟妖老巢。 她打算从头旁观到尾,只是看现在这样子澜垣并没有和她做同样的打算。 石山下的森林依旧被笼罩在夜色中,但唐翊仿佛能看到,遥遥远方,在夜色之下,无数的毒蛇正向同一个方向蜿蜒爬行前进,杀意盎然...... 唐翊突然觉得有点累了。 真的,累了。 她有阵子没这么累过了,从她重新恢复人性的那段漫长旅途开始,蛟珠、龙子、流民、狸妖...... 数月的时间,似乎她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但她不也一直都好好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偏偏这个时候她就突然感到如此疲倦了呢? 唐翊直接坐下来,抬头望着夜空。 她现在该干点啥呢? 腹内一股热浪涌动,唐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体内的那颗蛟珠又在捣鼓什么? 自从她在狸妖寨喷了那口火后,她体内的蛟珠就开始躁动不安,每当她停下休憩之时就突然发作,只有她重新恢复运动或是使用法术时才会消停片刻。 她这些天死皮赖脸地去找澜垣求拜师,甚至挨揍也不停下来的目的自然也不仅仅是为了从澜垣那儿获取知识,还有通过被他殴打的这个过程来消卸体内多余的那股潮水般的躁动。 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一次性使用了超出额度的力量而导致的法力失控,亦或是她的某些举动刺激了蛟珠内的法力,甚至是孽数,所以蛟珠才会出现突然如此反常的反应,不过在跟青山的一场对话后,令她忍不住有了另外一种猜想。 一个大胆的猜想。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她后来还特地偷偷摸摸地跑去找青山,又和他谈论了好几次,从她目前已知的情报看来,她新冒出来的那个猜想的分量可以说是越来越重了。 如果真是如此......她也可以算是时来运转了吧...... 唐翊这么想着,但理智也在暗暗警告她不能把自己的未来寄托于这么一个猜想上面。 毕竟......那可是...... 唐翊打住了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算了,唐翊,你不会有那么走运的,回去洗洗睡吧。 在内心里负能量了一波后,唐翊终于结束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起身要回洞睡觉了。 就在她下山之前,她扭头望了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改变了一切。 她看见了一只鸟,一只若午夜乌云的大鸟,翼展达数米,悬停在空中,散发着冲天的墨色妖气,正朝着正下方不知在打量着什么。 然后大鸟轻轻地吐了一口悠长的气,雪白色的云雾被它从嘴中吐出,弥漫开去,遮住了它身后大片大片的天空。 云雾散去,密密麻麻的鸟群赫然出现在它身后的空中,每只鸟妖的眼中都散发出嗜血的光,而它们的下方,是虚薄的蛇巢。 唐翊的眼睛因为惊诧猛地缩成了一条线。 看样子,不是诈攻呢…… 第二十五章 攻 此处是距离鸟巢不远的一个不深不浅的低洼水池,澜垣与一众蛇妖正潜伏于池中,窥探着前方百米开外那片湿漉漉的垂髫林地。 不同于蛇妖居住的石山,鸟妖居住的地方是一个沼泽地,沼泽里生长了密密麻麻的榕树,彼此枝干交错,为鸟妖的巢穴搭建起天然的雏形。 “前方情况怎样?” 探路的斥候小蛇回来了,回答道 :“嘶嘶……前方……敌人……睡……嘶……” 澜垣听到这口齿不清的回答又是忍不住阴了阴脸色,旁边的蛇妖领头急忙开口: “殿下,请你你饶了他吧,他修为尚低,不善人言,平日里又总是用蛇类嘶鸣交谈,故而……” 澜垣抬手打断了这更加令人烦躁的解释。 “派先锋。” 这几个字令领头蛇妖心神一震,浑身突然透出一抹煞气。 “呲呲!” 一声扭曲而低沉的嘶声从蛇妖口中发出,顺着拥挤的蛇团,一个接一个地将这声音传播出去。 过不了一会儿,整个蛇团都是这样的声音。 三股细细的蛇流从蛇团中分流而出,向前方的沼泽地前进。 一股悄悄潜入水下,大半个身体埋伏水中,只留一截还留在水上,如同一节节枯枝一样静止在水面上;一股沿着垂落的树藤向上方攀爬,将身体固定在树干上,然后伪装成藤条垂散在林间;还有最后一股,它们没有蛰伏,而是尽可能地制造声响,在水面上滑行而过,留下一串串躁动的涟漪。 攻击,开始了。 ......... 夜晚下的沼泽林地,水面黑黢黢一片,被狂乱而拥挤的毒物给挤塞得满满的。 毒蛇、蟾蜍、蜈蚣...各色各样的毒物在水面上摩肩接踵,彼此推搡着,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 但偶尔,天空中掠过一道黑影。 一声啼叫过后,水面的毒物顷刻间荡然无存,只留下一种毒物:蛇。 幻术是每个妖怪的老本行,也是最容易上手的一种术法,只是毒蛇妖群一向安逸惯了,连个幻术也用起来也是拙劣,但是,那只是往时,而非今日。 蛇巢到底还是拿了点东西出来的,那位长老曾经随军征战,虽然只是后勤粮草,但也会几招军队战术。 挑拣了一番后,澜垣便挑了最适合这帮没啥水平的蛇妖的战阵。 弥天阵,三十六路小战阵,内外一共设置三十六个节点,外二十四,内一十二,外节点设有一卒,内节点设有三兵,各个节点之间相互连接,一旦在节点处发动幻术,法力便会顺着节点由外层层累加至内,法力相互交错影响之下,令幻术的威力倍增了十倍不止。 当然,这个十倍,是建立在每个节点的兵卒都是训练有素的妖兵这个基础上的。 而现在这个弥天阵,是由这些修为不足的蛇妖拼凑而成,故而仅仅只是将幻术变得更加逼真了而已。 但光就逼真这点,也足够了。 因为群蛇已经趁着鸟妖破除幻象的时间沿着枝干攀上树去,直接来到一个个蓬松的干草与枯木编织成的鸟巢面前,对那些毫无防备的鸟妖用出了他们最为擅长的招式,毒液。 最先出击的三股已经各自站稳了点,然后就是弥天阵,再之后...... 澜垣御风飞起,旁观着眼前的战场,发出了一道指示。 剩余的蛇群开始攒动,蜂拥而至,冲进沼泽。修为低一点的喷吐毒液,修为稍高一点的则花招尽出,毒雾、毒液、毒气无所不用。 如同一场用毒大会一般,蛇妖们使出一切他们所会的技艺,将自己的毒素喷洒向自己的敌人。 开始有鸟从树上飞起,躲避毒蛇,开始时只是零星几只,但很快,群鸟惊起。 乌泱泱的鸟群如同厚重的云一样从树冠上飞起,它们头一次被对手找到老巢,头一次被对手埋伏袭击,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在他们的印象中,那群蛇妖不过只是一帮走了大运的游兵散勇,占着复杂多变的地势与巨大的数量优势的关系才能和他们胶着这么久,但今晚,一切过去的印象都被彻彻底底地刷新了。 那帮没有脑子的蛇妖居然发现了他们的巢穴,懂得布陷阱伏击,甚至知道对兵战术。 几回合下来,水中就浸满了无数黑色的鸟类尸身。 “左右翼,夹击。” 又一道指示从澜垣口中发出,随即便被转化成嘶声传递下去。 两侧的林地中,鸟妖扑棱翅膀的声音骤响,尖利的叫声与低低的嘶声混杂在一起。 蛇妖循着树干攀爬而上,径直冲向了鸟妖们的巢穴。 然后他们不顾那些惊慌乱叫的鸟妖,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那一个个巢穴中的鸟蛋。 蛇类是可以吞下比自己大许多倍的猎物的,虽然毒蛇在这方面不及蟒蛇,但吞下几个鸟蛋还是绰绰有余的。 见到自己的孩子被吞食的鸟妖们顿时发了疯一般地扑下来,嘴里喷出毒雾,有几只蛇妖沾上了毒雾,随着一阵骨肉烧灼的声音过去后,那几条倒霉催的蛇妖就已经化成了一具白骨。 但是还有更多的蛇妖活了下来,转而用毒液反击起鸟妖。 鸟妖有翅膀,能飞,但试问,有哪个父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独自逃走。 于是,鸟妖们就被蛇妖完全把控住了节奏。 飞?蛇妖就择蛋而噬;落?正中蛇妖下怀,要知道蛇妖的数量可是远远大于鸟妖的,只要那些鸟妖落下来,便会被疯狂的蛇群缠住,然后只能被海量的蛇妖咬死或毒死。 过了好一会儿,蛇妖们突然注意到已经鲜少有鸟妖飞下来了,它们也不傻,看穿了蛇妖的计谋。 固然不落下去自己的孩子就会死,但是就算落下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还要搭上自己的一条命,虽然看着自己的孩子葬身蛇腹令鸟妖痛苦异常,但只有自己活着,才能为自己的孩子报仇雪恨。 阴沉沉的天,被鸟妖覆盖,那一双双眼睛里,燃烧着的是不死不灭的仇恨。 “看样子已经学聪明了。” 澜垣看见居面已经僵住了,地上的蛇打不上去,上面的鸟也不飞下来,两方人马就此僵持。 “殿下是要……” 青山不知何时到了澜垣身旁,巨大的身躯上沾满了鸟妖的血。 身为蛇巢内最强者的他,在每次的战役中都是身先士卒的存在,这次自然也不例外,被澜垣安排在主力军中的青山终于肆意地杀戮了一回,仗打到现在,已经有不知道多少鸟妖殒命他手下了。 但就是这个杀生无数的青山,此时的声音里却出现了一丝古怪的颤音,好像被电打了之后的人那样,隐藏着兴奋与悸动。 澜垣没有看他,而是深深地,呼吸。 一吸一呼之间,天上的云卷积起来,形似一个巨大的漏斗,只是它隐藏在夜色中,被纷乱的战况所遮掩。 下一刻,澜垣消失在云间。 青山和旁边的几条蛇妖抬起头,尝试从云中找到他的身影,但却遍寻无获。 他的气息时而在这边,时而在那边,遍及整片黑云。 神龙见首不见尾。 云中,澜垣蓦然睁开了眼,发出了一声嘹亮的龙吟。 战局立变。 第二十六章 局 什么是龙? 对于生活在毒林中的鸟妖而言,这是个他们从未想过也从未接触的问题。 毕竟他们只不过是一帮在人间讨生活的小妖族,对他们而言最大的问题就是怎么活下去,怎么让自己的族群存续。 不过相比于其他夭折的妖族,他们是幸运的,至少他们是这么以为的。 如果不是幸运,他们怎么能在这个对妖怪如此不友善的人间存活下来?如何能挺过一次次艰难的逆境,保住族群的血脉?如何能柳暗花明地发现这个安逸的毒林,里面唯一的对手就是一帮安逸惯了的软骨蛇? 但现在,鸟妖们情不自禁地开始怀疑: 他们真的是幸运的吗? 赤红色的流星从天穹中坠落,带着热量,带着杀意,每一颗流星都是一团火焰,沾之即死。 他们的族人在这样的攻击面前根本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要被火焰击中,甚至仅仅是擦身而过,他们的羽与翼都会被迅速点燃,然后在哀嚎与烈焰中化成一捧飘散的灰烬。 那火焰不单单只是燃烧他们的身体,更是散发着汹涌的煞气,仅仅靠近都会令他们肝胆欲裂。 那种压迫感......那种恐惧感...... 鸟妖们清楚,这种感觉不是来自火焰,而是来自上方的那个释放火焰的身影,巍峨、高不可攀、睥睨一切,消灭一切...... 不,那个身影...只是单纯地...在睥睨着他们而已。 有些鸟妖开始疯狂地绕着圈子,似乎是想要逃跑,但是他们飞行的线路却杂乱无章——他们已经被吓疯了。 望着下方混乱的鸟妖,澜垣缓缓地移动着身躯,每次吐息都会产生火焰,缭绕在他身边,点亮天空。 火团飞向鸟妖,在烧死鸟妖的同时也将他们分割开来,澜垣周身的温度越发炙热,热浪蜂拥而下,将鸟妖逼向地面,蛰伏的蛇妖们再度弹跳而起,两个妖族再度战在一起,只是这一次战局完全倒向蛇妖。 屠戮在继续,凌乱的羽毛夹杂着血落在树与沼泽中。 现在蛇妖们已经渐渐开始熟悉这种攻击方式,修为高的蛇妖如同细细的锁链,一头连在地上或树枝上,另一头栓在鸟妖身上,将其拖到身边来,剩余的蛇妖则一拥而上,将鸟妖淹死在蛇海之中。 两族之间长年累月的斗争似乎就要在今晚分出胜负,以一种如此轻松的形式,蛇妖几乎是对鸟妖展开了压倒性的屠杀。 一切已成定局。 澜垣见鸟妖已经溃不成军,便停止了施法,身形骤缩,又恢复成人形,落回到原来站的地方。 最开始那条领头的蛇妖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赤红着眼,一副杀昏头了的模样,一见到面前的是澜垣,顿时浑身上下的杀气就销了个干净,乖巧地在那儿吐着信子。 “情况如何?” 澜垣淡淡地问道。 “回殿下,没族人死,重伤的都没几个,倒是那些家伙都快被我们杀光了。” 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语末梢都挂着一股子兴奋劲,仿佛是他领着自己的族人打的这场仗似的。 “嗯......收尾的活也别忘了,这些鸟妖不乏修为精纯的,你们吞了他们的尸身估计也能涨点法力。” 对方闻言顿时喜出望外,本来以为这份好事轮不到他们,没成想这位殿下这么大方。 其实他也不多想想,对于他们而言,鸟妖的尸身的确算是一份天降的大补品,但对于本身血统高贵的龙族而言,却连点心零食都算不上。 澜垣松了松脖子,心想这事也算是了结了。 “嘶嘶!!!” 一个躁动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只见在他们后方,在他们来这里的那条路上赫然出现了一条浑身浴血的蛇妖。 那蛇妖完全不管不顾地冲入战局,甚至将几个厮杀正酣的同族给撞飞出去。但它见到鸟妖时,却又如临大敌一般,慌不择路地变向而逃,一路奔向了澜垣这边。 或许是这条蛇妖的形容太过骇人,速度太为敏捷,以至于它冲到澜垣面前时甚至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就见它混乱地开口了。 “不好......巢穴...巢穴......杀...血......” 看着蛇妖四处乱扭,已经神志不清的样子,澜垣忍不住皱起眉头,对方那支离破碎的言语中似乎传递出来什么不好的信息。 “喂!你冷静点!殿下还在这儿呢!” 领头蛇妖慌张地想要制住那条蛇妖,但对方却根本不管不顾,嘶鸣道: “巢穴被鸟群进攻了!!” 领头蛇妖的眼瞳骤然缩紧: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不过虽然他嘴上说着怎么可能,心里头却如同被浇了一盆凉水。 是他杀昏头了吗?还是他被殿下所展现出来的强大所激励地失了理智呢?明明他与这群鸟打过这么多次了,刚才居然没有半点察觉: 这个鸟巢里面......连一只修为强悍的鸟妖都没有!出来迎战的,全都是虚弱的雌鸟,要么就是些老弱病残......就和他们此时的巢穴一样。 那蛇妖又看了一眼澜垣,眼神里满满的惴惴不安,但最后还是开口道: “前辈....唐前辈为了救我们,被鸟妖给......杀了......” 领头蛇之前听的时候就已经是觉得自己如坠冰窟了,可是等它说出这句话来时,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真的只能算小题大做了。 就当领头蛇打算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一股骇人的威压从他身后传来。领头蛇不敢回头,仿佛他身后就是恐怖的深渊一般。 “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在蛇妖的印象中,这位龙殿下的神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看过。 ................... 回到澜垣他们刚走不久的时候,唐翊才打算回洞待着,就眼看着数百鸟妖奇兵天降,直攻蛇巢。 唐翊顾不上太多,也不知群鸟如何逃过澜垣的法眼潜伏到蛇巢边上来,因为她还没来得及顾着什么,就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鸟妖完全不管不顾,看见了站在石山上的她就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于是她就被帘幕一样遮天蔽日的鸟妖给群殴了,撑起三面冰墙才挡住了这第一波的攻击。 这帮货哪里来的?! 这是唐翊当时的第一反应。 找救兵去! 这是第二反应。 但在唐翊有第三个反应之前,她就被另一样东西夺去了注意力: 透过鸟羽的阻挡,唐翊可以看见一连串的鸟妖正突兀地从天空急转直下,排成一条长队顺着几个较大的洞口飞进了蛇妖们的老巢,地下的那个洞穴。 一声声惨叫声从洞底沿着石壁攀爬而上,这些声音都太过频繁,根本分不清究竟是真实的叫声还是石头传来的回音,但现场的气氛无疑在这凄厉的声音之下变得更加骇人与恐怖。 唐翊这下连想都没办法多想了,直接冲开眼前飞舞的鸟妖,跃进洞中去。 随着哀嚎声由远及近,唐翊也来到了洞底。 借着洞底苔藓的荧光,眼前血腥的一幕赫然呈现在她眼前。 已有不少蛇妖惨死于鸟喙之下,蛇类的内脏裹扎着鲜血涂满洞窟的地面与洞壁,散发着刺鼻的腥气,有一群鸟妖们飞在贴近洞顶的位置,羽毛的间隙之中散发着雾气,慢悠悠地沉降向地面。 雾气如同**,是浓郁的膏玉白色,从鸟妖的羽毛间流水一样地向下倾泻着,远看过去好似一帘白玉瀑布。 但是那瀑布掉到洞底上瞬间就将原本青黑色的岩石转变成了紫黑色,蛇妖们一具具血肉之躯碰到了更是直接就开始腐烂,甚者被白雾吞噬掉了以后,留下来的就只有一滩脓水。 “好可怕的毒。” 唐翊暗自道,同时伸手一挥,赤橙色火焰顿时出现在她双掌中...... 第二十七章 唉呀妈呀 银露张开翅膀,悬停在洞顶的位置,看着下方在毒雾追赶下四散逃跑的蛇妖,她心中并无太多胜利的快感,反而觉得些许紧张。 她是他们黑鸩一族中唯三的拥有近千年修为的强者,数百年来,她和其他人带领族人战胜过许许多多敌人,也逃离过一次次险境,才终于找到了这么一片适合族人生活的瘴林。 但是这个理想的家园却并非唾手可得,此地早有其他妖族定居,令她感到庆幸的是,此地原本的妖族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毒蛇妖群,在安稳乡生活了这么多年,对比在外艰难闯荡了不知多少年的他们而言,简直就是一帮弱鸡。 这么多年,两族打了这么多次,他们就没败过几次,对于胜利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只不过现在这场战,很可能就是他们的最后一仗了。 当得知族中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时,她实际上是惊奇大于怀疑的,蛇妖们突然集体离去,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蛇巢。 不少族人猜想,是不是这帮蛇妖终于撑不下去了,才会弃巢而逃,那样,不是该乘胜追击,直接杀到他们的老巢去将他们一举歼灭才对嘛? 他们从未想过这会不会是蛇妖们的计谋,他们的对手从来没有那么高超的智计,也没有能瞒过他们监视探子的能力。 她和她的族人们一样,抱有这样一个想法:不论如何,这都是个他们一举铲除蛇族的最好机会。 于是趁着机会,在族内最擅长隐匿气息的族人的帮助下,她率领着族群内的最强战力来到了蛇窟,并对蛇窟内的蛇妖展开了闪电一般的攻击。 银露耳旁掠过一丝剔肉刮骨般的劲风,然后就看见她的弟弟,银霜正又一次地领着他的那一队族人制造毒瀑。 白色的雾气从弟弟雪白的羽毛中如同流水一样倾泻而下,将敌人腐蚀殆尽。 当然,她也不会闲着在一旁围观,如同墨汁的羽毛状毒刺从她带领自己这队的族人制造的毒雾中凭空凝结,暴雨一般地飞射而下。 好不容易逃脱毒瀑倾泻的蛇妖又一次遭到重创,毒雾凝成的羽毛不仅坚固锐利,而且还将毒雾中的毒素提纯,威力更上一层楼,只是单纯的靠近都会令蛇妖产生眩晕感。 于是又有不少蛇妖殒命于毒羽之下。 现在,洞内剩余的蛇妖已经死伤大半,就连蛇卵也被他们捣毁了不少。 现下的局面,已经完全倒向他们了...... 那为什么?她还会有些不安呢? 银露再次扫视了一圈底下的蛇妖,试图找出不对的地方,但是她除了满地的血腥与惊慌失措的蛇群外,一无所获。 或许......是她多心了...... 银露抛开不安感,扭头看了一眼她率领的族人还有下方昏黄的毒雾。 嗯?怎么毒雾的颜色变了? 银露望着乍然变色的毒雾,心中突然警铃大作。 下一秒,橙色的火焰便顺着毒雾的瀑布,席卷而上,火光将她的翅膀映出夕阳的色泽。 .................. 唐翊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她身后是惊慌失措的老弱病残,她身前是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 唐翊抹了把冷汗,义正言辞道: “各位,我知道你们此刻内心的感受,我也能理解你们义愤填膺,但你们不能误伤无辜啊!看看他们,都是妖怪,相煎何太急……啊呀呀!” 一股雪白的毒雾打断了她的说和,唐翊猛一下弹开,又一次义正言辞地道: “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回答她的,是很多的羽毛回力标,啊不,是有毒的羽毛。 “好吧,没有。” 唐翊无奈地自问自答,然后迅速地在身前斜筑起一道冰墙,挡住了飞射而来的毒羽毛与杀来的鸟群。 刚刚她那把火虽然一下子就烧掉了弥漫的毒雾,同时也将她的位置暴露给了满洞飞的鸟妖,于是迎接她的,自然就是鸟妖们的围攻。 唐翊自认为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半点法术不懂的妖界小白了,但同时间面对这么多敌人还是只能被撵得满场跑。 一边跑一边顺手把洞里面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蛇妖给护在身后,结果到最后,连那些隔得远的蛇妖都知道跑到她身边来寻求保护了。 所以局势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一边是来势汹汹,杀气澎湃的鸟妖,另一边是凄惨无比,软弱无力的蛇妖,而她则很不幸地被夹在这两者中间,顶着冲天的杀气护住身后的蛇妖。 本来还打算最后实行一轮“君子动手不动口”的友好外交,但很遗憾地话都没说完就被对方抢先攻击了。 眼下,也只有打这一个法子了。 唐翊的冰墙只能暂时抵挡住攻击,很快就被消融了。唐翊轻咬下唇,转身甩出一连串冰柱,将身后的蛇妖圈住,唐翊飞快地同蛇妖们交代了几句,便退出了冰柱的包围范围。 更多的冰顺着冰柱搭出的框架生长,片刻就在蛇妖周围形成一个金字塔,将剩余的蛇妖罩在其内。 趁着冰墙还未完全融化,唐翊迅速地又给金字塔上铺了数层坚冰,安置好蛇妖后,便专心致志地开始准备应付面前的危机。 她和蛇妖们之前是靠在洞壁边上,没有后顾之忧,才得以拦住群鸟的攻击,免了腹背受敌的危险,但同时也令她身陷囹圄,不得脱身。 唐翊双手合十,将法力集中于双掌之中,手一摊,一股淡蓝色的气流便从她掌中吹拂而去。 一个简单的散灵术,将自己的灵蕴扩散开来,虽然时间要用的长了些,但效果却是唐翊现在会的几个法术中最合适的。 扩散开的灵蕴在唐翊的指挥下迅速地在空气中弥散,与此同时,冰墙也彻底被毒雾给毒穿,无数毒羽飙射而入。 唐翊右手仍不动,释放着灵蕴,轻轻抬起左手,无数毒羽刚欺到唐翊身前便突然滞在空中,然后一点点地化开,重新恢复成白色的毒雾。 灵息化实,毒羽固然锋利,可毕竟也是虚幻的雾气化成的,遇上了灵息,自然也只有被化解干净的份。 毒羽仍未停歇,攻击比起开始时还要密集了些,唐翊也感到力量流失的速度加快了。 手一握,灵息便如同手掌一样,将毒雾裹住,瞬间就将白色的雾气揉搓成一面圆形的盾牌。 唐翊顶着盾牌,灵息附在盾牌上如同章鱼触手一样伸出去拦截那些飞射的毒羽,再将其转化重塑成毒雾盾牌。 盾牌长到一人高后,唐翊便收回了灵息,改为由左手举着盾牌,右手释放灵蕴,一步步地越过破碎的冰墙,走了出去。 毒雾缠了上来,顺着唐翊的小腿蔓延而上,但又被灵息迅速塑形,正好成了唐翊现成的原材料,直销片刻,唐翊腿上便多了一双防毒的长筒靴。 虽然穿着有点别扭,但毒雾却是暂时伤不到她了。 唐翊又往前迈了几步,耳边扑棱扑棱的振翅声顿时就增大了数倍,放眼望去,数不清的鸟妖正忽扇着翅膀,散发着敌意。 而她,就是所有敌意的集中点。 唐翊看着这一幕,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唉呀妈呀.......” 接下来,一片炫目的蓝光骤然在唐翊掌中亮起,离唐翊最近的鸟妖甚至被这令人晕眩的光芒给暂时夺去了视力。 然后,他们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以及唐翊幽幽的叹息声。 “这不成下饺子了吗?” 第二十八章 唐翊与银露 “嗯......效果不错。” 唐翊坐在冰做的小船上,望着眼前的汪洋满意地点头。 适才她的散灵术终于是扩散出去了足够的范围,随即便催动地下河水,在洞穴中制造了一场人工洪水,成功一举将围攻她的鸟妖统统冲散,那场面,真的......跟下饺子差不多。 这些鸟妖大概也是没能想到她能引发这么大的水,飞都来不及就被大水给冲的稀里哗啦的,特别是那些离水较近的鸟妖,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黑暗的地下水给卷了进去。 但即便如此,洞顶上飞着的,没有被水卷下去的鸟妖仍占了大多数。 唐翊见状,也不气馁,控制着河水缓缓退去,这才没让那些被水吞没的鸟妖陷入倒卷的水流,被带进黑暗的地下暗河中。 她毕竟还是不打算杀了它们。 唐翊注视着水面,她身后冰筑的金字塔在水中屹立不倒。 不时有鸟妖挣扎着从水中脱身,从水面重新飞起,回到洞顶的大部队中,但唐翊只是稳坐小冰船,不管不顾,任由它们逃离。 等到所有鸟妖都飞上去后,唐翊才站起来,对着上面喊道: “上面的朋友,你们好吗?” 回音响彻山洞,却未有一丝答复传回。 唐翊也不恼,继续面容和煦,稳坐钓鱼台。 此刻她的沉稳与平和,在飞着的鸟妖们眼中,全都是深不可测。 只有唐翊自己晓得,她现在究竟是多么的有苦说不出。 刚才她虽然弄得是声势浩大,又是地下水涨三千丈,又是稳坐冰船泰然自若,但实际上她已经虚弱得快要垮下来了。 之前的地下洪水,其实就是她用散灵术将灵蕴扩散至洞穴中,然后强行从暗河中抽水冲刷围攻的鸟妖,这个过程虽然操作简单,但所需的力气特别多,再加上之后她还特意控制了河水倒灌的速度,可以说她完全就是仗着自己有蛟珠,硬生生地用蛮力把水给提上来了,于是现在自然只剩下一口气在这儿强撑着了。 但就算如此,她也还是得把架子摆好,不能让天上的那群鸟妖看出什么端倪。 “要我说,现在你们杀也杀了不少了,我冲也冲的不少了,双方总可以好好冷静下来谈一谈了吧?” 鸦雀无声,依旧无人回应。 唐翊笑了笑: “我要提醒你们一点,不论你们之前打算是要干什么,现在可都是干不成了,如果你们还打算继续尝试的话......也行,不过下一回......我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啊......” 终于,鸟群里有了一点动静。 很快,一只通体乌黑,唯独翎上一线雪白的鸟妖盘旋着飞了下来,几升几落,无比谨慎地降落在冰船的另一侧船辕上,尽量将自己与唐翊的距离拉到最大。 唐翊再度展颜,尝试性地向对方挪了挪,立刻就收到了对方半惊半怒的威吓声,于是只好再苦笑着退了回来,道: “看样子我们之间有蛮多需要聊的。” 那银翎鸟妖极为人性化地眯起眼,戒备之意一览无遗: “不知我们还有什么可聊的?” 唐翊认真地想了想,道: “那多了去了,打个比方......你贵姓啊?” 纵使是纵横近千年的鸟妖,也被唐翊这无厘头的问题给弄的晕乎了一会儿。 唐翊见状,用力地朝着它挥了挥手,大声嚷嚷道: “喂!傻啦?你好歹告诉我你贵姓啊?” “我......我没有姓。” 被唐翊这么一激,已经懵逼的鸟妖也被带进了唐翊的节奏里,老老实实地答了。 “哦......那你叫啥呀?” 唐翊一问刚结一问起,压根不打算给对方半点反应时间,只是对方也不是傻子,也就唐翊刚开始那下还管用,但马上就恢复了理智,立刻又把距离拉开了。 见此情形的唐翊无奈一摊手,率先自报家门: “我叫唐翊,如你所见,是条蛇妖,前阵子刚来这里......嗯......剩下的事暂时保密。” 鸟妖冷冷地看着她,嘴里只报了自己的名字: “银露。” 这回换唐翊瞪圆了眼。 “银鹭八宝粥的那个银鹭?!” 银露疑惑地看着一惊一乍的唐翊,相顾无言。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良久,唐翊从银露的嘴里听到了这一句话,咬牙切齿到唐翊都以为她就要扑上来啄人了。 好吧,看来是有点过头了,还是正经点吧。 “我想干什么?” 唐翊慢悠悠地斜倚在船上,高深莫测地放慢了自己的语调,同时还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冰船,极尽所能地为自己营造难以捉摸的形象。 “这个问题问的好,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暂时还不打算做什么。” 银露的目光浅浅地扫了一圈,放眼望去,洞内俱是潮湿一片,冷笑道: “阁下这不是已经做了不少事吗?” 唐翊顿时有些语结: “好吧,这个算我多管闲事了,不过,我总不能眼看着你们对他们进行屠杀吧?” 银露立刻警惕地反问道: “阁下这话是说,就能眼看它们对我们屠杀了?” 唐翊轻微颔首,道: “知道吗?我这些天一直在蛇窟中待着,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你们如何对他们进行压迫,如何侵犯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如何将他们一步步逼至如今困境,我了解到的,都是你们的残忍、血腥、冷酷......” 唐翊越说,银露的眼神就越冷,这股冷意不光对着唐翊,还有不少投射向她身后的那座护佑着一众蛇妖的冰塔。 “就算我不会相信,但每天在这种情况下熏陶,对你们,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嗯......戒心吧。更不用说,现在的情势是:你们强势,他们弱小,同情弱小,才是常态不是吗?” 银露越听越烦躁,脖颈背后的羽毛倒竖。 “所以你说这么多,是执意要站在他们那边,与我们为敌了?!” 唐翊哈哈地打圆场: “嗨!别这么生气吗?我想说的是,我这些天已经听了够多关于蛇妖眼里的你们是什么样子的了,现在,也是时候听听,你们自己觉得,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沉默,漫长的沉默。 “这很重要吗?” 银露的问题过了很久才问出来,她看向唐翊的眼神也从此刻起产生了一些小小的变化。 “很重要,因为据我所知,你们早年刚来这里时,也与蛇群井水不犯河水,和平共存过。我得知道,你们究竟是为什么打起来。” 银露这回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我没必要告诉你。” 唐翊的眼睛玩味地眯了起来,眼帘下藏着银露也看不懂的情绪。 “可是一会儿你再不告诉我,说不定就没机会了。” 银露听闻唐翊的话,心中猛然涨起一阵不祥预感。 “你什么意思?” 唐翊将胳膊伸出船外,指向水中,道: “看看底下是什么吧。” 银露冲出冰船,振翅飞至水面上,只见水下光线晦朔,但也依稀可见有一条细细的漩涡在旋转,漩涡底部是一个漆黑的洞口,不知通往何方。 唐翊的声音在银露耳边响了起来: “刚刚趁你们围攻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叫一条小蛇从暗道悄悄潜行出去了,你来这儿时就不好奇吗?为什么蛇窟里面只有老弱病残,那些强一点的蛇妖都去哪儿了?” 事实上,唐翊从开始搜救的那时候起就偷偷叫一条小蛇妖瞅准机会就偷溜出去找大部队回来,并且一再叮嘱他此事十万火急,必须尽快让他们赶回来支援,实在不行说她快死了都可以。 只是她也没料到对方真就对澜垣他们这么说了罢。 “顺便再告诉你一声,你们巢穴的具体位置,前些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摸清楚了。现在,你不妨猜猜看他们去哪儿了?” 巢穴!! 银露脑海顿时如同被人拿大钟狠狠敲了一下般的惊涛骇浪,立即用力振翅,欲飞回族人身边去,但唐翊又怎么会让她那么简单就得逞,当机立断甩手一道麻绳,不对!是冰屑!冰屑飞了出去,正中银露的左翼。 被击中的翅膀迅速结上了一层寒霜,随着两边重量的失衡,银露也歪歪斜斜地坠落了下来。 然后,她突然将目光紧紧锁在了唐翊身上,那目光仿佛择人欲噬的兽类一样。 哎呀......好像做错了什么...... 唐翊尬然微笑,还向银露招了招手,相信这一定能表现出她与人为善,亲切友好的态度。 然而,天不遂人愿,下一刻,银露便朝着她俯冲下来,怒喝道: “我跟你拼了!!!” ......好吧,她错了。 第二十九章 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羽毛?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事提前做完了就回来了,大哥呢?怎么没看见他?” “这不有事出去了呗!” “最近感觉事很多啊......家里来大客人了?” “可能吧......” “为什么最近大客人这么多?” “你管那些干什么?做你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我只是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了?” “哪里奇怪.........” 对呀? 究竟是哪里奇怪了? 唐翊从混乱的迷梦中清醒,眼前是蓝色的苍穹,身下是郁郁的青葱山岭。 一副美丽的山景俯瞰,只要她能忽略掉自己正被某只巨鸟抓在爪中的情况,景色还是很美丽的。 唐翊仍然有些迷蒙,半点也没有被挟持的紧张感,仅在心里纳闷: 怎么会突然梦到以前的事?明明都过去那么久了......她不会是老了吧。 唐翊有些郁闷地托腮,抓着她的黑鸩妖也察觉到唐翊已经清醒过来,又紧了紧爪下的力道,将唐翊抓得更牢固了些。 唐翊一时吃痛,却是从恍惚中彻底清醒过来,也随之回忆起了她晕倒前的情形。 其实具体也没什么好说的,当时唐翊自己也没料到自己已经虚弱成了那副样子,以至于当恼羞成怒的银露攻击她的那一刹那她就毫无抵抗地晕了过去,然后化成了一条软塌塌的花蟒蛇。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做的冰塔仍然顽强地屹立在原地,并没有因为她的晕厥而崩塌,再加上得知了巢穴的情况,于是黑鸩群索性放弃了冰塔内的其余的蛇妖,而是单单把她给抓走。 现在,她虽然清醒过来,但身体依旧是蛇形态的模样,体内灵蕴已是空空如也,仅有少许灵息尚存,但她此刻半点力气也无,想做点什么都有心无力。 “喂......上面的朋友......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唐翊用半死不活的语调询问道,声音刚出口就被风刮得支离破碎,半点也没传到对方耳朵里。 “朋友......我在跟你说话呢......支个话啊......” 唐翊拍了拍抓着自己的爪子,轻微的拍击令那黑鸩妖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用力地摇晃起自己的爪子。 唐翊顿时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翻波倒海的恶心感,无奈之下,只好继续装尸体,软软地垂在那里,恢复起体力和灵蕴来。 “快放毒,别给她机会恢复。” 当这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唐翊都要哭了,扭头望去,只见一只纯白的大鸟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而抓着她的鸟妖也听话地释放出一缕黑色的墨汁,顺着鸟爪流淌下来,侵入唐翊的身体中。 唐翊只觉得刚刚经历过一番天旋地转的脑子又混沌了起来,吸收入体的灵蕴也彻底乱成一团,见此情况,唐翊索性放弃了抵抗,彻底变成了一条废蛇,挂在鸟爪下吹着风。 过了一会儿,眼前雾气渐浓,浓到根本看不清周围的事物,直到一根树枝擦过唐翊的腰,她才注意到他们已经低飞至可以触摸树叶的高度。 唐翊的头更晕了,不光是因为之前鸟妖对她下的毒,更因为环绕四周的浓浓毒雾。 但殊不知,看守她的那只白色鸟妖也暗自心惊。 银霜是银露的弟弟,虽然修为不及姐姐,但也算是族群里的佼佼者,他很清楚这毒雾的杀伤性有多大,就连他的族人都未必能受得了,而眼前这蛇妖明明都已经如此虚弱了,居然还可以在毒雾中撑下来,而不是长满毒疮而死。 她的修为绝对比他们都要高,但如果真是如此,那为什么之前她居然会因为法力耗尽而被击晕呢? 银霜脑海中盘旋的这个问题并未持续多久就被眼前的参天古木所取代了。 干枯的巨木刺出层叠的浓雾,笔直指向天际,无数的枝杈从它身上分叉出去,但是如此遒劲的树木,居然一丝绿意也无。 这棵巨树早在毒气在此地蔓延时就已宣告死亡,天长地久下来,其内里早已被腐蚀一空,是鸟妖族群到来后才发现了它残破的尸身,于是便将其加以简单修理,一个天然的庇护所就成型了。 然而现在,偌大的庇护所,仅有寥寥几只鸟妖飞翔,身上的羽毛被毒血浸湿,黑红色的血一滴滴坠落下去,在雾气中打穿了一个小孔,又很快被周围的雾气填补,消失不见。 银霜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不到十只,眼前的庇护所,只有不到十个族人,那他其余的族人们呢?都去哪儿了? 在银霜惊怒交加时,银露已经冲上前去,拦在一个庇护所的一个族人面前,厉声斥问道: “只有你们吗?其余族人呢?!是不是还没赶过来......” 问到一半,银露就问不下去了,因为她对面的那个鸟妖已经开始微弱地抖动,眼睛里装着惊恐与绝望,那样的眼神,银露见过,见过很多次,但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面对这样的眼神而泰然自若。 “怪物......怪物.....怪物杀了他们....怪物把他们都杀了......银露大人......大家全都被杀了......全都被杀了!” 说完这句话,那只鸟妖忽然身体一软,便坠落下去。 银露迅速飞至他身下接住了他,然后又派了两个族人将其带进被蚀空的树干中。 唐翊在这边也听见了刚才那只鸟妖的声音,当听见那鸟妖口中呢喃着怪物两字时,她突然心脏一紧。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唐翊没来得及想太久,因为飞在前方的银露不知何时已经欺近她面前,纵然对方是一副鸟类的形状,但唐翊依旧能感受到对方满满的仇怨,正如同毒液一样在她身体里流转。 “把她给我......宰了!!!” 唐翊猛地一下瞪圆了眼。 我去!不是吧!这位姐姐你冷静点啊!我不是你们的俘虏吗? 当然,这些都是唐翊的心里话,实际上她正被毒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用力的瞪眼以示抗议。 但是听到银露命令的鸟妖们可是半点异议都没有,抓着唐翊的鸟妖甚至干脆了当地松开爪子,然后只听见砰地一声,唐翊就狠狠掉在了地上,其余不少的鸟妖紧跟着扑了下去,马上白雾中就传来了扑棱的拍翼声与撕扯鳞片血肉的声音。 “姐,冷静点。” 银霜被银露的命令吓了一跳,急忙飞过去想要阻止银露。 “滚开!” 银露已经怒火中烧,一振翅就将银霜呼开,然后冷冷地盯着下方声音传来的地方,仿佛她能看穿白雾,看见唐翊此时是如何被一众鸟妖撕成碎片。 “姐,现在还不到杀她的时候,她还有用。” 银霜被一翅扇开后再次飞回银露身边,苦口婆心地劝慰道。 “之前她也说了,她是最近才到的这里,而那些软骨蛇估计也是近段时间才打探出的鸟巢所在,既然如此,我们大可以好好审问这条蛇妖,弄清楚那帮软骨蛇究竟是有什么打算,之后再杀她也无妨。” 银露没有将视线移开半分,仍旧死死地盯着下方。 银霜无奈地叹了口气: “姐,以前我们在外漂泊时,不也经常碰见族人死亡吗?既然如此,你现在又为什么要这么过激?难道你不想好好在此地站稳脚跟,把那些蛇妖都赶出去?眼下虽然我们败了,但也仅仅只是一次败仗而已啊!难道你就不想为那些死去的族人血恨吗?!” 银露终于有了反应,只见她轻轻地出了口气,然后高声喝令道: “把她押到树牢里去。” 听见了银露的命令,底下的声音才停了下来,不多时,还是之前抓着唐翊的鸟妖又将她抓了上来,只是现在的唐翊浑身是血,鳞片斑驳不清,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最深一处已然现骨。 唐翊抬起头,血从她头顶流下来,漫过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眼前的视野。 银露胸中仇恨重燃,愤恨地冲上前去对着唐翊的右眼一抓而下。 三条长长的爪痕瞬间出现在唐翊右眼上,纵贯了她的整个头颅。 这次银霜没有拦着她了,而是同样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唐翊,随后对抓着她的鸟妖吩咐道: “押进树牢后记得严加看管,尤其要记得,不要停掉她的毒,要一直保证她没有能力反抗,知道了吗?!” 鸟妖点了点头,便抓着唐翊向巨树飞去,唐翊扭过头来看着他们,却始终不发一言。 银霜挥了挥翅膀,打算去看看其余幸运来到庇护所的族人,这时候他听见身后的姐姐开口了: “弟弟,你刚才说错了一点。” 银霜转过头,看着银露。 “我现在不打算把那些蛇妖赶出去了。” 银露看着银霜,声音里似乎都淬了毒一般: “我打算要他们死得一个不剩。” 银霜注视了她许久,许久。 忽的,他的语调变得异常地轻快,仿佛他说的是今天的天气有多么悠闲一样。 “亲爱的姐姐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三十章 做个好梦吧 庞大的死树中本来是一片被蚀空的空洞,但却被鸟妖衔来的泥土在树干之中拼出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粗细不一的形若树枝的道路。 银露口中的树牢在靠近树冠的地方,整体看上去是由密集的木刺锥拼成的圆球,只是这个圆球里里外外都是乌黑的尖刺。 组建成树牢的乌木原本都是巨树体内的毒素沉积最严重的地方,后来被他们搬到了这里,搭建成树牢。 于是任何被关进树牢的囚徒不是被锐利的尖刺重伤至死就是被毒性极强的乌木毒死。 当然,对于这些唐翊都是一无所知的。 唐翊最开始进入树中时脑中仍是混沌一片,任谁被一帮仇恨满心的妖怪狠狠撕了一番后都是这么个下场。 耳旁不断挂过尖利的风声,唐翊感觉自己在不断地上升,上升......一直升到了某个地方,唐翊感觉到抓着自己的爪子骤然一松,自己就从半空中落了下去,掉在了一堆坚硬的刺上面。 她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根与自己的眼球近到就要碰到的黑色木刺,身体本能地往后一缩,立刻就被身后的另一根木刺给蛰了一下。 唐翊扭头,这才发现自己究竟是身处于一个怎么样的环境中。 唐翊现在置身于一个圆球内部,而这个圆球完完全全可以说就是一个无数尖锐的三角木刺拼凑而成的黑色刺球。 木刺向圆球内外突起,以至于唐翊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从空隙间移动才不会被刺戳到。 唐翊极尽可能地蜷缩成一团,减少身体与树牢接触的面积,但时不时地还是会与身旁的尖刺刮擦而过,她现在体力与法力均尚未恢复,也无力一直维持身体的紧绷,稍有放松就会被刺到。 “看样子醒了是吧?” 一个尖利的声音透过密不透风的树牢壁传进来,唐翊微微转头看向那个声音的方向,只看见一片乌黑。 “现在,如果不想再继续受太多苦的话,最好把你知道的,不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交代干净。” 唐翊听完银露的问话,认真地思索了片刻,然后非常正经地回答道: “可问题是,我不知道的东西怎么交代干净啊?”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吸气声,紧接着唐翊就感觉到那些树牢上的刺猛地朝自己扎过来,在鳞片上撞出一声声闷闷的声响。 “你以为我还会听你的鬼话吗!还不给我......你做什么!.....银霜!我警告你......” 银露的声音突然被一阵羽翼拍打的声音遮蔽了,随后唐翊就听见外面又加进来了一个声音,与银露的声音展开了激烈的争吵。 “你用这么重的毒会杀了她的!” “她害的我们族人死伤无数,这点毒算什么?!” “先冷静下来,这蛇妖非同小可,进了树牢这么久都安然无恙......” “哼!安然无恙?等我让她尝尝我的毒术后再看看她还能不能安然无恙吧!” “姐!” “闭嘴,我才是长老,你只需要听我指挥就是!现在给我闪到一边去,否则就算你是我弟弟我也不能保你周全。” 银露的声音把这句话吼完后,唐翊就没有听见另一个声音了。 取而代之的是疯长的木刺与乌木中不断加重的毒素,本来只是木刺呈现出普通的黑色,现在唐翊都能感受到木质越发湿润,只要一接触到就会令她刺痛难忍。 从外面看,现在的树牢就像一颗巨大的海胆,只是这颗“海胆”上面的每一根尖刺都弯曲地纠缠在一起,看上去甚是怪异,不仅如此,每根尖刺都显得水亮油滑,就像是浇了一层黑油。 而这层黑油的来源,则是盘旋在一旁的银露。 只见她双翼展开,一缕缕乌黑色的气流就从她的羽毛间飘散出来,如同鬼爪一般扣在树牢上,慢慢地被树牢吸收进去,然后树牢就又多长那么几寸,颜色也更加润泽一些。 银露的弟弟银霜就停在不远处的一条横柱上,他旁边飞来一只黑鸩妖,看见银露后,那只新飞来的黑鸩半是一犹豫半是惊恐地开口问道: “银霜大人,银露长老这样子......行吗?” 他是在这片毒林里出生的,在他印象中,一向都是风风火火,直爽热情的银露长老现在却如此疯狂地释放着体内的毒素,他以前从未见过银露如此骇人的一面。 银霜叹了口气: “让她去吧,她也是被压抑了太久了。” 接收到后辈疑惑的眼神后,银霜放慢语调,安抚道: “没事的,银露长老只是太生气了,所以需要发泄一下,等她发泄完了就好了。” 那只黑鸩听完解释仍有些不放心,但也还是点了点头,飞走了。 在他背后,银霜的眼神又变得肃穆冰冷起来。 他明白姐姐此刻愈发焦急的心情,因为他也一样,按理说,银露此刻注入树牢内的毒已经浓郁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程度,就连她本人都未必能承受得了,寻常之辈沾之即死,就算是有修为的妖怪碰上了也会痛叫失声。 可他仍然没有听见任何惨叫声。 那么此刻的唐翊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情况呢? 漆黑无光的树牢中,唐翊已经不知不觉蜷成一团,如果唐翊此刻能看见自己,必然会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个蚊香吗?! 没错,此时已经盘成蚊香的唐翊对于外界的环境全然不知,不知道自己身处于剧毒中,也不知道外面有两个鸟妖因为自己的一声不吭而越发焦虑,她现在已经完全沉浸于以一种神奇的状态之中。 这种感觉有点像她以前还是蟒蛇唐翊的时候,大雪天里,她躲在深深的洞穴中,带着吃饱了的肚子冬眠,虽然外面风雪肆虐,但洞穴里面却温暖如春。 她就这样静静地睡着,熬过寒冬,往往一觉醒来后,冬天就过去了,然后她就又出洞觅食,把空空如也的胃填满。 还记得在过去的梦中,她时常会想起很多东西,关于更久以前的过去,她身为人类时的记忆,但是每次梦醒后,她就会讲那些过去忘得一干二净,徒留下一阵阵迷茫的无措感。 现在,她应该不会忘了吧...... 唐翊这样想着,轻车熟路地进入了梦境中。 做个好梦。 第三十一章 异梦之鳞 眼前是一片溪谷,两边赤红色的崖岸将青绿色的溪水夹在怀抱中,在水旁窄窄的河岸上铺满了灰色的鹅卵石。 唐翊在树牢中睡了过去,又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这片溪谷中了。 “我以前好像没来过这里啊......” 根据唐翊前世的一些理论,梦境都是潜意识里的记录下来的回忆,在睡眠的时候上浮到人的意识中的成像,于是唐翊搜肠刮肚般地回忆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的确对眼前这片陌生的景色没什么印象,不禁喃喃低语道。 “但我来过。”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唐翊猛一回头,就看见一个陌生人朝她走来,面容上打了一层圣光,啊呸!是被一层模糊的光晕遮住了。但单靠声音分辨,应该是个美人。 陌生人经过唐翊身边,来到溪水旁,掬了一掌的溪水,任由其从指尖漏下。 唐翊注视着那一颗颗牝珠一样的水球敲在溪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耳边又听见一个比水珠还要圆润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里是我修炼的地方,三千一百三十六年,我在这儿待了差不多大半辈子,每日每年都对着这幅景色,一草一石早已烂熟于心。” 唐翊的脑子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人开始说话起就变得一片迷蒙,想也不想地就开口道: “那你也是闲的住啊。” 对方呵呵地笑了起来: “闲不闲得住,倒也算不上,我只不过是出不去罢了。” 唐翊的大脑继续蒙圈: “咋着?你是被关在这里的?” 而那人有些迟疑地开口了: “应该......算吧......” 唐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管不住嘴了,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被谁关的?” 那人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那样。 “我自己。” 一阵静默。 唐翊只觉得脑子更晕了,艰难地在自己的词汇库中检索了半天后,唐翊又一次开口道: “......自闭症?” 对方又笑了: “你这个形容倒是贴切,我应该就算是自闭吧。” 很明显,对方并不懂自闭症的学术含义,但是这并不妨碍两人之间和睦的沟通。 “那你为啥不吃药呢?” 很明显,唐翊已经放弃思考了。 “我又为什么要吃药呢?这是我自愿的啊。” 唐翊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对方的答案,然后自感很有道理地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在这里吗?” 唐翊终于想起来该问什么了。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唐翊感觉这位说自己有自闭症的陌生人正在微笑。 “这个问题你可能比我清楚。” 唐翊脸上流露出很明显的疑惑,陌生人又一次提醒唐翊: “这只是个梦,以我之见,梦总是逃避现实的一个好去处,所以,你在逃避怎样的现实呢?” 唐翊皱起眉头,一些回忆慢慢地清晰起来。 “嗯......让我想想,我一开始是快老死了,然后吃了一颗蛟珠,结果就快要渡天劫了,身上也有多了一大帮血孽要还,虽然有修为可是半点都派不上用场,然后我就跟着一个脾气不好的什么龙皇子一起准备去一个叫龙渊的地方,结果一路上那叫一个波澜起伏,之前还被卷入局部战争,被一伙妖怪给绑了,受了点刑。嗯......蛮疼的,现在我正在被关在一个跟刺猬一样的牢里面,哦对了!我现在还中了毒,没办法恢复。” 唐翊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这么倒豆子一样地把所有事都交代出来了,而且还半点没有觉得不对,就好像在跟邻居大妈唠嗑聊家常一样,自己一知道什么八卦就恨不得倒得一干二净。 “这样啊......听起来真苦呢……” 陌生人和颜悦色地说道。 唐翊挠了挠头,不在乎地回答: “苦吗?好像是有点……哎呦,特别是那个鸟爪子啊……抓在身上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岂止不好受那么简单,那可是血肉破碎、筋骨寸断的痛苦啊! 陌生人突然靠近了一点,爱怜地轻抚上唐翊的面庞。 “真是可怜……那你不生气吗?” 唐翊居然也觉得对方这疑似性骚扰的举动没什么大不了,继续说道: “也不能说不气啦……气还是会气的……” 陌生人温柔的语气中突然带上了一缕冷意。 “那么,你是不是恨不得想要......杀了他们?” 唐翊疑惑不解地看着陌生人: “杀了他们干嘛?他们那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啊,再说,我这纯属是替别人背了锅而已,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陌生人继续用那种笑里藏刀的语调说话: “哦?可听你之前的话,似乎你之前在他们手上饱受了一番折磨呢。” 唐翊满不在意地挥一挥手: “嗨!那算什么!我又不是没受过。” 又是一阵沉默,只是这次的沉默来得更为漫长。 唐翊看向溪水的源头,澄澈的水从山石的间隙中涌了出来,在下方汇聚成一个水潭,再一往直前地奔流而下成眼前的溪流。 光滑的河道内没有水草,也没有鱼虾,只有数不清的卵石,以及星星点点的亮斑,唐翊忍不住去辨认那究竟是阳光照射在水里的错觉还是水底真的有东西在反射阳光。 “那你究竟所为何求呢?” 唐翊没有理会对方的问题,想都没想就直接问道: “你把底下那东西捞上来我看看行吗?” 等她问完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一股莫名其妙的后悔突兀地出现了,但是还不到一秒钟,这股情绪就被唐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好啊。” 陌生人的语调再度恢复成了那种温柔的状态,然后唐翊只见一道光闪过眼前,一枚几乎透明的扇形鳞片就浮在她眼前。 那鳞片半个巴掌不到,折射着七彩的光,看上去有点像鱼鳞,但又比鱼鳞的质感更为坚硬,介乎于生物鳞片与金属之间。 “这是......” 唐翊扭过头问道。 陌生人非常爽快地回答了: “我的鳞片,送你了。” 唐翊很有礼貌地点头: “哦.....多谢,但我拿这个做什么......” 唐翊猛然刹住了嘴,因为对方已经近在咫尺,与她额头碰额头,手指轻轻地捂住唐翊的嘴唇让她噤声。 “它会派上用处的,不过现在,先听我说......” 或许是太过靠近的距离,或许是对方话语中的恳求之意,也或许是纯粹的脑抽,唐翊点了点头: “龙渊之中,暗海之下,三十六步无涯路,见野之南,潜渊之北,九天门悬一道通。” 唐翊听得晕乎,但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而是紧张地追问道: “记住了吗?” 唐翊点了点头——话说她好像都已经点头成习惯了有没有? 陌生人十分放松地松了一口气,好像对方活了大半辈子就为了告诉唐翊这几句话一般。 “那就好,记住了,唐翊......记住了......” 这种临终托孤一般的语气是哪般? 唐翊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之后,唐翊顿时汗如雨下: “等一下!你究竟是谁?!” 但是她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 眼前的世界又开始模糊不清,嘈杂的声响席卷入唐翊的耳朵里。 她醒了。 第三十二章 赐予我力量吧!巴啦啦小魔仙! “姐,快停下!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清醒过来的唐翊首先听见的是银霜尖利的夹杂着恐慌的叫声,然后她就发现自己周围的毒刺上已经遍布黑漆漆的水珠,而自己半个身子都浸没在黑水里面,虽然自己没什么感觉,但唐翊可不会认为那是什么无害的玩意。 只是为什么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呢?唐翊慢慢地抬起身体,直到一段身躯露出水面时她才明白原因。 在她原本的鳞片上面,又附着了一层新的薄鳞,就像在原本的衣服上又罩了一件外套,纤薄透明的鳞片散发着光晕,点亮了漆黑的树牢。 唐翊又好奇地往一根尖刺上蹭了蹭,顿时她的身体与尖刺之间就发出一声犹如金属磨擦一般的刺啦声,唐翊凑近一瞧,她自己毫发无损,倒是尖刺上多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望着自己身上的透明鳞片,唐翊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时候,牢外面又爆发出一段剧烈的争执,唐翊的注意力也暂时地被转移走,听起外面的墙角来。 “姐,你已经着魔了,现在那条蛇妖已经没有威胁了,你不用再下毒了。” 一阵扑棱的响声过去后,唐翊感觉外面似乎安静了不少。 然后银霜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姐,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以前从来没看见你幅样子。” 短暂的沉默。 “你确定......她已经死了吗?” 唐翊很清楚,银露话里指的她就是自己。然后那个管银露叫姐的雄性鸟妖似乎是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紧接着唐翊就感觉到有一阵无形的东西扫过她的身体,于是急忙停止运动,屏住呼吸。 “大概.....里面的毒液太多了,干扰了我的一部分妖念,但她似乎.....还没死。” 唐翊觉得,那只雄鸟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难道说她还活着这件事就有这么神奇吗?还是说他们对自己的毒液自信到爆,以至于觉得她不可能活下来? “那你还挡在我面前做什么?!让开!” 果不其然,外面的银露又炸了,又是一阵翅膀呼扇的声音。然后唐翊就听见外面那姐弟俩的声音吵吵嚷嚷起来: “姐,你到底为什么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你难道看不出我们能从她身上套出多少.....” “银霜,我警告你,给我让开,不然我就要不客气了!” “姐!拜托你,冷静点,你好歹是长老,难道这么多年下来,你还没办法对族人的死释怀吗?” “你怎么敢说!!!” 尖利的鸟啼声仿佛穿耳魔音,唐翊忍不住皱起眉头,但她知道外面那位叫银霜的现在肯定比自己要惨。 又一个声音加入进来,比两姐弟听起来更稚嫩一些,是一个雄性的鸟妖。 “银露长老!你在干什么?!银霜大人是你的弟弟啊!!” 唐翊想看八卦的欲望已经无法阻挡了,她现在恨不得钻出去好好看一看剧情究竟进展到哪里了。 “我......我......” 银露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脆弱与茫然,看来她刚才一时怒火攻心,把自己的弟弟整得似乎很惨的样子。 唐翊莫名有点罪恶感,她这个正在被拷打折磨的囚犯安然无恙,可是本来应该是高枕无忧的银霜却倒了大霉。 “......我带银霜去治疗,夹褐,这里就交给你了,务必要把犯人看管好,别让她逃了。” 唐翊听见往外面的银露在发号施令的声音,然后就是愈来愈远的振翅声。 直到唐翊再也听不见银露的声音后,她才再次移动起自己僵硬的身体。 当务之急,还是得快点逃出去才行。 唐翊慢慢地调动起体内所剩不多的灵息,现在她总算是稍稍恢复了些理智,开始认真地思考逃跑计划了。 唐翊缓缓张口,将灵息吐出。 黑色的毒液中顿时出现了一点绿豆大小的空间,唐翊控制着这点可怜兮兮的灵息下沉,一点点挤入木刺的空隙之间。 但愿这招能行...... 唐翊安慰自己道,她现在的鳞片应该已经有足够的防御力了,应该.....不会有事吧...... 唐翊一咬牙。 遇事不决一个字:莽!她这回拼了! 然后,她就将所有的灵力都汇聚在那点灵息里,竭力一拨。 轰隆!! 夹褐惊讶地看见关押囚犯的树牢发出一声巨响,然后乌黑的木球下方被直接炸开了一个口子,黑色的毒液汹涌地流了出来,毒液之中,还混杂着一个花色的身影。 “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惊恐的惨叫,那个身影和毒液一起朝着下方倾泻而下,所过之处万物腐蚀,群鸟辟易。 开玩笑,那可是银露长老的毒液,他们可一点都不打算亲身体会一下自己跟长老在毒性上的差距好吗! 于是,唐翊混在毒液中,一路上畅通无阻。 然后她就重重地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一团。 “哎呀......忘了自己是在树上了......” 唐翊晕乎了那么一阵,然后突然感觉不对,头一抬,就看见无数的黑色身影疯狂地扑了下来。 唐翊之前是和毒液一起坠落下来,自然没有鸟妖敢拦着她,但掉在地上后,毒液自然而然地就洒开,唐翊本身也就暴露了出来,以这群鸟妖与蛇妖们十多年来的恩怨,见到一条蛇妖出现在自己的庇护所,不论认不认得唐翊是谁全都倾巢出动了。 唐翊现在已经不喊什么“朋友等等,我们来谈谈”之类的废话了,直接掉头就逃。都已经成到深仇大恨的级别了,当然是能逃就逃啊! “休走!” 一声暴喝从唐翊头顶传来,同时唐翊就感到什么东西缠绕在自己身上,猛然一股巨力就将她拖住了。 扭头一看,只见一只头顶翎羽皆白的鸟妖正朝她飞来,同时对方身上延伸出两条白色的细绳,正捆在她自己身上,勒的她生疼。 绳上传来的力道极大,唐翊拼了老命才只能停在原地而不是被反拽回去。 唐翊感觉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之前被抓住了不提,好不容易逃出来了现在结果看样子又要被逮回去了。 放我走!我向往自由!你们是拦不住我的!我的小宇宙燃烧吧!赛亚人变身!赐予我力量吧!巴啦啦能量! 唐翊在心里疯狂地刷着弹幕,遗憾的是,心灵力量终究还是战胜不了物理力量,她依旧止步不前。 殊不知,她身后那只抓着她的鸟妖也在暗自心惊。 风廉身为黑鸩族里面的三长老之一,也同时是族里面活得最久的族人之一,他漫长的岁月不光给他带来了法力,也给他带来了见识,他很清楚自己的羽鞭有多大的威力,也很清楚自己的力量有多大。 当然,他更清楚,一个能同时对抗羽鞭与他力量的敌人有多么危险。 但是眼前的唐翊,他却看不分明了。 明明这么强,却感觉和一个新生的小妖没什么两样,明明可以抗下他的攻击,却没办法从他手上挣脱,明明只要稍微用点技巧,恐怕局面就会瞬息反转,可为什么,对方只是一昧的往前冲,却不做其他动作呢? 身为长老的警惕令他告诉其余族人暂时不要靠近,留他一人对抗这个未知的蛇妖。 几根银白色的羽毛落了下来,是银露来了。 “夹褐跑来告诉我,俘虏逃跑了,我就急急忙忙地过来了。” 银露现在的样子比之前冷静了许多,误伤自己的弟弟还是令她恢复了不少理智。 银露望向不断挣扎的唐翊,神情古怪。 “风廉长老,您的羽鞭......” 风廉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了当地回答道: “她扛下了我的羽鞭。” 银露神色一变,也同样肃然起来,道: “她之前也是被我浸入毒液里面,但现在依旧活蹦乱跳的。” 两人对视一眼,对对方的眼神心领神会。 是个大敌! 底下的唐翊开始换着花样逃,先往前冲一会儿,再突然往左冲去,又紧接着调转方向朝右奔逃,但不论她怎么试,始终都无法挣脱捆在自己身上的那两个羽鞭。 突然唐翊停了下来,低头丧气地爬了回来,抬头看向两个鸟妖,道: “算了!我放弃了!爱抓就抓吧!我只要求一点!” 银露与风廉顿时紧张起来,全神贯注地准备应对唐翊接下来任何的攻击举动。 “......这次能不能换个宽敞一点的地方关我?” 两鸟妖长老绝倒。 第三十三章 我逃我逃我逃逃逃 唐翊再次被关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知道他们目前的手段对唐翊根本无效,这次唐翊的待遇好了很多,没有人在对她动用刑罚,牢房也直接从树牢转到了软禁。 看守她的仍然是那只叫夹褐的鸟妖,唐翊总算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就和其他鸟妖一样,黑色的羽毛,黑色的爪子,只有眼睛是淡褐色的,而且身形也较之银露来说要小了很多。 不过虽然如此,夹褐可以说是唐翊见过的鸟妖之中的劳模了,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看守着唐翊,就连吃饭都是麻烦同伴送饭过来的。 可能是因为之前已经让唐翊逃过一次了,夹褐现在表现的半点也不敢放松样,仿佛只要唐翊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就可以以身殉职,用身体来阻挡唐翊的逃亡路一样。 当然,这些只是唐翊自己的脑补而已。 尽管又被关住了,但唐翊依旧没有放弃采取主动,既然现在鸟妖们与她之间的关系表面上缓和了一点,那么她也可以去探听探听情报了。 嗯......那个看守她的小劳模就是个很不错的人选。 于是乎,在唐翊的唇舌攻坚之下,夹褐根本就撑不满三回合,很快就被套出了话来,所以到最后,他甚至立了毒誓,再也不理会唐翊的话了。 而唐翊也已经从夹褐口中得知了不少东西,虽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信息,诸如这些鸟妖的名字是叫黑鸩,又如,这个黑鸩群里没有族长,而是由三个长老共同管理,又比如,三长老之一的银露最近一直都很烦躁,而她烦躁的原因恰巧就是被关着的她唐某人,再比如...... 他们这次损失惨重,很多族人都死掉了。 唐翊其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帮黑鸩妖。 如果从道义上来讲,他们是入侵者,是侵犯毒蛇妖族的敌人;但从另一方面来看,黑鸩妖族不论是从族内的风气还是自身的实力,都远胜那些养尊处优的蛇妖。 这个观点在唐翊见到一只黑鸩为了搭救另一只素不相识的黑鸩而舍弃了自己近十年的修为后达到了顶峰。 其实平心而论,唐翊是更喜欢这些黑鸩的,虽然自己被他们狠狠地蹂躏了一番,但是待在这样一个和睦而强大的群体中间,很容易就被感染了。 现在回想起在蛇群里生活的那段日子,虽然舒适,但却死气沉沉的,整个族群连一丝凝聚力都没有,只有在外敌来犯时才会群起而攻之,而且在打起来之后还往往是自己人扯了自己人的后腿。 唐翊知道自己是片面了,只是单单就目前而言,的确是黑鸩给她的印象比较好。 狠狠地甩了甩头,唐翊不禁在心里对自己警告道: “唐翊啊唐翊!你可不是受虐狂,现在你是囚犯,第一要务是想办法逃出去!嗯!对!逃出去!” 唐翊又一次整理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情报。 首先,整个黑鸩群由三个长老管着,其中一个她已经见过了,还有一个恐怕就是她逃跑失败那次把她捉回来的那只年长黑鸩了。 现在在这棵被黑鸩称为庇护所的枯树里应该集中了黑鸩的大多数战力,看来那晚上毒蛇跟黑鸩是打了一样的主意,都不约而同地派大部队直接进攻了对方的营地,同时留下一个空空的营地任人宰割。也不知道落得现在这个情况,两族究竟是会庆幸自己的进攻还是会后悔自己的莽撞。 而且,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听到关于澜垣的消息,按理来说,一条龙的出现应该是个爆炸性新闻啊......怎么这些黑鸩妖半点反应都没有? 唐翊倒是想过会不会是澜垣那边出了什么事,但仔细思索过后,她就果断放弃了这种担忧。 连她面对这些黑鸩都能做到毫发无伤,何况是不知道拼杀了多少年,自己一步步修炼出来的龙皇子。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是那边瞒下了所有的情报,也就是说,大概那位龙皇子还有后手。 是了,毕竟他是被请来帮忙的,眼下被狠狠地坑成这样,面子里子上都过不去吧,一定在想法子准备扳回一城。 唐翊转念一想,这倒是方便了她的出逃,只要等到澜垣再度行动时,想必黑鸩们必定会做出反应,到时候她再紧随其后行动,难度肯定会降低很多。 只不过眼下还有一个大难题。 看来她之前的举动应该是给黑鸩们留下了不浅的印象,导致她现在这个新的牢房居然被改造成可以隔绝灵气的类型,以至于这么多天下来她的法力没有恢复半点。 不过……如果是之前的唐翊,或许对眼下的情况束手无策,但经过了澜垣这么多天以来的调教,唐翊在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说不准可以帮助她一举翻盘。 但她还要等待一个好时机......嗯.....应该不会太久了...... 唐翊苦等的好时机也并未让她等很久,在她被俘虏三日不到的时候,便在一个夜晚突然降临了。 彼时夹褐正在强撑着精神守门,眼睛耷拉着,一副就要会周公的神情。 但就在他要投奔向梦境的康庄大道的时刻,在树梢高处狠狠地劈下来了一道贯耳魔音。 似丝帛断裂,又似杜鹃哀啼。 这声音连绵不绝,在空荡荡的枯树内作响,直接敲醒了夹褐混乱的脑子,无数的黑影扑啦啦地腾空而起,从树干上四通八达的孔洞飞了出去。 那是战争的示警哨,预示着敌人来袭。 而庇护所上空那三只飞舞盘旋的黑鸩长老,则是在向全体族人发出号令。 全员出动! 夹褐迷迷糊糊地愣忪片刻,然后就猛然惊觉自己的同伴都已经齐刷刷地飞走了,急忙大喊道: “等会儿我!等会儿我!我只不过是打了个吨!别丢下我啊!!” 然后,他便迅速地拍击翅膀,跟着鸟群一齐飞了出去。 就在夹褐起飞的那一刻,牢笼中的唐翊睁开了眼,闪电一般地贴到房门上听起外面的动静来,直到夹褐振翅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她才迅速地缩回房间中央,并且盘成一团。 唐翊目前所处的牢房除去一面留了一个小铁门外其余五个面都是严丝合缝的石壁,包括天花板和地板在内,可以说是没有一丝漏洞。 且唐翊现在没有法力,根本就没办法从这一大帮子的黑鸩妖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没办法逃出这个牢房。 其实她的方法很简单,这个牢房固然固若金汤,但也只是个四尺见方的狭小空间罢了,以这些鸟妖的能力,他们也建不了太大规模的绝灵牢房。 所以想要逃出这里,用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方法就行了。 她可没忘记,她虽然现在看起来和一条普通的蟒蛇差不多,可她的真身实际上是一具身长十数米的巨蟒。 当初她自己自行习得了化人后,没想到也懂了该控制自己的身形,这才能将身躯缩成一条普通蟒蛇的大小,虽然现在她身上的法力微乎其微,但曾经的法术却仍在运转,维持着她体形的娇小。 若是她散尽剩余的灵力,法术自然解除,她顷刻间便会变回曾经那副巨蟒的模样,到时候,这小小的牢房,又岂能容的下她? 只不过,这样做的话也是有风险的,没了灵力,她就彻底变成一条废蛇了,仅仅只是体型比较大根本就抵抗不住鸟群的攻击。 所以,她要等的,就是一个枯树内鸟妖全部,或者说至少大部分以及那三位长老离开的机会,这样她才能够顺利出逃而不被黑鸩追踪抓获。 而她同样也很清楚,被屠了老巢的毒蛇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死咬着黑鸩,伺机发难,如今两族已成血仇,一旦一方先倾巢而出,另一方绝对会效法紧随其后,如果足够幸运地话,没准澜垣也会加入战局,那么于她就更有利了。 一来由于澜垣这个强悍战力的加入,势必会令鸟妖全力以赴,留守的鸟妖少了,她逃跑也少了些阻力,二来也方便她顺利与蛇妖那边汇合,虽然她还是比较喜欢这些黑鸩的,但对方不喜欢她呀。 于是,唐翊默默地吐出体内所剩的最后一点灵息。 仿佛身体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唐翊瞬间就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吹气球一样地膨胀起来。 身形骤长之间,唐翊感受到了来自牢房壁的挤压感,她的庞大身躯已经顶的牢房开始松动了,但也因为牢房的拘束,她的身体增大的速度有些微微放缓。 加油!我可以的! 唐翊在心里默默但给自己打劲,同时自己也向外用力向外生长,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芽那样冲击着坚硬的石墙。 石墙在彼此摩擦,在唐翊耳中听起来犹如仙乐,石墙的抵抗猛然松懈,然后再轰然破裂。 唐翊从一片粉尘中冲了出来,下方的地面距离她也不再遥远,可能是因为体型变化的关系,现在她在这棵枯树中感觉异常的拥挤。 “得赶紧出去啊......” 面对着自己还在不断长大的身躯,唐翊想道,要是在这么长下去估计这里就要被她撑爆了。 唐翊一咬牙,头就对着一处较大的树洞撞了上去。 干枯的树干被唐翊撞得四分五裂,碎片横飞,唐翊也从洞口中迅速地游了出去,只留给那廖廖几只留守树内的鸟妖一个巨大的蛇尾滑出洞口的背影。 “拜拜了您嘞......卧槽!!!” 嗯,还有一句惊天动地的卧槽。 刚刚爬出树洞的唐翊,正一脸懵逼地面对着匆忙赶回来的夹褐,和银霜。 第三十四章 初生鸟妖不怕蛇 逃狱被当场抓包,而且还是再犯,该怎么办?很着急在线等! 唐翊的脑子混乱刷屏了一秒钟后就果断地做出了决定:转身就跑! “站住!” 夹褐一声怒吼就杀了上去,他本来迷迷糊糊地看见大家都走了,自己也赶紧跟着大部队一起出发的,谁知中途就被银霜大人给截住了。 一番训斥之下,他才猛地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囚犯要看守,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哪知道,一回来就让他撞见自己的囚犯逃脱的场景,当场气得奋起直追。 同时他也无比庆幸自己遇上了银霜大人,不然这条蛇妖从他手上跑了,还是第二次! 银霜也庆幸自己因为担心而跟了上来,他深知,一个夹褐恐怕是应付不来这个蛇妖的。 如果真的让夹褐独自一人回来面对这条蛇妖,恐怕他们就要失去一个宝贵的人质,更会损失另一个族人了。 如果唐翊此刻能听见银霜的心声,一定会忍不住指天立地高呼一声:天地良心! 她可是从来都没有过那种血腥的打算,她只是单纯地想逃跑而已,甚至她都可以发誓,如果不是立场不对,她都可以和他们相谈甚欢的好吧! 但是唐翊现在听不见银霜的心声,当然,她也没有那个闲情去听。 因为她要逃命啊啊啊! 该死的!这两个人怎么追得这么死?放过我吧!我都要跪下来给你们唱征服了好吗?!让我一个人随风而去不好吗?这样玩猫鼠游戏我的心脏承受不过来啊! 由此可见,唐翊目前的心理状况还不错。 这样的追击持续了有一段时间,唐翊变成的巨蟒在前面一个劲地逃,后面两只黑鸩鸟一个劲地追,时不时追击的黑鸩还会朝唐翊吐出一口浓郁的白色雾弹。 但是唐翊现在的身形虽然庞大,却也无比灵活,每次那些雾弹飞来时唐翊的身躯都会微微地扭动,前进的路线也会发生细微的改变,于是每次雾弹都只能险而又险之地擦边而过,但没有一颗雾弹真的砸中她。 过了一会儿,唐翊感觉身后的攻击似乎放缓了,雾弹发射的也不是那么频繁了,心道恐怕是他们力竭,逃跑的速度愈发加快,只希望能赶快甩掉他们。 慌不择路之下,唐翊几乎是一头撞进了一团迷雾里,浓浓的毒雾现在只是令她感觉身体有些微微发烫。 唐翊有些讶异于自己对毒雾的抗性,她还记得之前自己进入雾中时那稍微沾一下碰一下都会痛的跳脚的反应。 唐翊忍不住扭头张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鳞片在雾气中散发着水润的光泽,鳞片如同打了蜡一般地闪闪发亮,唐翊很清楚,那意味着自己的鳞片已经改变了,变成了和梦境中那个神秘人给自己的鳞片一样的质感。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玩游戏卡顿按了一个f5刷新以后,你原本的土鳖装备就换成了一套氪金贵族的。 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唐翊暗暗警告自己。 突然,体侧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唐翊掉转头过去,正好又被另一团雾弹糊了一脸。 黑色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好似一块块飞舞的黑纱。 而白茫茫的毒雾恰好成为了那白色雾弹的天然保护伞,现在唐翊根本就分不出那里是雾,那里是追击者的攻击了。 ....... “银霜大人,我好像有点不行了。” 银霜看着明显变得虚弱的夹褐,道: “你先退到一边去,这里毒雾很浓,应该够你恢复了。” 夹褐闻言,栖停到一旁的树上,身上的羽毛已经变成了灰白色,夹褐张开嘴吐息,随着一道无形的吸力,一股股白色的毒雾被卷入他的鸟喙之中。 随着毒雾的进入,夹褐的羽毛又重新从灰白变回了乌黑。 夹褐再次振翅飞起,就要向唐翊发起新一轮的攻击的时候,银霜猛一拍翅,拦住了他的动作。 “银霜大人?怎么了?” 夹褐疑惑地问道。 银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此刻他的心中已经涌起了潮水般的不安,身旁熟悉的茫茫雾气仿佛都突然对他充满了敌意,更重要的是,已经攻击这么久了,蛇妖却从刚才开始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被毒死了吗? 银霜徐徐下落,想要靠近一点去探查,但他同时也没忘记让夹褐躲远一点。 眼前的巨蟒静静地伏在地上,眼帘闭合,安静地像是睡着了。 只是雾气实在是太浓,浓郁到银霜已经落到地上才看清,看清巨蟒实际上完好无损的身躯,还有那双早已睁开的黑瞳。 “surprise~~” 银霜如同惊弓之鸟,迅速从地面弹射而起,只可惜,到了还是晚了一步。 唐翊张口怒吼,那如雷般的嘶吼声甚至令远处的夹褐都开始摇摇欲坠。 离得近的银霜就更不用说了,双翅只来得及拍打一次就被汹涌的气流冲走,狠狠地砸在一颗无辜的大树上。 完了.....他要完了..... 银霜落地时绝望地想道,闭上了眼,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一秒过去了...... 两秒过去了...... 三秒过去了...... 银霜心里也开始有些纳闷:怎么她还不动手?莫非是想在自己死前好好玩弄自己一番吗? 就在银霜心里百味杂陈之时,他听见了夹褐的怒喝。 “啊!别想逃!给我站住!” 睁开眼睛,只看见夹褐愣头青一般地追着那条远遁的巨蟒飞翔而去。 银霜彻底傻在原地,愣愣地自语道: “为什么.......不杀了我?” 夹褐不知道唐翊对银霜大人做了什么,让对方突然坠地不起,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让自己的犯人逃跑。 如银霜这般活过数百年的,经历过无数次风雨的妖,早就已经学会了什么叫做趋利避害与弱肉强食,在见识到唐翊的实力后,便放弃了挣扎,只求痛快一死。 但夹褐并非银霜。 他出生在瘴林内,从小受到的是来自族人父母的关怀与保护,心中对族群的忠诚以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令他无视了唐翊压倒性的力量,继续奋起直追。 而此刻的唐翊也很无奈。 自己本来只是打算借攻击银霜使其受伤的同时让夹褐分心去照顾受伤的同伴,拖住他们的脚步,自己逃之夭夭,但没想到夹褐居然不顾银霜,依旧对自己穷追不舍。 这么一路下来,唐翊发觉,自己周身的雾气似乎又浓郁了一个级别,身上那种灼烧的感觉也更明显了。 身后的夹褐仍在大呼小叫,但却也没再朝自己丢雾弹。 不对啊!从自己的观察看来,这些黑鸩鸟不是靠吸收毒雾来维生修炼的吗?那不应该是不是毒雾越浓的地方这些鸟妖就越来劲吗?怎么现在动静这么小?莫不是要放大招了? 唐翊正想着呢,身后就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利叫声,好像哀禽啼鸣那样。 “妈呀!真是放大招了!” 唐翊惊恐地窜来窜去,希望能让对方的准星瞄不准自己。 只可惜,她期盼的总是事与愿违。 一道浓郁的墨色气流从后席卷而来,将唐翊卷了进去,周围的世界顿时变得乌漆漆一片, 唐翊两眼一抹黑,连该往哪边逃都不知道了。 没办法,唐翊瞄准了一个方向,一头撞了过去,感觉自己连环撞断了几棵树木,然后又被惯性拖着飞出去老远,才终于停下来。 唐翊这才发现,自己周身的黑色气流已经不见了。 远处的夹褐在空中不知道为何看上去有些不对,然后唐翊才注意到,对方在颤抖。 夹褐的翅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击着,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然后啪嗒一声坠落在地。 他的羽毛就和周围的白雾一样惨白。 第三十五章 算你强 唐翊骤然一惊,迅速地爬行至他身边,只见夹褐侧躺在地面上,翅膀微微地抽搐,原本乌黑的羽毛变成了惨白的颜色,好像霜雪那样,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只可惜这里没有太阳。 厚重的雾遮天蔽日,他的羽毛也因此看上去十分难看。 “还好吗?额....好吧,你看上去不太好......” 唐翊自问自答了一番,焦急地绕着他转了一圈,复而抬起头望向四周,迷雾混淆了方向,唯一能指明方向的就只有她爬行时犁出来的那条浅沟。 “别....” 唐翊的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了夹褐吐出的一个字,她急忙压低身体,问道: “嗯?什么?” 夹褐声音低到近乎不可察,但唐翊还是听见了: “别....想....逃......” 唐翊默然。 她还能说什么呢? 真是个尽忠职守的好孩子啊!她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好好好,我不逃了。” 唐翊安慰着夹褐,无奈地伏在他旁边,看着对方的气息越发地虚弱。 然后唐翊突然开口了: “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抓我呢?” 明明现在你自己都要死了呀。 夹褐不知道为什么唐翊突然像跟自己成了知心好友一样地聊起天来,不过或许是过度的虚弱所致的意识混乱,他还是回答了: “我该...看着你.....” 于是唐翊又问: “那为什么你要看着我呢?” 你完全可以在我逃走时不管我,又或者不用跟着我到这里来啊! “银露....大人....命令....” 夹褐硬是挤出了这几个字。唐翊听在耳中,说出来的话却不知为什么飘忽不定。 “银露大人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她的目光投向雾中,仿佛她能穿透雾气看到很远的地方。 夹褐的头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 “嗯......” “......” 唐翊沉默了很久。 然后夹褐就看见自己身旁那庞大的蟒蛇动了起来,轻轻地衔住他,没有用牙齿伤到他半分,带着他一起移动起来。 “你....想......干嘛.....” “救你的命。” 她回答道。 .............. 银霜看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花蟒,那巨大体型带来的恐怖威吓力令他忍不住地吞了口唾沫。 此刻他变成人形,将昏迷的夹褐托在手掌里,手上不断涌起黑色的雾气,然后飘入到躺在他掌中的夹褐的身体里去。 刚刚这条蛇妖突然出现,嘴里还含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夹褐,差点让他以为对方是来杀人灭口的,谁知对方却只是将耗尽毒素的夹褐放在自己面前,询问自己能不能救他。 然后......就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了。 银霜变成人形后是个青年男子,穿着黑衣,黑色的发丝间藏着缕缕银发。 唐翊仍维持着巨蟒的形态,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突然问道: “这样就可以了吗?” 听见唐翊的问话,银霜被猛地吓了一跳,继而回答道: “不一定,他用了太多的毒了,我也只能把自己体内的毒素分给他,希望能帮他撑过去吧......但是......” 银霜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望了望唐翊,似乎觉得唐翊应该是不会再对他不利了,于是将嘴微微张开。 一颗明亮的牝珠从银霜的嘴中飘了出来,散发着银色的光。 另一颗小一点的牝珠也从夹褐嘴里面飘出来,两颗牝珠撞在一起,紧贴着转起圈来。 当这两颗珠子相撞时,唐翊感觉一道细小的电流从身上流过,银霜的那颗珠子不断地散发光芒,银光渲染到小珠子上,令其同样发出微弱的光亮。 这样的画面没有持续太久,银霜就迅速地将那颗牝珠收回体内,夹褐的牝珠仍然漂浮在空中,上面的银光也黯淡下来。 银霜面露苦色,唐翊觉得他的神情面色似乎也随着他的语气一起变糟了一些。 “好了......现在,他能不能活下来,就只能看运气了。” 银霜无奈地宣告道。 鸩鸟以毒为食,而他们身为鸩鸟的后代却是依毒求生,他们的生机,依赖于毒素,看似驾驭万毒,实际上为毒所驾驭。 他们一生只能挑选单一的毒性进食,若是要进食他种的毒素,就必须先行转换。否则,两种毒性相冲,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除此以外,就算进食正确的毒素也依旧有许多讲究,其中重中之重就是,不可一次进食过多,像此时的夹褐,也不可一次性耗去体内所有的毒,如他的姐姐银露之前的差点犯的错误。 因为他们也是会中毒的。 多可笑啊!一次性进食过多,身体承受不住毒性,一次性耗去体内所有的毒性,身体自己就撑不下去了。 自己尝试着将毒素分给夹褐,但是他的身体已经耽误太久了,无奈之下,他连自己的内丹都吐了出来帮助夹褐恢复,当然,也是在确认了唐翊不会趁火打劫后,他才敢这么做的。 只不过,尽管如此,他也没办法把夹褐救回来了,他的内丹如果继续离体,不要说夹褐了,他自己都会出事。 如果他能再多撑一会儿就好了。 清脆的碰撞声在他耳边炸开,银霜抬起头,眼前一片刺目的红光,犹如鲜血。 夹褐的内丹上已经贴着另一颗内丹,丹周围萦绕着赤红的血色。 血孽!好浓郁的血孽! 银霜被唐翊鲜血缭绕的内丹吓到了。 这条蛇妖,究竟杀过多少人...... “喂!别犯愣啊!我这样子弄是对的吧?” “啊?” 银霜懵了一秒,紧接着就反应过来具体发生什么事情了,急忙答道: “前辈,额....你现在做的是对的,只是要稍微....嗯....收敛一点,对!稍微将内丹离远一点....” 银霜并不知晓为什么对方会如此大胆地在自己面前就吐出对于妖怪最为重要的东西,内丹,但是他知道,眼前这个情形,对于他和夹褐而言,是福不是祸。 夹褐可以保住命,而他说不定也能趁着对方内丹离体...... 等等!不对,没有人会这么容易就讲自己的弱点暴露在敌人面前,特别还是追杀自己的敌人!说不定,她的内丹上有什么玄机...... 想到这里,银霜压下了自己的冲动,打算继续静观其变。 所以说,有些时候,有些事真的就只是想得太多了而已...... 银霜不论如何也不会料到,唐翊其实真的没他想的那么多,就只是单纯地在模仿他之前的举动救人而已,况且,就算唐翊真的得知了内丹的重要性,也未必会真的放在心上。 当然,银霜是理解不了唐翊的这种思想的。 随着一大一小两颗内丹的碰撞,夹褐渐渐恢复了原本的生机。 那枚属于他的内丹滴溜溜地绕着唐翊血红的蛟珠转了一圈,似乎是在表达感激之情一样,便重新飞回到夹褐口中,消失在咽喉身处。 唐翊笑看着夹褐,暗道这小子的内丹比他本人可爱多了,但当她看向那仍然悬停在空中的蛟珠时,猛地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把蛟珠不收回去啊!这样不就不会挨雷劈了吗? 正当唐翊内心为自己的这个突发奇想赞不绝口时,那蛟珠察觉了一般,极速地升了起来,连着转了好几圈,直接由实化虚,撞进了唐翊体内。 唐翊顿时欲哭无泪。 好吧,算你强...... 第三十六章 做个实验 “银霜大人!你怎么不动啊?!我已经抓住她了!快把她毒晕!这样就可以把她带回去了!” 唐翊和银霜都十分无奈地看着那个死死咬住唐翊尾巴的黑色鸟妖。 事实证明,唐翊的蛟珠果然威力无穷,不过几下就让夹褐起死回生,生龙活虎地继续死缠着唐翊不放。 对于这个恩将仇报的小妖,唐翊也是不知道该说啥了。 银霜就更加无语凝噎,从夹褐又一次攻击向唐翊的那刻起他的心就没落下来过。 唐翊的好脾气虽然持续了一会儿,但并不代表会一直持续下去,也正是如此,率先出手阻止夹褐的不是唐翊本人,反倒是银霜。 “少给我添乱!” 恶狠狠地把唐翊尾巴上吊着的夹褐拉到身后,银霜脸上又挂起温和的微笑。 “前辈不计前仇,救我族人,大恩不言谢,银霜回去后自会告知其余族人,再也不会来搅扰前辈了。” 银霜说这段话的时候语速很快,嘴里噼里啪啦炒豆子一样地就蹦了出来,说完后,就如临大敌一般,拉着夹褐就想跑。 只可惜,他才迈出去一步,就被身后那个声音给打止了。 “慢着!” 银霜有点僵硬地回过头来。 唐翊则笑的如同春风拂面,不过一条蟒蛇的笑容,就算再和煦,看起来也依旧可怕吓人,但看着现在银霜的表情,唐翊心里那叫一个爽。 “我被你们捉住折磨,又追杀了半天,现在不光没对你们动手,还不计前嫌救了那小白眼狼一命,而你现在就想拍拍屁股走人?是不是想得有点太美了点?” 银霜吞了口唾沫。 “不过呢......你也别怕,我是个和平主义者,呵呵,不喜欢杀来杀去的,我想,你和你的族人跟别人对砍了这么多年,多少血雨腥风,应该也不会太喜欢吧?” 虽然听不懂什么叫和平主义者,但银霜还是能体会到唐翊传达出来的信息:那就是她不会动手。 银霜多少有些放下心来。 “所以,我也不要求什么,我救了他的命,你也答应我一个请求,如何?” 银霜顺帖地低下头来,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乖乖听话,不然要要真触怒了对方,那他和夹褐可就没有之前那么幸运了。 毕竟,对方虽然说不喜欢杀来杀去,但不代表她不会杀生。 “前辈请求岂敢不从。” 唐翊笑了。 “那么,跟我讲讲关于你们的故事吧。” ....... 黑鸩一族的故事并不稀奇,无非就是一个先天缺憾的种族在这世间的艰难求存。 黑鸩族对于毒素的苛刻需求致使他们这一族不论生存还是繁衍都格外艰难,再加上他们又继承了鸩鸟全身是毒的优良传统,就越发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了。 直到他们十年前来到这里后,他们的世界才豁然开朗,此地虽然对于其他妖族而言是片死地,于他们却是难得一见的洞天福地。 只可惜,这福地之中,已经有一个不善的先到者。 “我们来到此地,本来是秉着井水不犯河水的道理,只是谁料那帮软骨蛇居然仗着自己在此地居住多年,先行动手偷食我们的孩子,我们一开始也只是出于自保,不过到后来......就演变成现在这样,你死我活了。” 银霜用他那和煦的嗓音将过去的故事向唐翊娓娓道来,听得唐翊不断地点头深思。 她总算是把两边的说法都听全了。 先前从蛇妖雪鳞那里听来的说法,是原本居住在此地的蛇妖遭受了侵略,而如今从银霜口中说出来的,却是一群无依无靠的黑鸩被凶恶地主欺凌被迫自保。 不过,纠纷是谁先开的头在唐翊看来并不重要,隐藏在双方说辞之下的潜在内容却让唐翊觉得很头疼,那就是两族的存在似乎都对对方的生存产生了影响。 黑鸩会以蛇妖赖以自保的毒雾为食,而蛇妖又要将黑鸩赶出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栖身之地。 这叫一个乱的。 根本利益被触怒,就不仅仅是私仇那么简单的问题了。 也难怪两族打死打活了这么多年。 可是,唐翊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什么,我想问一句,你们吃进去毒,排出来的难道就不是毒了么?” 银霜的脸抖了一下。 “前辈....那个...我们毕竟不是血统纯正的鸩鸟......我们....排出来的.......就和普通的鸟类一样........” 银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心中莫名涌起一股跟对方同归于尽的欲望。 唐翊没多管银霜的心理变化。 因为她已经在思考一些别的东西了。 战争这种东西,无非为了两件事,生存,与更好的生存。 两族因为生存空间与资源的关系而点燃战火,那么自然也只有用同样的方法才能让双方停下来,如果是他们来这里之前,或许许之以重利还能让两族化干戈为玉帛,但现在唐翊已经不抱这种希望了。 那晚上的双面偷袭,令两族结下死仇,现在驱使两族的已经不光是生存问题,还有仇恨。 唐翊发誓,如果可以,自己现在真的想要把澜垣痛揍一顿,瞧你出的这馊主意!害了多少人,包括她! 唐翊耳边又传来了虚幻的惨叫声,然后甩甩头把其抛诸脑后。 现在不是回忆过去的时候! “银霜,夹褐,帮我个小忙怎么样?” 唐翊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内敛的光芒,连带着她脸上的微笑一起变得神秘起来。 银霜和夹褐同时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她。 “朝我喷口毒看看。” 唐翊面色不变地请求道。 银霜与夹褐的脸色同时变了,如果让唐翊形容,那一定是变得宛如在看一个智障。 “安心,你们这点毒伤不了我的,我只是想做个试验,嗯......验证我的一个猜想。” 夹褐眨巴了下嘴,什么都没说,银霜则是开口道: “这......前辈大概需要多少毒?” 唐翊抬起头想了想: “在保证自己不受伤的前提下,能弄多少就弄多少吧。” 然后唐翊又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我得试试看我的承受力。” 然后唐翊便后退一步,双臂展开,身前门户大开,道: “来吧。” 夹褐有点不确信地看向银霜,但他看见的是已经开始散发毒雾的银霜。 银亮的毒雾从银霜身上散发出来,不同于他姐姐银露那如墨汁一般的毒液,银霜的毒更像是流动的铅汞,沉降到地面上,如同水银一样流淌。 水银迅速地攀上唐翊的身体,缠绕在她的身躯上,却无法渗透进那层五彩斑斓的鳞片半分。 至于原本银霜印象中该有的腐蚀、灼烧,种种反应都没有发生,浓稠的毒液似乎就仅仅只是一股从唐翊身上流过的清流一般,没有激起一丝反应。 “前辈,您也看见了,我的毒液对您没什么......” 银霜露出早就料到的神情,向唐翊说道,然后他的话语就被中途打断了,取而代之的是张大了嘴的惊讶之意。 因为唐翊张开了嘴,那毒液就如同落入渔网中不断挣扎的大鱼一样,被唐翊尽数吞进了嘴里。 唐翊的喉咙动了一下,毒液尽皆下咽入腹,但唐翊显然觉得还不够。 “嗯.......再来吧。” 银霜和夹褐都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对面的蛇妖,在他们心中,已经升级为天敌一般的存在了。 夹褐哆嗦着吐了一口黑雾出去,然后唐翊张嘴,又是一吞,那点黑雾就消失在了对方的口中。 “继续吧。” 又是一股毒液。 “继续.......” “嗯......还可以继续。” “继续.....啊....你们怎么了?” 唐翊看着眼前萎靡的两只鸟妖,有些疑惑地问道。 “前......前辈......” 银霜蔫巴巴地抬起头。 “我们......已经撑不下去了。” 说完,两妖继续躺尸状。 听到银霜的话,唐翊有些不好意思道: “sorry啊,光顾着试验去了,忘记考虑你们的承受力了,还好吧?” 银霜勉强变回鸟身,减少身体对毒素的消耗,而夹褐则只能抬起个脑袋望着唐翊,也不知道想说什么。 “前辈......” 银霜吐了两个字出来,然后又闭上了嘴。 他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自己无法抵抗的强大存在。 “前辈......是要对我们动手吗?” 银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问这句话的意义何在,因为不论答案的是否,他都无能为力,甚至他的姐姐,还有其余两个长老,都未必能...... “哈?我闲着没事对你们动手干吗?” 唐翊很奇怪地反问道,同时扭曲起身体,化成了人形,月白色的袍子浮现在她身上。 唐翊看向远方,若有所思地问道: “说起来,我逃走之前你们突然间倾巢出动,能告诉我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等一下,让我猜猜。” 打断了银霜还未出口的回答,唐翊自问自答起来,她的脸色也变得严峻了些许。 “有没有可能,是你们突然起意,决定要去对那帮残杀你们的蛇妖发动总攻?可没道理啊,你们已经元气大伤,怎么能主动出击?又或者,是那群同样被捣毁了巢穴的愤怒的蛇妖,决定向你们发兵了?呵呵,我在说什么啊,你们都没缓过来,那群蛇妖怎么可能就缓过来了呢?又或者说......” 银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战栗。 当那双乌黑色的眼仁注视着自己时,他仿佛看见了什么东西,藏在那双眼睛的最深处。 如同黑夜潜藏于白昼。 “有什么东西,带着蛇妖一起,对你们发起了攻击呢?” 银霜的表情告诉唐翊,她猜对了。 第三十七章 青山 银露嘶鸣着盘旋向下。 她的身上被火焰割开了焦黑的创口,但她的心却在怒火与仇恨中剧烈地收缩,令她毫不知倦。 黑色的毒液化成针雨落下,刺在下方那条巨大的怪物身上。 怪物长得很古怪,修长的似蛇身躯披覆着亮紫色的鳞甲,四只利爪在空中舞动,明明没有翅膀,却能在空中翱翔,鳄鱼一样的头颅上生着鹿角。 怪物张开嘴,一连串火焰就从那嘴里奔涌而出,她的毒针触之即散,根本落不到对方身上去。 银露扑了过去,身形骤长,虽然和怪物比起来依旧渺小,不过,却已经足够了。 她落在怪物的背上,爪子扣紧鳞片,猛地向上腾飞,双翼带给她巨大的力量,以至于将那片鳞剥离了怪物的身躯,露出了半点鲜红的血肉。 怪物发出怒吼,无形的气浪涌了过来,将她抽飞。 但是银露却在血雨中放声大笑,因为她已经给真正的袭击者争取了宝贵的机会。 两只黑色鸩鸟从空气中显出身影,其中一只双翼如柳叶,羽毛似长须,而另一只发翎已白,从那白色的羽毛中,一道白色的羽鞭猛然射出,抽击在刚才银露攻击过的鳞片之上,将其彻底掀起,在血肉暴露的那一刻,浓郁的毒雾便从两只鸩鸟口中奔流而出,朝那鲜红的伤口涌了过去。 怪兽再次怒吼,灵蕴猛地从他身上扩散,掀起猛烈的狂风呼啸着将围绕着自己的毒雾撕扯成碎片。鸦青色的眼睛因为愤怒眯成了一条狭长的缝,紫色的鳞片之下有黯淡的火光在燃烧。 一口黑血猛地从怪兽的嘴里涌出,流淌而下,化成零散的黑雨坠落在地,在地上溅起朵朵血花。 在稍下一点的地方,无数的黑点同样在盘旋,在观望,在恐慌。 而在更低的地方,地面之上,毒蛇在攒动,花花绿绿的扭成一团,朝着天空中的黑鸩嘶鸣,全然不顾对方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们。 只有少数几个特别庞大的身影和黑鸩们一样,扬起头颅望着更高空的那场凶悍搏斗。 “怎么可能......” 青山听见身旁的长老有些虚弱的声音。 年老的毒蛇拖着沉重的身躯来到青山身边,一缕缕花白的长须垂在它的颏下,显得这条蛇愈发地老态龙钟。 年老的蛇和壮年的蛇不同于他们的其余族人,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们清楚地知道,这场战争的正面战场究竟发生在什么地方。 “为何那位殿下......会与他们僵持这么久?” 毒蛇妖长老湖倾,曾经赤泽军内的一介小卒,失神地望着天空中怒吼的紫龙,回忆起当年战场那赫赫龙威,完全不敢想象如今对方居然会和三只名不见经传的小鸟妖打得旗鼓相当。 莫非......殿下受了伤吗? 这个猜想猛然跳入湖倾的脑海,在其中掀起一阵阵狂风骤雨。 若是殿下受了重伤,那么现在的一切就不难解释了。 万一殿下输了怎么办...... 当又一个新的,而且更加恐怖的可能性慢慢浮出水面时,湖倾已经开始因为自己之前的决定而动摇了。 自己究竟该不该将这么一个虚弱而又身份超然、蔑视一切的龙皇子拉入自己族人的战争中呢? 惨死的无数族人闪过他的眼前,令他的脏腑都狠狠地纠缠在一起,悔恨如同荨麻,深深刺进他的血肉中。 是啊......他怎么忘了......高高在上的龙,怎么会在意那些地上爬虫的死活呢? 湖倾绝望地想到。 他就不该派出那三个族人将那位引来的。 又是一声怒吼,龙身上原本那处不算大的伤口已经被扩大了一倍不止,暗红的血液被飞行的厉风甩飞。 而围绕着巨龙的那三只鸟妖身上都染了血,斑驳不清,分不清究竟是他们自己的还是巨龙身上的,但是,鸟妖却是越战越勇,而那条紫龙的动作却开始逐渐地迟缓起来。 鸩妖的毒已经开始生效了。 “完了......完了......” 湖倾知道,自己的这场仗败了另说,若是那位龙皇子陨落于此,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龙渊是绝对不会放过在场的任何一人的。 “快去...快去阻止他们......” 湖倾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对身边的青山说,不,实际上,他已经在高声嚎啕了: “若是让他们真的杀了那位,我们就都要完了!” 青山还有旁边的几条修为高一些的蛇妖都非常清晰地听见了他们自己长老的嚎叫,有几个反应快的已经朝天空跃起。 然后滑稽地掉下来。 “不行啊!他们飞的太高了!我们是够不到的!” 那几个蛇妖对湖倾嚷道。 湖倾的目光下意识地偏向一旁的青山。 青山沉默地与湖倾对视。 “青山……青山……快……我们只能指望你了,只有你是小龙。” 青山如他的名字一般,默然不动。 湖倾意识到了什么,又急忙补充道: “青山,拜托你了,求求你了,那么多回咱们都靠你撑过来了!这次你也一定行的!” 青山,我们只能指望你了…… 青山,不要放弃你的族人啊…… 青山……族里面的人太少了。 青山,你不能去化龙啊!万一你……族里面就真的没有人能护着大家了…… 青山......只能指望你了。 “是。” 青山简简单单地回应,如同过去的每一次那样。 没办法,只能指望他了不是吗? 毕竟,只有他有能力能插手上面发生的那场战斗。 青山用力地弓起身躯,骨节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然后他就慢慢地浮了起来,动作僵硬而别扭地向上爬去,明明没有任何支撑,却依旧在虚无的空气中上升。 有些黑鸩注意到了他,立刻尝试着过来阻拦,可是随着青山的移动,那些黑鸩又始终捉不住对方,只好吐出毒雾,可就连毒雾也阻拦不住青山的脚步,每到他近处就突然变重了许多,直接向地上坠去,只能任由青山继续向上。 大团大团的雾气开始汇聚,缭绕在青山四周,青山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雾色渐浓,遮蔽了湖倾以及一众百年蛇妖的视线,只能时不时地看见紫龙和三只黑鸩在雾气中飞进飞出以及听见从高空中传来的声声怒吼。 而身处于雾气中的五人,除了制造雾气的青山外,均感受到了有些吃力。 且不论三只黑鸩并不擅长对付这种水灵丰沛的术法,反倒观澜垣颇有些身陷泥淖之感,动作明显比更加迟钝僵硬,完全不复之前在空中腾挪闪避的轻松。 这也正是令青山感到吃惊的地方。 明明那位殿下是真龙,为何会被他的雾障给牵绊住,不是说真龙御水御火,法力无边吗?难不成......殿下已经虚弱到,连简单的妖雾都无法控制了? 青山想着,随即便控制着雾气稍稍远离了澜垣。 顿时澜垣周围便出现了一片雾气稀薄的空间,在浓雾的衬托下就显眼许多,只是稍稍一愣,澜垣便又被一道闪电般的黑影给偷袭了一招。 糟了!把殿下的位置暴露了! 青山立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裹挟起浓雾重新包裹向澜垣。 雾气涌动,重新遮住澜垣的身躯,却遮不住他如雷的声音。 “别给我......碍事!!!” 青山浑身一震,抬起头来,看见澜垣那双燃烧着的瞳仁,眼中烧着的非是愤怒,倒更像是被人戳中痛处时流露出的屈辱。 莫非...... 青山脑海中一道电光石火闪过,暗紫色的雷霆就已经劈中了他。 带着烟灰,青山从高空中直坠而下,铁青的鳞片化为焦黑,他的腹部更是被劈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流淌,下方的黑鸩见状纷纷逃窜,就连正与澜垣对峙的三只黑鸩都怔在了原地。 战场上静悄悄的,直到青山坠地,砸断数不尽的树木,战火才重新点燃。 只是这次,很明显地可以发现,澜垣的动作比之前更加僵硬,刚才那道雷霆不光是给青山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也令澜垣瞬间损失了许多的灵息与灵蕴,于是他现在应付起黑鸩三长老来也更加吃力了。 但同时,三只黑鸩也慑于之前的那雷的惶惶威力,再不敢做过多靠近,打定主意要一点一滴地磨尽澜垣。 地上的那些百年蛇妖和湖倾望着头顶的苍天,都不禁面露绝望之感。 “我们......要完了......” 湖倾绝望地自语道。 就在此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一旁的森木中飞出,笔直地向天空飞去。 “吼!!!” 随着一声嘶吼,战场突然静了下来。 蛇妖们仰头望去,两条修长的身影纠缠在一起,从天空直坠而下。 第三十八章 止战 “什么?你们不知道什么是龙吗?” 唐翊有些诧异地望着飞在身边的两只黑鸩,数米长的蟒身迅速地在林间穿梭。 在她告诉了夹褐和银霜自己的决定后,就带着两妖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起路来。 而在路上,唐翊也没有停止询问银霜关于黑鸩与蛇妖双方的事情,然而当她问到关于澜垣的问题时,银霜却给了她一个无比荒诞的答案。 怪物。 这时候,唐翊才猛然惊觉到,这群黑鸩压根就不认识什么是龙!遑论澜垣这个龙皇子的头衔所代表的意义了。 这可不算什么好事啊...... 唐翊的速度又加快了一点,她必须赶快赶过去。要不然让这帮黑鸩真的把澜垣给干掉了......以她目前从澜垣口中以及表现出来的行为举止来判断,估计他们这帮人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个未知的龙渊从来没有在唐翊眼中变得如此有威吓力过。 同时,从唐翊口中知道了龙与龙渊这两个概念的黑鸩陷入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中。 “怎么办呀怎么办呀!”这是夹褐。 “......”这是银霜。 “唐翊前辈,您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银霜突然的发问令唐翊看了他一眼,随后蛇吻上扬,道: “山人自有妙计。” 银霜放松地呼了口气,转而又问道: “龙....真的是那么强大的吗?” 唐翊想了想: “或许。” 银霜咬牙切齿地道: “既然他有如此伟力,为何要介入我们两族之事?” 只言片语中流露出钻心恨意,已是将自己未曾谋面的澜垣记为深仇大恨的魁首。 唐翊看着他,默默地扭回头去: “这谁知道呢......毕竟世上谁都有过不去的坎啊……” 又是一会儿功夫,三人总算是赶回到了庇护所的所在,望着眼前破了一个巨大洞口的庇护所,唐翊不禁有些感慨命运无常。 刚才自己还绞尽心思要逃,结果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跟着囚禁自己的人一块回来了。 银霜从洞口飞了进去,没花多少时间就又出来了,有些焦急地开口: “已经没有多少族人还留在里面了,大家都去迎战了。” 夹褐立刻急的呼啦啦拍翅: “那...那....那咱们快走吧!” 银霜也立刻展翅引路: “我知道那帮软骨....那帮家伙在哪儿,估计现在我们的族人已经跟对方对上了,跟我来!” 银霜忧心忡忡地在前面飞着,眼珠子都揪成了直线,夹褐更是连飞行速度都把控不稳了,忽快忽慢,忽高忽低。 唐翊觉得自己还是要安慰一下两妖才是: “放心!只要我们赶到及时,一切就都能挽回!” “那如果没能及时赶到吗?” 夹褐弱弱地在一旁问道。 “没关系,逃命我觉得你们应该还是擅长的。” “.........” 当然,唐翊也就这么一说,爬行的动作还是加快了几分。 天上传来轰然的一声巨响,林间上方不知何时飘来一股黯淡的焦枯气味。 唐翊抬头望了一眼,然后就看见空中坠落下来一个漆黑的身躯。 下意识的,唐翊张口喷出来一团巨大的水球,截住了那个飞速坠落的身躯。 在水球的缓冲下,身体下坠的速度锐减,但是由于坠落的高度过高,那道身影还是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怎怎怎怎么了?!” 夹褐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坠地的重响吓了一跳,唐翊直接窜了过去。 刚才那身形,她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拨开林叶,唐翊看着眼前浑身焦黑的长蛇,敏锐地发现对方身上还没有被焦黑色覆盖的铁青色鳞片。 唐翊变化成人形,眉头紧皱地弄了冰暂且冻住青山的伤口,银霜紧随其后,来到青山身旁,暗自地疑惑出声: “这伤势怎么不太像毒弄的啊......” 唐翊抬头望向天空中逐渐分崩离析的云雾,道: “那是因为这伤恐怕本来就不是毒造成的。” 云雾间,隐约可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在飞舞,宛如戴着镣铐挣扎不止的囚徒。 “那就是龙吗?” 银霜稍稍飞高了一些,穿过了树林的遮挡,更加清楚地看见了那腾飞的巨龙。 他在审视巨龙,用自己过去的经验判断对方的强弱程度,但银霜还没有审视太久,就被巨龙身边三个比起庞大的龙身要小得多的身影给夺去了目光。 “喂喂喂!你要干什么去啊!” 唐翊急忙拉住了就要冲向高空的银霜,以免他直接就冲进交战区域。 银霜心急如焚地喊出声来: “前辈!我姐在上面对付那个怪物……龙啊!” 唐翊闻言,跟着抬头,定睛望去,果然能看见在澜垣身边时不时就冒出来几个展翼的身姿,忍不住低头思忖起来。 思忖着思忖着,唐翊的目光就移到了银霜身上。 “银霜,你会不会那种变大的法术,大到能载我飞起来的程度?” 银霜听完,立刻明白了唐翊的意思,点了点头,转瞬间身形骤长,变得与一架滑翔机差不多的大小。 唐翊爬到银霜背上,抓住一撮白羽,喊道: “起飞吧!” 下一秒,伴随着猛烈的振翅,雪白的巨鸟就载着唐翊一起向高空攀升而去。 夹褐留在底下,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跟着一起飞高。 银霜带着唐翊越飞越高,越来越接近交战双方所在的高度。 随着越发靠近,唐翊开始能感受到微弱的电流扫过皮肤的麻痹感,心道恐怕刚才青山受的伤十有八九不是黑鸩干的,而是澜垣干的。但她此时也不明白为什么澜垣会突然对青山下那么重的手,将其劈至浑身焦烂的地步。 反观目前的战况,三只黑鸩与中间的紫龙拉开了一段远远的距离,似乎在畏惧什么一般,只用简单的毒液做炮弹远程投射攻击澜垣。 不过,这倒正合了唐翊的意。 “银霜......我想拜托你个事儿。” 银霜听见自己的背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冲过去,然后马上带着你的族人离远一点。” 银霜旋颅看向唐翊,尝试在对方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却只能看见一片淡然的平静,就好像她说的不过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怎么了?不敢吗?那你把我丢过去也行。” 银霜还没来得及对唐翊的淡然无惧做多感慨,就被唐翊这句话硬生生地给弄得一口槽卡在嗓子眼里,几乎是忍着内伤说道: “没关系......我载你过去就行了。” 说完,银霜便又向上飞地高了一些,瞄准了不断腾舞的紫龙,准备疾驰而下。 唐翊紧趴在银霜背上,道: “小心,他现在周围全是灵力乱流,不要太靠近,不然你会受重伤,靠近后把我丢过去就马上跑,然后让你族人们都快离开这里,三日后来蛇巢找我。” 银霜最后看了一眼唐翊,然后点了点头。 雪白的身影迅速下降,在空中画出一条倾斜的线条,然后在距离澜垣还有数十尺的地方猛然逼停。 另外一个小得多的身影从白影身上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正落向紫龙的方向。 唐翊和银霜的奇兵天降,毫无疑问打断了黑鸩三长老的进攻节奏。 就在三个黑鸩长老反应过来之前,银霜就已经向下方密密麻麻的鸟群一声啼鸣,刺耳的音波将下方的群鸟驱散,同时也让地面上的蛇妖恢复了不少理智,注意到了天上真正该注意的情况。 “弟弟,你怎么在这儿?” 银露滑翔至银霜身边,急切地问道。 弟弟明明在出兵路上就中途离开,与夹褐一同回去看守那古怪的蛇妖了,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莫非......是庇护所出事了? 族人的鲜血一瞬间又在银露眼前闪过。 谁知道,从银霜口中说出来的,却是她从未想到的话: “姐,带着族人们撤退吧,我们.....已经是必输的了。” 银露瞪圆了眼睛,但还没等她说话,另外已经飞过来的两个长老就怒斥道: “混账!你在说什么鬼话!你是叫我们离开这片好不容易寻到的家园么?!” 银霜想要张口说点什么,就闻身后一声惊天嘶鸣传来。 三只黑鸩长老震惊了,银霜震惊了,下方的鸟群与蛇群,同样震惊了。 因为眼前出现的景象,是他们从未见过,从未想象的,震撼之景。 花色斑斓的巨蟒凭空出现,身形较紫龙还要巨大几分。 巨蟒落在飞翔的巨龙身上,迅速地缠绕而上,死死地锁住龙身,巨龙震怒,咆哮着吐出熔岩一般的烈焰,谁知花蟒丝毫不惧,鳞片上浮现出莹莹宝光,护住了被烈焰覆盖的部位。 花蟒同样张嘴,滔天洪水从蟒吻中涌出,转瞬又化成朦胧的暗蓝色雾气。 雾气挥发,散发寒气,令周围的环境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紫龙的神志似乎在这寒意的影响下恢复了些许,停止了喷火吐炎。 然后紫龙就像是突然承受不住花蟒的重量一样,猛地向地面坠去。 花蟒惊慌地想要挣脱,但为时已晚,只能哀嚎一声,被紫龙一道带向地面。 但在半空中,花蟒下意识还不忘调整体位,使自己垫在了龙躯之下。 伴随着一声巨响,两道交缠着的身影砸在地面上,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巨坑。 现场土石四溅,尘土飞扬,什么都看不清了。 最高处的四只黑鸩沉默无言,最后,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鸣叫。 等重新化成人形的唐翊带着同样变化人形且陷入半昏迷的澜垣从坑里爬出来时,天上已经没有半只黑鸩停留。 第三十九章 和谈 这里是一片没有名字的森林,林中毒雾蔓延,瘴气蓄积,寻常生物根本无法在此地存活。 但是,这里依旧有生命。 现在天尚未敞亮,时间还是凌晨之前,唐翊就已经在林间漫步许久了。 她仔细地观察着林中的每片树叶,每根枝桠,甚至一块隐藏在枯树后的地衣也不放过,尝试着研究出什么来。 直到把这一片都转的差不多了,太阳也快升起来了,唐翊才重新向现在的落脚地,蛇巢走去。 今天是唐翊到这里的第十四天了,不知不觉,来这里已经有两周了,唐翊从三天前她强行阻止澜垣与黑鸩三长老的那场硬仗后,又和澜垣回了蛇巢。 三天过去,两边都很平静,也不知道黑鸩那边会不会听她的话,三天后派人来找她。 趁着这三天,唐翊也好好地整理了下自己所知道的消息,把之前在黑鸩庇护所那几天的所见所闻和从蛇妖口中问到的那些情报合在了一起,心下也总算是有了解决这团浑水的主意。 是的,之前唐翊让银霜三日后再来的原因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她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摊乱麻。 唐翊回到蛇巢没用多久,此时天色初明,蛇巢内也有了蛇妖攒动,见唐翊回来了,一个个蜂拥而上。 “唐前辈您回来了?” “唐前辈您饿了吗?” “唐前辈您渴了吗?” “唐前辈要不要我来给您讲故事?” 唐翊:“......” 明明之前不过套过青山和雪鳞两条蛇妖的话,为什么现在大家都以为她喜欢听故事了呢? 没错,从三天前开始,蛇妖们的讨好对象就从澜垣换成了她。 自从那日澜垣不知道是怎么了,一记雷劈下去差点每把青山劈成三等残废,瞬间让蛇巢对他的观感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无与伦比的谄媚变成了胆战心惊的畏惧。 当然,澜垣依旧在蛇巢里住着,并且像个祖宗样的被伺候着。只是但凡看见他的蛇妖,无不像见了那啥一样惊慌逃窜。 至于青山? 澜垣后来还是一脸阴沉地去看他了,随后不知做了什么,一夜之间,青山就恢复地七七八八,但唐翊觉得有些奇怪的是,明明伤人的是澜垣,可每每这俩人不小心撞见时,落荒而逃的都是青山。 有猫腻。 甩开不断凑上来的蛇妖们,唐翊三步并两步地逃回了自己的居所,那个夜明珠成堆的洞窟。 天顶的钟乳石上盘着一条正合眼休憩的紫龙,见唐翊来了,紫龙微微睁眼,什么也没说,只是自顾自地把头藏到钟乳石后面。 唐翊觉得,不管澜垣怎么想,她现在感觉是挺畅快的。 之前被对方调教了那么久,现在总算能扬眉吐气一把了。 “你看起来很得意啊?” 澜垣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唐翊抬头一望,就看见澜垣脸背着她问道。 唐翊则是同样扭过头去,道: “没有,我就是觉得挺爽快的,得意倒还没啦!” “你!...” 澜垣憋了半天,最后除了这个你字还是没说什么。 鸟类的啼鸣响起来了。 黑鸩来了。 唐翊叹了口气,终于,这么久的混战,就要在今天结束了。 唐翊走出洞窟,澜垣也悄无声息地飞出,浮在空中远远观望。 天边,几点黑色逐渐放大。黑色中还夹杂着一点亮白色。 蛇巢内的蛇妖也纷纷爬出来,一个个地扬起头颅,对三只飞进的他们领地的黑鸩无比警惕。 现场的气氛可谓是剑拔弩张,稍有不慎就是血流成河的节奏,但唐翊的出现毫无疑问让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蛇妖是出于敬意,而黑鸩则是出于忌惮。 过了这么多天了,毒蛇妖们猛然惊觉,对现在这个在他们面前笑嘻嘻的女子,他们谁都看不透。 黑鸩落地,摇身一变成人形。 是黑鸩的两个长老,银露、风廉,还有一个不知为何也跟着的银霜。 “终于,能好好聊聊了。” 唐翊露出释然的微笑。 “前辈,您叫我们三天后来,我们来了,那么,现在前辈想对我们说些什么呢?” 银露率先上前一步,开口问道。 变成人形后的她和银霜的人形有六七成相像,只是面容的线条更为柔和。唐翊看着她,想了想,道: “不急,人还没到齐。” 银露的眉毛皱了起来,她身后的另一位黑鸩长老,貌似中年男子的风廉和她露出了同样的表情,甚至于比她还激烈一点。 但是在唐翊和煦的微笑面前,无人敢造次。 “好了,人来齐了。” 唐翊话音刚落,三只黑鸩就看见从蛇群中游出来几条色彩斑斓的毒蛇。 为首的蛇妖正是蛇群长老湖倾,看见三只黑鸩,湖倾立刻盘身吐信,一副就要打起来的模样,黑鸩也不甘示弱,黑雾从他们身上迅速被释放出来。 “都停下!” 伴随一声喝令,白色的冰雾席卷全场,让两边同时挂上了霜,霜花散尽,唐翊的笑容愈发醒目。 “咱们不妨换个地方继续聊吧?” ........... 蛇巢附近的山丘之上,缓和了心情的蛇鸟双方的首领依旧对彼此谨慎提防。 没有一个人说话,两边都默契地沉默着。 唐翊在中间,生平头一次感到了什么叫身负重任而不晓得自己靠不靠谱的尴尬。 认真地咳了一声,感觉气氛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唐翊也开口了: “好,那么,我现在有第一件事要告诉你们,那就是.....” 唐翊来了一个大喘气,也成功地发现自己把其余妖怪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我要走了。” 在湖倾为首的一众蛇妖长老出声挽留前,唐翊就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不管你们究竟对我忌惮也好还是怎么也好,今天之后也都不关我事了。” 唐翊说完话后,蛇妖们流露出遗憾之色,而黑鸩则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这也正常,毕竟她和澜垣这种核武一般的碾压性实力还是不适合参与这种局部地区战争,一旦有她或澜垣在,对战局的影响都是不可衡量的。 “然后第二件事,关于你们的,这笔烂摊子,我终于想出解决方法来了。” 之前唐翊的那句告别才刚刚让黑鸩喘了口气,现在这句又重新让他们的心提了起来。 唐翊转向三只黑鸩,平静地说道: “你们走吧,离开这里,不再回来。” 引星被点燃了,引星的另一端,连接的是狂怒的火山。 “你要我们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离开?!那我族人的鲜血呢?由谁来洗?谁来偿?啊?!你说啊!” 银露不顾唐翊的压力,愤然而起,黑色的毒雾在她身后凝结成双翼,面容扭曲地厉声怒吼。 唐翊毫不所动,目光平淡地回望进银露的双眸,道: “我不懂仇恨这种东西,但我能告诉你,如果你执意要继续这场战争,那么我可以保证你们最后的结局就只有互相拉着彼此一起同归于尽。” 银露怒火中烧,一旁的风廉干脆直接动手了,白色的羽鞭抽来,唐翊手一抬,将羽鞭反手捉于手中,用力一拽。 羽鞭是从风廉的长发中延伸出来的,于是唐翊这一拽就直接将对方拽倒在地。 风廉急忙地从地上爬起,谁知一道冰刃已经悬在他的颈项旁。 “你!” 银露看着唐翊的举动,失声尖叫。而银霜则淡定许多了。 唐翊松开了羽鞭,挥挥手散去冰刃,继续说道: “如果这只关乎你们个人,我想你一点都不会在乎拼上自己的性命,但如果牵扯到你们剩下来的族人呢?你们是长老,是统治者,更是你族人的保护者,你们会让族人为了你们的,又或是他们自己的仇恨,而走上衰败,甚至灭绝的道路吗?” 他们的表情已经回答了唐翊的问题。 唐翊的声音缥缈不定,却又一字不落地传进三只黑鸩的耳朵里: “在我看来,战争最终的目的只有两个:生存和利益。所以,当你们发现,战争的开始与持续都无法把两者或其一带给你们时,就该考虑停战了。” 这番话讲完,银露和风廉的表情都变得阴晴不定,唐翊眼珠子咕噜一转,又补了一句: “顺便,你们听说过蚂蚁与蚜虫吗?” 两个黑鸩长老疑惑地看着她,只有银霜在认真地听着。 “蚂蚁会圈养蚜虫,负责保护它们不受天敌捕食,而蚜虫则会分泌食物,供蚂蚁享用。” 唐翊静静地说着,看着浑身依旧紧绷的黑鸩们。 “这个世界上,沟通的方式不是只有杀戮这一种的,如果你们早点认识到这点,或许就不用流浪这么久了。” 第四十章 新的改变 黑鸩沉默了下来,或许是在思考唐翊的发言,又或许是在担忧又一次即将流浪的族群的未来。 唐翊看着他们,也是有些于心不忍,还是开口道: “但放心,你们也不是一无所获,这也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件事了。” 唐翊说这句话时三只黑鸩除了银霜外已经没在看她了,所以关注她发言的就只剩下了银霜和一群蛇妖。 联想到自己之后要干的事,还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唐翊没有在说话,而是举起手,淡蓝色的灵蕴千军万马一般奔流而至,每一丝灵蕴都裹挟着一缕稀薄的毒雾,汇聚在一起,就如同一片剧毒汪洋,正朝着唐翊灌注而去。 她会散灵,自然也学了聚灵。 湖倾呆住了,他身后的毒蛇们呆住了,一旁的银露和风廉呆住了,就连早有预感的银霜都呆住了。 直到整片天空都被蜂拥而至的毒雾遮掩之后,湖倾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唐翊在干什么。 她......她这分明是在抽干这毒林的毒气啊! 一旁的蛇妖们纷纷焦急地失声叫道: “你....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唐翊当然不会听他们的,而是继续将这片百年毒林中积蓄的毒瘴抽取而来,漫天的毒雾在渐渐凝实,一滴滴乳白的毒液浮现,随后又聚集在一起。 唐翊一边聚灵淬毒,另一方面也不忘开口说道: “我将这片森林里所有的毒全都抽光,从现在开始,你们也就没有毒雾的保护了,外面的妖怪进的来,你们要么就想办法自强,要么就快逃,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维持原状,留在这里,期盼着在别的妖族来这里之前毒瘴再次聚集,不过,我看这毒雾的沉积速度,怎么着也得再花几百年吧,但愿你们能挺过这么久,不被人发现。” 说完后,唐翊同样补了一句: “你们可以恨我,我无所谓,但是现在与其去恨什么人,倒不如想想,日后该怎么走。” 也不知道是这句话起了作用还是唐翊压倒性的实力起了作用,蛇妖们除了哇哇怪叫外屁事也不敢做。 阳光照下来,驱散了迷雾,这片森林的土地数百年来第一次不再被毒雾覆盖,直接沐浴在阳光之下。 但是,虽然没了毒雾的覆盖,这里的每一寸土壤已经被毒腐蚀,随着唐翊将毒抽走,地面迅速地结了一层坚硬的白色板块。 唐翊注意到了这点,随即放出灵息,裹住那几滴乳白色的毒液。 灵息瞬间取代灵蕴,将毒滴转化成坚硬的乳白石头,淡蓝色的灵蕴则带着一股水汽席卷开来,将双方都吹得趔趄向后。灵蕴如同春雨,雨过之后,本来已经板结的地面又重新变回了松软的土质。 而天空中观望的澜垣,在看到这一幕时,眼中忽的升腾起一股不知从何起的震惊和......嫉妒。 澜垣突然疾速下行,降落在唐翊身边。 “够了!你谈也谈完了,做的事也做完了,现在还不走!” 澜垣的突然出现毫无疑问让蛇妖与黑鸩两边头一次做出了同样的反应:全体后退了一步。 但唐翊很明显不怕澜垣这套,低声道: “你别给我添乱!要不是你在这儿乱来一气,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她刚说完这一句,周围空气的气温就升高了不少,澜垣阴沉着脸,热量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糟糕!好像太得意忘形了...... “哎呀!我的意思是......我还要在收收尾,收收尾,然后咱们就可以继续出发了,殿下,我刚才说的都是糊涂话,当不得真的。” 唐翊立刻腆着老脸重新变回了狗腿子,完全不顾身后蛇妖与黑鸩们瞠目结舌的目光。 澜垣的面色稍霁,猛地又醒过神来。 他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动摇心境了? “既然如此,把该解决的解决了,就快走吧。” 丢下这句话,澜垣再次飘然而去。 蛇妖和黑鸩齐齐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各自陷入到忧虑之中。 蛇妖中又以湖倾最为心痛,不光心痛还肉疼,自己为了将澜垣拉入战局,先是交出了自己的血术,后来族人又因为黑鸩的偷袭死伤惨重,虽然有唐翊相助救下了一部分,但仍旧不啻乎在他心头上扎了一把刀。 黑鸩那边也不例外,但作为同样死伤惨重的敌对方,看到蛇妖们的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黑鸩长老的心情还是愉悦了不少。 很多时候,幸福感是比出来的。 即便如此,几只鸟妖看向蛇妖的脸上依旧是面带不虞之色。 稍微的视线停留后,黑鸩们又齐齐看向唐翊: “既然前辈都这么说了,那晚辈自然也无话可说,还请前辈放心,我们明日便会带着族人......迁出此地。” 银露说这话时低着头,唐翊觉得对方这样做可能是为了不让自己看见她掩藏起来的不甘与愤怒,不过,对唐翊来说,也无所谓。 一团朦胧的水汽团迎面扑来,将三只黑鸩都吓了一跳。 “用不着对我这么尊敬,讨厌我就讨厌我吧,我说过不介意的,但是呢,为了确保你们会离开这里,简单的保险措施还是要做的,这样,才能确保你们不会中途变卦,杀个回马枪了。” 风廉闻言,再次想要对唐翊动手,但被银露给死死拉住。 她看向唐翊的眼神里埋着洗不掉的恨。 唐翊回望过去,安静地将这恨意纳入自己的眼眸中,任其悄无声息地迷失在那双黑瞳深处。 “我们走!” 银露最后的这句厉喝,或许是她自己以为唯一能对唐翊发泄自己仇恨的方法了。 黑鸩重新变成鸟身,扇着翅离开地面,带着两只黑色的大鸟飞的极快,转眼就消失在视野之中,唯独最后那只银白色的在不远处逗留了一会儿,忽然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向唐翊点头致意,然后跟着消失在天尽头。 至于蛇妖长老们则在黑鸩飞走后面面相觑,他们还在期盼着之前唐翊做的不过是一时计谋,当不得真,直到唐翊和澜垣一同离去后,才猛地发现唐翊真的是当真的。 ............... 不久之后的某处蓝天上,成群的黑鸟又一次开始了他们的迁徙,为首的是三只特别巨大的黑鸟,以及一只浑身雪白的鸟。 鸟群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只有白鸟从头至尾保持沉默,就在这时,领头的黑鸟中的其中一只凑近白鸟,问道: “弟弟,你怎么了?” “......” 白鸟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停下,落后于族人,黑鸟也跟着他一同停在原处。 忽然,白鸟张开口,一颗拳头大小的白色结晶从他口中吐了出来,黑鸟看见那白色结晶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马上,她便震惊到直接叫了出来: “咦?咦!这个不是?......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白鸟沉默了一阵,开口道: “她给我的。” 不知不觉,队伍已经将两只鸟妖甩在身后,其中白鸟垂头不语,黑鸟则是不断摇头,即便是表情不发达的禽类脸庞上也能看出明显的不可思议: “这......她怎么可能......” 白鸟抬起头,简简单单地说道: “她不像任何我们过去碰见的妖怪。” 在说完这句话后,不管仍旧接受不能的姐姐,他看向前方自己的族群。 “所以我觉得,我们该做点改变了。” 第四十一章 开诚布公 唐翊的东行仍旧继续。 只是整整一个多月,澜垣都没有和她有半点交流,两人就这样闷头赶路。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唐翊的错觉,她总感觉澜垣在掩藏些什么东西,是硬提着一口气在往前赶。 之前澜垣的种种作态,无一不在提醒她: 自己跟着的这个“主子”,水很深啊...... 不过不管对方水深还是水浅,反正敌不动我不动...... 唐翊十分光棍地想。 于是她越走反而越轻松,走了这么久,她过去想做的事都做过了,现在就连天劫似乎都没那么令人恐慌了。 唐翊甚至愉悦地哼起小曲来。 反观澜垣那厢,情况就不怎么好了。 唐翊并不知道,她的感觉其实是正确的,澜垣的确是有所隐瞒,也的确是硬撑着在往前赶路。 早在与黑蛟的对战之中,他就已经受了重伤,再后来,为了提防唐翊反戈,他只好一直伪装做自己没受半分影响的模样。再之后的旅途中他也在暗中恢复自己的灵力,直到毒林,他已经多少恢复了一些力量,结果又因为卷入了鸟蛇之战,以及那道失控的雷霆,造成他的灵力进一步亏损。 事实上,如果他的灵力完好,哪怕只是七成,他都没有必要大费周章替那些毒蛇妖出战来换取自己要的血术,直接从蛇妖长老那里抢就好。 只可惜,血术对他的诱惑还是太大了,令他不惜冒着巨大的危险也要替毒蛇妖作战。甚至之后还被那群鸟妖给伤上加伤,以至于神志不稳,释放了那道荒雷。 现在的他,已经如枯黄秋叶,在风中摇摇欲坠。 若不是有身后那个蛇妖在,他恐怕已经倒下去了。 现在的他,绝对收拾不了她,万一她暴起发难,他除了任人鱼肉外别无他法。 澜垣不禁在心里自嘲地苦笑。 早知如此,就不该教她,也是,他那时可没料到自己会落到这幅田地。 思虑至此,澜垣的心神又是一阵晃荡,御风而行的本能也收到了些许干扰,澜垣身子一歪,差点一头撞上旁边的树木。 “小心看路啊!” 澜垣急忙调整了身形,扭脸看向刚才出声提醒的唐翊,眼神如同寒冰,却莫名让唐翊觉得有点外强中干。 在澜垣的威严瞪视之下,唐翊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面圣进谏的钦差大臣,而她面对的,是传说中的夏桀商纣。 但唐翊还是把话说了出口: “那啥......殿下你要是累了,不如休息一阵,再继续赶路吧......” 澜垣什么也没说,直接无视了唐翊,继续往前飘。 唐翊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默默念叨了一句死要面子活受罪,也跟了上去。 不过两个人都不说的这种情况下,一路却是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唐翊觉得很正常,毕竟不能唠嗑了,不就只能赶路咯? 夜幕低垂,时间已至深夜。 澜垣的速度也终于慢了下来,最终,在气喘吁吁的唐翊的注视下,澜垣停住了。 “我勒个......亲姑啊,感觉刚做完全套铁人三项一样......” 澜垣没有因为唐翊的话做任何反应,木头一样地站在原地。 一阵微风吹过,澜垣的身体晃动了一下,然后忽的一下左右摇晃起来,最后扑通倒地。唐翊吃了一惊,快步向前: “喂!澜垣!你怎么……了?” 唐翊冲出去的同时眼睁睁地看见倒地的澜垣身形迅速缩水,他身上的衣服也跟着一起变了形状,原本宽松的锦缎化成贴身的紫色硬鳞。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澜垣的身形就也跟着发生了变化,人类的形状消失了,重新变回了龙形,只不过现在澜垣的龙形格外地娇小,只有手臂长度,若是除去龙角龙爪,就像是普通的小蛇一样。 唐翊张着嘴看完了这出大变活龙,才疑惑地走近前去,道: “殿下?殿下?还醒着吗?殿下?” 澜垣的眼睛闭合着,没有回答,不省人事。 唐翊蹲下身来,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将瘫软的微缩紫龙从地上托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既然都撑不住了还逞强做什么?” 说完,唐翊左顾右盼,在一个避风处坐了下来,闭上眼,静静等待澜垣的苏醒。 没办法,她不认识路。 ......... 澜垣醒来时有短短的一瞬间久违的产生了赖床的懒惰想法,但马上他就一个激灵。 他在哪儿?!他居然睡着了?完了!他大意了!没想到他的身体居然已经虚弱成那个样子了。 澜垣焦急地左顾右盼,遗憾地发现自己已经化成了幼龙的形态。 看来这次比他想得还严重。 “醒了?” 澜垣警觉地看向来人。 唐翊撇了撇嘴,道: “拜托,不用这么草木皆兵吧,我不过去做早饭了啊。” 早饭...... 澜垣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是有点懵。 直到唐翊把手上的烤肉递过来时,他还是懵的。 烤的些微焦熏的野猪肉被放在碧绿的宽大树叶上,阳光烙下金色的痕迹,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乘着热气持续不断地飘散开来。 她还有这手艺? 澜垣表示很吃惊,但同时他一动也没动,依旧警惕地盯着烤肉。 唐翊看了他半天,最后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拜托,我要是想给你下毒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劳烦您先收起您那没啥用的警惕心,把早饭先吃了再说好吧?” 澜垣的目光从烤肉上面移开,看向唐翊,在对方的脸上,他并没有看见什么波澜起伏或是伪装的痕迹。 一如他之前对她每一次的审视一样。 她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请问你到底吃不吃啊?” 唐翊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响了起来,澜垣听她声音也颇感无奈,最后还是囫囵地咽下去了一块烤肉。 等到澜垣把烤肉全都吃完后,唐翊才开始继续说道: “好了,吃完啦就得赶路了,你已经晕了快两天了,也不能怪我说你,撑不住就撑不住嘛,直说不可以吗?这么小心谨慎地提防我有意思吗?” 当唐翊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澜垣的第一反应是愣住了。 “我知道,你肯定是觉得我深不可测,但大哥,哪个女人不是深不可测的?” 澜垣继续蒙圈。 “好吧,我承认,我的某些行为....嗯...可能是很多行为在你看来都不大正常,但,我也有我的秘密,不是吗?” 唐翊说到这里时澜垣就已经回过神来了,但他并没有做什么反应,只是眼神晦朔不明地看着唐翊,仿佛能在她脸上盯出一朵花来一样。 看见澜垣这样的神情,唐翊心里地十分无奈,站直了身体,面对澜垣开口道: “所以,为了打消你的一部分警惕,我决定,还是要告诉你一些事。” 澜垣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小小的震惊,或许是在惊讶唐翊这洒脱的态度,但转瞬就被更加厚重的猜疑所覆盖: “我为什么要信?你说的就是真话吗?只怕是你的另一个谎言罢。” 唐翊揪着自己的头发,表情有些纠结,似乎在组织自己的用词。 “嗯......怎么说呢,你信不信我也的确管不着,但我该说的还是得说,不论如何,我只希望你明白一点,我对你毫无恶意,更不会趁你虚弱的时候火上浇油,无论如何,你对我多一点信任,之后的路也会好走一点,不是吗?” 唐翊说完后,澜垣沉默了下来,似乎正在认真地思考一样,但还没过几秒,他就盘身而起,道: “好,你说吧,关于你的事。” 第四十二章 熙晨泽 看着澜垣这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态度,唐翊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被坑了。 大概是错觉吧...... 把胡思乱想暂且放到一边,唐翊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其一,我的确不是普通的蛇,这个相信你也看出来了。” 澜垣点了点头。 以她的种种行事作风,想看不出来也是有点难度。 唐翊在脑瓜子里一边思索着如何开口才能把话说清楚,一边继续地解释道: “我呢,本是一个凡人,只不过死后机缘巧合,借尸还魂到一颗蟒蛇蛋里,做了条蛇。后来,可能是因为蟒蛇的身体年纪渐长的缘故,我又想起了前生记忆,那时候我就不想一辈子窝在个山包包里,索性硬撑着残躯出来四处游玩,然后,就碰见那条黑蛟和你,再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借尸......还魂..... 澜垣从唐翊第一个字出口时已经就陷入了错愕之中,他原先倒不是没尝试猜测过对方的来历,却不曾想会听到这么一番奇诡可怕,叫他难以言表的说法。 本是凡人,转投蛇身? 这...这根本不可能啊!就算他平素与凡人无甚来往,也知道凡人死后六魂消散天地间,六魄重归清明,根本就没有死后魂魄还能留存于世的说法,更遑论转投他物之身了。 “你说你本是凡人,那你做人的时候是干什么的?” 澜垣感觉自己张口时嘴里一片干涩,他隐约有种预感,他怕是揭开了某个巨大真相的冰山一角。 面对澜垣的询问,唐翊却又神秘兮兮地封了嘴: “那,就是我不能告诉你的秘密了。” 澜垣盯着唐翊盯了很久,愣是没从唐翊那张微笑的脸上看出点别的花样来,无奈地道了声继续后便听唐翊接着讲了下去。 “其二,你的目标,其实并不是黑蛟,而是我体内的蛟珠,对不对?” 根据唐翊的猜测,恐怕初见时澜垣是无法将蛟珠从自己体内取出,加之当时对方身受重伤,故而有很大的可能,他是借血孽之名,实是要带自己回龙渊。 澜垣迟疑片刻,还是点头承认了: “对,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唐翊耸了耸肩: “从你出现在狸妖寨子时就猜到了,你这么高傲的人丢了面子后,居然还会折返来找我,还在那样的偏辟地方窝了那么久,这不明摆着我身上肯定带着什么关键的东西呗,说起来,我那时还以为你原本就是个喜欢奢侈作风的家伙,现在想想,你不会是那时候状态就不好,才逼着那帮狸妖替你搜集食物加速恢复的过程啊?” 澜垣见自己的行动目的全被猜准了,顿时扭过头,死要面子道: “那是他们的荣幸。” “好好,不谈那个了,谈谈之后的事情吧。” 澜垣不想谈,唐翊也满不在乎地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咱俩也算开诚布公了,你呢,要的是蛟珠,我呢,要的是生存,这点共识总还是要有的。所以,不妨让我们来商量一下之后的对策吧!” 唐翊说着说着就坐了下来,与澜垣的视线平齐。 “首先你得承认,以你现在这个状态,估计像之前那样先赶路去熙晨泽再转道龙渊的难度可能会有点大,所以我建议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让你养伤。话说,你在这附近认不认识什么人,或者妖啊仙啊之类的,可以帮上忙?” 听完唐翊的话,澜垣的脸上忽然流露出古怪的神情,过了一会儿,才悠悠道来: “放心,此地离熙晨泽已经不远了,那里是五泽之一,水灵充沛,又有驻湖龙君看守,你把我带过去便可。” 说完,澜垣又沉默了一会儿。 他张了张嘴,想继续再说点什么的样子,微微停滞了一会儿,又合上了。 “好的!那……咱们就出发吧?” 唐翊站了起来,舒活了下筋骨,向澜垣确认道。 澜垣又一次地欲言又止。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 阳光普照,驱散了滞留在熙晨泽上空数日的阴霾。 广袤的大湖旁,白沙不断迎接着细浪的冲刷,一串足印留在白沙之上,在这串足印的终点,是一个女子。双手叉腰,望着眼前的湖泊,肩上缠绕着一条紫色的大蛇。 女子抿了抿唇,问道: “这里就是熙晨泽?” “对。” “所以,你说的那个熙晨龙君就住在湖底的龙宫?” “对。” “然后龙君除非碰上了特殊情况,都不准离开宫殿,要找他们只能亲自去宫殿里面?” “是。” 简短的问答在女子与她肩膀上的紫蛇之间你来我往,望着眼前的碧波万顷,女子忍不住舔了舔自己有些发干的唇。 “所以,你是要让我跳湖自尽吗?” 新晋蛇妖,原旱鸭子协会终身vip会员的唐翊面对眼前这悲催的处境,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中。 最近这些日子已经彻底沦为唐翊的围脖挂件兼人肉导航仪的澜垣听了此话,顿时没好气地说道: “你有蛟珠护体,鱼淹死了你都不会淹死。” 唐翊立即做出反击: “但我还是会被呛到啊!而且万一蛟珠失灵了呢?我死了你赔啊!” 澜垣的回复则可以说是相当得不讲道理了: “你当那颗蛟珠是玩具吗?再说你又不用呼吸了,屏住气不就完了!” 唐翊的人类本能催促她在抗议: “我哪做得到这个!” 面对唐翊的抗议,澜垣的回答就很简单了: “你到底去不去?” “我......去......” 唐翊与澜垣的小小交锋最后还是以唐翊败下阵来终结了。 自从两人开诚布公之后,或许是少了些猜忌,又或者是想早些抵达熙晨泽的缘故,两人的关系诡异的融洽起来,具体表现就是澜垣对于自己一下子成了领路的人肉导航仪这件事居然接受地挺不错,话也变多了,虽然还是经常会扎一下唐翊的心,但再也不复之前那个闷葫芦的形象。 就是偶尔扎得的确太疼了点…… 如此日月兼程之下,两人终于在一个多星期后来到了熙晨泽边。 此时此刻,望着眼前的大湖,唐翊百感万千,一腔诗情难以言表,不禁吟诵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你到底在念些什么东西?” 澜垣又一次地对这条蛇妖脑子里那些古古怪怪的东西发出了无法自制的疑问。 “这是壮士临行前必唱的颂歌!” 唐翊目光犀利,如是说道,随后慢慢趟出第一步,勇敢地深吸了一口气,鼓劲般地大吼道: “走你!” 说完,她奋力往前一跃!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拱形,直扑清澈的水面,只听见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唐翊脸朝下地栽倒在浅浅的水湾中,湖水刚好没过她的半边脸,整个场面完美得如同浮尸现场一样。 “......” 澜垣无语地以尾拂面。 我拜托你先找个水深一点的地方再发神经好不好…… 第四十三章 龙君坤裳 “唉....简直丢人丢大发了......” 原本应该静谧无声的熙晨泽底,现在却时不时传来这样一声叹息。 只见已经将下半身化蛇的唐翊一边在水中手尾齐用,划水前进,一边长吁短叹,为自己在岸边出的大糗而叹息。 “我的一世英名啊!!” 唐翊再次发出一声哀嚎,吓坏了旁边的无辜鱼虾。 至于缠在她脖子上的澜垣已经不想对此说什么了,专心致志地当起自己的指南针来。 同时随着唐翊越潜越深,光线也更加晦朔不明,澜垣索性完全关闭自己的五感,用另一副感官去感知龙宫散发的灵蕴。 在澜垣此时的感知中,整个湖底都是一片空荡荡的漆黑,只有某个方向散发出一点微弱星光,为他标记出龙宫的方向。 那边。 澜垣紫色的尾巴指了指某个方向,唐翊便再次转向朝那个方向游去。 不得不说,蛟珠果然神奇,唐翊入水之后,发现自己居然不光能在水中自由呼吸,甚至还能说话,按理来讲本会灌进她身体的湖水就像听话的士兵一样,绝不进犯一步,令唐翊对深水的恐惧也消卸了不少。 两人前进了一会儿后,澜垣的尾巴又改变了方向,紫色的龙尾指向了下方的黑色水域。 唐翊发觉,这是澜垣第一次指向下方。 在她视野中,下方的水仿佛浓郁的墨池,完全隔绝了所有光线,根本就不像是寻常湖底该有的形状。 如果换一个有深海恐惧症的人到这里来,十有八九是要犯病了,但幸亏,唐翊不是。 仅仅用了一个深呼吸的功夫,唐翊就猛地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很快便消失在黑色中。 “为什么这里这么黑?” 唐翊的声音在空虚的黑暗中激起串串涟漪。 “这里是灵熄之地,五感隔绝,自然一片漆黑。” 澜垣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一样,回答她的问题。 唐翊记得灵熄这个词的概念,根据澜垣教给她的内容,天地间充斥着被称为灵的微小粒子,这些灵各自从本源上来讲都是相同的存在,但又会因为外界不同的情况而呈现不同的状态,就和电解质会存在分子态和离子态一样,灵蕴就是离散的,水汽氤氲之处的灵,而灵息则是聚合的,土石沉积之处的灵。 正常情况下,灵存在于任何地方,只不过浓度分布不一,但也有特殊情况,会出现完全无灵的地带,即灵熄之地。 普通人一般感受不到灵的变化,但唐翊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普通人了,蛟珠带给她的不光法力,还有感知能力。 之前她运用这感知力找到了澜垣,现在同样能察觉到周围的异常。 “灵熄.....这里的灵力,都到龙宫里去了吗?” 唐翊稍稍释放出一点灵蕴,结果顿时就被吸引走了。 “龙宫是镇守湖泽灵脉的重要枢纽,运转自然需要巨大的灵力,不过......会形成如此大范围的灵熄之地......” 说到一半,澜垣突然住了嘴,不论之后唐翊如何询问都不发一词,彻底成了一个挂件,唐翊也只好作罢,闭嘴下潜。 直到龙宫出现在她眼前。 龙宫不知何时出现,但它就那么出现在唐翊眼前。 错落有致的晶体棱柱拼接在一起,组成一栋栋楼阁别院,各色的河蚌是屋顶上的瓦片,绿油油的水草与鱼虾水景铺成别致的花园,整座龙宫则被零散分布晶石塔山环绕,不同于晦暗的湖底,行宫本身流光溢彩,坚硬的水晶砖瓦内里闪烁着淡蓝色的电光,将之前的黑暗一扫而尽。 “这地方挺漂亮的啊......” 唐翊感慨了一句,加快速度向龙宫游去。 她脖子上的澜垣突然叫起来: “当心!” 话音未落,一柄重甲枪破水而来,只见枪后头是个虾头脑袋的妖怪。 “大胆妖孽!胆敢私闯龙宫!看枪!” 唐翊闪过这突如其来的突刺,问道: “这是......” 澜垣简短地作答道: “虾兵,守门的,别打死就行。” “哦。” 突袭失败的虾兵看见唐翊这一幅不把自己放眼里的模样气的简直成了熟透的大虾,直接哇呀呀怪叫地抡着枪杀了过去。 一分钟后....... “这宫门挺气派的呀。” 此刻的宫门下,气定神闲的唐翊正津津有味地点评着,不远处,澜垣正与熙晨龙宫的管事之人交谈,更远的地方,一只虾兵队长正在训斥他手下的年轻虾兵。 收拾年轻气盛的小虾兵其实没花唐翊多少工夫,但之后被战斗引过来的守卫就比较难应付了,最后还是澜垣释放了自己的龙威,这才避免了一场冲突。 “龙君不在?去哪儿了?” 澜垣的声音传来,唐翊一边看着宫门上雕刻的水纹,一边分出心神去听那边厢的对话。 “这......龙君没说。” 熙晨龙宫的管事是条红鲤鱼,外表看过去就是个中年男人的模样,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秀,穿着大红色的衣袍也不显半分违和,低眉顺眼地回答道。 澜垣的语气里带了些质问的色彩: “你不是宫中管事吗?什么事连你都不能告诉?” 在龙子这样的声调下,一般妖怪多少都会有些怯意,但那红鲤管事的声音却丝毫不变,道: “小的侍奉龙君已有百余年,龙君不能说的事,自然是大事,小的也无权插手。” 澜垣停了一会儿,继续问道: “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吾寻她有事。” 管事想了想,道: “怕是还要再过上几个时辰,不如十六殿下先行入宫,待龙君回来,小的自会替殿下通传。” 澜垣叹了口气。 “也罢,不急于一时,喂,走了!” 后面这句是对假装钻研宫门花样的唐翊说的。 迈入宫门的那一刹那,原本包绕在唐翊周身的水尽数退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新的低调香气,沁人心脾。 澜垣也重新化成小蛇盘在唐翊肩上,毕竟维持人形太消耗灵力了,现在还不如这样轻松些,在这里也不至于会碰上什么居心叵测之徒。 唐翊在这里依旧装作是澜垣的婢女,澜垣有些惊讶地发现,对方居然装得还挺像,到现在都还没人看穿她的真实身份——有这演技的话之前又为何连演都不肯演一下?! 澜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索性将至抛在脑后,让唐翊跟上前来引路的婢女。 两人被引至偏殿,进了偏殿后,引路的婢女就告退了,在遣退了其余留在殿中服侍的水生妖怪后,唐翊总算可以放松下来,松垮地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舒了口气。 “亲娘嘞,装奴婢真累人啊!骨头都要僵了。” 唐翊说着,一边自在地伸了个懒腰,浑身的关节都在劈啪作响。 澜垣从她肩上爬下来,爬到一旁的方几上,一杯热茗正在散发着醇厚的香气,澜垣满足地抿了一口茶水,转头道: “看不出你还挺会演的,举止作态几乎都快赶上我宫里的婢女了,莫非你之前也做过奴婢?” 唐翊转着脖子说道: “我以前没当过奴婢,倒是当过几年服务员,再说,这哪用演啊!周围那么多婢女,我随便模仿一个不就完了。” 服务员是什么鬼?杂扫小厮? 澜垣的神情顿时古怪起来,唐翊嘴里冒出的某些名词总是会让他一时犯迷糊。 说起来,他刚才是想问什么来着...... “十六殿下,龙君回来了。” 没多久,红鲤管事的声音就从门外响起,两人循声望去,澜垣神情顿时变得有趣起来。 这传信的速度倒快...... “知道了,望管事替吾通报一声,就说吾有些私事,望龙君相助。” 澜垣说完之后便攀上唐翊的肩膀,无视了唐翊屁股还没坐热的抱怨,两人一道跟着红鲤管事往主殿去了。 主殿比偏殿多了几分大气,不算太复杂的装潢却隐约流露出一种古朴而沧桑的贵族气质,用唐翊的话来讲就是低调奢华有内涵。 而主殿之上的熙晨龙君看见她和澜垣两人时眼里暗自闪过几分讶异,特别是对澜垣现在这幅样子,但依旧懂分寸地亲自走过来向只是一条紫蛇的澜垣鞠躬行礼。 熙晨龙君外表上看来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慈眉善目,没拄拐杖,身体骨看上去也算健硕,大红大紫的拖地长裙不但没有显出她的老态,反倒让她看起来荣光焕发。 熙晨龙君维持着半躬身的姿势,语气顺服地说道: “熙晨龙君坤裳,见过十六殿下。” 在唐翊的认知中,龙君应该是和一方的郡王或是亲王相同阶级的人物,都是地方上的直接统治者,其地位大概能和皇子平起平坐,但眼前这位龙君坤裳面对澜垣却表现的如此谦卑顺从。 是龙君的地位没她想的那么高,还是单纯的个性使然,又或者...... 唐翊的目光在自己肩头的微雕紫龙身上转了一圈。 是这位龙皇子自己的某些原因,令龙君无法小觑呢? 同时,面对长者,澜垣的态度也变得谦和起来,点头回礼道: “龙君请起,吾这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望龙君成全。” 坤裳站起来,看看澜垣,道: “殿下请讲。” 澜垣抬起头: “吾希望能借龙君的珊瑚宝树一用。” 坤裳猛然一震,迅速地再次审视了一遍澜垣,然后颇为震惊地说道: “这伤势......敢问,是谁伤的殿下?” “伤我者已伏诛,伤势也是我自己没调理好才恶化成这样的,跟那凶徒没什么大关系。” 听了澜垣的解释,坤裳似乎松了口气,道: “珊瑚宝树本就是皇族赠予五泽龙君之物,现在能替殿下治疗伤势也是物尽其用了,殿下不必如此客气。” 说完,坤裳的视线转移到了被无视了许久的唐翊身上。 澜垣也察觉到了对方注意力的转移,随即道: “没事,让她跟着也无妨。” 听澜垣这么交代,坤裳没有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道: “既然如此,那还请殿下随我来。” 第四十四章 迷我眼障我心 坤裳带着两人走进了主殿旁的偏门,门高两米,宽却不足一米,看起来莫名地狭窄,在这大殿里十分不显眼。 门内是同样狭窄的走廊,蜿蜒曲折,稍微往里走了一会儿就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三人不知道走了多久,顺着蛇行的走廊扭了一个又一个的弯,直到一点红光在前方的弯道处亮起来,拐过弯道,一个圆形的厅堂就呈现于唐翊的眼前。 珊瑚宝树恰如其名: 粗壮的主干从地面上拔起,火红色的枝桠树冠状地占据了房间的一大半,其上还缀着颗颗粒粒的浑圆珍珠,被红珊瑚染成火红。 宝树看上去就像是一件巨大的工艺品,气息内敛而柔和,没有半点咄咄逼人的感觉。 “殿下,珊瑚宝树已经有一阵子未用过了,需不需要我......” 坤裳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必。” 澜垣淡淡地吐出这一句话后,身躯缓缓地从唐翊肩上离开,飞了起来,挑了根粗细合适的珊瑚枝桠后,就像树蛇一样缠绕上去。 澜垣一接触珊瑚树枝,珊瑚树便亮了起来,如同燃烧的火焰一样照亮了整间屋室。 坤裳眼里闪过一丝明悟,道: “那么,我先告退了,殿下。” 于是这位看似年迈的龙君就这么一句话也不多说地施施然离去了,只不过在临行前,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唐翊,最后无言地离开。 察觉到这一眼的唐翊回望回去,开始思索对方是不是有什么想对她说的,要不就是有点斜视。 与此同时,珊瑚树上的澜垣已经闭起眼睛,像是沉沉睡去的模样。 唐翊盯着树看了半响,发现这棵树除了发光发热以外就貌似没啥特殊表现了,也有可能是她看不出来吧。 但就这么呆在这里的确有些无聊。 唐翊蹲在地上,默默地画起圈圈来打发时间。 “无聊就别在这里杵着。” 澜垣的声音引得唐翊抬头看去,可她眼中所见的那条紫龙却只是安静地缠绕在珊瑚宝树上,像是睡着了一般,再也没和她说半句话。 在继续待在这里和出去转转这两个选择中权衡了一下,唐翊最后做出了决断。 进来时,唐翊感觉自己如同走过了一个迷宫,但出来时却只是几步路就又回到正殿了。 坤裳就站在大殿正中央,仰头看着天顶上的藻井。 圆形藻井的正中央盛开着一朵瓣如蟹爪的偌大花朵,花瓣呈现纯正的大红,其中点缀着岁月侵蚀而残留的漆黑色泽,花蕊是八颗白珍珠簇拥着一颗无色牝珠。 藻井周围环绕着的一层层木质圆环上描画满了暗金色的浪花,圆环绕着花朵徐徐转动,浪花也随之规律地翻涌。 唐翊听见了浪花拍击的声音。 坤裳的余光瞥见出来的唐翊,目光急忙从藻井上移开,藻井便停止了移动。 唐翊却仍在看着那口藻井,此刻在她的视野中,那装饰的浪花纹案恍惚间仿佛真的在起起伏伏,一眨眼,就变成了真实的白色波浪,向她打来。 原本只是点点才达足畔的水花,临近时却成了高耸的洪峰,扑头盖脸地朝她罩下,前一秒她还在大殿中,后一秒她就已经被滔天巨浪卷入其中。 下意识的,唐翊开始奋力地泅水,但水面却离她越来越远,水底的昏暗一口口将她吞食下腹,被水包围的恐惧从记忆深处里上浮,淹没了她。 而在一旁的坤裳目露几分惊惶。 眼前的蛇妖着了魔一样,棕黄相间的鳞片在疯长,露出的每一寸肌肤都被蛇鳞覆盖。 鳞片覆盖着她的身躯的同时,唐翊僵硬的身体也逐渐滑落在地。 龙君坤裳眉头颦起,长袖一挥,一抹白光从她指尖迸射,直冲入唐翊眉心。 一股温润之感在唐翊的感知里扩散开来,如同冬日热泉一般驱散了她心间的恐惧。 等她再度睁眼,滔天的水已经不见了,只有站在不远处的坤裳,看着她和善地笑了笑: “还好吧?小姑娘?” 唐翊愣了愣神,但马上就反应了过来,非常恭敬地鞠躬道: “谢谢龙君出手相助。” 坤裳却摆了摆手,笑眯眯的脸上露出歉意的神情,道: “本就是我窥井入迷,连累了小友,小友不必道谢,倒是我要向小友道歉呢,若非我一时大意,也不会让小友你坠入迷障。” 迷障...... 唐翊心里骤然产生了点小小的惊讶,但随即又释然了。 迷障类似于小说里的心魔,只不过比心魔更难缠,也更难引出,虽然不像心魔一样紧跟不放,专挑虚弱时候入侵。 但迷障的影响却是持久且潜移默化的,爆发的时候甚至比心魔更加恐怖,完全令你意识不到,无法回避,无法克服,因为那已经成为了你的一部分。 只是她倒没想到,她的迷障,居然是那个时候就种下了。 “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龙君太客气了。” 唐翊礼貌地回复道。 但紧接着,唐翊又反应了过来。 这位龙君,怎么对她的态度这么亲近? 根据以往和澜垣相处的经验,唐翊约莫可以猜测出龙族对其他妖怪的态度大抵是不善的,可眼前的这位龙君婆婆对待她这条蛇妖倒很和睦,还会主动和她道歉。 想想看,路上遇见的水族妖怪,似乎都过得不错的样子,也就是说,这位龙君是个...亲妖派的? “小友怎么出来了?” 龙君坤裳好奇地问道,同时巧妙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唐翊突然感觉把自己出来的理由讲出来怪不好意思的。 “额......我...殿下派我出来...嗯...有事。” 坤裳在听完唐翊这个蹩脚的解释后怎么想地暂且不论,唐翊已经是想一巴掌抽死自己了。 她是不是有毛病? 这么讲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加强升级版有木有!这么虚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有问题了好不好!万一对方以为自己有歹心,甚至更糟糕的,认为里面的澜垣也别有用心该怎么办? “额……其实我就只是太无聊了就跑出来了,你不要多想。” 经过一番稀里糊涂的胡思乱想后,唐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解释脱口而出,然后望着对方云淡风轻的笑容,她更虚了。 她貌似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怕的是这种笑眯眯的,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人物啊…… “小友不必如此紧张,密室乃是存放宝树的机关重地,自然未做什么多余装饰,小友会觉得无聊也实属正常。” 坤裳哈哈笑了起来,像个邻居家的老太太一样,牵起了唐翊的手,道: “小友若是无聊,不妨陪我这个老太婆上湖面去?” “呵呵……您一点都不老……” 在坤裳龙君某种不可名道但很明显对唐翊很管用的攻势下,唐翊节节败退,最后只能面如死灰,被坤裳牵着就出了龙宫。 宛如一个二百斤的狗……额……蛇妖。 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唐翊却发现这道理在潜水这事上是反过来的。 下潜的时候她和澜垣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龙宫,上浮却只用一个劲地往上游就好了。 有坤裳龙君拉着她,重新回到湖面只花了短短一分钟不到。 阳光依旧普照,坤裳步步从容地行走在湖面上,十分怡然自得地吹着湖风,就像是到公园里散步的大妈大爷。 唐翊跟在她身后莫名不敢开口发声了,总感觉自己一开口就破坏了什么气氛一样。 正走着的坤裳如同听到了唐翊的心声一般,忽然停了下来,主动开口道: “小友,你看这水如何?” 眼前的湖水如同涟漪四起的翡翠,远山似黛,妆点一湖碧波。 但是,唐翊死命地瞪了半天却连半点痕迹也没瞪出来。 “这个......额......水质很好?” 唐翊的脑补中,坤裳露出了嘲讽的一笑: “小友不必藏拙,你能瞥见我窥井的余像,必然也能看穿这熙辰泽的波涛暗藏。” 说完,坤裳脸色稍黯。 “而我现在最是需要有个人来帮我分担分担了。” 唐翊有些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但听其言之中的情真意切,她也不好意思直说自己不是藏拙是真拙,硬着头皮又开始盯湖。 索性唐翊也没尴尬太久,正在她盯了半天湖之后,两人不远处的湖面一阵晃荡,一条红鲤鱼跃出水面,化成身着红袍的中年人。 红鲤管事来了。 只见对方直接来到龙君坤裳面前,叩拜下去,道: “龙君,行恩令已到。” 坤裳眼里闪过一丝丝的晦暗之色。 行恩令? 唐翊听到这个名字时顿就狐疑地看了坤裳一眼,结果正好捕捉住对方眼里闪过的神色。正当她猜测行恩令是什么鬼的时候,坤裳猛地开口了: “小友?” 从思考中被猛然震醒的唐翊吓了一跳,赶忙道: “啊?啥事儿?” 坤裳示意红鲤管事退下,上前一步: “能否请你帮我点忙?” 她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红色的纸笺,几滴金色的露珠描绘其上。 第四十五章 姑苏水城易迷路 姑苏城的街头一角有某个无人注意的土地庙,小小的,夹在两间屋舍之间的死巷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造好了,静静注视着街上人来人往,庙顶上覆盖着长满青苔的残破瓦片,庙中间供奉着一尊土地像,因为被遗弃许久,陶像已经掉了漆,落满了灰尘。 庙前的小祭台上插着数根早已烧完的香,看样子很久没人来祭祀或是清洁了。 不知何时,一个女子就出现在小庙前,只见她静静地点了三根红烛,然后将一张绯红的纸笺放在烛火上点燃了。 以上是凡人眼中的景象,而在女子——蛇妖唐翊的眼中,那纸笺被她点燃后迅速地化成了一缕缕红色的雾气,飘绕进土地庙中。 紧接着从陶像嘴中便飘出来几个金色的字体,唐翊定晴一看,逐字逐句地读了出来: “挂藤池……水泽乡?” 金字骤然破碎,消失无踪。红雾从庙中飘出,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化成了那张纸笺。 唐翊再次感慨万千。 没有手机的古代社会就是不方便,想找个人,啊不!找个妖都要这么麻烦。 坤裳龙君并没有强人所难地要求唐翊去做什么超出她能力范畴的事,只是请她帮忙传信给一个妖怪而已。 而唐翊自然也是点头同意。 从坤裳龙君那里,唐翊得知她要送信的对象生活在湖旁的城镇里,但是具体地址变化多端,只有城内土地城隍这样的地仙才知道对方身在何方。 而坤裳本人又诸事缠身,无奈之下只好拜托唐翊帮她这个忙。 反正她这么说唐翊就这么信了。 于是唐翊便按照坤裳教的方法,在城内随便找了个土地庙,祭拜后用红烛火焚烧纸笺,果然得到了挂藤池与水泽乡这两个名字。 唐翊左顾右盼,看见不远处就是一个路边摆摊的大婶,快步过去,问道: “那个……大婶,请问您知道挂藤池在哪儿吗?” 大婶见唐翊的模样,大概觉得对方也没什么恶意,仔细想了想道: “没听过......” 唐翊急忙追问道: “那……水泽乡呢?” 得到的回答依旧是否定。 唐翊无奈地谢过,开始沿着大街四处寻找,看见路边的商贩就停下来问一句。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唐翊却觉得自己完全迷失在古代城邦的景致中了。 屋舍依水而起,居民临水而居,木制的吊脚楼与大块的青石砖相互交错衬托,呈现出一个格外别致的水乡之景,隐约可见远处长堤上清风扶柳,堤下几个拱形门洞将湖水引入城中,交错成几条河网,河上也有扁舟来去,载着旅人或是货物,在城中随处可见的石码头停歇。 一副繁荣景。 唐翊在某条临河长街看见这幅景色,忽的仿佛回到了她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她也曾经在像这样的某个临河古城中做过小工,带游客参观的同时自己也贪婪的,一遍遍地看着周围的古镇。 河商的吆喝声将她从回忆中唤醒,唐翊脸上不禁挂了点笑意。 她过去也有过那样的经历呀......等一下!她现在貌似不是在旅游呀? 找了一个小时仍然遍寻无获的痛苦将唐翊拉回现实,唐翊一抚额,抱怨道: “救命啊!挂藤池究竟是在哪里啊?怎么就没人知道呢?!” 唐翊前方不远的某座拱桥边,因为她的这一声并不算小的抱怨,一个绿色的衣摆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绿衫的青年男子,身上穿着的明明是丝绸,手里拿着的却不是风雅的折扇,而是一个上面拴着条细线的小铁球。 男子看向唐翊,眼里闪过一缕意味不明的光彩,然后便款款而来,唐翊察觉到了对方的靠近,侧身望去,只见对方礼貌地开口问道: “小生无礼,敢问姑娘可是在找挂藤池?” 唐翊顿时大喜过望,终于来了个可能知道的人!立即兴高采烈地问道: “对对对!请问你知道在哪儿吗?” 男子眼睛上下掠了一眼,将手里的东西收起来,背手微笑道: “挂藤不过是南城里的一处小池,就连本地人都鲜少知晓此池所在,不知姑娘又是从哪儿听说了这挂藤池的名号?” 唐翊面色不变地扯谎道: “哦!是这样的,我是外地来的,本来和父母一起往南边投靠亲人,路过姑苏城时在城中歇脚,结果不慎与家人走散,只记得落脚的客栈附近有个叫挂藤池的地方,若是公子知道挂藤池在哪儿,可否告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报答你的。” 男子听完,露出一个理解的笑: “原来如此,姑苏巷道纵横,九曲盘虬,外地人来此地时的确容易迷路,无怪姑娘如此焦急,不过,带路这点小事举手之劳而已,姑娘就不必回报了。” “嘿嘿。” 唐翊回之一笑,又问道: “那,也就是说公子你愿意带我去挂藤池那儿吗?” 男子点了点头。 “若是姑娘不介意,小生可以带姑娘过去。” 唐翊乐的眼珠子眯成了一条缝。 “那可真就谢谢公子了,对了,差点忘记了,我叫唐翊,敢问公子名讳?” 男子已经转身准备领路了,唐翊问完后转身过来,眼里笑意不减。 “在下姓罗,名平伏。” ………… “就在前面了,绕过前面那个弯就是了。” 罗平伏指着前面的道路说道,他身后跟着的是唐翊以及好几个彪形大汉,颇有几分黑社会大哥带人出去砸场子的风范。 不要误会,这只是他的家丁而已。 说实话,当这几个家丁从不知道哪儿的地方窜出来的时候唐翊差点以为对方别有所图,就差要本能应激了,幸亏罗平伏及时解释,才打消了她的警惕心了。 放下心的唐翊开始专心地观察起罗平伏与他带的这几个家丁。 根据罗平伏的说法,他是家中嫡子,长辈故而对他上心了些,出入时身边总要跟几个人,而从他的衣着的富贵程度也大抵可以印证对方的说法。 在对方的带领下,唐翊在姑苏城中左绕右拐,终于在又一个弯道后,一幕绿帘浮现眼前,绿帘是一墙的爬山虎等藤蔓植物交错盘结而出,三栋并排民居的墙面全都被绿色占满,而墙下卧着一湾小小的水池。 池边立着一块半人高的大理石,石上刻着挂藤二字。 唐翊高兴地叫出声来,郑重地向罗平伏鞠了一躬: “罗公子,真是多谢你了。” 罗平伏微摆手: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望唐翊姑娘早些寻到家人。” 唐翊再次谢过罗平伏,遂沿着池一侧的小巷奔去,罗平伏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唐翊的背影远去消失后,才转身带着家丁离去,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就在罗平伏刚走不久,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立马从小巷中的死角冒了出来。 唐翊手里拿着红纸笺,张望了一会儿,确定已经没啥人了才放松地从小巷中走出来,重新回到池边。 纸笺无火自燃,可直到纸张全部烧尽,上面绘着的金色露珠却依旧完好无损,漂浮在空中。 唐翊唇瓣微动,一股无形灵息从她的唇中逸散,接触到灵息的那一刹那,露珠动了起来,骨碌碌地滚向了......池边的墙上,隐没在绿意中。 唐翊眼睛盯着露珠的走向,也跟着来到墙边。 此时半点微风也无,整面藤墙如静静垂下的地毯,唐翊拨开一点露珠消失地方的藤蔓,伸手在墙上试探起来,突然,她的手指碰到了什么凸起的部分。 是字! 唐翊将那部分的绿藤撩起,看见白墙上那两个红泥堆砌的小字。 “水泽” 唐翊眼前一花,进入了水泽乡。 第四十六章 水泽妖怪有个性 唐翊回忆起了以前看过的哈利波特电影,感觉自己就像穿过了对角巷的砖头墙一样,进入了水泽乡中。 眼前水汽缭绕,金色的芦苇荡漾成波,除了她脚下的这片白净石台,周围就是广袤的沼泽地,黄泥温柔地与水相互包容,空气里飘逸着沁人的灵蕴以及湿润的露珠。 唐翊小小的感慨了一下法术手段的神奇,就集中注意力到她此行的目的上来了。 金露就在她身前为她指引前途,唐翊的身躯徐徐变形成蟒蛇形态,滑入沼泽中,唐翊感觉仿佛置身于一片柔软的绒絮中那样,连敏锐的感知都有些沉溺其中,变得迟钝起来。 露珠尽职尽责地带她向沼泽更深处游去,直到她猛地突破了泥层,进入了清澈而黑暗的水域中。 四周围一片漆黑,在这种环境下,唐翊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聋瞎,只能跟着露珠那点微弱的金光往前游。 周围的水在传递波动感,有什么大体积的东西在观察她,可她却感知不到对方。 露珠忽然停止下潜,唐翊也猛地扑到又一层软泥上,这就是水泽乡的水底了。 上下一薄一厚两道泥层包裹着中间的水域,这就是水泽乡的构造,而随着唐翊的逐渐深入,她的感知也适应了环境,重新灵敏起来。 然后她就发现了隐藏在泥淖下的重重妖气,如密集的蚁群,全部都潜藏在沼泽之下,借由厚重的泥水隐藏自己,并且,他们开始跟随着唐翊移动起来了。 那时坤裳龙君告诉唐翊的是,她为自己辖区中的妖族安排了一个住址,也就是水泽乡。 现在看来,水泽乡其实就是一个妖族的大本营,那些原本生活在熙晨泽中或领近地区的妖怪一旦有了一定的实力,便会受到来自龙君坤裳的约束与管理,并被要求定居在水泽乡中,由坤裳安排的专人负责管理,以免造成重大事故。 而水泽乡也会提供更安稳的环境与更浓郁的灵给妖怪们做修炼使用,更不用提水泽乡内妖怪间难得的和谐往来与秩序井然了。 只有唯一的一点,水泽乡内的妖族必须听从坤裳的调遣。 当然,住进水泽乡也不是唯一的选择,那些心高气傲,不愿听人调遣的妖也可以选择离开,另寻他处,只不过为数较少罢了。 当然,根据那位红鲤管事的说法,龙君坤裳日理万机,于是也不可能事必躬亲,所以水泽乡的日常管理还是要移交给其他妖怪的。 其实要唐翊说也不难理解,无非就是龙君是总扛把子,下面各个街区又有别的分扛把子,总扛把子管分扛把子,分扛把子又管下面的小弟而已。 而水泽乡的现任扛把子,就是唐翊面前的这条长着白胡须,把烟枪抽的吧嗒吧嗒直响的大鲵了。 “乌大爷!您听得到吗?!” 唐翊围了个喇叭放在嘴前,大声叫道。 “啊?你说啥?” “我说!我是龙君派过来传话的!龙君让你准备配合她行恩!” “姓啥?” “是行恩!” “姓温啊?” “……” 唐翊现在知道,为什么那帮妖怪一个个脸上挂着一副看八卦的表情,却一个个的都躲的那么远了。 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坤裳要派一个大活人...大活妖来替她传话而不是简单地使个传音术。 原因就是,这个现任水泽乡扛把子,千年大鲵乌娃根本就是个耳背到不能再背的迷糊老人啊!你一句话非要接二连三的说好几遍才能让对方听懂你是什么意思,而且还要把声贝放得巨大,不然对方根本就听不见啊! 难怪不能用一次性的传音术,难怪那帮妖怪隔那么远,以她现在的嗓门恐怕离那么远也嫌吵的慌吧! “哦哦哦!龙君让老朽配合她行恩是吧?老朽懂了老朽懂了。” 唐翊拼着自己的一副高音女声总算是把话给掰扯清楚了,大鲵乌大爷也总算是开始行动起来。 只见一条偌大的大鲵慢慢地从泥中升起,粗壮的四肢拨开水流,长尾搅动,推着笨重的身躯上浮。 唐翊周围的水域开始震颤,震感一波波地传到唐翊身上,并且穿过她往更远的地方传递。 那种感觉并不舒服,而且给她一种诡异的危机感。 难不成......是乌大爷在准备大招?! 唐翊心中警铃大作,当机立断转身就跑,身后拖出一串串疾速泳行留下的气泡。 慌乱逃跑中,唐翊还不忘稍稍扭头看一眼,只见身后那条大鲵已经甩干净了身上的淤泥,露出了赤红的皮肤与暗色的斑点,嘴巴大张,头颅后仰,喉咙处一阵耸动。 “小兔崽子们!出去找事啦!!!” “哦哦哦!找事找事找事!” “找事去咯!” “大爷等等我们!” “大爷你跑错路了!出口在那边!” “来人去拉住大爷啊!他往边界撞过去啦!!” 一阵鸡飞狗跳过后,唐翊彻底傻眼。 ……说好的大招呢?! 这帮水泽乡的妖怪也未免太欢脱了点吧! ……………… 出了水泽乡后,水泽乡的一众妖怪便与唐翊分道扬镳,随着升起的云雾,一个个影绰绰的形状不明物乘着云就随风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留下唐翊一人在地面一脸懵逼。 大哥大姐,劳烦你们要走也好歹带她一程吧!不带这样说走就走的! 放眼望去,漆黑无人的街道巷口无比凄凉,无奈地叹了口气,唐翊回忆着自己白天时的路线,一步步向河边走去。 左拐右拐之后,唐翊的记忆也越发清晰,步伐也加快了不少。 前方隐隐出现红灯笼的微光,以及若有若无的喧闹声,充满了市井气息。 唐翊的步子突然慢了下来。 已经是第二次了,这是她第二次被勾起前世的回忆。 是因为置身于人群中吗? 唐翊停下脚步,驻足倾听,任由脑海中忆海翻涌。 “来来来!茄子!…喂!你们搞什么啊?!一个个的要不面瘫要不躲镜头!配合一下啊!” “切,不知道你哪儿来的性致?” “三狗你闭嘴,个土老帽还总是在这儿发言,我可是当代社会新新少女!当然要紧跟自拍潮流,来来来,羽毛我们两个拍!” “那个...糖糖...算了吧,我也不是那么喜欢照相。” “别嘛......就我一个多没意思......” “那...那要不......大哥?” “...我不用......” “哦。那糖糖你自己拍吧。” “羽毛!不带你这样的啊!” “哈哈哈哈!!” “三狗!!在笑我就把你舌头拔了信不信!” “哎呦来呀来呀,你当我怕你啊!” “好了,你们两个都消停点,别忘记我们这次来......” “救命啊!!快来人救人啊!!” 尖锐的呼救声撕破夜空,也打断了唐翊的回忆。 唐翊猛然惊醒过来,足下生风般地奔过剩下的那段路程,冲入摩肩接踵的人流中,行人们面露震惊之色,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同一个方向。 唐翊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闷响,还有石头摩擦的声音,但更多的,是此起彼伏的惊呼与女人高亢的尖叫。 不远处,河面上的小舟摇摇晃晃,商贩们的脸因为恐惧扭曲地不成样子,奋力地抄着竹竿将小舟调转向她这个方向逃窜。 岸上的人也越围越多,还有不少人想凑近点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翊隔得很远,但依旧将河面上的一切看的无比清楚。 昏暗的水中有人在呼救,有人在奋力向岸边泅水,有人似乎已经撑不下去,被河水吞噬,几块破裂的巨石躺在河水中,四根孤零零的桥墩里有两根只剩下了半截,桥面完全断成两截,就像有人将这座桥炸断了一样。 “怎么回事啊?!”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桥塌了!桥塌了!快救人啊!” “救命!!救我啊....我唔噗.....我在这儿!!” 求救声此起彼伏。 人群惊恐地传递着桥断的信息,有人将竹竿或是绳子抛进水中,尝试着救人上来,可昏暗的光线与嘈杂的人声令落水者根本无从找起,只能歇斯底里地叫嚷,最终仅仅只有几人幸运地被路过的船夫救了起来。 唐翊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人群,面向光影斑驳的河水,纵身一跃。 落水前,她听到了旁人劝阻的声音。 然后她就落水了,义无反顾。 第四十七章 我是真不想打架啊 落水后,唐翊立刻切换成了蛇妖视线,顿时,她的视线中就出现了一个个燃烧着金焰的身影,约莫十来个左右,都在黑暗的视野中挣扎着。 唐翊先仔细看了一眼,随后素手一翻,几股水绳从她袖口中翻涌而出,缠住离岸最近的那几个人身上。 那几个人都是会泅水的青壮年,桥塌时正好路过,落水后也最快反应过来就往岸边游了。 唐翊手腕一甩,袖中的水绳便荡出一道波浪,将那几个人一下子就打回了岸上。 一旁的人就只见到似乎水底下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然后几个大男人就嗖嗖嗖地飞上岸来,落地时还是一脸懵逼的样子。 而水下的唐翊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的落水者身上。 首先,把最危险的几个救起来吧。 温柔的水在几个金焰最微弱的人身下盘旋,然后迅速地凝结成冰,呈现出碗的形状,唐翊现在的控水技术已经十分娴熟了,心念一动,就控制着水流托着冰盘向上,直接将那几个人送上了水面。 唐翊稳稳地托住冰盘,将人慢慢移到了岸边,然后轻轻一掀,人便咕噜噜滚到了岸上。 人群的突然冷静了下来。 因为在他们眼中,诡异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令他们暂时丧失了言语能力。 水底下的唐翊不知道上面的情况,自己也没闲着,继续救人。 剩下来还有四五个人比较倒霉地被压在了船下面或是撞上了石头,唐翊也不能直接用水将其推上岸去。 唐翊迅速地来到那几人身边,手中徐徐地散发出醇厚的灵息,顺着那几人的耳鼻七窍流入体内。 但愿她这招学的还到家。 唐翊暗自在心里祈祷,同时控制着灵息的变化,如果把灵蕴比作水与气,那么灵息就是石与泥,在唐翊的心念下,进入人体的灵息逐渐变得愈来愈粘稠,越来越温和,就像血液一样在人体中自由地穿行,逐渐遍及全身。 唐翊的手指浮现出暗暗的绿意,那是她操控灵息时释放的力量吸引来了水里的藻类,借助法术的力量,水藻在她手指上迅速地生长繁衍起来,为她染了碧绿的丹青。 法术真是个好东西啊...... 看着已经渐渐有点起色的落水者,唐翊这样在心里想道,但她的眼里却流露出异样的神情。 最后,唐翊的手指轻轻地在水中画过一个优雅繁复的图案,就像是符箓一样,只是更加繁杂。 就在唐翊的手停下来的那一刻,她体内的灵息忽的猛烈运转,然后那图案突然亮了起来,散发着柔和的灵光,紧跟着那几个灵息入体的人的皮肤上也出现了同样的图案,顿时,冲刷着那几人的河水自动地退避开来,柔和的斥力将压在他们身上的船只残骸推开。 微弱的银色光晕在他们体表扩散,吹气球一样地膨胀起来,带着他们向河面漂浮上去。 根据澜垣的说法,护体金光是一种非常强力的法术,不光护住被施术者,保其性命,甚至还会自行治愈他们受的伤。 当然了,她目前还没练到那种水平,就算是有蛟珠法力相助也无济于事,但是,现在她的水平大概也足够救下这些人了。 护体光罩带着仍是昏迷状态的落水者迅速上浮出水,将其缓缓运到了岸边。 至此,所有落水者均已获救。 岸上行人万籁俱静,如果说之前的水鞭和冰碗都因为天色关系不易被人察觉,那么现在闪着光的护体光罩就简直是夜空里的银月那样无法遮掩。 人群开始本能性地后退,远离未知,甚至不少人都忘记了要去接应被救上来的落水者。 在这样的寂静中,有人听到了声音,像是动物的蹄子踏着清脆的石板,从远方打着拍逐步接近。 然后那声音变成了天崩地裂的爆破声响,人潮瞬间从死寂变成了惊惧。 尖叫再次响起,两边河岸上剩余的残桥、河水中的桥墩、甚至一部分与桥梁相接的路面统统爆炸开来。 残存的拱桥四分五裂,爆炸推动大大小小的石块向四面八方散射,砸进人群里,瞬间在场围观的群众就变成了一个个鲜血淋漓的伤员。 现在也没人敢继续待在附近了,一个个迅速地惊声尖叫,向四周围逃散。 水面下的唐翊也陷入了新的麻烦中。 因为她正在面对造成这次事故的罪魁祸首。 对面的罪魁祸首正在对她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兽吼,四肢扒住了落入水里的一块石料,健硕的躯体足足近三米高,就像是头变种野猪一样。 更奇怪的是,这猪怪看上去若隐若现,和幽灵一样。 就算对面的是个幽灵,那也是个怪物级别的幽灵,而且现在还喘着粗气,扒拉着石头,屁股冲她...... ?屁股? 就在唐翊已经严阵以待,准备好了迎战的时候,对方圆润地掉头扭臀,撒丫子掉头就跑。 “咋回事?逗我玩啊?” 唐翊满脑袋问号地看着猪怪越跑越远,但马上,她头顶上的问号就消失了。 那猪怪在看样子身体粗壮,动作却极其油滑,在水里跟条泥鳅样地往前游,却慌不择路地一头撞在岸边,前肢甚至向前,两个蹄子突然松开,变成了类似鸡爪的模样,疯狂地刨起石头来,借着这股力,猪怪又回到了正确的方向上。 然后唐翊就眼睁睁地看着那猪怪这么一撞一刨,河堤便开始垮塌,隆隆巨响中,原本的堤岸化作碎石滑落河中,形成了一条斜坡。 幸亏岸上行人已经逃得差不多了,不然今天这河里又会多出不少落水之人。 唐翊反掌向后,千钧水流化作推力推动她向前追去。 河里出现一条白色水浪线,沿着河道迅速向前延长,而在这线的顶端,唐翊已经改用单手推进,另一只手掌中汇聚起蓝色的闪光,对准了前面那个怪物。 一弯幽蓝长弓出现在她掌中,唐翊引弓拉弦,冰棱凝结。 引灵入掌,以念凝冰,灵蕴为弓冰为箭。 哗!! 一道破水冰锋划开河水直冲向前,追踪而去。 猪怪似乎察觉到了背后来的攻击,哼哼唧唧怪叫两声就想往岸上冲,唐翊眼神一凛,空出的手一招,冰锋骤然加速改向,比猪怪更快地来到了水面。 拳握,冰覆。 流淌的河面成了厚重的冰层,猪怪刹车不及,一头撞在冰面上,刚刚还能撞塌堤石的猪怪此时却仅仅只是撞出了几条裂缝。 “别跑!” 唐翊张牙舞爪地冲了上去,又是几片冰锋撕开水层劈过去,猪怪左闪右闪,堪堪躲了过去,身体灵活地在冰锋间穿梭。 冰锋钉在冰层上,又将冰层扩大了不少,猪怪被冰的寒冷逼的只能下潜。 唐翊在自己身后放出一片冰棱挡住来路防止猪怪回逃,同时猛然加速,直接到猪怪前面拦住了对方。 猪怪本来正逃着,眨眼间眼前就多出了一人,一时间愣在了原地,急忙停了下来。 唐翊看着猪怪,似乎在想着什么,道: “你......会说话吗?” 她这句话刚问完,猪怪就发出了一声惊天的吼叫,四肢划水,杀向唐翊。 “唉...” 唐翊闪了过去。 “我是真心不想打架啊......” 第四十八章 攀天银树电火花 五泽,熙晨。 万顷碧波在夜色中沉眠,在这千里水泽的南边,一座城池依水而居。 姑苏依沿湖大堤而起,城中数万百姓靠水吃水,而八百里熙晨也以其广袤的水域养育了这岸边中的居民,以及来来往往的客商。 由于发达的水运网络,以往的姑苏城向来日夜笙箫不断,歌舞连篇,哪怕到了夜里都是丝竹乐音靡靡不绝,一片太平好景。 但今晚的姑苏之中有一角的河道格外安静。 红灯笼依旧高挂,货舟早已无人持桨。 河面上的浮冰已经裂开分散,河面下却依旧是暗潮汹涌。 唐翊与猪怪之间的河道遍布冰牙与巨坑,两者在刚才的种种斗法无可避免地给河道制造了不少破坏。 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现在唐翊也注意到了,自己的攻击实际上对猪怪并没有产生太大的伤害,特别是当对方的身体变得虚薄时,甚至有几次猪怪直接从冰中穿行而过。 而且猪怪似乎也意识到这点,变得有恃无恐起来,巨大的头颅横冲直撞,獠牙突刺,四爪划水,唐翊就像在冰牙间玩躲猫猫的孩子,躲避猪怪势如破竹的攻势。 猪怪更加大胆,将唐翊抛诸脑后,哼唧哼唧地拱起冰来。 唐翊不知何时下半身变成了鳞片密布的蟒蛇,缠住一根冰牙上,暗中窥视着猪怪,喃喃自语道: “能撞塌河堤,却拱不开冰层吗?”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呢? 唐翊唇畔微启,缥缈烟气从她嘴中飘忽而出,亮闪闪的,像钻石的碎片。 “锁。” 本来缓缓扩散的烟气迅速贴附在猪怪的身上,猪怪被开水烫了一样惨叫起来,泥鳅般地疯狂扭动,但那闪亮的烟气却迅速固化,成了一件穿在猪怪身上的铁甲,牢牢地锁住了它。 咚的一声过后,停止了挣扎的猪怪沉到了河底,唐翊方从冰牙后游出来,慢慢来到猪怪身边,手指却不闲着,错综复杂的法诀手印飞舞出一串蝶影翩跹。 不论怎么说,还是多加一层锁印多加一层保险的好。 猪怪哼唧地斜过眼来,眼睛被厚厚的眼睑挤成一条窄窄的黑线,此刻,那条黑线中,唐翊的身影愈发接近,她的身体里,澎湃的灵蕴在怒吼,更深处的灵息暗暗潜伏。 它听见远方传来嘎吱嘎吱的怪异响声。 那是山与水在低声哭嚎。 这是它们一族的本能,倾听土的声音,于是除了它,也无人听得到。 以往,他们听到这声音时会倾巢而出,等这声音过去后去捡拾食物。 但现在,这声音在它听起来却如同催命魔音一般。 告诉它: 灾难将至。 但它不想和这些听不见声音的人一起死! ……………… 当猪怪发疯的时候,唐翊已经快要把锁印完成了,同时,她也距离猪怪不足三步之遥,它那恐怖的撕裂兽音高到了耳膜破裂的程度。 唐翊想起来杀猪时,那些一个个肥肥胖胖,脏兮兮的猪。 叫声一样呢。 烙在猪怪身上的锁印猛地放出刺目强光,然后就噼啪破裂。 脱离了束缚的猪怪双目赤红,猛然暴起,虚幻的獠牙深深刺入唐翊的躯体,从另一侧穿出。 鲜血四溢,唐翊的眼珠瞪圆,缕缕红艳艳的浓稠液体从她的口中飘散出来。 唐翊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血,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被对方捅了个对穿的事实,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狭长的黑缝眼睛,那里面全是癫狂与恐惧。 獠牙不知何时已经从她身体里抽了出来,围绕周围的冰墙也轰然倒塌,猪怪趁机继续逃窜,它的游动掀起步步高起的水浪。 下游仍然有人在撑船,在摆渡,在夜游,对刚才在上游发生的一切丝毫不觉,有个别眼尖的人注意到了从上游的河水中有什么在靠近,如同一道移动的墙。 就在水浪已经到他们跟前时,他们终于开始惊惶躲避,但是,凡人的速度太慢了。 猪怪来到了他们的下方,浪花则到了他们面前。 在如此的水浪之下,没有那艘小船能得以幸免,情况轻者晃荡不堪,重者船翻落水。 尖叫再起。 而此时的唐翊安静地沉在水底,气息渐弱,双目空洞地看着水面,蛇身逐渐覆盖了人身。只片刻功夫,女子就被巨蟒取代了。 唐翊却又胡思乱想起来了。 这算什么?被反杀了?这到底算什么? 她不是有法力吗?她不是有蛟珠吗?她不是蛇妖吗? 感情这么容易就会挂吗?电视剧果然是骗人的! 唔……好痛…… 所以......她......又要死了吗? 可是这感觉......是怎么回事? 死不是会冷吗?为什么......越来越热了? 好热呀......好烫呀...... 热...... 唐翊微微开了口: “热呀......” 她体内的蛟珠迅速地释放自己那被压抑已久的力量。 光照亮了唐翊和水底,惨白发亮的瘦长荆棘从她的伤口中爬出来,速度快到唐翊的眼睛根本追不上。 下一刻,灼热亮白的荆棘束就已经布满了整片水域,河道里的水被蒸发得一干二净,荆棘一般的光束犹如粗壮歪曲的参天巨树,向天攀爬生长,一瞬间就从河底到了九霄云上,炫目地无人可以忽视。 那一刻,姑苏城内万千人皆寂,一个个头颅仰向天际,注视着那道攀天雷霆。 唐翊被狂风托起,升到了百米高空中,修长的蟒身在交错的电光下更显巍峨,棕黄的鳞被雷电打磨去原本的颜色,露出璀璨的色泽。 雷流淌在她身体里,搅动血液,电光覆盖了唐翊的身躯,将她的每一片鳞相连,锻造成坚不可摧的铠甲。 唐翊重新变回人形,雷电随之迅速扩散开来,好似一朵巨大的网,雷光耀武扬威地闪耀着,荆棘雷霆也得意洋洋地舒展着身躯,占据了整片天空。 但唐翊却猛地睁开雪白无眸的双眼,围绕着她的雷光也黯淡下来,白色的荆棘雷霆也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亲切地绕着她。 唐翊轻轻地握住身侧的一条电光,手上轻轻用力,那漫天的荆棘雷电就尽数破碎,只留下一道道纤细的分叉。 下一刻,雷电忽然转向,坠向地面。 数股细碎的雷霆扭结成一条凶猛的长矛,斜向下刺去,而雷霆的目标此时仍在河道中疯狂游动,浑然不觉灭顶的天罚已经蓄势待发。 雷落,如同陨星般地从天至地。 水面被电光照的惨白一片,周围人的惊叫也被轰隆的雷声掩盖,水中的猪怪只来得及侧过身,瞻仰这道令它万劫不复的天雷。 电光收束,天地间重回黑暗。 而雷电光树中的唐翊也终于恢复神志,借风势迅速地回到河水中。 泡在水里的唐翊仍然有些晕乎乎的,刚刚发生的事她还有点模糊不清的印象,貌似她刚才是被捅了,然后飞了个天,然后莫名就放了个雷..... 脑海中电光一闪,唐翊骤然清醒,登时冷汗都下来了。 她不会放雷劈死人了吧? 唐翊急忙细细回忆起来,她刚才记得清楚,自己瞄准的是那只猪怪,根据刚才那道雷的那个角度还有落点位置,估计是劈进了河里面,大概不会劈到人。 唐翊心里这样忖度,但还是难免惴惴不安,向雷落的地方游去。 刚靠近地方,唐翊耳边就传来了呼救声,暗道声亲娘后,唐翊再次加快了速度,准备前去救人。 当唐翊看见眼前的景象后,暗自松了口气...... 看样子,是没人被雷劈了。 阿弥陀佛!万幸万幸! 刚这么想完后,唐翊就抽了自己一巴掌,还阿弥陀佛呢!赶紧救人啊! 唐翊张口,正准备喷口冰将人救起来,然后用力一喷,喷了一嘴的气泡。 什么鬼?! 唐翊又是一口喷出去......还是气泡。 她体内的灵....都跑哪儿去了?难道是刚才的那道雷把它们全耗光了吗? 耳边的求救声更加清晰了,唐翊也顾不上许多了,暗自短促地叹了口气,迅速地一往直前。 水中挣扎的人突然感觉脚下踏上了坚实的地面,光滑又有弧度,还在缓缓移动。 “噗哇!” “怎么回事?我怎么....” “水变浅了!” ...... 这样的声音络绎不绝,一个个落水者被一个从水底凭空出现的东西给拱上了水面,也就是这时,有人看清了这东西的全貌。 那是一条巨大无朋的蟒蛇,身躯粗到占了半个河道,蛇身长到蜿蜒出去数十米,浑身披着赤青金三色鳞片,如同天降的蛇身之神,威风凛凛地在河道中巡视,搭救世人。 “神....是蛇神啊!蛇神显灵了!” 人群里有人高声疾呼,掀起了第一个声浪。 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越来越多的人凑到了岸边,来瞧一眼发生了什么事的有之,来跪拜神灵的有之,被人群吸引来的有之。 而被人围观的唐翊却傻了,连继续救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下。 怎么和她想的反应有点不一样啊? 同时,唐翊余光瞥见了自己现在的形态,眼里也闪过一丝惊艳。 她现在这副尊容有一种古老的神秘美感,三色的鳞片螺旋排列,像有人在她身上泼墨作画,不,更像是原始部落祭拜的图腾,野性与神性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散发着无言的压迫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变样了,但听着岸上欢呼叩拜的人墙声浪,唐翊不由在心里暗自感叹。 果然,外貌协会历史悠久绵长,自古至今有之,她还是继续救人吧。 第四十九章 还有个问题 唐翊忙活了好一会儿,终于将所有人都救上了岸,在一片海啸般的感恩载德中,唐翊灰溜溜地潜水遁走了。 为何这帮异世古代群众都如此热情。 唐翊一边颇为不好意思地想着,一边缩在河底吸取着灵蕴。 岸上面人群来了又走,唐翊隔着水还能听见他们的议论声,蛇神救人的传言飞速地席卷了整座姑苏,唐翊也能理解,换现代估计也差不多。 随着天色渐暗,可能是开始宵禁了,人声也跟着弱了下去。 唐翊仍然在水底,腹中一片火热,且隐约传来阵阵搏动之感,是蛟珠。 唐翊的眼睛睁开了又合上,压抑着蛟珠中新多出来的,或者更确切地说,解锁的那份力量。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平时里都好好的,每当她遭遇了什么危急关头,这颗蛟珠总会自己蹦哒出来,然后解锁一部分力量供她使用。 一开始她刚得到蛟珠时连御水御火都需要勤加苦练才能得心应手。 等她在狸妖寨子里吐完那口火后,她的力量就在短短几日内突飞猛进,甚至能在蛇窟中掀起地下河水,虽然也有澜垣教导的功劳,但唐翊清楚,如果不是自己能使用的力量增加了,是绝对办不到那么夸张的效果的。 之后的透明鳞片与刚才的闪电也是同样的道理,都是在她遭遇危机时突然出现,救她于水火之中。 可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唐翊也不懂,也不可能去求助于澜垣,只能压抑着蛟珠的同时,希望是福不是祸了。 等她再从水中出来时,天已经擦亮了。 寻了一个没人的渡口上岸,唐翊一溜烟地就跑回了熙晨泽。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她还是老实回湖底呆着比较好。 淡紫色的天际飘来点点阴云,唐翊抬头看了看,忽然愣了一下。 那云的形状……怎么感觉在哪儿看过? 唐翊目不转睛地盯着云彩,搜刮着自己回忆里相符合的画面。 湖浪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岸,在浪花声中,唐翊也终于想了起来。 然后她便潜回了水底,向熙晨龙宫游去。 重新投水的时刻,唐翊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一晚上救了那么多人,绷着那么久的弦终于放松了,唐翊只感觉浑身都轻快了不少。 甚至在经过了这么一晚上后,她都觉得自己对水的感觉变得亲切了不少,不信看她现在在水里多自在! 等一下,她是不是忘了啥? “哎呀!” 她把澜垣给忘了! 熙晨泽的又一个清晨,湖水中,一个女子如同离弦之箭一样破水而行,嘴里不停地反复着一句话: “加速加速加速啊!!” ...... 澜垣慢慢品了一口盛在茶碗中的纯绿香茗,茶香和着灵蕴一同入腹,扫尽了他的疲劳与身体里冗杂的气机。 “朝晨露,果然名不虚传。” 澜垣看着茶碗里的绿水,赞了一句。 “殿下谬赞了,这不过区区制茶小计尔,担不起名不虚传四字。” 熙晨龙君坤裳端着茶碗,笑道。 澜垣和煦一笑: “龙君何必如此自谦,龙君的手艺,五泽四水哪个不知?就连龙渊里都不乏为龙君一捧清茶着魔之人。” 坤裳回之以谦逊一笑,又从一旁的红鲤管事手中接过一沓碧色纸,放在澜垣面前。 “这是在下的小小心意,还望殿下笑纳,到了龙渊,还请殿下替我好好慰抚那些着魔人。” 澜垣看了一眼那绿的仿佛要生长起来的纸笺,嘴角笑意不减地将其收入怀中。 “自然。” 坤裳垂下眼帘,笑意更深,老态龙钟地站了起来,面向澜垣,缓缓拜了下去。 “谢……殿下……” 呜咽的雨声从天顶的藻井中飘下来,却被坤裳的长袖一动给打断了。 澜垣看着眼前的坤裳,神色莫名,最终还是一同屈身将其扶起。 “姨婆,不至于此,请起罢。” 坤裳被澜垣搀扶着重新站起。 神色依旧,慈祥而和蔼。 “对了殿下,您那位婢女,被我打发出去做事了,估计是路上有事耽搁了,还望殿下莫要为难她。” 坤裳想起什么一样,与澜垣说道。 澜垣的脸色刷一下就黑了。 “无妨,让她多做点事也没什么。” 坤裳闻言,笑盈盈地说道: “真的?那可太好了,我这最近正忙着,殿下愿割爱可真是太好了。” 澜垣听完,又品了口茶,慢悠悠地补充道: “我们还要赶路,别过火了。” 坤裳十分高深地笑。 嘭! 两人说到这里时,大殿的门轰然洞开,一人出现在门边。 澜垣的眉头揪紧了。 “你!....” 澜垣要说的话全部卡在嗓子里了。 眼前的人喘着粗气,一手叉腰,一手抵门,如此不雅的动作放在她身上却如此地...... 澜垣咕噜一声,吞了口口水。 玲珑有致的身躯,美丽的脸孔,与之前并未有什么改变,但又像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一般,一切都不一样了。 女子从头至尾,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至少对他而言。 “抱歉抱歉,我散步去了,来晚了,殿下见谅。” 唐翊听见澜垣拔高的音调就急忙告罪,然后垂头不语,等待着对方的训斥,但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半个字。 微微抬眼,只见对面的龙皇子憋得满面通红,嘴唇抿得死死的。 妈诶,不是发大火了吧?她不过迟到了而已...加上偷溜出去....再加上进了趟城,救了几个人....但这也不能怪她啊! 她没注意到的是,对面的龙皇子的视线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她脖颈间的某处露出的肌肤上。 “你...你先把头抬起来!” 澜垣用力吸了几口气,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视线却还是不自然地移开了,结果恰好就撞上了坤裳龙君略带玩味的目光。 “咳咳!起来!快些把龙君吩咐你的事做完!我们要走了!” 澜垣面对着坤裳的目光莫名地觉得如芒在背,随便地吩咐了唐翊一两句后就快步从她身边经过,出门时头也不回。 唐翊:“?” 什么情况?怎么感觉他比自己还心虚啊? 唐翊满头雾水地扭头,只见澜垣步履匆匆渐行渐远的背影,还有他浑身紧绷如临大敌的姿态。 唐翊脑袋上的雾水已经快凝结成瀑布了。 “小姑娘,看什么呢?这么入迷,不如先起来吧。” 坤裳的声音乍然出现,唐翊本能地一弹,就对上了坤裳的双眼,那么慈祥,那么和煦,就像前世曾经热情地替她介绍对象的街坊四邻...... 最后这个应该是错觉吧。 “请问小友,乌娃他有没有要你告诉我什么?” 唐翊终于转醒,道: “哦对!乌大爷说他已经领着水族往熙晨四角去了,只待龙君一声号令,然后......” 唐翊突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毕竟那位乌大爷让她传的最后一句话实在是有些...额...尴尬。 “然后什么?” 龙君微笑地询问,就好像是长辈在面对熊孩子时会露出的那种放心你尽管说闯了什么祸打不死你算我输。 “额......那就,多有得罪了。” 唉,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还是硬着头皮上吧。 唐翊预先咳嗽准备了一下,然后默默调高了嗓子...... “呜哇哇哇!!哇哇!!呜呜!!哇哇哇!!......” 当乌娃将这一串挑战声带音域的呜哇哭喊对着唐翊喊出来的时候,唐翊整个人是懵的。 现在她将这阵哭喊转达给坤裳龙君时,看着龙君那张微微点头,表达自己已懂的神情,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画风不对啊!刚才还是古装神话片,突然一下就变成黑衣人了! “嗯,这样啊!好了,多谢你了小姑娘。” 您真的懂了?敢问你俩到底怎么沟通的?这玩意比摩尔斯电码还难懂啊! “额...不用谢。” 唐翊神情古怪地答道。 坤裳微笑着遥看向唐翊身后: “你主人都要走了,不跟上去吗?” 主人?她啥时跟人签了卖身契啊? 一秒之后,唐翊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澜垣。 “哦哦!对!我得嗯...去找我主人了!那啥,龙君,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唐翊已经脚下抹油,往殿外奔去,然而就在她行至门口时,突然扭头停了下来。 “对了,龙君阁下,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您......” 坤裳看向她。 “您能告诉我行恩到底是什么吗?” 第五十章 笑张狂 坤裳没有言语,只是安静地抿了口茶水,目光不知落在哪里。 她轻轻抬了下手指,旁边的红鲤管事便心领神会,微微侧身鞠躬,然后便倒退着出了门,还帮忙把门带关上了。 大殿内只剩唐翊和坤裳两人。 “唐翊姑娘,何故突然问这个?” 坤裳悠悠开口,手里依旧托着茶,另一只手则拿着茶盖在茶杯上画着小圈子。 唐翊指了指头顶的大殿横梁,但坤裳知道她真正指向的是更上方。 “我回来时看见了,那些妖怪们在天上聚集水汽。” 坤裳笑了下,终于放下了茶盏,雍容正坐,和蔼地问道: “他们在天上便在天上吧,唐翊姑娘管他们又做什么呢?” 唐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抬首问道: “龙君相不相信,我对于某些事的感觉是很敏锐的。” 坤裳眉目间却流露出几分兴致来,好奇地问道: “某些事?” 她的声音就像是倾听小孩子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时的大人一样,宠溺中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淡然态度,好像并不打算把唐翊的话当真那样。 唐翊静静地注视着她,没有急着回答坤裳的提问,她的身子端正地挺立着,头颅将低未低,无形间散发出的坚定气势也冲淡了坤裳对她的满不在意。 唐翊定定地看进坤裳的眼睛里,眼神刨根问底地挖掘着坤裳眼睛里埋藏的秘密。 坤裳大方与她对视,笑意不减,任由唐翊深挖。 “龙君是不是打算做些什么不好的事?” 唐翊叹了口气,在比拼耐性与沉稳这方面,最终还是她败下阵来。 坤裳此时也没在与唐翊对视,而是轻轻敲起身旁的桌案,指甲哒哒地磕在桌上,一下下地充满了节奏。 “怎么说呢......若是唐翊姑娘愿意听,老身也愿意讲讲,只是不知唐翊姑娘可否做好了准备?” 唐翊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然后浅浅地点了下头。 她看见坤裳的手指停了下来,安静地放在桌面上,眼睛半闭合着,一时间大殿里落针可闻,偶尔有几声吆喝的叱责从外面传来,但也打搅不到殿内的沉思。 然后她就听见坤裳的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 “唐翊姑娘,介意我先问问,你为何会想提这个问题吗?” 坤裳收了笑容,看上去就是个威严肃穆的老妇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唐翊。 唐翊想了想,随后便将自己在姑苏城中遭遇猪怪的事道出,只是隐去了自己的雷霆,单说是自己用法术将其消灭。 坤裳听完却是悠悠摇头: “唐翊姑娘,听你的描述,那猪怪十有八九是种名叫狸力的异兽,本身善于土工,它能撞塌河岸却撞不开冰层便是这个道理,可是,这却不是你起疑的原因。 说完,坤裳又重新露出和蔼慈祥的笑容,补充了一句道: “至少,不是全部的原因。” 唐翊捏了捏耳垂,有些大咧咧地继续说道: “的确,虽然那猪怪....狸力行为诡异,但我一开始也没多想,直到方才我回来时看见天上的妖怪在布云,才让我重新回忆了一下那只狸力的行为,这才发现了端倪。” 坤裳现在是真的被撩起兴趣来了,身体稍稍前倾,微微仰头,道: “哦?你且说说发现了什么端倪。” 唐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 “那只狸力的行为,不像是蓄意伤人,倒更像是在慌不择路地逃跑,而且它爆发出的那种力量,给我的感觉简直就是临死前的绝地求生一样,加上之前我和澜垣来您这儿时,本该驻守龙宫的您却不在,还有那道行恩令,以及妖怪们的行为,才让我猜测是不是您打算做些什么不好的事,让那狸力察觉到了才会逃跑。” 坤裳听完赞许地点点头,欣赏地瞧着唐翊: “唐翊姑娘聪慧过人,居然凭着这支零破碎的线索就把事情推导出了七七八八。” 唐翊此次面对坤裳的赞扬却神色不动,脸都不红一下,依旧平静地开口: “所以,龙君是愿意坦诚相告?” 坤裳原本赞叹的眼神一瞬间消失的干净,重新把自己那副波澜不惊的微笑脸摆了出来,身体也回到正襟危坐的姿势,直言道: “不行。” 唐翊有些气恼地鼓起腮帮子,沉肩叉腰道: “龙君您这就有些不够意思了啊!我都把自己的推理过程坦白地一清二楚了,您还不愿意说。” 坤裳又安静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分拖沓,但看得唐翊心里向被千百只奶猫抓挠一样地不舒服。 就在唐翊终于要憋不住的时候,坤裳非常适时地卡着点说道: “唐翊姑娘都要同殿下上路了,老身又岂敢拿自己治下的小事耽搁你们呢?当然了,若是唐翊姑娘得空了,又回到这熙晨泽来,彼时老身定当全盘托出,必不让唐翊姑娘蒙眼捉瞎。” 唐翊也是无奈叹气,原本身上绷起来的气恼之意也随之松懈下去: “唉......好吧......” 说完,唐翊便扭头,轻快地向殿门外走去。 坤裳就像个悠闲度日的老太太,手里冷掉的茶又咕噜地冒了几个气泡,重新热了起来。 一片通透纤薄的纸条从茶杯底下被气泡顶了起来,随着逐渐翻滚的茶水在杯中摇摇摆摆地起舞,然后直销片刻就被不断升起的气泡与水流撕扯成更小的纸屑,最后融进茶水之中,化作那碧绿的一员。 坤裳又仰头,将茶一饮而尽,动作还是那么地行云流水,却没了老态。 殿门外的脚步声去而复返,坤裳嘴角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红鲤管事走进来,坤裳的笑也瞬间僵在脸上。 红鲤管事脸色也很不对劲,既僵硬古怪又莫名其妙,一副鬼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的样子,快步走来,向坤裳单膝跪下,垂首向坤裳汇报道: “禀龙君,方才小的本想向龙君来汇报行恩的情况,可唐翊姑娘强拦下小的,说要在下也替她向龙君传句口信。” 说着,红鲤管事试探性地抬了点点的头,问道: “龙君,听是不听?” 坤裳在红鲤管事走过来时便打点好了自己的表情,开口时的声音和红鲤管事往常听到的一般如沐春风: “说说吧,她叫你传了什么口信。” 红鲤管事深吸了一口气,朗声开口: “唐翊姑娘说:‘龙君大人,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希望我还能回来帮你忙呗,下次记得跟我说话别藏着绕着,你看这浪费了多少时间,等我解决了殿下就回来,顺便说一句,行恩是什么东西我已经猜出大概来了,但你的行为我绝对不赞同,所以希望我回来时您真的能好好和我说清楚,一会儿再见。’然后,她就放开小的,径直走了,不知龙君.......” 红鲤管事的话还没问完,就被坤裳龙君的笑声给打断了。 老妇人坐在榻上,双手撑在背后,仰头哈哈大笑。 笑得明媚张扬,笑得肆意大胆,笑声一串接着一串,就好像她许久都没笑得如此开怀过了。 第五十一章 藏了拙的徒弟 唐翊与澜垣来熙晨泽时仍是万里艳阳,走时就已经下起了靡靡细雨。 两人在雨中一步步远离熙晨泽,在瓢泼大雨中,唐翊几乎是一步一回头,时不时就扭头张望一下,目光投向熙晨之南的某个地方。 御风走在前面的澜垣停了下来,同样回过头来默默注视着已经落了很远的唐翊。 对方停在半路上,出神地眺望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山道内唯有风声雨声,这两个声音覆盖一片天地间,就在此时,一个空幽的声音插入风雨的重奏。 “殿下....你说这雨会下多久啊?” 澜垣抬头看了下不断砸下来的豆大雨珠,悠悠道: “它会下多久,又关你何事?” 说完以后,澜垣就不打算再理唐翊,回身抬脚要走。 “所以就算这雨一直下到堤塌城破,生灵涂炭也无所谓吗?” 澜垣的脚步止住了。 唐翊像在问自己一样: “无所谓吗?” 当他重新回过头来时,眼里有一丝无谓的平淡闪过,但当他的目光与唐翊的对上时,他却往后退了一步。 唐翊的眼神深邃无波,像是要将他吸入进去一般,那样的目光他和她一路上只见三回,第一次是在她执意要跟随那三个凡人的时候,第二次是在她离开那个狸妖山寨的时候。 那样的眼神,执着以至近乎执拗,半点都不退让。 澜垣突然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了。 他迅速地折身而返,挡在唐翊面前,阻止她突然方向调转的脚步。 唐翊面向的,是暴雨中的熙晨泽。 “关你......何事?” 唐翊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澜垣的话,转而道: “......殿下,你听过有一种叫做狸力的异兽吗?” 不等澜垣反应,唐翊便继续说道: “事实上,我以前也没听说过,直到刚才走之前我问了问龙君阁下才知道的,我也给你科普科普?” 澜垣静静地看着她,法力涌动,灵息从他身上下行入土,在土壤中游鱼般地窜动,转瞬便扩散出去数米范围,将两人包围其中。 “狸力出自大荒柜山,其状似豚,有距,善土功。换而言之,狸力对土石地理这方面格外敏感,而我昨晚正巧就在姑苏城里看见了这样一只狸力,知道吗?它的某些举动在我看来简直就像是预知了灾难的动物一样呢。” 唐翊特意地停顿了一下: “所以,我觉得我该回去看看。” 潜藏地下的灵息迸发而出,好比巨硕的石柱从地底突起一般,每股灵息都有碗口粗细,就像麻绳一样向唐翊捆过去。 唐翊自是岿然不动,任由灵息捆住自己,澜垣随即身际迸射出几道赤红的光束,灵光综合交错之下,编织成数道天罗地网,如同渔网一样向唐翊罩下去。 就在光网即将彻底笼罩住唐翊的那一刻,她身上忽然散发出磅礴的灵蕴,迅速地在她周围旋转起来。 光网也受到来自灵蕴的吸引,被旋转的灵蕴漩涡撕扯成一片片破碎的光影,融入灵蕴之中。唐翊的手猛地劈向澜垣的方向,旋转的灵蕴也听话地席卷而去,好似一片洪流直奔澜垣。 澜垣轻轻哼了一声,汹涌的风压便轻而易举地将灵蕴给冲开。 但是唐翊已经消失在原地,周围的环境中尽是灵蕴的气味,完全将她的妖气给掩盖住了。 但是这对澜垣来说不算问题,直销闭上眼静观片刻,他就能捕捉到对方身上的妖气。 灵蕴在一股股地四散,而唐翊的妖气就在灵蕴下若隐若现,好似雾气般捉摸不透,在他身边左右飘忽,每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去时她就又猛地一变方向或是加速,于是他就又跟丢了。 算了,快些解决吧。 澜垣也懒得与唐翊在纠缠下去了,之前就是和她纠缠地太多,结果才把自己害到如此地步,要回龙渊!对!而且要尽快回去!赶快和这条蛇妖撇清关系才行!不然...... 澜垣愣了愣神。 不然...... 那抹妖气忽然冲破了灵蕴的屏障,飞速到了澜垣面前,然后就是劈头盖脸的一串法术,都是他很熟悉的术法,准确来说,就是他教给唐翊的法术。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澜垣在心里恶狠狠地道,手上已经开始破解这些法术。 他教的法术不复杂,大部分具有攻击性的都是单纯的灵蕴包裹灵息的结构,只需化去灵息自然就无事了。 只可惜,唐翊看起来并不希望他无视。 所有的法术都开始发出璀璨的光芒来,虽然形状各异,但当它们一同闪光时却有种别致的美感。 连续的红芒如同海底的海胆,伸着尖刺般的赤色光束;幽暗的蓝色水球表面波纹密布,微微发出高频的颤音;纯净的白光从一旁散落成沙状的无数颗亮珠上传来,晃得眼疼。 这些法术一个个散发着巨大的压迫感,发出的光照的澜垣的脸上五光十色,但却没有一个真正地发动,而是全部悬停在澜垣身侧五米左右的地方,被他一个个地拆解掉。 身后又飞过来几道透明的刃,这次就不是法术了,只是将灵蕴被拉伸至极扁的形态,这样的招数在连他的身也近不了,自己飞了一会儿就崩散掉了,重新化成一团灵蕴。 澜垣的额头不悦地扭曲着,四周围渐渐热了起来。 热量从澜垣身上扩散,空气里发出噼啪的声响,天上的雨滴也被蒸发成热气,山间就这么被一片突如其来的白雾给笼罩了。 热浪携带着澜垣的法力奔涌开来,将触碰到的一切都镀上一层烧灼的痕迹。 此时,唐翊的身形终于再次显露,她平淡地站在不远处,半个身子躲在树后面,双手扒着树干,然后马上又松开了,因为她抱着的树干已经被烧成了一节节断裂的黑炭。 下一秒澜垣就出现在她身后,伸手扣住对方的喉咙,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玩够了?走!” 说完,他就扯着唐翊往前走去,但还没走几步他就被迫停了下来。 手上的唐翊就好像一条与大地相连的铁链,当他尝试着拖着她往前走时就会被一股来自地面的巨大斥力所阻止。 澜垣一扭头,就看见自己手中的唐翊正露出古怪的笑容,而她的下身逐渐变成粗壮的树干,与地面紧密相连。 第五十二章 殿下你呀 这是......替身? 澜垣愣在原地,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他教唐翊的法术!这是......妖术! 法术和妖术,虽然都被冠以术的名字,但真正接触过它们的人就会知道两者之间的天差地别。 法术是道的延伸,是沟通天地的法门,翻掌为云、覆手为雨,变化万千,威力无穷,炼至精纯甚至可以与天相通,超脱樊野俗世之外。而妖术,不过是山野妖怪的小把戏,不论妖术多么精深,都不过一场空虚幻梦,术一结束,所有的幻象就消失了。 澜垣猛地意识到什么一样就将手松开来,但他接触过替身的手掌上已经蔓延出一片片如树皮状的质感了。 不只是妖术,还加上了侵蚀性的法术。 紫火迅速在他手掌上燃起,将那一片硬皮烧的干干净净,澜垣眼里的色泽也愈发深沉。 原来.......她一直在向自己藏拙啊......不光会了妖术,连自造法术这方面都已经算是个过得去的半桶水了,他真是小看她了。 澜垣的身上泛起紫色的雷泽,一道虚幻的影子在他周围逐渐成型,形状线条笔直硬朗,从他的两肩上延伸收束,好似肩甲一般。 澜垣等待的同时也没忘记竖耳倾听,身后劲风呼啸,澜垣霎时间做出反应: 扭转上身,下盘扎牢,迅速地将身子拧了半圈,右拳呼啸挥出,坚硬的龙鳞早已覆盖整条手臂,每条手指上都突刺出锋利的淡紫角质。 只听见闷闷的一声响,澜垣的这记重拳就恶狠狠地砸在了唐翊的双掌之中,唐翊反掌来接,被拳力带着平移了一段距离,她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这记老拳可以说接得是十分勉强。 但她依旧接下来了。 唐翊的手掌向前一扣,将澜垣的拳头束缚在掌中,身体也猛地仰倒下去,上半身死死抱住澜垣的整条手臂,双腿则向上交叉,缠在澜垣的脖子上,同时整个人在倒下去的这个过程中也绕着澜垣的手臂旋转一圈。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好像唐翊以前做过很多次一样,在澜垣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她的脚踝就已经交缠着锁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小腿紧绷,牢牢地卡住澜垣的肩膀,因为唐翊的身体转了一圈的干系,被她抓住的手臂也被迫扭曲起来。 唐翊扭转右臂带来的痛苦令澜垣面部肌肉猛烈地跳了跳,但他马上就展开了反击。 伴随着衣物撕裂的声音,澜垣的整条右臂都生长出无数尖刺,将他的衣袖刺破,而正抱着他右臂的唐翊可以说是以最大面积地与尖刺来了个亲密接触。 但澜垣很快就看见,唐翊的身体被重重叠叠的透明鳞片覆盖,替她挡住了要害部位的尖刺,但剩下来的诸如大腿与手臂等部位的刺还是实打实地扎进她的身体里,在对方的皮肤上刺出一个个血洞。 莫名的,澜垣停下了正在他体内酝酿的荒雷,傻傻地看着血趟过唐翊的脊背,顺着她的颈落到地面,盛开出一朵朵血花。 紧接着他的肩上就被一个丝毫不逊色他的力道向下压拽,将他整个人撂倒在地,而顺势落地的唐翊也猛然坐起,将他的右臂以一个绝对反关节的角度压向澜垣自己。 他叫了一声,但感觉却并不那么痛。 然后澜垣看见了唐翊唇畔之后的火光,赤红赤红的,比她的血还红。 无数法术拼凑出的火焰吞没了他,澜垣一秒不到就认出那火中全都是锁诀,还是他教给她的。 火光消失后,澜垣全身上下都被锁诀所束缚住,一个个法印烙在他的身上,忽明忽暗地闪光。 澜垣脑海中一片混沌: 她的法力....她的修为,已经融会贯通了吗?多久了...!而且那身功夫武技......她又是怎么学会的?那层护住她的鳞片又是什么?混账!她到底是怎么带着这么多本领在他眼皮子底下藏这么久的?! 澜垣奋力地挣扎,却无法挣脱唐翊释放的锁诀。 唐翊笑盈盈地蹲了下来,戳了戳已经动弹不得的澜垣,像摆弄玩具的小孩一样: “喂喂,殿下,介意我再问问你,行恩到底是什么吗?” 澜垣愤怒地盯着她不放,虽然身上被锁诀束缚住,动弹不得,但其实并不妨碍他开口,只是现在澜垣完全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果然,你也不知道呢......” 唐翊叹了口气,以为澜垣不知道她问题的答案,开口解答道: “让我来告诉你吧,正所谓施云布雨,皆是恩泽。所谓行恩,就是降水啊。” 唐翊说这话的时候,澜垣心里不明所以地跳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被他忽略掉的事情又重新被捡拾起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回忆,就听见唐翊在那边继续说道: “殿下,抱歉这么对你,但我现在的确要回去熙晨泽了,因为......那边估计要出大事啊.......” 澜垣吃力地抬起头看了唐翊一眼,然后又一次地看见她露出了那种表情。 那种,好像她根本不在这里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讨厌对方露出这样的神态。 于是澜垣迟疑地开口了,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没预料到的困惑与不解: “为何.....如此.....” 唐翊没有看向他,也没有回答,而是沉静地将目光投向很远的地方,投向那边雨落不停的大湖。 “为何要这样?!你知不知道你再拖下去会死的!你自己的命你自己都不在乎吗?!” 澜垣的怒火被唐翊淡漠的态度点燃了,他愤怒地高声朝她呼喊道,却有些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何如此愤怒。 唐翊把视线收了回来,然后坐在澜垣的身边,像个普通的小女儿家一样来回踢着脚边的石子,轻声道: “在乎当然是在乎的,那是我的命啊,可是现在有人需要帮忙,我的命......。” 然后她展颜一笑,看得澜垣呆住了,痴痴傻傻地看着她那犹如三春阳光的笑脸。 “就不在乎了!” 澜垣突然从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那情绪令他面红耳赤,令他垂头不语,令他自惭形秽。 好像在那样的笑容面前,他比地上的泥巴还要低微。 那种情绪太过莽撞,冲得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胸臆之间生疼生疼的,澜垣甚至都开始有些责怪唐翊了,责怪她莫名地令自己如此地......奇怪。 而这责怪之意,转瞬间又在他的骄傲与自尊下,被迅速地催生诱导向另一个方向,反倒使澜垣和之前相比更加地气恼,甚至可以说是暴怒。 这种情况,我们通常称为:恼羞成怒。 唐翊的声音火上浇油一样地响了起来: “殿下你呀.......是真不知道什么叫行恩吗?” 说完,唐翊看了眼澜垣,随口打趣道: “你似乎对这方面一点都不了解呢,奇怪,明明是龙族......” 心中最深处的某个地方因为这句轻飘飘的话被戳中了,疼的发慌,澜垣终于得以再次开口了,声音混杂了羞惭欲死的自卑,还有这么多年来被矫枉过正的骄傲所引出的暴怒。 此时的澜垣就像是个被戳爆的气球一样,只能瞄准了唐翊一个人宣泄自己内心的暴戾,这暴戾令其言语里也化作了凛冽的冰风暴: “你!!!” 澜垣身上的锁诀发出刺目的光,一息不到,数个锁诀接连破碎,化成空气中游散的光影消失掉了。 唐翊被吓了一跳,惊吓之余又是数个锁诀从她指尖飞出,按在澜垣身上,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在澜垣的暴怒之中,周围的灵都被征召进他身体里,替他冲击着身上的锁诀。 唐翊见势不妙,立即高抬右手,几条灵息鞭从她指尖抽芽而出,化作暗红色的长鞭,然后她的手急速挥下,灵鞭对着澜垣就抽了下去,将对方身上涌起的灵息打散。 同时她也开始吸收着周围的灵,比澜垣更快更猛,直至方圆百米都化作了灵熄之地,她才停下。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她不会再让错误重复第二遍。 但澜垣仍在挣扎扭曲,甚至头上生出了尖锐的龙角,在地上划出一条条深浅不一的沟壑。 看着近乎疯狂的澜垣,唐翊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地说道: “殿下,只能先委屈你一会儿了。” 然后她掉过头去,准备离开,却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地回过头道: “抱歉。” 然后唐翊便飞身离去,留下澜垣仍在地上挣扎怒吼。 第五十三章 智商欠费该咋办? 坤裳安静地坐在熙晨泽旁的一个不知名的山包上,地上不知谁摆了个蒲团,她就坐在上面,鸟瞰着自己治下的大泽。 只见灰白色的云雾从四面八方流动汇聚至熙晨泽,继而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拉低,颜色也愈发深沉,演变成铁青色的乌云,在翻涌咆哮中降下瓢泼大雨。 坤裳的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有人靠近了。 她的脸上露出笑容,转过头去,看见了淡然步来的唐翊。 “你回来了,小姑娘。” 唐翊缓慢地迈步,从雨中行至坤裳身边,身上滴水未沾,朝着坤裳稍稍点头施礼后便问道: “龙君,现在能告诉我,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了吗?” 她之前问过同样的问题,但坤裳并未回答,只是告诉她,若是两人再会,她再告诉她,想必那时,这位龙君就已经猜到她一定会回来了吧。 她待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还丝毫不收敛身上气息,无非是为了方便了她找寻。 坤裳将目光重新移回去,苍老的面容神情淡然,脸上的皱纹顺着肌肉的轮廓舒展开来,轻轻地说道: “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要行恩降雨,直至暴雨洪水将姑苏百里淹没,直至底下那座逆天之城永葬熙晨湖底,直至世间人知天威浩荡。” 坤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似乎落在了很远的地方,视线穿透雨云,看见了那座临水而居的水上之都。 唐翊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里叹息道: “你们也是下得了手啊......” 坤裳听见唐翊这话噗呲一下笑了: “若是不下手,那倒霉的就是我们了,之后天再令一个龙族来,结果这姑苏还是要被淹没,我们还平白丢了条命去。倒不如老实办事,能拖就拖,顺便看看,有没有路过的好心小姑娘能帮帮忙,救救这熙晨泽周遭的万千生灵。” 唐翊耳朵听着,心想对方话里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但想要救生灵性命这点倒是不大像扯谎,虽然已有预感,自己已经被对方玩弄掌中,却也无奈地开口道: “唉......说吧,你们要我帮什么?” 坤裳笑着从蒲团上起身,面对唐翊道: “我派妖族去四周围巡视了一遭,用妖气驱逐了寻常的动物,而妖怪本身也足以自保,所以现在剩下的,就只有......” 人类。 准确的说,是姑苏及周边生活的那数十万人。 唐翊一瞬间只觉得压力山大。 这事以前没干过啊......搞砸了怎么办? 唐翊托腮沉思,脸上的表情从纠结变到了豁然开朗,又从豁然开朗变了回去。 唉,只恨前世书读得少,智商此时也有些欠费了。 坤裳看着唐翊抓耳挠腮的模样也是笑了,慈祥地开口抚慰道: “小姑娘家家的,思虑这么多作甚?尽力便好,没看见这山林中照样有许多未退去的野兽吗?别胃口太大,跟他们捎个信提个醒便可。” 唐翊看着坤裳这幅风云不惊的淡然,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丝明悟,但就在这丝明悟还未茁壮起来之时,远处便传来一个雷霆般的咆哮。 伴随着咆哮,是数道从天而降的黄色雷电由天至地的景象,雷电扭曲地从天际坠落远方山上的某个地方,唐翊和坤裳闻声望去,正好看见雷霆坠落的一幕。 唐翊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坤裳则疑惑地颦眉: “那是?” 在坤裳开始思索周围有哪些未登记的妖怪之前,唐翊急忙解释道: “啊!我忘说了,刚才我是把殿下捆了的才过来的,看样子他有点生气啊......” 坤裳脸上的错愕尚未消去,就闻远方又是一声炸雷。 “唐翊!!!” 澜垣的声音听上去比刚才的雷声更恐怖,隔了这么远唐翊的小心肝都颤了颤,也顾不得什么了,急忙对坤裳说道: “龙君阁下,所以我的任务就是疏散姑苏的人对吧!好了我走了!拜拜!” 唐翊挥着手道别,足下生风一溜烟就跑了。 坤裳目瞪口呆地看着唐翊朝湖里冲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气势滔滔杀过来的十六殿下,终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地站起来,准备替逃跑的唐翊把殿下追杀的步伐给拖一拖。 唐翊却不知道身后有坤裳替她把澜垣给拖住了,一路上马不停蹄,御水术成了极佳的推进器,推着她飞速在水里前进,终于赶在澜垣追过来之前就到了姑苏城。 彼时仍是早晨,各家各户才刚开始一天的劳作,满城都是匆匆来往的行人。 她看着城内这些冒雨赶路的行人,彻底陷入了手足无措的困境中。 方才她为了逃避澜垣,法子都没想好就一路冲了过来,结果现在竟一时不知从何处开始着手......总不能跑大街上去嚷嚷要发洪水了让人快跑吧? 估计要真那样了她百分之百会被人当疯子抓起来...... “喂!别挡路!” 就在唐翊又一次陷入苦思的脑力深渊时,她的身后传来一个粗犷的男声,只见一个推着独轮车的大叔不悦地望着她——她把人家的路给挡了。 唐翊彻底自暴自弃,绝望地开口道: “知道吗?要发洪水了,所以别推车了,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带着老婆孩子跑路吧......” 对方看她的眼神瞬间变了。 “神经病啊......” 说完,大叔就念念叨叨地准备自认倒霉,换条路走。 “真是晦气......刚出门就碰上发神经的......” 唐翊豁出去了,一个箭步又一次挡在对方车前,拿出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勇气大声地喊了出来: “站住!” 可能是她的表情过于扭曲,推车大叔成功地被唐翊逼停,但对方脸上被惊吓到的愕然马上就被怒气取代。 “诶不是!你什么意思?!找事是吧?” 不等对方继续骂下去,唐翊直接上前一步,绕过推车,食指点在对方的眉心上。 自从离开狸妖寨子后,她就一直在偷偷地研究妖术,根据澜垣的说法,妖术不过雕虫小技,可唐翊觉得这些小伎俩却很可能会排上大用场。 比如之前和澜垣打得那场架,又比如现在。 那推车人眼中的世界一瞬间天翻地覆,原本的街道罗巷尽数消失,出现在他眼中的只有浑浊的水、滔天的浪,朝他迎面扑来,仿佛整片天地都在向他垮塌而下。 “啊!!!” 他惊叫着坐倒在地,双腿瘫软无力好似两条软塌塌的面条,耳边除了磅礴的水声就只余下一个声音。 “快逃....快逃....快逃啊!” 世界恢复原样,他眼前的洪水消失了,只剩下面前神情严峻的唐翊。 “快逃吧。” 望着那人仓皇逃离的身影,唐翊勉强地松了口气。 至少,她应该可以救下这一个人吧...... 唐翊打理好心情,继续朝下一个人走去。如果她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一个个地劝,一个个地救,能救几个是几个,说不定待会儿她救着救着就想出办法来了呢? 唐翊给自己打了打气,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来打这场恶战。 “唐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唐翊背后响起,她扭过头,只见罗平伏就站在她身后,撑着一把油纸伞,喜笑颜开的模样。 这次他身边没有跟着其他人,就他一个,手里依旧提溜着那个小吊坠。 第五十四章 再遇罗平伏 唐翊见到熟人,第一反应不是打招呼,而是一个指头戳上去。罗平伏被吓得倒退一步,惊恐地开口道: “唐姑娘你你你你这是要干嘛?” “救你的命!” 唐翊摆出如同华山论剑一般的架势,伸着根指头对着罗平伏的眉心戳来戳去,但对方马上后撤一步,跳出了唐翊的攻击范围。 此时街上已有行人侧目,察觉到自己与唐翊之间的滑稽举动的罗平伏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失声叫了出来: “给我停下!!” 听到这句话的唐翊顿时福至心灵,顺口接道: “哈哈哈!叫啊!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话尾后面还拖出了一个华丽的变音,完美地表演出了什么叫做当街调戏良家妇男的女流氓。 过路行人感觉自己的三观都不太好了,一个个傻愣愣地看着唐翊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该叫人好还是该逃命好...... 唐翊也终于发现了不对,急忙慌里慌张地停下自己的动作,并且为自己刚才的惊人之言做起辩解来: “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让我做完你再喊!啊也不是!是我做完了你就知道!啊不对!是我这么做是在救你的命你听懂了吗?” 路人的表情很复杂,罗平伏的表情更复杂,青一阵白一阵的,嘴唇哆哆嗦嗦地直打颤,也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吓得。 “唐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翊刚想开口解释,望着罗平伏身上那明显造价不菲的衣料以及上回碰面时对方那跟了一堆护卫的模样,顿时灵光一闪,眼里闪着星星就凑了过去,殷切地就差拉起对方的手和他找个地方促膝长谈了。 当然,经过了刚才的一切,估计罗平伏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于是唐翊只能和对方间隔保持在一米以上,在罗平伏疑惑与惊诧的眼神中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罗公子,可以到你家去聊聊吗?” ................. 唐翊直到走进罗家那看似简单却做工极为精细的大门时都不敢相信对方居然真的同意带她进自己家和她商谈“人命关天的大事”了。 讲真,她现在自己回顾一下自己刚才的表现都觉得不忍直视。 如果自己碰到一个敢当街耍流氓的疑似变态,估计她已经当场报警了。 ......所以是该说这位罗公子心真大还是她的亲和力点满了呢? 唐翊就这么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了罗府,罗平伏在带她到罗府后就知会了一下丫鬟带她去了客房休息,自己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留她一个人,阿不,她和一个侍奉的丫鬟在客房。 按常理来说她应该至少会从丫鬟身上套点话,但她现在实在是太着急了,着急到连丫鬟递过来的水都没喝。 从罗平伏的衣物的奢侈程度以及目前这个宅子的大小可以判断,对方的家里应该也算小有积蓄,大概是富商之类的角色,而像这类角色,又通常会跟地方官吏或者是地头蛇之类的多少有点联系。 而现在,要想召集全城的大规模撤离,与地方势力的接触绝对是在所难免的。 换而言之,她得快跟本地的上层人物拉上关系,而罗家,正是她最好的桥梁。 说起来,怎么罗平伏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啊? 唐翊还是和一旁的小丫鬟搭起话来: “你好,我想请问下......” 话还没问完,小丫鬟就一脸惊恐,跟个兔子似地跑到墙角边上躲起来了,小脸刷白刷白的,一幅你怎么可能会和我说话的模样。 唐翊这下就有点尴尬了。 莫非她刚才耍流氓的事传得这么快了吗? 唐翊觉得是时候展现一下她的幽默感,缓和现场的气氛了: “别怕别怕!我就想问一句罗公子去哪儿了?......还有,不用躲那么远吧?我又不会吃了你,哈哈!” 事实证明,她的幽默感似乎不太灵光,对方依旧吓得哆哆嗦嗦,甚至比刚才更为甚之。 唐翊的笑容有些僵硬,只好慢慢将咧开的嘴角又重新合在一起。 “少爷....少爷他去找老爷和、和大小姐去了......要...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唐翊有些惊讶地看向那瑟瑟发抖的小丫鬟,虽然浑身都在颤抖,但她还是老实地回答了问题。 “谢谢。” 唐翊露出善意的微笑,即便对方仍旧是那副畏缩的模样,但她心情还是好了点的。 等待总是漫长的,但对于唐翊来说却并非如此。 正如之前所说,拥有了一颗千年蛟珠,对唐翊而言绝非简单地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更是拥有了更为宽广的视野。 就比方现在,她虽然人坐在客房里,却能很清晰地听见门外传来的,大宅子里那些细碎的窃窃私语。 在谈论着天气、人事、柴米油盐......还有她。 唐翊默默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少爷带客人回来了......” “好久没有过了......” “家伙都备起来吧......” “快些做事....快些准备....” 唐翊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怎么这个宅子里的人对她的关注度这么高啊?如果只是简单的有几个人在碎嘴八卦还能理解,但这么多人一起,而且谈论的内容还稀奇古怪的,就...... 唐翊面上不露声色,却暗自将心里的一根弦给拨紧了。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罗平伏是个超级没异性缘或者没朋友缘的人了,不然她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这府中人会对她一个不速之客抱有如此诡异的热枕。 ...... 然而唐翊并未料到,在这罗府中居然有一个她探知不到的角落,而一场血亲之间的争执,甚至对攻正在这个角落里发生。 “父亲!请让我去!” 一个青涩中带着些坚韧的声音率先响起,随之浮现的,是一个青年男性的轮廓,腰杆挺得笔直,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据理力争什么。 另一个男音马上奋力反驳道: “不!她是我带回来的!应该交给我!” 第一个开口的男子身体微侧,声音里充斥着不屑: “哼!大哥你还真有脸说,平伏桥昨晚才塌,今日你的腰杆便又挺得直了,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内疚吗?!” 男子在听到自己弟弟的话后身体似乎佝偻了一下,但马上又重新恢复了原状,略微有些气急败坏地开口了: “你闭嘴!这里轮不到你开口!我!我....爹!拜托您相信我,我一定会将桥塌一事调查的水落石出,我.....” 男子已经下定了决心,甚至到了要向自己的父亲立誓的地步,可惜他才刚起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大哥,难道你现在已经没用到要动用感情牌来恳求父亲了吗?拜托你像个男人一点,错了就是错了,要我说,你现在该庆幸,昨晚无人丧命,不然,你身上背的,可就不只是一座桥了。” 或许是因为刚刚被呵斥的关系,男子的声音笼罩上了一层很刺耳的刻薄,但更加刻薄刁钻的是他说出口的话,把自己对面的大哥震得无力反驳。 “够了!” 第三个声音出现地并不声势浩大,但却一锤定音,让其余两个人都停止了他们即将出口的一系列言语。 “现在要紧的,不是那座塌了的桥,不是死了多少人,而是我们罗家的百年名誉正在遭受难以想象的冲击!而想要挽回这一切的关键,现在就坐在我们的客房内,而与她相连的关键,则在平伏身上,平稳,你也不要觉得不公,这是平伏造成的过错,自然也要由平伏去解决,再说,她与平伏接触地更多,由平伏出马,风险性也更小一些......” 第三个声音有条不紊,娓娓道来,几度将弟弟想要发言的欲望给压下去了。 “所以,平伏......” 罗平伏听见父亲在叫自己的名字,立刻精神十足地回应: “是!父亲。” “带我过去见她吧,平稳,你也一起。” 一个略显老态的身影从长椅上直起身子,在自己庶子的搀扶下站稳了,随后便走出了这个角落,站到了阳光下。 “让我们去见见我们的客人吧。” 罗家家主罗仲如是说道。 第五十五章 罗家兄弟 唐翊在客房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而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雨滴打在瓦片上发出的沙沙声令唐翊心中的紧张水涨船高,可偏偏罗平伏就是不回来。 随着雨云静静地堆积,海量的雨水进入熙晨泽,让湖水渐渐上涨,唐翊也在客房内绕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子。 她的五官揪到了一起去,脚下步子更快了些,然后又啪的一下坐回座位上,旁边的丫鬟也因此抖了一下。 但接下来,唐翊又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又把丫鬟吓到了。 唐翊走向丫鬟,吓得她连连后退,唐翊奇怪地看了不断躲避她的丫鬟一眼,停住了自己的脚步,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道: “抱歉,可我的确有些急事要找罗公子,现在拖一会儿就浪费一点时间,能告诉我你家公子在哪儿吗?我还是直接去找他好了。” 丫鬟的表情出现了一秒的呆滞,然后发了疯地摇起头来。 “不不不可以!您不能离开这里!我不能让你离开这里!” 嗯? 现在唐翊是真的把自己的全数神经都吊起来了,专注地审视了这丫鬟几眼。 颤抖着的手交握在一起,放在身前揉搓,头却要么盯着地要么瞥向一边,就是不愿意与她对视。 “你这丫头说什么疯话,哪有不准客人出门的道理!还不将这失礼的丫鬟拖下去!” 唐翊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门边一个陌生的青年嗓音给打断了思考。 对方的样子很年轻,穿着天蓝色的袍子,头上简单地束了发髻,清逸俊雅的脸却莫名有几分压抑的阴郁,同时他身边一个身形健壮的小厮也快步上前,揪住那丫鬟就往外走。对方居然也挺配合的,甚至是跟着小厮一起小跑起来,马上就消失在唐翊的视野中。 而罗平伏就在青年后面,面色阴沉地都快滴水了。 “你在做什么?还不快住嘴!” 罗平伏出声呵斥道,只是对方看起来一点也不买账。 “大哥,你自己的人不会使唤,我做弟弟的说一句帮个忙都不可以了?” 青年只回过半个头,斜着眼睛看向罗平伏道。 “罗平稳!” 罗平伏猛地厉声斥道,同时一双眼睛怒视着那名青年,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冲上前去出手一样。 青年见罗平伏的模样,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脸上依旧倔强,可身子却默默地挪开了。 不难看出,这叫做罗平稳的青年明显是罗平伏的兄弟。 唐翊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果然能看出两人的面容确实有几分相似,但这兄弟俩是怎么回事?感情不和吗?在她一个外人面前都剑拔弩张的。 “好了,你们两个都退下,让客人看笑话了。” 一个中年男子正站在门外,严肃地笑着,真的,虽然对方面带笑意,但唐翊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威严感。 “唐翊....姑娘是吗?在下罗仲,听闻你说有事要与我儿子说,为此还特地到我家来了?” 原来是这两人的父亲啊...... 唐翊看着罗仲,没有说话,看了好一会儿后才站了起来。 “罗老爷好,贸然拜访实在不好意思,但现在,我的确有要紧的事能和您说,之前本来是打算告诉令公子的,但是既然您在这儿,我还是就直接说吧。” 罗仲或许也没料到唐翊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眼神里也露出些许的迟疑,但随后又回到了原本的笑意。 “既然如此,不妨先坐下,再好好地聊聊吧。” 开玩笑!现在都下了一天的雨了,她都快急死了,怎么还可能好好聊,算了,哪怕被人当疯子赶出去她也认了,直接说吧! “是这样的!罗老爷,可能你,不,你应该不会相信,但是我希望拜托你一件事,姑苏城近日,恐遭水患。” “而且,我说的,不是一般的水患,而是会令整座姑苏城毁人亡的大灾难。” “唐姑娘,你......” “我说的是真的!虽然你们可能不相信,但这是......是熙晨泽的龙王娘,啊不对!龙王爷告诉我的事。” 唐翊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搬出了熙晨龙君,不然总感觉凭她一面之词没啥底气。但之后罗仲的反应却实打实地令她惊到了。 对方一直维持的笑容崩塌了,眼珠惊讶地瞪大,嘴里不自觉地喃喃道: “熙晨龙君......” 唐翊猛地睁大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罗仲。 “您认识熙晨龙君?” 罗仲意识到自己刚刚透露了什么,嘴唇微微打颤,脸色几度变换,最终,笑容重新挂了上去。 “唐姑娘,能否请您暂且留一会儿,因为咱们看样子真得好好谈谈了。” ............. 唐翊觉得,她现在该做的,应该是在城里配合管事的疏散群众,或者镇臂高呼,让人们快些撤出城去,再不济,也应该努力地与罗老爷唇枪舌战,劝服他相信自己,那么......现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唐翊望着眼前的珍馐满盘,红烧鳜鱼、荷叶鸭、三喜丸子、水晶饺子、四季汤......看样子很好吃啊.....不对!现在不是该感叹这个的时候!不是说要和她好好谈吗?为啥突然一下就开饭了? 面对如此丰盛的宴席与款待,唐翊的内心第一次由衷地生出一种不知如何言道的复杂滋味。 就好像是你这边厢正心急如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那边厢却给你奉上满汉全席叫你好吃好喝。 在上午与罗仲那番短暂的会面之后,唐翊便一直同罗仲苦口婆心,劝他出手相助。 可罗仲却一直同她打着太极,直到午饭时候唐翊心焦不已,有了先行告辞的念头,谁知那罗仲却又遣了几个小厮去知会城里那些望族,请他们来罗府商榷避灾一事,唐翊本还好奇为何罗仲突然如此积极,但没过多久小厮接连传回的消息就令她暂时忽略罗仲摇摆不定的态度。 那些世家望族扎根在姑苏城中,人脉地产种种事务堆积下来,又岂会因为一句空口白牙的警告而举族搬迁? 每当一个小厮回来时唐翊都会急忙迎上去,然后在听到对方口中的消极讯息时她又忍不住地叹息,然后继续等下一个。 然后她就这么拖沓了一个下午,硬生生又是让罗仲给拖到了晚饭。 等罗仲道摆菜的时候唐翊才猛然惊觉,暗骂了声自己是失了智,最后打定了主意不动筷,非要在饭桌上商量出个结果来不可。 第五十六章 唐翊的老毛病 “来来来,唐姑娘,让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儿子平伏,相信你也认识了,这是我二儿子,平稳。” 罗仲举着酒樽,满面红光地向唐翊介绍着自己旁边的两个儿子,完全不复之前见面时流露出的失态。 罗平伏与罗平稳两兄弟同样笑着,只是两个人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除此之外,罗家一整天都没让唐翊看见一眼的女眷也终是在餐桌上露了脸。 罗仲右手边,罗平稳身旁是个肤白貌美的妇人,湛蓝色的交襟袄裙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裙边织就流云麝鹿,手上戴着个银亮的凤镯。 而他左手边的罗平伏边上则坐着一个中年女子,衣着与右边的妇人相较就显得有些许简单,大红的夹袄拖曳而下,袖口倒是别出心裁地衬着几朵杏花。 一个青春靓丽的少女就挨着她坐在桌边,淡黄色的衣服好似春日嫩芽,看着就很顺眼。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三妻四妾? 唐翊察觉到自己的思路又跑偏了,急忙甩了甩头,把注意力集中回来。 许是察觉到了唐翊的注视,那一袭大红的妇人主动开口介绍起来: “老爷也真是的,光顾着介绍儿子,把咱们都忘了不是,唐姑娘,我是老爷的妻子,平伏的生母,姑娘唤我一声罗夫人即可,这边这位是我堂妹李姨娘,也是平稳的亲娘,那是小女幼笙。” 罗夫人不开口则矣,一开口唐翊就知道为何她是正室了,声音里似乎就像有根线拽着一样,静静端着,透露出一副理家多年的温润气势来。 她介绍着,旁边那位李姨娘也对唐翊笑了笑,三分矜持三分妩媚,剩下全是岁月磨出的气韵。 等到了罗幼笙时,对方同样礼貌地稍稍起身施礼,嘴角笑意如春。 总而言之,这三个女人的演技一看就比那两儿子强。 她是不是又跑偏了? “哦哦哦!这样啊,多谢罗夫人。” 唐翊简单地回了礼后又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罗仲身上,开口道: “罗老爷,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吃饭什么的可以暂缓,现在姑苏城真的面临巨大的危机,还希望罗老爷能够伸出援手,我不求罗老爷不顾自家的安危留下来。但我希望您至少可以告诉我那些世家或官府的地址,我自己可以去劝他们。” 罗仲没有说话,只是笑着道: “唐姑娘,莫慌,人是铁饭是钢,先吃饭,再商量啊!来,尝尝这鳜鱼的味道如何。” 说着,对方还用筷尖点了点那盘香气四溢的白嫩鱼肉。 唐翊的面部肌肉狠狠地揪了一下。 “罗老爷......” 看唐翊这幅样子,罗仲也住了筷,语重心长地说道: “唐姑娘呀......你这么着急又有什么用呢?且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你所说之事如此虚无缥缈,只怕任你费尽唇舌,姑苏城百姓说不准只会当你是杞人忧天,理都不会理。再者,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又能如何呢?” 唐翊见这话估计是聊不下去了,无奈地道: “罗老爷,咱们何必遮掩?您分明清楚我所言不假,实话告诉你,我正是奉了熙晨龙君的命令来协助姑苏百姓避难的。” 唐翊希望这么说至少能让他们慑于熙晨龙君的身份,行动地更积极些,但却没点破自己的妖怪身份,怕他们由敬转惧,继而对自己的话产生怀疑。 听到唐翊的话,罗仲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思索了片刻后,视线却莫名转向了一旁的罗平伏。 察觉到父亲的目光,罗平伏便明白了什么意义,说道: “唐翊姑娘.......是水族?” 唐翊的眉弓疑惑地皱了起来: “罗公子,这很重要吗?” 见唐翊起疑,罗平伏内心也瞬间打起了鼓,道: “不重要,不重要,只是在下心想,若唐翊姑娘是奉了龙君阁下的命前来助百姓避难,又怎会不知......其实我们完全没有避难的必要啊.......” 唐翊笑了起来,也不知是被逗的还是被气的: “没有避难的必要?罗公子你不是开玩笑吧?” 罗平伏脸上流露出颇为自傲的神采,刚想说话却被自己的庶弟给抢白了。 只见罗平稳用比他嫡出的大哥还要骄傲的神色与语调说道: “我姑苏临水而起,在熙晨泽边屹立不倒足足三百余年,一道大坝天险阻隔湖水,城中还要无数窖井管道引流淤水,经历过至少数十次大大小小洪涝灾害,却始终完好无损,百姓皆道涝到此地成浅洼,区区一场豪雨,又岂能毁我姑苏。” 罗平稳说话就像是市井茶馆里的说书人那样,抑扬顿挫地格外高调,听得唐翊不禁都有些发愣,好奇这孩子是打了哪里的鸡血。 但他这么一说倒真让唐翊想起来了,姑苏城坐落于一片开阔的山谷之中,北边隔着十数里的良田与熙晨泽相邻,而在良田与熙晨泽之间,矗立着一座与山齐肩的雪白大坝。 当时她看见那道大坝时的确是好好震惊了一把,好似万仞的崇山峻岭,将熙晨泽与姑苏城生生划开成两个世界,一边是水波万顷,一边是炊烟缭绕。 但她心里随即涌上来一股不安之感,急忙说道: “罗公子,话不是这么说啊!这世上哪有不会垮的建筑啊?到了时限它总会倒的!而且说不准,正是因为那座大坝,才会给姑苏酿成一场水灾啊!” 此话一出,满座皆变,罗家所有人的脸色瞬间转了个向。 罗家的三个小辈反应更为剧烈,罗幼笙惊得以帕掩唇,手将那帕子攒得都快破了,罗平稳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一双眼睛瞪大如牛眼,罗平伏则猛地转过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唐翊。 反观另一边年长的三人,罗夫人安静地抬了抬眼帘,但目光甚至都还没碰到唐翊,就又重新移回到桌上的菜品上去了,另一边的李姨娘倒是饶有兴致的模样,大大方方地看向她,像是在仔细揣摩什么。 两人的夫婿罗仲相较之就显得古井无波了,身形不动半分,只是慢慢地夹起了一块鱼肉,放在了自己碗里。 “唐翊姑娘,我不知你之前有没有被家里人告诫过,但如此直率...却是已经到了不智的地步了,慎言啊......” 罗仲的眼睛慢慢地从底下滑上来,冷冷地看着唐翊。 第五十七章 蕤如垂草 这是,谈崩了? 唐翊看着罗家人骤然大变的态度,就知道自己老毛病犯了,也不知自己刚才那句话中何处挑了这家人的神经,居然同时对自己不快。 另一方面,她又忧心着外面的雨,索性果断放弃罗家,自己再去找人。 想到就做,唐翊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向罗仲鞠了一躬,道: “罗老爷,抱歉,我人笨嘴拙不小心犯了你们的忌讳,现在估计你们也不愿助我,既然如此,我还是告辞吧。” 说完,唐翊就绕过圆桌,朝屋外走去。 罗家人的视线聚焦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的背后烧穿个窟窿一样。 罗仲慢慢悠悠地夹起碗里的鱼肉,放进嘴里,牙齿上下咬合,将白白的软肉嚼成一片糊状。 重物坠地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罗家人齐齐露出喜色。 只有一个人除外。 李姨娘安静地看着这一切,趁人没有察觉时,才得以让自己眼里那抹厌恶痛快地流淌。 她本名李蕤,是姑苏城李匠造家的庶女。 李匠造已经有五十来岁了,快到致仕的年纪,官衙里面的属下都等着要做他那个正六品匠造的位置,但他死活就是不肯提早致仕。 只为了他的宝贝女儿。 李匠造这一生顺风顺水,在姑苏官衙讨了份监工的活,一路走到了匠造,与妻子少年相识,缱绻情深,只可惜子嗣方面青黄不接,早年和结发妻生了七八个孩子,可最后活下来的就只有一个闺女。 而后他年过三十了,妻子也老了,两人便商量着让李匠造纳了个通房,最后搏一把看看能不能有个传宗接代的男孩,却生下了李蕤。 无比失望的夫妻俩将那名通房发卖了,仅仅留下李蕤在自己身边教养着,但却从未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过。 他们教她如何侍奉自己的姐姐,如何照顾自己的姐姐,整整十四年,她活得都像个为姐姐而专门存在的奴仆。 直到她的嫡姐李旎嫁进了罗家,她的噩梦才终于结束,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解脱了,至少,她可以好好地遂自己活一次了。 可是随着回家访亲的嫡姐一句:“老爷子嗣稀少”,随着她父母的感同身受,随着她们对嫡姐的爱怜,她就这么被抬进了罗家的门,做了罗家的妾。 二十一年过去,她就在罗家这个令她作呕的地方艰难求存,从那个软弱的少女一路长出如今的妇人。 她给罗家生养了一个儿子,但这个儿子却也像是继承了他母亲的命运一般,永远,永远地,活在他嫡亲大哥的阴影下,乞求着父亲给他抛来一点怜悯或是重视的眼光。 更别提这个罗家,这个恶心的地方。 李蕤眼里的厌恶更甚,回忆起过往的那些事情,以及前些时日,她在罗幼笙院落里看见的那一幕,只觉得发自内心的作呕。 她记得分明,那晚上罗仲从她房里出来后没有按原来的路回去自己的院子,她心下生疑,便悄悄借口出了门,偷偷跟着他,结果就眼看着他进了罗幼笙的院子。 那是他的女儿!他怎么忍心! 李姨娘在心里无声地尖叫,晚饭时,她一直看着唐翊,心道这鬼地方又要把一个可怜的牺牲品吃得骨头都不剩。 但她面上不显露半分,甚至能维持着一副笑脸,看着唐翊一步步步出门外。 等到她倒地的声音响起时,李蕤重新挂上曾经露出过很多次的表情,那是她多年下来从罗家人那里学会的,只有露出这幅表情,她才不会被看出端倪来。 然后,李蕤就和罗府的其他人一起走出门外,去看看他们这次的战利品。 ........ 唐翊的脚步刚刚迈出门槛,还没走出几步,周围的声音就骤然地消失了。 无言的酥麻感窜上她的脚踝,化成针刺的阵痛感。似乎有什么东西朝她飞射过来,扎在她的身上,像是蚊虫在咬她。 刚开始时还没什么感觉,但没过多久,痛感就变得剧烈起来,迅速地传遍她的全身,令她的表情扭曲成一团乱麻。 然后唐翊猛地切换成蛇妖的视野,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星芒般的红点,像有无数的狙击枪的红外线瞄准了她一样。 但随着她变换了下角度,她就能分辨清那并不是什么红外线,而是一条条虚幻的红线。 密集细碎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个个裹在黑衣里的身影不知从何处蜂拥而至,他们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大氅,背面画着古怪的符文,像是扭曲的八卦。 他们各自伸着一只手,指向了唐翊。 一条条细细的红线从他们的腕际延伸而出,红线一端埋于他们的血肉中,顺着他们的经脉游走,而另一端,正牢牢地绑在唐翊的双手、喉咙,以及七寸之上。 唐翊下身化蛇,三色的鳞片被昏暗的光线遮掩。 唐翊身体微微一动,便牵扯着那些黑衣人一起动了起来,连接着他们的红线也瞬间变得更加纤细。 罗仲的眼睛眯了起来,罗平伏见状猛一挥手,黑衣人们便围绕着唐翊转起圈来,红线也跟着在唐翊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可是唐翊就像是压根没反应一样,照样该动就动,甚至已经开始渐渐撑着上身从地上爬起来了。 罗平伏瞪圆了眼睛,脸上的血色开始一点点地消退,连手开始微弱地颤抖起来,声音沙哑地说道: “父亲......这只蛇妖.......” 罗仲眼里漆黑一片,让人摸不着底,然后他微微地偏了点头,紧接着原本站在他身后的罗幼笙就突然背过身去,手指甲深深地刺进自己的手掌心里,却没流一滴血到地上。 罗幼笙轻咬着下唇,面如金纸,双臂抱胸,似乎她正在用力地压制着体内的什么东西一样。 然后下一刻,缚住唐翊的红线忽然凝实成了实体,她也猛地倒地不起。 唐翊的眼里尽是难以置信之色,蛇躯因为被钳制住七寸的缘故疯狂地摆动,但却不得解脱。 罗仲携着自己的家人从门中来到院里,来到唐翊的面前。 每个人都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里赤裸裸地流露着贪婪的欲望。 罗仲开口了,陈腐的声音淬着人类对异类最大的恶意。 “唐姑娘,既然你都说了,姑苏城即将遭此大祸,不妨你就牺牲一下,救救我姑苏百姓如何?” 第五十八章 所谓罗家 罗平伏乃是姑苏罗家的长子,而姑苏罗家,是全姑苏,不,是南云最好的建筑世家。 作为如此的建筑大家,不光姑苏,就连朝中也会派专人来请他们主持修筑,除此之外,罗家还会很多其他的东西。 寻龙辨气,堪舆点穴,风水阴阳,以及其他一切的知识,只要同建筑相关,罗家人就都会像海绵一样,孜孜不倦地吸吮,直至将其榨干。 但不够啊!这些全都不够! 龙穴琢磨难定,风水变化无常,这些东西都没办法撑起一座不倒伟业。 有什么才能让他们罗家的建筑百年不塌、千年不倒呢? 这个答案罗家的主人们很早以前就找到了,并且他们将它一代代地传了下来,让每一个罗家人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异类的血、异类的肉、异类的力量,是天底下最佳的基石。 妖怪、异兽......用特殊的方式,将其炼成虚体,做成镇基之石,方能护佑建筑造物百年不垮。 就好比那座姑苏大坝,是罗家的祖先寻来了一只白蛟,炼骨为石,才得以筑成一座传奇大坝。 他也曾经带领侍从捕捉过一只狸力,将其做成镇石,成就了他人生第一件作品。 后来许多年,他都会从那座桥上走过,感受着脚下坚实的触感,想象着百年后、千年后,人们依旧会在这座桥上来来往往。 但是,就在那个晚上,桥塌了。 那只镇基石里的狸力不知是发了什么疯,以虚体冲出桥梁,顿时没了基石的桥梁就变得摇摇欲坠,再加上狸力后来发狂时的冲撞,那座令他无比自豪的作品就变成了他的耻辱。 回到家后的他面对的是父亲的责骂冷眼、庶弟的嘲笑还有母亲的沉默,那一刻,他的胸膛里被屈辱与羞愧给填满了。 但幸运的是,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那天,他遇见了她。 一个自称唐翊的蛇妖。 感谢从小到大的训练,让他迅速地分辨出对方身上那种不同于人的气息,还有那种,与水相亲的气质。 若是能将她做成基石,能承载怎么样的伟业呢? 可他却偏偏放过了她!让她从自己手底下溜了!就因为他想要所谓的放长线钓大鱼! 所以当他第二天去巡视其余桥梁里的镇基石情况时再一次遇见她,天知道他是有多惊喜。 而当对方也恰好提出要随他去罗家时,他简直要仰天长笑。 但是,等她见到父亲时,她说出的话,却令他彻底呆住了。 一场,摧毁整个姑苏的水患?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庶弟也和他一样陷入了这种否定的循环中。 直到她说出那个名字: 熙晨龙君。 熙晨之主,统辖千万妖族,也为这熙晨泽的妖族提供庇佑,换而言之,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挑衅这位龙君的威严,触犯她的规则。 而他们绝对没有办法承担起惹怒对方的代价。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一直以来都只敢偷偷摸摸地行事,而且不敢捕捉那些水族的缘故,若非如此,为何这熙晨泽依旧妖孽成群;若非如此,城里怎么可能还出现一个妖乡?! 所以,他们绝对不能放过这个蛇妖。 ............... 唐翊不知道身上的红线是什么鬼,但她知道,自己被人阴了!而且看着对方那副神情,以及对自己现在这模样一点都不吃惊的态度,唐翊就很清楚他们对自己的身份绝对心知肚明。 “罗老爷,我建议你最好快点解释一下。” 唐翊语带愤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威吓力一点,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罗仲在对她说出那句话后就立刻扭头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交代起来: “平伏,快去准备祭坛,平稳,叫童子们准备好,还有你们三个,先回去房里待着,等炼制结束再出来。” 最后这句是对三个女眷说的,李姨娘听了,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给罗仲,软声道: “老爷,别忘了给妾身留点蛇胆滋补滋补。” “哈哈哈哈!自然自然。” 罗仲大笑的同时还不忘捏了捏李姨娘的滑嫩小手。 一旁的罗夫人冷冷觑了她一眼,随后便带着自己的女儿离开了。 而李姨娘在得到了罗仲的应许之后,便最后贪婪地看了唐翊一眼,步步生莲地移出了唐翊的视线范围。 唐翊见眼前这一家子居然完全无视她就开始商量起来了,气恼之余同时不忘用力挣扎,但那该死的红线偏偏越来越紧,勒住她的皮肤不放。 看这架势,不像是法术妖术啊! 此刻在唐翊的眼里,那红线燃烧着古怪的烈焰,金红相间,格外耀眼夺目,令她的眼珠都有些酸涩。金色的火苗倒有些像是人类的阳气,但为什么那金焰会变红? 莫非是巫术?这么说来,刚才那姓罗的的确提到了童子......既然如此...... 唐翊的目光转移向那些牵制着自己的黑衣侍卫,她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嗓音,那足以引起身体震颤的声波如淳淳溪水一般流淌开来,每一个侍卫听见后身形都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如同筛网中的面粉一样。 罗仲的眼睛猛地瞪圆,高声指挥道: “都给我撑住!快去取镇妖铃来!还有叫二公子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拿过来!” 那些黑衣侍从听见罗仲的话后纷纷发力,维持身形的同时,从他们腕部延伸出的红线也越发殷红,但在唐翊的不断发声之下,他们的站姿也越发不稳。 罗仲身边的几个丫鬟则急忙转身冲进旁边的走廊,不久后其中一人便双手捧着个青铜铃回来了,畏缩地看了唐翊一眼,便慢慢地靠近她,随即双手握住摇柄,用力地挥舞起铃铛来。 铃舌撞击在铃身上,发出隆隆磬音,盖过了唐翊发出的声音,牵制着她的侍从的身形顿时稳定了不少。 而当铃声响起时,唐翊只觉得有人在用针扎自己的耳膜,而且是那种容嬷嬷用来扎紫薇的粗大钢针。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唐翊硬撑着清醒的神志,向眼前的罗仲质问道。 罗仲没有回答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就连嘴角勾起的笑容也是冰冷的。 唐翊突然想起了那只虚幻的、幽灵样的狸力,以及当她提起大坝时罗家人诡异的态度。 “你....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那只狸力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罗仲露出别有兴致的表情,道: “你倒是比你的同类聪明点。” 他满意地点头。 “能做个好的镇基石。” 唐翊再次尝试着挣脱,同时恨恨地说道: “镇基.....别告诉我你们拿妖怪当砖头盖房子......” 罗仲笑道: “砖头?放心吧,我们罗家可不是泥瓦匠,不过将你炼成基石而已。” “听上去高级多了!” 唐翊冷笑道,同时奋力挣扎,但是那红线与铃声双管齐下,害的她神昏志丧。 又一次结束了失败的挣脱行动,倒在地上看着罗仲那副胜券在握的嘴脸,唐翊的脸色越来越差。 与此同时,罗平伏与罗平稳两人也回来了,一人身后跟着七个扛着赤红幡旗的侍从,以及一大堆奇奇怪怪的玩意,而另一人身后则简单多了,只有七个孩子跟着,有男有女,脸上不知涂了什么,惨白一片,唯独嘴唇红艳艳的。 “拍鬼片啊......” 有时候唐翊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些矫枉过正了,现在明显的已经是命在旦夕的情况居然还能吐槽场工问题。 七个孩子从侍从手里接过幡旗,一个个小萝卜头吃力地顶着比他们高两倍的旗帜一步步地挪到了唐翊身边,围着她站齐了一圈。 虽然他们都有些难以支撑,甚至唐翊都能看见有几个孩子的胳膊在微微发颤,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动摇分毫,甚至乎幡旗的旗面都没有晃动。 等童子站定后,原本纹丝不动的幡旗突然翻动起来,随着旗帜的翻涌,漆黑色的条纹也逐渐浮现在旗面上,七面旗上的条纹形状各异,但统统都像是刀割出来的一样,锋利且笔直。 点点红芒亮起,从孩子们的身上扩散出去,形成一个将唐翊圈住的圆。 他们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第五十九章 不见鬼,就见妖吧 罗夫人带着罗幼笙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李姨娘则是步履娉婷地缀在两人身后,此时的她收敛了之前所有的风情,安静地走在罗夫人身后。 亦步亦趋。 她们身后只跟着几个婢女,其余人统统都集中到之前的院落中去了,三个女眷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这次的妖怪的确不容小觑,多几分人手也多几分保障。 女眷们一路进了后院深处,凉风吹拂不断,细雨如织,虽然有旁边的婢女撑伞,可雨丝打在人的脸上令人忍不住地打了个激灵。 可三人中的一人却开始有些摇摇欲坠之势,脚步也凌乱起来,裙衫胡乱地摆动如同风中柳絮。罗夫人身旁的罗幼笙莫名地开始神游,目光涣散地往前走着。 忽然她脚下一错,整个人便猛地向前面倾倒而去。 “幼笙!” 罗夫人猛地惊叫出来,急忙伸手扶住了自己的女儿,当她的手碰到罗幼笙的额头时瞬间就被层出不穷的冷汗给浸湿了。 “幼笙!幼笙!你怎么了?别吓娘啊!” 罗夫人蹲在地上,罗幼笙软软地躺在她的怀里,无言阖目,牙关紧咬,一张脸庞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不断从她额头冒出。 一旁的婢女蜂拥而至,举着伞替母女俩挡雨,李姨娘头顶却空荡荡的一片,不过她也不甚在意。 罗夫人惊慌不定地拿出手帕替她拭去汗滴,但是对方的情况却越来越糟糕,手脚也瞬间变得冰凉。 “快去找降妖侍来!” 罗夫人面上剑拔弩张,嘴上也迅速地发号施令道,婢女迅速地转身向来时的路跑去。 李姨娘微微侧身闪过,与那婢女侧身而过,随后又垂首看向自己姐姐的女儿,目光低沉,面对少女苍白的脸,眼神里不含半分怜悯。 罗夫人焦急等待着,婢女还未回来,罗幼笙便幽幽转醒,看了眼自己的母亲。 罗夫人大喜过望: “女儿?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罗幼笙似乎有些朦胧,如梦初醒般地点了点头,然后便主动尝试着从罗夫人的怀抱里坐起来,吓得对方又急忙扶住了她的肩膀,关切地说道: “幼笙,快别起来,你方才耗了太多力气,先歇会儿吧。” 罗幼笙摇了摇头: “没事的,娘,我只要回去躺下歇会儿就好。” “不行!听娘的,待会儿降妖侍就要来了,让他们给你好好瞧瞧。” 罗夫人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罗幼笙的提议,而听见降妖侍这三个词时,罗幼笙脸色忽的变了,然后奋力地抓住了她母亲的手臂,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对着旁边的婢女道: “快去让降妖侍回去祭坛那边!别让他来了,就说我很好。” 罗夫人骤然变色: “幼笙,你这是做什么?” 罗幼笙咬了咬下唇,道: “娘,此次的妖怪非同小可,咱们必须做好万全之策,以防万一,现在不是打搅他们的时候。” 罗夫人的眉毛颦了起来: “休要胡言,我是你娘亲,你的情况我还不清楚,你就待着,别去。” 后面是冲着一旁不知是去是留的婢女说的。 “姐姐,你确定么?” 沉默了许久的李姨娘忽然开口了。 罗夫人瞬间冷冷地注视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然后她就又重新换回一副慈祥和睦的神情,轻轻替罗幼笙缕了下她的头发,道: “幼笙,先回去休息吧,一会儿娘再去找你。” 罗幼笙还想说点什么,但在罗夫人凝视的目光下也只能选择欲言又止,然后在婢女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现在,罗夫人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一刻也没有从自己庶妹的身上移开。 李姨娘安静地低下了头,等待着罗夫人开口。 “你怎么了?” 罗夫人的声音平和又淡漠,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一般的漠视语调,这样的声音,她听了三十年,耳朵都起茧子了,但她仍然会战战兢兢地回应她,因为她的确很害怕。 “姐姐......” 李姨娘张了张嘴,刚打算说什么,就闻罗夫人干脆地打止了她的话: “方才你是怎么了?” 李姨娘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僵死了。 “我......” 罗夫人静静地上前了那么一小步,却给李姨娘带来了天大的压力,原本平静的呼吸转变成细微的急促喘息,甚至身体都不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罗夫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断地改变着角度,注视着她,然后突然地问道: “今日为何要那蛇妖的蛇胆?” 李姨娘猛地捏紧了自己的裙子,一张年轻又郁郁不乐的脸庞闪过她的脑海,掀起一串串隐约的钝痛。 “因为....因为....” 李姨娘迟疑着究竟该不该将自己内心那个恳求诉说出来,而罗夫人却已经兴致缺缺地挥了挥她的手: “行了,知道你想说什么。” 李姨娘猛地看向她,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那蛇妖至少五百年修为,蛇胆更是滋补,你拿去吃了也好,没准还能再替老爷生养几个儿女。” 罗夫人扶了扶自己刚刚因为抱着罗幼笙而略有下滑的衣襟,目光依旧追随着自己的女儿,没有半秒钟将其放在李姨娘身上。 于是,她也没能看见李姨娘那明显僵了一瞬间的身子,也没能看见她低下去行礼的头颅上,那双燃烧着烈焰的眼睛。 “谢谢姐姐。” 李姨娘边行礼边如是说道,就和过去一模一样,罗夫人都习惯了,什么也没说。 直到之前派出去的那个婢女领着个穿着黄色衣衫的人回来,罗夫人才戴上笑脸迎了过去。 一番短暂的寒暄过后,那人便也就跟着罗夫人一齐向罗幼笙的院落走去。 可李姨娘没有动,而是温软地笑着,顺从地笑着,直到他们的背影远去后,才渐渐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笑容,暴露出深埋其下的烈火寒冰。 再生养几个儿女? 做梦去吧。 李蕤这般无声地在心底咒着,转身提脚就走,准备回自己的院落去换件干燥的衣服,好好地暖下身子,等到尘埃落定在出来,但是就在她刚迈出了几步不到的时候,身后就传来了罗夫人的惊叫声,声嘶力竭,模糊能听清她似乎是在喊罗幼笙的名字。 李姨娘疑惑地扭头,耳边的声音也更加地清晰,的确是她嫡姐的哀嚎,于是她又开始思索着自己究竟该不该去罗幼笙那儿看一眼。 可没等她做好决定,耳朵就被另一个全然不同的吼叫声给填满了,在那个声音之下,就连罗夫人的惨嚎都变得如此悦耳。 然后李蕤就看见她来时的方向上,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慢慢直起了身体,俯视着所有人。 第六十章 根蛇信 唐翊现在很头疼,非常十分地头疼。 虽然除了情况一瞬间转化地太快,令她有些适应不来外,她本人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影响,那红线虽然缠在她身上一圈圈地勒得生疼的模样,可实际上她却是没什么感觉。 她的力量远比这红线要强,挣脱自然不在话下,可她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周围的那些孩子。 她可以很清晰地看见,这个所谓的祭坛实际上就是在抽取那些孩童的血气,然后将其化作某种古怪的力量,压榨着她的妖体,就像榨油一样。 唐翊自然是不惧这祭坛,可她怕这些孩子撑不住,现在她撑的越久,这些孩童身上的压力也就越大。 另一边,罗家人指挥的又一重攻击结束了。 在之前他们发现祭坛对唐翊似乎没什么作用时,就从不知道哪里又叫来一帮子人,对她展开了轮番的攻击,可结果却是除了最开始那下铃铛让她有些昏神外,几乎就没有哪个招数对她起作用了。 就在层出不穷的攻击中,唐翊闭上眼,回忆了一下以前的事。 然后她开口了。 ..................... 在祭坛出现的那一刹那,院落内的罗家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次的蛇妖是他们有史以来见过的最为强悍的一只异类,不光妖气内敛、人形稳固,出动了他们豢养的所有禁侍都只能让对方显出一半的妖身,甚至还能仅凭一己之力而略占上风。 不过幸好及时用镇妖铃镇住了对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罗家人刚开始是这么想的。 只是现在,祭坛已经祭起了将近半个时辰了,一旁舞铃的铃侍也快要撑不下去了,偏偏蛇妖却丝毫变化都没有,不,不光如此,原本之前对方还只能被压在地上挣扎,现在却一改前貌地悠闲自在,甚至还能神情自若地观察起院落里的众人。 正相反的是,罗仲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眼睛死死地盯着唐翊。 罗平伏的神情也不怎么样,他可以微微瞥见自己父亲此刻的脸,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罗平稳,他那个庶出的弟弟脸上则全是不可思议的惊恐之色。 罗平伏暂且收拢了自己的情绪,高声疾呼: “剑侍、降妖侍听令!不要留手!全力攻击!” 在院落内的四角里突然涌动起异色的人浪,十来个人从角落中走出,不同于其他的侍从还有那些童子,这些人身上都涌动着古怪的气息,很像是灵,但又比灵更加地浑浊一些。 其中四人率先快步向前,手中各持一柄木制短剑,剑上同样亮着红色的光,但是更为纯粹透亮,与之相比,绕着唐翊的红圈以及缠在她身上的红线就显得像是已经凝固的血一样。 红光从剑上飞出,离弦之箭一般地刺向唐翊,三道刺向蛇尾,一道扎在唐翊的胸前。 唐翊脸上微微露出了不适的神色,立刻就被一直关注着她的罗仲察觉到了,随即喝道: “快!继续!” 其余人听见了罗仲的命令,几乎是踩着同样的节奏,缓慢地围了过来,衣物无风自动,古怪的声响从他们的咽喉里播散出去,组成扭曲的走音小调。 随着他们的低吟,血线猛地出现在唐翊的衣服上、空气中以及地面上,同时剑侍也再次挥舞起木剑,红光也从唐翊身上飞起,又在他们的指挥下重新向唐翊刺去。 院落里响起恐怖的爆破声,破空声还有砖瓦碎裂的声音,顿时一片硝烟弥漫。 硝烟散去时,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祭坛的中央。 透明鳞片浮现在唐翊的身上,离她的身体一指左右,替她挡住了一切攻击。 罗家人瞪圆了眼,看着那鳞片出现又逐渐重归虚无,而他们的手段早已用尽,别无他法,只能寄希望于在童子们撑不下去之前能将对方炼制成功。 粗重的呼吸与恐慌弥漫在小小的院内。 “......不确定......” 细碎的说话声响了起来,不是罗家人,也不是侍从与丫鬟们,更加不是组成祭坛的童子与黑衣侍从们。 唐翊在窃窃私语,声音和午夜出没的耗子一样。 “修建房屋....维持.....善行.....出于私利.....” 罗仲大声叫着,心里猛地一惊,以为唐翊是在施展什么法术,以至于声音破音了都未能察觉: “快让她闭嘴!让她闭嘴!” 无人敢上前。 唐翊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将所有人都吓退了一步。 她左右四顾,看了一下周围的丫鬟、侍从,继续说道: “提供住宿食物,维持生计......出于私利......考虑社会时代背景....无过......” 然后她又转向童子们,仔细地端详着他们那血色全无的小脸,还有弱不禁风的身体。 “伤害孩童....可能存在刻意诱拐,是否善待,可能性低.....也是善行.....可以惩戒....” 罗仲一指唐翊,外厉内荏地骂道: “闭嘴!你这怪物!休想施行你的妖法!” 唐翊乖乖地住嘴了,转而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注视着罗仲。 一股寒意顺着四肢百汇窜进罗仲的脑子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条蛇妖的眼神,像是在告诉他:他已经被看穿了,从内到外,不留余地的,所以不要撒谎,不要逃跑,因为他已经无半寸退路。 这简直就像,不是他在炮制这条蛇妖,而是对方在......审判他....... 审判这个词出现在罗仲脑子里时他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急忙地移开了视线。 但那该死的,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能问你们个问题吗?” 唐翊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魔力,强行将所有罗家人的脑袋都掰向她的方向。 “你们这样,把异类,炼制成你们说的‘镇基石’,有多久了啊?” 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瞬间钳住了所有人的心脏,仿佛问他们问题的不是唐翊,而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深渊。 罗平稳最先败下阵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老老实实地说了起来: “我...我罗家用....用巫术炼基石....从三代祖先至今....已...已有两百年....” 唐翊转动着她的脖子,眼睛一点点地看过来,当她的目光与罗平稳碰撞时,对方发出了待宰的牲畜一样的求饶声。 “那么,你们又有没有想过,那些异类,有着和你们一样的智能、感知、思维、情绪?因为就目前我所知,妖怪与人类之间,还是有很多共同点的。” 这次没有人答复她。 唐翊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其实呢,我以前也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从人类的角度,你们绝对是善人,虽然也有过错,但没有到不可饶恕的地步。只不过,如果从另一个角度,也就是你们所言的,异类的角度,你们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天打雷劈也难以饶恕的恶行。” 唐翊停下来想了想,又继续说道: “而且,就算你们对人类,似乎也不是出自善意,你们似乎为的,只是自己家族的虚荣与颜面而已。天下有那么多建筑世家,你们不老实增进建筑技术,反而选择使用屠戮其他种族的方式来达成目的,维护家族名誉,而且丝毫不知悔改,反而整个家族上下同流合污。” 唐翊越说声音越小,所有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凑近去听。 “所以。” 唐翊慢慢地,一字一顿地把话说出来。 “你们或许,可以活;但罗家,必须死。” 罗仲的脸皮细微地抽动着,声音沙哑: “你到底,是谁?” 唐翊露出一个微笑,道: “我叫唐翊,还有......你离得够近了。” 然后罗仲眼前一片天旋地转,飞了起来,笔直地撞向离他最近的一根幡旗。 在他的身体撞断旗杆,陷入昏迷前,他意识到了攻击他的是什么。 那是一条细长分叉的,蛇信。 第六十一章 局势反转 唐翊从成妖的那天起,就从未停止对自己身体的探索。 在她看来,既然她都已经变成妖怪了,那当然就也该有些与人不同的,特殊的生理功能。 毕竟,人类可以通过锻炼获得更强的肌肉力量、更快的速度,做出各种常人看来不可能做到的高难度运动,为什么妖不能? 所以,尽管经受了不少次澜垣的嘲笑,唐翊还是锲而不舍地钻研着她自己。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开发出几项特殊技能。 比方说狮子吼嗓门,但自从不慎将泉泉小朋友吓至昏厥后,唐翊就没用过这项技能了,再比如说,蛇行,虽然她现在的蛇身很重,但她每次却能本能地调整姿势与重心,将重量分散,使她能快速穿行林间,以及现在她用出的,超强蛇信。 老实说,当初唐翊发现自己居然连舌头都威力巨大到能拔起一株小树时也同样有些被吓到了。 她真心没有想到那颗蛟珠的威力居然大到这种地步,现在再回想一下,当初能和那条黑蛟战斗地不相上下,最后甚至将其沉湖的澜垣又究竟是何等的地步。如果不是趁他虚弱未愈,她之前还真不一定能打败他。 回到现在,唐翊就在趁罗仲靠近自己的那一刹那间猛地吐出蛇信,鲜红的蛇信在他腰间缠了好几圈,然后猛地一甩。 罗仲便如同一个流星锤一样飞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祭旗的旗杆上,咔嚓一声就把旗杆砸断了。 唐翊之前盯着这个祭坛看了老久,总算看出点名堂。 那一根根幡旗,实际上就是施行巫术需要的法器,类似于变电器,将孩子们的生命力吸取过来,然后通过转化增威将其化成困住祭坛内容物以及将其炼制成镇基石的力量。 根据龙皇子课堂,啊不!澜垣的授课,一般来讲,只要能破坏掉关键节点,这种法器就和普通的物品没什么两样,可偏偏唐翊以前从未接触过巫术,关键节点也看了半天都只模糊地感觉到了一个血气流动的交汇点。 她无可奈何之下,也只有搏一把,看看自己找不找得对。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这一把搏对了。 在用罗仲把那一面幡旗砸断后,其余的幡旗顿时停止了翻涌,扶旗的孩子也一个个倒了下去,脸上红白交错成一片脸谱的模样。 唐翊身上也骤然一轻,蛇尾一甩,缠着她的红线悉数尽断,另一端的黑衣侍从也纷纷吐血倒地。 唐翊看了他们一眼,心里无声叹惋。 巫术不同于法术,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要求的越多,力量越大,代价也就越惨重。眼下他们还只是吐血,没有直接毙命,算是轻的了。 唐翊把注意力转回剩下的黑衣侍从们,他们一个个都露出了恐惧的神情,想要逃,却被手腕的红线牵住了,动也动不得。 噼啪两声,唐翊手腕与腰上的红线应声而断,坚硬的冰刃漂浮在她身边,露出锋利的寒光。 几道剑光闪过,木剑再次刺中唐翊,但这回却连鳞片都没扎进去。 唐翊仰天吼叫,声若雷霆,院中人俱是两股战战,更有甚者直接猝倒在地,只留下那四个剑侍还有几个降妖侍顽强地坚持着,剩余的人不是吓得夺门而逃,就是腿软到根本逃不了。 唐翊看着逃跑的人,身体猛地拔高,化作巨蟒的形态,散灵术散出的灵蕴迅速笼罩了整座罗府,有些腿脚快的人跑到了府门处,脚刚迈出去就被一股无形的气浪给吹了回来。 唐翊重新化成人形,松了松筋骨,道: “哎呦喂!无妄之灾无妄之灾!” 说完,她的视线看向了院落里的两位罗公子。 罗平伏还勉强地站在那里,瞪视着她,但罗平稳很明显已经吓得都要不成人形了。 唐翊看着两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她笑的露出八颗牙齿,向两人走过去,同时让灵息猛烈地喷涌流出,压迫在两人身上。 顿时,两个人就直接被压在地上,发出阵阵惨嚎,过了一会儿,压力骤降,罗平伏抬起头来时,唐翊已经在他们面前,笑嘻嘻地问道: “两位,介意帮我个忙吗?” ............... “我......我已经让下人去通知县丞了,但....但他们....恐怕不会信.....” 罗家大堂内,罗平稳正低三下四地向唐翊汇报着,不复之前的意气,但说老实话,唐翊并没有认真地在听。 她以前没当过土匪头子也没当过恐怖分子,但她现在很确定自己不喜欢这种感觉,看着罗平稳那副神情她都有点同情他了。 罗平稳结束了自己的汇报,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一眼唐翊,感觉好像她发个声都能吓他一大跳。 唐翊点点头,道: “没事,剩下的我自己解决。” 说完,她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面大堂内被她无视许久的其他人。 此刻正在大堂的角落内,罗家的其他人像是煮熟的虾一样,蜷缩成一团,被丢在地上。 在之前她挣脱祭坛的那阵慌乱中,罗家的三个男人就晕了一个,剩下来两个也被她完全制住,而罗家的女眷本身也没什么反抗能力,等她找到她们时,就发现那个罗幼笙一脸惨白,而罗夫人和李姨娘则围在她旁边,还有个好像是叫降妖侍的人在给她输送灵力。 然后她轻松地解决了那个降妖侍,其余人一个简单的锁诀就搞定了。 虽然会巫术,但他们毕竟只是普通人类,在她面前完全没有反抗能力。 至于那些逃跑的丫鬟侍从,唐翊就基本上没太管了,反正逃不出去,而且这宅子里还是留着不少不知道自家主子在干什么的人。 而当这一切都处理好后,她也有了时间来对付唯一一个还没被她捆上的人,罗平稳。 经过一番简单的威胁后,罗平稳的心理防线就崩溃了,老实地派人替她跟城里掌权人传话去了。 所以现在,她该和剩下的人聊聊了,当然,对方可能不怎么想和她聊。 她一走近,罗平伏就叫了起来: “妖孽!你这妖孽!” 唐翊没理他,而是径直走向罗仲,眼下这位罗家主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看上去伤得不轻,但目光却恢复了原来的神色,当唐翊走到她面前时,罗仲主动开口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 第六十二章 母子 唐翊蹲下来,轻轻说道: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想救下这一城百姓的命,想得到你的帮助,如果你不愿意,自己逃就好,至少别来碍事,还需要我说的更清楚一点吗?” 罗仲沉默了,低着头,所以唐翊也看不见他的表情,耳边是罗平伏愤怒的喘息,还有女眷们惊恐而急促的呼吸声。 唐翊突然忍不住去想,在他们眼中,自己算是什么呢? 注意到唐翊看向她们的目光,罗夫人猛地挡在自己的儿女面前,嘴唇被咬出了血,胳膊抖个不停,李姨娘同样凑过去,与两人依偎在一起。 罗仲的声音从底下飘上来,低沉地吓人: “唐姑娘,我想我们可以帮你。” 唐翊循声望去,只见罗仲正在看她。 “那你又打算怎么帮我呢?” 罗仲似乎完全恢复了之前的风度,侃侃而谈: “唐姑娘,你为妖身,却愿意为了姑苏城百姓而劳碌奔波,实属难能可贵,不过,民众性愚,你就算诉之以实,也不见得会有人信,即便是信了,你又如何叫这么多人抛下家园田地,背井离乡...” “好啦好啦!我现在不需要人提醒我现状有多糟糕,说说看怎么帮我吧。” 罗仲话说到一半就被唐翊给打断了,她现在没空去听别人重复她已经知道的事情。 “我就这么说吧,目前呢我有两个主要问题待解决,一,让居民决定撤离,二,帮助居民撤离,我这么说够简洁明了吧?” 看着唐翊飞速地把话说完,罗仲脸上露出了懵逼的表情,唐翊继续说道: “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有什么解决办法吧。” 罗仲继续懵逼,但也仅仅是那么一会儿,就快速地把话接了下去: “当然,唐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们人类的世界里有一个叫官府的地方,管辖地方大小事宜,可谓是百姓的守护神,也只有官府可以调遣民众,换而言之,只要你说服官府中人,就能让他们帮助你撤离姑苏城百姓。” “啊这个我知道,刚才才让你儿子去官府通知他们了。” 罗平稳察觉到父亲在对自己怒目而视,顿时把脑袋缩得更里面了些。 “顺便,官府其实也不一定有那么大的威能,而且当官的大部分也只是普通人而已,我一般都不指望他们太高尚,能做事就行了。” 唐翊三言两语就再次静音了罗仲,对方怎么也没想到,唐翊居然对人类社会并不陌生,要知道,就连那帮生活在城里,与人类日夜相邻的水妖对人类的生活都是属于一知半解,这条蛇妖是怎么回事? “咳咳!唐姑娘,不妨这样吧,我们罗家上下在姑苏城里还是有些人脉可以说动的,但是有些人只听我或者是我夫人的话,不如你先帮她解开法术?随后我便让夫人去帮你?” 罗仲打起精神,重头再来,但这次他也更加小心,不再直来直往,而是先谨慎地抛出一个诱饵,希望唐翊上钩。 唐翊低头沉思,看了看一旁的罗夫人,又看了看罗仲,最后捶掌道: “或许还是让你睡一会儿比较好。” 然后罗仲眼前一阵雾气飘来,顿时他就又回到了梦境中去。 在他熟睡前,罗仲在心里最后发出了一声怒骂。 这个该死的妖孽! 在迷晕了罗仲后,唐翊再次把注意力转移到罗家其他人身上。 罗平伏看见罗仲倒下,立即破口大骂: “妖女!你这个妖女!你对父亲干了什么!!” 他目眦欲裂,双眼圆瞪,一副欲将唐翊杀之后快的模样。 但除他之外,罗家人的表现都很淡定。 罗夫人抱着女儿缩在一旁,警惕地看着她,李姨娘泪眼朦胧,瑟瑟发抖,罗平稳是唯一一个没被锁起来的,但也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唐翊封住罗平伏地嘴,道: “罗公子,你现在太激动了,冷静点吧。” 说完,她就看向罗平稳以及罗家的女眷,问道: “现在,回答我,你们罗家将异类炼成基石的巫术,在哪里?” 罗夫人抬起头看向她: “若是告诉了你,你就会放过我们吗?” 唐翊微笑道: “放心,我从来就没打算伤害你们……嗯……至少不会伤及你们的性命。” 罗夫人冷笑出声,看起来并不怎么相信唐翊的话,她的女儿也从母亲的怀中探出点头来,充满恨意地盯着唐翊。 反观一旁的李姨娘,听闻唐翊的话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呼道: “我知道!我知道罗家的巫术在哪里,就在那丫头那里!” 她用力地摆头,指向罗夫人怀里的罗幼笙。 一瞬间,罗夫人与罗平伏的脸色巨变,罗平伏被唐翊封住了嘴出不了声,所以只有罗夫人一个厉声尖叫出来: “你这贱人!还不快住嘴!是谁告诉你的!” 李姨娘不甘示弱地啐了一口。 “哼!你们罗家从来没把我们母子放在眼里,罗仲那老鬼更是拿我当玩物,就不许我也拿你们当仇敌,时刻盯着你们吗!” 说完,李姨娘又转而对唐翊说道: “我亲眼所见,罗仲老鬼趁着那丫头睡着时偷偷用一个怪模怪样的笔在她背上写字,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 罗幼笙霎时间面如缟素,惊恐地藏进罗夫人怀里,但却是用的面朝外背朝内的方式。 唐翊看着她尝试着藏起自己后背的举动,叹了口气: “小朋友,你知不知道,巫术的使用,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唐翊手一招,灵息便推着罗幼笙从母亲怀里飞了出来,漂浮在唐翊面前,现在,她已经无法再继续隐藏自己背后的秘密了。 唐翊睁开妖瞳,透过衣服的布料观察起她背上那血红的文字。 大段大段的陌生文字扭曲成图,唐翊虽然看不懂,却能清晰地看见那字图在源源不绝地抽吸着罗幼笙的阳气,再将其转化成血色。 “你不怕吗?这巫术可是会要你的命啊……” 唐翊没有忍住,问了出来,这女孩连十八岁都不到,但那张脸上却全都是与年龄不符的坚定与狂热。 唐翊见她的表情,忽然就不再言语。 她是自愿的。 自愿地,为了家族的昌盛献出自己的生命。 随着唐翊的一声孑然长叹,灵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 化作刀,化作斧钺,化作细小的针与刺,落在罗幼笙的背上,一点点将那血色的字图挑起,从少女的皮肤上剥离出去。 少女立即疯狂地尖叫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她清楚自己一旦被强行解除巫术,就无法再次使用了。 唐翊的动作很快,直销片刻就将字图全数挑尽,少女的后背留下一片片粉红的伤疤,那并非灵的缘故,而是巫术被强行解除时的反噬。 将罗幼笙重新丢回她母亲身边,唐翊不顾母女二人看着自己时那狠毒的眼神,对李姨娘说道: “好了,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多谢你了。” 李姨娘什么也没说,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唐翊,唐翊看她这神情也猜到了对方心里的想法,手指一动,李姨娘身上的锁诀便消失不见。 “现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估计现在他们也容不下你了,不过我还是建议你赶快逃出姑苏去,毕竟洪水什么时候来我也不清楚。” 李姨娘揉着手腕站了起来,没有看唐翊,而是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看了很久,皱着眉头,似乎在困惑着什么。 然后她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唐翊说不清那笑容中究竟是何意味,因为它的速度太快,一闪而逝,然后李姨娘便看向了自己的儿子,目光带着乞求的神色。 “平稳,跟娘一起走吧,离开这个污秽地方,好吗?” 罗平稳没有回答,也不看她,只是把自己的头垂得很低,很低。 李姨娘见罗平稳不答,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 “儿子……当为娘求你了,跟娘走吧。” 对方依旧沉默。 李姨娘脸上也泛起苦涩的神情,嘴角酸酸地弯起来: “儿子,娘知道,这么多年娘从没管过你,也从没照顾过你,更没有.......都是为娘错了,求你给娘一个机会,好吗?咱们重新开始,咱娘俩一起找个地方,种庄稼、做生意……不要再留在这个杀生的魔窟里了……娘求你……” 唐翊很难想象,如今这个放下尊严,几乎快要把自己放到尘埃里,恳求着自己儿子的女人会是之前那个风韵犹存的姨娘。 但她只是看了一眼旁边的罗平稳,内心便不由叹惋出声,嘴也跟随着心声动了起来: “不用求他了。” 李姨娘猛地扭头,却看见唐翊脸上轻柔的,安慰的笑容: “他想留在这里,不是吗?” 李姨娘又转回头,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儿子,看了许久,久到唐翊甚至以为她变成了石像。 但最后,她只是默默地回了自己房间,不一会儿就带着伞,背着一个小小的蓝布包走了出来。 那布包并不大,里面仅仅装着几件衣物与首饰,李姨娘没有像唐翊想象的那样将罗府中值钱的东西搜刮一空,甚至连一张多余的银票房契都没拿,就像是个被休弃的妇人一样。 她撑起伞,安静地走向大门,直到她走到门边,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她的儿子依旧低着头。 然后她走出门去,再也没回头。 第六十三章 花蟒飞天 夜深之时,姑苏罗家已经陷入了一片沉默,或者说,死寂之中。 除了在罗家的大厅之内,还有一点昏黄的光点在闪动。 那是一支蜡烛,在静谧的室内燃烧着,照亮一旁坐着的女子。 女子闭着眼,木头一样地坐在扶椅上,微弱的气息在她鼻翼间进出,拂动烛火。 又是一次呼吸过后,女子睁开双眼,浅浅的蓝色在她眼里闪过,在烛光的映衬下,变成了魅人的紫罗兰。 她的手腕上有一条长长的血线,血珠滚落,但还没落到地上就凭空消失了。 “真是……感情巫术就跟浮士德交易一样啊……” 唐翊郁闷地看着趴在自己脚边的那团阴影,不是很舒服地看着它一点点把自己落下的血饮尽,同时感受着那诡异的力量从对方身上传输到她的身体中来。 妖怪、龙、异兽,还有现在的这个东西,这个世界真是什么都有啊! 唐翊一边想着,一边终止了自己的流血,将那团阴影驱赶出去。 她安静地呼吸着,无形的波浪从大厅中扩散出去,席卷了整个姑苏城,若是你用另一种视角去看,你便会看到,每当这波浪碰触到一个人时,便会化成星星点点的光砾,散落进那人的眉心。 终于,波浪消泯,涟漪终止,唐翊也终于得以长舒一口气。 沙沙细碎的声音传进厅内,唐翊忍不住瘫在椅子上,出神地盯着头顶的房梁。 微微偏头,门外雨帘成织,在料理完罗家的事后,天色就已经是一片墨黑了,唐翊得要借着屋内的烛光才勉强能看清屋外面的滂沱大雨。 唐翊就这么听了一会儿雨声,表情木楞地发了会儿呆,然后就默默掰起指头算了起来。 罗家众人除了罗平稳外都被她锁好了,丫鬟侍从也都准备无恙,除了那些见过她的都睡着了,刚才罗平稳也被她半逼迫式地回到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准备明早就备马带全家人离开。 剩下来住在罗家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样,罗家人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地遣散,让她们直接出城。 又过了一会儿,整个偌大的宅邸都安静了下来。 那么就,开始吧。 唐翊打起精神,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活动着关节一边来到院内。 豆大的雨滴倾泻而下,浇在她的身上,唐翊动也不动,只是任由雨水流淌,同时拼命地萃取雨中那抹灵蕴的力量。 然后她的身体就忽明忽暗地亮起光来,落下来的雨滴也不再随风逐流,而是开始向她聚拢,以唐翊为中心,一滴滴圆润的雨珠开始旋转,时不时会有雨珠碰撞在一起,或者融汇合一,或者破散成露。 一道璀璨的光华闪过,变得剧烈的风雨呼啸而过,吹灭了屋内的蜡烛,顿时院落里就变得黑黢黢静悄悄一片。 在黑夜与雨的遮掩下,罗家好像成了一座方方正正的丘陵,沉浸在无言的阴霾之中。 一个巨大如山岳的身躯在阴霾中若隐若现,小心翼翼地弹出了头来,随后那修长的身躯便缓慢地从罗家的院子里升起,螺旋上升,乘着夜雨越飞越高,越升越高,直到穿透了乌云,飞进那片漆黑云海中。 咔嚓!!雪白的电光在一瞬间照亮了天地。 一条三色蛇尾迅速地消失在云层之后。 这个雨夜,所有姑苏城中的人都做了一个噩梦。 他们梦见了雨,连绵不绝的雨还有铅灰色的乌云。 雨下个不停,一天、两天、三天......然后他们就听见了雷鸣的崩塌之声。 当顺着声音看过去的时候,他们看见了姑苏大坝,看见了它在分崩离析,甚至清晰到可以看见石块四散时的碎屑。 黑黄色的洪水从缺口冲来,以万马奔腾之势,迅速地淹没了长堤,将其冲得支离破碎,然后和着万吨的土石与巨木杀向姑苏。 那水太过凶猛吓人,以至于不少人直接被吓醒,少数没被吓醒的,则继续被噩梦纠缠。 梦中,无数哀嚎的人被洪水吞没,水从他们身上的孔窍倒灌进他们的身体里,充满了他们的肠胃与肺,还有更多的人被水流冲倒,重重拍击在建筑上、岩石上,鲜血被淹没在黄色的泥水里。 但从梦境开始至结束,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种不知所以的恐慌,以及那个不断催促的声音。 她在说: “逃吧,快逃吧...快逃......” 第二天,姑苏陷入了无与伦比的恐慌中,一开始,只是少数人之间的家长里短的闲谈,谈论着他们昨晚做了个可怕的噩梦,直到开始有人意识到,他们做的噩梦出奇的一致,甚至就连尚未知世的孩童也能零碎地讲述梦中那恐怖的景象。 于是开始有人上街去询问街坊领居以及过路的陌生人,在发现所有人都做了同样的噩梦后,混乱开始了。 人们无序地奔走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已经开始崩溃,有人直接去寺庙道观求神拜佛,但却得知那些个道士自己都茫然无措在祭拜祖师,个别甚至准备收拾行囊逃难去了。 一夜之间,姑苏城天翻地覆,而此时在云巅之上,却是另一片景象。 巨大的蟒蛇盘踞在乌云之上,缓缓移动着,透过云层看着下方的姑苏城。 这里没有遮蔽阳光的东西,故而她身上的三色彩鳞在日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在蟒蛇此刻的视野中,数以万计的金焰在城中攒动,混乱不堪,令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这一步。 蟒蛇不得不扪心自问,当这种远超出他们生活经验的异常现象出现时,群众会作何反应? 是会照着梦里的指示去做,还是会陷入混乱中,互相攻歼?甚至更糟糕一点,直接坏掉? 唐翊看着下方愈发散乱的金焰,心里顿时没了底气,只能默默地谴责自己的愚蠢,一边暗中祷告: “天哪,但愿别出什么大事吧......” 在她祈祷的同时,细微的噼啪响声莫名出现在唐翊的耳朵旁边。 打雷了吗? 唐翊这么想着,但下一刻,她就完全出自动物本能地猛一盘身,于是一道亮紫色的雷电完美地错过了她的七寸,被电击穿的空气还留有刺耳的声响。 唐翊立即绷紧了每根神经,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被劲风吹得作响的淡紫长袍,兽首为饰的护腕,以及满脸都是被人坑惨了才会露出的铁青色,那是澜垣没跑了。 第六十四章 我来帮你 澜垣徐徐抬手,对准了唐翊。 又是一道瘦长闪电向唐翊射来,但却没有击中她,而是在她身前猛地分出数股,在她四周交织成网,拦住了她的退路。 随后澜垣的身体猛地横跨数十米的距离,就到了唐翊近前,冲拳袭来。 唐翊狼狈地侧着头闪了过去,才没让自己的牙被打崩,见澜垣又有打过来,急忙游出数米远,开口为自己辩解道: “好吧,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澜垣非常通情达理地又丢过来一个明晃晃的闪电球,友好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唐翊拧动庞大的身躯,又是一躲,但还是被炸开的闪电劈中了,透明的鳞片一闪而现,马上又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焦黑色。 唐翊见状,迅速地御风而起,蟒身快速地旋转起来,越缩越小,最后揉成一片斑斓的残影,朝着电网冲去。 那层电光打在她身上就像是单纯的光影效果一样,对唐翊半点伤害也无,让她直接冲了出去。 澜垣眉头一动,收回了握拳的手,将雷电收了回去。 看现在这样,居然是连寻常雷法都对她无效了吗? 澜垣想着,心下却有些生疑,他记得当初与那黑蛟对阵之时,似乎对方并不能抵御雷电啊...... 莫非是这蛟珠在她体内产生了什么不知名的变化,还是说这纯粹是由于唐翊化龙的影响,与她体内的蛟珠无关? 澜垣正在脑中猜测着,一边将全身都武装妥当,而另一边,一阵光华闪过,唐翊就又变回了人形。 亭亭玉立的女子立于云端,身上彩衣浮动,双手投降,并不忘隔开一大段距离,冲着澜垣大声喊道: “非常抱歉,但我们就不能冷静点好好谈吗?!” “你之前可没打算好好谈。” 澜垣轻描淡写地抛下这一句话,说完就再次直接冲了过来,左手再次聚集起噼啪的闪电,右手则突然被紫色的龙鳞覆盖。 就在他冲过来的短短几息内,龙鳞又从他的掌上层层揭起,重新变形组合成一柄狭长利剑,剑柄上,一条睡龙惺忪睁眼,睥睨着它的敌人。 然后澜垣左手上的闪电就在刹那间塌缩成一点,像是被风吹起的种子一样飘起,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在剑身上。 在电火接触剑身的那一瞬间,雪白的剑锋立刻爆发出一道耀眼的闪光,照亮了整片天空。唐翊只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划过她身边,然后等她回过神来时,她鬓间已经飘落下来几缕碎发。 唐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目光紧盯着澜垣和他手中的那柄宝剑,而他正在她对面,脸上神情极其不善。 就在她以为对方要继续进攻时,澜垣手上的那把剑却突然消失了,同时他身上的一身戎装打扮也渐渐变化回了普通的窄袖长袍,不过澜垣依旧神情阴沉,不悦地对她说道: “玩够了吗?” 唐翊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突然问道: “你还好吗?” 澜垣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还好吗?你这是问的什么问题?” 唐翊立刻开口解释道: “不是,只是之前你还一副要杀我泄愤的模样,怎么突然就偃旗息鼓了?” 澜垣神情一滞,声音也顿时就变得僵硬起来: “你....我.....我只不过是不屑与你计较罢了,不然你还真当我把你之前那点雕虫小技放心上了?” 这解释的牵强令唐翊下意识地想耸个肩以示鬼才信,但看见澜垣距离羞愤欲死只离一线的表情时,电光石火间她又马上抑制住了这么做的冲动,转而道: “嗯......那你来......是要我离开吗?” 澜垣此时也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眼神戏谑地盯着唐翊: “原来你还记得有这事啊。” 虽然对方已经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不屑一顾了,可在唐翊眼中,将这句话念出来的澜垣不知为何给她一种小媳妇嗔怒埋怨之感。 “......” 唐翊往下看了一眼,她的视野里除了厚重的云以外什么都看不见。 “我还不能走。” 澜垣的眼角立即不悦地抽动了一下。 “你知道你已经浪费了多少时间吗?可别忘记你身上的血孽!有些时候我真的怀疑你到底在不在乎......” 突然,澜垣的声音卡住了,因为他想起来,之前他也对唐翊说过同样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困惑与羞赧,但他马上又费力地重新组织了语言,继续说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很有可能因为多管这些人的事而害死你自己吗?!” 听完澜垣的话,唐翊没有作答,清澈的眸子动也不动。 “没关系啊。” 唐翊这一句让澜垣剩下来的话都噎在了嗓子里。 现在云与云之间裂开了一条浅浅的缝隙,正好能让她看见地上的情况。 澜垣眼中,唐翊此时的侧脸柔和且安静,无言无声中,早已诉说尽千百年的岁月。 但她的眼神却坚定不移,而且毫无畏惧。 “说过了,我本来就不在乎的。” 说完,她就从云端一跃而下。 义无反顾。 凛冽的风刮过唐翊的耳畔,她的身躯在下坠的过程中迅速地变形增大,然后一条三色巨蟒就直接飞入熙晨泽的波澜中。 澜垣紧随其后,气急败坏地怒吼: “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一个蛇头从水里冒了出来,低低地说道: “我之前让城里的人都做了噩梦,所以现在是时候让噩梦成真了。” 说完,唐翊便对准不远处大坝的方向,身体在水里游动。 “得让他们快点把注意力转移到逃命上去!” 说完,巨大的花蟒破开水面,嘶吼着向大坝冲去,重重地撞在大坝的边缘上,将其撞开了一个小口,砖石四溅。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破损,甚至水面都还没有淹到这个高度,但城镇里的人们都已经听见大坝传来的隆隆声响,眼尖一点的还注意到了从堤坝顶端掉落的石块。 于是唐翊便可喜地发现人群已经开始有往城外逃的趋势了。 “太好了!这招管用!” 唐翊惊喜地叫道,随后又重新后退,准备换个地方进行下一次的撞击。 澜垣无语扶额,一时居然想不明白他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但看到唐翊就快要游远的背影时,澜垣急忙追了过去,很快就超越唐翊,浮在她的上空将她拦了来。 “慢着!你不会真的觉得这样吓一吓那帮愚民就能让他们抛下自己生活的城镇逃跑吧?” 当他看见唐翊那无辜的眼神时,莫名觉得很心累。 在用力地深呼吸了好几次后,澜垣在心底下了决定,开口道: “若是,你快些处理好这里的人,你便愿意启程了?” 唐翊的眼神充满了疑惑之色。 “等等,你的意思不会是......” 澜垣又深吸了一口气。 “我来帮你。” 澜垣不用看都知道对方此时因为惊讶而瞪圆的眼睛,因为说老实话,他自己都很惊讶自己的决定,回忆了一下自己与唐翊一开始时的相处,再想想现在,澜垣不由得觉得有些悲从中来的无奈。 “你....确定?” 听唐翊语气中那种强烈的质疑之意,澜垣感觉自己头顶的青筋炸了一下。 “你若是不想,我很乐意坐在一旁看自己处理这里的乱摊子!” “没没没!我很想你帮忙!非常感谢殿下的帮忙!” 唐翊一听见澜垣火爆的语气后马上改口,就差三跪九叩道谢了。 澜垣眼角抽抽,但还是御风到唐翊面前,道: “还不快变回人形?” 唐翊点了点头,一阵光芒过后,就重新变回了彩衣的女身。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唐翊兴高采烈地询问道,然后她的声音就小了下去,然后彻底消失。 因为她刚刚变回了人形,另一边的澜垣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威风凛凛的紫色巨龙。 “上来。” 龙吻里发出低沉的嗓音,同时蜿蜒的身躯下降了一点,正好可以让唐翊攀爬上去。 唐翊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从天上下来的时候又穿越了一次,不然澜垣怎么会突然想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说!上来!” 澜垣又一次地催促道。 唐翊急忙应声,同时手足并用地顺着那光滑的鳞片爬上了龙背,双手揪住澜垣背后飞舞的鬃发,但又觉得有些不妥,询问道: “我这样不会揪痛你吧?” “.........” ...... “啊啊啊!停!慢点!唔呕!澜垣!你是龙不是过山车!” 过了一会儿,唐翊在空中失声尖叫,澜垣则上下腾飞,在天空中起舞,嘴里喷吐火焰,这片天空热闹地就像过年时小孩燃放礼花一样。 如此场景,自然也吸引了姑苏城里的人的目光。 “那是什么?” 一个人察觉到了天上的异样,叫了一声,却没人在听他说话。 澜垣觑了一眼地上的人群,然后猛地咆哮,龙吟阵阵,连雨丝也随之振动。 姑苏城中,惊叫声此起彼伏,原本混乱的人群一个个僵硬在原地,更有原本还待在屋内的人也一个个地冲了出来,全部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澜垣。 澜垣高仰头颅,大声吼叫,声音穿破雨幕,响彻天地间。 然后他猛一摆尾,飞速向城镇靠近。 阵阵龙吟声传遍了姑苏,所有听见这声音的人突兀地安静下来,仰起头来,痴痴地看着天空中的巨龙。 唐翊带着少许的惊讶看着下方被澜垣的龙吟震慑住的人群,就在这时,澜垣的声音突如其来地在她身下传来: “好了,要他们做什么就快告诉他们吧,震音的效果撑不了多久。” 唐翊一个激灵,急忙反应过来,翻身从龙背上跃下,漂浮在半空中。 从人们的眼神变化来看,他们应该看见自己了。 唐翊清了清嗓子,张开嘴说道: “姑苏城的百姓啊!听我说,快些逃离这座城市!不久后,洪水将会淹没这里,往南边的山上逃吧,水淹不到那里去!” 唐翊此刻的视线注意到人们脸上那困惑不解的眼神,一面想着自己的确这么直接是有点令人难以接受,遂继续说道: “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们会有些难以承受,要离开自己的家园、自己过去的一切,但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 唐翊向后摊掌道: “洪灾!就要来了,我不确定它什么时候会开始,也不确定它会波及多广的范围,但是,这片姑苏城绝对无法幸免于难!” 人们的表情依旧呆愣,甚至开始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大家听我解释啊!我看过了!姑苏城的地势相较于四周要低很多,特别是南边的山脉,比北边的大坝只低一点,你们只要越过去,洪水就不容易造成人员伤亡,它的连锁反应也会骤降!从这里到山那边哪怕光靠腿大概也就一两天左右!拜托你们!快点收拾东西!逃啊!” 人群依旧无动于衷,唐翊心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澜垣在一边冷冷地丢下一句: “你是不是忘了一个问题?你离这么远,哪个凡人听得见你的声音?用扩音术啊白痴!” 唐翊:“......” 唐翊无语望苍天,她是不是最近没睡好啊?怎么感觉好像自己变笨了? “快点!他们已经开始起疑了!” “......” 可能是吧。 第六十五章 急转直下 总而言之,在经过了一系列乌龙后,唐翊终于把信息准确无误地传递给了姑苏城的人们,然后她便招出一片水雾,罩住自己和澜垣,鼠头鼠脑地溜走了。 为什么要鼠头鼠脑呢? 当然是因为她实在是没法面对满城喊她仙女的百姓还能做到泰然自若,事实上,从第一个人开始叫她神仙时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了。 无可奈何,为了避免自己尴尬至死,她急忙做了一片雾出来,拉着澜垣就跑了。 跑之前还不忘最后催促一下百姓快逃。 逃跑的过程一样鸡飞狗跳,唐翊一会儿要控制着雾气笼罩住自己和澜垣,一会儿要探出头去检查自己有没有跑对路,澜垣还在一旁火上浇油,不仅不变回人形,还非常悠闲地穿梭遨游,搞得她还要分心去关注对方那庞大的身躯有没有被雾遮好。 一心分三用的唐翊焦头烂额,一旁的澜垣却头一回感到无比的自在闲散。 可能看着唐翊这幅拆东墙补西墙的忙活样子的确有益身心健康,嗯......至少有益他的身心健康。 澜垣非常愉悦地想着,脸上也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但因为他仍是龙首的关系,唐翊并没有看出来。 两人就这么冰火两重天地走了有近半个小时后,总算是离开了姑苏城的范围,城里的人视力再好也看不见他们了。 唐翊如释重负地散去水雾,转头看向澜垣问道: “好了,我们是该走了吗?” 澜垣看着她不言语,良久后才微微叹息了一声,从龙变回了人。 “本来是已经可以了,但因为你这横生枝节地插手,估计又得耽搁一天。” “嗯?因为我?” 唐翊不解地看着他。 “若不是你为了管闲事硬给我上了好几十个锁诀害得我花费了半天功夫破开我也不至于又要死皮赖脸地回去熙晨龙君那里求助!” 澜垣就像一座压抑已久的火山一样,轰的一下将自己掩藏已久的情绪全部都爆发出来,声音如同岩浆一样爆裂炽热,嘴里说的话一气呵成,连气都不带喘一下地就对着唐翊喷发而来。 唐翊被吓得后退三步才停住,然后就只能脸上挂笑作卑躬屈膝状了。 唉,果然当时用力太轻了吗?早知道干脆出手重一点,让他再回那颗珊瑚树上趴着该有多好啊...... “快点!走了!” “哦!来了!” 说完,两道人影便窜入熙晨的水中,消失不见。 因为连夜豪雨之故,熙晨湖水似乎已经变得浑浊了不少,但龙宫依旧光华如故,照亮水底。 穿越那片灵熄地对于唐翊来说已是轻车熟路,再次见到龙宫之景也没能让唐翊心中起多少波澜。她正亦步亦趋地跟着澜垣,一句话也不说地装哑巴。 “龙君何在?” 澜垣向旁边的一个妖仆问道,声音有些难堪,特别是在对方略微诧异的眼神注视之下,澜垣的动作都忍不住别扭起来。 也正是因此,令他用更加咬牙切齿的眼神瞪着身后的唐翊。 虽然低眉顺眼的唐翊也看不见就是了。 “吾找她有事!” 这几个字是澜垣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妖仆就算再蠢也能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怒意,急忙道了声是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不知殿下去而复返,所为何事?” 坤裳柔和的声音从一旁的低矮琉璃山石后传来,只见龙君穿着一身简单的居家常服,就和一个寻常老妇人没有什么区别。 澜垣的眸子里闪烁着幽深的光,静静地看着坤裳看了一会儿,也不言语,只是别有深意地看着她,然后开口道: “姨母果真是姨母,澜垣这次是被算计到了。” 坤裳呵呵地笑了下: “说什么算计,我不过就占了年纪大的便宜,看的事多了些,有些事便也能侥幸猜中了。” 尽管如此,澜垣还是非常恭敬地向坤裳作揖行礼,就像个莘莘学子般说道: “即便如此,姨母也实打实地教了澜垣一课,受教了。” 后面的唐翊看着前面两条龙之间的互动,顿时有些不知所云,直到坤裳转向她道: “唐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唐翊下意识地就朝前走去,看得澜垣眉头又是狠狠一皱。 坤裳见状,脸上的表情更加和蔼。 唐翊也注意到了某位明显变得不悦的情绪,急忙一脚刹住,努力维持着满脸堆笑的样子。 “殿下?敢问我能否......” 澜垣也不知是不是被唐翊折腾地没了脾气,虽然神情依旧不佳,但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唐翊便迅速跟上坤裳,向前跑了几步后,又想起了什么一样,扭头道: “多谢殿下!” 澜垣的心情莫名地阴转多云了。 而前面的坤裳脸上的表情则愈发地耐人寻味起来。 两人一路到了龙宫大殿之中,唐翊余光瞥见穹顶上的藻井正在迅速地旋转,时不时的就有几道电光在藻井中央的宝珠中显现复又消泯。 唐翊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这玩意与外面的风雨交加有关,说不定就是控制天气的什么法宝之类的,但下一秒,她就察觉到其上灵的波动可以说是微乎其微,根本就没那个可能操控降雨,倒不如说是观测器一类的东西更合理。 看到唐翊停留在藻井上的眼神后,坤裳的表情立刻从和蔼的浅浅笑意转变成饶有兴致的勾唇。 “来来来,唐姑娘,不如和我谈谈目前这姑苏的情况。” 坤裳开口将唐翊的注意力拉到了自己身上,唐翊也察觉到了有点不对。 不知为何,她似乎很容易就会被那个藻井吸引去注意力,上次是,这次也是。 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坤裳主动开口解释道: “唐姑娘正在化龙,又与水有缘,体内水灵丰沛,而这藻井连接的是熙晨千里湖泽,倒映出整片湖水的水文,你会被其吸引也是正常。” 唐翊僵了一下,不是因为什么与水有缘,而是因为坤裳说的那个词: 化龙。 心中好像有颗怀疑的巨石轻轻地叩了地面,然后沉沉地落了下来。 果然啊...... 唐翊也不知该作何感受,但这样子的情绪只持续了片刻不到就从唐翊的心里消失了,转而和坤裳说起了姑苏城的情况。 ...... “然后,我离开前姑苏城里的人已经开始撤离了,但我待会儿还是打算回去看一眼,确保他们不会出什么事,毕竟从这里赶到山那边有点路程,再加上这么大规模的人口数量,杂事肯定不少。” 讲着讲着,唐翊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有些担心自己到底能不能及时让他们全撤走。” 坤裳煦暖地笑着,点了点头,用温柔的声音安抚道: “没关系的,唐姑娘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老身在这里,还要多谢唐姑娘出手相助了。” 说完,坤裳镇重地给唐翊拜了一拜,对方及时将她扶住,道: “没事没事,这都我该做的。” 坤裳看着唐翊,微笑赞道: “唐姑娘纯良仁慈,是大德。” 唐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哪有这么夸张......” 坤裳又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物,交给唐翊。 “说起来,我看殿下去而复返,我估摸着是因为添了新伤,这丹药就劳烦唐姑娘交给殿下,服下去后约莫半个时辰伤大概就好得差不多了。” 唐翊更不好意思了,因为她就是那个给澜垣添了新伤的家伙,接过那瓶光滑的瓷白药瓶,唐翊再次谢过坤裳,便转身离开大殿,送药去了。 她没有看见,在她的身后目送她离开的坤裳脸上的笑意开始一点点地消失殆尽。然后她转过身,慢慢地抬起手来,正对着藻井。 眼中是无垠冰雪。 另一厢,唐翊顺利地找到了留在原地的澜垣,顶着对方明显不善的目光走上前去,老实地交出了丹药,同时向澜垣转达了坤裳的话。 在看见药瓶之时,澜垣的神情有了一丝波动,等他将那枚浑圆碧绿的丹药从瓶中倒出时,面上便多出了十分明显的惊异之情。 一旁默默看着的唐翊不免猜想起这药的价值来,从澜垣的反应可以看出,似乎价值不小。 “这是......坤裳龙君让你给我的?” 唐翊点了点头,然后澜垣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古怪到唐翊光是看着都觉得纳闷,这到底是什么药啊?为什么澜垣会露出这种表情? 但是,澜垣种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脸上就重新恢复成平淡无波的模样。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澜垣一张嘴就将丹药吃进嘴里,在那一刻,唐翊能明显感受到从他身上猛地散发出一种生机勃勃的气息来,转瞬即逝。 “行了,走吧。” 嗯? 唐翊傻了。 “等一下!龙君不是说了大概要半个时辰吗?” 澜垣看白痴一样地看着她。 “龙君说的半个时辰是指谁?我又是谁?” 好吧...... 唐翊无语了,这位龙皇子还真是自信啊,不过看他那样子,倒的确是比之前好了很多,莫非真是因为对方是龙族皇子的缘故,就连药效都吸收地快一点? “好吧......但是,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回姑苏城去....看一......下......” 唐翊的声音在龙皇子的怒目而视中越变越小,到最后已经变得比针尖还细,只能无奈地住了嘴。 澜垣却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恼火或是对她怒目而视,只是无奈地看着唐翊,自己叹了口气,道: “我同你一起去,速战速决。” 唐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么吃惊作甚?” 澜垣不悦地扫了她一眼,唐翊立马就低头不语作哑巴样了。 看着她这样,澜垣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气更想笑,嘴角弯弯地像个月牙,但他还是很小心地没让唐翊发现。 “好吧,准备走吧,这次动作小心些,要是让那些人类认出你来你可就有麻烦了。” 澜垣感觉自己的语调格外地轻快,这种不用和唐翊对着干的感觉莫名让他觉得无比轻松,就像呼吸那样自然。 唐翊重新抬起头,笑着颔首。 然后一切急转直下。 刚开始是震颤的水,冲开了龙宫外的屏障,冲刷扫荡过两人的身体,紧接着就是无形的手,操控着水流将两人死死钳住。 “怎么回事?!” 唐翊惊讶地问道,同时催动法力化作一条小蛇,从重重叠叠的水流中轻盈地滑了出来,而另一边,澜垣也同样地调动法力,欲震开周围的水。 但他的脸色却忽然一白,一抹嫣红的血丝从他嘴角晕散开。 唐翊急忙变回人形,同时对抗着周围的水,尝试着去解救被困住的澜垣,还不忘继续高声喊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快,他们的疑惑就得到解答了。 赤红赤红的身躯缓慢地从他们头上游过,数十只水族拱绕身旁,熙晨龙君化成了自己本来的模样,驾驭着熙晨泽的万顷之水,向南边的那座城池发起了进攻。 大坝崩塌的声音透过水传来,好像猛虎咆哮,一尾赤龙蜿蜒遨游于水,威风凛凛,不带半分和蔼之意。 ...... 远方的姑苏城内,镇民不顾暴雨阻拦一个个地拖儿带女,从自己家中走出,往南门的方向涌去。 城门早已无人看守,就连戍卫们都早已各自逃跑了。 神女所言,无人不信。 嗡嗡的声音从远方的高处传来,有些人听见这声音后好奇心作祟地转过头去。 浑浊的熙晨湖水倾泻而来,带着千军万马地气势,咆哮着冲向姑苏。 大坝决堤。 第六十六章 将力量拥入怀中 唐翊从未体会过遭人背后捅上一刀的滋味。 不论前世今生都未曾有过。 但是今天她终于体会到了这感觉,或者说,类似的感觉。 不可思议有之,困惑难解有之,但她心里想的最多却是,她又出错了。 她给予了坤裳太多的信任,却没有得到相称的回应,她被对方的气质说服,但没细想对方的行为中有何深意。 果然是退化了吗? 但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因为又一股水流在坤裳的控制下已经朝她袭来,唐翊暂时无暇顾及被压入水底的澜垣,左手手指掐诀,灵蕴从右掌中喷薄,水随心动,硬生生地将那股水流打散。 唐翊解除了自己的威胁就转身要去帮澜垣脱困,谁知在她还未游近之前澜垣就高声喝道: “别管我!去对付坤裳那边,他们这是要提前降雨了!” 唐翊一听,快速地扫视了澜垣一圈,确认他只是被拘住了身体不能动弹,便翻掌向下,向身后释放出汹涌的水流,借水的推力迅速追上坤裳前进的队伍。 她的身影迅速掠过队伍,带起一串水泡,转瞬间就来到了坤裳面前。 一条绯红的鲤鱼游了过来,足足五尺的身长破开水流,到了唐翊跟前。 “还请唐姑娘让开!不要挡了龙君的路。” 红鲤管事说着,数尺长的朱红钢针便从他口中飙射而出,但唐翊只是轻轻抬手,那些针便化作了片片纤薄的鱼鳞,飘散在水中。 红鲤管事身体猛地一震,眼珠里也多了几道血丝,但唐翊没有理他,只是安静地释放出自己的灵蕴,任由它们扩散出去。 重重灵蕴堆叠起来,将这片水搅得混乱不堪,但对于眼前的这一群妖怪来说,只能算是小菜一碟,若非龙君阻止了他们,否则眼前的灵蕴屏障还不是轻松搞定。 “唐姑娘,请你让开吧。” 坤裳主动开口了,同时制止她手下的妖卒的进攻欲望,面上笑意不减,语重心长地劝道: “我本来只是想你给那姑苏城的人示警,让他们有点防备,可谁知姑娘比我想的要能干,一夕之间居然就能劝得他们离城逃亡,不过......这毕竟是不行的。” 唐翊没有做任何反应,只是安静地悬浮在水中央,听着坤裳的话,脸上的愤怒之情丝毫不变。 见唐翊不说话,坤裳便继续说了下去,带着暗示的意味,道: “唐姑娘,天,是必须要得到满足的。” 唐翊仍然不发一语,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们。 随着堆叠的灵蕴开始弥散,唐翊的身形也变得有些不稳。 坤裳骤然变色,龙嘴一张,一口涡流从她嘴中涌出,冲击在他们眼前的唐翊身上。 就像是捅破了窗户纸一样,“唐翊”的胸口出现了一个大洞,却没有见到血肉四溅的景象,只有一片不断逸散的虚幻。 “妖术!” 不少妖怪一眼就认出了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坤裳半句话不说,龙爪微握,唐翊制造的幻象便彻底消失地无影无踪。 而唐翊的身影恰好消失在水中,那是姑苏城的方向。 “追!” 坤裳嘴里冷冷地吐出这一个命令,面色阴沉如水,率领着群妖加快了速度,一声嘹亮的龙吟响起,惹得众妖及坤裳纷纷侧目。 比坤裳脸色还要差的紫龙从水中缓缓上浮,他周围的水不断地涌现出细小的气泡,那是被高温蒸发的蒸气泡。 厚重的龙吟声中藏着澜垣低沉的嗓音,听得除了坤裳外的每个妖怪心里都不由得发颤。 “姨母,若是有什么要解释的,便现在说了吧。” 亮紫色的长龙蜿蜒游来,身形渐长,在他们周围反复地绕着圈,将坤裳以及群妖都围困其中。 刚才还只是稍微慌乱的坤裳此刻是真得捉急起来了,不顾身边妖怪的阻拦,对着澜垣探身吼道: “十六殿下!快去阻止她啊!这不是普通的行恩令,是敕恩令!天上三公都已经就位了!若是让唐姑娘阻止了这场天灾!他们会降罪于她的!” 紫龙卡壳一般地停顿住了,修长的身躯转了个弯,然后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地笔直冲向上,破水声伴随龙吼响彻天际。 但是,此刻的唐翊是听不见的。 因为她耳朵里全是震耳欲聋的擂鼓水音,从水里出来后,唐翊眼前便是倾塌的瀑布,以及断壁残垣的大坝残骸。 姑苏城坐落于一片低洼的谷地中,北面靠一条狭长曲折的山间峡谷与熙晨泽毗邻,左右环山,且山势陡峭,唯有南边的山势比较平缓,又有诸多山脉豁口铺了路方便与外界相通。 在熙晨湖水冲塌了大坝后,飞溅而下,顺着地势迅速地淹没了坝下狭长的谷地,旋即继续奔流而下,转眼间便没过了大半个姑苏。 洪水过境,带来无穷无尽的毁灭,民舍倒塌,良田沉泽,哀鸿遍野。 唐翊迅速将眼睛变成妖瞳,在她的视线里的姑苏顿时就变成一片由生命火焰组成的海洋,但是这片海洋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 洪水不光可以淹死人,其冲倒的建筑所造成的伤害同样也是巨大的,直销片刻,姑苏城中就已有不少人殒命水下。 唐翊眉头深深地皱起,头脑飞速运转,一个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出现,又一个个地被她否决,同时,她动作也没有半刻停歇,如同一道虹光,飞射向姑苏。 洪水好像一片徐徐展开的画卷,一面是姑苏繁华,一面是黄浊滔天,唐翊越靠近,那些人的惨嚎声与尖叫声也就越发清晰,唐翊看见自己下方正有一群慌乱逃窜的人,他们背后是席卷的水浪。 水浪越逼越近,速度远超人群,似乎下一秒就会将他们吞噬入腹。 唐翊身上的灵蕴猛然一动,数条凡人无法触及的灵蕴之鞭抽入水中,如同缰绳勒住惊马一样刹住了水势。 水浪化作高墙,波浪在墙头翻涌咆哮,却再也不得寸进。 人们跑远了,惊慌之中,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有人帮他们刹住了前进的洪水。 唐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至少,她救下了他们......暂时...... 唐翊扭头看去,洪水已经又扩张了它的地盘,金焰也越变越少。 她能刹住这股水流,让那些人暂时活下去,但,也就这一股罢了。 唐翊缓缓松开灵鞭,任由水墙缓缓塌陷,就在不远处,一个高耸的浪花已经将一座青砖石瓦的屋舍冲垮,而整座姑苏,正被铺天盖地的水淹没。 似乎有人在低弱地哭泣,不知缘由。 唐翊沉默地浮在空中,停滞不动。 浪花在她身边拍击作响,飞散的水珠溅到她的身上,然后顺着彩衣一点点滚落,如同荷叶上的露珠,砸进大海中,悄无声息。 她区区个人,似乎在这场天灾面前太过无力。 真的如此吗? 唐翊默默伸手探向自己的小腹,合眼感受着沉睡在她身体里的力量,来自那颗来历不明的蛟珠的力量。 这股力量来自何方,不得而知;这力量是善是恶,同样不得而知。 但力量始终是力量,这是没错的。 唐翊思考着,将一直以来她束缚在蛟珠上的枷锁解开,转而开怀接纳它。 之后就像是将多米诺骨牌推倒一样,串串涟漪在唐翊的身体里奏响,法力水涨船高,之前用了巫术增幅时唐翊都没体会过这么多的法力。 唐翊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去,就连天地都在回应着她的呼吸,传来悠长的回音。 凌冽的风雨静止住了。 轰隆的水声也平息了。 万籁俱静。 唐翊身上散发着温和的红色光芒,那光虽不刺眼,却异常醒目。 她轻抬手指,道: “散。” 于是涟漪带着震颤的灵一起徐徐扩散出去,如同上涨的河水,虽然平静无波、速度迟缓,却任谁也无法阻拦。 带着赤红血色的灵扫荡过整个姑苏,不论是水上还是水下都变成了灵的世界。 半空中的唐翊下半身不知何时化作了花蟒,静静地睁开了双眼。 只见她慢慢举起双手,像是撑住了一堵虚无的墙一般。 发力。 第六十七章 天之刑罚 成吨的水像是集体对引力发起了叛变,浩浩荡荡地倒卷回熙晨泽中去,气势磅礴却又无比温柔,每每遇到障碍物水都不会对其造成任何伤害,而是会直接绕过,若是有人浮在水中,水就会将其温柔地放下。 待到满城水退,唐翊已经开始浑身发颤。 可能是一下子用力过猛吧。 唐翊这样想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用力地将水往回推,与此同时,城里那些一息尚存的百姓却陷入了生死边缘,没有被洪水吞没的人还好,那些被淹没的人已经在水底待了一会儿,仅仅是一息尚存。 唐翊见状,慢慢将一只手放下,另一只手仍在将水推回去,只是速度慢了许多。 放下的那只手上,灵息源源不断地涌出,粘稠地好似青绿色的浆液,凝成了实体,漫过城中的大小街巷,漫进奄奄一息的人们身体内。 顿时,城中亮起一片碧色,光海取代洪海,而就在这片光海中,人们开始逐渐苏醒,身上的伤势不论多重,只要有一息尚存,就统统转危为安,就连逃跑的人们也停住脚步,纷纷扭头,注视着那道光芒中的身影。 “神……是神!神来救我们了!” 欣喜若狂的人群们纷纷跪下,不论自己的身份高低、富贵清贫,全部跪倒在地,一声声地呼唤着解救了他们的神灵。 只可惜,他们的神灵无暇理会他们的呼唤。 “跑!” 唐翊撕心裂肺的声音爆炸开来,将原本还沉浸于死里逃生的喜悦中的人们炸醒。 “快跑!” 又一声的催促炸响,同时,也有人猛然惊醒,这声音他们听过!就在昨晚那场诡异的梦里! “唔!……” 唐翊喉咙深处发出痛苦的闷哼,她的身形也微微后退了一些,远方已经快要退出姑苏的洪水便乘胜追击,开始反卷回来。 见此一幕的人们也不再继续朝拜,而是重新慌张地向城外逃去,骂声哭声吵成一团,钻进唐翊的耳朵里,害得她差点又退了些。 一股相抗的斥力猛地从洪水中传来,加重了她的负担,唐翊急忙又以双手相抗,但还是被水势逼退数十米。 坤裳携众妖从水中出现,踏着浪花,立于洪峰之上。 “唐姑娘!快些停下吧!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对抗什么!” 坤裳高呼的声音传入唐翊的耳中,但她的眼睛看的却是自己身旁。 唐翊虚弱的脸上露出一个不那么好看的笑: “你来了呀……” 澜垣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忽然,他高抬手臂,凛凛劲风猛烈地向唐翊抽去,欲将其从空中抽下。 唐翊骤然变色,身上浮现出一层透明的鳞片虚影。劲风尚未触及唐翊的身体,就被鳞片给挡住了。 唐翊没有生气,因为她看见了澜垣脸上担忧的神情,只是简单地问道: “怎么回事?” 澜垣的眉头狠狠一皱,抬起的手也不打算方向,继续指向唐翊。 “先停下!待会儿再跟你解释!” 一堵浓郁的白雾骤然显现,挡在唐翊与澜垣之间,雾气凝聚,化成娟娟细流,向澜垣发起进攻。 对方脸色一变,左右躲闪开那看似毫无攻击性的水流。 只有澜垣和唐翊知道,那水中不光是单纯的灵蕴,还有一份出自百年毒林的毒气。 为此,唐翊不得不庆幸,自己当初将毒雾送给黑鸩族时留下来一小部分的选择,是正确的。 虽然这用法她到没预料到就是了。 “停下!” 澜垣厉声呵斥道。 “呵呵...殿下虽然是龙,但不是很擅长跟水打交道啊......” 唐翊没有打算按他说的做,把头转回去,继续面对着不断倒卷的洪墙,但澜垣的声音迫使她不得不面对着他。 “你这个白痴,你干嘛要救他们?他们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你干嘛要为了他们行逆天之举!” 唐翊僵硬地扭过脖子来,看着他,声音如同生锈的机器一样卡顿。 “逆...天......?” 咔嚓! 老天爷似乎是特意在回答唐翊的疑问一样,一道银亮的细长雷电撕裂乌云,以惊人的速度坠落下来,正中唐翊的头顶。 即将退出城去的洪水立刻如同脱缰野马一般,不,比野马之势更加凶猛地重新冲进姑苏城中。 被劈得坠落在地的唐翊颤抖着爬了起来,看向天空中的澜垣。 “那又是……什么鬼……你至于吗……拿雷来劈我……” 她还以为那是澜垣的手笔。 但澜垣此刻却眼神空洞地看着天,原本阴云密布的苍天被雷电撕开了一个破洞,他望着那个残缺的破洞,眼睛里流露出唐翊以前从未见过的情绪。 他在害怕。 “那不是我……” 唐翊听清了澜垣说的话,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莫非真是她点儿背,挨雷劈了? 另一边,坤裳同样看向天际的缺口,嘴里慢慢吐出二字: “天罚。” 紧跟龙君的红鲤管事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道: “什么?可……可为什么会这么快?她违抗天意一刻不到……” 就在红鲤管事还未惊叹完的时候,一股血腥的色泽猛地从城中的某一点爆发出来。 这景象只有在场这些身负法力的妖怪与龙族才看得到。 那是凝结成实体的血孽,是非人之物杀生后身上必然会出现的“标记”。 在哗啦的水声中,一头赤红大鲵从洪峰里头升起。 熙晨众妖首领乌娃乌大爷嘴里嚼着块不知从哪儿冲来的朽木,大嘴边的胡须自动卷曲起来,指向唐翊: “我想你的问题有答案了。” 此刻,被天罚劈过一道的唐翊身上开始涌现出一股股血红色的影子,血影交叠之下,身处其中的唐翊看上去就像个浑身浴血的血人,如此浓郁的血孽,就连乌娃都不禁啧啧称叹: “不过,那小丫头……可真厉害呀……居然有那么多血孽缠身。” 可红鲤管事依旧困惑不解,结巴了好一会儿才把话说全: “可,不对啊!如果她真的犯下了那么重的孽,怎么可能活蹦乱跳的?之前观其神气也不像造了此等孽障的妖怪啊!” 坤裳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起来,语气也变得不可捉摸: “因为那不是她造的孽。” 星星点点白光在灰色的天空画布上再度开始汇聚,组成一条条细小的电光瘦蛇,蛇群在天上交缠,蛇头摇晃着指向地上的唐翊。 唐翊立刻不顾身上烈火焚烧般的疼痛,就地一滚,一道电光正中她刚才所在的位置,在地面上打出一个巨坑,砖石四射,尘土飞扬。 澜垣疑惑地眨了眨眼,仿佛他是个无措的孩子,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然后他的眼神重新清明,看见了下方的唐翊。 只是一瞬间,对于他该做些什么,他的心里忽然就有了答案。澜垣化作一道流矢,猛地向地面冲去。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迅速地拉近,近到仿佛他马上就可以碰到她一样。 突然间传来一道破空声,伴随着这声音而来的,是一条鲜红的绳索。 绳索的末端猛地舒展开来,化成一张薄薄的红纸,拥抱住澜垣的躯干,而绳索的另一端正握在坤裳的手上,坤裳双手拽住绳索,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两人不远处的街上,死死牵制住澜垣。 澜垣因为被那纸绳索绊住脚步,无奈停在了距离唐翊就差几步的地方。 “放开!” 澜垣扭过头对坤裳喝道,身体却依旧维持着往前冲的姿势,拼命尝试着挣脱坤裳的束缚,但是以他现在的法力,想要冲破一位龙君的束缚又谈何容易。 坤裳则是十分淡定地说道: “殿下,坤裳此举实属无奈,天已经勾动了她身上的血孽,天罚就要提前降临了!你若是过去你也会没命的!” 坤裳离唐翊也不算远,她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唐翊的耳朵里。 “天罚?” 唐翊身上的鳞片如秋叶般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漆黑的焦痂,她现在这幅模样比澜垣以前所见过的任何样子的她都要凄惨。 可她却连叫都不叫一声! 坤裳看着她,眼露怜悯之色: “对不起让你知道这件事,唐姑娘。” 毕竟天罚,对于妖怪来说,可谓是最惨烈的死法之一了。 唐翊似乎没看出对方眼中的怜悯一样,忽然扭头,看向远方的山峦,那山上从山脚到山顶都有正在攀爬的百姓,试图在洪水到来前越过去,但此刻,那山在他们眼中却显得那么高不可攀。 唐翊出神地望着,嘴里忽然念道: “……天罚,威力很大对吧……” 澜垣一下子不再试图挣脱,而是死死盯着唐翊: “你要干什么?” 唐翊看着他,露出微笑。 然后重新蔓延的洪水突然加快了步伐,彻底将姑苏冲垮。 第六十八章 崩 唐翊从地上跃起,不顾自己的伤势,迅速冲向洪峰之巅,速度快到不论澜垣还是坤裳都没来得及拦住她。 洪峰上,妖怪们还在诧异为何刚刚还难以推进的洪水突然不听使唤加速向前,眼前就飞来一道虹影。 和着猎猎风声,一条粗壮的蛇尾横扫朝他们而来,反应慢一点的直接被抽飞,快一点的则一个猛子躲进了水里。 唐翊取他们而代之落在洪峰上,双手翩跹飞舞,御水而行。 洪水顿时如同铺开的扇面一样,边缘变得规规整整,就像从游兵散勇变成了虎狼精锐。 洪峰之下,无数条水蛇蜿蜒而出,那是唐翊目前登峰造极的御水之术的展现,水蛇一条条速度飞快,迅速游入姑苏城中,目标是姑苏城中剩余的民众。 唐翊屏息立于水上,双手掐诀,蛇妖视野开放到最大,顿时,整座城池尽收眼底。 无生命的建筑及财物都是冰冷的,唯有生命才放射出旺盛的金焰。 而水蛇则在唐翊的操控下迅速找到了这些生命,每当水蛇发现一个生命时便会张嘴将其吞入口中,除了留下一个呼吸用的气泡外别无他物。 一时间,城里全是四处游走的水蛇,身躯中是一个个惊魂未定的人或是牲畜,头上还包着个气泡,就像游乐园里的过山车发生了暴走一样。 水蛇带着他们迅速地冲出城去,比洪水还要快一些地游走上山,路上遇见了正在爬山的人同样将其吞入腹中保护起来。 很快,所有水蛇就趋近饱和了,但人还是有那么多。 唐翊一面控制着洪水的速度得以赶上逃跑的人,一面又释放出数条水蛇去救人。 与此同时,坤裳眼里的惊讶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怎么可能,刚刚才受了一记天罚,居然还有余力.......” 她没注意到,澜垣已经抓住了机会。 尖锐的鳞甲猛地刺破束缚着自己的红纸,利剑挥出,坤裳侧身急退才堪堪躲开了那冰冷的剑锋,然而,扫荡出的剑气依然不做停留地向她劈来。 坤裳手腕一动,红线齐齐舒展,化作一张盾牌挡在她与剑气之间。 剑气撞上盾牌,碰撞出一闪而过的刺耳声音。 坤裳放下盾牌就看见澜垣向洪水赶去的背影,于是手中盾再度缩紧为绳,向澜垣抛去,只是这次,红绳尚未欺近澜垣的身体,就被一道紫光斩成了两截。 一截软趴趴地掉在地上,一截迅速缩回坤裳的掌中。 霎时间,坤裳面如金纸,身形摇摇欲坠,若非红鲤管事及时赶到恐怕就要直接倒在地上了。 望着渐近的洪水以及水中探出的无数水蛇,坤裳最终只能无奈地叹息,对扶着自己的红鲤管事道: “走吧。” 哗啦一声,一朵水花从洪山上一闪而逝,而后坤裳与红鲤管事就消失不见了。 他们已经无能为力。 但澜垣不同,他仍然可以做些什么。 唐翊驾驶着洪水,浩浩荡荡地已经冲过了将近三分之二的姑苏,现在的她,已经陷入了机械性的重复动作之中,彻底地僵化了。 御水、救人、御水、救人、御水...... 唐翊傻了一样地不断重复着这两个举动,仿佛是一个车间里的机器一样,木讷地做工,脸上的表情也维持在满头大汗紧张兮兮的状态中。 但她却并未真的如外在表现那般陷入了习惯性的思维中,且不提控制水势就要花去她多少精力,单论救人就是份浩大苦工,不光要注意每个人所在地的不同,因地制宜地控制水蛇变形扭曲,方便抬举重物或是搬运伤员,还要在水蛇里为老弱病残等提供特殊的位置。 这么一套操作下来,唐翊只觉得满眼冒金光。 “白痴吗你?” 熟悉的嘲讽声在她旁边响起,不用看都知道那是谁。 “如果你还有功夫笑我,可不可以离远一点笑,我现在不想听.....” 唐翊头也不动地说道,然后突然一瞬间,更多更清晰的画面涌入了她的视野中。 她不光能看清那一个个人的所在,还能看见他们各自的一举一动,就连脸上最细微的神态变化也一览无遗。 这是...... “给我仔细看清楚了!看看你救的都是帮什么货色!” 澜垣的声音再度炸响,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 唐翊听见澜垣的声音,终止了思绪朝那些人看去,只见不少人都停止了奔跑,转而急切地呼唤着她,甚至有些跪倒在地,一个个磕起头来向她祈祷,脸上都挂着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其中老弱者自是有,但也不乏许多年轻力壮者放弃了自救,乞求她的救援。 看得唐翊恨不得一口血喷死他们。 大哥大姐!需不需要我提醒一下你们在逃命啊!现在拜我是个什么鬼!知不知道你们再给我加重工作量啊! 如果是那些跑不动的伤员或是弱者也就罢了,可是就连那些身体健壮的正常人也开始停在原地等待救援就真的有些气人了。 是她做得太贴心了吗?搞得他们都以为自己不用努力逃命了是吧! 虽然心中搓火,但唐翊也没失去理智到对这些人不管不顾,只是在救他们时,唐翊可就不会那么温柔了,直接让水蛇张口一吞,管他们被水中涡流搅得如何头晕眼花或是呛了几口水。 很快,唐翊就发现自己不光是拥有了更加细致的视线,就连控制洪水也变得更加轻松起来。 扭头望去,澜垣不动声色地飘在她旁边,闭着眼好像在想什么事,但对方身上源源不断涌现的灵蕴都在说明他并非如他表现的那样无动于衷。 唐翊单手御水,空出一只手来快速向澜垣挥舞,笑靥如花,大声说道: “谢谢你啦!澜垣殿下!” 然后她就重新扭过头去救人,因此没能注意到澜垣脸上那一霎那的绯红颜色。 不过澜垣也很快把无关的情绪收起,毕竟.......现在可是有更值得关注的东西啊...... 天空中,黑压压的劫云层层堆积成黑铁山峦,与地面上的洪水遥相呼应。地上洪峰轰隆作响,扫荡一切,天上雷音阵阵,震慑心神。 若是再不想些办法,恐怕不用她耗尽力气,天上一道雷下来就会将其劈得身死道消。 “唐翊,我现在把身上的灵都先借给你,你快些将这些人都送过那边的山去,然后你便入水!借水掩藏气息,能暂时拖住天罚一会儿,之后你在想法子......” 澜垣一边说,一边将自己身上的灵输送给唐翊,但是他刚把灵推出体外,从唐翊那边便传来一股斥力,又重新将灵反推回来。 澜垣看着唐翊,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 “不用给我出主意了......” 唐翊幽幽地看向远方的山巅,那里的山峰高低起伏,连绵成线,只有一处地方较为低矮,两边俱是高耸的峭壁,中间一条凹陷,若是以往,这是一处绝佳的出入口,连接姑苏与南边的平原,但现在,却就未必了。 唐翊笑了起来。 这次她的笑容不再像之前接受澜垣帮助时那样的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而是平淡如水的浅笑,就好像,一个大限将至的病人,抛下了一切的牵挂时的那种释然与放开,微笑着注视着试图挽救自己的人一样。 “不用了,殿下。” 唐翊的身形开始变化,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庞大。 一条巨蟒立于洪水之上,巨大到人立起时已经可以与城中最高的塔齐肩,身上鳞片闪耀光辉,雨幕之下,巨蟒看上去就像披着一层灰色的外衣。 而且,它的身体还在变大。 那修长的身躯遮天蔽日一般,挡住了一大片的雨,似乎只要它抬个头就可以直冲青天,撕裂雨云,那体积足以令任何凡人胆寒心惊。 蟒蛇低头颔首,看着地面与不远的山,轻轻地呼气,无数承载了万千生命的水蛇如同寻到了领头的首领一般,带着自己腹中的一个个人飞速地爬上山脊,翻越到山的另一边去。 完成了任务后,水蛇们纷纷垂下头,哗啦一声就消失不见,留下一个个仍然处在混乱中的人。 姑苏城中的蟒蛇又抬起头,看向天上愈发浓郁的乌云,巨大的身体向前就势一趴,砸进洪水造就的汪洋中,掀起滔天巨浪,那三色的身躯在水中洄游向前,忽的一下又从另一边水与山的交界处爬出,迅雷不及掩耳地到了那山最为低矮的一处。 蟒蛇不动了,就那样趴在原地,用自己巍峨的身躯与旁边的山石拥抱在一起,堵住了那个缺口。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从天而降的雷。 在一片光华中,她模糊地看见远方有个在向她冲来的身影。 是呀....差点忘了......得还给你这个东西呢...... 唐翊想着,在雷电击中她前,将什么东西从嘴里吐出,那东西飞舞着,打着旋,离开了她的身体。 朦朦胧胧之间,她似乎听见了悲泣。 但她只是抬起头,直面天罚。 义无反顾。 地崩山摧之间,白色的电光将整个世界都变成白色,亮眼的白淹没了唐翊,淹没了山泽,也淹没了澜垣的全部视野。 恍惚中,他听见土石发出动摇的声音,他能想象地到,山石在天雷的作用下垮塌,将那处山的缺口堵住。 而在这片天崩地裂中,一条花蟒被山石碾压.....砸倒.....掩埋......土没过她的头颅,石头砸断她的骨头,泥水从她的七窍倒灌入身体...... 澜垣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接到的唐翊最后送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枚圆润的、五色斑斓的,蛟珠。 第六十九章 化龙 她......死了? 就这么死了? 澜垣握着蛟珠,浑浑噩噩地在半空中飘荡,直到头脑中盘桓的全是这一个念头: 唐翊死了。 澜垣失神地看着脚下浑浊的湍流,甚至没有注意到坤裳等人的到来,全身心投注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 坤裳第一眼便看见了澜垣手上的蛟珠,不由地惊呼出声。她问了澜垣些什么,但澜垣没有听清。 她为什么要去死?不是......不是都已经把人都救出来了吗...... 澜垣看向山脉,原本是缺口的地方已经被土石填满,洪水也就被局限在这一片小小的低地中,有心无力地拍击着刚刚出现的山壁,却没了将其冲垮的力量,而在山脉之外,是一片广袤的原野,远处河网如织。 这样啊...是这样啊...... 如果只是将这帮凡人救出城去,却不抑制洪水蔓延,那水便会冲下平原,顺着河网而下,哪怕现在就停止降雨,可积蓄的水量也足够令河网泛滥成灾了,所以她才要以身堵住山口,方能阻止洪水冲入平原肆虐。 就为了这个原因,她宁愿去死吗? 澜垣突然想起了唐翊之前说过的话。 ‘我不在乎的......’ 所以,你是这个意思吗....为了救这帮人......你连你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是吗...... 澜垣突然想大声地嘲笑唐翊,却惊觉自己现在连可以嘲笑的对象都没有了。 “殿下!殿下!这到底是....” 是龙君坤裳的声音。 澜垣循声望去,却发现对方看着的是自己手中的蛟珠。 “殿下......此物...从何来?” 坤裳询问的声音已经带了颤音,眼眶中盛满惊异,澜垣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盯着在掌中飞舞盘旋的蛟珠看了一会儿。 “龙君问这作甚?” 澜垣很诧异自己仍能保持如此冷静的语调,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此刻脑海中究竟是多么的混乱。 过去的回忆与现在的情绪诡异地混杂在一起,在他头脑中化成一片躁动的声响。 他默默地斜眼望向坤裳,锋利淬火的眼神刹住了她要继续提问下去的欲望。 坤裳闭紧了嘴,可能是慑于澜垣此时身上那股骇人的气势,也可能是觉得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沉默地退了下去,回到了众妖之中。 望着坤裳顺从的举动,以及她身后的妖族,澜垣的思绪重新恢复清明一片,不论如何,他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了。 将蛟珠收入袖中,澜垣没有看向坤裳,也没有看向任何人,而是朗声开口道: “熙晨龙君,汝为一方龙君,当从皇族令否?” 坤裳眼睛稍稍抬了抬,又重新低垂下去,道: “自是当从。” 澜垣没有看她作何姿态,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越过坤裳,直接对着她身后的那一群妖怪命令道: “现在......你们所有人都随我去寻她。” 澜垣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妖怪们倒是心知肚明,毕竟刚刚澜垣做出种种动作时他们就在一旁围观,只是澜垣突如其来的命令顿时令所有妖怪一时间都不知所措。 毕竟他们平时都听惯了乌娃或是龙君的指令,忽然被一个陌生人叫他们做事,顿时纷纷流露出无所适从的神情,下意识地看向了坤裳。 “听他的。” 或许是面对属下的缘故,坤裳说话也变得简洁明了起来。 在得到了坤裳的许可后,妖群才动了起来,只是慢吞吞地,像爬行的蜗牛一样。 “给我动作快点!” 坤裳竖眉厉斥,于是群妖速度飞快地四散开去,沿着山壁搜寻起来。 澜垣没有动,而是对着坤裳微微点头致意: “多谢了。” 说完,一条紫龙便凭空出现,朝着那片崩塌的峭壁飞去。 坤裳目送澜垣远去,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消失,望着澜垣的逐渐缩小的身影,坤裳自言自语般地念道: “所以殿下啊...那到底是什么呢......” ................. 澜垣从泥泞的水中探出头来,黄浊的泥水从他的身上滴落,但他却浑然不觉一般,重新潜回水里,龙身在水面上拉出一个修长的拱桥,龙尾一摆,掀起一片片浪花。 澜垣是条不善水的龙。 虽然早已习惯了自己的这个软肋,但澜垣仍然时不时因此而心生怨怼,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的情况。 因为不善水,所以在水灵丰沛的熙晨泽旁,他的法力会被压制,面对执意去救人的她时他根本无法阻止;因为不善水,他没办法帮她一起控制洪水,只能将自己的灵分给她,减轻她的些许负担,但最终依旧于事无补;因为不善水,他现在甚至不能用神念在水中找她! 现在,澜垣完全是凭借视觉和嗅觉在水中搜索着唐翊,浑浊的水里充斥着古怪的腥味,时不时会有一些东西撞击到他身上,有时是浮木,有时是翻肚皮的死鱼,甚至有一次是一具人类的尸体。 越是搜寻,他的心也就沉得越深。 她究竟在哪儿? 是被压在水底?还是被埋葬山中?还是在天雷降下时,就已经灰飞烟灭...... 他不敢想,也不敢猜,只能麻木地搜寻着,没了青龙皇子的锐气与骄傲,像一条偌大的泥鳅,在烂泥里打着滚。 “殿下!殿下!我们找到了!!” 澜垣浑身打了个激灵,紧接着,水面被飞腾的紫龙破开,散成一片。 紫龙扭动着身躯,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远远的岸边,几点零星的枝桠伸出水面,那是从这次洪水浩劫中幸运存活下来的植被,瘦弱的枝上只有几片沾了泥的绿叶,在微微的风中立着。 波浪徐徐拍向岸边,却在离岸还有数米的地方就被挡住。 一个修长的身影漂浮在水面,被那几条树枝卡住,扭曲成一个古怪的角度。 那是一条三色的巨蟒,身上的鳞片有一片没一片的,掉得七零八落,露出焦黑的血肉。 蟒蛇张着嘴,水便从她嘴中进入她的身体,蟒蛇睁着眼,泥与土便覆盖了她大张的眼。 蛇尾在浪花中飘飘荡荡,随波逐流,唯有蛇身是笔直的,像一根被砍伐倒塌的竹。 紫龙一动不动,看着那花蟒的尸身,眼睛也不眨一下。 找到尸体的妖怪望见他这模样,自然也不敢久留,一个翻身又潜回水中,飞快地游走了。 澜垣的思绪格外宁静,静到连悲伤也无立足之地,只能退避三舍。 不知不觉中,他靠近了那蟒蛇,唐翊的尸体。 他轻轻地垂下龙须,碰触她。 冰冰凉的。 殿下...... 澜垣...... 我不在乎的...... 澜垣看着她,心里想着她说的话。 “可,我在乎啊......” 澜垣的身躯慢慢降落,浸没在水中,缓缓贴在唐翊冰冷的尸身上,温柔地替她扫去身上的泥泞与污秽。 在拙劣的御水术下,清澈的水流将周围的环境逐一洗净,原本浑浊的湖水退开,唐翊身边的一小片区域里出现了一片水清可见底的清潭。 “对不起,现在说这个......太晚了。” 澜垣呓语般地念叨着,声音轻轻的,像恋人的耳语。 琉璃的紫色,从澜垣的眼里滴落,砸进水潭中,晕开成一片紫墨。 “殿下,能否听坤裳一言?” 澜垣回头,看见坤裳从水中探出身躯,赤色的龙躯细长优美,但其脖颈上的龙鬃早已斑白,显示出岁月的痕迹。 坤裳看了一眼唐翊,道: “殿下,敢问唐姑娘之前可是将要化龙?” 澜垣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只是一瞬间,他脑中就如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一道灵光。 化蟒为龙,蛰伏五百载,蜕皮,生鳞、换血、立骨......历劫...... 与唐翊相处这段时间的回忆一一涌现: 初见时,她就得了蛟珠的妖力,在那荒山大湖中褪去了原本的蛇皮,此后又在那毒林中莫名得了一身透明鳞片,到了熙晨泽,他在珊瑚宝树上修整,与她再见时,她忽然变了人一般,一身气韵全变,而现在...... 澜垣的眼神瞬息间集中在唐翊的尸体上,那笔直如竹的尸身,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蛇骨有的弯曲角度。 除非.....那是一段.....龙的脊骨...... 一句被他遗忘了很久的话在此刻忽然窜进他脑海,点燃了他心中的希望。 龙脊如梁宇,挺立天地间。 “可.....可就算她是可以化龙的蟒,她也没能熬过天劫这一关......” 澜垣混乱地说道,但他很清楚,他内心究竟有多么希望他说的是假的,是错的。 坤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真的没熬过吗?” 说完,坤裳的目光默默移到了唐翊的尸身上。 “若真是没有熬过去......她早已灰飞烟灭,元神消散天地间,一丝一毫也不复尚存,可是唐姑娘现在,不光留下了身躯,而且......之前殿下手中的,是她的内丹罢?” 澜垣如同被雷劈中一般,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重新变回人形,蛟珠仍然在他袖中,澜垣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端在手上,看着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华,绚烂如虹。 蛟珠不安地滚动着,蠢蠢欲动地欲从他掌中脱离,澜垣手指握着它,都能感受到其中传来的悸动。 那是,呼唤着,回归的声音。 澜垣将手松开了。 那珠射出夺目的强光,跃上天际,七色的虹桥从珠中浮现,横跨在山水间。 随着虹桥架起,肆虐的风雨也止息了,变成了绵绵的细碎雨线,风也温柔地吹过新成形的湖面。 蛟珠见风就长,从原本的拳头大小迅速变成了捧也捧不住的圆月,放着光,从天上坠落。 唐翊的身上也呼应生辉,透明的鳞片再度浮现,只是这次不再是浮在唐翊身上,而是与她原本的鳞片融化合一,于是原本只是单一颜色的鳞片就连绵成一个整体,令唐翊看上去就像是由虹光雕琢而成的琉璃造物一样。 唐翊的眼睛依旧闭着,但她的身躯却在自行地舞动,从水里飞出。 在她的侧身猛地破开了四个口子,轻微的撕裂声后,四只修长健美的肢体便从她的身上长了出来,三根爪趾灵活地动了动,攀住一片虚薄的空气,随后便蜿蜒地升上天去,正好对着那坠下来的虹珠。 龙角如同新生的枝桠,从龙的头颅上生出,一片片飘逸的龙鬃好似纷飞的旌旗,无风自动,龙驾着云雾,越升越高,直到与那颗光珠相会。 龙仍然闭着眼,但却对着光珠左顾右盼地打量着,好像她已经苏醒了,正饶有兴致地猜测这到底是什么一样。 然后龙吻微启,光珠灵性十足地滚入龙腹之中。 积压的乌云被阳光照开,金色的日光洒落龙躯,将她照得熠熠生辉。 逃出来的民众就在终于以为可以喘口气的时候,被那嘹亮的声音又给吓了一跳,然后他们一个个地扭头,看向天上。 山巅,一条七彩的虹龙正沐浴着阳光,角似鹿,吻似鳄,颅似马,身似蛇,爪似鹰,尾似鱼。 他们看见,那龙在天上飞着,拨开云雨,降下晨光,他们听见,龙吟声响彻天地。 宛如神灵。 第七十章 灾难后的小插曲 澜垣看着天上的虹龙,心情也如同那阳光一样,无比的愉悦。 因为,她绝对没有死,死去的蟒,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完成化龙的。 “殿下,小心些,唐姑娘貌似......还没醒呢......” 坤裳的提醒声从旁边传来,澜垣这时才注意到,虽然唐翊刚刚成功化龙,却只是非常机械地在天空中飞舞,盘旋,发出吼声。 “看样子,刚才的化龙并非出自唐姑娘自己的意愿,而是那内丹的原因呢。” 坤裳虽然武力较之澜垣弱了不少,但眼光却毒辣地厉害,一眼就看穿了事实。 “不过这也算好事,不然以唐姑娘之前的状态,恐怕不化龙就要香消玉殒了,只是不知殿下知不知道,唐姑娘的内丹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带血孽还不算完,居然还能控制主人完成化龙。” 坤裳说着,便将询问的眼神投向澜垣。 澜垣什么也没说,他一开始接到的命令,也仅仅是讨伐黑蛟,再回收蛟珠而已,与之前的命令并无异处,只是现在...... 澜垣看向天上仍在盘旋的虹龙,心想自己回龙渊后怕是要好好查查了。 乌云渐渐地崩裂,本来就是坤裳与妖怪们用法术招出的雨云,失去了法力供应后,能撑到现在已经算不错了。 同时,飞舞的唐翊也忽的一下停住了,然后身形瞬间缩小成人形,嗖地一声从天上掉了下来。 但这次她还未掉完一半,就被急忙飞上去的澜垣给稳稳接住了。 澜垣松了口气,看向自己怀中的唐翊,散发出的,不再是之前熟悉的带血色的妖气,而是和他一样的龙气。 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从原本简单的彩布交襟,变成了轻柔的纱衣大袖,一片白色抹胸挡住胸前风光,素色裙摆边缘织就一片五彩霞云,在风中摇曳不停。 只是唐翊仍然闭着眼,均匀地呼吸着,脸上露出恬静的笑意,像是在做着什么美梦。 澜垣看着唐翊这幅样子,忍不住轻轻地碰着她的脸颊,温温的,又滑滑的。 怎么他以前没发现她的脸这么......好玩呢? 坤裳也飞了上来,饶有兴致看着澜垣,她身旁跟着红鲤管事与乌娃,一个依旧低眉顺眼的,只是偶尔能看见他飘起来又落下去的目光,另一个干脆满脸看八卦地盯着两人,一副吃瓜群众的模样。 澜垣突然感到有不止一股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猛一扭头,就看见三双眼睛方式不一地看着自己,顿觉一阵羞赧,遂重重一咳,自己也停止了作为。 “殿下,恭喜恭喜,有道是佳人在怀如得美玉,见殿下如此心喜,我看着也是开心的。” 坤裳在一旁乐呵呵地调笑道,惹来澜垣又一声重咳。 见状,坤裳也不再继续打趣澜垣,收起脸上的笑意,面容转而一肃,问道: “现在,殿下打算如何做?是先回龙渊,还是在我这儿多待一会儿?等唐姑娘醒了再出发。” 澜垣听见坤裳的问话,心里猛地一顿。 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丫头当初念念不忘的可是独自云游,是后来为了自己的命才留在自己身边,现在化了龙,身上血孽尽销,她继续留在自己身边的理由就没有了...... “龙君,我突然想起我出来已经日久,龙渊中想必诸事冗杂,得快些回去才行,就不劳龙君了,我俩这就启程。” 澜垣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想的是现在趁唐翊没法反抗带她回龙渊,等她进了龙渊,自己就算见不着她,也不至于找不到她了。 而且...... 澜垣想起了什么,一丝阴霾滑过侧脸,但在他看向唐翊时,又重新露出了微笑。 坤裳见澜垣已做决定,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施礼道: “那既然如此,吾等就在此祝愿殿下归途无阻,一帆风顺了。” 澜垣抱着唐翊,也不好回礼,于是点头谢过,便带着唐翊一同朝东边的天空飞去。 ................... 是夜,姑苏南山之南,大批大批的流民各据一地。 夜色之下,呼唤哭嚎此起彼伏,有的是父母在寻找丢失的孩子、有的是身体较健壮的人趁机掳财掳色。 唐翊虽然让他们活了下来,但没了姑苏这个家,他们依旧活的很苦。 但是,大部分人都只是眼神空洞地随便找个地方,席地而坐。 他们在尝试着,等待着,等待下一次神灵降世,搭救世人。 除了在更南边一点的官道上,早早就有一队马车出了姑苏,往南边的城市驶去。 在车队的中间,最为奢华的一辆马车上,三个人正面面相觑。 其中的中年人面色阴沉如水,而跪坐在他面前的两个青年则是一个面带怒容,一个紧张兮兮。 一股冷肃的气氛笼罩着车厢,在这样的气氛中,中年人开口了: “所以,那蛇妖不光毁去了所有的阵旗、宝剑、阵图,就连那些降妖侍、祭旗人的法力也被一同废了吗?” 其中那个年纪较轻的青年听见中年人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是的.....” 中年人眼中射出一道寒芒,怒而将手边桌几上的墨研掷了出去,狠狠砸在青年人的鼻梁上。 墨汁与血一同流淌下来,青年吃痛,忍不住佝偻着身形,趴在了车底板上。 但面对父亲的盛怒,他仍旧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剧烈地喘息了几下,罗家家主罗仲只敢胸中愤慨依旧难平,却又无从发泄,哪怕是将自己的庶子打得满头流血也平息不了他心中怒气,无奈之下,只得用力一拍桌,气得嘴唇发颤。 “废物....废物.....只不过被那妖怪吓了一下,便将我罗家的立家之本给倒了出去.....你这废物!” 罗仲起身就是一掌,响亮地掴在罗平稳的脸上。 罗平伏在一旁冷眼看着庶弟沦为父亲的出气筒,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同样坐在一旁,目不斜视,任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罗仲看着罗平稳畏畏缩缩的样子,恨不得再抽他一掌,但最后,他还是忍了下来,转而同罗平伏谈了起来: “平伏,现在咱们还剩下多少家当。” 罗平伏作揖答道: “回父亲,因为逃得匆忙,有很多东西都落下了,像是家中的大件都来不及搬运,存储的银钱粮食自然也一样,就连日常用物都不是很齐。不过,银票地契倒是没少太多,娘和妹妹她们的首饰珠宝也还带着,只是......” 说到这里,罗平伏抬起眼来,略显愁态地说道: “我们家做工计量的仪器、还有那些房屋略图以及书藏......” “全都留在家里了?” 罗仲现在的脸色像是要把罗平稳给吃了一样。 贪生怕死,向妖投降还不算,居然连自家的本事都忘了带上。 想到这里,罗仲又是一脚踹了过去,罗平稳现在根本连躲都不敢躲,只能硬生生用腹部受了这一下。 但他却没去碰自己的肚子,手慢慢地伸到自己的背上。 仿佛那写在背上的字图是可以碰到的一样。 罗平稳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微笑。 父亲打他骂他又如何?至少,他终于是罗家人了…… 罗平稳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嘴角露出笑容。 没去搭理窃喜的罗平稳,罗仲重重地坐下: “罢了!爹在荪阳也有些人脉,先到那儿在从长计议吧。” 罗仲头痛地按揉着太阳穴,不禁为他们家的前景忧虑起来。 罗平伏见父亲的样子,开口劝慰道: “父亲也莫要太劳神,不论如何,咱们一家平安,没有遭洪水之灾,又算是早做了准备,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再说,虽然咱们家遭此重创,但都保下了性命,日后,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罗仲原本焦虑的心情在听完罗平伏的劝言后也稍稍平复了许多,看着自己的长子,罗仲不禁在心里感慨,果然,还是自己这个儿子能撑得住场。 “我儿所言有理,为父也是忧心过重,罢了,事已至此,也无回转之法,待会儿带我去看看你娘亲她们吧,家里突遭此祸,她们也吓坏了。” 罗平伏低头称是。 吱~~~ 马车突然刹住,车内的三人也跟着猛一前倾。 “出了什么事?!是强人来了吗?!” 罗仲呼喊着率先走出车门,罗平伏罗平稳也紧随其后。 但是,拦住车队前面的,并不是他们所猜测的强人。 一个穿着红袍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抽着烟枪的老太爷,以及两人之间,那个面容和蔼的老妇人。 “乌娃,确定就是他们吗?” 老妇人看着车队,问的却是旁边的老太爷。 老太爷眼睛也不抬一下地悠悠吐了口白烟,道: “没错了,这里面不少人身上都残留着唐姑娘的妖气,而且都比较稀薄,是分开了有段时间的结果。” 老妇人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没错了。” 说完,老妇人便将视线转向那红袍男子,接收到老妇人的眼神后,那男子上前一步,朗声道: “姑苏罗家!狠毒无情,世代捕妖筑城,共掳掠我熙晨妖族近千余,现遵熙晨龙君令,判罗家,死刑!” 什么?!! 凌冽的寒意和着令人战栗的杀气一口将罗仲与他身后的两个儿子吞噬,他们眼前,那吞云吐雾的老太爷早已不复存在。 一条赤色大鲵漂浮他们上空,头尾伸展,笼罩了整支车队。 大鲵眼睛弯弯的,细细的,睥睨着他们这群无能的凡人蝼蚁,张开了黑洞洞的嘴...... 官道上,似乎有尖叫声传来,转眼又陷入死寂。 大鲵缓缓落地,满足地打了个嗝儿,看的坤裳忍不住敲了敲它的头。 “行了乌娃,这次是破例,可别又染上食人的瘾。” 大鲵侧过头,满不在乎地看了眼坤裳,又慢吞吞地转过头去。 坤裳也不与他多费口舌,反正他被自己拘在妖域里也拘习惯了,没以前那么重的凶性。 抬起头,天上夜空中星辰辽阔,望着漫天星斗,坤裳最终也是无奈叹惋道: “唉......若非怕你们走漏了风声,我也没打算要取你们的命,真是抱歉了。” 坤裳说完,又痴痴地看了空荡荡的天看了许久,终于,在天明前和红鲤管家与乌娃一同回去熙晨泽了。 第七十一章 龙渊之中 唐翊在睡觉。 嗯,或者说,她觉得自己在睡觉。 她还记得,自己入睡前的最后一个记忆是自己化作超级巨蟒,缠绕在峭壁之上,然后借着劈她的天雷把峭壁劈塌,好堵住山口,免得洪水淹过去。 但是从她被雷劈中那刻起,她就失去意识了,所以她到底成没成功她也不知道。 被天雷击中的感觉很像她前世死去时,在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骨头在尖叫,皮肉在剥离,简而言之,就是痛与烫。 感觉就像是被人从头到脚灌了一身岩浆一样,浑身的皮肤都被烧烂了。 但痛苦的一瞬间过去的也异常之快,一闭眼,她就沉入了一片漆黑的虚无之中。 唐翊在这片虚无中浮浮沉沉,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想不了。 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她就开始做梦了。 她梦见了以前的事情。 梦见了家,梦见了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梦见了自己去打工,去挣钱。 这个梦好长,长到她都开始以为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重新活了一回了。 她要什么时候醒呢? 唐翊想着,突然一下就回忆起来以前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法,在梦里眨一下眼,就能清醒过来。 于是她眨了眨眼。 一瞬间,纯净的白光涌进她的视野,炫目而耀眼,令她又重新闭起眼来。 身下柔软的触感令唐翊察觉到,自己是躺在一张床上,而且是一张质量很好的床。 身上铺着绵软的绒被,摸起来仿佛在触碰白云。 唐翊正沉浸在这软绵绵的氛围中,思考着要不要睡一个回笼觉的时候,一个问题猛地跳进她脑海。 她现在在哪儿?姑苏……姑苏城怎么样了?! 唐翊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开始审视起周围的环境。 圆形的房间,穹顶雕饰着优美的花纹浮雕,像是缠绕的藤蔓,她所躺的床铺是整间屋子的中心点,周围挂着雪白纱幕,左手边是一扇屏风,屏风后可见大门方正的形状,右手边则是梳妆台一类的高柜。 前面是雪白的墙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后面也是一片空白的墙壁,只是墙上绘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龙,青色的鳞片隐匿在白色云纹之后,神龙见首不见尾。 而她身下的床铺则是一片圆形的不明材质的软垫,摸上去倒很像棉花。 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个人影绕过屏风走进屋内。 那是个容貌昳丽的女子,身上衣着粉的白的如同花瓣一样,簇拥成团,乌黑的长发梳得贴顺无比,表情平淡无波。 随着女子的走近,唐翊隐隐可见她身后似乎有一个梭形的透明鱼影,鱼鳍花序一般地绽开,但等她定睛一看,却又看不见了。 “阁下喜欢窥视他人原形吗?” 女子走到近前,身子顺从地跪下,但嘴里说的话却显出几分刚硬来。 “啊?不,抱歉。” 唐翊回过神来,想要切换回普通的视野,但下一刻,她就愣住了。 怎么回事?她没开蛇妖视野啊,怎么也能看见妖怪的原形了? “阁下不必向我道歉,殿下离去前已经吩咐过奴婢,要尽心伺候阁下。” 女子低眉顺眼地说道,但唐翊却没有听她讲话,而是继续疑惑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 原本通体血红的妖气不见了,转而散发出一种轻重交糅的跃动灵力,随她所想,瞬息之间在灵蕴与灵息之间自由切换;她手腕内侧的掌际线中央附着着几片透明的鳞片,当她移动手腕时,可以看见有七彩虹色在鳞片中流淌。 “阁下,那是您的护体龙鳞,在阁下化人时护住您的心脉,若是您化成其他物种,那鳞片也会随之换到不同的位置去。” 女子见唐翊望着手腕看得出神,主动地开口解释起来。 唐翊也随之转向她,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谁?” 女子轻语道: “奴婢是十六殿下的婢女,名唤流萤。” 唐翊听到十六殿下的这个名字时顿了一下,眉毛困惑地动了动: “十六殿下?澜垣吗?” “......是。” 流萤听见唐翊直呼澜垣的名字,并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 “你是澜垣的婢女,那……他有和你说过姑苏的事吗?你知道姑苏现在怎么样了吗?” 唐翊首先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同时她也没放过流萤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快。 “殿下只交代奴婢好生服侍阁下,为阁下解惑,并未言及他事。” 唐翊听完流萤的回答不免有些失望,她还记得被天雷劈中前,她已经是牢牢地捆住了山壁的,洪水……大概没有继续蔓延吧…… 唐翊目前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转念又想起之前流萤说的护体龙鳞,目光再次移至自己的手腕部。 抚摸着那光滑的扇形鳞片,唐翊问道: “流萤,我现在是已经化龙了,对吧。” 流萤微微点头: “是。” 听到自己的猜测落实,唐翊并没有什么感觉,转而左顾右盼地看着自己身处的环境,又问道: “那我现在,在哪儿啊?” 流萤老实回道: “此地是牧野尚原城,是十六殿下的私宅。” “牧野....尚原城.......” 唐翊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个地名,然后默默地下了床,光着脚走出门外。 门外的天,不再是她以前所见的天,而是一片光华灿烂的深蓝海洋,海水在她头顶万米之高的地方翻卷造浪,洒下蓝色的灵蕴之光。 流萤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忽然听见唐翊低低地念叨道: “这里就是......龙渊了吗?” 流萤的回答十分简明: “是。” 唐翊忽然觉得身在梦中一样,自己和澜垣磕磕绊绊,一路波澜起伏地走了那么久,然后她就这么一觉睡醒,就已经身处龙渊之中了。 唐翊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流萤也不打扰她,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在院子里站着。 “流萤是吧,请问澜垣....十六殿下去哪儿了?” 唐翊转过身问道,中途突然觉得不对,急忙改口。 流萤外表上倒没什么异样,依旧老实地作答: “殿下有要事要处理,已经自行回了曲蟠,特地叫奴婢留下为阁下说明情况,阁下有问题问便是了。” 唐翊看她那卑躬屈膝的态度着实有些不习惯,但思及自己目前一头雾水的现状,便还是先开口询问道: “那个,方便和我介绍下龙渊里的情况吗?你之前说的牧野和曲蟠还有尚原城,我以前听都没听过。” 流萤听完唐翊的问题,张口就答: “龙渊涵盖牧野、有亢、明台、潜辕、曲蟠、冽泉和颍原七大域,不知阁下想先从哪个听起?” 唐翊眼睛亮了一下,顿时就津津有味地凑近了些。 “先跟我讲讲牧野和曲蟠吧。” 流萤张嘴作答: “牧野归属吏族,由赤龙所掌,曲蟠则归皇族,由青龙所掌,我们所在的这处私宅,便坐落于牧野的尚原城内。” 正当唐翊准备继续听下去的时候,流萤却停了下来,唐翊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对方嘴里再冒出来一个词。 “就....没了?” “望阁下恕奴婢才疏学浅,所知甚少,不能替阁下解惑。” 流萤的理由很充分,害得唐翊一口气差点没倒过来,但最终还是憋了回去。 “那,那还有五个地方呢?流萤姑娘能也介绍下吗?” “明台归属御史,由黑龙所掌,潜辕归属军族,由白龙所掌,有亢归属相族,由黄龙所掌,剩下冽泉、颍原则是像我等水族常住的地方。” 流萤像机械般地念完了这一段话后就又沉默下来,唐翊则是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她只是默默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提问。 “那,能告诉我你刚才说的,青龙赤龙那些,是怎么回事吗?” 流萤语如落盘之珠,又如急雨连绵,延续不断: “龙分真伪虚实,真龙乃先天之龙,伪龙则是他物后天化龙,又称虚龙,真龙五色,青白黑黄赤,青龙为王侯,白龙称将帅,黑龙作监御,黄龙理诸事,赤龙行令旨,各司其职,互辅互助,至于虚龙则是种类过于繁杂,鱼化龙、蟠龙、蛟龙、云龙数不胜数,不便计类。” 说完之后,流萤又想起什么,补了一句: “说起来,阁下应该是虚龙中的蟠龙。” 唐翊听完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大姐,就您这还叫才疏学浅呐......您真是太小看自己了。 唐翊又猛地想起了一个问题: “等等,那十六殿下是紫龙,所以他也是虚龙咯?” 流萤这次没有回答,而是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 “殿下他……是青龙。” 第七十二章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看流萤的表情,唐翊不需要问下去都知道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于是立马转移话题道: “啊!那既然如此,就多谢流萤姑娘告诉我这些了,嗯,我现在也醒了,就先告辞了,再见。” 说完,唐翊立刻快步向院门口走去。 但她的脚步才刚迈出去,流萤就出现在了她眼前截住了她。 “唐翊阁下,如果您有意外出,请带奴婢同往,不过,奴婢还是建议您不要出去,老实地呆在这里。” 然后流萤就往前走了一步,唐翊也跟着退了一步。 “为什么建议我别出去?” “无可奉告。” “是外面对我而言很危险吗?” “无可奉告。” “如果我坚持要出去会怎么样?” “无可奉告。” …… 接连的询问均无果之后,唐翊无奈地一摊手: “好吧好吧,我不出去就是了,不过,我有些饿了,能给我拿点吃的吗?” 流萤没有动弹: “阁下已经化龙了,自行采食灵蕴即可,不需要食物。” 唐翊非常坦诚地说道: “我觉得你对我这个阁下不是很尊重啊。” 流萤声音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阁下说笑了,您是龙族,奴婢不过一介小妖,不敢不尊重阁下。” 流萤不论唐翊说什么都油盐不进,只是一步步地继续前进,看样子是打算把她逼退回屋子里。 唐翊现在倒是知道当初澜垣面对自己时的心情了……只可惜,她不是澜垣。 “流萤姑娘啊,不如就这么说吧,要么你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真相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或者,你告诉我你‘无可奉告’的原因。” 流萤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走近了一步。 “阁下请回去休息。” 唐翊突觉迎面拍来一堵砖墙,整个人被击飞出去,砸进了屋子里,顺带连累了门口的屏风。 唐翊从地上爬起来,就听见流萤的声音又适时地响起: “阁下是不是很诧异?为何自己用不出半点法力,连防身也做不到?” 此刻的流萤像换了张脸一样,那倏然抬起的脸上写满了不屑与厌恶,之前的低眉顺眼以及装出来的顺从消失得一干二净,毫无半分虚假伪装。 “不过就一条殿下随手捡来的蛇,以为攀上了高枝,混过了雷劫就可以一步登天吗?” 流萤一步步迈进屋子里。 “可笑至极!” 她在唐翊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面部的线条因为嫌恶而扭曲得不成样子。 “不过一条蟒化龙,怎能与流淌着真龙之血的殿下相配?之前好声好气地与你说话,你便蹬鼻子上脸,若是再任你猖狂下去,岂不是要闹翻了天?!” 流萤眼珠子轱辘地转起来,眼仁一圈圈地打量着唐翊的全身上下,不怀好意地警告道: “果然身上都是一股蛇妖的腥臭味,真是看了都嫌脏!告诉你,殿下让你住在这里已经是对你而言,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如果你还不守规矩,妄图惹是生非,我便禀报殿下,看你落得怎样的下场!” 说完,她的表情就定格在那里,也不再说话,只是单纯地用眼神表达着自己对唐翊的不屑一顾。 唐翊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从地上站了起来。 “刚才这些话?是澜垣叫你和我说的?” 流萤冷笑道: “哼!殿下已厌你至深,把你带回来也不过是尽了龙族帮扶的本分,莫非你还有什么腌臜的心思,对殿下有什么不干净的想法?” 唐翊就跟没听到一样。 “嗯……说起来,身体里的灵的确都不听使唤了,难不成是因为化龙了,所以用法术的方法原理也跟着变了,所以之前的办法就不灵光了吗?” 流萤看着唐翊一副完全不理睬她的样子,心头疑惑顿生,只是仍旧维持着自己嚣张的形象呵道: “你是聋子吗?!别以为装傻充楞就能蒙混过关,我告诉你……” 她剩下来的话说不出来了,因为她眼前的唐翊正遂了她的心愿,注意到了她。 滚滚龙威扑面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双股战战,几欲厥倒。 “不好意思,拜托你还是换回之前的语气和我说话吧,这样你累我也累。” 唐翊无奈地说道,同时迅速收回了自己外放的龙威。 如此大的压力骤然消失,流萤身子一晃,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半响都不能言语。 “……阁下……如何学会的……龙威外显?” 这是流萤恢复后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她的声音还在微微颤抖,似乎仍然没有脱离刚才龙威带给她的震慑。 “之前看你们殿下用过几次龙威,我便模仿了一下,看样子还挺像回事,就是力道掌握还不太好,抱歉啦。” 流萤默然看向唐翊,眼睛里没了之前做作的厌恶之色,但同样没了最先的排斥。现在那看向唐翊的眼睛里,只有震惊与不解了。 “……阁下想知道些什么?” 流萤无声从地上爬起,顺从地询问道,比起最开始时,她声音里的僵硬与呆板已经消失地一干二净了。 当面对真正的聪明人时,就最好不要装小丑。 “还是原来那个问题,为何不让我出去?” “殿下吩咐过,阁下性喜惹是生非,若任由阁下乱跑,容易惹出事端来,现在阁下刚刚化龙,既未造册,又未入学,容易出事。” 唐翊头上突然崩出三条青筋,嘴角皮动肉不动地扯了几下: “那个澜垣……算了!你刚才说的造册与入学,又是什么意思?” 流萤闭上眼,将脑中早已倒背如流的万卷书海微微地从嘴边倒出小小一瓢来: “天下龙族,不论真龙虚龙,都要到龙渊中来登名造册,标志获得龙渊许可,是正派龙族,否则,即为邪龙妖龙,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唐翊原本在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听流萤的叙述,当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突然她拍打着灰尘的手就僵住了,无声地停了下来,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才继续问道: “那……入学,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与我突然没办法调用灵力有关。” 流萤点头: “是的。” “阁下是后天蟒蛇化龙,虽然之前走的是化龙路,但修炼的依旧是妖法。而龙与妖两者法门虽异曲同工,实际却天差地别,从最简单的调用灵力到高级一点的术法都走的是不同的门路。于是,大部分虚龙化龙后都不知如何以龙躯施法,所以龙渊内才会特设一学司教导虚龙掌握自身力量。” 唐翊摸了摸下巴: “这样啊……那也就是说,按规矩我得先去造册,然后入学,才能离开龙渊咯?” 流萤疑惑地看着她道: “阁下为何要离开龙渊?” 唐翊急忙转移话题: “啊……那个不重要,话说那个造册的地方和学司在哪儿?离这远吗?” 虽然看着唐翊转移话题的方式有些低级,但流萤也没有追问的打算,继续介绍道: “造册一事,龙渊除开冽泉与颍原,其他五域中的各城都有官吏负责。阁下不必担心。” 突然,流萤停了下来,看着唐翊的眼神莫名令她有种不是很祥的预感。 “而且,刚刚阁下你放出那么强烈的龙威,估计城中的造册官吏已经觉察到了,说不定正朝这边……”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一个不明人形物直接砸穿了屋顶坠落进来,满屋尘埃飞溅,迷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一片尘土飞扬中,流萤悠悠地把话给说完了: “……赶来……” 第七十三章 暗箭明枪(双合一) 龙渊,曲蟠。 在东乾龙城的元木宫之中有一条长长的走道,铺设着由海底火山中开凿的玄墨岩打磨而成的方形长砖条,光滑到甚至可做镜面。 笔直的道路可以容下三排马车并行,延绵出去数百米的距离,连接着宫门与那栋隐没黑暗中的巍峨建筑。 一道修长的身影行在道路上,穿过身旁排排耸立的巨型立柱,向前走去。 汉白美玉造成的立柱高达五米,一共三十六对,竖立在大道两边,柱身上有条条巨龙盘旋缠绕,身姿神态各异,但最后无一不仰天怒啸,喷吐烈焰。 柱顶上顶着一颗颗黯淡的偌大牝珠,圆润通透,粒粒都是千金难寻的珠中至尊,只是在暗处看去,明珠犹如蒙尘,显得更加浑浊。 这是觐见君王的翰玄大道,沿着这条道路走到终点,就是召开朝会的掖清殿。 虽然在过上那么一会儿,翰玄大道上便会排满井然有序的朝臣与军士,但现在的大道上还是一片漆黑,就连海中降落的灵蕴带来的微光也无法将路面点亮。 空荡荡的路上只有那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独自走过殿前的漫长道路。 澜垣拾级而上,走过九十九级黄石阶,来到了大殿之中。 掖清殿不同熙晨龙君坤裳那简陋的大殿,殿内陈设装潢无不透露出恢宏大气,就连造价高昂的赤金青玉石,在这里只不过是让人垫脚的寻常砖石罢了。 虽然殿内黑蒙蒙的晦朔不清,但澜垣早就对掖清殿轻车熟路,哪怕一片漆黑也深谙该如何下脚。 他安静地走过掖清殿的三分之一,离皇座只剩几步,然后便单膝跪下,垂头请安: “儿臣参见父皇。” 青龙王就在那里,在那高高的,离地九尺的龙台上,面对着大殿更深处的无边黑暗背手而立。 澜垣之后就没在说话,他清楚自己的父亲,清楚此刻对方心中压抑的怒火,所以他不发一语,只等着龙王开口。 殿内一片诡异的寂静,静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父子二人一者立于高台,一者跪于座下,共同维持着这片寂静。 面对着久别的儿子,龙王并不特别地在意,他的寿命很长,宫中龙子也并不少,比起父子重逢,他对于头一回败北而归的澜垣更多的是恼火。 所以他没回头去看自己的儿子,也没说话,而是选择继续让沉默蔓延。 冷意顺着石砖一点点攀爬上澜垣的膝盖,这来自青玉的冷,是可以渗到骨子里去的。 这也是龙王对他失败的小小不愉快。 一个时辰过去了,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龙王的身影时不时地消失,又时不时地出现,而澜垣就一直跪在原地,忍耐着,等待着。 直到瑰丽的紫色渐渐侵染了天际的海卷,龙王才再次出现,这次他终于正脸看向自己的儿子,虽然面上染了些风霜,可依旧尽显王者尊严。 他开口道: “自己去找你叔父吧,别在这耽搁,免得打搅了朝会。” 澜垣低头,镇重地一叩首,终于将这叩拜的礼节完完整整地完成了。 “谢父王。” 然后他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身形轻轻地摇晃了一下,但转眼就又挺立如松。 看见澜垣的动作,一抹翠青的色泽在龙王的眼中流转,他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些。 “别忘了上御医那里去瞧瞧。” 留下这一句关怀话语,龙王再次消失在大殿之中,只是这次,澜垣知道,自己不用等他再度出现了。 他快步走出掖清殿,没有如父亲所说的那般去找御医,而是顺着来时的路迅速地出了元木宫,回到了他自己的冰宫之中。 比起元木宫,他的冰宫小了不止一丁半点。 毕竟是给龙子的冰宫,除去基本的配备,剩下的就全都要看龙子本人有没有那个本事,能不能给自己赚来更多更好的待遇了。 而事实上,澜垣的冰宫在他的兄弟姐妹中已经算是大的了。 澜垣没乘辇车,而是选择低调地步行回来。 毕竟他去见父王的原因也算不上能见人的那种,再加上这次的失败,他还是表现得消停点好,以防朝中那些泥鳅见风使舵,从他身上再剥一层军权下去。 但等他走到侧门时,却发现有一辆辇车早已在门旁等候多时,车顶的靛青华盖与车身上的玄色龙纹都在彰示着乘车人的身份地位非同小可。 澜垣嘴里有些发苦,知道对方在这里埋伏自己已久,躲也躲不过去,心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安静地上了辇车,然后在车主人那霜冻刺骨的眼神里就这么腿肚子略微发软地又一次跪了下来。 澜垣轻声开口: “哥。” 而青龙五皇子澜恒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胞弟,冷硬地说道: “回来了啊。” ……………… 这厢的两兄弟气氛微妙,另一边的唐翊却是打得热火朝天。 “流萤,有办法对付他吗?” 唐翊一边躲开一块赤金飞砖,一边对旁边同样处境艰难地流萤求询。 眼前攻击她们的是一个大花袋子,恕唐翊的想象力之贫瘠,但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眼前这个男人了。 上身一件红彤彤的短褐,露出两根白嫩嫩的手臂,下半身一条绿到亮眼的长裤,踩着一双黑色长筒靴,这造型搭配简直比他的攻击还有杀伤性。 男人左手端着个算盘,右手拿着张笏板,就是古代官员上朝记笔记的那种长板子,左手一挥,几颗算盘珠子就射向流萤,右手一扫,一块块赤金长砖就飞向唐翊,将两人同时压制得死死的,而他本人则打得是满面红光,嘴里嚷嚷着大胆妖龙、速速受降之类的话。 流萤一个飞身,身体在空中完美了来了个转体变形,化作一条手臂长的白鱼,鱼鳍花瓣样地绽放,正好避开了三枚冲她来的算珠,然后又落了地,重新变回人形。 “有,但我不能……” 流萤刚说完这句话唐翊就被一块斜飞向下的飞砖集中了大腿,顿时转过头看着她问道: “为什么?!” 流萤快速地闪避过攻击,到唐翊身边来替她挡住攻击。 “因为他是龙,我是水族妖怪,龙律有令水族不得欺伤龙族。” 唐翊听她解释完立刻反应过来: “那你刚才还对我出手!” 流萤面不改色如是说道: “那是两码事……” 唐翊气得脸皮抽抽,但还是和流萤一起对付着接连不断的攻击: “可恶……你这丫头知不知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流萤突然眼睛疑惑地在眼眶里滚了两圈,然后回过头来问道: “那是哪本书里的?” 唐翊看都不看地就将一块砖劈落: “电视剧里的!” 目前发生的一切还要从之前那从天而降的陌生人物砸穿屋顶说起。 唐翊当时还在惊叹于流萤的乌鸦嘴功力,就听见从灰尘里传来一个男人声音: “咳咳....大胆妖龙,居然敢在龙渊内如此放肆....咳咳.....还不束手就擒!” 灰尘散去,男人的模样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个留长须的青年,侧脸看过去线条相当俊朗,却偏偏留了个长到腰部的山羊须子,看得唐翊直抽抽,更不用提对方身上穿的那辣眼睛的红配绿了。 但马上,唐翊就反应过来了,开口就喊: “兄台慢着!我不是妖龙!我是....” 话还没有喊完,密不透风的攻击就开始了,然后只后不管唐翊喊什么,对方都跟没听见一样,张狂大笑着发动攻击,就连流萤也被殃及池鱼。 三人一路从屋子里打到了院子里,这才发生了上面唐翊与流萤的对话。 “流萤!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解释下!” 唐翊见对面的攻击来得愈发猛烈,终于忍不住对流萤问道: “官吏的晋升是看功绩的!” 流萤专注于阻挡不断飞射过来的长砖与算珠,同时还要抵抗对方那若隐若现的龙威,过了好一会儿才分神回答道。 然后,她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看向唐翊: “灭妖龙,就是很卓越的功绩。” 唐翊愣了一秒,终于破口大骂: “我靠!” 一颗算珠灵巧地绕过流萤的防御,只差那么一点就要打进唐翊正在骂人的嘴里,不过幸亏她及时闭嘴,那颗珠子最终只打在她的嘴唇上,虽然依旧很痛,但好过门牙被打烂。 “嘶.......这家伙是这个心思吗?” 唐翊捂着嘴,深深叹息着龙渊里社会之黑暗,但她又马上回过神来: “不对啊!你说这里不是澜垣的私宅吗?怎么对方敢这么大胆直接闯进龙皇子的家里抓人?” 然后她就看见流萤看智障的眼神。 哦....私宅啊...... 就在此时,唐翊忽然灵光一闪,急忙抓住流萤道: “这地方对澜垣重要不?如果曝光了会不会有麻烦?” 流萤眉头紧皱,神情严峻地说道: “我不清楚,但我建议你最好闭嘴,不然若是真妨碍了殿下的事,我第一个宰了你。” 看对方语气里明显的杀气,唐翊也只得打消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那既然如此,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流萤看向她: “什么办法?” 唐翊站起来,透过攻击术法放射出的光华潋滟看着对面的龙吏。 “你教我怎么对付他,先收拾了他,再想办法善后。” 流萤听完唐翊的头一句话就马上把头给撇了回去。 “你说的是梦话,你才刚刚化龙,连力量都没掌握,怎么可能打败一个多年为吏的龙族。” 唐翊转了转手腕,嘿嘿笑道: “那可不由你说了算了。” 说完,唐翊就猛一闪身,从流萤身后冲了出去,绕行至一旁,从没有术法的地方直奔向那人。 流萤霎时大惊,叫道: “你做什么!快回来!” 那龙吏见唐翊居然自己跑出了防御带,主动暴露了身形,顿时就变得喜笑颜开,手里的攻击法术也变了方向,齐齐向唐翊射去。 唐翊见攻击朝自己来了,左脚向前一蹬,旋身向后,调转方向冲向了院墙。 龙吏以为唐翊打算跳墙逃脱,左脚重重跺在地上,嘴里一声暴喝: “休走!” 说完,从他脚下一圈圈龟裂纹路扩散开来,细碎的冰棱宛如玻璃碎屑,从那裂痕中飞出,迅速挡在唐翊身前。 冰棱串联成墙,堵住了唐翊的去路,术法璀璨耀眼,截住了唐翊的来路。 被左右夹击的唐翊神色不变,一样地淡然,一样地巧笑倩兮。 然后她微微侧目,将目光投向离她并不远的,早已目瞪口呆的流萤。 “流萤!!” 唐翊大声地呼唤,她的声音震得流萤身子晃了一晃。 在唐翊叫出来的时候,龙吏就做出了反应,他早已看穿流萤的真身,不过一尾团扇鱼,虽能抵御住他的攻击,但却一定承受不住他刻意的龙威压顶。 于是,流萤就在仿佛成吨的龙威压力之下扑通倒地,鱼鳞密布脸颊,鱼尾从她裙角钻出,无力地打击着地面。 被夹击的唐翊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半分恐惧,流萤纠结地咬了下唇,然后大声地喊了出来: “叫啊!!!” 于是唐翊笑了,笑得很开心。 空气在微微地震动,传递着令人麻痹的震感,犹如雷音绕梁,灵蕴也跟着左右起舞,被拆卸成一颗颗更加细小的珠粒。 唐翊抬起头,闭着眼,大声地呐喊。 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从她嘴里发出来,可院内的所有事物都听见了那声音一般,连绵不绝似滔滔江水,浩浩荡荡如大漠长风,然后院墙开始颤抖,地砖开始颤抖,花草树木也开始颤抖。 夹击唐翊的术法消失在颤抖的空气中,龙吏脸色苍白地捂着胸口,但他的眼神却透出狠辣之意,同时他的嘴也跟着张开,发出和唐翊类似而又截然相反的声音。 瞬息间,之前唐翊造成的种种异象统统消失,两种声音叠加在一起,反倒神奇地中和了,变成了温柔的风声。 流萤挣扎着爬了起来,指着龙吏双手上的法器喊道: “快!把他的法器夺了!他就没招了!” 龙吏猛地扭头看向流萤,嘴里隐隐可见利齿寒光,但在他对流萤虎视眈眈之时,唐翊就已经冲向他去。 看着目露精光,面色严寒的唐翊,龙吏心道不好,下盘速动,瞬间疾退出去好几尺,但谁知原本冲向龙吏的唐翊一瞬间就改变路线,折向流萤,在流萤和龙吏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把把流萤抱起,迅速地翻墙而出,不见了人影。 龙吏站在原地,一脸懵逼。 刚才发生了什么鬼? 第七十四章 造册署 流萤被唐翊猛一下抱在怀里,还是公主抱的姿势,第一时间就叫了起来。 “啊啊啊!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流萤想起之前唐翊对她的百般为难都不以为意,哪怕听见她说出殿下不喜都一脸不在乎的模样,莫不是因为.....这女的是个磨镜?! 唐翊没理她叫得有多大声,直接说道: “流萤,想法子给我们弄个防止追踪的法术,然后告诉我城内造册的地方在哪儿,我们现在就赶过去。” 流萤一愣,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一手拂袖,一手掐诀,一抹氤氲的粉色就笼罩了两人的身体。 那龙吏之所以来找麻烦,就是因为唐翊尚未造册,是所谓的妖龙邪龙,所以只要她们以最快速度赶去造册点,赶在龙吏回去前造册登记了,对方便也没辙了,哪怕对方还想整什么幺蛾子,至少她们也有点底气回击了,再说,唐翊就不信在大庭广众之下,周围全是同僚,他还能直接出手攻击。 身后传来龙吏的怒吼声,但在流萤的指引下,唐翊已经左拐右拐地出了大宅。 出了宅子,唐翊本打算继续抱着流萤一路跑去造册署,但一路过来,她收获了无数奇形怪状路人奇怪的眼光后,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看得见咱们?” 流萤以手遮脸: “我的法术能隔绝你的龙气,不是让我们隐形!” 她脸都要被这人给丢光了。 “啊哈哈!这样啊,不好意思啊!” 唐翊哈哈地笑着,把流萤放了下来。 流萤郁闷地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继续带路,两人就这么一路注意着龙吏有没有跟上来,一边快步向造册署奔去。 唐翊不能用法术,流萤则要维持着遮掩法术,故而两人只能全靠腿力,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但又将目光转移回来,在这龙渊,天天都有急事要事,两个撒腿疾驰的女人实在算不得什么。 尚原城的道路很宽,或许是为了容纳各种各样的妖怪行走,但现在的确是方便了唐翊与流萤,一路跑来顺畅无比,都没遇见几条窄路。 “到了。” 片刻后,流萤停在一片夹在民居间的一层小红房面前,唐翊也跟着停下。 左看看,一排妖怪居民正在排队买着什么东西,右看看,一家类似澡堂的大屋里飘出蒸腾热气。 造册署这么亲民的吗? 唐翊回忆了一下之前那不给她们半点开口机会的龙吏,感觉这反差着实有些大。 “进去吧。” 流萤率先走上前,直接推门而入,唐翊也紧随其后。 造册署内空荡荡的,正对着大门处摆了一张长桌,桌后面是三张并排的太师椅,椅后是一排高大的立柜,柜子就和中药房的药柜一样,有着一个个正方形的抽屉。 椅子上坐着三个龙吏,正中间的龙吏穿着品红色的圆领袍,头戴一个形似山字的官帽,官帽主体形如一片竖立的三角利齿,从底端向两边延伸出两条笔直的发簪,终点镶嵌着梭形的乳白石锥。 两边的龙吏也和他戴着相似的帽子,只不过没有发簪。 中间和右边的龙吏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由中间的率先开口: “来造册的?” 唐翊没说话,流萤也没有,她们都看着坐在左边的那名龙吏。 他的样子从正面看过去很俊俏,非常开朗地笑着朝她们挥手....... 他身上那红配绿的衣服看着就辣眼。 ...... “好了,把名字签在这里,然后往旁边的印记上滴血。” 正中间的龙吏把一张密密麻麻写着字的黄纸朝唐翊面前一拍,然后把毛笔放在了一边,就不说话了。 唐翊默默地盯着那张纸,手没有动。 龙吏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不会写字吗?没关系,对笔把名字说出来就行了,别告诉我你连名字也没有啊?” 唐翊摇了摇头,表情有些纠结地看着那名龙吏: “不是,我其实就想问一句......不过造个册而已,到底还有多少流程要走啊?!” 从刚才进来到现在,她已经在这张桌子前转悠了整整一个小时了,先在这个龙吏前面交出些龙气,再去那个龙吏那里滴几滴血、检查下龙鳞,然后等上个把时候,那龙吏又回来重新取了她几滴血,顺便看了看龙鳞,之后那个辣眼睛的龙吏就笑嘻嘻地告诉她现在造册开始了。 尼玛,那她刚才折腾了半天算什么? 不过就算唐翊心里有诸多吐槽,但也架不住形势比人强,老实地开始了所谓造册。 说实话,她觉得与其说是造册,不如说是在做采访。 这三个龙吏一人一句地问她,一个个都是恨不得把她的祖宗三代都挖干净的模样,问她修炼了多久,在哪儿修炼的,何时开始化龙,为什么决定化龙,几时化龙成功的....诸如此类。 但唐翊的化龙历程就连她自己都说不太明白,全盘托出绝对是不可能的,但现编现造似乎也来不及了。 幸运的是,她来不及编造,但可以借鉴啊! 她可还记得当初在毒林遇见的那位小龙青山呢!只要把对方的经历稍作加工改编,就变成一条出生毒蛇群的花蟒如何自力更生,自强不息,最后成功化龙的故事了。 当然,这个故事里没有澜垣的出现,她也变成了通过道听途说才来的龙渊,结果虽然误打误撞地进来了,却失去了意识,幸得好心的鱼妖流萤帮助才恢复过来,因为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自学成才,对造册一事也并不清楚,到了龙渊才知道有这回事,才没有第一时间赶来造册。 虽然唐翊说得有些蹩脚,但看那三个龙吏的态度,她大抵还是蒙混过去了。 不,不能这么说,因为那个辣眼睛的龙吏始终都在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但提高警惕总还是好的。 唐翊就这么在精神紧绷的状态中继续造册的流程,但是造册的用时明显比准备的时间要长出不少,光是询问这个环节就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直到唐翊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 龙吏看着她,淡定地抠了抠手指: “虚龙乃后天化龙,来路不明,是否有不轨意图也一概不知,自然要仔细审查到底,以免龙渊混入歹徒。” 说完,他又变了个调,缓缓地站了起来: “还是说......你这么急着要造册......是为了要进龙渊做些什么呢?” 唐翊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天可怜见!她压根都不是自己要进这个龙渊来的!现在还被扣上了一顶不怀好意的帽子。 “没事....没事....我不急......” 唐翊无力感顿生,咸鱼一般地放弃了挣扎,继续着造册的漫漫长征路。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 唐翊看了一眼门外,流萤早已不见了身影,可能对方也没料到造册居然会这么耗时间吧,所以在刚过去半小时的时候流萤便出了门,不知去哪儿了。 “那啥,各位大人,反正我目前也有空,不妨我们来聊聊吧?” 唐翊笑得无比灿烂,一边写着自己的名字,一边看向她面前的龙吏。 第七十五章 造册署的那点事 唐翊手持毛笔埋头苦写,她手下的黄纸已经是她签名的第十四份文书了。 “所以呢,这份就是龙渊准住证了,填了这份证明你才可以在龙渊内拥有自己的住宅,不然就只能寄宿他人屋檐下。” 龙吏汐霆,也就是坐在中间的那位一边说着一边和颜悦色地替她点出文书上的几处需要她填写的地方。 “老大,别忘了这里,如果唐丫头不填这里她就没办法买二手屋舍或者去海市淘房子了。” 另一位坐在右边的龙吏,同时也是汐霆远方堂弟的汐勋则也跟着用手点了点几处尚未填写的空缺。 “海市?是买东西的地方吗?” 唐翊一边在那几处填上了自己的名字,一边双目放光地抬起头来问道。 汐勋则看唐翊这幅样子,内心涌上来一股莫名的感受,那是遇见亲人的感觉啊! 他恨不得抓着唐翊的手问道: “唐丫头,难不成你也喜欢逛集市吗?” 唐翊嘿嘿地笑道: “也不算特别喜欢了,就是偶尔会趁机去街边摊上逛逛,毕竟平时机会不多,所以一遇到这种大集市我就特兴奋!诶!勋则叔,回头你能带我去看看海市吗?听上去挺不错的样子!” 汐勋则当即一口应下,唐翊也放下了笔,和汐勋则兴致勃勃地商量起去海市的具体事宜。 谁能想到,龙族里也有爱逛街的人呢? 一旁的汐霆看着自己的下属和唐翊聊得欢快,自己也只是笑着摇摇头,把那张签好名的证明收了起来,准备拿下一张证明出来,春风化雨般的笑脸完全不像之前那个一脸严肃的龙吏。 可能是平时无聊太久了,在被唐翊打开了话匣子后,两个龙吏没花多少工夫就和唐翊聊到了一起。 两人不光给她普及龙渊里的常识,顺便还替她省去了很多造册时的麻烦,反倒之前那个笑容满面的辣眼睛龙吏变得沉默起来,静静地看着一旁聊得火热的三人,神情难测。 “好了!唐丫头,这就是最后的名录了。” 汐霆将一块三寸见方的正圆玉碟放在唐翊面前,玉碟外圈是方形的花纹,内圈则是一片平整的留白碟面,唐翊看向汐霆: “霆叔,这东西也是要我签上名字吗?” 汐霆摇了摇头,解释道: “不是,你把手放脑袋后面,拔一片鳞片下来,然后将鳞片放在上面。” 唐翊照做,果真在自己枕部的发丝间触到了一片坚硬的质感,轻轻地掀起一片龙鳞,将其放在玉碟上,然后唐翊就看见玉碟中心的空白部分迅速地融化,将她的鳞片包裹进去。 顿时玉碟就放出柔和的五色光晕,一条虚幻的长龙在碟上飞舞吼叫,虽然只有巴掌大小,却看起来依旧威风凛凛。 汐霆笑着站了起来,双手捧着玉碟,面对唐翊郎声念道: “蟠龙唐翊,你可知龙之箴言?” 唐翊困惑抬头,却正对汐霆炯炯有神的凌厉目光,她便心有所感,开口答道: “唐翊不知。” 汐勋则也站起来,高声向天唱道: “龙泣如珠润五谷,龙吟如风荡万物,龙血如焰焚四海,龙脊如梁立苍天。” 简简单单的四句话,汐勋则却念得无比专注,唐翊甚至都可以从对方的眼睛里瞥见不可掩盖的自豪光彩。 她也没放过唯一一个没跟着两人一起兴奋起来的那名龙吏,以及对方脸上带了嘲讽意味的微笑。 汐霆继续说道: “从此以后,你就正式进入龙族,成了龙的一员,望你谨记这四句箴言,身体力行,绝不遗忘。” 说着,他手上的玉碟也随之升起,向他身后的柜子飞去,一道水波闪过,玉碟就消失了。 唐翊等了半响,也没等到接下来的流程,略微有些吃惊地看着两人: “真的吗?就完了?啊.......” 唐翊遗憾地低头,喃喃自语道: “我还想和你们多聊一会儿呢。” 汐勋则的神情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高高在上,转而变得平易近人,哈哈大笑起来: “等丫头你从登天府里出来了,在到我们这儿来也可以啊,到时候聊多久都没人管我们。” 唐翊笑盈盈地看着两人: “不会妨碍你们工作吗?” 汐勋则苦笑着指了指空荡荡的房屋四角,声音既无可奈何又无比期盼: “哎呦!丫头你看这儿冷清的样子,你要不来我们才难过呢!” 唐翊眼睛笑的弯如月牙: “好!那,我们就说定了。” 定下了约定,唐翊便转身要离去了,走之前还不忘朝自己两位新的忘年交挥手告别: “霆叔再见,勋则叔再见!” “再见!” 汐勋则同样也跟着道别,紧接着就来到剩下那安静了许久的龙吏旁边,一巴掌打在对方后脑勺上: “喂!你小子也跟唐丫头说句话啊!” 那人揉了揉吃痛的脑袋,硬扯起嘴角向唐翊挥手道别: “再见......” “再见。” 唐翊微笑以对。 不论什么情况,都一定要保持笑容呢! 出了造册署,唐翊总算是喘了口气,至少从现在起,不会有人当她是妖龙之类的上来就要杀要打了。 流萤大概已经回了私宅,估计等她也等地不耐烦了,还是快些赶回去和她道声平安吧。 唐翊思忖着,便迈步朝私宅的方向走去。 虽说那边厢还有流萤等着,但毕竟也不算急,而且她现在也算无事一身轻,倒不如好好地看看这尚原城中的民生。 宽敞的街上车水马龙,这不是形容,而是陈述句。 唐翊才看见四匹怪模怪样的生物拉着架双轮的红木辇车从身旁驶过,面前就又来了几个鱼头人身的水妖提着竹篮款款而过,天上时不时地传来几声清幽的叫声,抬头看去,一群金色的形同鲤鱼一样的长须生物成群游过。 仿佛来到了一个物种大观园,唐翊只不过走了短短几分钟的路就看见了超过十余种不同的妖怪异族。 是这座城市特有的景象吗?感觉这里的生物大多都是妖族,而非龙族,说起来,她刚才在街上也没有看见龙呢,除了造册署的那三条龙吏,这座城的龙都去哪儿了?不会都在家里当宅男宅女吧? 唐翊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看见前面那换下赤红官袍,披着件碧绿大氅的熟面孔,礼貌地微笑道: “大人你好啊。” 龙吏也回之一笑: “唐翊姑娘,不必多礼。” “大人来找我,是来告诉我名字的吗?” 唐翊走近了一点,与他并肩而行,毕竟两人是龙,在街上收到的关注就要多一些,这样至少不会像面对面对峙那样显得那么怪异,然后两人就像老友一般攀谈起来。 “不,并不是,我来只不过是想问唐姑娘一句。” 龙吏文质彬彬地摇了摇头,转身看着唐翊: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唐翊面不改色地说道: “我不是神圣,我是个好人。” 龙吏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像是没辙了一样地叹了口气: “算了,唐姑娘不想说也罢。错过这次机会,我也只能等下次了。” 错过了什么机会呢?唐翊稍微地深究了一点,但马上就没有继续下去。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有些事,她也无能为力。 或者说,暂时还无能为力。 龙吏的步伐慢了下来,渐渐与唐翊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直到两人完全错开后,他便回身欲走。 “大人!” 龙吏停住,微笑地转过头。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他笑容不变,声音如高山流水: “孟碧园。” 然后孟碧园就走远了,那身翠绿色的衣服其实衬得他的背影很好看。 名字里没有水吗...... 唐翊默默地想道。 第七十六章 包子铺里的对话 等唐翊回到澜垣私宅时,天色也渐渐黯淡下来。 唐翊好奇地看着头顶的海水,疑惑究竟是什么机制让它能够制造像正常的日夜交替那样的现象。 流萤的脚步声从屋子里面传来,然后她本人就急匆匆地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看见唐翊站在外面望天,一脸走神不知走到哪里去的样子,流萤心里就有点搓火。 她在这边等了半天结果连个人影都没见到,现在她等的人却在这里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但她还是压抑了口中的火气,维持住自己的礼数道: “恭喜阁下成为龙族一员。” 唐翊被流萤的声音呼唤回现实,笑着谢过了。 “阁下,既然您已经登记造册完了,也该准备去学司了。” 流萤又一次地提醒道,唐翊听了却颇有些不在意地说道: “啊,登天府啊.....那个好像也不是很急吧?毕竟我也没想过要来龙渊当官啊,法力什么的应该是可以自己慢慢吃透的吧?” 流萤愣了一下。 登天府一方面是个学府,教导虚龙掌握龙之力,另一方面,也是个官吏的选拔培养之所,不论文武,基本上在龙渊里身负一官半职的龙族都是登天府的结业学生。 只不过,她是怎么知道的? “阁下知道登天府了?” 唐翊点了点头: “是啊,之前霆叔和勋则叔都跟我介绍过了啊,再说,登天府在南震龙城,离得有些远,就算要去那边也至少要休息打点妥当再说吧。” 流萤有些懵。 怎么造个册回来她突然就对龙渊这么熟悉了? “而且,流萤啊,你知不知道南震城那边房子很金贵的,据说一座小平房都要攒上十几年的钱才买得起呢!而且登天府那边开销听说也一样很令人头疼,我要是过去了,没准连房子都住不上。” 唐翊一副生活艰难的小老百姓的模样,看得流萤一时间哑口无言,继而猛然惊觉道: “等!等一下!那个,殿下在南震一定为阁下安排好了....阁下无须担心这些细枝末节的......” 流萤话还没说完就被抢先一步上来抓着她手的唐翊给打断了: “流萤啊!替我谢谢你家殿下了,不过放心吧,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解决就好啦!而且我现在回来也只是跟你说一声,我问过霆叔了,城里面有给我这样的新化龙的虚龙提供的临时房屋,只要我每天定时提供龙气做报酬就能住,顺便还能练习法术呢,所以啊,我们就先在这里告别吧,如果你想来找我就到......” 唐翊忽然顿了顿,俏皮地眨了个眼: “你应该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吧?” 说完,唐翊就转过身,步下私宅前的台阶。 流萤见势不好,大叫道: “阁下留步!若是您不速速赶去登天府,势必会错过今年的纳新啊!这样您就要再等一年才能入府,到时候,登天府待您就不会优待了。” 唐翊扭脸呵呵笑道: “纳新不还有一个月吗?所以,我觉得还不如先在这里好好住上一阵,入不入登天府,也不那么重要吧?” 流萤急的都要火烧眉毛了,直接上前拽着唐翊低声地说道: “阁下!拜托你就不要闹了,登天府可是您唯一有机会可以跻身真龙之流的机会了,若是您不去,难道想像上面那些鱼化龙一样整天浑浑噩噩度日吗?” 唐翊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微微地抬起头,天上正好飞舞过一群群金光璀璨的生灵。 她仔细地观察着它们,虽说身体如鲤鱼,但头上却生须长角,眼睛尖一点的话,还能看见它们腹下那一双蜷缩的爪子,还有它们背上与尾部那飘逸的龙鬃。 “那是....龙?” 唐翊面无表情地看着鱼化龙们,一个个身上几乎没有任何的龙气,就像是普通的鱼群一样。。 那群金色的生物在空中飞舞着,群集着,转眼间又纷纷散去。 好似盛放的花火,旭烂夺目而短命。 流萤沉重地点了点头,希望能吓到唐翊改变主意,道: “阁下,龙渊已经不是您以往生活的山野了,对于您这样的虚龙,若是不谋个差使,迟早就会沦为像他们那样的景观玩物。” 良久之后,唐翊都没有说话,就在流萤以为她成功劝动了唐翊之时,她看见那女子柔和微笑的侧脸: “有空记得来看我,还有,要修房子的话,我帮你去找孟碧园。” 然后,在流萤的目送中,唐翊安静地离去了。 天上鱼龙起舞,好不热闹。 ............ 之后的几天,流萤天天都会出门,本来作为殿下钦点的理事,她的职责应该是帮助殿下看守私宅,管理宅中书籍,偶尔才会出门散心,至于采买家居用物本该是仆人的活。 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感觉自己比宅子里的仆人们都要累,一天到晚累死累活地在外面乱转,回到宅子里还要处理因为修整院落凭空多出来的一大堆杂事。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当然就是因为她眼前这个任性妄为!不听劝导的虚龙! “唐翊阁下,奴婢就拜托你吧,别浪费时间了,快点去登天府吧!” 流萤苦口婆心地劝着眼前这条在她看来不务正业的新新龙族。 “哎呀,这才三天而已,流萤你也太着急了吧?再说,我这儿房租都没还完呢,等我把这笼水晶包蒸完我再跟你说啊!” 唐翊此刻打扮得就像个厨娘一样,穿着个白围裙,带着个白布头罩,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放出点火苗,窜进她面前的灶台里。 灶台上放着几口大锅,锅上面又摆着几笼蒸屉,锅里的水被火煮沸冒泡,啵啵地飘出浓郁的蒸汽,蒸着笼屉里圆圆滚滚的包子。 唐翊目前所住的地方是尚原城内的白溪坊,和造册处一样的临时居住房里被分割成数个大小相等的隔间,平时无人居住,只给那些有需要的虚龙入住。 弦月目前就住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里,除此外,她还时不时地出门去找点工作,城里的人似乎也挺乐意的,毕竟有条龙帮忙做事对他们而言简直像天下掉下来块馅饼一样。 比如她现在打工的地方,就是白溪坊的一家包子铺。 “三天?唐翊阁下,离登天府纳新已经不足一月了,之前我也同你说过若是您执意不入府的下场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听我的话呢!” 流萤听起来都要破音了。 “诶,不着急不着急,来,尝个水晶包。” 唐翊面对流萤的苦心相劝硬是不动于衷,反而递给对方一个玲珑剔透的包子。 “唐翊阁下!” 流萤几乎是尖叫着叫了出来,原本在旁边看热闹的其他的店伙计吓得都纷纷把头扭了回去。 “别....别逼我,对您动手。” 店伙计纷纷侧目,一个个都震惊地不成样子。流萤这些天来纠缠唐翊的态度已经令他们瞠目结舌了,但之前的那些都比不上她现在这威胁的语气,仿佛她真的会动手一样。 但被威胁的唐翊却非常平静,又从手掌里放出一片橙红的火焰出去,锅里的水又滚了一下。 “流萤。” 蒸汽遮住了唐翊的脸,模糊了她的声音。 “冷静一点。” 唐翊的目光穿透蒸汽,射向流萤的双眼。 “现在要不要说说你这么担心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流萤的眼睛眨了一下,然后迅速地瞪圆睁大,她的气息开始怪异地变得急促且细弱起来,紧抿着嘴唇,面色发白地看着唐翊。 然后她转身冲出门去,留下一个慌乱的背影。 唐翊这次什么都没做,继续地蒸她的包子。 水咕噜咕噜在锅里翻滚,店铺里一片死寂,那些妖怪店员都不约而同地离唐翊远了一点,生怕招惹麻烦。 “你好,我来个水晶包。” 熟悉的声音传来,唐翊抬起头,笑道: “好嘞,孟大人。” 孟碧园今天身上换了一件红色大氅,头戴一顶黑色小圆纱帽,里面穿了绿油油的圆领衫,倒没有之前第一次见时那么辣眼睛了。 “给!您的水晶包。” 唐翊热情地招待着客人,将圆润喷香的包子装进纸袋里递给对方。 孟碧园接过包子,往钱篓里扔下几枚青色钱币,转头看向那边远去的流萤的背影: “怎么?还是不打算听她的话跟她走吗?” 唐翊又蹲回灶台边,维持着火焰,道: “现在还不打算。” 孟碧园嗟叹一声,跨过柜台步到唐翊身边来。 “真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那小鱼妖也算一片苦心,让你早日去登天府报道也算好意,你又为何迟迟不肯动身呢?” 唐翊笑了下,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嗯……我目前知道的太少,这个理由怎么样?” 孟碧园呵呵地笑出声来: “你就不怕因为自己的迟疑而错过大好时机吗?” 唐翊忽然转向他,脸上笑靥如花: “如果准备不足,机会到面前也抓不住吧?” 孟碧园听了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店员再次有些抑制不住想要偷窥的欲望。 毕竟,一位龙吏老爷天天上他们店里来买包子,还和一条没身世没背景的虚龙套近乎,这种事可不常见啊。 孟碧园笑完了,突然神经兮兮地凑近到唐翊脸前。 “既然如此,我告诉你一些事,怎么样?”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没有第三个人听见。 然后等到第二天的时候,唐翊一早便与包子铺结算了自己的工钱,交了房租,来到了澜垣的私宅门口,见了一脸诧异的流萤。 告诉她,自己准备好出发了。 于是两人便一起出发,前往南震龙城。 第七十七章 坐辇行 南震龙城与尚原城虽然都在牧野之中,但两城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相隔近百里,路途也着实有些遥远。 于是两人便先去了坐辇行,也就是尚原城内贩卖辇车坐骑的场所。 望着琳琅满目的各式辇车以及千奇百怪的坐骑,还有他们旁边吆五喝六、一个个为争客户看上去都会打起来的商贩,唐翊莫名有种走进了菜市场的感觉。 但流萤并未在哪个商贩面前做过多停留,而是领着唐翊一路走进坐辇行深处。 “阁下不必在此多费心思,这里的坐辇都是些次品,那些商贩也都不过是些捡了零散货来贩卖的奸商,真正的优质坐辇一般都在里面,阁下随我来便是。” 流萤边说边将唐翊领进了坐辇行深处,不同于外面那混乱的集市景象,里面的情形就显得规整许多了,一个个铺面并排着分布在眼前这个明显比外面大了许多的厅堂之中,大多数店铺都十分整洁,里面摆着一排排的架子,架子上则是一颗颗拳头大小的透明珠子,珠内是辇车或坐骑。 唐翊忍不住放慢脚步,认真地观察着两旁店铺里的货物。 比起外面那些嘶吼不停的坐骑或是掉漆生锈的辇车,店铺里的东西的确要好了不少,至少看上去都算结实,坐骑们也很温顺。 “到了,阁下请。” 流萤在一个店铺前停下,唐翊抬头一望,只见远垣铺三个字正刻在店铺上方的牌匾上。 “这是澜垣的店吗?” 流萤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跟着她进了店铺。 店铺掌柜瞧着像个胖头鱼,鱼头鱼身鱼尾,穿着个长曲裾缓慢地移动着,看见流萤与唐翊两人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拱手道: “殿下要小奴准备的东西已在后院备好了,请姑姑和阁下随小奴去后院。” 说完,胖头鱼掌柜就一拱一拱地移动起来,领着两人穿过店铺后的小门,来到了一片宽敞的空地中。 唐翊左顾右盼,却没看见其他店铺的影子,只有身后一扇方才她经过的小门。 “我们现在已经在尚原城外了,这是分给我们铺子的地方。” 或许是看出了她脸上的不解,掌柜主动地开口解释道。 “没办法,毕竟有些坐骑太大,城内装不下,而且若把他们养在城内也是个麻烦事,所以我们也只能选择在城外散养了。” 唐翊微微笑道: “这样啊......” “好了,我们耽搁的时间够久了,现在,我们的坐骑在哪儿?” 流萤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问道。 掌柜被这样的流萤惊了一下,随即有些慌乱地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石头做的哨子,放在嘴边大声吹了起来。 哨声传出很远,在空旷的地面上回荡。 然后从某个方向传来一声回应似的叫声,紧接着远方的空中,两个小点出现了。 随后那两个小点逐渐变大,逐渐让人看清了他们的形状,那是两条长着翅膀的大鱼,修长的白色羽翼带动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像游泳一样在空中飞舞着。 “那是我们店最好的两条文瑶,从这里飞去南震一周不到就到了。” 掌柜在旁边解释的同时又从那扇小门里拖出来一架形似推车的双轮板车,前面的车辕延伸出两条绯红的绳索,在掌柜将推车推至文瑶鱼下方时绳索便直射而上,两条文瑶鱼也听话地将绳索吞进腹中。 “好了,姑姑,阁下,可以上车了。” 唐翊看着那跟牛车差不多的板车,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但流萤却已经爬上去了。 唐翊见状,也立刻跟着上了车,同时也没忘记扶好车把手,以防自己中途坠车。 但唐翊的担心很明显是多余的,只见掌柜在车身上一拍,四面华丽的木墙便从板车四边升起,同时四个车顶角也亮起光来,一缕缕光丝瞬间织成一顶华盖。 原本的板车片刻不到就成了一架华美的二架马车,掌柜的猛一吹哨,文瑶鱼便闻声而起,拉着马车飞上天去。 至于车里的唐翊则是兴致勃勃地扒在车窗上,望着下方迅速缩小成黑点的掌柜道: “有意思有意思!” 她以为最近几日的见闻就已经够有趣了,没想到这龙渊里有趣的事这么多,就连坐个大巴车都这么有意思。 应该说果然是妖怪世界吗?各色瑰丽怪奇的事物层出不穷。 流萤看唐翊趴在车窗上的模样,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盘膝而坐。 没过多久,唐翊就感觉自己身后传来灵蕴的涌动,一扭头,果真看见流萤在吸收灵蕴。于是她好奇地问道: “怎么了?” 流萤没有理她,准确说,是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依旧专注地补充着自己体内的灵蕴。 她的这种举动,莫名地让唐翊心里涌起一股股危机感。 唐翊再次通过车窗向前望去,下方一片灰黑色原野,偶尔可见几只异兽狂奔而过,一直延绵到天尽头。 这场横跨牧野的旅程,似乎从开头就蒙上了一层阴霾。 ............... 与此同时,尚原城的某座民居中,一根手指慢慢将一张黄纸叠成一个坐着的小人。 这里是修善坊,专门为龙族官吏开设的休闲场所,供他们业余闲暇来此消遣,只不过尚原城里一向管理松散,城中官吏也无事可做,于是便整日在此声色犬马,反而把这经营成了城内最大的娱乐街。 在修善坊的一处偏僻民居中,折纸的那人向小人轻轻地吹了口气,然后那纸做的小人便自己站了起来,纸质的薄片头抬了起来。 “大人,那蟠龙已经出了尚原城了。” 纸人身上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就只有她一人?” 那人摇摇头: “不,还跟着一只小妖,还请大人放心,我已经派了手下的部落,相信必能将她活捉。” 纸人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 “那小妖,可是一只银白色的团扇鱼?” 那人有些讶异地看着纸人: “大人你认得她?” 纸人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声音肃穆地说道: “那是十一殿下身边的银鱼。” 那人这次惊讶地直接站了起来: “怎么可能?” “看样子,那条蟠龙我们是非得到手不可了。” 纸人说着,又看向了那人。 “你也跟去,以防万一。” 说完,纸人便燃烧起来,化作了一团灰烬。 ............... 在唐翊踏上旅途的接下来几天中,流萤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和她说话一样,不论唐翊问什么,说什么,流萤的应对措施都只有一个,装哑巴。 此种态度,不禁令唐翊想起了最初和澜垣相处的时候,对方也是个闷葫芦,所以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比较好? 且不论流萤听不听得见唐翊的内心腹诽,她们两人都已经在这样的环境中走了足足七天了。可南震龙城依旧不见踪影,仿佛当初掌柜的说的不到一周就能到是哄鬼的一样。 但唐翊担心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然后就在第八天,马车突然向地面驶去,拉车的文瑶鱼轻飘飘地把马车放到了地上,随后便把绳索从嘴里吐了出来,互相绕着咬尾巴玩了。 唐翊微微从窗户探出头去: “请告诉我是到南震了。” 窗户外,依旧是一片无边旷野,只是地面由灰黑相间变成了彻底的灰色。 厚厚的灰土遍布视线所及的每个角落,形成一片厚重的尘毯,把原本的地面遮得严严实实的,明明天上海卷中降下来的灵蕴都足以让这里长出一片雨林了,可唐翊眼前所见还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 “唉......” 唐翊坐回车里,忍不住地捂面长叹: “我们惹上事了,对吧?” 这次,流萤终于回答她了。 “是。” 第七十八章 唐翊坐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静到她都开始耳鸣了。 就在她准备起身出去看看的时候,流萤突然动了,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裙角,把她重新拉了下来,神情严肃地看着她,道: “别出去,危险。” 唐翊听话地坐了回来,看着流萤道: “你知道外面有什么?” 流萤撩起窗帘,看了一眼外面的灰色平原,又马上放下,摇了摇头道: “我只能感受到外面有东西在,还很多,可没有妖气,恐怕不是妖怪,可能是异兽,或者异族之类的东西。” 唐翊同样看了眼自己这边的窗户,可除了灰色的原野外也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静悄悄的原野突然看上去变得危机四伏,唐翊又重新扫视了一圈车外的情况,问道: “有什么办法让那两条鱼重新起飞吗?” 唐翊指了指不远处那两条沉迷咬尾不可自拔的文瑶。 流萤只是看了它们一眼,便沉重地摇摇头: “我驾驭异兽的本事不好,如果是普通体型的还勉强可以,如果是这么大的.......而且,据说这些文瑶是坐辇行专门培育的,只听他们自己人的话。” 唐翊听完,默默地在心里数了起来,拉车的异兽不听使唤了,尚原城肯定是回不去了,南震龙城也不知道在哪个鬼地方,周围还潜藏着不明情况的危险因素。 “总而言之,我们目前就相当于被困在这个荒野中央,一切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是吗?” 唐翊非常惨淡地总结道。 流萤点了点头,却再次摇了摇头: “不,我还是记得南震城怎么走的,这几天下来,大方向还是没错的,只是细微的方向有些偏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距离南震也没那么远了,如果全速赶路的话,大概......” 短暂的心算后,流萤再次开口: “三五天就能到。” 唐翊顿时内心希望大增,可脸部表情马上又耷拉下来: “可我们貌似连出去都成问题吧?” 流萤再次查看了一下外面的情况: “等一下,让我想想......没有妖气,然后龙族比较习惯用的异族......” 思考了没多久,流萤便想到了什么一样,用力地一捶手道: “对啊!我怎么忘了!” 说完,她的手上就多出来一个亮晶晶的圆球,同时转向唐翊,问道: “我记得,你已经掌握如何御火了吧?” 流萤抛了抛那个圆球,然后脸上便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有些邪恶的微笑。 ......... 古娜是鲨齿部落的战士,作为一个在大大小小各种战场上拼杀多年的夜叉战士,古娜毫无疑问在鲨齿部落中拥有着不可小觑的影响力,她不光能出入首领们的帐篷,与他们供商战事,甚至她帐下的雄性都已经超过了十位数。 这都多亏了她从小以来一直信奉的强者至尊的理论,就和她部落从小到大教导的那样。 于是,他们部落同时也是龙族麾下数一数二的军队,在龙主人的带领下,她曾一次次地解决掉无数的敌人,这其中不光包括那些外海来犯的水族、海怪,还有叛乱的鲛人,甚至有她同类的那些其他的夜叉部落,但是最终,获胜的都是他们。 这次,他们部落又接到了龙主人们新的任务,指定要一支精兵小队动手,目的是活捉某个辇车上的目标对象。 而她就是这次任务的头领。 这个任务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首先就是确认目标所搭乘的辇车究竟是哪辆,在城内探子的帮助下,这一步走得可谓是毫无难度; 第二,就是将目标所在的辇车引至她们的埋伏圈中,用文瑶鱼爱吃的饵料一点点地改变辇车的航向,不能在尚原城外就出手,不然就会惊动坐守城中的龙吏,也不能让他们偏离路线太远。 因为据探子所言,那辇车上除了目标外似乎还有一个麻烦人物,若是被她察觉,提前带目标跑掉,以夜叉的追击速度,是绝对追不上的; 最后一步,也就是现在她们在做的这一步,等目标进入埋伏后,全体以闪电之势击溃目标,再用事先准备的药物与束缚法器将其活捉,运至约定地点,然后就又是一桩完美的胜利了。 此时此刻,古娜和其余数十名夜叉族人就埋伏在灰土之下。 厚重的灰土可以遮盖他们青黑色的皮肤与突起的骨板,他们没有妖气,车上的人也察觉不到他们的行踪,为了不叫他们发现,古娜还特地训练自己的族人如何感知地面的振动,借此来传递信息。 古娜轻轻地用爪子抓了一下地面,震感传播出去,叫其余的族人做好突袭准备。 不远处,两条文瑶鱼绕着圈飞舞,一双粉红鱼目瞪得老大,全然不知它们已经深陷何等天罗地网之中。 古娜的爪子一下下地抓挠着地面,她的族人感受到那触感,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各自握紧了手里的尖戟与短剑。 他们的心跳在剧烈地跃动,如同镭镭战鼓,迸射滚烫的血液。 古娜听见了族人们暗自磨蹭兵器利齿的雀跃之音。 她很清楚自己的族类,夜叉是自礁石中生长而出的异族,经历了不知多少年的冰冷海浪洗礼,他们每一个的骨头都是硬的,但他们每一个的胸腔中也都涌动着一股热浪,一股欲将所有敌人撕碎杀净的嗜血骇浪。 她当然也不例外。 古娜的眼中泛起鲜红的色泽,杀意再也无需隐藏。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攀住车窗,一口气就登上了车顶的华盖。 在灰土下众夜叉错愕的神情中,唐翊大声地打着招呼道: “亲爱的们大家好啊!” 橙红的火光从她的裙角开始亮起,火焰顺着辇车流淌而下,却没伤及车辆一丝一毫,一旁的文瑶鱼也惊恐地窜上天去,望着下方蔓延的火海,脑中动物的逃生本能与被驯养残留的服从命令相互抗衡不断。 而地面之上,随着滚滚火海趟过,一个个身影惨叫着从土中爬出,哀嚎不断。 古娜惊恐地望着释放火焰的唐翊,心中头一回升起了名为逃跑的想法。 为什么......龙主人,会叫他们,去对付另一条龙呢? 这不对啊! 这是古娜被火焰吞没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第七十九章 最讨厌了 看着外面的火光冲天,流萤也从车里走了出来,来到唐翊旁边,慢悠悠地说道: “夜叉,又名海罗刹,海中恶鬼也,面凶恶,生尖齿利爪,好战弑杀,喜逐浪,身披硬皮,可拒铜铁,金刚不败,惧火,故而为龙族所败,收归座下为差使戍从。” 唐翊出神地望着火里面四窜逃亡的夜叉们,那一个个高大的身影看上去就像移动的火把一样。 “所有的夜叉都是龙族座下的吗?” 流萤轻轻地开口: “不,大部分是,但还是有小部分的夜叉部落没有选择向龙族称臣,而是逃进了外海中,现在还偶尔会趁台风海啸进犯内海。” 唐翊的目光痴离地注视着橙黄的火焰,幽幽道: “但这些肯定是属于哪个龙族管的吧?” 流萤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掷地有声地答了: “是。” 听到了流萤的回答后,唐翊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眼里闪过一丝黯淡的情绪。 又是这样...... 唐翊的手抬了起来,食指指着眼前的火海,龙的力量从她的指尖呼啸而出,呼唤着。 原本夜叉们身上的火焰烧得正旺盛,忽然一瞬间,似有清风扫荡而过,所有的火焰都跳动了一下,然后那焰花就开始收缩,从盛放的怒焰收敛成黄豆大小的火苗。 流萤吓得差点跳起来,白着脸失声叫了出来: “你要做什么?!” 唐翊面色阴沉如水,在流萤的印象中,这还是头一回。 头一回,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我要弄清楚。” 流萤一听,心中焦急更盛,一掌劈了过去: “不可!” 唐翊的手被流萤打了下去,那一颗颗黄豆火苗也重新化作爆焱,继续烧灼着可怜的夜叉们。 流萤语如连珠,疾声解释道: “夜叉凶狠没错,但也极端崇拜强者,对于他们认定的主人,他们就是死也不会透露半点口风的,你这样,只是平白放过了他们,说不定还会让他们找到机会逃回去向主人复命。” 唐翊看了她一眼,确认她没在说谎,遂把目光重新看向夜叉们: “这样吗?” 然后她郁闷地双手叉腰,嘟囔着念叨: “真是......最讨厌的事情啊......” 有些夜叉从火海中挣脱出来,一边扑打着身上的火,一边朝远方跑去,却被流萤手上拿的晶体球直接洞穿了躯体,半点气息不留地倒在地上。 那球在空中显摆状地摆了几下,又重新回到主人手中,就在这时,唐翊又问道: “你们家殿下,是不是在龙渊里有不少敌人啊?” 流萤即将要把球再次投出去的手滑了一下,晶体球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重新变回了一片光芒,消失了。 “阁下........为何.......” 流萤结结巴巴的话被唐翊无情打断: “若不是被某人牵连,不然我一个初入龙渊的虚龙,怎么会有人专门派手底下的亲兵来对付我呢?” 流萤吞了口唾沫,却依旧不能润泽她因紧张而干燥的喉咙。 “阁下......” 唐翊定定地注视着她: “你是不能说,还是不知道?” “我......” 流萤的回应已经解答了唐翊的疑惑,她摊了摊手,道: “好啦,流萤,不能说就不说吧,我不逼你,不对,我还要谢谢你呢!若不是你,我肯定不知道怎么对付夜叉,指不定就被他们怎么样了。” 说完,唐翊就重新看向夜叉们,不再发问。 流萤却陷入了沉默,短暂的沉默过去后,她第一次向唐翊提问了: “唐翊阁下,流萤想问你一个问题。” 唐翊转过头来: “嗯?” 流萤似乎有些纠结该不该问出这个问题,声音一顿一顿的: “那日,那名龙吏杀来时,您为何会......那么信任我?” 唐翊笑了笑,道: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很忠诚的人,而且,你也很喜欢你们殿下。” 流萤听见唐翊这么一说下意识地就反驳道: “诶?!我....我不是....我....” 然后她的反驳就在唐翊的眼神中自行败退下去了,唐翊也继续说道: “但是,你那么喜欢的殿下,却莫名带了一个我回来,你肯定是无比地厌恶的,但你却仅仅只是装出个恶人的脸孔为难了一下我,我想问的,你还是回答了,虽然我也用了点手段,但我想,比起讨厌我,忠于澜垣的命令对你而言才更重要吧?” 流萤瞠目结舌,她有那么容易被看穿吗?怎么感觉对方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她在想什么对方全知道? “就凭这个.......” 流萤还打算挣扎一下,至少不要让自己显得太毫无防备。 然后她就听见唐翊对她说道: “当然,更重要的是......” 唐翊的笑容灿烂如阳,穿透进流萤的眼睛里。 “我喜欢信任别人的感觉。” 周围的声音消减下去,流萤猛地察觉到什么,那原本灿烂的火海已经消失地一干二净,夜叉们一个个浑身焦黑冒烟,倒在地上低声呻吟。 “阁下您......” 流萤吃惊地看着唐翊,而她却轻快地说道: “而且,我也不是那么喜欢杀人的感觉” 唐翊彻底地收起了火焰。 “就让他们半死不活地活下去吧。” 流萤又一次沉默下来,她看着唐翊,却无法看穿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有件事,她还是明白了的。 流萤又一次地瞥了一眼一地凄凉的夜叉们,虽然身受重伤,却奄奄一息,苟延残喘下来。 这位唐翊阁下,真是个太过温柔的人啊....... 流萤无奈地叹了口气。 唐翊跳下马车,朝着流萤挥了挥手,元气满满地喊道: “好了!咱们走吧,流萤,你来指方向吧。” 看着她这幅样子,流萤觉得自己就是想厌她也只怕是会厌恶地有气无力的,这样子的人,一旦和她接触久了,就很难讨厌上了吧。 算了,就这样吧,反正殿下喜欢她,她也该接受这点了。 流萤内心里那股不甘的漩涡总算是老实地安静了,虽然她还是不那么喜欢唐翊,但,或许她可以试着接受她。 “嗯......南震龙城是往那个......” 流萤抬起手,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但下一秒,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小心!!” 唐翊惊叫的声音刺了她的耳膜一下,但转瞬间她的脑子就变成空白一片,甚至于连天上朝她坠落下来的那个赤色的火球也察觉不到,只能呆滞地僵硬在原地。 余光中,有个身影朝她扑了过来,和她一起倒下车去。 宛如陨星坠地,红光一闪,马车连同天上无辜的文瑶鱼就被红焰烧成了灰烬。 流萤从地上爬起,周围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那股压力不见了,但她已经有些懵懂地在地上摸爬滚打: “怎么回事?还有埋伏......” 一个男性的嗓音从天上传到她耳朵里,震得她浑身一软,然后就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唉......果真不能小瞧了流萤姑姑啊......搞得现在还得我出手。” 流萤的余光看清了天上的那人,龙威逼得她的嘴唇微微地颤抖,于是连对方的名字也说不出口: “汐.....汐......” 但唐翊却很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向天上的人,苦笑一瞬间占满了她面部: “你好啊,勋则叔。” 汐勋则穿着红色常服,凭空而立,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掌上燃烧着火红似血的烈焰。 他的目光投射下来,扫过夜叉时,脸上露出了嫌弃的神情,而扫过流萤时,他的表情却变成了叹惋。 最终,他的目光却半点也没落到唐翊身上。 唐翊无奈地叹息: 所以说嘛,这种事,最讨厌了。 第八十章 莫要门缝里看人 龙威蔓延开来,笼罩了流萤,令她暂时地失语,同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然后汐勋则的目光则是转移到唐翊身上,脸上冰冷无光,大声地命令道: “唐翊,若是不想吃太多苦,就乖乖跟我走。” 唐翊站直了身体,尝试着去拉了拉流萤,发现对方的身体彻底地僵死了,无奈地放开手,看向天上的汐勋则,最后一次尝试性地问道: “勋则叔,还打算一起去海市逛逛街吗?” 回答她的,是汐勋则一副厌恶至极的神色,以及他口中话语流露出的刺骨严寒: “不过一条蛇妖,也敢与真龙攀近?!” 唐翊不说话了,不愤怒,也没有半点受伤的感觉,只是淡淡地微笑,同时有些疑惑地注视着他。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吗?后天的龙不算龙?” 汐勋则再次瞥了她一眼,这一瞥就回答了她的问题: “不过一条爬虫。”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他的注意力就从唐翊身上移开了,重新转移到了流萤的身上。 “素闻十六殿下手下有一个聪明的小妖,大概就是你了吧,一般人也不会这么快地判断出埋伏他们的是什么,反应也不会这么快。” 然后他的脸上就流露出深深的惋惜之色: “可惜,你这样聪明的小妖,就要死在这里了。” 话音刚落,他掌中撩动的烈焰就开始剧烈地摇摆。 一粒火星从焰火中分离出来,迅速地坠向地面,体积瞬间暴涨,接近地面时直径已经接近十米,对准流萤和唐翊砸了下来。 流萤一方面要面对声势逼人的火球,一方面要承受汐勋则身上的龙威,但还是举起了手,掌中光华亮起,一个巨大的宝蓝轮盘便出现在她上方,随着流萤移动手腕,那轮盘也跟着转了起来,火球落在上面便被轮盘抵消地一干二净。 流萤再次倒在地上,面如金纸,空中的轮盘也随之消失。 汐勋则看见轮盘出现的时候瞳孔微微一缩,然后他的视线又一次移到唐翊身上,眼神意味不明。 地面上,流萤挣扎着对唐翊说道: “快....快逃!他是冲你来的!南震就在那个方向,快往那边逃啊!” 流萤手指着唐翊背面的某个方向,非常艰难地把话说完了,在她说话的同时,她的下半身也变成了银白的花瓣鱼尾,有气无力地躺在灰色的尘土上。 唐翊没有照她说的去做,而是蹲下来认真地检查了一下流萤的伤势。 没有看见什么外伤,但她的灵蕴却在飞速地流失,连人形都不稳定了,是刚才用了那招的缘故吗? 她能感觉得到,那一个轮盘之中不光有着流萤的妖力,还有一丝她很熟悉的力量参杂其中。 那是澜垣的气息。 “你还在等什么?!快跑啊!” 流萤看见唐翊不作为的举动气不打一处来,内心无比焦灼地斥道。 唐翊倒是很淡定,尝试着输了一点点灵蕴给流萤,发现有效,便继续给她输送起灵蕴来,同时嘴上回道: “现在跑已经来不及了,我用不了法术,又不会飞,怎么可能跑得过天上那家伙?” 流萤气得狠狠咳嗽了起来,她当然清楚唐翊所言非虚,一条刚化龙的虚龙除非是撞了大运,否则是不可能从一条修炼多年的真龙手底逃脱的,但这并不是她生气的原因,唐翊这一副皇帝不急急太监的态度才是让她几欲喷血的缘由。 “先安心一点吧,你不也说了对方是冲着我来的吗?既然如此,咱们就还没落得除了逃跑就无计可施的余地,让我来试试和对方谈谈,如何?” 唐翊十分有耐性地安抚着流萤,但她说的话半点作用也没起到,流萤听完只恨不得敲她脑袋: “你当他会听你说?” 唐翊却冲她狡黠一笑: “谁知道呢?” 与此同时,汐勋则又一次开始酝酿下一波攻击,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里: “龙...龙主.....” 就在离唐翊和流萤不远的焦土地上,一个被烧得焦黑的身影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力地撑着上身,操着一口沙哑古怪的嗓音向空中的汐勋则哀求道: “求您......救救我的族人......” 一只夜叉在经历了刚才的一轮灼烧后仍然侥幸地存活下来,虽然身负重伤,但一息尚存,看见汐勋则来了以后就像看见了最后的一根稻草一样,心中的求生欲顿时冲破了以往对龙主人的畏惧与尊敬,主动恳求出声。 只是汐勋则半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立在空中对着那只夜叉冷声道: “哼!一帮没用的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若非你们失败,又何须我出手。” 汐勋则话音刚落,那夜叉就明白了: 对方是绝对不会救救自己的族人了。 万念俱灰之下,她软软地倒在地上,把头埋进了灰尘里,痛苦地哀嚎起来。 哀嚎声凄惨刺耳,流萤都有些忍不住地皱了下眉头,她身边的唐翊却是面沉如水,嘴抿成一条缝,似乎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然后她就站起来对着汐勋则喊话道: “喂!天上的那位!” 汐勋则闻声看了过来,唐翊也撩了撩头发,开始说了起来: “我也不喊你勋则叔了,你听着也别扭,不过,我想问问你,你是不是有点种族歧视啊?” 唐翊刚说完,汐勋则就愣了一下,流萤也跟着愣了一下,只有那夜叉还在哀嚎。 前面两人是一时还没懂唐翊说的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后者则是悲痛欲绝,暂时性耳聋了。 没有管他们,唐翊继续侃侃而谈: “不过呢,毕竟思想是自己的,你歧视什么我也没法改,但还是要跟你说句老实话,你这样子的态度不健康啊!总是从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给看扭曲了,不光自己到最后弄出个斜视出来,难道你就不怕到头来吃了你看不上的那些人的亏吗?” 唐翊现在说的话就是完完全全的大白话了,但汐勋则稍稍思索一下还是能懂其中的大概意思,然后他便理所当然以为这是唐翊在尝试着用疯话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于是便轻蔑地招了招手,道: “跳梁小丑。” 一颗无敌大火球再次从他掌中的火焰中落了下来。 唐翊拉着流萤就跑,迅速地避开了这枚火球。 “别动不动就发火嘛!” 唐翊继续耍着贫嘴,足下生风,灵巧地拖着流萤避开接二连三的火球攻击。 “跟你说句老实话啊!我以前也见过类似你这样的,可是根据我的观察,那些人的下场一般都很惨的!真的!惨兮兮的那种!” “你以为现在分散我的注意力还有用吗?!” 或许是被唐翊给惹火了,汐勋则头上莫名其妙暴起几根青筋,双手同时举起,一团潋滟的红霞出现在他掌中。 然后变成了一颗巨无霸火球。 “去死吧!!” 流萤绝望地闭上了眼,她的灵蕴都已经在刚刚施展那个轮盘法术的时候就用得差不多了,而这次,她已经没有余力来阻止了火球落下了。 但流萤没想到的是,一直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逃跑的唐翊却快步上前将她挡在身后,同时脊背如弯曲的大虾一样拱起,再猛地弹开,让她的身体从地上高高跃起足有三米的高度。 然后她就对着扑面而来的火球张大了嘴,用力地吼了出去: “哈!” 唐翊洪亮的声音化作肉眼可见的波纹,迅速地蔓延扩张,这一声不止让空气中的灵蕴纷纷拆解成灵粒,被唐翊挡在身后的流萤与远处的古娜都面容扭曲地捂住了耳朵,甚至汐勋则都不适地皱了皱眉。 然后就一如当日在尚原城的澜垣私宅中那样,唐翊这一声狮子吼过后,那火球便迅速地变形扭曲,然后爆散成漫天的火花飘散下来。 在流萤与汐勋则惊讶不已的眼神中,唐翊嘿嘿地揉了揉鼻子: “不好意思,但我可不是小丑。” 第八十一章 解决……? 唐翊虽然外面看起来稳得一批,但她的内心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实际上已经慌如老狗了。 毕竟这招她才只是第二次用,能不能做到上一次的效果、以及能不能把汐勋则的法术震散她都一概不清,只能拼了老命地吼一嗓子。 万幸的是,她成功了。 汐勋则终于开始认真地注意到唐翊身上。 在反复的打量之后,他才重新开口道: “原来如此,是‘散’音吗?不过就仗着自己会一个龙吟音,就以为能和我相提并论了。” 虽然他所说的内容听起来依旧充满了目空一切的不屑,但唐翊分明地听出了对方语气中隐藏的警惕。 很好,至少让他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来了!那么接下来...... 唐翊不动声色,开始了她的下一步计划: “啊!说起来,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下你!你既然这么厌恶,不对,是看不起我们虚龙,那又何必在我去造册处的时候,故意装作一副特别热情大方的样子呢?难道你不累吗?” 没有给对方留答话的时间,唐翊再次发问: “还有现在,跟我们僵持了这么久,也算彻底撕破脸了,你都不落下来,是因为站得高看得远?还是你喜欢站在高处俯瞰众生的感觉吗?” 这回,唐翊就故意地停顿了一下,留给对方反应的空隙。 果不其然,汐勋则一瞬间脸涨得通红,像是被人戳破了内心的什么秘密一样,指着唐翊半天也说不上来一句话,最后只能恼羞成怒地来了一句: “你在说什么胡话?!” 一旁围观的流萤已经看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这女人才说了几句话,对方就气得话都讲不清了?什么时候真龙的心防这么容易被攻破了? 她不知道的是,唐翊此时也在暗自庆贺自己这次居然这么容易就把人给拿下了,要是以前,她非得调查个好几星期,还要跟哥哥姐姐讨论好久才敢这么直白地对别人进行心理引导,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时常会出错。 或者有时候她运气不好,碰上那么几个脸皮特别厚的或心理变态的,最后还得让大哥来帮她清理现场,唉......她也有那么青涩的时候吗?说起来,她第一次....不对! 唐翊把自己奔马般一路跑远的思绪又给扯了回来,转头继续撩拨着汐勋则的情绪: “难道你是那种,特别尊敬长辈,所以会故意在长辈面前装乖的类型?” 说完,她又故作苦恼地摇了摇头: “看你这偷偷摸摸做贼的样子,也不像啊......” “你说谁在做贼!” 汐勋则的一声暴喝之中夹杂着滚烫的熔岩,赤色的烈焰裹着漆黑的石核从汐勋则的手中迅速地成型,然后被他用力地丢向了唐翊。 这回终于不是火球了。 唐翊满怀欣慰,忍不住感慨道,然后带着流萤迅速躲开。 那火陨石砸在地上,撞出轰隆的响声,炽热的火焰带着融化的岩浆四溅开来,唐翊抓着流萤,左闪右躲,灵活地在赤黄相间的灼人火星中窜来窜去。 那些倒在地上的夜叉就倒霉了,本来大部分还在微弱地喘息,现在这么一招砸下来,基本上剩下的都是有出气没进气了。 汐勋则在使完这一招后自己也停了下来,双手扶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 汐勋则来了这么一下,不光他自己的灵去了不少,就连一直压制着流萤的龙威也降低了,见此情况,流萤急忙提醒唐翊道: “他没力气了,快想办法脱身!” 唐翊本来还在思索下面该说什么,听见了流萤的话立刻就有了主意,特地把音调调高了好几十个分贝,听起来刻薄刺耳: “哦~~我明白了!” 唐翊一边回忆汐勋则之前的表情,模仿着摆出了一副冷嘲热讽的神态,指着他的脸笑道: “你该不会其实在真龙里面,也是很弱的那一种吧?” 汐勋则看向唐翊的目光就像要活活吃了她一样,就连她身旁的流萤都有些瑟缩起来。 但唐翊依旧毫不收敛地放声嘲笑道: “因为常年被别人欺压着,所以才只能跑到这里来欺负欺负我们这些弱势群体?来满足你心中那可怜的、被压抑已久的、一文钱也不值的自尊心?!” 汐勋则的眼神一点点地聚焦在唐翊的身上、脸上,还有她那张动个不停的嘴上。 “闭......” 汐勋则压抑地从喉道里释放出了他内心星点的痛苦。 唐翊见状,则为汐勋则内心那摇摇欲坠的理智天平,放上了最后一根羽毛。 “你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真龙啊!汐勋则!” 汐勋则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就像烧红的炭火一样,表面流淌着火舌。 “你给我闭嘴!” 红到发亮的火线从对方的口中迸射出来,没有停留的空闲,没有转圜的余地,径直地冲向了唐翊。 “喝!” 唐翊再次发出喝声,但这次却不管用了,那火线速度飞快,半点不受唐翊声音的影响,转眼间就到了两人近前。 唐翊当机立断,用力地将手里的流萤扔了出去。 流萤在空中惊恐地回头,一团潋滟的绯红撞进她眼里,令她不顾一切地失声叫道: “唐翊!!” 唐翊已经淹没在了赤色的火焰里,火焰呼呼作响,舞动如同风中树叶。 但是那火焰突然移动了起来,向着汐勋则的方向,一点点地走了过去。 “嘿嘿......果然啊......” 一个流萤无比熟悉的声音从火里面响起,在她瞪圆的眼中,火焰逐渐消散,露出了中间的那个玲珑的人形。 唐翊自火中步出,浑身上下毫发无损,就连她身上虹色的衣料也神奇地幸免于难。 只见她通身散发着莹莹微光,纯净无暇,替她抵御住了火焰的伤害。 汐勋则震惊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嘴里嘟囔着的同时,身体也开始缓缓地下降: “怎么....怎么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 唐翊轻挥大袖,摆脱掉最后一点缠在衣服上的火丝,不屑地——这次是真正不屑地说道: “就凭你这点火,也想伤到我?” 唐翊的右手心朝上,从她的掌中迸发出夺目的光影,金桔的橙色与日光的明黄交叠在一起,组成了比汐勋则的赤火还要明亮的亮光。 “我以前挨过的火焰,可是比你的火还要烫一百万倍啊!” 唐翊高呼着,手中火龙摇曳不断,随着她的一声喝令,直冲天际。 目标正是半空中,面露惧色的汐勋则。 金黄色的火焰好似礼花一样从唐翊右手中喷涌而出,一瞬间就覆盖了汐勋则的身体。 唐翊扭过头去,任由身后的汐勋则在火中惨叫,来到了流萤的身旁。 流萤呆呆地看着唐翊,像第一天认识她一样。 唐翊笑了起来,主动地解释道: “别这样看着我,我没你想象的那样厉害,只不过撞了大运,撬开了那家伙的心防,戳中了他的软肋,再加上,他本身实力也不咋地。” 流萤侧过身子,好绕过唐翊看到她身后那团火里面那个身影。 然后她默默地吞了口唾沫,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最近她除了第一次见面的那次试探以外还有没有得罪唐翊哪里。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流萤翻了翻回忆,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直勾勾地盯着,或者说瞪着唐翊,问道: “阁下既然连真火都不惧,为何当日那龙吏来时不出手,反而叫我帮忙呢?” 唐翊眨巴了下眼睛,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那时才刚睡醒,脑子不清楚一时没想到怎么啦?” 流萤一口即将吐在唐翊脸上的老血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的,最后只能选择充满怨念地盯着唐翊不放。 唐翊笑了一声,道: “我那时法力半点也用不出来,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抗下对方的攻击,自然要小心谨慎些。” 说着,唐翊突然歪了歪头,道: “再说,与其我自己解决,倒不如趁此机会交个生死知交,难道不好吗?” 流萤看着唐翊这坦荡荡的模样,顿时也没了气,有些拿唐翊无可奈何地说道: “阁下说了算。” 唐翊笑了笑,然后流萤的目光就转移向四周围。 虽然经历了不少事,但居然还有寥寥几个夜叉活了下来,看得唐翊都忍不住要赞叹他们旺盛的生命力了。 只是流萤看样子却有些担心,转过头来问道: “不过阁下,眼下这里还有些夜叉族活口,您看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流萤已经在潜移默化习惯于将决策权交给唐翊了。 而唐翊则摸了摸下巴,故作思索: “嗯......这个嘛......” 实际上,她是打算让这些夜叉活下来,连带着汐勋则一起,然后顺便想办法让夜叉族早点恢复过来。 但在她继续开口之前,她的话就被从天而降的陨星给打断了。 第八十二章 你满意吗? 新出现的火陨星不再像之前汐勋则释放的火球那样庞大,虽然体积缩小了,可是不论速度还是威力,这些新出现的火焰流弹都更加强悍,如同烟花一样在半空中炸开,然后分散成数颗玫红色的焰珠,每一颗都对应一只夜叉,焰珠坠落下来,剩下来的夜叉也死得精光。 唐翊和流萤都被吓了一跳,唐翊直接叫道: “什么情况?今天是火球节吗?怎么又一颗火球下来了?” 流萤则是迅速地看向火陨星坠落的方向,寻找着是谁将这些夜叉灭口。 然后她就看见了新出现的那两个人影,已经他们身后跟着飞来的一众虾兵蟹将。 “龙吏?......为什么他们会来?” 唐翊听见流萤疑惑的声音,遂同样看向空中,然后就被天空中那浩浩荡荡的人群给吓到了。 只见空中领头的人穿着和汐勋则别无二异的红色长跑,另一人则依旧是上身红下身绿的撞色搭配,正是汐霆与孟碧园两名龙吏,童叟无欺。 汐霆看着下方依旧被金焰烧灼着的汐勋则,默默收回了之前释放法术的手,而旁边的孟碧园则重新挂上了那副嬉皮笑脸的面具,就像看戏一样地围观着自己的上司是如何灭掉下面的人证的。 汐霆率领着数十来个披胄挂甲的妖卒缓缓落地,一旁地孟碧园同样带着笑容在汐霆身后。 汐霆伸出手对准了汐勋则,五指摊开。 原本缠绕在对方身上的火焰就被那手掌给吸了进去,露出了底下被烧的凄惨无比的汐勋则。 唐翊与流萤一见对方的举动,顿时如临大敌,流萤更是摆出了一副时刻准备和对方殊死一战的架势。 正因为如此,汐霆的致歉才会令两人有些措手不及。 “唐翊姑娘,你受惊了。” 汐霆突然向唐翊作揖行礼,语带歉疚地说道。 虽然如此,可唐翊不难看出汐霆脸上古怪的神色,而孟碧园倒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也跟着汐霆一起上前一步行礼作揖,端的是一副万死难辞其咎的态度,道: “是啊,我们居然对一个心智失常、为迷障所噬的龙吏毫无察觉,害得唐翊姑娘差点身死,若非姑娘智勇双全,否则我等真是难辞其咎。” 心智失常?为迷障所噬吗? 唐翊看了一眼孟碧园。 不就是疯子砍人不犯法那套吗? 唐翊一边猜测着对方的目的,一边笑着回应道: “哪里的事,我对付起来还是很轻松的。” 此时那边厢的汐勋则刚被汐霆从火焰中救了出来,紧接着一帮妖卒一拥而上,一具青铜镣铐被直接戴在了他脖子上。 听到唐翊这么说,立即对她怒目而视,同时嘴里咆哮不止。 唐翊没理他,而是看向汐霆与孟碧园两人,问道: “两位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遭袭了?” 汐霆默默地看了一眼孟碧园,可对方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根本就不打算配合他,面部表情扭得更厉害了些。 “是孟先生说勋则最近有些行迹古怪,还从他房里搜出了不少有关唐姑娘此次旅程的路线图,我们便带着妖卒赶过来了。” 唐翊也跟着看了一眼孟碧园,可对方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笑脸模样。 “这样啊。” 唐翊的发言就此打止,转而静静地注视着两个人来,看见唐翊的目光,汐霆选择了闪躲,孟碧园则是大方地与她对视。 就在这时,沉默了许久的流萤开口了,语气还是如同之前一样,充满了谦卑。 “两位龙吏如此尽心实是大善,此事本非两位职责,两位却因事关同僚而毅然前来相助,实属难能可贵,等小奴到了曲蟠,必定会在十六殿下面前替二位美言几句。” 这一次,汐霆的脸色瞬间变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张嘴似乎要说点什么反驳一下流萤,却一脸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才好的表情,反观孟碧园,态度不变,反应却比汐霆快了许多,当机立断又拱手谢道: “既然如此,便多谢流萤姑姑了。” 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恩怨。 流萤也回礼道: “孟阁下客气了,若是阁下得空,还请到小奴住所去小坐片刻,小奴正好翻新了家室,孟阁下若不介意,小奴很乐意带阁下参观参观。” 听着那边厢两人的交锋,唐翊忍不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去。 密密麻麻的妖卒都有些妨碍她的视野,让她找不到自己想找的对象,不过似乎当她看向妖卒的时候,妖卒们还会退避开一点。 所以刚才果然是在旁边围观了吗? 唐翊的目光渐渐凝视住了某一点,然后又慢慢地将其移回到自己身边正暗潮汹涌的三人来。 经过了刚才所发生的种种,唐翊已经很清楚自己是没法跟汐霆以及汐勋则回到造册时那相谈甚欢的情形了,既然如此,干脆就好好地搜集一下情报吧。 看这架势,这汐霆虽然是名义上的领导,但似乎真正在理事的反倒是孟碧园,至于这两个人之间又是个什么关系,尚不清楚。 但可以确定的是,出于某种原因,两人虽然偏袒了汐勋则,可对待她们的态度就有些微妙了。 孟碧园选择帮她们,或者至少表面上是帮了她们,而汐霆,态度模糊......既不偏向她们也不偏向汐勋则。 唐翊又看了一眼汐霆,对方正沉闷地盯着汐勋则,眼神可以说十分不友善了。 感觉他对这种勾心斗角很不耐烦一样。 赤龙为吏,青龙为王。 流萤前些日子的小科普浮现于唐翊脑海中,但是却只令她感觉更加地头疼。 毕竟才刚来龙渊,连生活环境都没有适应,权谋政治这种费脑子的活,随缘吧...... 唐翊虽是这么想的,但她内心一样清楚,自己才出个城就被埋伏暗算加上绑票未遂,估计以后的生活也不要想过得太轻松。 看来去登天府真是义不容缓了。 唐翊顿时颇有种身不由己的不悦,余光正好瞥见另一边的妖卒正在将汐勋则重重拱卫起来,便拿手指指了指那边厢,若无其事地问道: “说起来,那边那位,你们打算怎么办呀?” 汐霆面色变得有些不好,刚想说话却被孟碧园抢了白: “自然是押回尚原城,严加看管,顺便贬为平民,叫族内好生管着。” 唐翊听完第一反应是去看汐霆的表现,但对方现在却表现地平平淡淡的,之前的表情也收起来了,没什么异常,随后她便点头道: “既然这样,我也放心了,好了,事情既然解决了,那我们也该启程了,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现在不论唐翊流萤,甚至汐霆都不想继续和对方相处下去了,唐翊话刚说完,便得到了两边惊人一致的反应。 同时转身抬脚就走。 “唐翊姑娘留步!” 孟碧园的声音阻止了唐翊转身的动作。 她慢慢转过身来,看见的就是一脸和蔼的微笑,冲她招手的孟碧园。 说老实话,从见过熙晨龙君坤裳后,唐翊对这种和蔼的微笑就莫名多了几分不适,总感觉一有人对她这样笑就绝逼有什么阴谋。 “可否借一步说话?” 唐翊看着孟碧园,没有想多久就点了点头,然后跟流萤交代了几句便跟着他一路往边上走去。 他们俩走的同时,汐霆一直在看着他们,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在看谁。 觉得走出了够远后,孟碧园低声地开口了: “唐翊姑娘,你应该清楚目前的情况了吧?” 唐翊则是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孟碧园呵呵地笑了一下,然后目光深邃地看向了唐翊: “唐翊姑娘之前刚来龙渊不久,可能认识地还不清楚,但之前在下同你说过,现在又经历了这么一遭事后,想必姑娘应该也明白不少了吧?” “关于虚龙在这龙渊之中的处境。” 沉默,长久的沉默的瞬间降临。 唐翊忍不住地想回头看一下流萤与汐霆,但她却最终对着孟碧园问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埋伏?” 孟碧园立刻举起双手投降示弱道: “那个我可不敢去打探,但是,现在以及刚才发生的事,我倒是看得全。” 刚才的?是指什么?汐勋则之前对她的态度还是汐霆明摆着的对汐勋则的偏袒? 看着孟碧园明显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唐翊问道: “真龙对虚龙都是那个态度吗?高高在上,不将其视为同类?” 孟碧园偏了偏眼神,似乎在回忆: “大部分吧。” 唐翊嘴角勾起一个苦笑: “听上去真是恶劣的生存环境啊。” 见唐翊的模样,孟碧园乐呵呵地看着她问道: “那么,知道了自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唐翊姑娘有什么打算吗?” “有!” 唐翊非常肯定地一点头,然后更加肯定地看着孟碧园,露出了笑容: “但我不想告诉你。” 孟碧园半点都不吃惊,但还是装出遗憾的样子问道: “哦?为什么?咱们不都是虚龙吗?怎么不互帮互助呢?” 唐翊认真地看着孟碧园的眼睛,回答道: “因为你看上去,不像是会做点什么事的人。” 唐翊的答案让孟碧园想起了之前她对付汐勋则的手段,只用言语神态,就将对方的理智一点点击溃,最终露出了破绽。 于是孟碧园不禁也有些变得有些兴致了,笑着注视着唐翊: “唐翊姑娘对猜测他人这件事似乎很有心得呢......” 孟碧园比唐翊稍稍高一些,为了与唐翊视线齐平,他特意地微微弯腰,一双黑棕眼球如同狩猎的猛兽一样,静静地监视着唐翊的一举一动。 “之前你也是这么对汐勋则大人的是吧?” 唐翊叹了口气: “果然你们之前就到了啊......对,我的确是故意拨动了他心里的痛脚,不过他都想对我不利了,正当防卫总可以吧,再者,我也不是什么读心人,只能简单地通过看一个人,猜测一下他内心脆弱的那面罢了。” 孟碧园稍稍靠近了一些,显得更有兴趣了: “那么......你要不要试试,看看我是什么样子?” 唐翊微微皱了皱眉,用一种“你确定”的质疑眼神看着孟碧园,然后她就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明显的肯定之意,稍稍回忆了一下之前与孟碧园的接触经历,她开口道: “......为什么你不想在名字里加点水呢?” 孟碧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好像坚固的面具被一个轻柔的抚摸碰掉了一块外壳一样。 “满意了?” 唐翊这么说完,就转过身回去找流萤了。 第八十三章 审讯不简单 真龙出行之处,必有风云相伴。 唐翊跟澜垣一块旅行时没怎么体会这点。 一来是忙着赶路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二来则是当时澜垣周围的环境很正常,但现在唐翊却看得很清楚。 那是一道冲天而起的云烟气柱,浓郁的云雾从汐霆的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笼罩了整支队伍。 汐霆则化成赤色的龙形,游曳登天,在队伍最前方领队。 孟碧园也同样化为龙形跟在汐霆身后,是尾通体碧绿的龙,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云雾游窜的速度极快,转瞬间便消失在天尽头,原本还残存的云气也渐渐消散干净。 在这云与雾的遮掩下,这队莫名出现的人马就这么莫名地离去了。 带走了一个汐勋则,同时将这里剩下的夜叉族屠了个干净。 “嗯,行了,咱们回去吧。” 唐翊顶着头灰,从地上爬了起来,对身后的流萤说道。 而流萤,表情很复杂。 就在刚刚两边人说好了分道扬镳之后,唐翊和她一开始到的确是向南震的方向走了有段距离,然后对方便突然暴起,将她压在地上。 刷刷刷地给她身上盖上了几捧飞灰,随后唐翊也跟着趴在地上滚了几下,把自己也埋进了灰里面。 流萤还以为唐翊是哪根筋搭错了在发神经,差点就要从灰里弹起来了,但立马就被唐翊按住头镇压下去。 “安静,等他们走了咱们再回去。” 流萤顿时疑惑地看向唐翊,见她只交代了这么一句就没理她了,而是专心地盯起捎来,也不好多问,只能照着唐翊的做法跟着一起盯着那边的队伍。 直到两名龙吏带着妖卒离去,连云雾也不见踪影后,唐翊才带着她从灰土里爬了起来,重新回到之前与汐勋则大战的地方。 此时地面上空无一物,除了被龙火烧过的地方是一圈圈深浅不一的焦黑色外,其余的地面都是浅灰的尘土,其上可见零稀枯骨点缀。 唐翊快步跃过那些被烧得焦烂的骨头,来到一处空地前。 流萤也跟过来,看见唐翊正注视着那片什么都没有的土地,有些不解地开口道: “阁下您......是要做什么?” 唐翊没有回答,而是有些沮丧地看着身前那片空地,喃喃自语道: “逃走了吗?” “嗯?” 流萤疑惑地看向唐翊,就在此时,悉簇的声响从前面的空地传来,像是有什么在摩擦着地面一样。 流萤神色一变,拼着剩下来的一点法力,一柄长弓出现在她手上,指着空地大叫道: “什么人!” 唐翊却拦住了她,脸上带着放松的微笑,轻轻地伸出了手。 一条条虚幻的线条从流萤眼前的空地上升起,进入到唐翊的手掌中,随着线条的不断涌入,空地上也出现了扭曲的光影,一个人形影绰绰地露出了真容。 待到光影散去,就只见瑟瑟发抖的雌性夜叉跪在地上,身上伤痕累累,焦痂满身,却不敢喊一声痛,只敢用指甲抓挠着地面。 流萤似乎是要考验自己的下颌关节一般,一张玲珑小嘴前所未有地张到最大,以至于过了好久才把脱臼的下颌给安回去。 她没想到在那样的轰炸下居然还有夜叉存活下来,同时也认出了唐翊用的术法,顿时惊讶地叫道: “妖术?!你还能用妖术?” 流萤不会认错,唐翊用的明明就是作为幻术分支之一的迷魂术,可是她明明都已经化龙了呀?还怎么可能使用妖术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能用妖术,不过我觉得那个不是现在的重点。” 唐翊轻松地就把流萤打发了过去,转而看向眼前的夜叉女性。 青黑色的脸半人半鱼,颧骨突出,下颚前倾,额头扁平,耳朵就是太阳穴位置上的两个黑洞,脸的两边长着鱼鳃,一开一合地吐着泡泡。 “龙....龙.....龙主安康......” 夜叉别扭粗糙的嗓音响起,暗藏恐惧。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唐翊随即蹲下,一边柔声安慰,一边转身询问流萤: “流萤,能先给她把身上的伤治一下吗?” 流萤听完唐翊的请求,看了女夜叉一下,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伸出手覆在女夜叉的伤口上,属于回春术的绿意闪过,原本可怕的伤口瞬间缩小了不少。 治疗有流萤来解决,唐翊便又注视着那女夜叉,问道: “你叫什么?” 女夜叉壮起胆子抬头看了眼唐翊,又飞快地把头埋到地里去,畏惧地说道: “奴名......古娜。” 唐翊轻轻地碰了碰她,本想安抚一下古娜的情绪,但当她的手指碰到对方的肩部时对方就尖锐的大叫起来。 唐翊急忙收回了手,眼神颇为无奈。 这也没办法呀……毕竟她刚才才看见了龙族把她的族人杀得一干二净,现在要她接受一条龙的安慰,恐怕是不太现实。 “阁下,还是直接切入正题吧。” 流萤在一旁提醒她道,让她想起了自己留下古娜的目的。 但在又看了眼瑟瑟发抖到都快变成人体按摩椅的古娜之后,唐翊还是把目光投向了流萤,道: “流萤,你来帮我问问她是谁派来的,来做什么,以及她认不认识汐勋则。” 流萤点头称是,随后便代替唐翊站在古娜面前,吸了口气,旋即声音逐渐变冷: “夜叉古娜。” 流萤语气中的森森寒意令对方忍不住打起哆嗦,但一想到对方只是条小鱼,古娜也没那么害怕了。 鱼杀不死她,龙才可以。 于是古娜抬起头,看见了冷面如钢的流萤,随后又马上低下头,沙哑地说道: “古娜....伤龙.....有罪......” 流萤一声冷笑: “还清楚啊?!那么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所犯的罪行!还不速速将幕后主使,给我招出来!” 流萤怒叱同时,手中甩出一道银光,打在古娜身边的地面上。 溅起的尘土打在古娜身上,然后又被那层硬皮弹开。 古娜继续用沙哑蹩脚的声音说道: “古......古娜是.....收到军令才带族人来的......不知道......不知道......幕后……主使……” “不知道?这可不算什么好借口。” 流萤讥讽一笑,又是一道银光出手,唐翊现在看清了,那是一条鞭子,一条由银色布缎扭曲在一起而成形的长鞭。 银鞭这次直接打在古娜身上,对方稍稍晃了下身形,然后跟个没事人一样地继续跪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 流萤的脸色瞬间有些不太好看。 唐翊悄声问道: “她好像不怕你啊。” “没办法,夜叉只会听从强者,在龙渊中,除了龙族外的诸多水族也就那么几种才会让他们忌惮一二了。” 唐翊闻言,又道:“不是说她怕火吗?拿火吓她啊!” 流萤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阁下,你是不知道龙渊里只有龙和少数妖怪才会御火吗?” 唐翊愣了愣。 “嗯?这样啊……” 看着唐翊的模样,流萤也有些无可奈何地将视线转移回古娜身上,却正好撞见她身体发紧,妄图离唐翊远些又不敢动弹的模样。 灵光一闪,流萤急忙将唐翊拉了过来,附耳说了几句。 古娜还在想着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与那名龙主拉开距离,下一秒,滚滚龙威就降临在她头顶。 她的牙齿上下碰撞起来,发出嗑嗑的寒战声。 如果古娜此刻有那个胆子抬起头,她就能看见她心中畏惧的那名龙主在那条她压根不怕的鱼妖的指挥下调整着自己的龙威的景象。 不行!太重了!你会吓死她的!现在又轻了……在加大一点! 流萤全程无声地在与唐翊用手语交流,唐翊的龙威也忽大忽小,吓得古娜神不守舍,以为对方终于失去耐性要做了自己。 直到两人终于找到了一个何时的龙威程度时,古娜也要被吓得半死了。 流萤再次气势汹汹地开始了她的审讯。 而这次终于比上次好些了,被龙威吓得不成形的古娜几乎成了个花洒,把自己这次行动的始末交代地一清二楚。 流萤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因为古娜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我们接到了军令。 流萤很清楚,龙渊内除开龙族与水族妖怪外,也有像夜叉之类的异族以部落的形式群聚,平时它们都生活在冽泉之中,但也有个别的得了龙族的青眼,可以获准进入军队或是在城中任职,当然也有一些是被龙族收入自己麾下的情况,不过,像夜叉这类战斗力比较强的,都是由军署直接管辖。 那帮泥鳅的手,居然敢伸到军队里去了吗? 流萤想着,又猛烈地摇了摇头。 毕竟这只夜叉也可能说谎,她并非军署的公卒,而是私卒。 可要是那样的话…… 唐翊听了古娜的话,同样陷入了沉思,又仔细地打量了古娜一会儿,随即对流萤道: “先问她认不认得汐勋则吧。” 流萤听令,慢慢地上前一步,同时唐翊也继续暗中释放龙威,帮流萤助势: “我问你,方才最先来的那龙吏,你可认得?” 流萤可以冻死人的语气与唐翊的龙威双管齐下,古娜头脑顿时慌乱成了浆糊,摇头否认道: “不认识,我没见过他。” 流萤抓住了她言语中的破绽,声音越发显得气势逼人: “哼!不认识?没见过?那你之前求他救命时,可求得顺口的很呢!” 古娜顿时如坠冰窟,结巴地回答道: “我......我.....” 流萤趁胜追击: “那好,我再问你,你来这儿埋伏我们,究竟是为了作甚?” 古娜没有回答,但她的目光已经背叛她飘向了唐翊。 唐翊见她看过来了,立刻微笑着加大了龙威对她的压迫,主动问道: “是想让我死吗?” 古娜登时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剧烈地摇头否认道: “不!不是,我们只是奉命把龙主迷晕带去约定好的地方.......” 古娜刚说完就自己捂住了嘴,但是很明显她这个举动已经太迟了,流萤与唐翊对视一眼,随后不用唐翊说什么,流萤就主动地开口致歉了: “抱歉,唐翊阁下,是我们连累你了。” 不管怎么说,唐翊一个初到龙渊的虚龙,如果不是因为和龙渊里的某人扯上了关系,压根就不会有人理她,更遑论特地派夜叉族加一条真龙活捉她了。 “没事,我估计我能成功化龙也是承了你们殿下的情,现在还是先想想之后该怎么办比较好。” 说完,唐翊就再次跑到古娜面前来,微笑着伸出手抬起她的头,逼着她与自己对视。 “古娜是吧?现在你听好,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现在就杀了你,让你去和你的族人团聚。” 古娜已经不颤抖了,因为她现在就算颤抖也没用了,在可以吐火的龙族面前,自己没有半点力量,只能引颈受戮。 想到这里,古娜只能绝望地闭上眼。 唐翊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 “或者,你可以选第二条路,告诉我你的部落叫什么,帮我们查到幕后的主使者,而你,也能继续活下去。” 古娜猛地瞪圆了眼睛,然后用力地,摇头了。 她决不能透露自己部落的名字,一旦透露了,对方就能找到他们,然后...... 流萤忘记告诉唐翊一件事:龙渊对异族,特别是像夜叉这样的异族,有条不成文的律令。 凡伤龙血者,全族皆诛。 唐翊见古娜一副誓死不肯开口的模样,心中也是暗自为她对部落的忠诚称道,但她可不能就这么打止,于是唐翊继续说道: “宁肯去死也不说是吗?还是说怕我报复你们部落?” 古娜闭紧了嘴,一副准备赴死的表情,流萤见状也想起了那条对异族的规矩,刚想开口提醒唐翊,就听她说道: “只可惜,若是你告诉我,说不定你的部落还有一线生机,现在你一声不吭,你的部落,看样子就真的是没救了。” 古娜下意识地惊讶出口道: “为..为什么?” 唐翊盘膝而坐,非常理所当然地回答: “为什么?拜托,你当想让你部落灭口的,只有我们这一边吗?你可别忘了,你是由龙族派来绑架龙族的,换言之,不论是指使方还是受害方,都有能力将你的部落给灭掉。” 古娜顿时醍醐灌顶,流萤本也想对唐翊侧目而视。 但回忆了一下她之前的举动,又感觉唐翊现在能想到这个简直在正常不过了。 “让我们先假设,你并没有说谎,的确是军令要你来的,那么为了抹灭证据,让我们无从查起,让你来的人绝对会率先去灭口,而你若并非军队派遣,那你的指使者也依旧会将你们部落杀个干净,因为他们之中已经有人暴露了,那就是汐勋则,所以为了撇清你们部落与汐勋则有来往这个事实,你的部落也照样活不下来。” 唐翊越说,古娜身上的冷汗出得就越多,到最后,她已是汗如雨下,瞳孔也因为恐惧而开大。 见此情形,唐翊最后轻飘飘地盖棺定论道: “所以,你只有选择告诉我,你们部落到底是哪一个,我们才有机会率先出手,而到那时,我能保证,可以保你们部落存活下来。” 说完,唐翊徐徐站起,又补了一句: “退一步讲,就算我们失败,你的部落毁于一旦,我至少也可以保住你的命,给你们部落留一线希望在。” 古娜沉默了很久,久到她青黑色的皮肤上的汗液都干了,才抬起头来,仰望着唐翊。 她开口说道。 第八十四章 龙入井 牧野是五色真龙之中最为外向开放的赤龙所管辖的区域,而南震龙城作为牧野的都城,可以说将赤龙一族的好客与不拘小节发挥得淋漓尽致。 同时,南震是龙渊四座都城中唯一一座不设城墙,只在八个方位设立了八个简单关卡的都城,换句话说,只要你想,不论是何身份都可以随心所欲初入南震。 也正因为如此,南震城可以说是龙渊内最为热闹的城市。 每天不光有水族来往互市,甚至偶尔可见那些陆地上的妖怪。 至于管理这座城市的赤龙族? 一般情况下,除了族长以及无力外出的老弱病残外,几乎全赤龙族上上下下都在外面满世界乱跑。 比起待在龙渊内管理他们的领地,赤龙更爱游山玩水,玩累了就回来当个领闲职的小官吏,美其名曰调养身心。 因此,赤龙也一向被誉为是真龙之中的奇葩龙族。 但也就是这么一个堪称万族大杂脍的城市中,有一个地方是整个龙渊独一无二,且绝不容任何外族擅自进入的。 那就是龙族的学司,登天府。 而赋予登天府如此地位的有三,其一是它近万年的传承实力,从阴阳术数到人情世故无所不教,其二是它教导了龙渊内一代代的新生龙族,可以说基本上每一条龙都进去过登天府,其三,则是它背后的势力之强大,甚至不仅仅是五色真龙。 每年夏末秋初,登天府都会开门纳新,不光是面对真龙,也面对新化龙的虚龙,只是比起前者,后者的数量可谓寥寥无几,毕竟外族化龙有太多难关,好不容易化龙了也会因为不适应龙的力量而在入学试中败下阵来。 嗯,对,没错,进登天府,是要考试的。 天知道唐翊得知这个消息时那种悲愤的心情。 娘卖批,没人告诉过她这事儿啊!好不容易考完了九年义务教育外加三年高考大关,结果穿越到异世界来还要继续考试?而且还是裸考?! 唐翊连杀了流萤为她出师不利的入学试祭旗的心都有了。 但最后,她也只是无奈地请流萤帮她补习文化课,顺便继续练习御火的本事。 根据流萤的介绍,入学试分五门,一般来讲持续三四天。 五门考试分别是雷电风云雨,考核的内容涵盖文武政治,每门按成绩表现优劣从高至低排为角齿鳞尾四类,每个等级又细分为优良劣三等,最后,再根据综合成绩,甄选出通过的人选。 顺带一提,最后的合格人数全权由考官们商议后定夺,哪怕考官商议全录或是全否都是可以的。 于是,原本对唐翊而言已经够难的入学试现在又多添上了一层不确定的阴霾。 “其实阁下也不用太过担心,考官之中也是有虚龙的,像云试以及风试这两门的主考官就都是虚龙,就连雷试里都有几个虚龙做次考官的,他们对虚龙还是很宽松的。” 流萤见唐翊如此纠结备考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地插了句嘴。 唐翊呵呵地笑着,眼里全是了无生趣: “啊....那真是多谢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看着唐翊这幅崩坏的瘆人样子,流萤不禁离她远了一点。 唐翊继续悲愤地盯着流萤的藏书,努力地去认那该死的古体字。 “说起来,等我去考入学试,你就要去找澜垣了对吧?” 唐翊想起这点,一边翻着书一边出声询问道。 流萤点头道: “嗯,这趟路虽然惊险,但也让一些人浮出水面,我得去曲蟠禀告殿下。” 唐翊停止翻阅的动作,自己想了想: “要不还是我先送你去曲蟠再赶回来考试?你一个人恐怕会有危险。” 流萤急忙出声制止: “阁下不必如此!流萤此番去曲蟠是跟随贡队启程,一般不会有人胆敢出手袭击,再者,阁下也不能为了流萤耽误入学试,万一真的没赶上而推迟一年入学,流萤才是真正地铸下大错。” 流萤说话的同时深深地叩拜下来,见流萤这般决绝,唐翊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嘱咐她路上小心。 备考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入学试的日子。 在客栈门口与流萤告别后,唐翊独自一人按照对方的指示一路来到了登天府前。 她身前是一口白石井,周围围绕着数圈石栏,井身雕着五条盘曲飞舞的龙,石栏上则纹着浅浅的莲花纹路。 石井在城中心的广场上,虽然巨大的广场占地足足数百平米,但却空无一人,广场外是人声鼎沸,广场中是万籁俱寂。 地面上同样有各种各样的一比一水族浮雕,四条笔直大道直通正中央的石井。 唐翊刚踏上其中一条路时,地上的浮雕便突然自己动了起来。 石头做的海龟在地上爬动,看上去颇为吃力地仰头问道: “姓名?” “唐翊。” “何物化龙?” “蟒蛇。” 石海龟沉默地打量了她一会儿,然后就说: “自行入井,莫误时辰。” 说完,它就自己趴了回去,重新变回沉默的石头。 早已见怪不怪的唐翊就径直向前走去,广场外面的声音也变成絮絮叨叨的议论,无数的眼神盯着她,无数唇舌在讨论着她。 唐翊则很轻松地将这些声音纳入耳中。 “是虚龙?又一条吗?” “今年的虚龙格外地多呀,方才就进来好几条了。” “看得出她是什么类型的吗?” “这我哪儿看得出?” “她衣服真好看,我也想买一件。” “……” 这种吃瓜群众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虚龙就这么少见吗?一个个拿她当稀有动物似的围观,需不需要她在旁边摆个牌子收费啊? 唐翊憋住内心的吐槽,顶着广场外边围观妖众的注目礼,来到了井边。 她身前的石栏自行降下,给她空出一条直达井边的道路来。 唐翊趴在井边看了看井底的一片漆黑,即使天上的海穹顶散发着光芒,也难以照亮井中的黑暗。 “怎么感觉跟投井自尽似的?” 唐翊这时也不忘吐槽一路,一边深呼吸,一边准备投井自,不对,是进入登天府。 “啊!小心啊!” 一声高亢的警告声从广场外传来,突破了漫长的距离传进唐翊耳朵里。 同时传来的是天空中呼啸的劲风声和嘹亮的龙吟。 唐翊马上向后退去,然后就看见一条白色的长龙从天空呼啸而至,身长数十米,脑袋的大小可以媲美一辆小轿车,直冲井口而去。 那龙头在接近井口时瞬间缩小,最后变到比井口宽度稍窄一点的尺寸,飞进了井中。 接下来就仿佛是龙族万博会一样,随着第一条白龙入井,天空中接连传来震耳欲聋的龙吟声,一条条长龙从天而降,纷纷飞入井口。 唐翊很清楚地看见了这些龙的颜色各异,最开始的是五色的真龙族,身上都是纯正的青白赤黄黑五色,然后入井的龙就出现了新的颜色,大部分都是在五色的基础上稍稍改变了一些,譬如唐翊就看见有条龙身上是艳丽的桃红色。 不过到目前为止,出现的龙族都是纯色龙,直到过了一会儿,就有些身带花纹或是图案的龙出现了,甚至有条紫黑色的瘦龙在入井前若有若无地看了唐翊一眼。 在这之后的龙就开始有些奇怪了,甚至根本不像龙的形象。 有的像是一团透明的修长烟雾,有的龙则是由煦烂的光线或是跳动的火焰组成了身体。 与其说是龙,倒不如说是奇形怪状的类龙怪物。 直到最后一条跟蛇一样的无角小龙窜进井口,井边才恢复了宁静。 广场变得比之前更加热闹了,外边的妖怪们喜滋滋地议论着刚才看见的万龙入井的景象,一个个热火朝天说着自己认出了哪条龙的身份,久久不愿散去。 唐翊则慢慢踱回井边,确认了没有龙再从天而降,然后便翻上井缘,跳了下去。 第八十五章 双城密谈(双各一) 此时在尚原城的修善坊内,汐霆正对着满身镣铐的汐勋则大声地咆哮: “你知道这次闯了多大的祸吗?!” 汐霆暴跳如雷,汐勋则无动于衷。 两人一站一跪,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汐霆嘈杂的嗓音。 “擅自调用族中夜叉部族?蓄意绑架?更别提那个虚龙是十一殿下的人了!十一殿下!” 听见十一殿下这四个字时,汐勋则不屑地发出一声嗤笑,令汐霆的怒气更上一层楼。 “笑?!你还有脸笑!你到底还知不知道羞耻!” 汐勋则突然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盯着汐霆,道: “总比堂哥懂得多一些,毕竟堂哥可是难得一见的‘近坤士子’啊。” 汐霆的脸色突然白了一下,紧接着声音又拔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汐勋则!” 汐勋则浑然不惧,仰首挺胸对他说道: “堂哥,我先前也并非没有劝过你,可你却只是装眼瞎耳背,龙渊大势已变,而你只打算坐井上观,难怪你沦落至此。” “勋则,听着,我不知道那帮家伙对你说了些什么,但五色真龙族同气连枝,怎可彼此攻讦?” 汐霆上前一步,抓住了汐勋则的双臂,语气也和缓了下来。 汐勋则看上去仍是嗤之以鼻,道: “堂哥,你真是......天真。” 汐霆的手松开了,瞳孔动荡不安。 汐勋则嘴角讽刺地上弯: “怎么了?堂哥?成伤心人了么?” 汐霆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良久,汐霆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传了出来,像是走音的音弦一样。 “为什么......” 汐霆瞪圆了双眼,眼眶周围隐约晕了一圈浅红。 “明明......” 叩门声响起,人影映在门纸上,孟碧园的声音响了起来: “汐霆大人,吏院的人来了,说是要找汐勋则大人。” 汐霆的身体僵了一下,紧接着门就突然被推开,露出了门后那人的模样。 穿着品红色官袍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内的两人,孟碧园就站在他身边,穿戴整齐地候命,男子看了眼汐霆,又看了看他身后跪在地上的汐勋则,目光中的寒意逐渐加深,但转瞬间他又爽朗地笑了: “汐霆叔叔,好久不见。” 汐霆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看了一眼被别在对方腰带上的方形玉佩,白玉之上雕琢着三只小龙,共同拼成一个环形。 然后他笑了,笑得很勉强: “谦濑又升官了?恭喜恭喜。” 潮谦濑看着汐霆,回礼作揖道: “谢汐霆叔了。” 说完,他便绕过汐霆来到汐勋则面前,手指小幅度地晃动了一下,伴随着清脆的响声,汐勋则身上的镣铐便自行破开,变成了散落一地的金属块。 汐勋则松了松手腕,从地上站了起来。 汐霆的脸上像开了染坊一样色彩纷呈。 “霆叔,知道你一向大公无私,不过别怪侄子多嘴,这未免也太重了些吧?勋则叔可是咱们的自己人啊,用囚龙锁也太过了。” 潮谦濑一边说着,一边将足下的一块金属踢远了。 汐霆仍然注视着他,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汐勋则松着手腕站了起来他才把目光移到对方身上。 汐霆来回审视着两人,问道: “你们要干什么?” 潮谦濑依旧带着笑,手轻轻拂过玉佩,一阵光芒闪过,他的手掌上便多了一个扎好的纸人。 纸人灵活地从他手上坐起来,小跑了几步,一跃到空中又重新摊开成一张黄纸。 潮谦濑指着纸上的字迹道: “自然是恭贺勋则叔升迁之喜啊。” 说完,他又走到汐勋则身边,扶着对方的肩道: “我这趟来,也是为了和勋则叔一块去曲蟠赴任。” 汐霆彻底沉默下来,任两人一步步离开。 当潮谦濑即将迈出门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道: “差点忘了,霆叔,吏院有些文书活计需要你去处理,恐怕你得多费点神把这里的事尽快料理妥当,然后跟我们一块儿去趟曲蟠了。” 汐霆猛地抬起头: “这次......只是文书案牍对吧?” 潮谦濑想了想,耸耸肩道: “谁知道呢。” 然后他便和汐勋则一同出了门,留下汐霆一人呆立在房内,像一尊石像。 孟碧园一直无声无息地站在原地,直到潮谦濑和汐勋则走后,才轻轻地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 跳进井里后,唐翊感觉自己就像是穿越了一层冰凉的水膜,然后就头下脚上地冲出湖面。 等唐翊落地站稳后才发现那口井连接着的是一面广袤平湖,湖周围被轻纱迷雾环绕,只留一条没有被雾遮挡的大路通向前方。 也就是唐翊目前所处的这条青石路。 顺着路往前看,迷雾也愈发浓郁,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见脚下的石砖。 唐翊迈开步子往前走,一路过来都是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有,令她不禁有些好奇之前进来的那些龙都上哪儿去了。 唐翊走着走着,突然一脚踩空,若非她平衡力好估计此时已经跌出去好几米远了。 唐翊蹲下来探了探路面,发现路就在她前面忽然没有一点防备地就来了一个九十度的左转弯,而雾中似乎并没有地面。 于是唐翊接下来的路走得就更加地艰难,由于担心自己不慎闯进雾里,她甚至于到后面她都是半蹲着一路摸索过去的了。 这样摸索着走了不知多久,周围的迷雾渐开,唐翊不知何时已经在一条长长的过道中行走,两边是青石砌起的砖墙,墙头种满了深绿的吊兰,不同的青绿色交错相映,时而可见某面墙上镶嵌着透明的菱形石头。 但唐翊莫名觉得她好像在哪里看过这样的景色。 正当唐翊思索的时候,两侧的青墙已经走到了尽头。 方正的庭院在她眼前展开,没有院门,只有一个两人高的铜质香炉竖立在院子正中心。 不知是她来早了还是来晚了,眼前的门庭中空无一人。 唐翊又左右张望了下四周,却依旧什么人也没看见,只有香炉里烧的不知什么东西在噼啪作响。 她缓步上前,凑近炉身仔细地观察起来,镂空的炉身上是尾羽修长的鸟雀与流溢的祥云,但看上去锈迹斑斑,甚至唐翊在某处发现了几块暗色的圆形斑点,像是有什么东西喷溅在炉身上的那样。 吱呀~~~ 随着这突兀的声音,唐翊面对的炉身突然朝外打开,出现了一个小方口,看上去是添加香料的窗口。 唐翊从窗口中看进去,发现炉底正躺着件椭圆的牌子,在火焰中依旧完好无损。 “是叫我把手伸进去拿东西吗?” 唐翊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尝试控制炉中火焰,但她却失败了,香炉中的火焰根本不听她的调遣,继续自顾自地燃烧着。 不论如何,唐翊算明白了,先不论炉中的东西是什么,如果她不想办法拿到,她恐怕连考试都不能参加。 于是唐翊心一横,直接撸袖子就将手快速伸进窗口里。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有些超出唐翊的意料了,她的手臂进入香炉中后直截了当地就碰到了那块椭圆牌子,但手臂上传来的触感却和在空气中没什么两样,火苗顺着她的手臂爬上她的身体,但却一点灼热的感觉都没有。 唐翊迟疑地将牌子拿了出来,然后火焰也瞬间消失了。 圆牌是乳白色的,正面写着她的名字,背面则雕着登天二字,看上去就和普通的石头没什么两样,摸上去略有些粗糙。 唐翊拿着写有自己名字的名牌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以为之后就会从哪儿冒出个十八铜人或是守宝怪物,然后她就要和对方大战一番才能顺利通关,结果直到那扇水波潋滟的大门在她身后出现,她想象中的场景也一个都没发生。 唐翊满头雾水,自己就这么简单就拿到名牌了?咋感觉顺利地都有点不对头了? 就这样,唐翊一边懵着圈,一边拿着自己的名牌,走进了登天府真正的大门中。 她并不知道,在登天府的某处地方,一个小房间内,几名府内的龙族官吏正在因为她而争论不休。 “我说了!这条虚龙得重新测试一遍!” 本次入府试的副监察官潮廉怒火冲冠地朝他的同僚,也是此次入府试的另一位副监察官吼道。 “我看不出为何她需要做第二遍测试,她只不过用时比一般的虚龙短而已。” 溪简笙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默默地抿了一口手里的温茶,打着太极将潮廉的怒火接了下来。 潮廉气得直接上前,猿臂一伸将溪简笙圈在椅子上,重重地一拍扶手,逼视着他道: “哼!我却是不知,过去一向严苛的‘铜简铡’,今日怎么喜欢上了给入试考生放水?” 溪简笙看了近在咫尺的潮廉一眼,手中茶盏猛地呲出一道水花,拍在对方脸上。 “我靠!你干什么!” 潮廉抹着脸后退,同时大声地吼道。 溪简笙哐当一下把茶杯放在手边的木几上,声线逼仄寒冷,一字一顿: “别、靠、近、我。” 望着这个冷着脸的同僚,潮廉同样瞪圆了眼睛。 溪简笙与潮廉两人在登天府中都是位比五品官吏的能人,府内不论大小事只要有两人参与可以说事就成了一半。 只可惜这两位同僚之间的感情实在太差,几乎可以用水火不相容来形容。 光看两人的出身,溪简笙是毒蛇化成的蟠龙,而潮廉却是全龙渊最排外的黄龙。 据说两人初次会面时就因为潮廉对溪简笙冷嘲热讽而弄得很不愉快,更别提两人不论是对大事的政见看法到平时的日常生活习惯都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了。 两人唯一的相同点恐怕就只有两个人都很容易被对方激惹起怒气。 正因为如此,和他们一起工作即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折磨。 说享受是因为这两人能帮你迅速地解决掉所有工作上的烦恼,说折磨自然就是因为两人那永不止息的对攻咆哮了。 虽然工作轻松百倍,可耳朵和精神上却饱受摧残,这也是为什么两个人身边的同事总是跟走马灯一样地轮换的原因。 等到第二十三任因为受不了两人无止境的争吵而上书的官吏转去雷院时,两人已经被算进学院毒瘤的名单里了。 学院毒瘤本来是学生们私底下的一个小习惯,学生们会挑出那些最令他们深恶痛绝的教习或是官员,然后给他们起个统一的外号。 后来不知怎么,这风俗就传遍整个登天府上下了。 而溪简笙和潮廉,则是罕见的双人组合,人送外号“铜简铡”。 嗯,是的,潮廉并不知道这外号其实把他也算了进去,否则绝不会拿它出来嘲笑溪简笙的。 因此,为了找一个能和这两个人一起工作的人,登天府内管事的官吏也着实是煞费苦心。 直到他们把另一个学院毒瘤丢了过来。 “行了,你们俩又在这儿抵死缠绵了吗?”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原本正对彼此怒视的两人同时打了个冷战,几乎同时转过来,异口同声地对着新进来的人大声叫道: “叫你少用那种让人误会的措辞!” 新来的人面对着两人的口水,早已习以为常地走到溪简笙旁边,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道: “不就是该不该让那名虚龙重新在测试一次呗,要我说,干脆你俩都各退一步,我待会儿给她多安排一道试题,看看她到底是旁门左道还是真才实学,若是前者,自然就剔除出去,反之,就让她留下继续考试,这不就完了吗?” 潮廉哼了一声: “那要是这样,出题我也要参一份,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溪简笙同样冷冷地出声: “他要出题,我就来批改。” 新来的人愉悦地一拍手掌: “这不就完了吗?来来来!小廉,咱们一起讨论讨论该出什么题。” “都说了叫你不要叫我小廉!” 潮廉嘴上嚷嚷着,身体还是跟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也是本次考试的主监察官,澜拾出了门。 溪简笙默默坐在位子上坐了一会儿,手指在茶杯上出神地绕着圈子,杯中的碧绿茶水也跟着他的手指卷起了漩涡。 溪简笙看了茶一眼,眼神如痴如醉,刚刚还是古井无波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苦笑的裂痕。 “十六殿下啊......你这人情可真是有些难还啊......” 说完,他便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后便也站起身,跟着两个同僚一起前往今年的入试者集合地去了。 第八十六章 朋友,一起上贼船吧 说回唐翊那边,从她拿到名牌进入水门后,就来到了一个与刚才的院落并无二异的院子内,只是现在这个院子里熙熙攘攘地围了有好些人。 其中大部分人头上都顶着一对龙角,身上穿着各色的服饰,三两成群地议论着。他们的样子都十分地年轻,忽略头顶的角的话和中学生没什么两样,只是颜值无疑都很高。 然后就在院子的角落里同样站着一些人,衣服虽不算朴素,但眼睛里却都没什么神采,也没有把自己的龙角露出来。 唐翊一进去也引起了一些人的侧目,但他们并未把注意力放在唐翊身上多久,就重新转移到同伴身上,乐呵呵地与对方交谈起来。 唐翊估摸着数了一下,发现露出龙角的大概有二十来人,没露出龙角的则只有十来人的样子。 就在唐翊观察的同时,一阵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 “你好啊!你也是今年化龙的吗?” 灵动的女声从唐翊身后响起,她扭过头,就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女子正在笑嘻嘻地注视着自己,穿着暗紫色的齐胸裙,一对修长的分叉角从她的前额向后上弯曲生长。 “是啊。” 唐翊微笑着回答了她,对方顿时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热情的笑: “太好了!算上你,今年入试的就有五条虚龙了!比去年多了一倍不止呢!对了,大家都在那边!跟我来!” 紫衣女子高兴地拍着手,同时指了指院子靠后的地方,那里还站着三个神色不同的男女,然后拉着唐翊就走。 唐翊也很配合地跟着她到了那三人站的地方,问道: “请问你们都是今年来考试的虚龙吗?” 紫衣女子率先抢答: “当然!我们四个考试之前就认识彼此了,大家都是虚龙,聚在一起也有底气些。我来给你介绍下,这位是临源,鱼化龙。” 站在最左边那看起来稚气未脱的大男孩朝唐翊挥了挥手,他身上那金红相间的布料也跟着动了动。 “然后这边这位是燕霏,她跟我一样,也是蟠龙。” 站在三人中间,一身雪白大氅的女子温润地冲唐翊点了点头,道: “不好意思就这么把你拉了过来,流霞的性子是有些冲,我先替她给你道个歉了。” 紫衣龙女流霞听了也对唐翊报之一笑: “哎呀!真是的!我太急了,抱歉抱歉!没吓到你吧。” 唐翊摇摇头: “没事,嗯......还有这位是?” 最右边的男子从她刚才过来时就一直一言不发,穿着也和周围的人不同,满身披挂,腰间还别着一把狼头弯刀。 “冯昭。” 男子简短地报出自己的名字,随后便又成了哑巴一样,半句话也不说。 流霞在则赶紧在一旁介绍道: “那个.....冯昭他是蛟龙,他很厉害的!他去年就来参加过入府试,只是没入选,但是,他今年一定能过的!对吧?” 冯昭面对流霞期盼无比的眼神,只简单地嗯了一声。 唐翊见状,也自我介绍道: “我叫唐翊,也是蟠龙。” 流霞大喜过望: “你也是?太好了!今年不光有五条虚龙,咱们蟠龙还占了其中一半!” 燕霏轻轻扯了扯流霞的衣角,用眼神示意了她一下旁边还站着的临源和冯昭,流霞立马就住了嘴,又嬉皮笑脸地去跟两人赔礼道歉了。 当然,临源有些害羞地就接受了,而冯昭则是理都没理。 “唐翊.....是吧?是哪个翊啊?能写给我看看吗?” 就在流霞跟两人道歉的时候,燕霏凑了过来,有些好奇地问道。 唐翊则是在手掌上把自己的“翊”字比划了一下,燕霏看着那笔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这字我以前到没见过呢,是谁给你取的?” 唐翊微笑答道: “是我家人给我取的,说翊是飞鸟的意思,就是希望我能像鸟一样自由自在。” 燕霏点了点头: “这样啊......很好的寓意呢......你家人也是蛇妖吗?” 唐翊有些稍愣,没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她的愣神落在燕霏眼里却有了另外一种解释,急忙跟她道起歉来: “是我失礼了,若你不想提也罢。” 秉承着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道歉反正先接着的原则,唐翊非常有礼貌地回道: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咦?燕霏姐你怎么也道起歉来了?” 道完歉的流霞看见这边的情况,疑惑地转过头问道。燕霏则温和地笑道: “没事。” “嘻嘻!没事就好,好了,大家过来一下,我们现在既然都已经介绍完了,大家也都认识了,不妨就一起来谈谈,怎么考过这个入府试吧。” 流霞神秘兮兮地将唐翊与燕霏两人拉了过来,临源和冯昭也围了过来,五个人默默离人群远了一点。 “唐翊,我告诉你吧,我们五个人里面冯昭可是有过一次经验,你这次也是走运,和我们一起考,来来,让我告诉你这入府试的玄机。” 唐翊看着流霞一副算命大婶的嘴脸,疑惑地眨巴了下眼睛: “可是,入府试的内容我都知道啊,不就是那五门吗?又有什么玄机啊?难不成冯昭可以猜一下今年的考题?” 说着,唐翊看向了那边的冯昭,可是对方却已经板着一张脸,但也还是回答了唐翊的问题: “不,每年的考题都不一样,考官也不一样,没有什么规律可以猜测。” 流霞挥了挥手,道: “哎呀!当然不是靠猜题啦!这样吧,唐翊你先说说自己对入府试知道多少?” 唐翊听言,便将流萤告诉自己的情报逐一道出,其余四人听完齐齐点头。 燕霏说道: “唐翊姑娘知道的已经很全面了,但还是有所欠缺。” 唐翊疑惑地看向她: “欠缺?” 燕霏点了点头,道: “入府试分雷电风雨云五试,但对于我们虚龙,其实就只有两试而已。” 唐翊抬起眼帘望着她,燕霏见唐翊在认真倾听,便也继续说道: “像我们刚化龙的虚龙,本就还不熟悉自己的龙身,故而很难在电试拔得头筹,相信唐翊姑娘也是自小在山野长大,虽然识字,但毕竟能接触到的知识也不多,风云二试便也排除在我们的考虑外了,于是,最终剩下的,就只有全凭肉身武力的雷试,以及对水文感知的雨试。” 听燕霏这么一说,唐翊才猛地想起,自己虽然是有流萤这个行走图书馆的帮忙,多少能看懂这里书上的龙文,可是他们这些虚龙就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文盲了,风云两门需要动笔的就可以说是预定挂科了。 唐翊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只可惜那边流霞已经说起来了,让她只能任由那点灵光溜走。 “所以说啊!我们就要在雷试和雨试这两门上钻研吃透,根据冯昭的说法,雷试是会根据参试人数分组,然后每组决出一个首榜,每组排名前三的列入榜中,最后再由各组的首榜组队较量,一直比试到只剩下两个首榜,再然后就是榜内三人对决出一人与对方的决出最后的胜者,没进首榜的人则是由考官给他们单独打分排名。” 流霞说着说着,嘴巴都有些干涩了,但人看上去却更加地眉飞色舞: “所以!我们只要想办法挤进首榜里,那么不论如何,也有了第一重保障。” 唐翊听得出奇入神,点头如捣蒜,看了她的样子,流霞简直口若悬河,语速飞快地说道: “但是,我刚才说的只是第一重保障,如果想要通过入府试,我们还需要第二重保障,也就是雨试。” 说到这里,流霞的脑袋趴地一转,看向旁边的临源,把这略显害羞的男孩子吓了一跳。 “临源,你来给唐翊姑娘解释下吧。” 燕霏温柔地说道。 临源本来还有些迟疑,可看见燕霏鼓励的眼神和流霞老虎一样的眼神,临源马上开口了: “哦哦!那个....我本来是那个什么什么江源头的一条鲤鱼,然后.....那个我顺流而下,路过龙门山时去碰了碰运气,结果就......化龙了......然后我也.....嗯....我对.....水的感觉很强.....可能是.....” 唐翊专心致志地听他讲了大半天都没有讲到点上,就连旁边的燕霏和流霞都情不自禁地无言扶额。 也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笨拙,临源急忙地解释道: “不好意思,我们鲤鱼化龙都不是很....很聪明,因为,脑子里一下装的东西太多了.....用鱼的头脑....还没切换.....” 流霞终于受不了了,直接打断了临源的话道: “受不了!还是我替他说!他的意思是:他本来是住在璋江源头的一条鲤鱼,走了大运找到了传说中的龙门然后跃了过去而成功化龙,但他的脑子还没办法从鱼脑切换过来,所以显得有些迟钝,但唐翊你可别小看他,他毕竟是来自三江源头的鱼,对水文的亲切度天生就要比咱们强,所以雨试的时候就由他来帮忙,准没错。” 燕霏在流霞说完后,又踱步到冯昭身旁,轻声道: “而且,冯昭又是去年参加过入府试的人,早已熟悉了龙身,有他在,我们也多了些准备。” 燕霏和流霞这两人一唱一和地这般讲完,最后将目光投向了唐翊。 流霞笑眯眯地看着她: “所以,唐翊呀......” 燕霏温柔地看着她: “唐翊姑娘......” 然后两人同时凑近,眼里闪烁着同样狡猾的精光,同时向她伸出手来: “来和我们一起......” “作弊吧!” “哈?” 唐翊目瞪口呆。 第八十七章 虚龙的传统 唐翊觉得脑子有些乱,需要捋一捋。 嗯.....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她被一个叫流霞的嘴碎虚龙拖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里,角落里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的三条虚龙,温柔大姐燕霏一枚、害羞小弟临源一只,再加上一直闭嘴不发言的冰山帅哥冯昭,这四人使出浑身招数,三十六计实招虚招接二连三,最后毅然决然地决定将她拉上作弊这条贼船。 而作为一个苗红根正的好人,唐翊的回答是...... “哈?” “exo me?” “what are you弄啥嘞?” 在内心一串的疑问三连击后,唐翊重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以及略微失控的面部神经,因为好像临源被她给吓到了。 “唐翊姑娘,你意下如何啊?” 燕霏呵呵地捂唇浅笑,原本温润如流水的眼神变得灵动起来了,像是回转曲折的山溪,看着唐翊。 “等等!等一下!” 唐翊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刚才你们说的通过入府试的玄机,感情就是作弊吗?” 唐翊痛心疾首,流霞却大咧咧地道: “那又如何?不然你叫我们如何与那些真龙较量?” 说完这句,流霞又神秘兮兮地凑到唐翊身边,对她耳语道: “再说,这可是每个参加入府试的虚龙的传统。” 唐翊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把目光看向与她隔着一个流霞的冯昭。 接收到唐翊询问的眼光,冯昭不悦地动了动唇角,但还是回答道: “真的,去年也是如此。” 然后冯昭就像想起什么烦心事一样,眉头也和唇角一样多了几道皱褶: “我就是因为去年失败了才会再今年重考。” 唐翊听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纠结地说道: “难道就不会有考官来检查吗?” 燕霏笑道: “自然是有的,不过就算是被发现了,也只是判你不过,来年再考就行了。” 冯昭重重地哼了一声。 唐翊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正在思考,四条虚龙也安静地等待她作出决定,只是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流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其中又以流霞与燕霏两人最为明显,一个张扬一个内敛,但脸上都带着笑意。 “能和我谈谈你们具体打算做些什么吗?” 唐翊抬起头平静地询问道。 流霞刚准备开口就被燕霏止住了,对方放下了遮掩口唇的广袖,笑得像只狐狸: “唐翊姑娘这是同意了?” 经过了短暂的思索后,唐翊点了点头: “嗯......对,我同意和你们一起作弊。” 燕霏笑得更加开心了,看了流霞一眼,示意她说下去。 流霞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当然,她的音调放得很低,只有唐翊凑近了才能听见: “首先,根据以往的惯例,一般都是先考风试和云试,再然后是雨试、电试和雷试,前面两试和电试就不管了,重点是雨雷这两门。” 这些唐翊之前已经听她解释过了,自然也没什么疑问,于是便听流霞继续讲下去: “先说雨试,如果到时候不出意外,考试时会把我们都集中到一个地方观望水文图,那时候考官虽然会巡视,但却不会安排我们的站位,到时候我们便以临源为中心,分散排列,他呢就负责把答案用暗号传递给冯昭,冯昭在一个个地传给我们。” 说着,流霞先后指了指临源和冯昭,两人也应和地微微颔首。 唐翊却小幅度地举了个手提问道: “等下!这个传递答案的具体过程是怎么回事?能解释下吗?” 这次是燕霏开口,不过不是对唐翊说,而是对着冯昭说道: “冯昭,介意给唐翊姑娘展示一下吗?” 冯昭却没按燕霏说的照办,而是脸色阴郁地看着她: “我之所以同意和你们联手,是因为你们说有十全之法让我通过此次的入府试,不是让你们肆意指使的。” 面对冯昭突然的发难,燕霏神色不变,只是默默地让声音里充满了权威,说道: “冯昭,如果我们想要成功过关,我们五个至少得团结合作吧?唐翊姑娘也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说不准,之后我们也会需要唐翊姑娘的帮忙,所以......” 燕霏的眼眸如同晶莹剔透的宝石,目光直直地与冯昭对视: “先忍耐一下如何?” 冯昭瞪着她瞪了一会儿,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地转向唐翊,眼睛红的像血一样。 唐翊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臂上传来一阵阵刺痛感,她急忙撩开衣袖,就看见几道细细的红痕出现在她前臂内侧,勾勒出几个略显粗略的字迹:满意了? 燕霏看着唐翊观察自己手臂上字迹的举动,继续说道: “冯昭会些特殊的法术,能控制体内血液,不需要灵,也不会散发任何痕迹,只要稍微控制力道,就是个不错的传递信息的方法了。” 唐翊看着冯昭,赞叹道: “厉害呀。” 对方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理她。 唐翊又看向燕霏,问道: “那既然如此,其实你们只要有临源和冯昭两人不就可以了吗?为何要叫上我呢?” 但唐翊刚把问题问完自己就想明白了,于是不等她们回答便自己解答道: “是因为雷试对吧?你们是担心光凭自己的力量能不能挤进首榜里?” 流霞和燕霏的表情同时僵了一下,临源惊讶地张大了眼睛,冯昭却头一回笑出了声。 唐翊有一瞬间只想扇死自己,她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嘴呢?! 但是,在唐翊采取行动之前,燕霏就开口了: “唐翊姑娘说的不错,我们的确有这个担心,毕竟我们只是虚龙,哪怕是冯昭,面对那些从小就在长辈训练下长大的真龙也会有些困难。” “是这样吗?” 唐翊问道。 而这一次,没有人回答她。 燕霏转而笑道: “唐翊姑娘,你来龙渊的日子应该不算长吧?” 唐翊点点头: “嗯,我前些日子才到龙渊里面来,待了一月不到。” 流霞忍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 “难怪......” 她没办法像燕霏一样维持住脸上的笑容,声音听起来也多了一份刻薄的感觉。 唐翊不再插嘴,而是重新看向燕霏,目光专注而认真。 燕霏则是完全将唐翊刚才的言论抛之脑后,代替流霞继续给她讲解道: “雷试的时候一开始的分组通常会比较混乱,听说有时干脆就是乱战一场,但是也有些特殊情况,那就是如果出现平局,那么一般考官会根据比试中两人的实力让双方同时晋级或同时淘汰,所以如果是乱战,多个人就多份助力,如果是两两相抗的比拼,我们也有更大的机会碰见彼此,这样至少最后的胜负归属何方就由我们掌控了。” 燕霏说的很有道理,唐翊边听,头也一边认同地徐徐上下晃动,但又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是一时还没想到而已。 看着唐翊的样子,燕霏又再次让温柔的笑意绽放在嘴角。 “那么,唐翊姑娘,望你我都能得偿所愿,顺利进入登天府。” 唐翊同样回以微笑,只是在心里,她默默地叹了一声气。 第八十八章 私人考试 唐翊等人在院落内等了又一会儿,周围絮碎的议论声音也变小了,变成了只有几个人还在锲而不舍地和彼此讨论着入府试。 他们这些新入登天府的新生们已经在这个院子里等了将近快一个时辰了,可是现在都没有任何人出现。 唐翊注意到那些和青少年没什么区别的年轻真龙们似乎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具体体现于他们躁动不安的手指以及来来回回的踱步,相反的是那些角落里的龙则是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态,甚至有些开始用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看着那些年轻真龙们。 唐翊不动声色地指了指角落里的龙族,轻声问道: “他们也是虚龙吗?” 流霞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回答唐翊的问题,而燕霏也只是笑了一下,然后继续立在原地等待着考官的到来,临源就更不用说了,连对唐翊的提问都要反应两秒的他压根就不知道答案。 只有冯昭也跟着唐翊看了过去,然后脸上流露出一丝有些嘲讽的笑意: “算是吧,准确来说,他们有可能是明日的我们。” 唐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刚准备继续问下去,天上就传来两声同样嘹亮贯耳的龙吟。 两条巨龙你争我赶地从天而降,一条如黄沙,一条似银练。 院内诸龙纷纷闪避,但那两条龙很明显不需要他们这么做,娴熟地飞向院落中央,落地时身形一番变化,就变成了两个男子的形象。 黄龙变成的男子面容刚毅,神情严峻,他环顾一圈,脚下的石砖升起成台,托着他们两人升到离地一尺的高度,然后他大声地向院内的龙们大声宣布道: “诸位午安,我是你们本次入府试的次监察官潮廉,主要负责监查考生在考试期间各种令行禁止,有无违规违纪,我要在这里提醒各位一句,望各位熟背龙族律令,莫知法犯法,同时,也莫在考试允许的时间外擅自与他人械斗。” 潮廉的眼神扫了一圈在场众人,语气轻描淡写: “毕竟,将来你们和对面的人很可能就是朝堂上的同僚或是行伍里的火伴,最好别现在就把关系弄僵。” 听他此言,诸龙纷纷打量起自己身边其他的考生,但每每有人目光相撞时,反应却都是大同小异,无一不是在将对方打量一番后就迅速地把视线移开了。 潮廉见此情形也不觉奇怪,每年的考生都是一副德行,他也不指望他们能在第一天就和身边的人处好关系。 石台的另一边,那银灰色的龙化成的男子见潮廉说完了,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瞬间将所有人打量彼此的视线收拢到了他身上。 唐翊也看过去,那人看上去斯文儒雅,通身流淌着一股俊逸的气质,站立着的身体犹如修竹般。 “诸位好,我是你们的次监察官溪简笙,你们的吃穿用度以及言行举止有潮廉阁下监管,而我则负责监察各位考场作风,这里我同样也要提醒各位,入府试乃是登天府一年一度的大试,不容半点弄虚作假,若是你们有人行诡计舞弊,一经发现,立即逐出考场!” 溪简笙广袖一震,卷起一股飒飒凉风吹过每个人的面门,打得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 唐翊已经有点能认出来了,那名溪监察官似乎是条虚龙。 而他此举则是无可避免地撩拨了一些真龙敏感的神经,根据她目前所知来看,似乎有部分真龙对虚龙的态度并不友善。 具体体现在有些年轻的龙受不了对方突然的下马威,开始对他怒目而视,甚至有几个人指着溪简笙就要破口大骂,但他们刚抬起手时,身体就猛地僵了一下,然后伴随而来的几声扑通响声过后,那几人便跪倒在地。 “唉.......年轻人,太有活力也不是好事,你说是吧?” 一个听起来就很逗趣的声音从唐翊等人身后响起,五人齐齐回头,就看见一个潇洒倜傥的青年人正大摇大摆地穿过他们,径直走向石台。 那青年衣衫不整,步态轻飘,眼神悠悠荡荡地不知落在何处,一路走到了石台前。 台上两名次监察官同时抱拳行礼道: “属下参见澜拾大人。” 本次入府试的主监察官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让两人起来,自己则撑在石台上,翻身坐在石台边缘,两条腿踢来踢去,静静地把院落内的考生都看了一遍。 “好了好了,放松下吧!各位考生大家好啊,我是今年的监察官澜拾,你们叫我十先生便可,方才你们也听小廉和小笙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入府试的规矩,当然啦,听着简单做着难,但我希望你们还是要好好听他们的,也别给大家惹麻烦不是?” 院落内鸦雀无声,只有澜拾的声音在絮絮叨叨地说着: “不过总谈这些也怪肃穆了,咱们呢暂时就先揭过这一页,现在,请各位考生把你们的名牌拿出来。” 唐翊闻言,从袖中掏出之前拿到的椭圆石牌,写着自己名字的那一面正在忽闪忽闪地发光。 “好了,请各位将刻着名字的那一面,也就是正面朝向自己,然后拿手指抹过去,上面的图就是考场的位置分布,相信各位也有所了解了,入府试分五门,雷电风云雨,今日只考云试和风试,先考云试,再是风试,考完之后各位就可以根据名牌上显示的路线找到住址,明天考雨试和电试,最后的雷试大概会多花上几天,但也不会超过一周。” 讲到这里,澜拾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一名考生手里的名牌,道: “还有,请各位谨记,名牌可是很重要的,不光会发布各项指示,等所有考试考完后,你们被录入与否也会通过名牌公布,只有持有名牌的考生才会获准在登天府中行走以及参加入府试,所以......千万别弄掉哦。好了!云试在一个时辰后开始,所以各位......” 澜拾笑着对所有的考生道: “开始准备吧。” 一时间,考生的手指飞快地划过各自的名牌,那场景简直就和现代人用手机的情形没什么两样。 唐翊的食指抹过名牌正面,那上面的名字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条光路组成的简陋地图,地图上有个闪亮的光点标记出唐翊的位置。 唐翊他们背后的院墙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露出了一条走道。 流霞与燕霏两人向唐翊暂时道别,便一起走向云试的考场,临源和冯昭也没有停留多久,就依次离去了。 院内的考生越来越少,唐翊却还是没动,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名牌上的地图。 石台上的三名监察官也注意到了她,各自的神情皆不相同。 直到院内只剩下唐翊一人时,她才如梦初醒般地左右张望起来。 然后她就看见了三名正对她行注目礼的监察官。 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唐翊急忙拿着自己的名牌,跟着地图的路径快步走出,准备去参加云试,在她的身后,监察官们也在商量着他们的事。 “准备开始吧。” 澜拾笑着看向潮廉,溪简笙则在一旁冷眼旁观。 潮廉注视着跑远的唐翊,又看了一下旁边的溪简笙,轻轻地暗自哼了一声,嘴里发出古怪的音调。 此时正在前往考场路上的唐翊忽然打了个喷嚏,同时,一场专门为她准备的考试,已经拉开了帷幕。 第八十九章 女联袂相携来 唐翊沿着走道一路小跑向前,右手抓着名牌,时不时就看一眼,以确保自己没有偏离路线。 从地图上看,自己离考场不算太远,只要在走上那么十几分钟估摸着也就到了。 云试主要考核的是文辞才笔,换而言之就是你肚子里的墨水,唐翊从以前就不觉得自己是个文艺的人,对这门也没法多重视,她现在想的是别的东西。 之前在院子里看了那么久的地图她也不是没看出点名堂来的,从地图上的简略缩影以及目前她经过的路程进行换算,这登天府的地盘的确是蛮大的,但是却似乎没有什么地方和她之前来时的那条路,以及那片湖水是相吻合的。 所以她进来时到底是走的哪条路呢? 唐翊一方面猜测这是不是登天府里面特有的什么法术,亦或是有人在暗中地对她施法,让她走过那条无人过道,进了那个无人院落。 莫非这是对虚龙的特殊考核吗? 唐翊一边猜想着一边走。 “嘤~~~呀~~~~~” 就在这时,柔媚的嗓音忽然间从前面不远处飘来,宛如深谷黄鹂,婉转空幽,又饱含哀怨。 不知从何时开始,两排仕女排列过道两侧,罗裳半松半紧,拖曳直下,铺陈开来,俱是颜色各异,梳着高发髻,簪着玛瑙玉簪,耳边佩一个花盏银饰,垂下几缕珠圆玉润的流苏。 见有人来,一个个美人回眸浅视,倏忽间又将目光藏了回去,身子却慢吞吞地动了起来,舒腰展翼,犹如一条条美女蛇一般,极尽慵懒妩媚之色。 看得唐翊直接蒙圈。 咋回事?去考个试都有人夹道欢迎吗? 紧接着,那一个个美仕女便从路边移步至中间来,排成了一列,水袖摇摇晃晃地朝着唐翊走了过来。 唐翊则是察觉到了不对,当机立断就后退撤走,谁知那些女子动作随显得懒散,速度却是极快,转眼间就到了唐翊跟前,然后又重新分成两队,从她左右包绕过去,将她围在了中间。 然后她们就静止下来,像是变成了一尊栩栩如生的偶人,原本只是白皙的肌肤变成了器物的质感,眼里也没了神韵。 唐翊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的地面也跟着消失掉了,身体一轻,就像飘在了空中一般。 眼前旋转的视野中只有那一张张女人脸越发地清晰,原本各具风情的面容在此刻看上去就像是同一个人一样,而且在唐翊的视野中不断地扩大,特别是她们脸上那勾起的唇,像是一条漆黑的弯线一样。 然后唐翊就重新落回地面,周围不再是过道,而是两条纵横交叉的路口。 她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心,周围的路上全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唐翊更加蒙圈了。 这到底是咋回事情?! 唐翊在这边蒙圈,另一边的院落内,溪简笙却是颇为讥讽地看着潮廉道: “就为了一条虚龙,居然还用了九女图,你也是够拼的了。” 潮廉同样看着对方,挑衅地冲他笑了笑: “怎么?怕你的那点小伎俩被我拆穿吗?” 溪简笙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可不像你,面上是光鲜,里子却小肚鸡肠,为了些鸡毛蒜皮的恩怨斤斤计较。” 被溪简笙嘲讽的潮廉脸上明显又多添了三分怒意,但依旧还是维持着自己的仪态,施施然地拂袖,空中一扇平滑的镜面瞬间下降至他面前,潮廉轻轻伸手,在镜面上弹指一敲,镜面便溅起圈圈涟漪,镜面之中的画面也更加地清晰了。 “我小肚鸡肠?明明就是你做贼心虚!你看看这虚龙迟钝懵懂的样子!面对如此明显的怪异居然逃都不知道逃,生生中了我的法术,你们说!像这类考生,我怎能不怀疑她是有人提点才通过的心试?” 那镜中画面正是唐翊被九女围住的景象,见此,溪简笙也沉下脸色来,与潮廉对峙道: “或许是她从未经历过此等阵仗,以为是正常的才会迟迟不退,又或许,她本就是脾性豁达,胆量远超旁人,这也可以解释她为何不惧心火焚烧。” 潮廉听到溪简笙的话之前就是满面怒容,听完之后脸上怒意未退,又多了几分嘲讽的冷意。 “听听!听听!这就是咱们的溪大人说的话!” 说着,潮廉大步上前,身子随之欺近溪简笙,阴恻恻地道: “这就是咱们铁骨铮铮的溪简笙大人说出来的话,可真是大公无私,一视同仁啊......” “你!” 溪简笙怒喝出声,同时死死地揪住了潮廉的衣襟,眼睛瞪得赤红。 潮廉却突然地怔住了。 他的印象中,溪简笙是个绝对理性的人,甚至有时都可以说是死板僵硬了。 他也不是没有挑衅过对方,正相反,他挑衅过很多次,毕竟不论是站在真龙虚龙这个层面,还是黄龙本身的立场这个层面,他与溪简笙都是绝对的水火不容。 但正如那句老话讲的,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 潮廉很清楚,如果只是他的挑衅之言,溪简笙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反应的,除非...... 潮廉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这家伙不会真干了些什么吧...... “哎呀,你们又在那儿打情骂俏了?” 他们顶头上司的声音此刻十分管用地化解了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潮廉和溪简笙同时后退一步,再次默契十足地冲着澜拾吼道: “叫你别用那种让人误会的词!” 澜拾举手投降: “好好好!我不说还不行吗?不过小廉啊,你不得看着那丫头的情况吗?她现在可已经是第三次尝试着把自己给烧了。” 潮廉猛地一惊,急忙看向镜中显示的画面,连那句小廉也没来得及管。 只见镜中那女子正摆出了助跑的姿势,然后飞快地向前冲刺,身体一跃而起,就要跳进一条路上的火里去,然后就见她身形一转,踩在了一旁的墙面,避开了跳动的火焰,腿部发力,又跳到对面的墙上,这样来来回回地向前进了好几米。 地上的火焰也同样不甘示弱地沿着墙蔓延而上,唐翊见前面的墙壁被火舌给占据了,灵活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又重新跳回去了。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唐翊转了转自己的脚脖子,盯着眼前的火焰喃喃自语。 先前她莫名地就到了这地方来,四面八方都是火,她便有所预感,猜到自己是中了别人的暗算了。 虽然不知何人敢在登天府里面暗算一个新入府的考生,但唐翊也没心急,而是先大声地嚷嚷了几句,发现无人回应,才开始自己尝试着逃脱目前的困境。 首先她想到的便是绕路,火焰只在四面的路上燃烧,她只要不走大路就行了。 于是她便跟只猫一样地跳上墙角,打算越过墙去穿庭而过。 谁知她刚跳上墙,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摇摇晃晃地差点跌了下去。 墙外尽是虚无的空白,就像是制造出这环境的人还没想好要给墙外面添置些什么景色好。 于是自然跳墙这条路就不能走了。 随后唐翊便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幻境之中,所见所闻都只不过是虚幻而已,旋即好奇地拿手试探性地靠近了火焰一点。 然后她的手就烧起来了。 奇怪的是,她的鳞片居然没有起到半点作用,任由那火烧灼着她的手。她立即把手上的火扑灭,但也还是留下了艳红的伤痕。 看来不管这是不是幻境,这火对她是有杀伤作用的。 明白了这点,唐翊又开始下一步,用自己的御火术尝试着控制这些火焰,只可惜最终仍是无功而返,这些火根本就不受她的调遣。 直到刚才唐翊已经采取了很多种方式逃脱了,只可惜那火仿佛生有灵性,不论她如何逃都能想到法子围追堵截,将她重新逼回路口中央去。 这时候唐翊才叹息起自己用不了法术的苦。 早知道把御水术重新掌握了该多好啊,至少就能给自己开张盾过去了。 唐翊如是想道。 然而接下来的情况仿佛就如同上苍听见了她心里的话一般,四面的火焰缓缓地平息下去了,墙上开始变得湿漉漉的,远处的过道传来轰隆的巨大响声。 火焰消失了。 然后变成了一些新的东西。 在唐翊的视野中,四道深蓝的潮汐正沿着道路向她迎面扑来。 然后她这次根本连反应都做不到,就被水淹没在最底下。 第九十章 女反叛 “大...大人......你确定要这么做?” 潮廉疑惑地看着身旁接管了九女图操控权的澜拾,很不确定地问道。 要知道,他的这位上司可是登天府里出了名的老顽童,虽然长着一张年轻人的脸,但是府里面大部分学司官吏都比他要生生矮了一两辈,甚至就连如今的王都比对方低了一辈。 只是尽管辈分高,可由于对方那恶劣的品行以及平素里酷爱搞怪的作风,当然还有那张比很多教员都要水嫩的脸,府里面能对他保持对长辈的尊敬的其实也没几个人。 “那当然,刚才小廉你也看见了,这小丫头对火焰恐怕是半分恐惧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个吃过豹子胆的,你要真是想测出对方心性,就不能在照着之前对付其他虚龙考生的方法来。” 澜拾嘴上说得掷地有声,手上可一点都不符合他的语气。 他面前漂浮着的是一副长七尺,宽一臂的画卷,画上绘着九名姿态不一的仕女,或站或卧,或倚或靠,一个个俱是眼帘半睁半合,睡眼惺忪的模样。 “请不要叫我小廉,而且大人,九女图的操作法子是我早就调设过的,您现在自己擅自变动,万一出事了......” 澜拾摆了摆手,打断了担忧的潮廉: “小廉啊,你这个人就是太不懂得什么叫随机应变了,怪不得混了那么多年也才混了一个四品监察官,还是个次的,要我说,人呐....就该及时行乐。” 说完,澜拾脸上忽然挂着十分猥琐的笑容,哪怕有那张脸帮忙润色,看上去也依旧不忍直视。 他的手指轻轻撩过其中一名仕女的衣衫,瞬间那衣衫滑落,漏出半抹酥胸,那画中女子也面上飞红,红唇轻启,以手扶住自己松垮的衣襟。 潮廉瞬间捂面转身,一言不发,不想看见自己的上司调戏画中美人的这一幕。 旁边的溪简笙默默地看了潮廉一眼,心道是怪不得这小子从不肯给他们演示如何操作这九女图。 “够了!都说了别叫我小廉,还有,大人你也别玩了,那只不过是法器而已,别......” 一声女子娇嘤从图中传来,澜拾嘿嘿嘿地笑道: “嘿嘿嘿!小廉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这九女图变化无穷,只有那些懂得赏玩之人才能不断推陈出新,发现这九女的新花样啊,来,比方说这个,我管这招叫纤云弄巧丝丝扣,你看,绝技就在于你要像这么一拨,再一挑.......” 现在不光潮廉,就连溪简笙也不忍直视自己这个变得越来越不像话的上司了,转过脸去,阴沉着语气地训道: “大人,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快些想法子结束心试,不然害得这名考生云试迟到就是你我的过错了。” 澜拾顿时就撅起了嘴,嘟囔道: “哼!夫唱妇随是吧?欺负我一个老头子孤家寡人......” “都叫你别用这种让人误会的词!” 潮溪二人再次怒吼道,继而对彼此怒瞪一眼,又重新转回头去不说话了。 而那边那位青春正茂的老头子也结束了对画上人的调戏,手中画卷重新卷起,化成一片烟火,飘出院门外。 而镜中的场景也随之变化,堵住唐翊的火变成了水,万马奔腾地涌向唐翊,一下子就将她盖在层层水下。 澜拾看着镜中的景象,有些小吃惊: “哎呀!真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最恐惧的是这个。” 澜拾又转过头看向溪简笙,询问道: “你听说过你的同族里面有怕水的吗?” 溪简笙看见唐翊被水流淹没的那一刹那拳头就攥紧了――刚刚她在火墙下明明坚持了那么久都没让火焰更近一步,怎么换成水就…… 但他还是听见了澜拾的询问,随即也变得有些困惑地说道: “不,我们蟠龙虽然不像蛟龙那般善水,但也不会出现惧水这种情况啊......” 潮廉看见这一幕却是松了一口气,继而放声大笑: “我说怎么她之前面对心火时压根就一点都不怕!感情她怕水啊!” 溪简笙瞪了他一眼: “这怎么可能!若她惧水,怕是连龙渊也进不来,而且别忘了,咱们头顶上还有着一个海穹顶呢!眼下这情形估计只是……只是表象,是流于表层的东西,等她清醒过来,自然也就没了。” 潮廉对溪简笙的话只是回应了一个嘲讽的白眼,随后就继续坚视着画面的变化。 镜中,水浪渐渐平息,深蓝色的水完全覆盖了整片走道,水面死寂一片,没有半点波澜起伏。 三人站在原地傻等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变化,澜拾不禁疑惑地敲了敲镜面。 “怎么回事?莫不是这玩意儿坏了?” 溪简笙将他拉到后面去,自己仔细上前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 “好像有哪里不对......是九女图的问题吗?” 澜拾听言,右手一摊,一团光球出现在他掌中,瞬息间展开成画卷,他凑近看了一眼,浑身便僵住了。 “那啥......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看错了......” 澜拾抬起头,脸上的汗也跟着落了下来: “但那丫头好像.......被我带入迷障中去了......” “什么?!你说什么?” “不可能!让我看看!” 溪简笙和潮廉同时暴喝出声,潮廉冲了过来,直接从澜拾手上将九女图夺去,自己的手指在图画上飞速跳动起来。 只是现在那些仕女却一个个都冷眼背着他,那一双双素白玉手里也不知何时多出了几把尖锐的蝴蝶柄匕首,见潮廉的手指来了便飞速地划上几下,虽然伤不到他,却也令他无法操控仕女们的行动。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入迷障?是九女图出故障了吗?” 潮廉同样变得汗如雨下,但仍然不放弃控制九女图的尝试,只是现在仕女们已经齐齐反叛,对曾经的主人问候以刀剑。 溪简笙也是一样地惊讶,但不是对九女图,而是对镜面中那个已经淹没水下的唐翊。 “莫非......是她心中根本就没有恐惧,所以九女图才会无可奈何,牵引出她的迷障吗?” 潮廉的声音大到刺耳,手里仍然捧着那副图卷对溪简笙吼道: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人没连害怕的东西都没有?!” 这话与其说是他在对溪简笙说,更不如像他在安慰自己。 澜拾脸上的玩世不恭不见了,终于露出了身为年长者的威严来,声音也多了几分沧桑的磁性: “够了!你们两个,快跟我来!” 说完,澜拾就抬脚快步走出院落。 溪简笙也急忙跟上,留下潮廉仍在端着九女图站在原地,有些迷茫问道: “干.....干什么去?” 澜拾怒而甩袖,不耐烦地冲着他吼道: “这还用问吗?去救人啊!” 潮廉被澜拾铜钟一样的声音惊醒,脸色也变得极其不好,咬着牙看了一眼九女图,最终还是将其重新化作光团收起,跟上澜拾两人快步朝唐翊的方向赶去。 第九十一章 玻璃水箱 在三名监察官来解救唐翊之前的那段时间,也就是唐翊刚被水淹没的那时。 四个方向的水流狠命往唐翊身上一冲,让她像个陀螺一样转了起来,身体也维持不住重心,就这么打着转倒了下去。 源源不断的水仿佛成了千钧重石,不由分说地就将唐翊压在路面上,她连喊都来不及喊。 层层水流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唐翊身上堆砌成一堵厚重的墙,将其镇压在最底部。 她满心恐惧地想要游回水面上,却不知道为什么。 唐翊很清楚,她现在已经是不会被水给淹死的了,她已经是龙了,可问题就是,在她内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一遍遍地向她重复着同样的话。 叫她快离开水底、叫她浮上去...... 但唐翊现在被水压死死压在光滑的路面上,不要说游上去了,就连动下手指都成问题,只能浑身僵硬地趴在地上,半边脸被压住,剩下半边脸被飘散的长发糊了满脸。 她可以从头发丝间散落的零星视野中看见周围的水域似乎在变色,原本还只是比较幽深的蓝色,可是从远及近,水的颜色开始变黑了。 不,不是水变黑了,是天变暗了。 她趴在地上,看不见头顶上的天空颜色,但是她能看见透进水里的光线在越变越少,水域也就变得昏暗无章起来了。 唐翊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内心里的那个声音仍然在叫嚷个不停,可她听起来却越来越觉得不对。 那是她的声音吗? 唐翊想着,回忆了一下自己每次想事情发呆的时候,会在心里和自己说话,用自己的声音,可现在那个声音听起来却一点都不像她,反而十分地尖锐,不仅尖锐,而且矫情,听着她也难受。 能闭会儿嘴吗? 唐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气躁,或许是因为那声音一直不停的关系,但她觉得更有可能是因为这片压抑的水域。 她的脸蛋被光滑的路面挤压得变形,眼睛半睁半闭地僵着,身体也跟冻住了一样,感觉上如果她再这么躺一会儿,估计身子都要硬了。 唐翊暗自地使劲,想要翻个身看看,但背上却像严丝合缝地压着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一样,把她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这不是鬼压床了吧...... 唐翊猜想道,然后继续面朝下趴着。 不知趴了多久,心里那听着发慌的声音也不知响了多久,唐翊居然还有些习惯了。 就跟那些游泳的人一样,刚开始下水时,总会觉得水凉,下去后呆久了就没什么感觉了,就跟在空气里一样。 唐翊又想翻身了。 于是她便翻了个身。 嗯? 这回怎么成功了? 唐翊好奇地尝试动动手指,却发现自己依然不能活动。 心里面那个声音也变大了点。 唐翊似乎明白了什么,开始任由自己的思绪飞驰起来。 就像是两条不同的藤蔓一样,一条生在地里,一条攀附墙上,却同样争抢着阳光雨露,希望能茁壮成长。 但唐翊自己的那抹思想藤蔓比那个声音要强很多,她想,她思考,那声音便弱了下去,她自己对自己说话,那声音便没有插嘴的余地。 同时她也终于看见,不是天色变暗了。 是她沉得越来越深了。 所以.......发生了这么多奇怪的事情,果真是有人在算计她吧......为了什么呢? 唐翊想着。 到底这里是个怎么样的幻境啊?似乎一点规律都没有,一会儿火一会儿水的...... 在唐翊想着的同时,那声音不知不觉中已经彻底消失了。 她到底在什么地方?该怎么出去呢?不过说起来,之前那种不能动弹的感受倒是很熟悉啊......她是在什么地方感受过呢...... 仿佛有人轻轻叩响了唐翊的窍穴,敲醒了她。 啊...... 对了...... 这是我的迷障...... 唐翊在这一刻清醒了过来,她回忆起自己在熙晨龙宫时,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情形。 彼时,熙晨龙君的那口藻井让自己入了迷障,是熙晨龙君点醒了自己,那么这回......谁又能点醒自己呢? “一定要别人来点醒你吗?” 这是一个新的声音,一个唐翊十分熟悉的声音,一个从她思考的那天起就在与她对话的声音。 唐翊的眼珠跟着声音移动,然后看见了那个声音的来源。 她自己,或者说,曾经的她自己漂浮在上方的水域之中,和现在的她自己面对面。 齐耳短发梳得很整齐,有些婴儿肥的脸蛋看上去软软的,衬衫和休闲裤泡在水里却像是在空气中一样的干燥。 那是她前世的模样。 然后以前的唐翊微微地笑了: “你好啊。” 【你好。】 唐翊没有张嘴,却依旧能与她对话。 【我怎么能看见你呢?】 唐翊问道。 以前的她看上去似乎也有些疑惑: “你觉得呢?熟悉法术的那一个不是你吗?” 唐翊静静地想了一会儿: 【某种......和心理有关的法术吗?使现在的意识.....和自我相遇了?】 以前的唐翊皱着眉,冥思苦想了一会儿,道: “有可能。” 说完,以前的唐翊又平静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 “你被困住了呢。” 唐翊认同道: 【我被困住了。】 然后以前的她和现在的她同时陷入了沉默。 “......” 以前的她像根本不在乎的样子,表情很平和。 【......】 现在的她也不太在乎的样子,正在认真地思索。 【我被困在迷障里了,需要从外面来人,我才能出去。】 唐翊回忆起学过的法术知识,道。 以前的她却怀疑地问道: “真的吗?你确定自己是被迷障困住了?” 【不然还是什么?唔......我看看......】 唐翊说着,伸出了手指,碰触了一下身边的东西。 硬硬的,光滑的,冰凉的。 唐翊又展开手掌,抚摸了一下躺着的“地面”。 硬硬的,光滑的,冰凉的。 【这个触感.......】 “很熟悉对吧?” 以前的她替她把话说完了。 然后唐翊好奇地偏过头去,借着昏暗的水光,看见了自己黯淡的倒影。 【是.......玻璃啊.......】 躺在玻璃水箱内的唐翊,喃喃自语道。 【原来我的迷障就只是.....这个吗?】 看她现在这幅大彻大悟的模样,以前的她开怀地笑了出来。 “是啊!只是个玻璃水箱而已。” 【……嗯……只是个玻璃水箱……打破就是了……】 “既然如此,就打破它吧!打破它,自己点醒自己!” 说完,以前的她又露出一副释然的笑意。 “以前就打破一次的我.......再打破一次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于是唐翊轻轻地举起拳头,挥击向玻璃水箱。 打碎了自己的迷障。 第九十二章 解释 “快些!不然那丫头沉迷在迷障中太久的话就救不回来了!” 澜拾一边御风而行,一边招呼溪简笙跟上,而潮廉则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三人一路火急火燎地奔跑在抢救唐翊的路上。 潮廉一路上都揪紧了心,虽然自己不希望一个让一个心试作弊的考生进入入府试,但如果说因为自己的缘故害死了她,他还是做不到心安理得。 “找到了!她就在前面!” 溪简笙眼睛最尖地发现了道路上的唐翊。 此刻的她正仰躺在路上,表情呆滞地盯着海穹顶,身体僵硬如铁。 潮廉快步到她身边,展开九女图,一道虚幻的身影从图中飘飞而出,化成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虚影,停落在唐翊的眉心处。 “好了,我先暂时稳住她的心神,阻止她的神志继续往迷障深处潜,澜拾大人!” “知道了!我可不是几百岁的小年轻,处理过的心魔迷障比你们吃的饭还多。” 澜拾一边说,一边轻轻地在唐翊的额头上画了一横。 他的手指末梢成了天青色,像被人涂上了一层颜料,当他碰到唐翊的时候,颜料也跟着侵染进唐翊的皮肤内。 “嗯?” 澜拾疑惑地嗯了一声,潮廉立马问道: “怎么回事?难道她的神志已经入迷太深?连您也拉不回来了吗?” 澜拾没回答他,而是转身对同样关注着唐翊情况的溪简笙道: “小笙,你会醒神术吧?快来帮忙,我似乎找不到她的神志了。” 溪简笙同样地也是神色大变,急忙走到唐翊的另一侧,手上比了个诀,便清叱了一声,往她面门上一拍,澜拾在继续如法炮制,重新画了一道。 但情况依然如故,那点天青只存在于澜拾的手指上,唐翊的额头则是半点也没有。 “这......到底......” 就在澜拾百思不得其解的档口,潮廉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澜拾大人,有些不对......这.....似乎她.......” “嗯?” 澜拾抬眼看向潮廉,刚想问是出了什么事,躺在地上的唐翊就突然动了起来。 只见她右手捏紧成拳,直勾勾地向左挥去。 溪简笙被吓了一跳,身体一躲,堪堪避开了那道出势凌厉的摆拳,然后没有撞击到任何东西的拳头就继续抡过半圈。 重重地砸在澜拾细皮嫩肉的左脸上。 溪简笙傻眼了,潮廉傻眼了,就连被砸到侧翻在地的澜拾也跟着一起傻眼了。 在他们的目光中,出了一拳的唐翊眨了下眼睛,然后自己蹭的从地上坐了起来,向天高呼道: “哈哈哈!我又出来了!” 然后唐翊就察觉到自己的右手怎么有那么一点点疼?像是砸在什么硬东西上面一样。 紧接着她就发现了围着自己傻眼的三个监察官。 “额.....三位大人.....你们是在……干嘛啊?” 当然,潮廉三人并未理会唐翊的话,而是迅速地抓住她的肩膀,眼神上上下下把她扫了个遍,然后潮廉便猛地坐倒在地,眼神无比惊惶。 咦?怎么回事?我有这么可怕?连一个监察官都能吓倒? 唐翊不明所以然地看着潮廉,对方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紧接着就突然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抓着唐翊的胳膊就问道: “你是怎么做到的?!” 唐翊仍然是晕的,在潮廉歇斯底里地一番摇晃之后就更晕了。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啪的一声,一颗水弹砸在潮廉的脸上,也逼他松开了唐翊的手臂。 “你给我冷静点再说!” 溪简笙收回发射水弹的手,同样来到唐翊身边,虽然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内心和潮廉一样急促,但还是先将唐翊从地上扶起,他才开口道: “唐翊,是吧?” 看溪简笙满脸镇重的表情,唐翊也正了正恍惚的神色,回忆了一下眼前这名监察官的名字,道: “是,请问溪大人有什么事吗?” 溪简笙眼带探究地看着她,继续问道: “你知道刚才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是怎么回事吗?” 听他的话,唐翊的眼中开始有眼波流转,转了一圈后便反问出口道: “刚刚的事,几位大人知道吗?” 溪简笙点了点头,嘴角也扬起一抹得意的弧度,看着另一边脸色阴晴不定的潮廉。 潮廉本来就被唐翊的作为震惊到无可复加的程度,然后就被自己的老对手糊了一脸水,现在又不得不接受对方得意的嘲笑,心情那叫一个郁闷。 澜拾这时候也从地上爬起来了,一边揉着自己的脸一边看着潮廉说道: “哎哟.....一个小丫头出手这么重.....小廉,还不快给她解释,你造的孽让我还.....嘶嘶....” 说着,他的脸还抽了一抽。 唐翊看着澜拾的举动,又看了眼自己仍然握紧的拳头,然后就意识到什么一样急忙把它松开了,同时,潮廉也脸上不是很好地走了过来,微微向她低了低头,道: “抱歉,唐翊姑娘,方才你之所以会经历那些,是我犯了个错,我再次向你道歉。” 唐翊有些迷糊: “错?大人你犯了什么错。” 溪简笙在她背后开口解释出声: “是这样的,每年的入府试我们对于那些参试的虚龙考生不光会设置五门考试外,还会多设一门试,名曰心试,以此考察虚龙考生的心智是否过关,也就是唐翊姑娘你刚进登天府时走的那条长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还有之后你拿到名牌的事,其实都是由这位潮大人用法器九女图制造的幻境而已。” 唐翊听溪简笙这么一解释,心中的疑虑豁然开朗,继而又看向潮廉,问道: “既然如此,为何潮大人又要向我道歉呢?” 潮廉的表情一瞬间就变得很精彩,看了眼唐翊,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承认自己的错误。 潮廉求助性地看了看澜拾,对方仍在可怜自己的脸皮,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又看了看溪简笙,好吧,那厮只当是在看他的笑话。 最终,潮廉还是心一横,自己开口解释道: “其实,之前我在幻境中投入了一点焚心焰,那东西会激发考生内心的黑暗,或者说软弱的那一部分,触之者要么想起自己的伤心事,要么看见自己恐惧的事物,我们也借此观察他们的表现,这本来也不计入成绩,只是......” 说着说着,潮廉也开始平视着唐翊,望着她那一双询问的眼神,潮廉顿时觉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只是.....你碰触那焚心焰时,什么反应都没有,我便以为是有人对你事先施了法术,让你免疫了焚心焰,故而执意要求再让你测一次心试,便用九女图重新编了一个幻境,让你忆起你害怕的......” 潮廉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一旁的溪简笙也意识到了什么,两人的目光齐齐转移向那边长吁短叹的澜拾。 貌似.....好像是他乱调弄九女图,才会导致迷障被引出来吧....... “怎么了?你俩看着我干嘛?” 潮廉和溪简笙迅速地否决着把目光转了回去,但潮廉的声音语调也因此变得轻快了许多。 反正又不是他的错,是吧? “谁知道因为操作不当,导致于将你的迷障给牵引出来了,所以你才会陷入之前那种境地。” 唐翊听完,也不想说什么了,反正她倒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也只不过是无妄之灾罢了,站在对方角度也没办法揪出什么大错误,顶多说他们是太过偏激,外加意外情况的发生,况且自己揪着这个不放也没办法做些什么。 “原来如此,潮大人无需太过自责,你本意为法,这次只是意外,下次别冲动就是了。” 唐翊这么一说,潮廉心里的包袱也是彻底放下来了,然后他紧接着就想起来了一个新的问题,一个更加要紧的问题,再次抓住唐翊,问道: “说到这个!你还没回答我,你究竟是怎么从迷障里脱身而出的?!” 第九十三章 开考了 看着潮廉一瞬间靠近的脸,唐翊感觉自己又要被吓到了。 对方就像完全不知道男女有别一样,脸挨得她好近,近到按头小分队都可以出动的那种程度。 然后他就被再次看不下去的溪简笙甩了一脸的水。 “都说了!别随随便便就靠别人那么近!” 唐翊也趁机后退了一步,离潮廉远了一点,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道: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随随便便地挥拳,然后它就破掉了。” 讲到这个随随便便的挥拳时,澜拾又忍不住捂着脸嘟囔起来。 潮廉却是满脸的古怪: “随随便便....随随便便.....你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打破从古至今无人能破的迷障?!” 如果说之前唐翊对自己作为认识的还不是很清楚的话,在看到潮廉下一秒就要发疯似的脸后她就非常清晰地明白了。 从古至今都无人能破的迷障被她打破了?怎么感觉她莫名听起来牛掰了不少? “不行!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迷障可是比心魔还根深蒂固的东西啊!生于魂魄长于思,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你随随便便就打破地了得呢!” 潮廉一边怒吼着一边向唐翊扑来,眼看着就要在抓她一次,溪简笙无可奈何地聚集起水团,准备继续糊他一脸。 谁知道唐翊却猛一反身侧让,抓住了潮廉向她伸来的手。 接下来,旁边目瞪口呆的两人就欣赏了一场完美的女子防身格斗术表演,硝烟散尽,唐翊已经把混乱不堪的潮廉结结实实地胖揍了一顿按在了地上,然后同样地大叫起来: “我不知道我怎么能这么简单的破除迷障!我才是条刚进龙渊的虚龙!我懂什么呀?你才是那个懂的人!所以潮大人你给我清醒点儿!要解开这个谜团可以回头来找我!我现在还要去考试呢!听懂了吗!” 潮廉傻傻地看着唐翊,然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然后唐翊便松开了已经陷入痴呆状态的潮廉,直冲冲地像云试考场奔跑而去。 当她从身边经过时,溪简笙和澜拾都情不自禁地退到了墙边,给她让出一条康庄大道。 望着唐翊跑远的身影,澜拾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哎呀有意思有意思!好久没碰见这么有意思的考生了!哈哈哈哈!哎哟我的脸.....” 而溪简笙则是在经过了一段呆滞后,忽然由衷地为某个远在曲蟠的人担心起来。 殿下啊......你以后可能会受苦啊....... ............. 不知道自己走后剩下的几人经历了怎样一番心理冲击,唐翊终于到达了云试的考场。 云试考场设在一处敞亮的偌大屋舍内,外边是两面粉刷好的白墙,墙中间是扇滑动的木门,两边连着院墙,挡住院内景致,屋檐是鳞次栉比的白瓷瓦片,檐角是弯起的鲤鱼尾,用灰黑色的石头雕刻成。 门已经拉开一半,进去后就是行列整齐的桌案,上面铺着白纸,右边置着毛笔墨研。 此时考试尚未开始,但考场里早就已经被占得满满当当的,为数最多的真龙叽喳个不停,虚龙们正襟危坐,时不时瞥一眼真龙们,眼底是羡艳与嫉妒交织的复杂情绪,唐翊还看见临源正困惑地拿着毛笔,不知如何提笔写字的模样。 最前方摆着张红木桌案,桌上物什简单,一笔一纸一研一硅宝,一美人坐在案后,乌发如瀑流淌而下,身上层层迤逦芳华,三件拖地大袖却不显半分臃肿,只有无尽的荣华,美人宛唇而笑,一双葇夷磨蹭着案上的墨研,一双含春眉眼却看向屋舍之外。 屋舍的两侧并未砌墙,只挂了几席竹帘,此刻也都收起来了,外面的都是庭院景观,右侧是寒冬白雪,腊梅盛放,左侧却是春意暖融,绿草如茵,仿佛以厅房为分界线,将春冬两个季节划开。 唐翊踏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吱呀,美人便翘首望来,看见唐翊,唇畔描出柔和的暖意。 “你来了?” 唐翊忽然感觉像是深山中偶遇仙人的樵夫,偶然间碰见了世间难寻的佳人,一时间有些发愣。 “快寻个位子坐下吧,就差你一人了。” 美人如是说道,声音有若叮咚的山泉。 唐翊便听话地坐在了靠在门边的一个座位上,乖巧地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咦?等等,似乎有哪里不对? 唐翊仔细看去,发现果然自己没看错。 美人喉咙上有个细微的凸起,若不是认真打量也难看清。 原是个男郎君么...... 唐翊这般想着,前面的美人便又开口了: “诸位考生好,我是你们今年云试的主考官,汀慕,这边这位是我的副手,也是本次考试的次考官,皑皑,待会儿时辰一到,她便会公布你们本次的试题,你们则要在那捧雪完全化完前根据本次的试题在各自的卷上作答,不得交头接耳,窥视旁人作答,我与皑皑会全程巡视,望各位各抒己见,让我看看各位的真才实学。” 唐翊顺着汀慕的手指看了出去,果真看见在春色庭院的那边有座不大不小的雕塑,雕塑上落满白雪,看不出模样。 而这时唐翊才发现,在汀慕的身边还立着一个穿着夹袄的姑娘,长得也是玲珑剔透,只是和汀慕这张脸一比,就太容易让人忽略掉了。 汀慕说完以后,就又重新赏起冬雪庭院的景致来,只拿个温润完美的侧脸对着考生。 而也正是在他说完后,有不少考生,主要是男考生都露出了一副目瞪口呆,三观尽毁的表情,而女考生们则是双颊瞬间飘红,但更多的还是自惭形秽地遮住了自己的脸...... 唐翊不由默叹一声:祸水啊...... 等待地久了,议论的声音也终于安静下去,随着开试时间越来越接近,所有人开始坐立不安,等到那名名叫皑皑的次考官宣布即将开试时,几乎所有考试都纷纷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唐翊也持笔在手,试着隔空写了几下,确保自己还记得怎么用毛笔,她也就是在此时听见前面的声音。 “炆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说话的是名少女,正值豆蔻年华,穿着芙蓉缎面的明黄襦裙,胸口系了根五彩的绳,裙角边拴着一个小小的银铃,正悄悄地问着坐在自己隔壁的少年。 那少年穿了件素白圆领,腰间的玉石鞶带束得很紧,腰板也挺得笔直,因为背对着的关系,唐翊看不见他的脸,却能看见他手里拿着毛笔,作势欲写的样子。 “自然是考云试了。”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意气风发,充满了青春少年人才有的张扬气息。 黄衣少女樱唇微张,似乎是有些惊讶: “真的吗?我还以为炆大哥会把重点放在雷试电试上面呢。” 白衣少年声音里的那股子狂劲更加明显了: “那是自然,不过,不光雷电二试,还有云试、风试,我自然也是要拿个魁首看看的。” 少女捂唇轻笑,坐在白衣少年另一侧桌案处的那个年龄稍长些的黄衫少年却是不服地拍了他一把。 “好你个泽炆,大话说得轻松,到时候定要看看你几斤几两,可别连个鳞类也没混上,可就出大糗了。” 泽炆伸脚玩闹样地踢了那名黄衫少年一下: “去你的!咒我是吧?” “哪敢咒我们的五门魁首啊,妹子你说是吧?” 黄衫少年嬉皮笑脸地对少女说道,惹得她又是一阵笑。 考场中的虚龙考生们不知何时将目光都投向了他们。 临源手里的笔又一次掉了下来。 远处传来钟鸣之音,一连敲了三下,次考官皑皑听见这声音便上前一步,诸考生也不再言语,磨好墨,持笔侧耳倾听。 然后唐翊就听见皑皑朗声对众人道: “本次考题为......” 然后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前边的泽炆众人,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论虚龙。” 第九十四章 论虚龙 在听到这个考题后,几乎考场内的所有真龙都默契地做了同一个动作。 扭转着各自的头,搜索起考场内坐着的那些虚龙。 这可能是入府试到现在,真龙们第一次把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虚龙们身上。 但除了唐翊外,几乎所有的虚龙面上都流露出强烈的不适感。 面对那些真龙的目光,似乎比被他们无视还难受一样。 唐翊倒是没什么感觉,甚至还可以对着附近几个正盯着自己的真龙回之一笑。 主考官汀慕见此情况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开口道: “各位盯着那些虚龙考生作甚?他们脸上又没有答案,还是快些动笔写吧,要知道,春天里的雪可是化的很快的。” 汀慕话音刚落,真龙们的注意力便从虚龙们身上转到了院落里那尊雕像上,雪已经开始融化成清澈的水流淌下来,于是考生们急忙低下头,开始奋笔疾书。 唐翊看了一眼自己的作弊伙伴们。 临源还是一样地拿不稳笔,流霞与冯昭则采取了相通的措施,一个趴在桌上睡觉,一个转着笔玩,只有燕霏还时不时地写几个字,但她的脸上早已没有了笑容。 果然,对于虚龙而言,云试这种笔头考试太困难了吗? 唐翊想着,自己也抬起笔开始作答。 写了几笔她就停下了,把脑内构思的大纲擦去,换了另一套来写。 她个人觉得,这场云试的考题蕴含的政治色彩着实是有些浓厚,很容易让人忽略这场考试考的是你的文采而非观念,稍有不慎就写歪了,拐到愤世嫉俗的长篇大论那边去了。 唐翊重新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提笔写道: 【深埋土下三百岁,听风听雨成吹灰, 采露携珠鳞做袄,吞泥吐石尾成篇.......】 唐翊又突然停笔,目光默默地瞥了一眼那边厢的临源,随后又继续写起来: 【身居源水饮甘冽,心如清空澄澈天, 一朝游尽洋边际,潜渊入井望明月。 舞云弄浪招雷电,恩泽五谷绿沃田, 攀天而上引罡澜,大梦一场醉雾间。 虚虚假假思为绊,何必缚足步联翩。 只待一日风云起,奔流无阻海无边。】 七拼八凑地凑完了这么一首诗,时间也过去了不少,唐翊长舒一口气,紧接着就注意到了于自己身侧驻足的汀慕。 只见对方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她的诗,眉目足以入画,然后不知是不是唐翊的错觉,她似乎看见汀慕对她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便走开了,去观赏其他人的作答,脸上笑容不变。 唐翊正猜测着刚才那个点头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就听见耳边突然传进来一声悄悄话: “这位考生,你答完了吗?答完了就拿名牌在卷子上盖戳,然后把你的眼睛给我收回来。” 那位次考官皑皑正用颇为不善的语调在她耳边道,唐翊急忙把头低下,悄声道: “不好意思,我还没写完,额.....稍等,我马上写。” 然后直到云试结束,唐翊都没敢再把头抬起来一下。 “好了,各位,时间到了,请拿出你们的名牌在各自的卷纸上盖戳,然后你们就可以离开了,风试在两个时辰之后,祝各位好运。” 汀慕看着仍在狂写不断的诸考生,笑盈盈地说道,但并没有什么人听他的,除了几个从一开始就没认真写的虚龙以及唐翊在考卷上盖了自己的名字,其余人都还在继续地写着自己的试卷。 皑皑冷眼旁观,伸手一招,那些仍在笔耕不辍的考生的名牌就自己一蹦一蹦地跳了出来,然后不顾考生们的阻拦,啪的一下按在他们的试卷上。 一张张试卷如同鸟儿,挥舞着翅膀飞向皑皑摊开的手,在她手上落了一摞。 “还给我们!我们还没写完!” 之前那名踌躇满志的真龙少年泽炆愤而起身,指着皑皑叫道。 皑皑只是冰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将试卷放在汀慕的桌上,打了个响指。 地板突然像海浪一样泛起波澜,块块木板从地上掀起,尤其是泽炆面前的几块,长长的方窄木板揭竿而起,直接糊上了他的面部。 泽炆反应极快,伸手格挡住拍来的木板条,但其他考生就没他反应这么快了。 木板纷纷向离自己最近的考生抽打过去,顿时场面一片混乱,甚至有不少人祭出法术回击,但不论是何种法术攻击在木板上最多也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痕。 越来越多的木板活了起来,朝着身边的考生挥击,将他们赶出考场。 考生们想尝试着反击,却发现他们现在连法术都用不了了,而且那些木板打在身上的感觉也变得越来越疼了,于是便开始接二连三地落荒而逃。 只有泽炆一人还在苦苦支撑,就连之前和他交谈的少年少女劝说了都不管用。 汀慕看着他那副样子,笑意不减,和身边的皑皑说道: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今年这位小白龙真是铮铮硬骨,还记得去年的考生坚持了多久吗?” 皑皑无言看了他一眼: “大人,去年的考生并没有像他一样顶撞考官的。” “哦哦!这样啊.....” 汀慕笑得如同一池被春风吹乱的春水。 皑皑只是继续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道: “大人,他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汀慕只是挥了挥手,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身体周围包绕着一层飞舞鳞墙的泽炆,说道: “再等一会儿,看他能撑多久。” 皑皑皱了皱眉: “大人,他用的法术对他的身体似乎负荷很大,如果再继续下去......” 汀慕的眸子拐着弯向上,目光飘浮在空中,飘到了皑皑身上。 然后她就不说话了。 她了解她的大人,虽然风光霁月,但同样也有他自己的恶趣味以及缺点。 她也只能包容,同时同情被汀慕暗中施法影响了心智的泽炆。 登天府云堂教习汀慕,凭着他多年对自己学生们孜孜不倦的教诲以及永无止境的玩弄心理在府内声名赫赫,人送外号“血玉美人”,虽是玉石美人,却浸了学生痛哭的血泪。 咚! 泽炆双膝跪地,唇色发白,身边飞舞的白鳞化作飞灰,但他眼里愤愤之色却依旧未改,倔强,怒火冲冠。 汀慕托腮不语,左手拇指与中指捏在了一起,然后轻轻一弹,泽炆便从自动打开的大门中被弹飞了出去,门也随之哐当地关上,但同时,他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黄衫少年急忙跑过来将他扶起,急切地问道: “喂!泽炆?你还好吗?” 泽炆愤恨地盯着紧闭的门,最后只是冲着少年吼道: “咱们走!” 说完,泽炆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少年少女紧随其后,两人也是同样的怒容满面,那是威严受到挑衅时会露出的表情。 而唐翊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出来了,就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等他们走了以后,她也同样转头看了一下考场。 门是开的。 汀慕就在最里面,冲她挥了挥手。 然后唐翊冲他笑了下,便也跟着大队伍一起去风试的考场去了。 她没看见汀慕错愕的表情。 第九十五章 就让这一天和平结束 曲蟠,东乾龙城。 东乾既是曲蟠的都城,又是龙渊帝都。 东乾里头,居住着的是一代又一代的青龙皇族。 元木宫是皇城,而那些散落城内大大小小的冰宫则是皇族们的住所。 就在这些冰宫中,有这么几座冰宫距离龙王所在的元木宫特别地近,无形之中,彰显着冰宫主人们在龙王心中的地位高低。 距离越近,地位自然也就越高,冰宫中的皇族也更得器重。 就在这几座冰宫之中,有一座与其他的有些不同。 这不同并非体现在冰宫的外表上,而体现于出入冰宫的人员类型上。 其他的冰宫,出入之人无一不是朝堂军署中的龙臣龙将,再次之也是有一技之长的龙族。只有这座冰宫,会时不时的有些普通水族出入。 但是,所有人都对此避而不谈。 毕竟,这宫里面住的可是那位啊...... 绕过道道浅蓝冰墙,在这冰宫深处有一个方正殿庭,殿内重重冰层累叠成高椅,散发暗蓝色的光晕。 这是冰宫的内殿,是冰宫主人的私人领域,而冰椅则是内殿的主椅,属于冰宫主人的座位,而这冰宫的主人此刻也正坐在他的主椅上,鸦青色的眼瞳出神地看着手上的一个锦囊,耳朵却在听着他的下属向他汇报对方近日来跌宕起伏的经历。 “如此之后,唐翊阁下便留了那夜叉一条性命,不日,我们也到了南震,送完唐翊阁下入府参考,奴婢便来了曲蟠,从奴婢来时算起,现下唐翊阁下大概已经考完了云试与风试了。” 流萤跪在坚冰之上,垂头向自己面前的青龙十六皇子汇报道。 澜垣听着流萤将唐翊进入龙渊这些天来的情形一件件地娓娓道来,嘴角的笑容也逐渐扩大,最后忍俊不禁道: “她还是老样子。” 然后,澜垣又看向流萤,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调侃道: “这些日子,怕是也苦了你吧.....” 流萤神色不变地回答道: “为主人分担是奴婢的本分。” 只口不答澜垣的话,也没有否认什么。 澜垣又忍不住地浅浅一笑: “她那人的确,乍看上去很会惹麻烦,很能惹人生气,但和她相处久了,就莫名其妙地......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流萤回忆了一下自己与唐翊相处的短短几周,然后遗憾地发现好像正如澜垣所说的那样,于是再次沉默下来,心情复杂地说道: “唐翊阁下,与别不同。” 澜垣轻轻将手里的锦囊往天上一抛,又伸手将其抓住,注视着锦囊的眼睛里怀着温柔的暖意: “她自是不同的。” 室内迎来了一阵短暂的静谧,澜垣斜倚在主座上,专注地看着手上的锦囊,而流萤则是目光稍稍黯淡了些。 “流萤。” 澜垣翻掌将锦囊收了起来,在座位上换了个坐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太阳穴。 “属下在。” 流萤道。 “叫霖去查查那只夜叉的部落,看看最近有没有人去军署签办兵符,然后......” 澜垣的目光很冷,比围绕着他的坚冰还要冷。 “叫鸦羽们盯紧朝中泥鳅们的动向。” 流萤没有抬头,但她的眼神同样地冷了下来。 “是。” 澜垣又重新放松下来,两条长腿悠闲地交叠在一起: “我之后有段时间都没法出面了,二叔昨日已经来东乾龙城找我了,看样子是自我刚回龙渊便打探到消息了,说过几天就带我去西离城,正好你来了,宫内大小事宜就先由你管着,每隔三日知会我一声情况如何。” 澜垣又想起了什么,继续吩咐道: “还有她那边.......我拜托人帮忙看顾着,应该暂时不会出什么事,但依她的性格,肯定又会揽事上身,你回头挑个稳重点的去那边帮忙。” 流萤再次点头: “是。” 澜垣说完,舒了口气,仰头搭在椅背上,悠悠地叹息道: “这次真是让他们抓住了一个好大的把柄啊......” 流萤的眼珠动了动,似乎想要抬头看一眼澜垣。 但她又马上把目光移回到地面上,嘴里的话也没有说出来,只能暗自发酵,酝酿出苦涩的味道。 .................... 唐翊仰躺在登天府为她安排的铺位上,双目盯着天上逐渐变暗的翻涌海底,出神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天一天下来,她就接二连三地经历了与作弊团伙的彼此磋商,两门精神紧绷的考试,外加一场弄得她差点精神分裂的无妄之灾,整整一天都没有放松一下,现在能躺下来了,自然要好好地回顾一下今天自己都经历了些什么。 唐翊的铺位与其说是铺位,倒更像是一片铺了布的空地,头顶上连片瓦都没有,更别提被子这种东西了。 不过她的铺位是这样,其他人的铺位也没好到哪里去。 所有的考生都被统一安排到了之前的那个院落内休息,除了地上铺了对应人数的布单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不论真龙虚龙都一样。 而那些真龙也没说什么抱怨的话,只是纷纷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座,有的****,有的蜷缩一团,睡姿各异。 至于虚龙,则是一个个地都在养精蓄锐,等待着明天的两门考试。 看样子只有唐翊一个人在回顾今天发生的一切。 在考完云试后,她便和考生们一起到了风试的考场。 比起云试时的闲逸,风试就显得严肃多了,就连一主一次两位考官都长着相同的苦瓜脸,正襟危坐地像尊佛像。 风试不像云试只有一个考题,而是由三大卷组成,一卷谓民,一卷谓臣,一卷谓君,要求考生们各选一份作答。 民卷最为简单,得分最少,君卷最难,得分也最高,而臣卷的程度则是居中,不高也不低,不难也不易。 同样,考试开始真龙们还是奋笔疾书,不会做的人还是不会做,作弊五人组的成员们和上场的表现也没什么两样。 唐翊自己则是想了一会儿,然后选了民卷。 她从以前到现在就是个小老百姓,就别勉为其难去挑战自我了。 但是唐翊的余光却好像隐隐扫到,作弊五人组中,有两个人似乎选了和她不同的卷题。 民卷的题目还算简单,只考了几个龙族的基本律令,以及历代龙王的丰功伟业,还有几个龙渊内有名人物的小传,凭借着流萤之前给她做的考前冲刺,唐翊半蒙半猜地还是把题给答完了。 考完风试,考官也不像汀慕和皑皑一样急着收卷,而是慢悠悠地等待所有人都住笔,才叫考生们盖戳交卷。 于是今天的最后一场考试总算是在平和中结束了。 唐翊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然后将那些自己尚且不清楚的部分扫落到记忆的角落里,将其中的一段从混沌的思维碎片提出来。 是潮廉在震惊之下对她说的那句话: 你究竟是怎么从迷障中脱身而出的? 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就能从从古至今都无人能破的迷障中摆脱? 当时的潮廉很明显是失去了理智,但他说的话却很可能是真的,于是令唐翊也跟着思考起来了。 她脱离迷障的方式并不如她对三名监察官说的那样随便,只是因为她以前早就有过类似的经历,于是第二次便容易许多了。 如果说心魔是自己执念与欲望的化身,那么迷障……是不是就是内心深处……那个无法磨灭的弱点呢? 唐翊想着, 从迷障的性质特点上来看,她这个猜测倒也有几分道理。 那么这个世界的人之所以没办法打破迷障,又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有法术等超自然力量的出现,导致内心的弱点变得难以克服了吗?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法术的确拥有很强的力量,甚至大到可以影响社会架构,光就龙渊看来,在掌握了强大力量的龙族面前,其他种族的一切反抗都可以说是螳臂当车,阶级血统的概念只会日益加深。 在这种情况下,不论压迫方或是被压迫方,都应该很难会去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吧…… 没有自省,何来解脱? 幸好目前看来这些法术对心理似乎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不然情况就更复杂了。 唐翊结束了每天例行的胡思乱想,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这时她耳边传来了细碎的说话声。 “炆大哥,消消气吧,明天还有两门要考呢……” 是白天看见的那名真龙少女,正在柔声安慰脸色阴沉的泽炆。 但她的话很明显没起到什么作用,泽炆死死地攥紧了拳头。 那个黄衫少年也走了过来,脸上跟锅底一样黑。 “婉儿你就别劝了,泽炆现在正烦心呢,让他静静就好。” 那叫婉儿的少女看了一眼黄衫少年,自己也是叹了口气: “也是,听说在这登天府中,不论你身世几何,那些教习只看中你的实力,若不称了他们的意,又没什么实力的话,便拐弯抹角地收拾你,泽炆大哥……估计是哪里惹到那个汀慕了。” 黄衫少年跟着赞同地点了点头,但还是颇为惊叹地道: “只是我们也没想到,那个汀慕居然敢对真龙施惑心术……不然,泽炆也不至于会苦撑不退。” 泽炆的脸在黑暗中隐约地扭曲起来,咬牙切齿地从他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汀慕……我跟你势不两立!” 唐翊则是郁闷地捂住了耳朵。 搞毛线啊……情况真的更复杂啦…… 第九十六章 作弊的小船说翻就翻 翌日,天刚亮,考生们便陆陆续续地离开院落赶赴下一门考试。 唐翊一晚上睡得很不好,翻来覆去地纠结在前世与今生之中,看样子是昨天那场补测的心试给她带来的附加影响。 “唐翊姑娘,早上好啊。” 燕霏带着流霞等人走了过来,微笑着和她打着招呼。 唐翊看见他们这样,心有所感。 今天第一场考试就是雨试。 也是他们说的,唯二能让他们有机可乘的考试。 也就是说……要开始了吗? 于是唐翊也不动声色地和他们走在一起,低声问道: “你们准备好了?” 别忘记,她现在已经搭上了和他们一起作弊这条贼船了。 但唐翊一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却令燕霏笑出声来: “唐翊姑娘,不必如此小心,和寻常谈话一样就好了。” “诶嘿,第一次干这事有些紧张。” 唐翊挠了挠头,又看了前面的人群,道: “所以待会儿我该怎么办?” 燕霏微微一笑。 “待会儿考试开始后临源会和冯昭站在一块,他们两人昨日开始就商量好了暗号,临源将答案传给冯昭,冯昭在将答案传给我们。” 然后燕霏又道: “而且到时候,临源会给我们不同的答案,不然就太明显了。” 燕霏正讲着,一行人就到了考场。 雨试的考场设在登天府边缘,路越走越陡峭,最后两边的院墙消失了,一道冲天巨石斜插在地面之上。 巨石如舌状,越往前越窄,原本底部足以并排站上所有考生,到最边缘就只容一人立足。 燕霏看了下这布局,又道: “和冯昭去年参加时的布置一样,待会儿我和流霞就在隔他们七尺远的后边,你在最后面,临源传答案给冯昭时,我们三人就负责望风盯梢,流霞顾左,我顾右,然后拜托唐翊姑娘盯着我俩看不见的死角,若有不对立刻咳嗽示警。” 唐翊点点头,然后四人便和她分道扬镳,临源和冯昭到了队伍最前头,流霞和燕霏居中,她则在最后。 考官只有一位,是个白发苍苍,长须垂挂的老人,青衣长袍,扶着根修剪笔直的纤瘦拐杖,站在巨石的最边缘处,远远望见考生来了,便高呼道: “上前面来!上前面坐着来!” 考生们依言上前,在石头上坐下。 考官的眼睛被皱纹挤成了一条缝,有些艰难地扫了一圈考生们。 “吾乃……渊池。” 然后他吃力地抬了抬手中拐杖,在崖石上敲了三下。 “此为……考题。” 周围突然涌现巨量的雾气,铺天盖地而来,拂过诸考生的身体又转瞬消散不见。 “汝等回答,它方才说了什么……” 渊池再次看看一眼考生们,昏黄的光线从他眼中逸散出来。 “限时一刻钟。” 唐翊一脸懵逼。 刚才发生了什么?考题呢? 她四顾望去,尝试找到和她一样蒙圈的同类,但眼前所见却是一幅幅或恍然大悟,或波澜不惊的面容。 就连那些虚龙们也不觉有疑,各自思索起来。 无可奈何,唐翊只好寄希望于船友们,只见最前面那个青涩的背影正在轻轻晃动,缩着肩膀,楚楚可怜,宛如一只纯洁的小白兔…… 大概是在打暗号吧,大概…… 唐翊果断无视了临源身边冯昭的小动作,也装出一副认真沉思的模样。 不多时,她的手臂上出现了一缕红痕。 但唐翊并未急着去看,而是默默将衣袖盖在红痕上,眼睛的余光观察了一下前后左右的情况。 没有人注意她这边的情况,渊池也只是作闭眼休憩状,前面的流霞和燕霏也都已经在查看各自的答案了。 然后唐翊就将自己的手臂无声息地收拢到腰间,贴在腹部。 但她没去看。 作弊不好。 而她可是个好人。 “好了......答案写在竹简上......盖戳后便各自离去吧。” 随着渊池再次开口,这场简单的考试便宣告结束,感觉就像考官本人也不耐烦了一样,挥手就要打发他们。 拐杖化作数十张竹简,飞到考生们身前,他们身边也随之升起一团水球,化作笔杆的形状。 考生们纷纷持笔写下自己的答案,然后拿名牌盖上了戳后,开始起身要走。 唐翊也跟着准备离去,但她还未起身就闻前方传来一声令她心惊胆战的暴喝: “考官大人!我要向您举报,本次考试中有人舞弊!” 唐翊僵硬地转过头,看见了那名猛然站起的考生,他身边的临源正脸色惨白地仰着头看向他。 “舞弊者,就是在下身后那三人!” 冯昭义愤填膺地点了点她、流霞与燕霏。 眼里尽是大义凛然。 三人俱是惊愕不已,就在这时,反倒是流霞最先清醒过来。 “你放屁!” 流霞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冯昭就骂道。 渊池不悦地看了她一眼,瞬间流霞身上就如同被缚上了千斤重担一般,身子一歪就重重地侧向一边,摔在地上。 渊池又看向冯昭询问道: “可有证据?” 冯昭单膝跪地,朗声说道: “禀大人,在下曾经学过血术,因此对血气波动尤为敏感,方才后面那三人身上,传来了明显的血气纵横之相,现在时限尚短,她们身上的血术痕迹必然未褪,若是大人前去探查,必能探查出什么。” 燕霏刚把流霞小心地扶起,听见冯昭的话,两人的脸色一瞬间都变得极为难看。 渊池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眼神一动,两个人的衣袖就被掀了起来,露出两道几乎一模一样的红痕,虽然已经有点消退,但还能看出点踪影。 燕霏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流霞甚至已经开始打起摆子。 最终,还是燕霏艰难地开口道: “大人,可否听在下一言?” 渊池看了她一眼,微微地垂了垂眼帘,示意让她继续说下去。 燕霏吞了口唾沫,然后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地听起来情真意切,开口了: “我与她情同姐妹,自小就在一起长大,生于山野,自然生活困难,但我们两人从来不离不弃,相互扶持着一路修炼过来,熬过了重重难关,入龙渊时,我俩便义结金兰,约定一生一世都是姐妹,我们手臂上的这痕迹,实是当时我们留下的印记。” 冯昭冷冷地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嘲笑着她的垂死挣扎: 渊池不由分说地将两人的竹简收上来,只见两个相同的字就刻在两张不同的竹简上: 升。 燕霏与流霞也看到了,于是她们的表情又变得灰白了一些。 流霞哆哆嗦嗦地开口做最后的辩解道: “都说了自小一起长大,答案稍微相似点也没什么吧?” 渊池瞥了她一眼,对方就发出一声弱弱的哀嚎,闭紧了嘴巴。 冯昭讥笑道: “你们两人情同姐妹,那她呢?” 他指的是唐翊。 “可别告诉我你们是三胎姊妹。” 唐翊看见注意力终于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站了起来,看向渊池,清了下嗓子,开口道: “渊池大人。” 唐翊注视着渊池,不卑不亢: “我并没有作弊。” 第九十七章 水语 “那……这位考生……” 渊池慢慢地走到她身边来,目光盯死了她。 “汝答为何?” 唐翊轻轻地吐了口气,先是正大光明地将自己的手腕露了出来。 皓腕之上空无一物。 然后她将手里的竹简转了个面,说道: “无。” 为了照顾这位看上去年岁稍长的考官,唐翊的吐字发音无比的圆润清楚: “我的答案,是无。” 竹简上什么都没有。 噗呲的笑声不知是谁发出来的,点燃了笑声的连锁。 咯咯的笑,嘻嘻的笑,讽刺的笑,冷笑,嘲笑…… 应有尽有。 “不就是留白卷吗?” 一个洁白衣裳的男子和他身旁另一个红色劲装的男子说道。 “别笑她,估计是被吓懵了,急于撇清关系才这么说。” 红装男子如是说到。 “这些虚龙真有意思。” 一个顶着圆润短角的女子巧笑倩兮。 “哎哟……肚子都给我笑痛了。” 另一个真龙女子笑得花枝招展,眼泪都流了一滴。 不论真龙,虚龙,似乎都在拿她做笑柄。 是被考试的氛围压抑地太久了吗?怎么感觉这帮人的笑点都变低了? 唐翊想着,完全无视了围绕着她的笑声。 “无?这便是汝的回答?” 渊池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将她手上的竹简接过来,然后将手轻轻地拂过竹简,竹简上的字便消失了。 “正确。” 唐翊自己都有些惊讶: “啊?我是对的吗?” 考生们哗然一片。 “什么什么?答案是无?” “我方才明明听见了声音,怎么会是无呢?” “等等,不会是她蒙的吧?” “她怎么可能答对了?” “……” 诸如此类。 在众考生的议论声中,原本指向三个人的矛头已经渐渐全都转移到唐翊身上去了,现在就连之前没参与进来的考生都在看过自己的答案后怀疑地看向唐翊。 燕霏和流霞舒了口气,冯昭表情却变得难看起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临源,把后者吓得又是一缩。 渊池没说什么,只是又将竹简递还给唐翊,道: “再答一次。” 燕霏和流霞原本稍微松懈的神情瞬间紧张,刚喘下去的一口气又被硬生生地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唐翊,寄希望于她这次能再次撞上大运,蒙对答案。 就连她们也觉得唐翊刚才的正确答案是蒙出来的。 而冯昭则是放松了些,再次换上一张势在必得的笑容。 临源只是偷偷瞧了唐翊一眼,继而迅速把头转了回去,盯着自己前方的地面,一句话也不说。 而其他考生则乐得看这出舞弊考生被考官无情拆穿的戏码。 唐翊只是将竹简接了过来,然后等待着渊池出题。 然后又是一阵雾气,不过这次只有一缕,从渊池的鼻孔中飘了出来。 当看到这一幕时,不光唐翊,其他所有的考生脸色都绿了。 所以刚才他们实际上是被鼻涕水糊了满脸吗.....呕....... 唐翊突然好想说自己刚刚其实是作弊了,可以别把这团东西糊她脸上吗? 但现实是残酷的,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渊池就已经不由分说地把雾气拍在她脸上了。 考生们的表情更绿了。 一想到刚才自己也如现在这般,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很好,但转念一想,自己只用挨一下,那作弊的虚龙却要连挨两次,最后还要被逐出入府试,原本还有些恶心的考生就放下了心中的不适,全都开始专心致志地看笑话。 而正在雾中的唐翊却没那么多的杂念,而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雾气遮住了她的脸,让周围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直到雾气散尽,唐翊那有些疑惑的神情才显露出来。 她看了下渊池,有些迟疑,道: “......它说,想飞起来。” 渊池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浑厚凝实,仿佛其中蕴含着喑哑的雷霆。 “再说一遍?” 唐翊感觉那一瞬间就像有双冰冷坚硬的铁手钳住了自己的喉咙,那只手干瘦粗糙如同老树,但也像老树那样深深将根扎进地下那般抓住了自己的咽喉。 “再说一遍。” 渊池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只是稍稍减轻了对唐翊的压迫感。 唐翊猛地喘了一口气,用力地将气流从身体里呼出,喘息着说道: “它说.....它想飞......” 渊池的手不正常地震颤起来,就像骤然的惊厥,手上的震颤迅速传染到了脸部,让他的层层皱纹堆叠的脸部也震颤起来。 周围人面面相觑,奇怪于考官异样的举动。 渊池终于平静下来,认真的审视着唐翊,突然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唐翊。” 唐翊乖巧地回答了。 渊池长久地注视着她,然后哈哈地笑了两声,扭过头对现在面色和烧焦的锅底没什么两样的冯昭说道: “日后莫要信口开河,妄做了他人笑话。” 冯昭不说话,一双眼睛压抑着怒焰,瞪着唐翊不放,渊池见状,又开口道: “想为自己挣个保险...也不是这么办的法......” 渊池此言一出,燕霏瞬间就被电打了一样,脑子里的混乱迷思统统被打开了窍门,一双杏仁眉目同样翻起了怒海波涛,沉沉地压向冯昭。 流霞暂时心思还未通明,脑子里也没转过弯来,却跟着燕霏一起对冯昭怒目而视。 “好了,好了,试都考完了,诸位考生,自退去吧.....” 渊池最后敲定了局面,挥手遣去考生,自个儿又回到崖石边缘坐下。 考生们接连离去,唐翊却屹立原地不动分毫,任由旁人或惊或奇的目光从她身上走过掠过,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前面的四人。 冯昭跟随大队伍一起离开,临源也紧跟其后,当他路过燕霏与流霞身边时,唐翊见得分明,两人说了些什么话,然后他便路过自己,淡淡地瞥了一眼,就过去了。 燕霏和流霞说了什么,对方气得跳脚捉急,恨不得要再抓冯昭好好收拾一番的模样,只是被燕霏伸出的一只手给拦下了。 然后两女便也跟着走了,路过唐翊时,燕霏稍稍顿了一下,冲她点了下头。 唐翊暂时还没想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终于,平坦向天的崖石上只剩下唐翊和渊池。 唐翊走向上去,站在他的身后。 渊池慢腾腾地转过头,看着她,浑浊的老龙眼珠放着奇异的光线。 周围忽然翻涌起重重雾浪,好像海浪一样发出低沉的潮声,遮掩了两人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雾浪散去,唐翊的眉头皱了又平,困惑地向问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向渊池道了句别,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渊池重新转过去,看着他眼前空无一物的灰色荒野。 他忽然间笑得很开心。 ........... 今天之后的电试比起雨试来讲几乎可以用贫瘠无趣来形容,考官一板一眼地宣布了规则,五人一组进屋考察法术,然后换下一组。 唐翊和另外的两条虚龙、两条真龙分在一组,至于燕霏与冯昭他们似乎也没和彼此分在一组。 进屋后,她向考官展示了一下御火术,考官叫她维持着火焰,直到她维持了许久之后才叫停,然后考官便叫她出来,叫下一组进去,一切都很平淡。 没人惹是生非,也没人在举报舞弊。 但唐翊一见分立考场两侧的两队人马就很清楚,之前雨试之上的那场风波还并未结束。 燕霏与流霞在左边,一者面如霜雪,连一个眼神也不屑施舍,一者时不时就逮机会张牙舞爪地瞪视着右边的两个人。 冯昭依旧不把她们放眼里的作态,悠闲自在地等着轮到他考试,而临源就比较惨了,可以说冯昭感受不到的压力他全感受到了,而且是双倍。 唐翊左右相顾一遍,打定主意今晚绝对不能睡着。 如此热闹,岂能不看?! 第九十八章 子时算账 唐翊的猜测并未出错,待到一天考完,考生们也都回到集合院落内休息。 燕霏四人依旧两两成行,分隔院落两端,就和之前在电试候考时那样,两条龙女明显是与对面的冯昭杠上了,半刻也没停止对他的盯梢。 黄昏刚至,院子里的考生们正在闲谈,她便听见燕霏对冯昭的低语声: “子时出来,咱们还有账要算。” 说完,对方便又恢复到之前那种沉默寡言的状态,跟个没事人似的和流霞并排躺下。 冯昭也只是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自己找了个地方躺下了。 唐翊看着,默默留了个心,彻底决心今晚就算熬也要熬到子时。 等待总是漫长的,特别是在等待某些期待的好戏时,那时间走的就像是蜗牛一样,一挪一挪的。 唐翊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无聊地数着天上翻过了几道海浪。 但是她终于熬到了。 唐翊最先听见了悉簇的脚步,是燕霏和流霞两人,一路悄咪咪地出了院门。 然后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了另一边传来的短促的哈欠声,以及一个伸着懒腰的黑影。 那黑影踹了地上的某团起伏不平的物体一下,然后便大迈步走出了院门。 那物体也动了动,然后快速地爬了起来,弓着腰跟着黑影一起出去了。 唐翊蹭的一下从地上弹起来,摸着墙角,收敛了气息,紧紧尾随着两人。 直到两人进了一个拐角,唐翊才稍稍望前走了几步,然后压低身体从墙根边上探出个头张望起来。 只见燕霏与流霞两人和冯昭与临源各自站在一边,四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流霞率先出手打破僵持,只见她气势十足地伸手就要朝冯昭脸上招呼,嘴里像个泼妇一般骂骂咧咧地道: “我打死你个黑心黑肝的!居然敢算计我们!” 她这手着实浅薄简单,加之破绽百出,于是在冯昭对她出手前燕霏就提前捉住了她,先行将她拽回自己身后,同时喝道: “流霞,叫你冷静怎么就是不听!” 冯昭则是感兴趣地摸了摸下巴,嘴里吐出的却是嘲讽十足的话语: “怎么?叫我出来,是打算试试自己有几斤几两,和我动手吗?” 燕霏闻言,转眼斜觑向冯昭: “冯昭,我真是小看你了,原以为你只是个莽夫,没想到却还是个诡计多端的无耻小人。” 她的声音该温柔时温柔,该冷冽时冷冽,抑扬顿挫把握的恰到好处,比冯昭的听起来更加适合对别人冷嘲热讽。 冯昭没事人样地耸肩摊手: “过奖,若非今日让你们撞了大运,我现在估计都已经进入府名册了。” 流霞怒而打开燕霏,指着冯昭的鼻子骂道: “哼!别在这里花言巧语,我们都查清楚了,感情你就是想拿我们当跳板,我告诉你,今日你和我们姐妹的梁子算结下了!” 唐翊在旁边听着,眼睛却看向燕霏。 如无意料,这话估计是她教流霞的,很明显,入府试里是存在着某种制度是针对举报舞弊者的,而冯昭却向他们隐瞒下了这点,在从临源那里讨来答案后便让他给她们三个准备了一样的答案,随后自己出面举报,为入登天府在加一权筹码。 当然,目前这个计划的后半截已经因为唐翊的搅局而泡汤了。 冯昭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一圈,然后轻嗤一声,道: “你以为就凭你们两个,能吓到我?” 燕霏接过流霞的威胁,柔柔地开口道: “冯昭,大话可别放的太早,你要明白,我们姐妹现在虽然已经化龙,但我们之前可是做了五百年的毒蛇,伏击猎物这种事,可谓是轻车熟路了。” 暗紫色的眼眸直勾勾地抓着冯昭,森寒的凉意就像流转粘稠的毒液,一滴滴淌在她的声音里。 “所以还望你,小心些为上。” 冯昭的唇上勾起一抹笑,没有对两人说什么,反倒转头瞥向自己身侧的临源,调笑状地说道: “听见了没有?她们可是叫我们小心为上呢……” 临源顿时被吓得肝胆俱裂,声音颤成了淅沥的雨点: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他逼我……” 一看见临源这幅软弱怂包的样子,流霞只觉得怒上心头,之前在冯昭那里没发泄出来的火气全转移到了临源身上,张嘴咒骂道: “别在这里给我装成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临源看见流霞的怒火都快要化成现实存在了,不禁吓得往旁边缩去: “不……不是,真的是他逼得……他还叫我别告诉你们……” 燕霏再次出手拦住流霞,眼睛只在临源身上扫了一下,完全没把他当回事: “算了吧阿霞,鲤鱼化龙本就痴傻,你跟他计较这个也没劲。” 流霞看了燕霏一眼,对方的话并没有让她的愤怒稍微消减哪怕半分,继续对着临源劈头盖脸地说道: “燕霏姐,不用替他说话,这软泥鳅怕冯昭的威胁,就是因为我们待他太好了,他才被逼了一下就调转枪头,如果不好好收拾他,谁知道他下次还会不会暗算咱们!” 说完,她就直接冲了上去,对着临源又是拳打脚踢又是刁钻叱骂,把临源逼到了墙根处,缩成小小的一团来躲避流霞的攻击。 燕霏冷眼旁观,冯昭更是管都不打算管,脸上带着那副邪气的笑容。 唐翊皱了皱眉,刚想起身阻止,却看见远处的走道上飘过来一点微光,心头一紧,又转眼看见巷子里四人一副毫无知觉的模样,急忙捂着嘴大声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燕霏猛地一愣,流霞也停止了殴打的行为,临源更是奇怪于为何攻击突然停止了。 只有冯昭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然后燕霏就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脸向冯昭,目呲欲裂地瞪视了他一眼,便带着流霞一起贴在墙上,收敛了所有的气息,无形的水波涌过,遮挡住身形。 冯昭也遗憾叹息一声,身体倏忽间消失,连带着躺在地上的临源一起。 一个身影提着盏灯笼,由远及近,到了唐翊跟前来,她也站起,立在路边等身影过来。 那是一个躬身提灯的偶人,高约九尺,龙首人身,身体由透明的水晶打造,在地上悬浮着。 看到唐翊,水晶龙偶忽然机械地转向她,一字一顿地问道: “汝,为何,在此?” 唐翊一笑,大方回答道: “我睡不着,便出来转转,有问题吗?” 龙偶的声音依旧古井无波,完全没有半分灵性的样子: “回去,睡。” 唐翊无奈地举手投降: “好好好,我现在就回去。” 但说完,她脚下一步都没动,龙偶也没管,自顾自地飘远了。 然后唐翊就等那龙偶飘远,便转身进了过道,笑着对重新露出身影的四人打起了招呼: “几位好呀。” 第九十九章 你错你也错 四人看见唐翊时的神色千奇百怪,其中又以冯昭最为愤恨,咬牙切齿地说道: “又是你。” 唐翊看着他,点了点头: “没错,又是我。” 燕霏则是重新换上了那张温柔微笑的脸: “唐翊姑娘,看样子你是偷听了我的话呢。” 唐翊没有否认地挠了挠脸颊,有些抱歉地说道: “是啊,偷听了你的话不好意思,见谅见谅。” 燕霏轻轻摇头,道: “怎么会,若非唐翊姑娘今日相助,我姐妹俩此刻恐怕都已经被逐出入府试了。” 说完,燕霏又轻轻拉了一下流霞,对方便也不情不愿地谢了唐翊。 唐翊没去理她的态度,而是看向冯昭那边,问道: “刚才你是打算自己藏起来,叫他们三人面对那龙偶的盘查吗?” 流霞一听,顿时勃然大怒,方才她被突如其来的龙偶吓得要死,现在半是愤怒半是惊恐,再次向冯昭动起手来: “好呀!你个冯昭,居然算计一次还不算玩,还算计上瘾了是吧?真当姑奶奶是面皮包的不成?!” 流霞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齐用向冯昭招呼过去,但这回冯昭却是失去了耐性,唐翊只看见他的手指轻轻抬了一下,然后就是一片黑影闪过。 接下来,只见流霞就已经躺在地上,手掌被一片纤薄的钢片贯穿,哀嚎不已。 唐翊定睛一看,发现那钉住流霞的东西不是钢片,而是一片细长的菱形龙鳞。 燕霏大惊失色,急忙蹲下为流霞将手上的鳞片拔去,一手指着冯昭,再也没了半分宠辱不惊的姿态: “你竟敢行凶伤人!好!等着吧!我们姐妹回头便向监察官举报你!看你还如何能入府!” 燕霏说的是咬牙切齿,但冯昭却连半句话都欠奉,全神贯注在唐翊身上: “所以,你怎么又来碍我的事?” 但唐翊没理他,就像他忽视燕霏一样把他也撇在一边,和燕霏一起蹲下,检查起流霞的伤势。 看见那被龙鳞刺穿的缝隙以及呻吟不断的流霞,唐翊从自己的裙角上撕下一块布料,替她覆在伤口上,然后对燕霏道: “帮忙按住,小心伤口,我来看看能不能替她止血。” 说完,她就把布片递给燕霏,自己又扯了条布带下来,在流霞的肘部死死扎了个死结,然后就在燕霏古怪的注视中重新站了起来,转向另一边躺着的,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临源。 只是她才刚一靠近,临源就瑟缩着往后退去,若不是有墙抵住了,他这一下估计已经退出老远了。 唐翊轻轻地抿唇微笑,柔声安慰道: “别怕,让我看看。” 但临源还是瑟瑟发抖的模样,整个人如同怕水的幼虫一样蜷成一团,躲在墙根里,连最基本的对视都做不到。 唐翊忍不住叹了口气,又重新扭回头来,看向流霞。 此时对方已经稍微好点了,手上的伤也包扎止血,遂不再呻吟。 看她的样子,唐翊面色淡然地说道: “你刚才打得太狠了,把他吓坏了。” 流霞本来还想对唐翊说声谢谢,但听她这话顿时像个被点燃的炮仗一样嚷道: “那又怎么样?!难道像他这种叛徒不该打吗?” 唐翊坦然地摇头道: “如你们所言,鱼化龙本身智力生长就比较慢,现在的他和懵懂孩童别无二异,可你却为了泄一己私愤对他加之拳脚,让他经历这种糟糕的事,只会让他的情况进一步恶化。还有你也是一样。” 唐翊的目光看向冯昭: 我不知道你过去遭遇过什么,但你不该仗着自己的法力强行威逼他做叛徒,然后还拿他做挡箭牌,在这件事上,你也做错了。” 说着,唐翊又看了一眼临源,对方现在甚至连话都不说了,只是模糊地发出些没有意义的声音。 “再说,他真的想当叛徒吗?甚至退一步讲,就算他不当叛徒,你们又会善待他吗?” 唐翊轻柔地抚了抚临源的头,一下下地给他顺着头发,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刚刚被流霞殴打的部位。 在唐翊的安抚下,临源也渐渐停止颤抖,但另一边的流霞等人却变得无比气恼起来: “别在这里装腔作势,你当我们不知道吗?你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们交心合作,若非如此,你怎么会不听指挥,自作主张地写自己的答案!不过是阴错阳差,恰好帮我们姐妹躲过一劫,你就还真当自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了吗?!” 唐翊静静地看了流霞一眼,然后就把视线移向了燕霏,在她身上稍作停留后便重新停在流霞身上,然后唐翊对她开口道: “我承认,我之前的态度是会得罪你们,之后的雨试,我也没打算和你们一起作弊,但是我并没有想要揭发你们的意思,一方面,这场考试对你们的确不公平,另一方面,我那时对入府试、虚龙乃至龙渊的诸多情况也不甚了解,不好做判断,自然也不会轻易插手。” 燕霏拦住流霞即将打开的嘴,接话过来道: “这么说,唐翊姑娘现在打算插手了?是吗?不知唐翊姑娘打算如何插手啊?莫不是,要与我们一同.....向这厮讨个说法?” 被忽视了许久的冯昭猛地将目光射向燕霏,但唐翊却是摇头说道: “不,我不打算插手,甚至我觉得你们眼下也不要急着去向彼此使绊子,弄那些算计的伎俩,毕竟入府试还未结束,如果你们继续与彼此针锋相对,接下来连日的雷试,你们又当如何?” 唐翊停了一下,将临源从地上扶起,虽然现在不抖了,但他还是把头垂在胸前,一句话也不说。 “再说,你们几个,前面的几场考试似乎都情况不佳吧?若是最后的雷试也不把握住,就算不需要别人暗算,也进不了登天府。” 燕霏和流霞一下子都没了话说,毕竟唐翊说得是事实,而且是直戳心窝的事实,两人也不禁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 但马上,唐翊所说的话就让两人重拾希望。 “若是之后你们与我分在一组,我会想办法让你俩进首榜的。” 唐翊想了想,又补充道: “当然,如果你们要怀疑也可以,但最好别给我使什么背后捅刀的手段,否则......” 话未说完,但威胁之意已经传递到了。 两人顿时点头称是,她们的表情也换回了之前初见的样子。 “哼!你倒是会说大话。” 冯昭冰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让两女的脸色又再次不善起来。 “冯昭,别以为咱们就这么算了,今日有唐翊姑娘在这儿,我们不与你计较,来日?呵.....方长!” 燕霏撂下一句狠话,便领着流霞走了,留下冯昭与唐翊无言对峙,旁边还有一个垂头不语的临源。 最后,冯昭先开口了: “怎么?就不想说什么?我可是差点害你没进登天府的人。” 唐翊瞥了他一眼,但也仅此一眼。 “我和你不同,能不能进登天府其实对我不算太重要。” 冯昭明显不信: “大言不惭。” 唐翊也无心辩解,见临源逐渐恢复了正常,便让他回去休息,留下自己与冯昭两人。 她看着对方,目光平淡地发问道: “所以,你以前也曾经遇过类似的事吗?” 冯昭被唐翊这问题弄得有些没反应过来: “什么?” 唐翊注视着他,直接了当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你以前,也被人这么背叛过吗?” “在去年的入府试中。” 冯昭突然露出被针刺了一样的表情,就像唐翊的话是马蜂的尾刺,在他的脸上狠狠蛰了一下。 “你.......” “不好受对吧?所以,为了心理平衡点,才打算在今年故技重施,把自己从受害者变成施害者吗?” 唐翊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言语咄咄逼人。 “现在计划失败,有何感想?” “是因为没能成功嫁祸他人而觉得挫败?还是因为当初没人像我一样帮你一把而觉得遗憾?” 冯昭双目圆瞪,猛烈地锤在身侧的墙上: “给我闭嘴!!” 唐翊看他差一步就要爆发的样子也安静下来,只是目光依旧紧盯着冯昭,或许是在提防对方突然暴起发难,或许是在观察对方的反应。 然后她就回到了院落,将冯昭一人留在那片黑暗中。 这晚上,唐翊后面睡得很踏实。 直到第二天,曙光乍现之际,三名监察官,以及五名陌生的考官出现在了院落的高台上,向所有的考生拉开了最后一门考试的帷幕。 第一百章 雷试开始……等一下! “诸位考生!从今日起,你们就要开始为期五日的雷试,我是本次雷试的主考官泽清渠,同时,也是.......” 一大清早,唐翊就听见周围熙熙攘攘的声响,还是那个院落,还是那个高台,只是台上变得更加的宽敞,站上去的人也变多了。 最前面的正在说话的那个仙风道骨的中年人头发梳的整齐,面容清矍,鹤冠大氅,背手而立。 他身后站着四个黄衣人,一个个都戴着玉石板铸的冠冕。 甚至于之前向考生们宣布纪律的监察官们都来了,虽然被五个考官挤到了边角落里,但依旧炯炯有神地斜视地看着考生们。 泽青渠声音洪亮,字正腔圆,很快就让院内的考生都把注意力转向他。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嗓音插进了他的话中。 “大伯!大伯!我在这儿!”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高台之上泽青渠的话,唐翊闻言望去,只见之前那个叫婉儿的真龙姑娘正兴奋地冲着台上的泽清渠招手。 她身边的泽炆不满的皱了皱眉,而那黄衣少年却只是宠溺地苦笑了下。 泽清渠没有回应,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她,而是继续说道: “同时也是前任军署三品将,本次是我头一回担任雷试考官,不过诸位也可以放心,我在军署任职已近百年,公允一事,自会放在心上。” 这话听起来倒是在回应之前婉儿那番认亲的桥段。 “但同时,我也不希望有人会认为我老眼昏花,会一时心软而给他们放水。老夫纵横战场多年,手上也沾了无数鲜血,若真有人这么以为,老夫自会好好教导他们一番。” 这位曾经的三品将军的语气随无甚波澜,却叫所有考生心里都惴惴不安起来。 “那么,接下来,就由老夫的次考官向各位宣读本次雷试的规则。” 说完,泽清渠便后退一步,让身旁四位次考官中的一位上前来宣布雷试规则。 本次雷试分为三轮。 第一轮为捉对乱战,一共五十三名考生,共分四组,一人轮空,每组又分为四队,每队三人,相互抓阄对战,将敌队全部成员统统打败或认输方才算胜利,战到每组最后只余一队,便是每组的首榜。 然后第二轮便重新将首榜中的所有人打乱,十二人重新抓阄配对,余下一人轮空,再逐一决出胜者,再抓阄,又轮空一人,至最后只剩四人。 最后一轮,就是四人之间的混战,决出最后的魁首,雷试才算结束。 听完了规矩,三名监察官也上前来,说了些警告的话语,并声明他们会从头到尾负责护卫工作,以保障考生安全,其中潮廉还一眼从人群中把唐翊给揪了出来,死死地盯着她,直到被溪简笙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才打止了。 澜拾还是之前那副笑脸,踱步到前面来,宣布了第一轮的分组情况。 唐翊是三组二队,燕霏是一组四队,冯昭则是二组二队,临源却是运气很好地本轮轮空,看他那样子,也省的唐翊替他担心了。 唐翊第一轮没和其余三人分在一组,却是与流霞分在了同一队,队内剩下一人也巧,是之前泽炆身边的那名黄衫少年,黄龙潮汕。 得知了自己的分组后,流霞也没说什么,但很明显她对唐翊还是有些芥蒂,因此打算半句话也不同她说。 至于潮汕,身为真龙,虽然在泽炆身边他能说的很欢快,但在两条虚龙面前,他也是不会浪费半句口舌的,和唐翊两人打过招呼后,便又立马跑回泽炆那边,同对方抱怨起自己的运气有多不好,居然和两条虚龙同队云云..... 惹来大笑一串。 考生们在雷试的五名考官带领下,一路出了院落,向登天府外走去,直到他们走出了一扇大门,进入了一片开阔到一览无遗的原野,唐翊才发觉他们周围早就没了多余的院墙阻碍视线。 目光可触及的最远处有一道冲天光芒,左右同样有冲天光柱,互成犄角,他们前面不远也有根石柱,散发着明亮的光束。 四道光柱围成了一个巨大的方形,为他们规划出场地。 远方的考场之外还有一个搭好的台子,上面设了遮雨棚,还错落摆着数十张扶椅,最前边有红木栏杆,栏杆后是长桌案一张,摆了把太师椅在桌案后。 除了三张太师椅尚无人落座,其他扶椅上早已挤满了陌生的脸孔。 唐翊扫过去,发现前几天的考官都坐在上面,还有不少她不认识的人。 所以,是所有的教师都来看他们这些考生打架了吗? 唐翊看着排排坐的教师们,不禁深思起来。 搞得这么庄重,还特地弄个这么大的场地,看样子这雷试还真是场大戏呢。 那边的次考官已经开始吹哨示意,让考生们按分出的组队站好。 唐翊分在第三组的二队,待会儿就要同三组一队开始比试,于是迅速地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队友流霞,然后她就听见了那边潮汕不耐烦的召唤,便带着流霞一同去和潮汕汇合了。 与此同时,四名次考官也一同飞身而起,落在四根发出光束的石柱上,霎时间,整个世界都被光照亮了。 每根光柱都放射出两股夺目的光墙,成一个直角向两边延伸相接,将中间的场地围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正方形。 然后又从正方形的四边上延伸出四道竖直光墙,将正方形划分成等大的四片小正方形,形成了一个田字的形状。 泽清渠看着他们做完这一切后便飞身施施然到看台上落座,三名监察官也飞了起来,从高空中俯视这考场,次考官则将四组成员分别带到四片小正方形中,等待着泽清渠的下一步指示: “雷试,开始!” 泽清渠的声音正式拉开了雷试的序幕。 四组人马在次考官的指挥下迅速地分出了比试的先后顺序,唐翊所在的三队率先与一队进行较量。 两队六人款步上前,唐翊这边三人一言不发,彼此之间半点交流都没有,另一边则是三条明显熟悉彼此的虚龙,六人走到正方形中间站定,然后唐翊就听见飘在头顶上当裁判的那位次考官传来的命令: “准备!变!” 唐翊愣了愣,没听懂考官的意思。 和她一样的还有流霞,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彼此。 变?变什么呀?美少女变身吗? 她们并未疑惑太久,身边的潮汕和对面的敌队就回答了她们的问题。 只见潮汕身形骤长,人形拉长变形,衣物瞬间紧贴皮肤,化成片片钢鳞。 方才还是清秀少年的潮汕只用了一息不到就变成了一条十数余米的明黄长龙,龙首之上生着形似鹿角的龙角,但比鹿角更多分叉,鼻边长须飘绕,耳后黄鬃猎猎,龙爪五指,抓握之姿与人手无异,龙尾分五瓣,在空中挥来挥去的犹如长鞭横舞。 龙眼好似一个黄橙橙的月亮,足有碗口大,散发着迫人的气势。 另一边的虚龙们也化作龙形,一条趴伏在地,浑身紫黑,生有盘曲花纹,比起龙,更不如说像是条四脚蛇,另一条浑身洁白,身形却略显臃肿,犹如白云轻飘,隐隐可见云纹点点,可爱有余而威严不足,最后那条则浑身浴火,通红火炎包裹着龙身,让人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能模糊认出个长蛇身形以及腹下四爪四趾。 看看身边的黄龙,再看看对面,唐翊不得不承认,自己身边这才叫真龙,对面的简直就是一帮奇异生物。 “你们两个!快变成龙形!莫非不知雷试是要以龙形厮杀吗?” 头顶上的次考官见别的组都开打了,就自己这组还有两条虚龙不知道在干什么,气得大声叫道。 唐翊流霞也回神了,两人见周围打得锣鼓升天,也道是分了神,齐齐纵身一跃。 流霞的身体放出一阵强光,然后就化作条飞天紫龙,虽然也算神骏,却比起黄龙还是少了不少气势,两根龙角也是光秃秃,像是羊角一样,腹下的爪子也只有三趾,连龙鬃龙尾也没有,就像是给蛇身上添了爪子和角一样。 次考官把视线投向流霞,眼里不禁流露出几分不忍直视的神情,至于潮汕就更不用说了,黄眼中的不屑压根都不打算遮掩一下。 流霞看见其他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心里突然涌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抬爪欲遮住自己,却发现腹下的龙爪根本够不到头部,只能瑟缩地低下头,不敢去看任何人。 次考官也没兴趣去理她,准备宣布比试开始,忽然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低头一看,地上还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唐翊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视线,顿时觉得有点尴尬,于是再次纵身一跃.....然后啪嗒一声落回地面。 那一瞬间,唐翊的冷汗登时落下。 “下面的考生!你到底在作甚!若是故意作怪,休怪本考官给你判个罢考驱逐!” 唐翊更加尴尬了,急忙冲着上面喊道: “不是啊!我好像变不回龙形了!” 第一百零一章 尚未开始 次考官明显地一愣。 显然,这种情况在他的监考生涯中还从未出现过,下意识地就否决道: “休要扯谎!快快变形!” 唐翊欲哭无泪: 不是啊大哥!我是真变不成龙了! “考官大人,我没说谎,我是真的没法变成龙了!” 唐翊此时也觉得很绝望,天知道她怎么会突然变不成龙了,她最近貌似也没干什么啊! 除了莫名其妙的做梦化龙、被人追杀、吼了几嗓子就能退敌外…… 就在此时,唐翊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来,喊道: “那个!考官大人,我有个主意!” 现在除了考官,考场内剩下来的五条龙也都齐齐把目光投向唐翊,在满场都是龙的情况下,一个人杵在那儿的确是蛮显眼的。 “我可以以人形参考吗?” “考官大人!她明显就是蓄意罢考,扰乱考场秩序,望大人明察秋毫,将其逐出考场!” 对面的火龙瞅准机会,急忙说道。 次考官也有些犹豫,但他的眼神一碰上那边飞舞的潮汕时,瞬间就做了决定。 “你稍等!我去问问泽大人!” 在次考官的脑海里,若是直接判那虚龙出局,那么也就意味着他直接判了条真龙出局,还是真龙之中的黄龙一族,这可不是他一个小虚龙考官担得起的,所以他便果断祸水东引,找上级求援去了。 殊不知,他却是忘记了,一条从小习字习法,能文能武的真龙,又怎会在意一场考试的输赢,再说本轮考试正好有一人轮空,直接让轮空的那名考生补进来便行了。 不过,也正是得益于对方此时的迷糊,唐翊才得以有了一线生机。 “嗯?怎么了?为何第三组的比试还不开始?” 泽清渠见那名次考官来了,也出言问道。 “泽大人,有个考生说她变不成龙,能不能以人形参考?” 次考官跪地,向泽清渠汇报道。 泽清渠眉毛一跳,一拍桌案,怒喝道: “荒唐!还不速速将她逐出考场!” 次考官见泽清渠如此气愤,吓得连忙点头,就要转身回去时却猛地被什么东西控制住手脚,动也动弹不得。 “且慢,泽大人何必这般恼火,依我之见,倒不如让那考生试一试,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提议用人形来打雷试的考生呢。” 这声音一响起来,泽清渠的眉毛就跳的更厉害了。 扭脸一看,不是汀慕又是谁呢? “怎么?汀大人莫不是觉得,就为了你的个人乐趣,就能枉顾登天府多年来的规章制度了?” 泽清渠挥了挥手,解了汀慕施在那次考官身上的法术,开口道。 汀慕看着板着一张脸,身体端正地如同铁打一样的泽清渠,玩闹兴起,便不答泽清渠的发问,侧过头和身旁坐着的皑皑嚼起耳根来: “皑皑,瞧见没,日后可莫要做这等死板之人,捧着个教条当金科律令似的不放手......” 声音虽小,却也足够让泽清渠听见了,于是果不其然,那泽清渠猛一拍身前的桌案,手指就跟利箭一样飞射而出,指着汀慕就呵斥道: “汀慕!我敬你是登天府一等教习,但你若继续给脸不要脸,我那戮海枪也不是吃素的!” 汀慕浑然不觉危机临头,只是斜躺在椅子上,两条腿交叠在一起搭上了扶手,慵懒地伸展出去,然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口舌上却半分不吃亏地回应道: “你有戮海枪,我有皮偶人,咱俩若真打起来还指不定谁赢谁输呢。” 泽清渠一声冷笑,手一招,一柄八尺长枪便现于他掌心,枪头银亮如星月,枪翎如染血般色泽嫣红,枪杆笔直,一掌可握,制枪的木材看上去乌黑如夜,散发着灼人煞气。 汀慕眼睛一瞪,一张薄薄的牛皮纸片人从他的袖中飞出。 那人形有常人大小,就像是皮影戏上的人物一样,穿着身褐色短打,脸颊上刻着弯月般的花纹,嘴唇涂着显眼的红色,四肢与关节都被条看不见的线扯着,没精打采地站在那里。 两个风格迥异的物件就这么彼此对峙着,像它们背后的主人一样。 直到皑皑凑到汀慕耳边耳语了几句,他的脸色才忽又稍霁,玩味地看了一眼泽青渠,收回了那皮影人。 泽清渠看着他,没在做什么动作,却也没把戮魂枪收回去,而是把枪往身旁一掷,枪杆便穿透看台的地板,支撑着长枪竖立在那儿。 “还愣着做甚?速去判那考生恶意罢考,逐出雷试!” 泽清渠俨然宣判,那名次考官之前早已被戮海枪吓破了胆,又被皮偶人给唬了一下,哪里还敢在这里多停留,就急忙要赶去将那名考生逐出考场。 但他今日的确是点背,刚跃出看台就撞上了眼前迎面而来的冰墙,被生生拍回了看台上。 泽清渠眼睛一缩,眉宇间流露出深深的沟壑,然后他便缓缓起身,缓缓回头,对着那白发苍苍的古稀老人施礼作揖道: “渊老为何出手阻拦?可否与晚辈说明一二?” 登天府历年雨试的唯一考官渊池扶着他的拐杖,昏黄的老眼里透出通灵的光彩,道: “这虚龙女娃我认得,不是那等扯谎之徒,她说变不成龙便是变不成了。清渠,不妨……看在老夫面子上,让她以人形参考罢,反正......” 渊池的眼睛从那皱纹的夹缝中看向泽清渠,令他浑身上下十几万个毛孔一齐打了个寒颤。 “人形必然比不得龙形,不是么?” 渊池说完后,看台上万籁俱静。 登天府,乃至龙渊之中最年长的真龙都已经开口了,又有哪个小辈胆敢放肆? 泽清渠迟疑了半响,眉毛始终都是皱成一团,手也是捏紧了又松开,面上阴沉沉的,看得次考官心中甚是惶恐。 “让她考。” 泽清渠镇袖一挥,四平八稳地坐回了太师椅上,次考官也终于是得以舒了口气,回去主持自己那组的考试去了。 时间到了此时,也只剩下他这组的比试还未结束,甚至,还未开始。 第一百零二章 比试开始 那边厢各位考官讨论的热火朝天,而考场中的第三组的考生们却陷入了焦急的等待中。 看着旁边几组的考生接二连三地决出了第一场、第二场,甚至第三场的胜负,可他们这边甚至都还没开始,这叫他们如何不心烦意乱? 而过去这么久,三组内的所有考生也都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拖了他们组这么长的时间。 “喂!你究竟比不比!快点变龙形啊!” 考场的边缘,还在等待的两队考生中已经开始有人对唐翊高声责骂了,漫长的焦急等待磨灭了他们的耐性。 就像是刑场前的囚徒一样,时间拖得越久,心内越煎熬。 而正好,考场上就有一个可以让他们正大光明发泄的对象。 “快滚出去啊!别在考场上呆着了!” 唐翊没看见第一个开始的人是谁,只听见了对方那气势如虹的女高音。 同时,没人察觉的是:潮汕在听到这声音时,厚重的额头悄悄动了一下。 “你以为你可以靠这点歪伎俩拖延时间吗?!贱人!” 这一声唐翊听清了,是从考场边上那个穿着柔顺长裙的姑娘嘴里发出来的。 老实说,唐翊看她那副样子,一时还真没办法把她的脸和她的口气对上,直到她亲眼看着对方把下一句骂完。 “恶心的虚龙!” 这一句似乎成了某种导火索,原本只是一下两下的叫骂声变得此起彼伏,使用的言语也越来越不堪入耳,而且一句句都直奔唐翊的虚龙身份去。 一声声针对虚龙的咒骂如此恶劣,甚至令考场上其余的四条虚龙也变得面色不善起来。 毕竟,没有人会喜欢被一群人揪着自己的出身指责辱骂。 “对面的!你到底是在干什么!快点给我收敛一点。” 唐翊对面那条云彩一样的虚龙咬牙切齿地说道,是个清爽的男音,语气里分明是在压抑怒气。 “我变不成龙,所以请考官帮我去问问能不能用人形考试啦!” 唐翊围了个喇叭,大声地回应道,脸色依旧平静如常,好像周围的谩骂声对她而言不过是无意义的背景音而已。 唐翊解释的时候,潮汕低沉地嗤笑了一声,对面的虚龙也摆明了不相信唐翊的解释,紧跟着就加入了谩骂的队伍: “我知道了,你就是想要借这个理由拖延时间,好让考官们注意你是不是?!你可真够下三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仗着自己有点姿色!想爬考官的墙吗?!下贱货!” 辱骂着唐翊的是那条趴在地上的紫黑长龙,声音听起来是个好听的女人声音,可这好听的嗓音却被话里面的腌臜给毁了。 “喂,你不会是真抱着那种心思吧?!我可警告你啊!你自己想归想,别拉我们下水!” 流霞听到对方这句话,心里也不免起疑,斜起眼睛瞟向地上的唐翊,质疑道。 而潮汕冷漠地注视着考场内包括本队的流霞在内的虚龙对唐翊层出不穷的指责,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眼睛中的鄙夷更深了几分。 就在情况愈演愈烈之时,之前那名次考官终于姗姗来迟,抹了一把头上刚出的白毛汗,紧接着就察觉到下面的盈天骂声。 “咦?这是怎么回事?” 那名次考官疑惑地问旁边的一个已经结束裁决的同僚道,他的那名同僚随即开怀一笑: “嗨!不就是你这组那条虚龙拖着不考试,把其他那些等着的考生给惹急了,现在都在骂她呢,诶,怎么样?大人怎么说?把她逐出去是吗?” 那名次考官向前刚才的遭遇,脸色瞬间就不好了: “别说了,本来是要逐出去的,结果谁知道那个血玉美人和鼻涕老祖一起拦着泽大人,弄得大人只好同意她以人形参考。” 同僚顿时眼睛瞪大地像个铜铃,诧异地张大了嘴,道: “啊?!不是吧!这虚龙什么来历啊?两个学院毒瘤都替她说话?” 次考官摇摇头: “谁知道,反正不管我事,我听大人令行事就行了。” 同僚正色道: “我说你这就不对了,你看那虚龙身无长物,一没有身家背景,二没有出尘之姿,却能得到那两位的青眼,这不摆明了有点什么吗?” 唐翊这组的次考官想了想,非常严肃地猜测道: “那两位……审美清奇?” 同僚先是一噎,但又惊恐地发现,好像这也不是没可能啊! 毕竟一个是教习噩梦,一个是老年痴呆,这个审美与常人与别不同一点也是正常的啊…… “好了,说也说了,猜也猜了,我得下去主持大局了,真是,不就等了久了一会儿吗?怎么就成这副样子了……” 说完,次考官便飞身而下,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 直到他降落到离地面只剩十几米的时候才猛地悬停在半空,脚下的风托着他立足,然后次考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如洪钟地怒喝道: “肃静!!!” 霎时间,第三组的考场安静下来了。 所有考生抬起头,看着去而复返的考官。 次考官脸上不显山露水,冷冷地指了指唐翊,道: “泽大人已经允了你的请求,若无他事,就快些开考罢!” 顿时,考场又被声浪给占据了,之前焦急等待了半天的剩下两组的考生们沸反盈天,所言无不是考官判决不平不公,要求将唐翊逐出考场,害的次考官连唐翊的答谢都没听见。 “闭嘴!泽大人的命令岂是你们能多嘴的!若是再不住嘴,休怪本考官出手无情!” 次考官再度怒喝出声,双目圆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里暗含汹涌的波涛,一瞬间就止住了考场上所有的声音。 唐翊的瞳孔微微一缩。 虽然那名次考官不是对着她吼,但她也能听出来对方声音里似乎除了说的话外还存在着什么别的东西。 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震耳雷音,让原本还在甚嚣尘上的考生们瞬间僵在原地。 不像她发出来的可以让法术崩溃的散音,倒更像是之前澜垣用过的震音的加强版。 唐翊默默把这种声音记在脑子里。 等到所有不满的声音悉数平息后,次考官看向考场正中央的六人,高声宣布道: “比试开始!” 第一百零三章 胜负已分? 随着考官的这一声,对面的三条虚龙猛然动了起来,两条从空中蜿蜒飞来,一条则贴着地急速向前,潮汕也动了,倏忽间飞出很高的距离,而且速度比两条虚龙都要快,流霞还没反应过来,故而悬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唐翊立刻对流霞喊道: “快!流霞!让我到你身上去!” 流霞跟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就马上紧跟潮汕向高空飞去,只是速度慢的还未到潮汕目前高度的一半,对手就已经到她跟前来了。 流霞无可奈何,率先张牙舞爪地与两条虚龙撕咬起来。 只见她张口向那条云龙咬去,可云龙看似臃肿的身躯却远比流霞灵活,身体一盘就躲过了流霞的吭哧一口。 流霞这下是用了十足的力气,一口咬空之后牙都是酸痛酸痛的,刚想张嘴叫唤一声,就被对方给缠住了嘴。 一旁虎视眈眈已久的火龙见流霞没咬住自己的队友,立刻伸爪扣在她的吻部。 两条虚龙的体积都要比流霞大,火龙一个爪子就足以握住流霞的嘴不让她开口了。 “大哥,快!” 火龙虽钳制住了流霞的嘴,却架不住她开始盘曲缠绕在他身上的修长龙身,急忙向旁边的云龙求援。 那云龙收到火龙的信号,两只前爪猛一前伸,抓住了流霞不停动弹的身体上,身体向后横移,就将流霞从火龙身上扒拉了下来。 火龙也适时地松开流霞,任由她百般大叫也于事无补,只能被云龙抓着在空中抡起圈子来。 云龙带着流霞在空中翻滚着,流霞也是头一回和比自己的体型还大的同类肉搏,力气什么根本比不上对方,只能任对方抓着自己转过一圈又一圈。 然后云龙猛地向地上掠去,等到接近地面时又重新转向往空中飞,爪子也在转向的那一刻松开了。 伴随着一声巨响,流霞就这么被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身体扭曲,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次考官见状,高声鸣哨: “二队减员一人!” 唐翊此时正在满场兜圈子地来回折返跑,听见那边次考官的哨声旋即转头,发现流霞已经倒下了。 她的目光继而又转向空中,在最高处,那条黄龙依旧优哉游哉地遨游着,仿佛下方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唐翊的眼睛不悦地眯了起来,身体却灵活地变向,又一次躲开来自身后那条虚龙的攻击。 方才比试刚开始时,地上的紫黑虚龙便疾速地贴地而行,到了唐翊跟前来,唐翊掉头就跑,呈一个之字形地左右变向,速度比起紫黑虚龙来虽慢了些,却也差不多,再加上她体型较小的关系,也难以一击即中。 “小妹!我们来助你一臂之力!” 天上的云龙火龙在收拾完流霞后不出唐翊预料的那般并未去对付潮汕,而是击中火力向她攻来。 唐翊面不改色,足下生风,跑得更快了些,一路奔向了考场的角落里。 三条虚龙呈三面包围的结构将唐翊堵死在了角落里,云龙在上,火龙居中,紫龙贴地,一点点向唐翊围了过去。 旁边的围观考生看见这一幕,心里都不由得打呼痛快。 叫这虚龙方才耽误那么长时间,现在被敌队三人围攻,果真是现世报! 被堵在角落里的唐翊却很淡定,只见她用力按了按考场边界的光墙,墙面顿时对她返还来一股阻力,于是心中大定,笑盈盈地转身走向围着自己的三条龙。 那边三条龙见此情况也有些起疑,火龙暗自问道: “大哥,这娘们似乎在捣鼓些什么,咱们要不速战速决,直接把她吞了算了?” 云龙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低声向地面的紫龙和上方的火龙叮嘱道: “小妹,你准备好,防着她从底下溜掉,二弟,你把身子盘开,堵住她的去路,我估摸着她是要借边界想办法跳出咱们的包围圈。” “好的大哥!” 上下两龙纷纷称是,随后那火龙就迅速将身体舒展开来,占据了角落上方的空间。 唐翊见状,停下了脚步,然后迅速地转身冲向边界的光墙,一跃踏在光墙之上,腿部猛地一蹬,又跳向另一边的墙,一下子就跳到了云龙所在的高度,随后唐翊便最后跳跃了一次,这次是双腿蹬在墙面上,身体向后飞去,画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向云龙的后背。 “二弟!抓住她!” 云龙见自己看穿了唐翊的计谋,一时间大喜过望,高声呼喊道。 那火龙也迅速出爪,风驰电掣一般向唐翊抓去,眼看就要将她纳入掌心。 唐翊的脸上露出纯洁的微笑,身子在空中蜷缩成一团,开始调整着自己的姿势,等到那火龙的爪欺近她身前时,她已经从背对换为了正面那只有她身体一半长的带火龙爪。 然后唐翊脚尖一身,勾住那龙爪的一根爪趾,足部用力,带着身体提前撞在龙爪上。 火龙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爪,可唐翊却从他爪间的缝隙攀了出去,双手抠进爪趾的缝隙之中,吊在龙爪之上。 然后唐翊身体荡秋千一样地一荡,整个人就从龙爪上荡到了龙腕处,双腿夹紧,将身体以一个倒挂金钩的姿势固定在火龙的腕关节处。 火龙见状,另一只龙爪出动,向唐翊抓来,可唐翊的反应却比他快了许多,在龙爪还未收拢前就已经挂在另一只爪的爪趾上了。 “二弟!莫要去抓!把她甩下来!” 云龙急忙出声提醒,火龙二弟也清醒过来,龙爪剧烈地摇晃起来。 唐翊虽在听见云龙的声音时就死死地抱住了火龙的爪趾,但如此剧烈地颠簸还是让她的视野变得很模糊,反应也变慢了。 就在这时,龙爪如亡灵一般如影随形,再次向她抓了过来。 唐翊果断地松开手,一脚蹬踹在龙爪上,往云龙的方向跳了过去。 不过云龙不愧是三人之中的大哥,没有第一时间伸爪去捉她,而是身形一闪,让唐翊从自己的身侧飞了过去。 “唉呀!!” 唐翊大呼小叫着掠过云龙身侧,巧妙地避开了所有能抓住的东西,疾速向地面坠去。 在唐翊已经没办法在变换姿势之时,他再迅雷不及掩耳地出爪,直接将唐翊握在爪中,使劲地捏紧爪趾。 然后他的视野中便只剩下自己捏紧的拳头。 胜负已分。 第一百零四章 峰回路转 终于!到他上场的时候了! 天上的潮汕如此想道,终于摆动起身体,降低了自己的高度。 方才那两条虚龙在底下出尽洋相,虽然看着滑稽,但正好能够衬托他的神武非凡。 潮汕其实很清楚,自己武力方面并不值得称道,他也不想用这种花样挣考官的关注,但谁叫他不是白龙呢,更别提今年的主考官是那个以道貌岸然闻名,还极爱面子的泽青渠了。 既然如此,他不也只能把比赛打的好看点了吗? 而还有什么,比绝地反击、峰回路转的赛况更夺人眼球呢? 同时,他也暗暗在心里庆幸。 幸好赛场中只有他这一条真龙,哪怕他要面对的敌人是三条隐龙,但还是胜券在握。 看见潮汕开始移动,底下的火龙和紫龙瞬间如临大敌,紧张兮兮地注视着从天上落下来的潮汕。 他们都很清楚一条真龙的份量,事实上,三人在龙渊里混了这些年,吃过的来自真龙的亏还少吗? 直到他们大哥,也就是那条云龙的一声惊恐呼喊打破了紫龙小妹对仗强敌的紧张感。 在她的视野中,天上飞着的是自己的大哥和二哥,更高一点的地方是一条徐徐下降的明黄真龙,但是除了这几者之外,那个黑点又是什么? 紫龙小妹定睛看去,只见黑点离她越来越近,形状也越发清晰,看上去......像个人。 然后她就感到鼻头一凉,一瞬间丧失鼻处的所有感知,紧跟着的下一秒,火辣辣的痛感便在她的鼻间扩散开来。 冷不丁受了这一记,紫龙霎时间仰天张嘴哀嚎,那道黑影也见缝插针地笔直落进紫龙大张的嘴里面。 紫龙被猛地一呛,嘴巴也重重地关上了。 一时间,所有围观的人,从天上的潮汕,到地上的考生,全都傻眼了。 次考官下意识地想要叫停比赛,却看见那紫龙突然猛力地呛咳起来,嘴里吐出一团团酸液,痛苦地摆着头。 没有跳进龙嘴里那个考生的身影。 ……………… 方才,唐翊在快被云龙抓住的那一下便知道自己恐怕是有些麻烦了,这云龙脑子转的很快,战斗经验也比火龙丰富,靠之前躲来躲去的那套是行不通了。 一瞬间思考完了这些后,唐翊迅速地把自己蜷成一个球体,然后就任由那云龙将自己抓握在掌中。 龙爪传来的巨大压力逼迫她身上浮现出隐约的鳞片,唐翊脚踩着下面的爪趾,双手撑在正上方的爪趾上,用力地将龙爪撑开来。 虽然她现在是人形,力气不比龙形,但撬开一对指头还是可以做到的。 紧接着,在云龙将另一只爪子伸来之前,她便猛地脱离了龙爪的束缚,向下方飞速坠落。 彼时那紫龙正仰着头,专注地盯着潮汕的一举一动,却是给了唐翊可乘之机,一拳砸在她鼻子上。 坠落的冲击力赋予了唐翊的拳头可怕的威力,砸得那紫龙仰头哀嚎,唐翊的胳膊也是酸麻一片,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着那样。 但她还有另一只手。 唐翊任由自己的右手软塌塌地垂下,左手勾住龙吻的上颚,身体一弯,就从仰天咆哮的紫龙嘴中挤了进去。 感受到自己喉咙里进了东西,紫龙小妹第一反应自然是将其咳出来,但唐翊已经进她嘴里了,又怎么轻易出去呢?自然是躺平了身体,双手反抱住紫色的软舌,腿朝上蹬住龙的鄂板,将自己固定在她嘴里。 紫龙小妹也是顾不上什么了,酸腺大开,一股股淡黄色的酸液便从她嘴里涌出,冲刷过唐翊的身体。 唐翊却只是闭起眼睛,任由酸液源源不绝地扫过她的身体,整个人好比江心顽石,任尔刀劈斧凿,我自岿然不动。 吐了会儿酸液,紫龙小妹却也是有些疲惫了。 她虽是能用酸,却到了只是条末流的隐龙,光是用出这点酸液就对她而言是极费力气了,只能继续摇晃着脑袋,尝试着把唐翊晃晕。 可还没晃几下,倒是她自己先晕了。 云龙见势不妙,急忙对火龙道: “快!咱们快些去帮小妹!她一个人对付不来!” 说完,两条龙便猛地急转直下,向地面掠去。 而此时,本来已经开始下降的黄龙潮汕就这么被遗忘在原地,上上不得下下不去的,十分之尴尬。 “吼!!!” 就在两龙就要接近地面时,地面上那条蜿蜒的紫龙忽然间向天长啸,那啸声不是气壮山河的咆哮,而是痛如刀绞的哀嚎。 紧接着,云龙和火龙都稍稍地怔了一下,然后他们的眼睛就同时间变得赤红染血,同时间对着地面上的紫龙怒吼起来。 在两龙被暴怒淹没的眼睛中,倒映着他们最疼爱的小妹,以及从他们小妹的龙吻中伸出来的那只手。 那只手白皙如玉,指节修长圆润,只是从龙吻的边缘快速地探出来了一下,便又马上缩了回去。 然而他们却都看见了此刻那只手上拿着的某样带血的东西。 那东西就像一把匕首,可是两条龙都很清楚,他们小妹嘴里可没有匕首那种东西。 那是一根暗黄色的,根部还带着残存血丝的龙牙。 “敢伤我妹妹!!” 火龙最先冲了下去,重重地落在紫龙小妹的对面,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痛苦不已的妹妹,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 他身上的火焰猛然暴涨,整条龙躯都化作蜿蜒的火绳,可就算他身上的火势再猛,却也对正在受苦的妹妹无计可施。 “出来!你给我出来!” 火龙无奈地怒喝道,嘴里一遍遍地发出咆哮,声音渐渐嘶哑,那副样子不像是龙,反倒像某种野兽。 紫龙小妹再次发出一声骇人的尖锐哀嚎,然后就见她身体歪歪扭扭地,四爪再也支撑不住狭长的龙身,轰的一声侧翻倒地。 唐翊慢悠悠地从她嘴里爬了出来,手上除了她的龙牙,还提着一条软软的东西。 淡紫色的长舌上面血迹斑斑,大大小小的血窟窿遍布其上,淌着墨黑色的毒血。 火龙的眼睛变得比他身上的火光还要赤红,不顾天上大哥的阻拦,像野兽一样在地上奔跑着冲向唐翊。 但是龙的身体是修长的,蜿蜒的,适合在天空中翱翔,适合在海水中漫游,唯独不适合在陆地上奔跑。 于是火龙的步态也就变得格外滑稽,看得一旁观战的不论真龙虚龙都忍不住有些想要发笑。 只有唐翊没有笑,而是充满了歉意地看着他,静静地从紫龙小妹的吻部翻身出来,等待着火龙的靠近。 天上的云龙比刚才还快地向下方疾驰而去,目标却不再是唐翊,而是他的兄弟。 但是这回,他晚了一步。 唐翊奔向前方,用在地面上比起龙身更加灵活多变的人形轻松地避开了火龙的牙与爪,来到了他的腹下。 虽然火龙身体修长可达近二十米,但高度却不过两米,腹部距离地面更是只有一米出头。 唐翊抬起手,轻轻地在火龙的腹部上拖出一条血线来,不深,但却向两侧蔓延出青紫的颜色。 经刚才的实验,唐翊很清楚,紫龙小妹的龙牙是有毒的。 唐翊打着滚,满身灰尘地从火龙腹下滚了出来,这才没有被倒在地上的火龙压住,拍了拍身上的尘埃,唐翊举着龙牙看向天上的云龙。 那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云龙低头,看着地上的手持龙牙的唐翊还有自己两个倒在地上的弟弟妹妹,又抬头看了看天上飞着的黄龙,最终只能苦笑地向旁边的次考官说道: “考官大人,我们认输。” 而这一切,都连三分钟都不到。 潮汕甚至来不及飞下来。 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回合结束 峰回路转的赛况令次考官忍不住地瞠目结舌,但在经历了短暂的震惊后,他还是迅速恢复了状态,吹哨道: “二队获胜!晋级下一回合!” 在考官宣布后,那云龙便飞快地落了下来,化成人形急忙跑到火龙与紫龙身边。 唐翊也知趣地让开,却没有走远,而是待云龙检查完两人的情况后,见对方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才缓缓步上前去。 云龙化作的男子样貌颇为秀美,五官分布地恰到好处,目如朗星一般,身上穿着件淡白色的亚麻直裰,腰间束着条络穗,见唐翊来了,顿时警惕地护住自己身后的两条长龙,也不顾他目前的身形和身后的龙比起来有多么娇小。 唐翊看着他,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地把手上的龙牙递了出去,道: “这个还给你们,之前对不起了,没收住手。” 听唐翊的话,男子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疑虑,看着那枚龙牙,却迟迟不伸出手去。 但他身后的火龙却在唐翊过来之时就已经清醒了过来,嘴里面发出威胁地低喘声,龙牙摩擦,发出粗糙的刮擦声响。 火龙虚弱地开口了: “滚.....给老子.....滚......” 云龙立即转头斥责一声: “二弟!” 说完,他便又转回来面对唐翊,眉宇间仍是郁色,但却不似之前那般警惕,道: “这位姑娘,小妹的龙牙是你自己得来的,你拿走便是,不必特意来还,这次是我们太过轻敌,姑娘也赢得光明磊落,何来道歉一说?还是请姑娘下场去吧,待会儿自然有人来帮忙替我们收场,姑娘就无需在这里待下去了。” 果然,话音刚落,光墙上就破开了一个口子,几个穿着青衣短褐的龙吏从那小口中出现,连跑带跳地赶了过来,首先来到了晕厥已久的流霞身边,御水将其裹在了一个大水球里,又急匆匆地把她运了出去。 而这边逐客令都下了,唐翊自然也待不下去了,手里的龙牙还是没还回去,叹了口气之后,唐翊便转身朝考场边缘走去,将虚龙三兄妹留在身后。 才走到一半,唐翊猛地驻足回望,不是向后面,而是向上空中的那条从头旁观到尾,半句话没说,半件事没做,可以说是打了一整场酱油的黄龙。 “潮汕!走了!” 唐翊如此这般地高声呼喊完后,步子也轻快起来,浑然不觉天上某处隐约的怒火一般,走向了考场边缘,等待自己队伍下一场的考试。 现在可算没人骂她了。 唐翊回到考场边缘后便开始松起她的筋骨,毕竟好久没打得这么狠了,稍微舒活一下也好。 在她一半都没做到的时候潮汕就回来了,俊脸铁青铁青的,一过来目光就死钉在了唐翊的身上,本来她都已经做好了和对方理论一通或是接受对方叱骂的准备,可潮汕却偏偏和她拉开了距离,只是目光还是牢牢戳在唐翊的身上,就好像刚才被唐翊大败的是他一样。 唐翊只看了他一会儿,就将注意力转移到第二场比赛上去了。 第二场比赛是三队四队之间的较量,这两队六条龙似乎都是真龙,形貌也正常,没有什么奇形怪状的。 鳞片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但唐翊仔细地辨别了一下,却没找到一条纯正的五色龙,尽是樱色、暗蓝或草绿之类的颜色。 虽然鲜艳,可却给唐翊一种小家子气的感觉。 “唐翊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唐翊身后冒了出来,她头都不用回都能看见这声音的主人此刻脸上那温柔如初的笑容。 “过奖了,燕霏,你已经考完了吗?” 燕霏踱步到唐翊身侧,她也微微偏头询问道。 燕霏点了点头,然后也不再多言,和唐翊一起注视着眼前的六龙之战来。 眼前的考场上,六条龙已经厮杀到了一起,完全不同于刚才唐翊那一场的温吞,现在的考场上充斥着的是原始的暴力与血腥。 爪齿互戕,龙啸如雷,龙躯也如发情的蟒蛇一般纠缠在一起,在空气中汹涌地翻滚着。 战场最中间是个龙团,三条长龙彼此缠绕着打了个死结,其中那条殷红的龙体型最大,以一敌二,前爪牢牢锁住爪中宝蓝长龙的中段,龙尾缠在那条绯色龙的头颅以及脖颈段,用自己的牙去对抗两龙尝试挣扎产生的反抗。 而在外围,与殷红龙一队的队友则是在追杀着敌队剩下的那条漫长乱窜,一条橙黄,一条蛋白,追逐着上下左右飞舞盘旋的粉龙不放。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以前便演练过许多次的。” 燕霏观望着越来越清晰的战局,忍不住地插了句嘴,唐翊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正常,毕竟真龙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多一些,不过现在也是个学习的好机会!那条蓝龙似乎要受不了了!他认输了!” 唐翊口中的那条蓝龙抵不过殷红龙那有力的龙爪抓握,软塌塌地垂了下来,向条布带子一样在空中飘来荡去的,大声嚷嚷着认输。 而另一边,粉龙虽然逃命技术了得,却始终架不住两条龙锲而不舍的围追堵截,最终因一时大意被两龙驱赶向边界,刹车不及,一脑袋撞在光墙上,身体啪嗒一声坠在地上。 落地前,那两条龙还好心地拉她一把,没让她摔得太惨。 眼看自己这队只剩她一人了,绯色龙就算是再情不甘心不愿也只能老实投降。 第二场比赛就这么快节奏地结束了。 “诸考生自行归去!第二回合于未时三刻开始,望两支获胜队伍养精蓄锐,越战越勇!” 宣布完胜利方后,次考官又高声公布了下午比赛的开始时间,随便说了几句祝福话后就闪人了。 终于,第三组全部考生都考完了,上午的比赛也结束了,除开第一场伤的太重的三条虚龙外,其余的考生都只受了轻伤,三五成群地走回休息的院落去,只有唐翊一人鹤立鸡群,被同组所有的考生都排除在外,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燕霏才得以同唐翊好好交谈起来: “唐翊姑娘,先前听说你要以人形参考,我还以为那是你的什么计谋,却不成想你居然有如此本事,真的凭借人身就连下两人。” 燕霏说这话时眼睛都是亮的,语气里的敬意也把握地恰到好处,既不让人觉得太过热情,但也不会过于冷淡。 “幸亏有唐翊姑娘,不然,流霞她肯定是过不了这关了。” 燕霏的眼神忽然飘出很远,穿透过道两侧的院墙落向了远方。 唐翊静静地垂了下眼帘,脑中浮现的却是流霞坠地之时,考场上空那个从头至尾都没有半点动静的身影,最后只是露出一个谦逊的微笑道: “不客气,我和她是一队的,本来就该互相帮忙。” 燕霏笑了笑,她自是清楚自己那好姐妹之前待唐翊的态度,虽然当着面表露的不明显,但背地里可是没少说她闲话,不过,那是毕竟也是不懂事,现在....... 燕霏继续捂唇浅笑,思忖着回去后该如何把流霞的态度端正过来。 “扇子!看着几条虚龙替你拼杀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高枕无忧啊?哈哈哈!” 肆意张狂的少年分开前面的队伍向他们走来,唐翊听见泽炆口中那个外号,眼睛便下意识地往潮汕那个方向瞥去。 这一眼恰好就撞上了对方看过来的那一眼,紧接着唐翊就不出所料地收获了一个羞恼的怒目瞪视。 “行了!” 潮汕愤怒地叫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出了三组的队伍,迎上了泽炆,同时也逼停了对方的脚步。 “诶诶!你真是怎么搞得?居然让一条虚龙抢了风头?平时跟我打的时候不也还行吗?” 泽炆揽着对方的肩,眉宇间也消去了调笑之意,转而奇怪地问道。 潮汕此时却没打算和他勾肩搭背,伸手就把自己肩膀上的爪子给拍了下去,面色阴沉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群,在没发现唐翊的身影后才低声地对泽炆说道: “这次是我判断失误,那条虚龙虽然化作了人形,可行事狡诈狠厉,而且胆大无比,居然直接跳进对手的喉咙里面,打断龙牙作为武器。” “嚯!这么神奇?” 泽炆的表情很精彩,他虽然刚才也在场外旁观了一阵,但一见潮汕的对手是三条虚龙便提前打道回府了,后来听其他真龙的话才知道潮汕居然全程都没来得及出手。 现在听完潮汕的话,脚下就急忙刹住了车,大手又一次抓住潮汕的肩膀,带着他一起停了下来,只道: “不行不行,你得带我看看那虚龙,我倒要看看她是个什么三头六臂。” 潮汕这次直接甩开泽炆,用力地瞪了他一眼: “若是你真想看!下午快些赛完过来我们这边便行了!现在别给我提这个!” 说完,潮汕半点不留情面地给泽炆甩了张臭脸,气冲冲地走了,留下泽炆一个人在原地呆了一秒,继而脸也跟着扭曲了起来: “自己丢了面子还有脸。” 说完,泽炆面如冰霜地回瞪了身后的三组成员们一眼,弄得他们集体被吓得驻足不前。 “一帮软蛋。” 泽炆骂骂咧咧地咒了一句,仍觉得有口魔火在胸膛里烧着,遂也无暇去理睬那些被他吓住的考生,径直地走了。 第一百零六章 第二回合 与燕霏浅浅交谈几句,唐翊就回到了院落内。 此时院子里人不算多,不过很明显地分化成了两个极端: 一方面有人面色阴沉苦涩,随便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长吁短叹着什么;一方面有人则是喜上眉梢,身边同样兴奋的同伴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才激烈的战况,满脸都是肾上腺素留下的激动。 看样子一场雷试下来似乎影响的确不小。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猛地冲进院落内,气势汹汹地走到最里面的角落里,靠着墙坐了下来,吸引了不少目光。 唐翊也疑惑地看了眼她的那位真龙队友,心道好像他刚刚还没这么生气啊? 紧跟着潮汕进入院子的是另一个修长的身影,白色劲衣,脸上余怒未消,直接冲向了潮汕相反的方向。 看见后面的那人,有几个人的脸色都一瞬间变得很不好,甚至是有些惊恐地注视着他。 “泽炆哥......” 婉儿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只见她先是走向泽炆的方向,但在见到对方那发青的脸色后又马上止住了脚步,转向潮汕的方向。 然后唐翊就见婉儿附到潮汕耳边,低语了几句,眸子煽动不停,紧跟着潮汕的脸色就变得更臭了些,但还是站了起来走向泽炆的方向。 婉儿就跟在他身后,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一开始,两人还是一句话也不和对方说,直至婉儿开口,一会儿蹲在泽炆旁边说几句,一会儿凑到潮汕身侧说几句,脸上表情变化地无比生动自然,透出几分俏皮来,那神情看上去不像在游说,更像是小女孩在对溺爱自己的大哥哥们耍赖。 没过多久,三个人就重新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旁观的唐翊摸了摸下巴。 有意思...... 没过多久,又有一些人陆陆续续地回来,其中不乏有一瘸一拐或是满面白痕的人,在这些人中,正有恢复了大概的流霞。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是个年轻的姑娘,穿着修身的劲装,头上绑着条暗紫色的抹额,另一个人则是面容粗犷的男子,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也松松垮垮的。 那两人一进来,院里面就有一人急匆匆地迎了上去,是之前那条云龙化成的男子,看到这一幕,那两人的身份也就不难猜了。 唐翊也跟着走了过去,来到流霞身前。 见唐翊过来了,流霞的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纠结的很。 “还好吧?” 唐翊先开了口,声音清澈明亮,脸上带着笑容冲她挥了挥手。 流霞却突然把手握紧了,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回答,身体僵硬地快步绕过唐翊,在她经过时,唐翊瞥到了她脸上那抹愤愤不平的焰色。 唐翊回过头,看着流霞的背影迅速地冲进了院子的角落里,而燕霏则是充满歉意地瞥了她一眼,便也跟到流霞身边,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嘴巴开开合合地说着什么。 “看样子你的两个队友都不怎么喜欢你啊。” 这声音从唐翊的脑门后头传来,她之前在考场上时听过一次,于是她把头转了回来,看向已经凑在一起的一队的三条虚龙。 “我叫清涟,云龙。” 名为清涟的男子非常有礼貌地冲唐翊拱手作揖,眼角含笑,平和地望着唐翊道。 唐翊也学着他的样子还了礼: “我叫唐翊,是条蟠龙。” 清涟听闻,脸上并无多少变化,依旧一片平和地与唐翊对视,继而又微微侧身,伸手摊向自己身后的一男一女道: “这两位是我的二弟清隆云与小妹清恬,唐姑娘放心!我们三人此番过来非是寻仇滋事,只是希望能和唐姑娘化敌为友,彼此日后也留个照应。” 在介绍完自己这边三人后,看见唐翊的眉毛小幅度地弯了起来,怕她误以为自己来者不善,清涟急忙疾声解释道。 这就是他思虑过多了,唐翊只是单纯地好奇对方的来意而已,听清涟说完,她反应也快,笑了笑: “之前的比赛是我下手太狠了,本来我还要向你们道歉呢,对了,那个......” 唐翊抿着唇,有些迟疑地从怀里掏出之前从清恬嘴中拔下的龙牙,伸手向她递了过去。 “这个,还是给你吧。” 清涟的表情瞬间变得哭笑不得,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没放弃归还这枚龙牙,难道她不知道凭龙的自愈能力,哪怕是隐龙,断肢复原也不出五日,何况只是区区一枚龙牙。 但另一边的清隆云的脸上就跟开了染坊一样,颜色十分的精彩,红一下黑一下的,虽然气恼,但来之前大哥也同他提起过,这次他们意在交好,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收敛脾性,回头有什么气冲他撒都行。 大哥都这么说了,做弟弟的还能怎么样? 于是原本的火药桶清隆云此刻就跟个鹌鹑一样地闭紧了嘴,老实地呆在一边,偏过头去不让唐翊看见自己此刻有些控制不住的面部表情。 而真正的苦主清恬却格外地淡定,看了一眼那根从自己嘴里拔出来的龙牙,便冷冷地拿眼神挑了唐翊一下,唐翊也泰然自若地对看回去。 清恬沉默了半天都没看见唐翊收回手的意思,脸庞也是有点抽搐地说道: “我不要,送你了。” 声音清晰,且简洁明了,然后她又想起什么,道: “顺便提醒你一下,那龙牙上的毒性现在估计已经没有了,之后的比赛你自求多福。” 说完,她也跟自己的二哥一样,直接拿背冲着唐翊,打定了主意不和她说话一样。 清涟见状,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他清楚自己两个弟弟妹妹的德行,都是不善于与人交流的个性,看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背身转头,他就知道是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发言的时候了: “唐姑娘,你才刚入龙渊没多久吧?” 唐翊点了点头,诶,话说回来,这是第几个人对她说同样的话了?她是不是表现地太显眼了一点啊? 见唐翊点头,清涟又微笑着解释道: “龙族自愈力本来就强,断根龙牙也算不得什么,再说,唐姑娘你仍是低级的匿龙就能凭借人形克敌制胜,必是有才华的人,待到日后潜渊,没准唐姑娘还有化作真龙的机会,如今这龙牙,就当是我兄妹三人为唐姑娘提前备上的薄礼好了。” 唐翊的眼睛在清涟说话的时候轻微地一跳,随即便疑惑地皱起眉来,开口道: “多谢了,不过你刚才说.....匿龙?那是什么?我不是虚龙吗?” 清涟听完,眼睛低低地沉了下去,脸上的笑突然苦涩了几分: “虚龙只是个统称,包括了所有的后天化龙,至于匿龙......” 在短促的沉默后,清涟忽然抬起眼睛,道: “等唐姑娘日后进入了登天府,自然就会知道。” 然后,三兄妹便都转身背对着唐翊,消失在人群中。 .......... 众考生在散落在院落内,赢了的队伍各自进行修整,恢复精神,而输了的队伍则更加随意地或站或坐,他们的复试考试要等到决出魁首之后,再有考官来安排,于是在此之前,他们便都无所事事起来。 时间滴答滴答地走过,转眼便到了未时,考生们再次前往雷试的考场,只是这次人数少了许多,毕竟有很多失败的队伍对围观已经失去了兴致。 等到了考场后,除了要继续比赛的队伍外,就只剩下四支队伍了。 唐翊注意到,清氏兄妹也在其中,看见唐翊的目光看了过来,清涟还冲她微微地打了个招呼。 看台上同样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坐满了人,那帮教习一个个正跟前后左右的人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手指在考场上点来点去,而泽清渠仍然坐在最前面,脸上的表情像是一面钢板,纹丝不动。 潮汕率先进入考场,把唐翊和流霞甩在身后,一路走得离他们很远,而她们这一组的次考官再次出现在空中,朗声地重申了一边规则后便退开一旁,让考生自行准备好。 “唐翊,准备好了吗?我可就指望着你了!可要加油啊!” 流霞紧张兮兮地呼了口气,转过头对唐翊笑道,完全看不出之前她那股对唐翊毫不遮掩的怒气。 这样的改变并非突如其来。 唐翊还记得来之前燕霏特地把流霞拦了下来,单独和她谈了许久,不知道她们俩谈了什么,流霞似乎变回了唐翊初见她时的模样,嬉嬉笑笑的和一个没皮没脸的傻子似的。 说实话,唐翊其实更担心她现在这幅样子。 下午她们的对手是三条真龙,三人都是女性,正是上午唐翊旁观的那场比赛中战斗经验丰富的娘子军。 “就位!” 次考官的呼喊声从天上传来,六人也各自绷紧了神经。 唐翊注意到对方那边的三人以及自己这边除她以外的两人身上的气息都忽然变得强烈起来,灵蕴与灵息像是旺盛的火苗一样在他们身上跃动不安。 “哔~~~~” 随着考官的鸣哨,考场两侧几乎同时爆发出一阵绚丽的光芒,却只有四条长龙飞上天际。 潮汕疑惑地望了下面一眼,只见流霞并没有跟着他一起往上飞,而是停留在离地不远的高度,准确说来,是停留在唐翊的身边。 “你还在下面做什么!还不快给我上来!” 潮汕一时气急,冲着流霞大声吼道,吓得她赶紧又向上飞去,只是她的速度着实是太慢了,对手已经冲到潮汕近前,她却连一半的高度都没飞到。 此时的场上潮汕一人与另外一队的三人对峙,对方队伍之中那条殷红大龙眼睛盯准了潮汕,她知道她与潮汕的体型相差不远,这也意味着她要获胜也不会像上午那般简单。 而另外的一橙一白两条龙则是分别盯住了唐翊和流霞。 “上!” 殷红龙一声令下,三龙便盘旋着飞了过来,她本人首当其冲,嘴里发出嘶吼。 潮汕也同样嘶吼着冲了上去,两条龙狠狠撞在一起,龙首抵龙首,龙角刺龙角,在空中死死地纠缠着起来。 而另一边,橙黄龙与蛋白龙也飞了过来,只是体型较小的那条蛋白龙并未去对付场内体型最小的唐翊,而是朝着流霞飞了过去。 经过她们上午的观战后,她们已经达成了一致的共识,敌队中最弱的并非是那个用人形比赛的龙,而是这条紫色蟠龙。 流霞见对手飞过来了,下意识地就要退,却突然听见地面上传来一声呐喊: “流霞!听我的!快下来!” 上午不听那声音的后果流霞已经亲身体会过了,所以这回,她相当听话地停止了体内浮空的力量,身体猛地向地面坠去,最后在离地几米的地方悬住。 唐翊冲了过来,望着她迅速地问道: “你会什么招数吗?用龙身打架的招数?” 流霞看着越飞越近的两条真龙吓得猛烈地摇头: “我.....我以前没和其他龙打过架,只和蛇打过......” 流霞心里惴惴不安,谁知唐翊却猛一拍掌,喝道: “那就行了,现在冷静,待会儿听我的指挥行吗?” 现在的唐翊就是流霞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听她这么说,自然是猛烈地点头。 唐翊见状,凑到流霞身边嘱咐起来,望着越飞越近的两条龙,唐翊面色不变,道: “现在先把身体盘起来,做好准备,听我的指令。” 流霞乖乖照做。 天上的两条龙忽然停住,看着地面的两人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怎么办?她们好像有什么诡计?我们还要不要下去?” 那条蛋白龙迟疑地问道。 橙龙也是纠结着,在空中缓慢地移动,然后她回头看了一眼那边正和潮汕扭打在一起的殷红龙,道: “要不然....我们先去帮潮娜姐?” 蛋白龙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潮娜说她要自己缠住那个潮汕,叫我们只管把虚龙收拾了再去帮她。” 橙黄龙还是很犹豫: “可是......” “就是现在!” 随着这么一个响彻云霄的喊声,橙黄龙猛地扭过头来,然后她就看见唐翊的脸趴在她的鼻子上,手里拿着龙牙,向她挥了挥手。 “嗨~~” 第一百零七章 就像旧时光 龙牙挥砍而下,在龙鼻上狠狠剜下一个血口,橙黄龙痛呼失声,头部左右摇摆,欲将唐翊从头上甩下来,可她的头刚甩向自己队友那边的时候,唐翊便猛地松开了手,借助她摆头的力道飞了出去,落到蛋白龙的身上。 对方反应极快,迅速地在空中打起滚来,修长的龙身盘绕旋转,唐翊只能死死抓住飞舞的龙鬃才不会被甩下去,但她的身体也像旗子一样在空中摆动。 可她还是如同蚀骨之蛭一般死死地纠缠在蛋白龙的身上。 “汐月!往地上飞,把她甩下去!我想到对付她的办法了!” 名叫汐月的蛋白色真龙原本还在绞尽脑汁地尝试把唐翊甩下去,听见同伴的话,立刻调转身形向地面飞去。 唐翊揪着龙鬃,面上露出一抹苦笑: “这可不在计划中啊。” 虽然一开始她也没什么具体计划就是了。 “流霞!躲开!” 唐翊揪着龙鬃被带着疾驰而下的同时还不忘大声提醒地面上正盘成一盘的流霞。 听到唐翊的指挥,流霞也迅速地做出反应向一边闪去。 “给我下去吧!” 伴随着一声暴喝,汐月猛地折返向上,巨大的重力也牵扯着唐翊,试图将她从汐月的龙鬃上扯下来。 龙鬃缠在唐翊的手腕上,勒出一道道红痕,唐翊的身体摇摆地更加剧烈了。 唐翊迅速地将龙牙刺出,顺着鳞片的交界斜斜深入到龙身的血肉之中,手腕一摆,一片蛋白色的扇形鳞片就被直接掀了起来。 汐月一声不吭,但飞得更快了,快到唐翊都觉得自己又一次坐上了游乐园的过山车,而且是那种不系安全带也没有固定轨道的那种。 唐翊把龙鬃往手臂上又多绑了几圈,然后一点点地沿着修长的脊背向龙首的方向爬去。余光里,另外那条橙黄色的龙已经开始向地面飞去,尝试着追击流霞了。 流霞同样看见了从天而降的真龙,逃跑的速度变得更加快了一些。 而另一边,纠缠在一起的潮汕与潮娜则是斗得势均力敌,两条龙就像一个飞在空中的死结一样。 潮娜赤红的眼瞳眯成了一条缝,死死瞪着潮汕的一举一动,身体缠得更紧了一些,双爪钳住了潮汕的身体,同时用力地将他和自己之间的距离拉大。 潮汕一边发出怒吼一边用龙尾抽打着对方,龙首也如刺枪般刺出,狠狠地咬住了潮娜的腹部。 潮娜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原本抓着对方身体的龙爪也猛地松开,朝着潮汕的头颈挥击而去。 潮汕避闪不及,左侧脸颊上顿时出现了五道修长的伤痕,顿时张嘴再次朝着潮娜撕咬而去。 而此时的评审台上,主考官泽清渠发出了一声冷笑: “泼妇相斗。” 一旁的一个中年男人模样的考官听见了泽清渠的话,同样笑着开口道: “泽大人,别强人所难了,你也知道除了你们白龙族外也不会有龙族训练自己的幼龙如何与同类肉搏格斗了。” 说完,那考官又看了一眼场上纠缠在一起一黄一红两条龙,无奈地发笑。 “更别提上场打的两条都是一向崇尚智巧的黄龙族了。” 泽清渠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过,说起来,今年你们族里入学的那位小白龙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见泽清渠跟自己聊了起来,那考官转瞬间大喜过望,眼睛灵活地转向二组的考场之中,长吁短叹地感叹道。 只见一条银白色的龙在迅速地飞舞,身体时而盘旋迂回,时而凌厉坠落,就像一道完全无法预测的白练。 泽炆攻势极其迅猛,将对手的三人完全围困住,与他同队的两人只能尴尬地飞在一边旁观,他的每一次攻击都如蜻蜓点水,一闪而逝,但每一下都重重地击在对手三条龙的身上,将其打击的节节败退。 与泽炆老道的攻击方式相反的是他的对手以及其他三个考场上的考生。 大部分只是以身缠绕碰撞彼此,单纯地拼力气或是比试耐力,看看在僵持中谁先撑不下去,稍微聪明点的还知道飞来飞去迷惑对手,低级的直接上嘴了。 “他是由泽宇练出来的,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才叫丢脸。” 泽清渠看了泽炆一眼,冷冷说道,弄得那名龙族瞬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尴尬地无可附加。 “泽大人,汐巽,可别说我没眼界地,不过你们确定那个叫泼妇相斗吗?” 就在那龙族无言以对时,一个轻柔的声音悠悠地响了起来。 慵懒地倚在椅背上的美人伸出他修长的手指,遥遥指向四个考场中唯一一个只有五条龙的那个。 两人闻言望去,只见一条橙黄的赤龙腾空而起,哀嚎不已地冲向考场中央的那个龙团。 在那赤龙的龙颈上,一个人影正挂在那不算粗壮的脖子上,像一条项链,牵引着赤龙直直撞入纠缠的两条黄龙之中。 两条原本纠缠的黄龙被撞的昏天黑地,那身影也从赤龙脖子上跳了下来,落在了其中一条殷红的黄龙身上。 而那条被当做顺风车的橙黄赤龙则是一边呻吟着一边缓缓向地面飞去。 她的脖子上,一个脸盆大小的创口正在泊泊地流血。 考官们也看清了那身影的模样。 面容清丽的女子,穿着五色的对襟纱裙,宽布带紧紧束在她的双臂上,一手揪着龙背上的背鳍,一手握着一根龙牙,顺着龙背迅速地向龙首的方向攀爬。 地面上的流霞喘着粗气,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居然真的把一条虚龙给撂倒了。 她的身边,躺着那条名叫汐月的蛋白真龙,身上血迹斑斑,眼瞳逐渐灰白。 时间回到刚才,汐月带着唐翊满天乱飞,橙黄龙则开始追杀流霞。 看上去似乎两人都有些疲于奔命。 直到唐翊将龙牙捅进汐月的身躯里,一下又一下。 每一下唐翊手中的龙牙都深深刺入龙鳞的缝隙中,再一搅,一挑,拨送出一块鲜红的血肉,留下一块不规则的缺口。 没想到她还没生手啊…… 血肉横飞之间,唐翊的思绪却古怪地从当下的环境之中抽离出来,不顾飞得更加迅速曲折的汐月,唐翊感觉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旧时光。 她拿着刀,穿着围裙,把肉挖出来。 耳边全是嘈杂噪音,伴随着蜂鸣声震荡着。 然后她听见另外的龙吼声加入进噪音的行列。 她循声望去,看见地面上有一道橙黄的身影正直奔她而来,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 来了呀…… 唐翊悠悠想着,感觉自己在大声地喊叫着什么。 她知道,在更低的地面上,有个紫色的身影会听见她的喊叫,并做出反应。 于是她就看见紫色从地面上弹了起来,像是扑击的蛇,猛地落在橙黄色的身上,飞快地缠了上去,像是捕获了田鼠的蝮蛇,死死地锁住了猎物,蛇吻住对方的咽喉。 对啦……做的很好…… 唐翊静静地看着,龙牙落在自己脚边,挖起一块新的肉块,白嫩的肉带着血珠被她从空中抛了下去,留下一个缺口。 然后她踩在那个缺口上,朝头的方向走出一步。 她动作很快,每一步的迈出都会在蛋白色的龙身上留下一个坑洼的血口,可她的思绪却越变越慢,慢到她什么都想不了。 她一步步走到龙的脖子上,蹲下身,仿佛她置身平地,完全无视了几近癫狂,乱舞的龙。 她抚摸着侧颈的鳞片,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手掌,感触着正确的位置。 地上紫与橘交缠翻滚,紫色的身影宛如锁链,任对方如何挣扎,都没有丝毫放松。 唐翊的手掌停了下来,停在某个传来微弱搏动的地方,然后龙牙与龙鳞轻抵,没入鳞片中。 鲜红的龙血瞬间奔涌而出,像是间歇泉般从她割开的动脉里喷射出来,向地面坠去,在空中画出一道弯曲的血线。 地面之上,她的队友自然也注意到了,立刻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试图从流霞的束缚中脱身。 也就是说她要抓紧了。 唐翊果断地从龙背上跃下,朝着两条纠缠在一起的龙的方向落去。 她的身后,汐月正在失血的虚弱中坠落――即便是龙的身体也不能修复这么惨烈的伤口。 唐翊落到地面上,向前翻滚了几圈才停下,她现在的身躯完全承受住了撞击带来的压力。 没过多久,某种重物落地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一个倒下…… 唐翊耍了耍龙牙,舞了个花样。 然后迅速地向第二个目标冲去。 她冲刺的速度快如闪电,却早已被时刻监视着她的橙黄龙看在了眼里。 看见唐翊靠近,对方立刻甩起唯一没被绑住的龙尾,尝试阻止她靠近。 可是半点用处也没派上,唐翊一个飞跃直接跳到橙黄龙的侧身上,龙牙再度落下,在那橘黄的龙身上划出一道修长的血线。 唐翊一边往前跑,龙牙在对方身上犁出的创口也就越大,直到对方再也承受不住而失声尖啸,唐翊才停了下来。 然后她信步走到对方那和她一半身高差不多高的头颅旁边,轻轻地将龙牙抵住了对方咽喉的某个部位,却没有着急刺下去。 “流霞,准备好,我喊你就松开她。” “一……二……三!” 紫色的锁链骤然放松,唐翊手里的龙牙也对准龙的脖颈扎了进去。 龙血再度喷涌而出,唐翊却没有就此停下,而是迅速将手绕到对方下颚,带血龙牙狠狠扎了进去。 在对方因疼痛被迫抬起头的时候,唐翊直接抓住了龙首两侧的耳翼,双手同时用力向下扯拽,像是抽打马匹一样,迫使对方带着自己极速向空中升去。 然后就发生了刚才考官们看见的那一幕。 潮娜被自己的队友猛地来了一下,脑子还有点晕乎,身上就传来阵阵针扎的痛楚。 看见自己身上那个沾满血污的小点,她可以说是半秒不用就意识到发生什么了,然后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用比汐月还要猛烈的速度旋转起来。 唐翊急忙停止移动,伏地身体的同时将龙牙扎进鳞片之中。 另一方面,潮娜翻转了十数圈后见唐翊依旧像牛皮糖一样粘在自己身上,眉头微微皱起,立刻改变了战略,停止旋转,猛地折向地面。 唐翊心有所感,整个人抱住潮娜的身躯,身体与龙鳞紧紧贴合,准备迎接下一刻的冲击。 “给我下去吧!” 伴随着潮娜的暴喝,殷红的龙躯一侧身,重重地撞击在地面上,砸起一片尘埃,唐翊正好被夹在龙身与地面之间,剧烈的撞击震荡着她的脑袋,眼前金星四射。 但她依旧扒在潮娜的身上,纹丝不动。 嘭!!! 又一次撞击,但比刚才的稍微轻了一点,毕竟想要控制自己修长的龙身如此精准地将唐翊所在的部位砸在地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唐翊却趁着此时从潮娜身上落了下来,顺道又给她的腹部添了一道新伤。 潮娜忍着痛,恶狠狠地瞪了唐翊一眼,却不打算继续在地面与她纠缠,而是转身就要重新飞向高处去。 “流霞!截住她!” 唐翊看穿了潮娜的意图,大声呼喊道,而另一边早已恭候多时的流霞也迅速将身体盘成一团,弹弓般地弹射出去,龙吻大张,对准的是潮娜的咽喉。 潮娜上升的试图被流霞的突袭给打破了,迅速扭转着身体避开了流霞的这一咬。 但她避开了流霞却没能避开唐翊,只见那个娇小的身影高高跃起,落在潮娜龙躯上段,唐翊双手同时发力,挥舞龙牙在对方身上再次划出一条比之前还要深长的血线。 唐翊一边进攻,一边不忘指挥流霞下一步的动作。 “退后,别让她碰到你!” 流霞的头颅猛地一缩,堪堪避开了潮娜挥来的龙爪。 “咬住她的爪子!咬关节!” 那嫣红的龙爪几乎是近在眼前,流霞再次突进,吭哧一口咬在潮娜左龙爪的腕部。 “拖住她!” 唐翊用那喊得快要冒烟的嗓子指挥流霞的同时自己也没闲着,身体在殷红的龙躯上快速地移动,留下一个又一个血口。 流霞则拼了老命咬住了潮娜的爪子,将对方向地面上拉。 潮娜连连怒吼,身体骤然发力,尖锐的爪趾在流霞下颚抓出道道痕迹,最终将自己从流霞的口中解救出来。 唐翊反应迅速地从对方身上跳了下来,最后还不忘捅了她一刀。 潮娜疾飞向上,身后甩落颗颗粒粒的血珠,唐翊跑到流霞身边,对方的颚部上是深浅不一的血痕,但现在已经开始渐渐愈合。 “没事吧?” 唐翊关切地问道,流霞微微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恙,于是唐翊又转头看向天上,那条殷红的龙正头也不回地往天空攀登,似乎地上的两条虚龙是洪水猛兽一般。 但空中并非只有她一条龙。 那明黄的真龙先是不悦地看了眼地面,很明显对两条插入他的战役的虚龙很不满,但他马上就把注意力集中到潮娜身上。 现在的潮娜身上大大小小数不清多少伤口,左爪还留着流霞的齿印,可以说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了。 尽管对于那条虚龙抢尽风头很不爽,但潮汕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迅速地向潮娜扑去,准备与对方决一雌雄。 而地面上的唐翊却突然急切地喊出声来: “别正对她!用你的尾巴去抽她啊!” 潮汕的动作被唐翊这一嗓子给逼停在半途中,而此刻潮娜已经转道向他飞来了。 下意识地,潮汕反身一拧,龙尾如鞭子一样抽打出去,重重扇在潮娜的头上。 这一下也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潮娜的头颅被猛地抽击向下,颈椎与头颅相连的地方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眼前尽是黑蒙一片。 然后她听见耳边凄厉的风声,以及考官刺耳的哨音。 宣判着比赛结束。 她们输了。 第一百零八章 只龙爪打脸来 唐翊她们赢了。 次考官飞下来引着唐翊等人离开考场,同时那些青衣龙吏再次出现,抬着对手三条重伤的真龙离开考场。 而此刻的看台上则是一片寂静。 众教习面面相觑,都傻眼了。 他们过去也不是没在雷试中见过血,说实话,比这更严重的都有,但很少有在第一回合就惨烈成这幅样子的情况出现,更别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还是个以人形参考的虚龙。 “啧啧啧!真是厉害的后生,凭着人形居然能主导战局走向,还拿下了首轮首榜。怎么样?泽大人,看来今年的新生真是不得了呢!” 看台上的一片寂静被好听的男声给打破了,汀慕侧着头向泽清渠询问道,声音里听起来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 泽清渠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三考场中那个身上沾满血色,捂着喉咙的女子。 “只不过是占了年轻龙族对敌经验不足的便宜罢了,又有什么值得称道?再者......” 泽清渠的眼睛微微地眯起,掩饰住他视线中的戾气。 “行事如此恶毒狠辣,不堪重用。” 恶毒? 狠辣? 汀慕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不过见了点血,就着急忙慌地指责上了,是不是最好连龙鳞都不要扎穿,才算仁义? “泽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三言两语就给人盖棺定论了,还真是不怕别人说闲话啊?” 汀慕的反击直戳痛点,泽清渠的表情明显地僵硬了一下,转而立刻掉过头去观察其他教习看他的目光,然后又马上把头给转了回来,用力咳嗽一声道: “不过,毕竟那虚龙只有一根龙牙做武器,能想到割喉放血这招也算是急智了。” 汀慕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句解释还不如不说呢,割喉放血这词也亏他用得出。 汀慕张了张嘴,打算继续说点什么,一只柔软的手无言搭上他的肩膀,他身后的皑皑不知何时凑到了他耳边,低语道: “大人,收敛。” 汀慕不悦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闭上了嘴。 “好了,各位今日也观赛完了,是时候回去休息了,明日就是第二回合了,到时候的好戏还多的是呢,今晚还要准备抽签的事,在下就先行一步,告辞。” 泽清渠转过身来,向众教习稍稍作揖,与此同时,四名次考官也从他身后向他飞来,悬在半空中等待着他。 教习们也各自礼貌地回了礼,泽清渠便转身飞起,领着次考官们一同离去了。 没有比赛看的教习们也开始走人,看台上放出阵阵强光,一条条长龙从光中现身,向不同的方向飞去。 地面上,随着雷试考官们的离去,四面光墙也渐渐消泯下去,直至只剩下四根光秃秃的石柱。 考场变得空荡荡的。 ....................... 唐翊感觉自己简直要累垮了。 现在的她不光全身的肌肉都在酸痛,喉咙更是一片火辣辣的。 感谢刚才那三条真龙的热切关注,她可以说是全场受伤最为惨重的一个,更不用说她还要指挥流霞作战了。 如果有个拐棍之类的就好了。 唐翊扶着墙,艰难地想道。 “唐翊姑娘!” 唐翊脖子吱呀地像是生锈的机械一样转向身后,然后她就看见朝她快步走来的清涟三人。 清涟望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神采,清恬还是一样的冷淡,但这都比不上清隆云态度的翻天覆地。 只见那粗壮的汉子用比他大哥还要快的步伐超过了清涟,一路小跑地跑到了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就激动地道: “唐翊姑娘!你真是太厉害了!老子这回是彻底地服你了!之前我那态度真是冒犯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个粗人计较,说真的,老子真的很久没看见有虚龙能把那帮子真龙揍得屁滚尿流的了!之前败在你手上还以为是你使诈,现在才知道,唐翊姑娘真是条汉子,我在下面看着,那两条真龙娘们估计都要被你划破相了,哈哈哈哈!!” 清隆云一边说着一边狂笑不止,大手在唐翊背上拍了又拍,差点没把她拍趴下。 “好了二弟!没看见唐翊姑娘现在身体不适吗?你下手没轻没重的,害唐翊姑娘伤势加重怎么办?” 清涟见状,也赶快上来制止清隆云的行为。 唐翊真是要谢谢他,不然她没在赛场上倒下,非得被这个莽撞的清隆云给拍倒下了。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唐翊姑娘你没事吧?” 清隆云也注意到此刻唐翊的神情,急忙一脸歉意地凑上来关怀道。 唐翊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开着玩笑道: “咳咳!顺便多谢你了,清涟,不然我恐怕就要毙命于隆云壮士的手下了。” 清隆云不好意思地笑着后退,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清涟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又转过来对唐翊说道: “实在抱歉唐翊姑娘,二弟给你添麻烦了,不过,二弟虽然手下较粗,但他想说的也是我们三人想说的,刚刚看完了唐翊姑娘你的比赛,我们都很佩服姑娘你,我们这番来只是想跟姑娘道个歉,因为之前败在姑娘手下,难免对姑娘生了罅隙,但现在......” 清涟三人互视一眼,突然齐齐向唐翊单膝下跪,唐翊还没来得及去扶,就听见清涟的声音传来: “我三人从今往后,愿为姑娘马首是鞍,奉唐翊姑娘为主。” 唐翊傻眼了。 什么情况?她啥时也有王八之气了? “不.....不是......我不要做你们的主人,你们先起来。” 唐翊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要去扶离她最近的清涟。 “唐翊姐果真厉害,这还没进登天府居然就有手下了,等以后可千万别忘了妹妹啊!” 熟悉的,活力四射的声音从三人身后传来,流霞与燕霏相携而至,见到前面跪着的三人,流霞便蹦蹦跳跳地绕过他们,来到唐翊身边,挽着她的手道。 唐翊无奈看了她一眼,道: “流霞,我没打算收手下,你们也是,快点起来吧。” 听见唐翊这么说了,清涟声音平静地说道: “若是姑娘不愿意,我们宁可长跪不起。” 清隆云热血沸腾地接茬: “就像大哥说的那样!” 清恬依旧淡然,可语气却坚定异常: “没错。” 唐翊感觉有些头大,无奈地把自己的手从流霞的怀中抽出,也跟着坐了下来,面对着对面的三人。 这一副诡异的景象已经吸引了不少考生的目光了,甚至有些留在院落里的考生也忍不出好奇出来张望一眼。 “好吧,听我说,第一、我不会做你们的主人,不论你们是长跪不起还是怎样,我都不会这么做......” 唐翊这第一点说出来清隆云就憋不住了,但对方刚想起来反驳几句就又被清涟给拽了回去。 “再说,我也不觉得你们找我做主人是个正确的决定,我这人不适合管别人的,你们跟我相处久了就明白了,和我一起是个非常、非常累的事。” 唐翊说着,还特地在非常两个字上加重了音调。 “所以呢,我建议你们还是先站起来,虽然不清楚你们为什么突然要认我做主人,但你们还是放弃吧,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会拒绝你们。” 三人之中就属清隆云脸上的表情最为纠结,张了半天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但膝盖还是没有半点起来的意思。 唐翊也是微微叹气,看着对面不动如钟的三人,打算再尝试劝一劝。 人群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最里面的几个考生突然间被什么人推开,露出了一抹殷红的裙角。 唐翊刚扭过脸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流霞惊恐的尖叫就传到了她耳边。 直奔着她面门而来的,是一只鲜红的龙爪。 第一百零九章 龙偶 说时迟那时快,龙爪横扫而来,速度快到在半空中划出一片圆弧,若是让这爪子扫到哪怕只是一下,唐翊觉得恐怕自己的脸都会被抓烂。 但她的反应比龙爪还要快,左手迅速抬起,反掌向外,手臂伸直,掌心直接迎向了那杀气腾腾的龙爪。 掌与爪碰撞在一起,大小相去甚远的两者居然在力量上抗衡不下,甚至那只手掌还反而将龙爪往回推了不少。 唐翊这时才注意到,那看似逼真的龙爪就像是一片潋滟的红玻璃,从站着的那个满面怒容的女子的右手上延伸出来。 女子咬紧了牙关,目呲欲裂,双眸死死地盯着唐翊不放,仿佛欲将她吞噬入腹。 唐翊静静地观察着她的服饰,观察着她绮丽的容貌,观察着她头上那对红珊瑚般的龙角。 是她啊.......那条殷红色的真龙。 唐翊手腕一转,将那虚幻的龙爪拨向下方,重重地砸在地面的砖瓦上。 “你要干什么!” 流霞吓得捂紧嘴巴,半句话也不敢多说,燕霏同样是面色苍白一片,原本跪着的清隆云则跟个炮仗样的从地上弹了起来,指着对方就骂道。 “你个臭婊-子!手下败将而已,居然还敢玩偷袭!老子唔唔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清恬从背后捂了嘴,一路马不停蹄地被拖走了,留下清涟一人飞身拦在对方与唐翊之间。 “这位阁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里可是登天府,而唐翊姑娘是本次入府试的考生........” 清涟还未来得及说完,女子的左手再次抬起,抡出一道圆弧,重重地扇在他脸上,打断了他的话的同时也将他抽飞出去。 “碍事的给我滚!” 女子咆哮出声,吓得周围旁观的考生瞬间做群鸟散状,向着院落方向逃去,只留下寥寥几人还在原地。 刚刚被一巴掌扇飞,还有些晕乎的清涟、吓得腿软的流霞、同样瘫软在地的燕霏以及远远观望的两个身影。 是泽炆,还有潮汕。 唐翊眉头紧锁,仰望着那女子。 只见她瞪视着唐翊,嘴唇被咬到发白,眼眶里似乎隐约有泪珠打转。 唐翊疑惑地微微开口: “你.....” 女子二话不说,右手再次抬起,虚幻的龙爪再次出现,向唐翊抓来,只是这次早有准备的唐翊轻轻松松地接住了她的爪,同时手掌一扣,将龙爪牢牢抓在手上。 女子眼里流露出疯狂的红光,另一只手上也亮起同样的光,一只比右手更为模糊的爪形轮廓在对方手上浮现。 唐翊眼睛一缩,心道对方这是不打算善了了,手上也燃起金色的火焰,准备下一步的反击。 就在两人僵持的同时,远处旁观的泽炆戳了戳身边的潮汕,问道: “喂,这疯婆子怎么了?怎么突然揪住你们组的那个虚龙不放啊?” 潮汕也跟着皱起额头,思索道: “我也觉得奇怪,潮娜她虽然平时行事是粗野了些,但还不至于没有分寸啊,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潮汕说着,声音突然顿了一下。 “不会是汐月和汐黎她俩出事吧?” 潮汕疑惑地看向泽炆,道: “刚才我下场的时候没注意,你有看见她们被送到哪里去了吗?” 泽炆摊了摊手: “我哪知道,你们的比赛一结束我就走了,谁还有那个闲工夫去注意那俩姐妹啊。” 潮汕丢了他一个白眼,又把视线移回那边僵持的两人。 “若真是她们出事了,哪怕是潮娜当场发疯我都不会觉得奇怪,现在这样,估计还有点救吧。” 泽炆点了点头,但还是没好意思问潮汕他刚刚说的那几个人都是谁。 而此时,潮娜左手上那个虚幻的爪影已经开始摇晃不安,似乎是水中倒影,随时都可以破碎,但她还是坚定地将那片红影对准了唐翊,仿佛下一刻就会刺下去一样。 而旁边的流霞与燕霏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一起,哆哆嗦嗦地尝试着后退,但才刚退了一步,她们就感觉自己脚边被什么绊了一下。 两人再次被吓了一跳,直到她们发现那是刚刚恢复神智的清涟,才稍微舒了口气。 “阁下.....住手!” 清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望着近乎疯癫的潮娜,坚定地开口道。 潮娜理都不理他,继续将左手的爪影刺向唐翊,同时整个人的重心也向着她压了下去,不断施加着更大的压力。 唐翊也忍不住咬紧了牙,动用起全身的力量抵抗潮娜不断迫近的龙爪,但是体力已经接近极限的她面对暴怒的潮娜也的确是太勉强了。 唐翊的手被越压越弯,身体也被压得逐渐变成了平躺在地,另一只手上不断散发出金色的火焰,与那红色的爪影相抗衡。 只是不论是左手的力量对抗还是右手的法术较量,她都渐渐地落于下风了。 就在唐翊以为自己要撑不住的时候,双手的压力骤然轻松,她整个人也跟着一弹,紧接着摔在地上。 呆板的,机械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以身犯禁者,罚。” 散发着霞光的龙偶在清恬的指引下来到了潮娜背后,龙角化作两条光带,一左一右捆住了潮娜的双手,顿时,她手上不论是龙爪还是爪影统统都消失了。 潮娜不甘地挣扎起来,可束缚她的光带却越缠越紧,将她逐渐拽离唐翊身边。 “罚。” 龙偶再次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 此刻清恬也迅速地从龙偶身边退开,漠然地观望着。 无数细弱的银丝从龙偶的袖中飞出,丝丝缕缕缠绕着潮娜的喉咙。 银丝骤然间收紧,勒在潮娜的喉头,令对方发出声声痛苦而喑哑的呻吟,然后那银丝又松懈下来,潮娜也得以大口地喘息,贪婪地捕捉空气,可是就在她刚刚呼出一口气的时候,银丝再次收紧,力道甚至比刚才还要狠。 潮娜嘴里发出痛苦的喉音,面色也渐渐转为苍白,双手无力地下垂,直到这个时候,龙偶才突然松开了潮娜的手,将银丝收回袖中。 失去了光带的支撑,潮娜猛地摔倒在地,虚弱地像只搁浅的鱼一样,爬都爬不起来了。 龙偶呆滞无神地看着她,嘴一张,潮娜的名牌就从她腰间滑出,飞进了龙偶的嘴里。 “暂时,收缴;听候,发落。” 龙偶语气没有一点起伏地说完了对潮娜最后的宣判,身体缓慢地旋转起来,脚不沾地地走了。 留下一个无比清冷的现场。 第一百一十章 我很抱歉 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清涟早已恢复过来,起身的同时也和清恬一起一左一右来到唐翊身边。 流霞与燕霏两人还是一脸的惊魂未定,很明显,她们都想到了昨晚上与龙偶的擦肩而过,若是没有唐翊,恐怕她们就和此刻潮娜落得同样的下场了吧? 远处的泽炆和潮汕更是早已消失不见,长长的过道内只剩下潮娜喉头不断抽吸空气的鸣音。 突然,潮娜动了。 清涟与清恬俱是绷紧神经,提防对方破罐破摔,流霞两人也终于恢复了腿脚,颤颤巍巍地跑远。 但唐翊还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对面的潮娜。 然后她看见对方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形虽然不稳,但也还是挺直了腰,眸子目空一切地扫视着眼前的三条虚龙。 然后她就转过身,一步步地走了,一句话没说,留下一个倔强的背影。 一片静悄悄。 唐翊的声音如同石子,忽然间打破了平静: “清涟,能帮忙扶我一下吗?” 清涟听见唐翊的声音,急忙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清恬还想在一旁跟着保驾护航,但被唐翊拒绝了。 唐翊默默注视着那个快要消失的背影,迈开了脚步。 她身后传来清涟急促的呼声: “唐翊姑娘!……” 唐翊转过头,看见清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手将抬未抬,身体微微前倾,似乎要追上她。 “你要……去哪儿?” 唐翊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抿唇浅笑。 然后跟上了潮娜的步伐。 她没告诉他们她刚刚看见了那真龙女子的眼泪。 .......... 潮娜步履匆匆,但限于身体的原因,她走得不算很快,也正好给了唐翊尾行跟踪的机会。 虽然感觉略有些猥琐,但唐翊可以对天起誓她毫无恶意,只是单纯地好奇心作祟而已。 尽管如此,她也还是非常小心地缀得很远。 不然要让对方发现自己在跟踪她,恐怕这回就没有人可以帮她叫来龙偶了。 唐翊就这么踮着脚尖,一路跟着潮娜走进了一处雪白的庭落内。 周围的矮墙才及半人高度,墙体漆着白漆,墙头上铺了一层青石瓦片。 墙内,数栋同样低矮的红木平房错落有序地铺陈开。 唐翊悄悄地推开木制的院门,顺着灰石路走向半开的房门,门梁上挂着块匾额,上书慈仁二字。 隐约之间,幽幽的香气沁人心弦,门内传来刀撞在案板上的钝音、水煮沸时的气泡声以及潮娜的声音,唐翊立刻背倚在门上,屏息听起屋内的动静。 “……拜托大人再试一试吧!” 潮娜的声音传来,声音里充满哀求之意。 回答她的是一个清澈的陌生男音: “这不是我肯不肯试的问题啊,你可知道……没有回春术的加持,修复这么大的创伤绝非易事。” 潮娜的声音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我,我知道……但你不能…你不能……” 潮娜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迎来的就是歇斯底里般地,绝望的爆发: “你不能就说一句‘听天由命’就算了啊!!”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之前那个男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在唐翊听起来格外沉重: “节哀。” 潮娜听起来已经崩溃了,甚至她还听见了扑通一声膝盖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不不不!再试一次,就一次好不好,再试试能不能救她们。” 里面的声音突然变得嘈杂起来,两个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分不清谁在说话。 “够了,你不过一介不入流的考生,又哪来的资格指挥官吏?念你姐妹情深,我们不同你计较,但你也不要得寸进尺,否则休怪我们向上头汇报,将你逐出登天府。” 第三个声音一瞬间盖过之前的两个人,严酷又气势惊人,之前那个男音彻底噤声,潮娜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无力起来: “不……不……你们不能这么做,我……我......” 反转发生在一瞬间,唐翊突然听见潮娜的声音再度拔高上一个新的台阶,比第三个声音还要高亢地说道: “她们都是赤龙直系血裔!汐月还有汐黎,她们的父亲是朝中四品官,母亲还是黄龙长族的嫡出子,哪怕是为了你们的官帽着想,你们也不能放弃她们!” “我只是一介不入流的考生没错,可你们也不过是下六品的医吏!要是让朝中的臣官知道你们对他的女儿见死不救,你们才是真的惹上了麻烦!” 第三个声音舌头被噎住了般,半响才开口: “这......你.......” 潮娜的咆哮再次震动房屋。 “没听懂吗?!快去救她们啊!不然,休怪我回头也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会儿第三个声音总算是服软了,被吓得有些结巴地说道: “知知知道了!我们会尽力而为的!可以了吧?” 唐翊听到这里,终于动了起来,从门上起身,从半开的门里走了进去。 一时间数股视线投射到她的身上。 有来自那一个个穿着深蓝长袍的龙吏们探究的打量,也有那些正在捣药制丸的青衣仆从短促的抬眼一瞥,自然也有一袭红裙的潮娜刺来的杀人目光。 但这些视线大部分都只是惊鸿一瞥,然后又各自沉寂下去,只剩下潮娜和她身旁的两道疑惑的目光。 两人在打量着唐翊同时,唐翊也在打量着他们。 潮娜身边的两个男人一长一幼,身上都穿着深蓝长袍,和屋内大部分龙吏做一样的打扮,只是年长的那人头上戴着顶蓝色的双翼纱帽,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则是只佩戴着一个小小的发冠,用跟木簪固定着。 三人后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唐翊微微上前,想要看得清楚一点,潮娜却突然挡住她的视线,声音里压抑着滚烫的火炎: “滚。” 但唐翊还是看清了。 三人身后的东西是两副大理石制的方正石台,边缘被切割地无比整齐,离地半米高,成人身长,两张石台上都各自躺着一个身影,左边的龙是蛋白色的,右边的龙是橙黄色的。 两条龙的体型都明显地缩水了不少,不复唐翊在考场上见到的那样神骏,她们的喉咙侧面是一块几乎被血染红的纱布,身体更是千疮百孔,被割出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痕。 唐翊的眼睛里突如其来地染上了黯淡的灰色,声音也莫名哽咽起来: “能让我看看她们吗?” 潮娜用力地瞪着她,身形丝毫不动,双臂展开像护崽的母鸡,但对方的眼眶却已经晕红一片。 “……滚。” 在经过良久的默然后,潮娜的回应依旧如故。 唐翊默默上前,没有听她的话,直到潮娜冲到她面前,指着她骂道: “我让你滚你听不懂是吗?!!” 唐翊定定地注视着她,眼睛在她与她身后的两条龙身上来回逡巡,忽然微笑道: “你们感情真好。” 潮娜狠狠地皱了下眉,刚想说点什么来讥讽唐翊的惺惺作态就看见对方突然转道,只有声音低沉地飘了过来。 “我很抱歉。”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与死亡搏斗 木桃正在看书。 医书。 这是他每日的必修功课,也是他能够当上登天府为数不多的五品医官的原因之一。 登天府里的差使大部分都是很不错的肥差,毕竟只需要和一些涉世未深的青年龙打交道,安稳的同时津贴待遇也好,只是这样的生活实在是不适合他。 他更怀念战场上那硝烟弥漫的氛围,怀念无时无刻存在的威胁,漫天的龙火与霄雷,与那股令人绷紧神经的快感。 可惜他武力贫弱,只能在大后方医治伤员,但只要把这看做另一片战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不,比现实中的战场更好。 因为他不是与什么海外异族搏斗,而是在与死亡相争。 久而久之,救人带给他的刺激甚至超过了战场上浴血奋战带给他的感觉。 可惜过往好景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自从他三十年前在戍边战场上被一支不知哪儿飞来的流矢刺中了下泉心,伤及本源后,他就被强制性地告老还乡,送进登天府当了个下六品的医吏。 当然,这些年他也没闲着,还是一如往昔地修习着黄老之术,只是这登天府里能给他实操的机会实在是太少。 龙族本就身体强健,不易染病,平时除开雷电二堂的某些课程外基本上就没几个学生需要来慈仁斋,而就算是那些课程也是有教习在旁边全程监督,以防不测,令他彻底没有了用武之地。 最后,一年到头来唯一能让他过过手瘾的也就只剩下入府试了。 这些尚未入府的考生们大都莽撞地很,常常在监考官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个不小心把对手打得支离破碎、血肉横飞,简直太棒.....咳咳!太惨了。 但是尽管如此,较之往年,今年的战况似乎格外惨烈。 当他看见那两条已经失血近乎濒危的赤龙时,心里也是小小地跳了一下。 这么重的伤,在战场上也不多见,一般这样的病患,要么就是直接死了,要么就是被送过来以后死了。 但是这里不是战场,所以她们在受到这样的重伤后得到了及时的救治,一口气硬生生地被吊在那里。 只不过,恐怕也吊不久了。 ――如果他不快点找到救她们的方法的话。 木桃的眼睛可以说是一目十行,目光在书本上快速地滑动,同时大脑也像飓风中的风车一样运转地飞快。 先行止血.....不行! 上药.......这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强药效的药! 阴阳轮转阵.......呵呵,这里有几个人会用? 凝月暖胶.......该死的怎么又想起这茬来了! 一个个的灵光从他脑子里迸发,继而又被他一一否决。 耳边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但这一刻他们全都被此刻已经将大脑高速运转的木桃摒弃一旁,只余那股救死扶伤的专注以及与死亡作战的热血沸腾。 木桃很久都没体会到这种舒爽的快感了。 最终,他还是一锤定音。 先用全部的力量施展回春术稳住病患的情况,再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刺激阳关的药物,激活那两个病患的生命力与造血能力,之后...... 木桃一边想一边猛地站了起来,然后就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张脸给吓得趔趄,差点翻倒在地。 他正对面的女子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问道: “你好,介意帮我看一下吗?我身上受了很重的伤,体内的灵也已经接近枯竭了,能想想办法让它快点恢复吗?” 木桃下意识地以为对方又是些无病呻吟的纨绔子弟,一边站稳了身体,一边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去去去!这里事多着呢!自己找个地方吸一晚灵就好了,别来碍事。” 说完,他就从自己的桌案后面走了出来,直奔病患而去。 那女子没有拦他,而是跟在他身边继续纠缠不休,就像讨人厌的苍蝇一样。 “我需要更快的方法。” 木桃最烦的就是这种没病还要胡搅蛮缠的病人了,语气也变得更冲了一点,道: “我这没有,找别人去。” 对方却突然正色道: “不,你有。” 说着,女子轻轻点了下他肩上象征着五品官的雾纹,快速说道: “你身上的官袍,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这里的人面对你也敬畏有加,因此你不是他们的上司就是他们的管事,但你案前又全是医书与病案,所以你很明显也是懂医的,既然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医者,却又比他们官高一级,至少你的医术见识算是有了一定的水准,一个短时间恢复体力的方法,对这样的你来说,应该也不难吧?” 木桃的思维还停滞在救人的回路里,听得对方一番长篇大论下来顿时有些愣神,眨眨眼,道: “你……” 对方立刻伸出手: “我叫唐翊,很高兴认识你。” 木桃跟她握了握手。 然后对方就看了眼木桃朝向的方向,笑道: “你是要救她们吧?那就巧了,我也是。” 木桃专注于病人身上的大脑被猛地敲了一下,语速极快地问道: “你会回春术吗?” 唐翊点了点头: “会。” 对方一说完,木桃瞬间喜上眉梢,本来这里会回春术的算上他就只有三个人,其余两个还是半吊子,现在多了一个生力军,自然抢救成功的可能性也大了几分。 但马上,他就察觉到唐翊此刻身体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虽然都只是休息一阵就好的外伤,但是架不住数量之多,以他的经验判断,她的身体是绝对不能再经受任何法术的透支了。 真是!是谁把她打得这么惨?! “你确定要这么做?要知道,这类法子一般都有些后遗症的,你……应该是今年的考生吧?现在还在比雷试,你就不担心影响你发挥?” 木桃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 “我不在乎的。” 唐翊轻快地回答,好像她说的是天气真好之类的话一样。 “你在做什么?” 一旁的潮娜目瞪口呆地看着唐翊,仿佛第一次见到她。 木桃朝唐翊点了点头,道: “把手伸出来。” 唐翊照做。 然后对方就将手轻轻搭上唐翊的腕际,吐气长呼。 唐翊眉头微动,一股轻微的刺痛感顺着她的手腕蔓延向上,那痛感散播速度极快,在木桃吐出第三口气时就已经遍及她的全身。 唐翊眼中突然倒影出一片纯白的光,它从木桃身上燃起,沿着他的手涌进她的每条血管之中。 灼人的热浪由内而外扩散开来,令她出了一背的虚汗,唐翊只觉得自己成了一个中空的容器,被人不知从哪儿倒进了一瓢沸水,正从内将她煮干。 尽管感觉十分的不好受,但在这热量的煎熬下,唐翊的体力开始逐渐回升,枯竭的灵也井喷般地涌了出来,欣快地撑着热浪游荡在她身体的上上下下每一个角落里。 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离开了,那股热浪也逐渐远去,唐翊抹了把不存在的汗,长长地喘了口气,然后她就听见木桃对她说道: “行了,你现在的体力灵力大概都恢复地差不多了,但持续时间只有半个时辰,而且之后最好也不要做什么剧烈活动,特别是不能用法力,否则你的伤势一旦加重,怕是连送过来都来不及就已经暴毙当场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扯平 听完了木桃的告诫,唐翊只是点了点头: “明白了,多谢。” 说完,她就走向石台,面对着台上的两龙,催动了体内重新丰盈起来的法力。 潮娜见状,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绷紧神经,但还是不解地问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心里的那个猜测。 唐翊看着潮娜,轻轻地微笑,然后她的手一抬,构筑出法术的手诀,指尖放出一道璀璨的霞光。 木桃看着那光,感受着光中熟悉的,属于回春术的灵力架构,自己却愣住了。 很强的力量,可是为什么是这个颜色? “这位医吏大人,你看我这样的回春术能用吗?” 唐翊的声音将他惊醒,令他暂时将疑惑抛诸脑后。 “啊!能用能用!能用的。” 唐翊笑着转过头去,控制着自己手上的灵分别向两条龙飞去,霞光则跟随灵一起移动,笼罩了她们的身躯,一时间,整个屋子里都被虹光照亮,好像装进了一个太阳一般。 之前与潮娜争吵的两名龙吏也默默挪到木桃的身边,颇为迟疑地开口问道: “大人,这......还需要我们上吗?” 木桃彻底从呆滞中清醒过来,两个连环手刀敲在自己下属的脑门上。 “你说呢!快点给我施法!你看人家刚入学的新生都有近六转的实力,你俩跟着我混了几十年怎么还是连五转都没混上!” “哎呀!大人我们错了!我们马上施法!” 说完,两条龙吏捂着头屁颠屁颠地跑到两个石台边上,两人分别对着一条龙伸出手来,释放出回春术。 这时唐翊才看见,不同于自己那闪耀的霞光,他们手中的光芒都是清一色的翠绿。 但她此时没空去想太多。 “唔!!” 左边蛋白色的汐月突然动了一下,同时她的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身体也开始胡乱地扭动。 潮娜见状就要冲上去,但她才刚踏出一步就被一只手钳住肩膀。 木桃在她身后解释道: “没事,她只是加速了伤势愈合的速度而已,不打紧。” 说完,木桃也随手施展出几个形状柔和的锁诀,束缚住两龙的身体,防止她们从石台上翻下去。 潮娜在听见木桃的解释后,也将信将疑地放松下来,但她的目光还是没有移开半分。 很快,两条龙都扭动了起来,迷蒙地在石台上挣扎着,嘴里发出虚弱的龙吟声,而木桃则是迅速地从屋内的柜子里拿了几块浅黄色的药膏和一个靛青瓷瓶出来。 他也是有些没想到,这考生的法术居然这般有效,现在看来,他也不需要去找什么奇药了,只用进一步加强这两个伤员的自愈力就好,剩下的就交给她们自己的身体吧。 一边想着,木桃一边将拿来的东西放在一张矮桌上,自己则随便拉了张椅子,坐在两个石台中间。 木桃首先将双手放在汐月身体的中段处,手指在龙身上缓慢地移动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然后他的食指停在了某个鳞片相接的地方,下一刻,木桃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原本圆钝的手指突然变成了尖锐的锥形,猛地刺进龙鳞的缝隙之中,扎进柔软的血肉里。 木桃稍稍转动手指,将创口开地稍微大了一点。 与此同时,他旁边的药瓶突然自己打开了,里面的红色药粉在木桃的操控下飞舞出来,顺着他的手指填满了那个小小的创口,然后木桃便将手指抽出来,直至药粉在体温的催促下融化了之后才往上面又抹了一层浅黄的胶状药膏,将创口彻底封住。 汐月的喘息声小了一点,扭动地也不再剧烈。 紧接着,木桃又在汐黎身上重复了同样的流程,稳定住了两龙的伤势。 “行了,可以休息了。” 他看了眼唐翊,一边擦着手上沾到的药粉一边说道。 然后旁边两个龙吏立马松了一口气,切断了自己输出的法力。 “我有说你们可以休息吗?给我撑住!” 木桃瞬间变得跟炸毛的猫一样,跳起来指着两人骂道,吓得两人又赶紧抬手施法。 唐翊却没有放下手,也没有停止施法,而是看向木桃问道: “她们俩的情况怎么样了?” 木桃冲她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 “目前好多了,现在也不用你那么强的回春术了,可以休息了。” 直到听见这句话,唐翊才露出放松的神情,继而展颜,放下了自己的手。 随着唐翊的收手,屋内的霞光也在瞬息间远去,对比出原来的屋内是多么的晦暗。 唐翊从石台边移开,将场所留给三位专业人员。 当然,她也没忽视那双一直盯在自己身上的眼睛。 潮娜的眼神里透露出动摇的意味,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对唐翊说些什么,甚至连脸上该摆什么表情都不知道。 特别是在对上对方那充满笑意的眼神时,仿佛她要说的话就全都被噎在了喉咙里。 “多....多谢。” 迟疑了片刻,这两个字还是从潮娜的嘴里憋了出来。 唐翊笑盈盈地看着她: “感觉不好受?” 潮娜的表情更古怪了。 唐翊认真地想了想,眼睛灵活地转动起来。 “我让你好受点怎么样?” 唐翊这么说着,走向潮娜。 潮娜疑惑地抬起头。 “啪!” 在潮娜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唐翊的巴掌已经带着呼呼的风声扇在了她的脸上。 这一个巴掌打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打得那叫一个痛快酣畅,清脆响亮,引来屋内龙吏们目瞪口呆的围观。 潮娜本人更是一脸的呆若木鸡,脸上火辣辣地疼,耳边是唐翊依旧平静的声音,平静到根本听不出她刚刚才扇了别人一个大耳光: “现在,咱俩扯平了。” 潮娜刚回过神就听见唐翊这么说道,瞬间瞪圆了眼睛,刚想要发飙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顿时飞速地扫视起四周来,紧接着她就发现对方早已施施然地快步从她身边绕了过去,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直接冲出门外,逃之夭夭了。 气急败坏的潮娜立马追到门前,却只能看见唐翊远去的背影,最后万千情绪涌上嘴边,化作两个简单的字: “......疯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再见陌生人 虽然没听见潮娜骂她的话,但唐翊也能预料到对方此刻是有多么不愉快,她也自然不会去触对方的霉头。 当她回到之前的地方时,发现清涟与清恬还在原地等着她,就连之前被拖走的清隆云也再次出现了,看见她来了,对方立即火急火燎地冲了上来: “主人!你还好吧?怎么样了?那个疯婆子真龙没把你怎么着吧?” 唐翊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是不是之后她和这三人的相处都是这样了呢? “清隆云阁下,我不是你的主人,我也不会做你的主人的,顺便我还好,不用担心。” 清隆云还是满面的焦急,眼珠盯着唐翊上上下下扫了几个来回才算完。 清涟与清恬两人也走了过来,看见他们,唐翊微微露出微笑: “刚才谢谢你们俩了,如果不是你们帮我拦着她,恐怕我现在就要破相了。” 清恬还是一声不吭,只有清涟温和地笑道: “哪有的事,举手之劳罢了。” 唐翊看着清涟,目光穿透了他的人形,看见对方皮肤之下那股流窜的殷红之意,从他的脸颊向下,一直延伸到他的脐部。 唐翊皱了皱眉,向对方招了招手,道: “清涟,能过来下吗?” “嗯?怎么了?” 清涟好奇地上前。 然后他就看见唐翊闭上眼睛,灵飞速地聚集在她掌心,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法术瞬息间在对方手上诞生,放射出温和的五色霞光,好像一片破碎的彩虹。 彩虹从唐翊的手掌中飞起,柔柔地盖在他身上,顿时,他通身都被一股暖意所笼罩了。 暖意驱散了刚才侵入他体内的那股异样的法力,那是那条真龙暴怒时外放的龙力,虽然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但也的确是让他受了点小罪。 只是现在,在唐翊的法术帮助下,那股龙力被彻底驱逐出他体外。 清涟深深地喘息了一口气,腿一软,若非有身边的清恬扶着他差点就跪了下来。 清涟微微抬起头看向唐翊,脸上露出笑容: “多谢唐翊阁下。” 清恬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掉过头看了看唐翊,脑袋上的雾水更重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疑惑太久,唐翊就又把目光投向了她本人,笑道: “谢谢你帮我叫来那个龙偶。” 清恬愣了一下,但随即也和她的大哥一样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仿佛被彻底无视的清隆云在一旁看着,郁闷地恨不得画起圈圈。 他也是想帮忙的好吧,只不过刚刚直接被他妹给拖走打晕了,一醒来就发现一切都结束了,呜呜呜...... “那个....主....唐翊阁下,我不是故意没出现的,是...哎哟!” 清隆云刚想替自己辩驳几句,就被某只伸到后腰的手狠狠地拧了一下,然后在他妹冷冰冰的目光里委屈地把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清涟也是好笑地看着自己弟弟妹妹的互动,对他们说道: “好了,唐翊阁下也该回去休息了,咱们就不要打搅她了,毕竟明天还有第二轮比赛要打呢。” 清隆云一听,顿时又精神起来: “我来送主....唐翊阁下去她的房间!” 唐翊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毛: “我还有个房间?” 清涟一手把蹦起来的清隆云镇压下去,一边向唐翊解释道: “凡是雷试里进入首榜的考生一般都会提前有一个自己的房间,算是登天府对考生的一种认可吧。” “是吗?我看看。” 说完,唐翊兴致勃勃地拿出名牌,果真发现名牌上的地图和之前的相比扩大了不少,并且还出现了一条细细的光线一路延伸到右上角的某个方格处。 “唐翊阁下,需要我们和你一起过去吗?” 清涟看着唐翊,斟酌着问道,唐翊笑着摇摇头: “不用了,你们也去休息吧,我自己会去的。” 清隆云还是殷切地想留下来,但他再次被他的大哥拦住了。 清涟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唐翊,没有说话,然后带着沉默的清恬和依旧挣扎着想“服侍主人”的清隆云走了。 唐翊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默默地转过身朝她的房间走去。 她的冷汗无声汗湿了整个后背。 “呼!呼!” 唐翊艰难地喘气。 “呃!嘶嘶!” 唐翊一半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感知,不,这么说也不准确,准确说来,她另一半的身体也只剩下痛与麻这两种感知。 唐翊艰难地迈出一步,然后她的经络就彼此牵扯着将疼痛感传导向上。 看样子她暂时是不能走了呢。 唐翊缓缓地、无比困难地将手拂向自己的腹部,忽然间又停了下来,眼珠在眼眶里微微地左右转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然后她慢慢地挪向一边的院墙,身体一侧,倚着墙倒了下去。 她要睡一会儿。 ................ 唐翊感觉此情此景格外熟悉,似乎她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形。 好像是在毒林里的时候吧.......她被黑鸩族俘虏,被毒了个惨,然后就因为脱力而晕了过去,进入了梦里,一个神奇的梦里。 所以,接下来就应该是...... “你好呀,唐翊。” 唐翊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跑到这个地方来的,只知道她回过神来时就已经置身于此处了。 周围阴云密布,紫色和白色的雷霆在天上翻滚,眼前的水天被无数的龙卷风模糊了界线,变成了一块乌青为底,饰以灰黑的画布。 天地朦胧。 豆大的雨点浇在唐翊脸上,或者准确点说,殴打在她的脸上,害得她不得不眯起眼来防止雨珠伤害到她脆弱的眼球。 脚底下传来巨兽的怒吼声,那是铅灰的海浪撞击在山崖上发出的响声,震耳欲聋的同时摄人心魄,令人情不自禁向下望去。 唐翊一低头就看见脚边地面那锋利的边缘,她正站在海崖上,望着下方翻涌不定的大海,迎面而来的是呼啸的凌冽飓风和交织不断的暴雨。 但她还是能听见那个对自己打招呼的声音,是她身后传来的。 于是她转过身,看见了那个从头白到脚的身影。 “终于又见到你了。” 对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对她说道。 唐翊观察着对方,白衣飘飘,立于风雨中却纹丝不动,身形看不出是男是女,脸上也依旧盖着一层纱一样模糊在光中。 只是这一次,唐翊是清醒的。 “你是谁?” 陌生人似在思索地做拈须样,然后回答道: “我的名字太多了,让我想想该怎么回答你啊.....嗯......” 对方貌似很苦恼地纠结了一秒不到,然后爽快地回答: “决定了!你就叫我海潮好了!” 饶是唐翊也忍不住动了动眉毛。 这人似乎也蛮有趣的嘛..... 想着,唐翊又四顾盼望起来,周围风暴依旧,吹得她头脑凉飕飕的。 她又一次地发问: “我这又是在哪儿啊?” 陌生人同样看向四周,语气里突然莫名多了一股自豪感: “这里是.....我最光辉灿烂的一次回忆。” 唐翊好奇地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对方身上。 “嗯?” 陌生人伸出手,指向唐翊的身后,道: “看下去你就知道了。” 唐翊于是转回身去,视线落在翻滚的大海上。 眼前所见的海水仿佛被煮沸的热水一样,巨量的白色气泡从波澜之中诞生,水珠飞上天际,又消泯在水中。 远方的海上似乎生长出了什么东西,如同铅灰色的树苗,厚重的云层也一点点地塌陷下来,露出一个小小的角,最后海天相接,一个新的擎天龙卷就这么诞生了。 新生的龙卷风还在逐渐扩大,将无数的海水吸上天去,直到它长成直径足足近数十米的巨柱后才停了下来。 当一个龙卷生成时,又一个龙卷的苗头从另一边的海面上探出来,很快,唐翊的视野里就只剩下无数铅灰中泛着银光的水之巨柱,密密麻麻地遮蔽了一切。 唐翊突然有所预感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一声嘹亮的龙吼从海水的深处爆发,唐翊忍不住回头,看见陌生人脸上那骤然放射的强光,犹如银星一般。 所有海龙卷突然齐齐从根断裂开,它们之下的海水也猛地向四面八方退去。 唐翊看着眼前着骇人的一幕,感觉像是眼前的大海瞬息间化作一望无际的原野,高达百米的水层就像是巨大城墙,包围着眼前这一处灰土的平原。 天上的海龙卷也不知何时化作一片平整的水层,底部亮起璀璨的宝蓝光华,照亮了唐翊的脸,也照亮了绵延百里的崎岖海底。 这种感觉,就像是天穹将要倾塌。 唐翊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她认出来那是什么了。 那是海穹顶。 第一百一十四章 沧海化黄沙 海穹顶是什么? 唐翊从来到龙渊的第一天就在好奇这个问题了。 当她走出那扇院门,发现头顶上的不再是天空,而是不断翻涌的海水,就一直有这个疑问。 这层恢宏的奇观一度令她失神,而且不光它本身的存在令人瞠目咋舌,其随着时间流逝而自行变换的昼夜轮替以及它时刻向龙渊中降下灵蕴的能力都让唐翊不由自主地猜想:这到底是什么。 如果说这是某种法术,那这规模未免也太大了一点吧。要知道,龙渊可是有将近数十万平米,放在欧洲那就是一个国家的大小,如果真的是法术,那得要耗费去多大的力量啊! 而在之后的旅途中,从人形图书馆流萤那里,唐翊得到了一个不算是答案的答案。 流萤告诉唐翊:没有人知道海穹顶具体是什么,是一道法术,还是某种法器。 但是也有一部分人知道,那是一件遗物。 据传,曾经龙族有一个大能,拥有移山填海的无上伟力,大能一生遨游四海,居无定所,也因此对一个安稳之乡格外希冀。 而在那位大能死前,他最后留下给龙族的一件至宝,就是海穹顶。 海穹顶将原本应该填满龙渊的海水化作一道坚固的天穹,一方面吸纳海中之灵哺育龙族,使得龙族得以长盛不衰,一方面抵御外敌入侵,迷惑异族,给龙族制造了一个可以延绵千古的永固家园。 从龙渊初立直至现今,海穹顶已经庇护此地将近万年,万年里,将近百余场战火曾在穹顶内外爆发,但它依旧屹立于此。 威名之广,甚至不少龙渊内的异族都慕名而来,只盼望能居住在海穹顶之下受其护佑。 而现在,唐翊正在梦中见证着海穹顶的诞生。 海水被吸上天空,如同被注入一个倒置的池塘,宽如深峡的水波荡漾开,原本不安的倒置水面就宁静下来了,凝固下来了。 蓝色的天穹渐渐成形,释放出夺目的光晕。 整个穹顶都是深浅不一的蓝色,就像是蓝宝石拼成的琉璃,如此瑰丽的同时又如此宏伟。 遮天蔽日。 海穹顶慢慢地降落,罩在底下灰色的海底上。 远处被分开的海水也重新倒灌回来,淹没了那层散发蓝色光晕的海穹顶。 海面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唐翊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陌生人问道: “你别告诉我,海穹顶是你造的啊?” 陌生人摇了摇头,说: “不是啊,是我朋友提的建议,然后我造的。” 唐翊觉得头顶猛地滑落下一滴巨大的汗珠。 “那有啥区别吗?” 陌生人听见了唐翊的这声腹诽,爽快地回答道: “区别是我一开始没想造这东西出来啊!” 唐翊默默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又问道: “所以……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大能?” 陌生人很高兴地合掌道: “他们都叫我大能了呀!” 唐翊感觉,怎么好像眼前这位陌生人,啊不!是曾经的龙族大能海潮,莫名有点…… “那个……请问海潮前辈,您为什么要到我的梦里来呢?” 暂时把内心的怀疑放下,唐翊还是问出了她目前最为疑惑的问题。 然后她就看见海潮突然双手插腰,显得很气愤的样子,突然指着唐翊说道:“还不是你!” 唐翊愣神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指了指自己: “我?” 海潮笃定地点了点头: “就是你!要不是你在那座城里面乱来!我也不至于提前……” 说到这里,海潮突然停住了,十分生硬地改变了话题: “总之,你现在已经被我选中了,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已经不可能摆脱我了!你就好好地听我指挥吧!” 唐翊的脸色忽然变差了,但什么都没说,而是简单地问道: “要我做什么?还有,为什么是我?” 海潮神秘兮兮地竖起手指,挡在她的嘴上,道: “你才刚到龙渊,很多事,你都不知道,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懂。” 唐翊的眉梢暗自动了动。 啊……这熟悉的……讨厌的……貌似在哪里见过的态度…… “是这样吗?那么请问,海潮前辈又为什么跑到我的梦里来呢?” 唐翊心里在嘀咕,脸上还是挂着和蔼的微笑,海潮却听上去更生气了: “当然又是因为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啊!知不知道分寸啊?受了那么重的外伤居然还敢接受短时间提升力量的法术!” 海潮说完,又气鼓鼓地喘了口气,甚至天空还配合地闪了下电芒。 正当唐翊在想是不是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对方又猛地收敛起所有的情绪,恢复到之前的那种和颜悦色的状态。 “不过呢,我不得不说,你让我越来越满意了:不愿意成为奴役他人的‘主人’、不惜自己损失惨重也要弥补自己造成的伤害,像你这样的人我可是很久没碰到了。” 唐翊能听出海潮语气里对自己的赞赏,却更加疑惑地发问: “你到底要做什么会需要我这样的人啊?” 海潮没有回答她,而是安静地注视着她,声音突然间低沉下来,像是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迟暮之人,关切地对后辈说道: “唐翊,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所以就当是我求你,以后待自己好一点,别再稀里糊涂地就为别人奉献自己了,稍微自私一些又能怎样呢?” 唐翊想都没有多想就回答道: “可我没什么理由要自私啊。” 海潮看着说的坦坦荡荡的唐翊,压抑不住地苦笑一声: “你这傻孩子,自私还需要理由吗?” 唐翊听对方说,自己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 “的确不需要,可……我的确不想自私,因为我想要的都实现了。” 海潮诡异地沉默下来,然后垂下头。 唐翊观察着他/她的一举一动,暗自揣测着其中的意义,海潮却猛地抬起头,问道: “那么,你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这还用问吗?那当然是……” 唐翊的声音被卡在喉咙里,像是被囚禁的金丝雀,逃不出她的笼子。 唐翊组织了下语言,又一次开口: “是……” 唐翊的表情逐渐变得迷蒙起来,但下一个瞬间,她就猛地意识到了。 然后她就收起了所有的笑容,眼眸里再无温暖,只剩下冰冷与漠然,只剩绝对的超脱。 她看着海潮,质问出声: “你对我做了什么?” 梦的世界开始剧烈地动荡,阴沉的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又一道裂口,赤红色的陨星从天际涌现,铺满了苍穹,就连大海瞬息间干涸成暗黄的大漠。 温度在飙升,陨石重重地砸在海潮的周围,溅起火与铁液,但对方却一动也不能动。 因为唐翊已经重新夺回了梦的掌控权。 海潮没有显露出半分恐惧,只是悲伤地望着她: “我什么也没做……” 唐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是吗?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当我被什么人或什么事做了什么的时候,你只是在旁边袖手旁观呢?” 海潮没有反驳,只是痛苦地摇着头,她脸上的光晕也被唐翊一点点地剥离下来。 没错,是“她”不是“他”。 “请离开我的梦。” 唐翊看着对面的那个容颜秀美却鬓霜满面的女子,下了最后通牒。 海潮看着她,嘴里发出的那声抱歉被淹没在风沙之中。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初次溯回 唐翊看着眼前一点点被她逐出梦境的海潮,脸上的神情依旧肃穆而冰冷。 原本生动的眉眼全部都凝滞住了,像被浇上了橡胶然后风干的标本一样,完全看不出一点生命的起伏,明明她还在轻柔的呼吸,明明她还会撩动被风沙吹散的长发,可此刻的唐翊看上去就像是一尊蜡像般。 栩栩如生,却没有半点鲜活的颜色。 海潮的身影最后破碎成一点点的火星,随黄沙飘向远处。 头上烈日毒辣,脚底是绵延无尽的沙漠,放眼望去,没有半片云彩,也没有半株绿意。 很难想象,这样的地方就在一刻钟前还是飓风呼啸、风雨大作的海洋。 唐翊忽然眨了眨眼睛,眉目又重新转动起来。 她望向四周,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然而从她额间逐渐加深的沟壑可以看出,她此刻的进度并不令人愉悦。 唐翊停止了环视,低下头,脸上的肌肉扭曲成团,她正拼命地搜刮着脑中关于这片沙漠的回忆。 可是结果却依然是该死的“零”! 没有!哪里都没有!她根本不记得关于这片沙漠的任何事情!就连这地方叫什么她都不知道! 唐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尝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现在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反正无论如何,这里会出现在她的梦里,那么她就肯定是来过这片沙漠! 首先自己穿越到古云州来以后的回忆都是连贯的,除了几次昏厥外,她的记忆都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疑点还是在自己的前世记忆上面。 唐翊这个人有个习惯,那就是当她发现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的时候,她不会急着去回想那个东西在哪儿,而是会先将自己所有的记忆一点点地缕清,在根据时间轴的排序一点点地推敲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于是她现在也就这么做了。 唐翊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化,从广阔的沙漠风光一瞬间收窄成一个小小的房间。 房间里面摆着两张双层的儿童床,一张被漆成粉红,另一张则是蓝色的,木质的床铺上是整整齐齐的棉被和枕头,床头各自立着一个小柜子,粉红色的这边上面摆了些化妆品的玩具和布娃娃,而蓝色床那边则是摆着几把小手枪。 没错,这是她和哥哥姐姐的房间。 这是她的家。 这个记忆没问题。 唐翊飞快地想着,手一挥,眼前的儿童房间就渐渐化作一片空白,然后等颜色再度回到这片空白上时,唐翊已经站在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 眼前是灰色的六层楼房,建筑风格颇具有现代感,一道道笔直或弯曲的线条构筑成眼前的楼房,而楼体的后面可以隐约看见一个绿茵场。 这是......她的学校! 唐翊感觉自己的思维似乎有点转不过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她的脑回路里面一样。 但她还是艰难地将回忆进行了下去。 楼房与草地再次从梦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人声鼎沸。 她莫名出现在一个小饭馆的后厨里,明明外面锣鼓升天,可这个厨房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贴墙的是洗碗台和灶台,另一边的是送菜窗口和配菜的地方,至于洗好的碗筷则是整齐地叠放在她对面的台子上。 眼前不锈钢的长桌摆着琳琅满目的生菜与鲜肉,灶台的煤气炉都打开了,锅里面却什么也没有,锅铲和调味料、菜刀、砧板等厨房用物混在一起,安静地躺在炉子旁边。 墙壁被油烟熏得乌漆墨黑,看上去抹了不知道多少层黑油与脏水一样。 这是她打工的餐馆!她在这里洗碗!阿姨私房菜!对!她还记得这个名字! 唐翊感觉她的思绪似乎又变得灵活起来了,眼前的景色也随着她的不断回忆变得越发的细致,原本空荡的后厨也渐渐挤进了人的声音、油盐爆炒的声音和水流哗哗的声音。 两三个穿着有点脏的白围裙的厨师们在灶旁疯狂地翻炒着自己锅里的食物,同时还用他们发红的脸向身后慌里慌张的配菜员怒吼,让他们快点把食材准备好。 她记得! 唐翊高兴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她甚至能说出这些人的名字。 那边那个颠勺颠的起劲的是马师傅,也是老板娘的老公,算是主厨了,而旁边的则是他的堂弟,后面那个切菜的是小美,厨房里唯一一个女厨师,然后还有...... 唐翊正如数家珍地点着眼前的人,忽然她那伸出去的手指又僵住了。 眼前的厨房景色再度消失,换成了一条空荡荡的走道。 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走道的一边是一排排尺寸相等的门,门的一旁安了一个小小的显示器,显示着门里住着的人的床号。 这里是她另一个打工的地方。 唐翊想起了什么,身边忽然就多了一个移动的清洁车。 车上有消毒液、拖把、赃物布袋....... 这是市三医院,她做清洁工的地方。 可是......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 唐翊疑惑地看着手边的清洁车,在她的注视下,车身开始晃动,前前后后,吱呀不停地响着,然后下一刻,清洁车突然散架,化成一地的沙砾,落在唐翊的脚边。 她得好好想想...... 自己是为什么会从餐馆的洗碗工变成医院的清洁工? 她又是怎么找到的洗碗工的职务? 她的学校.....她上了几年学来着? 家....她的家.....她的哥哥姐姐......他们叫什么...... “啊!!” 唐翊捂着头痛呼失声,眼前的场景也随着她的尖叫轰然破碎。 她又回到了那片沙漠里。 但唐翊没有停止回忆。 她就像一个挖到岩层的矿工一样,明明已经无法再深挖,无法再继续,可还是依旧坚定不移地挥舞着矿镐砸在坚固的岩层上面。 她的家.....那她的父母又是.....唔....头好痛......算了!不想父母,想一想......她为什么会从医院跑到沙漠里......嘶.....头....头好像要裂开了....在医院.....有没有什么人.....她认识....同事...病患....啊!痛!.....不行....得换个方向..... 唐翊无比痛苦地将回忆的时间转了个方向,向着以前的那些旧回忆进发。 她是唐翊,对!没错,那么是谁给她取名叫“唐翊”,是她的家人,所以是哥哥姐姐?不!不对!不是他们,是别人.....嗯.....是谁.....而且....迷障....... 这个词忽然蹦进了唐翊的脑子里,就像是它拥有了自主意识一样,让唐翊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迷障.....迷障.....她的迷障....是玻璃水箱.....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又是一阵尖锐的剧痛阻挠唐翊继续回想下去,迫使她再一次转换了方向。 她是个好人....可是谁告诉她..... 唐翊痛的满地打滚。 是..... 梦境开始变得脆弱不堪,这个梦的世界经受不了唐翊这般粗鲁的深挖。 是...... 苏醒的先兆已经降临,唐翊开始模糊地听见了外界的声音。 是.....谁.....杀了我....... 唐翊从噩梦中骤然惊醒过来。 同时把她床边的潮廉给吓了一大跳。 第一百一十六章 满腔怒火只影向谁去 潮廉原本的打算很简单。 来找那个虚龙考生,让她帮忙证实一下自己的一些关于自主破除迷障的猜想。 但天有不测风云,他去她的房间没有找到她,去那些非首榜考生休息的大院没有找到她,直到几条貌似是她朋友的虚龙出言指点,他才终于在从演武场回来的走道上找到了晕过去的唐翊。 秉着关爱学生关爱后辈的精神,他好心地把她送回了她的房间,然后就只打算静静地看会儿书,顺便等着那条虚龙考生醒过来,这样就好继续向她提问关于对方如何打破迷障的事。 但唐翊很明显没有称他的心如他的意。 唐翊还沉浸在那场不怎么愉悦的梦境里,看见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床上来,床头边上还坐着一个人,顿时警觉性飙升至极限,掀起盖在身上的薄被,将其朝那人掷了过去,将他罩了个严实。 龙牙从她的怀中滑出,落在唐翊的手上,尖端对准那个在被褥下挣扎的身影。 唐翊右手变掌,狠狠劈在那人头顶,听见被子里传来一声闷闷的痛呼,旋即跳下床去,脚一铲便将那人放倒在地,迅速地骑跨在他身上,龙牙抵住对方的头部,沉声说道: “你是谁?到这儿来干嘛?对我做了什么?说!” 潮廉被压着挨了这么几下打,心中的怒火早已按捺不住,听见唐翊的话,更是火上浇油,直接怒吼出声: “唐翊!你疯了不成!快放开本官!” 唐翊听这声音,特别是这个怒吼的腔调莫名地有点耳熟,疑惑地把龙牙挪开,起身从对方身上下来,同时也将被子猛地抽开,看见了底下脸通红的潮廉。 “是次监察官大人啊?不好意思。” 唐翊说是这么说,但声音听起来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还是冷冰冰地将龙牙收回自己的怀中,开始环顾四周围。 简单的摆设,简单的木头家具,简单的床榻...... “这里是哪儿?” 唐翊问出这个问题时潮廉才刚从地上爬起来,胸腔里火气还未散去,听见唐翊这毫无歉意的声调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潮廉毕竟自忖还是有点涵养在的,不至于因此而气急败坏到冲唐翊叫骂,只是自然也没有那份闲心来回答唐翊的问题,而是正了正衣冠,冷冷地开口: “唐翊,本官只是负责监管你们的起居,不是你们的保姆。” “原来这里就是我房间,多谢潮廉大人送我过来。” 唐翊已经翻出自己的名牌查看完毕,再次语气平淡无味地向潮廉道了谢。 顺便把他想要说的话全部都噎死在嘴里。 唐翊忽然皱起眉头: “我睡了多久了?” 潮廉愣了一下,看着唐翊有些着急的表情,忽然就有了主意,稍微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道: “咳!唐翊,我很遗憾,你已经错过你的第二轮雷试,恐怕....只能来年再战了。” 唐翊看着潮廉,无动于衷。 潮廉继续说: “你这一觉睡得着实是太久了些,现在雷试已经进行到第三轮了,因为你弃考的关系,泽清渠大人也甚是震怒,一气之下就将你从考生中除名......” 不知道为什么,潮廉越说就越觉得心虚,特别是在唐翊那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不应该呀,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对考生扯谎了,怎么感觉这么没底气呢? “咳,总之!很抱歉,但还是希望你不要灰心丧气,来年再战。” 在这种心情的驱使下,潮廉迅速地结束了自己恶作剧性质的谎言,然后装出一张面沉如水的脸,看着唐翊不说话。 唐翊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目光明明毫无意义,却让他的脊背发毛。 “玩笑开完了吗?” 唐翊开口了,声音平淡得像白开水一样。 “开完了,麻烦就请潮廉大人告诉我,我睡了多久了。” 潮廉被吓到了。 不是因为唐翊淡漠到极致的神情,也不是因为她没有一点波澜的声音,更不是因为她散发出来的那种无情的气息。 而是因为她本人。 仅仅是因为她。 “你......” 潮廉有些讶异自己这没有道理可言的恐惧,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唐翊打断了: “请说。” 潮廉的神色变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故作威严,而是充满了戒备地看着唐翊,回答道: “将近六个时辰。” 唐翊迅速地换算了一下时间,然后步出门外,看向天上湛蓝透亮的海穹顶,目中寒光渐深。 “六个时辰,快半天了么?那么,请问距离第二轮雷试开始还有多久?” 潮廉没有放松警惕,慢慢地将身体转向唐翊,回答道: “一刻钟。” 唐翊点了点头: “多谢。” 说完,她就快步地走出门去。 就当潮廉以为唐翊就要到此为止时,她突然停了下来,那一瞬间,潮廉全身的神经就再次绷了起来,直到他听见唐翊的话: “还有,顺便说一句,你的恶作剧很烂。” 潮廉蒙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诶?” 唐翊继续说道: “一方面,没有考虑到被捉弄人的心情而选择撒这么狠的谎话,另一方面......” 她的语气还是平淡无奇: “你的确不怎么会说谎。” 然后唐翊就向考场走去,把潮廉的身影远远地甩在身后。 带着满腔的怒火,却不知向谁发泄。 她到底忘了什么,从她能回忆的事情看来,她的前世记忆很明显出现了严重的破损,很多本来应该是她知道的事她却没有半点印象,更糟的是,在那个海潮提醒她之前,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唐翊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嘶吼,意欲突破她的冷静挣脱出来,然后疯狂地向外界的一切诉诸以暴力和毁灭。 虽然压抑这股感觉不算难,但这毕竟不是什么愉悦的感觉,特别是正在她纠结于自己的过去之时。 她得想个方法发泄一下...... “那边那个考生!你是来考试的还是来旁观的!这里是考生预备席!如果你不是首榜成员的话就速速离开!” 一个大嗓门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周围的坐席行列有序,一共十二张圆椅摆在地上,就在唐翊的左手边。 椅子上甚至还有不少熟面孔。 和唐翊一起的流霞以及第一轮轮空的鱼化龙临源自然是其中一员,远一点的地方,是相谈正酣的潮汕和白龙泽炆。 “唐翊姐!快来坐下啊!” 看见唐翊来了,流霞第一个站了起来,高兴地指着身旁的空位向她挥手道。 唐翊现在才察觉自己原来已经到考场了。 流霞这一喊,顿时让在场的十个考生统统都把注意力集中了过来。 唐翊能感受视线和灵飞快地从她身上扫过,但大部分都只是惊鸿一瞥,随即又消泯于无形。 但她没心情去理那些。 唐翊迈开步子,径直走向唯一的那个空位,不顾流霞的笑脸,也不顾周围考生的揣测,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 流霞瞬间脸上就不知道为什么失了血色,那个向唐翊提问的考官也变得很尴尬。 “这位考生,你是三组的首榜,蟠龙唐翊吗?” 幸亏这位考官脾气还算好的,又一次追问道。 唐翊点了点头,道: “是,抱歉我来晚了,请问我要跟谁打?” 考官虽然见唐翊有些古怪,但还是蛮平和的,于是便回答道: “比赛前禁止考生获知对手的讯息,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唐翊理解地道: “明白了。” 说完,她就目视前方,继续她的冷漠去了。 “雷试第二轮即将开始!请诸位首榜考生做好准备!” 一个高亢的女性声音突然从教习看台上响了起来,顿时,除唐翊外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方向。 “汐葚,宣布对战人次吧。” 泽清渠看见所有的考生席都已经坐满了了,便对前面的次考官汐葚说道。 对方穿着次考官的服饰,与其他次考官没什么区别,只是头顶的官帽旁簪着一朵冰花。 汐葚手里捧着一张玉石卷轴,听见泽清渠的声音后便点了点头,将手上那张卷轴向空中一抛,一口火焰同时从她最终窜出击中卷轴。 火光炸开,六对名字从火中映照在天上,所有人都能看得见。 唐翊听见火焰的声音,抬起头时就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空中,旁边还跟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汐阮明。 同时,在她不远处的座位上,一个年轻的男子转过头来看向她,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 忽然间,唐翊知道自己这满腔的怒火究竟该付诸于谁人说了。 于是她也冲对方笑了起来。 无比的和谐。 第一百一十七章 惨无龙道 “蟠龙唐翊?” 一个次考官站在唐翊面前,看着她,确认性地问道。 唐翊点头示意。 对方快速地审视了她一眼,便不做多言语: “随我来。” 此刻唐翊身边的椅子已经有几张空出来了,那些都是被次考官领去准备比赛的考生,包括流霞和临源,都已经和他们的对手一起前去考场考试了。 而现在,终于轮到唐翊了。 就在她起身前,唐翊听见了身后有人在对她说话: “可别死的太难看了。” 唐翊转过头,看见冯昭正对她浅浅地冷笑。 她没理他。 而是直接走向考场。 毕竟她还有事要办呐。 所以,她的对手,那位叫汐阮明的赤龙先生,待会儿就要很抱歉了。 唐翊想到这里,体内的那股愤怒不免地又上涨了一些。 龙牙早已被她拿在手里,在她的掌控下不断地舞出一个又一个弧度。 她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还是那堵光墙,坚不可摧,只在她面前开了一个容她进入的小口。 唐翊走了进去,对面就是她第二轮的第一个对手,领她过来的次考官则已经飞到两人上空,见考场两边都已就位,目光转向其他的五个考场。 今天的考场被分成了六等分,六个考场里各有一对考生,隔着光墙,唐翊不知道她认识的几个虚龙和谁被分到了一起,只能凭借声音判断应该谁都还没有开打。 过了一会儿,次考官看见六个考场里都有了人,与自己的同僚们对视一眼,便向着下方大声地宣布道: “就位!变!” 唐翊还是像昨天一样,没有变成龙形,但奇怪的是,对面的汐阮明同样也是维持着人形的模样。 次考官疑惑地挤了挤眉毛,大声喝道: “你们这是作什么?怎么不变成龙形?!” “考官大人!” 汐阮明举手示意。 “我请求,和对方一样,以人形参考!” 次考官只觉得满头黑线。 他之前还笑唐翊那组的考官倒霉,摊上了这么折腾人的考生,结果风水轮流转,他现在自己也体会到这滋味了。 “这……” 次考官迟疑地看着汐阮明,刚想去问问泽青渠的意见,对方的声音就传到他耳边来了。 “让他以人形参考,我准了。” 这声音是泽青渠的,浮丝一样地直接飘到了次考官耳里,还是为了确保不让除他以外任何人听见,特地用法术传音过来的。 “既然要打得公平些,那索性就做的稍微彻底点吧。” 泽青渠幽幽的声音听在次考官耳里让他不自觉地颤了颤。 “昨日里那条虚龙占尽了体型小的优势,不过今日都第二轮了,也不能再纵容她了。” “明白了?” 次考官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便面对着汐阮明,朗声宣布道: “可以。” 汐阮明礼貌地冲次考官抬手作揖,然后风度翩翩地转身面向唐翊,道: “你应该也不介意吧?” 唐翊的手指蠢蠢欲动地挪了一下。 她怎么可能介意呢? 于是乎她笑着,摇了摇头。 次考官见状,当即将哨子放进嘴中,用力地一吹。 比赛开始了。 考场上两人远远相隔对望,两人脸上都带着笑,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汐阮明活动了一下筋骨,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骨质唐刀,刀刃锋利光亮,刀柄雪白发亮,雕琢成一只挤压盘曲的龙。 唐翊手中只有一根简单的龙牙。 但她一点也不在意,挥舞了一下龙牙,脚猛地一蹬地面,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地弹射了出去。 汐阮明看着飞跃而来的唐翊在空中画出一道一眼就能看穿轨迹的弧线,默默将唐刀架于身前,肌肉紧绷。 飞跃至最高点的唐翊也猛地一挥手,她手中的龙牙就向对方飙射而去。 汐阮明暗道一声果然,刀刃横向击出,将龙牙弹开。 唐翊此时已经落到地上,向他冲了过来。 汐阮明冷笑一声,同样冲向前去,两人的距离迅速缩小,很快就到了无米之内,汐阮明手上的唐刀也骤然拉长,朝唐翊的头顶挥砍而下。 就在刀刃即将接触到唐翊头顶的那一刹那,唐翊身体猛地向后倒去,同时,脚下向前一铲,踢起一片尘土,遮蔽住汐阮明一时的视野。 汐阮明向后一退,避开那些溅进自己眼睛里的灰尘,但他的手腕下一刻就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而且被攻击的部位还好巧不巧地是他的麻筋,害得他一时有些没控制住自己握刀的手。 尘土落下,他也看清了攻击自己的是什么。 只见他的对手单手倒立撑在地上,身体正向一边旋转,刚刚铲起灰尘的腿刚要落下,另一只就已经旋转着飞起,脚背正好砸在他持刀的手腕上,见没能将他的刀踢掉,对方的身体就从肩部开始逆向转动,然后是胸腰、躯干。 上身的逆向旋转带动大腿,像是某种古怪的机器一样,原本已经落下去的脚再度沿原路返回,又一次踢中汐阮明的持刀手,而且这次还是踢在麻筋上,只是威力较第一次小了不少。 但就算是小了许多的威力,也足够让汐阮明已经开始不稳的手松动了。 当啷! 唐刀落地,汐阮明脸色也为之一变,急忙一脚飞踹出去,将刀踹远以免让唐翊拿到。 但很明显唐翊没有那个心思。 白嫩的手在地上用力反推,唐翊的身体便翻转着回归到了站立的姿势。 此时,唐翊与汐阮明之间的距离已经十分接近了,近到她的手向前推出,手肘都没有完全伸直,手掌就直接拍在了对方的脸上。 唐翊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同样飞速向前,擒住了对方的衣襟,好不让他被自己击飞出去,于是两相作用之下,汐阮明的脸就成了唐翊见证如今掌力的又一个牺牲品。 仿佛高速行驶的汽车迎面撞上了一堵厚重的水泥墙,此刻汐阮明的脸大概就可以用这样的例子来形容了。 两行鼻血蜿蜒而下,汐阮明只觉得眼前黑蒙一片,面部的感知都麻木了。 但攻击才刚刚开始。 唐翊收回刚才拍中他的脸的手,用另一只手将他拖向自己这侧,膝盖猛力上提,狠狠地撞击在对方柔软的腹部。 “唔呕!” 汐阮明痛呼出声,同时感觉自己的左手被人扭到了身后去,反关节的痛苦令他本能地挣扎起来。 方才从唐刀落地到现在为止,甚至半秒钟都不到,可他已经接连遭受两处重创了。 不行!他必须要反击! 汐阮明这么想着,一边挺直身体,一边从右侧转身挥拳砸向身后的唐翊。 咚! 他的拳头被接住了。 怎么可能? 汐阮明愣在原地。 她的力气明明只是一般而已...... 现在,他的双手都被反制在身后,而且还在不停地向后伸展、伸展...... 怎么可能.....接的住我的拳头...... “啊啊啊啊!!!” 在汐阮明的惨叫声中,他的双臂被硬生生地拽得脱臼,软塌塌地垂在身侧。 龙族的自愈力帮助他迅速地恢复,但却帮不了他避免之后将要面临的一场,惨无龙道的殴打。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出气结束 “啊啊啊!!” 这是惨叫声。 “咔嚓!” 这是骨头被打碎的声音。 “呕.......” 这是血液从嘴中涌出时的反胃声。 “吱嘎!” 这是肌肉被扭曲时的绞榨声。 这些声音从比赛刚开始时就一直持续在这片考场上,可谓惨绝人寰至无可复加的地步,就连久经风霜的考官见了自己下方的惨剧都有些不忍直视。 真的,太惨了。 汐阮明除了从最开始的时候向唐翊发出了他第一回合,同时也是最后一回合的攻击,也就是他那压根没砍中的一刀和压根没挥中的一拳外,就再也没有机会发起进攻过了。 唐翊的攻击如同倾盆大雨,一环扣一环,从刚才到现在压根就没有给对方留半点喘息的空间。 刚把胳膊拽脱臼了,就一脚踩在对方的脚窝上,废了对方的膝盖,紧接着又掐住了对方的脖子,来了一个漂亮的背摔,差点没把他脖子给撞断了。 唐翊不光出手迅速有序,每次的攻击都正好落在汐阮明身体的脆弱点上,眼睛、喉结、腹部甚至是下三路。 即便是龙族,这样的攻击也还是太狠了一些。 唐翊轻轻喘了一口气,以一个过肩摔结束了自己的第一轮连击,抓紧了汐阮明的手腕,带着他的身体猛地转了好几圈,然后猛地就将他向考场边缘丢了出去。 直到现在,飞在空中的汐阮明才终于把自己的神给找回来了。 但由于他过于惨烈的伤,他仍旧还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顺便连着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来。 等他重新将愤恨的目光投向唐翊那边时,唐翊已经优哉游哉地捡起了之前被她投掷出去的龙牙,顺手把他的唐刀也丢得更远了一点。 汐阮明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可唐翊已经再次朝他冲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汐阮明只想转身逃跑,但他马上又因为冒出这样的想法而恼火起来,目光紧盯着唐翊的一举一动,以防对方再次发难。 唐翊越离越近,汐阮明心里也越发焦急,在之前被对方痛殴了一顿之后,他的身上还是留下了很多的伤势,面对来势汹汹的唐翊,他甚至没什么把握能撑过一刻钟。 龙牙朝着汐阮明的喉咙直刺而去,汐阮明向旁一闪,同时伸手向砍向唐翊的手腕,尝试着像她一样夺去对手的武器。 “啪!” 他的手伸到一半就停住了,唐翊另一只手已经牢牢地擒住了他,而她本人冲他露出微笑: “下次抢别人武器的时,不要站在空档手的那一边。” 然后在汐阮明惊恐的眼神中,唐翊手持龙牙朝他挥出,在他的额头上划开一道血痕。 “我认.....!!” 汐阮明见势不妙,也顾不上什么颜面了,急忙朝着天上的次考官大声喊道。 但他还没来得及把那个“输”喊出来,唐翊的手掌就如同灵蛇一般顺着他的手臂突刺向前,捏住了他的脸颊。 “不行,我还没打过瘾呢。” 唐翊露齿一笑,看在汐阮明眼里,那就是一个恶魔的微笑。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唐翊将龙牙放回怀中,手刀朝着他的喉咙击来,速度快到他防御的手才抬到一半,手刀就已经劈在他的喉咙上了。 汐阮明只觉得吼间锐痛一片,连唐翊什么时候松开他的脸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 “她在干什么!” 看台上,泽清渠暴怒而起,目光的焦点毫无疑问地落在唐翊的考场中。 只见泽青渠不由分说地指着场中的唐翊就喊道: “来人!把第五组的考试暂停!然后把那个虚龙给我拿下!” 一旁的次考官汐葚则是有些迟疑地看向泽青渠: “大人,这....这不符合规矩.......” 泽青渠听着,同样也对她怒目而视: “规矩?现在你们还在讲规矩!你们没看见那个赤龙想投降时被那条虚龙给打哑了吗?!” 汀慕的声音非常准点地跑出来搅和: “泽大人,这么急火干嘛?除非一方失去战斗能力或是投降,考试都不算完,这不是一直以来的规矩吗?” 泽清渠冷眼扫过去,看着这个从入府试开始就一直和自己不对盘的虚龙教习道: “哼!照你的意思,是要看着她把那对方给打死了?” 汀慕笑呵呵地摆了摆手: “怎么会呢?” 泽清渠一声冷笑,目光如刀,仿佛要刺穿汀慕的身体一般,道: “她昨天可差点杀了两个考生。” 汀慕满不在乎地一摊手,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在乎什么真龙的生死: “那两个考生最后不也没事吗?” 泽清渠眉目间沟壑逐渐加深,视线没有从汀慕身上离开,但嘴巴已经张开,似要命令他手下的次考官去宣布这场比赛的结束。 汀慕见对方这样,左手默默背在身后,掐住一个灵活的指诀,做好了拦下那名次考官的准备。 “让他们继续比!把眼睛都给我盯紧点!免得出人命!” 嗯? 汀慕略微讶异地看向转回去的泽清渠。 这人转性了?居然面对一条可能伤及真龙的虚龙无动于衷? 汀慕眸光隐约地变得更加深重了。 看样子......这家伙也变了啊...... 汀慕不再发表言语,而是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他的左手悠悠地倚在把手上,五指优雅地摊开,像是一件艺术品。 考场中,痛殴依然在继续。 在唐翊将汐阮明的喉咙打哑之后,对方嗓子里能发出来的就只有嘶哑的喉音与高亢的鸣叫,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自然也没办法投降了。 唐翊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好好出会儿气。 只见她一个箭步上前,偏身抬肘,一个漂亮的肘击在空中划过,然后捅到了汐阮明的脸上。 趁他双手打开之际,唐翊再次握住了对方的肘关节和腕关节,以肩部为支点,猛地将他从地上掀了起来,摔在了自己身前。 但此刻唐翊仍然没有松开手,而是转身向后,手也跟着转动,全身发力,于是汐阮明再次飞了起来。 以上流程反复了很多次,汐阮明就像个麻袋一样,被反反复复地摔在地上,几乎都快要把地面砸出两个浅坑来了。 最后唐翊拉着汐阮明原地转起圈来,汐阮明的身体就像一条拉直的绳索,被唐翊牵拽着画着圈圈。 唐翊突然松开手,离心力便带着汐阮明一起再次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同时他也总算又能开口了,立即不顾自己的头脑有多晕眩,汐阮明几乎是尖叫出声: “投降!我投降!快让我出去!” 那声音凄惨地令唐翊想起了家猪被屠宰前的惨叫。 然后她开始向汐阮明走去。 次考官宣布比赛结束的哨声从上方传来,但唐翊仍旧在前进。 “你你你你!你别过来!” 汐阮明一边惊恐地后退,一边惨叫出声。 早知如此!他就根本不应该听那个馊主意变成人形和这个煞星打架! 唐翊仍然在靠近。 次考官也觉察出不对了,飞速地向下飞来,大声地朝唐翊吼道: “考试结束!离他远点!” 唐翊没有听,而是默默地抬起了手对准汐阮明。 下一刻,缤纷的霞光照亮了汐阮明那惊恐交加的脸。 次考官愣在原地。 光芒散去,汐阮明身上的创伤也跟随光芒一同消失,而他脸上也流露出和次考官一样的懵圈神情。 “抱歉让你做了一回出气筒。” 唐翊冲他微微一笑,将手收了回来。 然后她看见了从场边冲过来要抬人的青衣龙吏们,自己走过去道: “看样子,现在不需要你们了,辛苦啦。” 然后唐翊就在满场诡异的注视之中,施施然地离开了考场。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个缺席者 唐翊刚步出光墙,几个熟悉的身影就朝她走了过来。 是清氏三兄妹。 “唐翊阁下?” 清涟疑惑地看着她。 “你还好吗?” 清涟会这么问也不奇怪,刚刚唐翊比赛的时候他们都在场外旁观,当看见唐翊对汐阮明实施的那惨不忍睹的殴打,甚至之后还打哑了他的嘴,阻止他投降,之后继续痛殴他。 这可不像他们认识的那个温和的唐翊啊。 唐翊笑着摇了摇头: “之前没控制好情绪,现在我已经好多了。” 说着,唐翊还猛地朝他们笔出一个大拇指,笑得露出八颗牙齿。 清氏兄妹的表情更加古怪了。 唐翊见状,悻悻的收回手。 “要我说!唐翊阁下之前那样才是真的好汉!那什么鬼真龙变成人形后在唐翊阁下手上一招也走不过!” 清隆云比他的哥哥妹妹显得倒是兴奋许多,看样子唐翊刚才这一轮武术秀下来,不光是震惊了清涟,同样也让清隆云对她更加地佩服有加了。 唐翊不好意思地打起哈哈。 “啊哈哈......” 就在此时,两声巨响接连从另一片考场中响起,引得四人都转头看去。 紧接着唐翊就看见那群负责善后的龙吏快速地奔向考场,穿越光墙进到了考场里面,不多时,他们就带着两个巨大的水球出来了。 其中一个水球里是一条左前爪撕裂的玫红龙,另一个里面则装了一条虚弱游动的银龙。 龙吏控制着水球包裹着两条真龙迅速地离开考场,当他们渐渐走远时,也露出了水球后面的东西。 一抹微弱的金色。 唐翊的眼睛跳了跳,忽然加快了脚步向那边走去,等她离得越近,近到看清了那个躺在地上的身影时,她的心脏收紧了。 那东西看上去像条金色的鲤鱼,头上却长了一对嫩嫩的绒角,只有两米长,脖颈上开了两个巨大的血洞,血洞周围的血液已经凝固结痂,但中央还是有暗红的血液在缓缓地流淌。 唐翊急忙抬起手,召集着体内的灵,回春术的光辉降落在气息奄奄的临源身上。 金色的浑圆的龙眼微微地睁开一条小缝,虚弱地转了下眼珠。 唐翊急忙凑到他身边询问道: “临源?临源?” 临源察觉到有人靠近,立即一点点挪动着身体向后退却,只有微弱的喉音从他的喉咙里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 “白龙......白龙......” 唐翊皱起眉头,稍微凑近了一点去听临源的话。 “好可怕......” 临源的眼睛再次合上,回春术现在已经其效果了,只见龙躯上的伤口开始逐渐愈合,但同时也消耗去了大量的能量,让临源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唐翊疑惑地维持着眉宇间的纹路,自言自语道: “白龙?” 清涟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他说的是泽炆。” 唐翊转过头去,才看见他们三人也跟了过来。 “那是谁?” 清涟的目光在临源身上扫了一圈,脸上的神情也有一瞬间变得不是那么平淡,但还是继续向她解释道: “这一届入府试的考生里面就只有一条白龙就是泽炆。” 清恬还在一旁补充说明道: “而且据我们所知,他似乎还是近十年来唯一一个尚未成年就来参考的白龙考生。” 唐翊看向清恬: “尚未成年?我记得龙族不是没有具体的成年划分标准吗?” 清涟嘴角一勾,微微挑眉: “对,唐翊阁下怎么知道的?” 一张冷漠的脸从唐翊的回忆里一闪而过,然后她向着清涟微笑道: “有人告诉过我。” 清涟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回答道: “真龙族有他们各自的成年礼,幼龙在族内结束了学习、再通过了族内成年龙的测试就算作成年了。” 唐翊的眼睛眯了起来: “换句话说,那条白龙是打算到登天府来学习是吗?” 清涟摇摇头: “至于那个,我们就不清楚了。” 唐翊点了点头,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回临源身上,而此时,六位次考官已经聚拢到了一起,他们的声音扩散开来: “各回合胜者!请到考场中心来抽签!” 唐翊并没有显露半分焦急,而是关切地看着临源,身体更是动也没动。 清涟等人则看上去比她还要焦急: “唐翊阁下,你不过去吗?” 唐翊淡定地将临源抱了起来,道: “临源情况还不稳定,我待会儿送他去慈仁斋,抽签就先等一下吧。” 清隆云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唐翊: “唐翊阁下,你在说什么啊?” 他的语气听上去向被猫咬了舌头,手指向临源道: “你别告诉我你觉得这个鱼化龙比考试还重要啊!” 唐翊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我其实本来也没那么想进登天府啊。” 清隆云看起来更加地吃惊了: “不想进登天府?那唐翊阁下你为什么要来考入府试啊?” 这话问的快,快到清恬想捂他的嘴都来不及。 唐翊倒是不在意地回答道: “那个啊......只是我还是有蛮多关于龙渊的问题没搞懂,加上我也没习惯龙身,为了个人的安全着想,旁边还有人劝个不停,所以我就先来登天府咯。” 清隆云目瞪口呆,清恬和清涟则是忍不住地彼此对视一眼。 感觉这位唐翊阁下,真是不同凡响呢...... “唐翊阁下,不妨这样如何?我带这条鱼化龙去慈仁堂,你去抽签考试?怎么样?” 想归想,但清涟总不至于真的让唐翊因为一条鱼化龙而错过抽签,主动请缨道。 但唐翊还是摇头拒绝了: “不用了,我现在是在用回春术给他吊着,离开不得。” 说着,唐翊就抱着金色的鱼化龙要走。 她身后传来清涟和清隆云着急的呼唤与劝阻,但那些并没有什么用。 此刻的考场中心,次考官们也同样面沉如水地看着眼前的四人。 冯昭也疑惑地看着身旁的考生,目光快速地扫过几圈,却没能看见自己预料到的那个身影。 莫非她输了? 冯昭不免有些疑惑。 没道理啊,她虽然是用人形参考,但从她之前的表现看来也不弱啊?莫非对方碰见的是那条白龙? 冯昭一边想着,目光也快速地瞟了与自己隔着一个考生的泽炆一眼。 若真那般,反倒无趣了。 冯昭这么想着,之后的比赛无非是泽炆一人的独角戏,在场剩下来的考生无论谁都没办法打得赢白龙族吧。 正当冯昭在这边想着的时候,另一边的次考官们则是听到了一个消息,紧接着他们脸上的阴霾就悄悄散去了些,道: “诸位考生,有个不幸的消息,刚刚我们得知你们之中的一员因为伤势过重,暂时还不能来抽签,所以,还要请各位考生再等一下了。” 冯昭疑惑地皱了皱眉。 没到场的考生明明有两个人,怎么就只说了一个,还有一个呢? “考官!我们有六个人,可两个人都没来,剩下的那个去哪儿?” 这当然不是冯昭问出来的,而是来自中间的泽炆之口。 次考官们的脸色又不好了,简单地回答道: “她也去慈仁斋了。” 第一百二十章 初始的网 “大人,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唐翊看着正在给临源检查的木桃,问道。 木桃一边御水成形,一边将水组成的长镊子深入临源脖子上的血口查看伤口的情况: “情况还好,啧啧!这么重的伤都敢推迟送医,那帮家伙这次也是过分了啊。” 木桃不满地将水镊子散去,又重新拿起旁边的几片银光闪闪的刀片,慢慢地将伤口里那些发紫发黑的血肉割下,迅速地控制着药粉往伤口里飞去。 唐翊疑惑地皱了皱眉: “那帮家伙?” 旁边木桃那个年轻一点的下属猛地跳了出来,义愤填膺地对着唐翊抱怨道: “就是那帮打杂工的龙吏啦!每次雷试的时候总是先把真龙送过来,搞得每届虚龙在雷试中伤亡惨重。” 另一个年长一点的下属也不知从哪儿蹦出来了: “就是!明明自己也不算什么纯正血脉,还老是看不起我们虚龙。” 唐翊听完,表情淡然且困惑地问道: “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木桃手上仍在处理临源的伤口,身旁的水却化作了冰质的拳头,接二连三地狠砸在自己两个手下的头顶上。 两个下属立刻捂着头上的包可怜兮兮地缩到一边去捣药了。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不懂就别乱说!” 木桃吼完自己的手下后又转向唐翊,心平气和地说道: “放心,这俩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现在龙渊里的真龙大部分对虚龙还是挺优待的,你见到的,只不过是一部分阴魂不散的恶习罢了。” 说着,木桃自己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不快的回忆般撇了撇嘴角。 “从以前传下来的,该死的恶习。” 然后木桃不等唐翊继续发问,就主动提问道: “你不去抽签吗?” 唐翊愣了一下: “嗯?医官大人怎么知道我要去抽签。” 木桃看着临源的伤口,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将一片破碎的骨头从他的颈部拔了出来,道: “叫我木桃就行,这几天教习都在谈,今年的考生里突然杀出一匹黑马,是条名叫唐翊的蟠龙,不光在雷试里过关斩将,还赢得了血玉美人和鼻涕老祖的青眼。” 听见这两个名字时唐翊没反应过来: “血玉美人?鼻涕老祖?” 木桃开始替临源包扎了,一层层的白布带缠绕住他的脖颈,同时还对唐翊说道: “就是你们这届的云试雨试的主考官,这是他俩在学院里的外号,但我建议你最好别在他们跟前提起,毕竟这可不算什么好听的外号。” 说完,他又一次转头看了眼唐翊: “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不回答我?” 唐翊还在看临源包扎的情况,被木桃的问话弄得分了下神: “我这不是想等临源情况好点在走吗?” 木桃的额头立刻呈现出一个川字型,头也不回地吼道: “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你在旁边了,赶紧给我抽签考试去!” “啊!好!” 唐翊被突然吼得愣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才骤然惊醒一般地回答,然后便转过身朝门外冲去。 “还有!” 木桃的声音从她背后又一次炸响,唐翊紧急刹车,回头看了过去。 “给我们虚龙好好争口气!” 木桃没有回头,但他的侧脸却流露出一个鼓励的笑意。 唐翊也笑了,笑得很浅,然后离开慈仁斋,向考场奔去。 一路上她奔跑地很快,脑子同样转得很快,从进龙渊来所获取的诸多信息在她脑子里盘旋整合,渐渐地在唐翊脑海里组成了一张完整的思维网络。 包涵了真龙、虚龙、水族以及异族的大网正在缓缓成型,将他们依次连接在一起。 唐翊逐渐明白了一些东西。 她同时也想起来了流萤一句闲谈时说的话,以及她说这话时那完全不加掩饰的厌恶之情。 【朝中那帮黄泥鳅......】 唐翊睁开眼,开始将思绪抽丝剥茧般一点点缕清。 龙渊五色真龙之中,赤龙最为外向,好四处云游交友,也常担任基层小吏的位子,散步整个龙渊,但整体实力也最为孱弱,族中势力庞杂,几乎其他所有的真龙族都有交好的赤龙,赤龙的血脉也通过联姻等方式混杂进其他各真龙族内。 黄龙最为排外,多年来一直对于进驻龙渊的水族和异族都持有不满的态度,以为他们必胜反意,也牢牢地将朝堂掌握在自己手里,黄龙的领地中更是少有外族的身影,不过黄龙却也是和赤龙联姻最为密切的一族。 黑龙神秘莫测,长年镇守在龙渊最深处,只有少数几个人在朝中担任御史令。 白龙则是整个龙渊都赫赫有名的战将一族,全族极其尚武,可以说是除了锤炼自身的实力就什么都不在意了,正因为如此,几乎整个军队都被白龙给占领了。 至于虚龙,则是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地位,一方面高于水族等外族,另一方面低于五色真龙,真龙天生就要高贵一些,这一点不光真龙这么想,甚至不少虚龙自己都这么以为,然后反过来在教他们的后辈。 算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吧。 而以上的龙族,都归于青龙座下,接受皇族的统辖。 龙渊得以长治久安。 至少,明面上如此。 唐翊想到这里,突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猛地停下脚步,改为慢走,细细思索起来。 赤龙最为开放外向,却也随波逐流,就拿她刚进龙渊时碰见的汐勋则和汐霆来说,两人的立场似乎就完全不一样,族内声音冗杂。 黄龙她目前就只见过潮廉和潮汕两条,排外没看出来,倒是两个人都有些急性子。 而黑龙里她只认识那位渊池,那位告诉了她不少东西的老人家,从对方告诉自己的事里面,倒不难看出黑龙一族的水的确很深。 白龙就更不用说了,她一个都不认识。 剩下来,她认识的青龙就只有澜垣了,若说皇族派头,刚认识倒的确是蛮重的,可后面也明显收敛了很多,但那种掌控一切的态度倒的确是没错。 可是.......这种隐约的不对是从哪儿来的? 唐翊慢慢停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五龙狂舞啊......” 说完,唐翊非常无奈地仰天,再次悠长把胸口的郁闷给吐了出来。 “麻烦。” 唐翊的步子重新加速,仿佛要将这错综复杂的思绪甩在身后一样。 考场已经近在眼前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初芒与婉儿 当唐翊出现在考场上时,瞬时就收到了来自四个考生和六名次考官的目光洗礼。 额......这是咋回事? 唐翊顶着这些人的目光走进考场中心,只觉得头皮微微发麻。 她看见那个白龙少年正斜觑着她,似在审视着她。 边上的冯昭讽刺地冲她勾着嘴角,仿佛她是什么好笑的东西一样。 剩下来的两个考生她没见过,他们看向她的目光里也只有好奇。 唐翊来到其中一个陌生的考生旁边站定,一言不发等待着次考官发话。 直到次考官停止盯着唐翊后,她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戳了戳她的胳膊: “你就是那条虚龙?” 她身边的考生面不改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指,但他的面色遮掩不去他声音里的好奇。 “那条把潮娜和她的狗腿打得稀巴烂的虚龙?” 唐翊转头看向他,然后就看见了一张明媚的少年面容,哪怕故作严肃也无法掩饰他的青春正茂。 唐翊搜索了一下自己前几场比赛的回忆,然后就想起了那条殷红的、为了自己受伤的同伴几近癫狂的真龙,默默地点了下头。 少年看唐翊点头了,立即乐呵呵地轻轻笑出声来: “真是厉害,她们三个在牧野本族这边一向都作威作福惯了,特别是那个潮娜,自己不回有亢就罢了,还敢在我们这里放肆,这么多年下来还没人敢管,呵呵!这次入府试她们可算是吃到苦头了。” 苦头?那个只是苦头吗? 唐翊耳边又响起了潮娜的哀嚎。 或许吧。 而另一边,少年说的越发来劲,好像他有满肚子苦水要倒出来一样。 “还有那次洄游啊!明明就是我先跟爹娘说了要随行!可结果最后被她们三个给摘了桃子,还说什么她们比我听话一些!哼!再听话打不赢比赛不也没用!” 唐翊疑惑地看着少年,打止了对方无止尽的唠叨,道: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谁?” 少年本来高涨的情绪像是被猛地拧紧的水龙头一样戛然而止,表情瞬间僵硬在脸上,但仅仅过了一秒钟,他就又乐呵呵地微微伸出了手,道: “我叫汐初芒,很高兴认识你。” 唐翊也同他微微地握了下手。 “我也一样。” 汐初芒露齿一笑,低声说道: “我很满意你,要不咱们交个朋友吧。” 唐翊的眉毛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轻轻地挑了一下,然后她安静地看了一眼汐初芒,微笑道: “你很满意我?” 汐初芒仍然笑颜依旧,道: “是啊!怎么了?” 唐翊轻轻地笑了一声: “没事,很高兴交了你这个朋友。” 次考官眼尖地扫到了下面的两人,立刻高声喝道: “考前禁止交谈!” 唐翊立刻歉意地冲这上面笑了笑,而汐初芒则是飞快地低下头吐了吐舌头。 过了一会儿,考场上依旧只有五个考生,次考官们都变得有些焦虑起来,甚至旁边看台上的教习们都有些不耐烦了。 派去问话的龙吏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但每次带回来的消息都听上去不怎么好。 泽清渠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看着刚刚回来的龙吏询问道: “怎么样了?” 那名龙吏看上去也很纠结,搓了搓自己的手掌,道: “那个....木桃大人让我转告大人,那名考生伤势太重,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恐怕......” 泽清渠的声音听上去格外阴森,他的脸色也变得更臭了。 “恐怕什么?” 龙吏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把话说完了: “恐怕......他不能来参考了。” 泽清渠猛地一拍椅柄,喝道: “荒唐!那个木桃还是特意从戍边战场上调下来的!怎么可能连点小伤都治不好!快让他速速把那名考生医好了来考试,否则本考官就要去好好告他一状!” 龙吏听了泽清渠这话也是露出了左右为难的神色,后面的汀慕掩唇偷笑,刚刚笑出声,他的腰间软肉就被一双来自他身侧的手狠命地攻击了一下。 皑皑冷漠地收回手,悄声道: “大人,收敛一点,这次入府试你找的麻烦够多了。” 汀慕一边挤眉弄眼地揉着自己的腰,一边无奈地看向皑皑,低声回应道: “知道了知道了。” 然后他转过去,默默地念叨了一句: “管家婆。” 毫无疑问,汀慕的腰又一次遭受到了皑皑的攻击。 龙吏见状,还是上前同泽清渠商量起来。 “泽大人,刚刚我看了一下,那名考生的情况是真的很不好,如果强行叫他上场,万一出了什么事......” 泽清渠目光冰冷地看着他,直到对方再也说不下去了才道: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们等到他静养好了在开赛吗?” 龙吏噎了一下,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直到旁边的一个教习出来帮他解围他才终于喘了口气。 那教习长着张和颜悦色的老好人的脸,稍微前倾了下身说道: “算了吧清渠,我知道这是你第一次主持雷试,但没必要这么紧张的,往年我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这不还有一个轮空的考生吗?直接让她替上不就完了?” 泽清渠稍微偏头看向那人,然后眼神里闪过一丝晦朔不明的光芒,道: “多谢澜大人的指点。” 登天府前任雷堂总教习澜翟微微一笑,道: “这不算什么,指导后辈也是我们这些做前辈的责任啊。” 泽清渠把头扭了回去,对那名龙吏说道: “听到澜大人的话了吧?去叫那名轮空的考生上场吧。” 龙吏顿时如释重负,飞也似地离开了看台。 ............. 唐翊看着上方交谈不断的次考官们,汐初芒的声音则从她旁边传了过来。 “我们到底还要等多久啊!这都快半个时辰了!” 唐翊没有回答他,因为上方的次考官已经大声地宣布了: “所有考生!将名牌摊开向上,开始抽签!” 汐初芒疑惑地望了望自己身边: “怎么就开始抽签了?不才只有五个......” “泽炆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由远及近的声音给盖过去了,从考场外飞奔过来一个唐翊眼熟的身影。 是那个叫婉儿的真龙。 婉儿一路跑到了泽炆身前,兴冲冲地说道: “泽炆哥!刚刚次考官来找我说原来那个考生因为伤势过重不能来参考,他们就叫我提前上场了!” 唐翊看了一眼对方,心道原来这一轮轮空的是她啊。 “恭喜婉儿了。” 泽炆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顶,被婉儿有点生气地打开了手,道: “泽炆哥!我可告诉你啊!别因为我是你堂妹就小看我!我潮婉也不是吃素的!要是碰上泽炆哥,我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泽炆又是一番哈哈大笑: “是是是!我知道了。” 潮婉忽然看向一旁,目光在唐翊身上转了一圈后落在了汐初芒身上。 “所以,你就是那个打败我哥的考生是吧?” 汐初芒嘿嘿地笑着: “我走狗屎运了而已。” “小心点。” 潮婉笑容依旧,声线也平和如初。 “运气总是不长久的。” “快准备抽签!” 次考官见下面的考生居然还在寒暄,气得大声吼道。 潮婉俏皮地吐了下小舌头,和其他五名考生一样将自己的名牌拿了出来。 顿时,天上的次考官身上突然放出三条光线,在六名考生头顶选转,然后将两名考生的名牌连接在一起。 唐翊看着自己名牌上光线所指的方向,恰好通向了刚刚到场的潮婉。 看见唐翊看过去的目光,对方也冲她甜甜地笑了一下。 第一百二十二章 龙吟之音 在短暂的准备后,唐翊很快又来到了考场上,天上传来那声熟悉的哨声与次考官的呼声,然后她面前的潮婉的身形就开始扭动,化作一条黄龙飞上天去。 潮婉在看过了之前唐翊的那场比赛后就已经很清楚的明白了,这条虚龙之所以能赢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是占了考生对不同类型的敌人经验不足的缘故,而是因为她人形的战斗力本来就很强,换成人形只能被她压着打。 所以,她还是明智地选择了龙形。 考场内的节奏也骤然慢了下来,黄龙在高空游曳,时不时对地面的对手做个鬼脸,而地上的唐翊则不断地改着手上龙牙挥舞的花样,一边认真地观察着潮婉的龙身。 两人就这么遥遥相对,一直持续了老久,久到旁边监考的考官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怒道: “别墨迹了!小心本考官判你们一个‘消极对战’!” 这个次考官不光脾气略有些冲,就连他的胡须也跟着竖了起来,厚嘴唇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几点细小的火星从他的嘴里面飘了出来,差点没把他胡子给烧了。 但很明显,他这脾气发的毫无意义,不论是天上飞的潮婉还是地上的唐翊都没把他放在心上一样,继续僵持着。 突然,唐翊猛地向地面一蹬,身体顿时向天上飞起,潮婉被吓了一跳,身体立刻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但唐翊已经成功地降落到了她的背上,潮婉瞳孔一缩,她很清楚之前那些被唐翊近身的考生最后都落得一个怎么样的下场,于是瞬间便做了决断,身体猛地一折,就向地面飞去。 风压将唐翊按在潮婉身上,动弹不得,也来不及用龙牙了,因为潮婉已经侧着身狠狠地撞在地上,将还没抓稳的唐翊给撞了下来。 潮婉大喜过望,旋身一扫。 修长的龙尾猛地当头劈下,将唐翊整个人都拍进了地里。 “我勒个......”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唐翊还没来得及说完,头顶一黑,龙尾再次朝她拍了下来。 唐翊急忙向旁边滚了两圈,虽然有点不顾形象,但好歹是躲过了这一下。 但很快潮婉的尾巴就又拍了下来。 潮婉的龙尾像是五瓣的鱼鳍,在地上噼噼啪啪地抽打着,就像打地鼠一样,根本不给唐翊探头喘息的机会。 唐翊观察着这凌厉的攻势,目光却暗自转移到了潮婉的头部。 只见对方不停地拿龙尾抽着地面的同时却没办法时刻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要攻击的对象上,每过几次攻击她都势必要扭转身体,致使她无法长时间地将视线跟紧目标。 于是唐翊眸光忽而一闪,突然不再躲避龙尾,而是静静地躺在原地,只是潮婉并没有注意到这点,龙尾再次拍击下来。 轰的一声。 这是熟悉的龙尾撞在地面上的声音,但同时,那声音中似乎混杂进去了某些杂音。 “啊!” 潮婉忍不住尖叫失声,当她再次提起尾巴时,她的龙尾上也多了一道纵向的伤口。 唐翊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柄指向上方的龙牙,当龙尾朝她挥来时,唐翊顺势便将龙牙刺进了龙尾里面,然后在潮婉因痛抬起尾巴时,她又顺势将龙牙向后一划,拉开一道伤口。 潮婉立刻收回尾巴,转而面对唐翊,上肢微曲,前段的身躯跳起,准备重新飞回天上去。 但唐翊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既然都已经到地上来了,不妨待久点再回去吧! 唐翊冲刺向前,此时潮婉也已经有一半的身躯腾空,但她仍然还有一半的身躯停留在离地不算很高的位置,唐翊只是轻轻跳起就扒住了她的右后肢,顺道将龙牙刺了进去。 龙的四肢除了关节处是没有鳞片的,只覆盖着一层硬皮,于是龙牙没入的难度也大大地减小了,很快,在唐翊暴雨般的穿刺攻击后,潮婉的后腿就变得伤痕累累。 潮婉感受到了后腿上的痛感,稍稍地一扭头,她就看见了自己腿上的唐翊,还有她下手飞快的攻势。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辣的光。 忽然,潮婉修长的身躯弯曲起来,像一轮月牙般,拿头冲向了自己的后爪。 唐翊直觉得背后一阵腥风传来,当她回过头时,一张血盆大口就将她和她所攀附的后爪一同吞了进去。 潮婉清楚自己这么做的话估计之后的考试也肯定会受影响,但现在她也顾不来太多了,她可不是她那个白龙表哥,那么会打架,对于这种敌人,她只能忍着痛苦,破釜沉舟。 潮婉感觉后腿已经麻木了,但她的嘴里仍在咀嚼不停,用坚硬的齿牙将自己的对手和自己的龙爪一同化成一团破败的血肉。 然后她松开嘴,吐出一大团血肉模糊的碎屑。 至于她的后腿此刻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团辨不清形状的东西,股股血液从后腿上滴落在地,零星的肉还附着在已经破碎的腿骨上。 潮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似乎这样能暂时减轻她的痛苦。 但她眼前仍然是黑蒙蒙的一片,世界都变得模糊了,唯二清晰的只有自己后腿上的伤痛,以及眼前那团血肉里正在蠕动的那个身影。 唐翊艰难地从血污中把自己给拽了出来,迎面就看见了那个赤着眼睛盯着自己的龙头。 我的妈呀......最近是不是得罪了哪尊煞星啊......怎么任谁都要瞪着她? 龙嘴像是地裂时的大地一样裂开,露出了里面的森森寒光,排排尖锐的龙牙带着血色,猛地向唐翊扑了过来。 唐翊急忙将最后一点陷在血肉里的腿拔了出来,向旁边扑倒,感受着劲风从自己身后刮过,险而又险之地避过了这一下。 但那明黄的龙首只是灵活地一摆,就重重地撞在唐翊身上,将她整个人瞬间扇飞出去,龙身相较于人身的优势在此刻显露无遗。 庞大的体积,惊人的杀伤力,都是人身无法做到的,一旦速度和灵活无法弥补这两点带来的差距,那下场绝不会好看到哪去。 唐翊的视野被滴落的血给遮盖了,她飞快地抹了一把脸,不顾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再次向前冲刺,沿着之字形反复改变自己的方向,不让潮婉捕捉到她前进的路线。 潮婉没有动,而是站在原地,目光仿佛铁锥一般钉在唐翊的身上。 然后她将嘴慢慢地打开了。 像是玻璃被人重锤敲碎一般,恐怖的龙吟从潮婉的喉咙深处传了出来,颤动地撕碎了空气。 不仅仅是空气,唐翊只觉得脑子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敲了一下,晕晕乎乎地差点就呕吐出来。 就在这时候,潮婉已经朝她张开了血盆大口冲了过来。 唐翊急忙向后撤去,但龙嘴似乎已经近在咫尺。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猛地劈中了唐翊的脑海。 等一下!她刚才喊的那个声音,她也会啊! 唐翊回忆着之前听过的龙吟,有澜垣发出来的,让全城百姓肃然的震音,还有流萤让她喊的,可以震散灵蕴的散音。 但是这两种现在貌似都不管用啊! 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龙嘴,唐翊甚至能看清牙齿之间残留的血肉。 算了! 唐翊硬着头皮,回忆着包括刚才听见的潮婉发出的龙吟在内的三种不同的声音,然后张开了嘴。 三种声音像是某种特殊的协奏曲一般,争先恐后地欲图从唐翊的喉咙里涌出,于是到最后...... 它们一起发了出来。 那一刻,唐翊是震惊的。 她震惊的是自己居然能同时发出三种不同的声音。 满场的观众也是震惊的。 因为唐翊发出的声音在那一瞬间不光是响彻了考场内部,甚至扩散到了考场之外,令他们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鼓膜像是要被捅破了一般,承受能力强的如考官们还能维持着仪态,承受能力弱的如考生们干脆一个个痛苦地捂着耳朵,倒在地上翻滚着。 考场之中,唐翊对面的潮婉僵在了原地。 殷红的血滴从她的七窍中缓缓淌了出来。 然后随着潮婉的轰然倒地,唐翊正式晋级雷试的最后一轮考试。 第一百二十三章 唐翊与考官们 唐翊看着眼前蜂拥而至的龙吏,耳朵里回荡着一片嘈杂的气音。 她刚刚发出的声音也同样影响到了她本人。 唐翊的身体晃了晃,但她又很快地站定,用力地锤了锤晕乎乎的脑子,耳边就传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唐翊阁下。” 她转过头,看见清涟焦急的眼神,但在她来得及询问为什么对方露出那种神情时,另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蟠龙唐翊!” 次考官正看着她,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泽清渠大人叫你去教习看台接受问话。” 说完,那名次考官就转过身,一句话也不说地领着唐翊向教习看台的方向走去。 唐翊困惑地看了清涟一眼,却只能看见对方脸上忧虑的神情。 这是怎么了? 唐翊疑惑地想着,但还是跟上了次考官,一步步向考场不远处的那个木头架子走去。 然而,直到次考官带着唐翊走到了看台前,她才发现这个看台没有楼梯。 看着次考官施施然飞起来的唐翊感觉自己此刻是如此的尴尬,无奈地叹了口气,唐翊稍稍下蹲,然后猛地原地起跳,这才终于跳上了看台。 只是她的落点实在是不怎么好,这一跳正好落在泽清渠的桌子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响,桌子都因为这突然的冲击吱呀吱呀地摇动起来。 泽清渠本来维持地还行的严肃脸一瞬间崩了,嘴角抽搐个不停,旁边的次考官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其他教习们纷纷侧目,然后又立马把头转了回去,肩膀轻轻地抖动,不知道是在憋笑还是在做什么。 看着眼前脸色铁青的雷试主考官,唐翊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主动地从桌子上爬了下来,微笑着向泽清渠鞠了鞠躬: “泽大人好。” 泽清渠一声冷哼。 “现在倒是乖巧。” 看着眼前的唐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对方空降在自己桌子上的原因,泽清渠的语气听上去不怎么好。 唐翊全不在意地问道: “请问泽大人叫我过来是做什么?” 泽清渠的大手猛地拍在了桌子上,吼得震山响: “做什么?!你干了那么多好事?还好意思问我?!” 唐翊观察着泽清渠震怒的脸,就跟没事人一样地问道: “请大人说清楚。” 泽清渠冷笑道: “哼!昨日你才将两名考生重伤,本来还以为你今天会收敛一点,谁知你转眼就又犯下此等恶行!” 说着,一面水做的镜子就从地面上徐徐升起,镜中接连显出几幅画面。 两条躺在石台上的龙、一条蛋白、一条橙黄,还有一条浑身浴血的明黄色的龙,五官都在泊泊渗血。 “看看你干的好事!” 泽清渠指着镜上的三条龙,怒发冲冠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唐翊斥道。 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平淡的男性嗓音: “清渠啊,淡定些。” 澜翟安静地在后面发言,脸上带着笑容。 唐翊则是将目光轻轻地在他身上扫了一下,又重新移回泽清渠身上。 对方此刻也显得平静了许多,虽然声音还是冷的,但已经重新坐了回去,道: “你还有什么要辩驳的?” 唐翊安静了一会儿,样子像在思索着什么,然后就又把目光转向了泽清渠,有些疑惑地问道: “如果我也伤得这么重,大人你会把伤我的对手叫来问话吗?” 现场一瞬间陷入死寂。 泽清渠严肃的表情再次崩塌,嘴角若有若无地抽搐,带动眼皮暗搓搓地跳动。 彻底成了哑巴。 后面的教习们更是集体噤声,之前开口的澜翟也只是微笑着不言语。 这时候汀慕的压抑笑声就显得格外突出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皑皑默默地弯腰凑近汀慕的耳朵: “大人......” 汀慕腰间一凉,乖巧地闭紧了嘴。 “那是......不对!休要给我撇清关系!” 望着唐翊天真而纯粹的眼神,泽清渠舔了舔嘴唇,有点结巴地开口了,但刚说到一半,他就察觉到了不对,继而更加生气,失态地吼叫道。 唐翊不动声色,眼神缓缓向对方的眼瞳中钻探去。 “大人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我只不过问你一个问题而已。” 泽清渠再度将巴掌扇在了桌子上: “这里还轮不到你发问!” 一根愤怒的指头猛地戳向唐翊的鼻尖,害她不得不稍退一步,免得被泽清渠戳中鼻梁骨。 “不光品行如此暴戾残忍!言辞还如此狡诈!巧言令色!我登天府容你不得!” 唐翊轻轻呼出一口气,仍旧淡定地说道: “大人,这只是一堂考试啊,怎么就成我的品行问题了?” 泽清渠都被气笑了: “管中窥豹,你因为一堂考试就对对手下重手,难道还想说自己慈悲为怀吗?!” 唐翊骤然沉默下来: “我很抱歉。” 泽清渠一愣。 唐翊这么痛快地道歉可不是他预料的事情。 但接下来唐翊说的话就令他不那么愉快了: “但是大人,我是走正规渠道进府考试,通过了心试的考生,而且,我也没有舞弊、没有违反章纪,就算是把对手重伤,也是在考试允许的时间内干的,所以,严格意义上,我觉得您应该不能决定把我逐出登天府。” 泽清渠伸着手指着她: “你........” “再说,您只是雷试的考官,我还有其他四门考试的成绩呢。” 泽清渠的手指现在指着的是自己了: “我......” “顺便,您因为我出手过于狠毒叫我来谈话,这个我可以接受,但你因为我出手过于狠毒就要把我赶出去,这似乎已经超出你的权利范畴了吧?” 泽清渠的手指在自己和唐翊之间指来指去,但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憋着满脸的怒火欲语还休。 “噗...噗......” 后面的汀慕憋笑真的憋得很努力了。 澜翟看着被噎到近乎失语的泽清渠,无奈地轻轻笑了笑,然后便抬起头面对着唐翊,开口道: “唐翊阁下,是吧?” 唐翊看向他,微微点了下头。 澜翟从容地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继续说了下去: “你说的没错,我们这些考官的确没办法只是因为你出手过重就把你逐出登天府,但你屡次对你的对手造成重伤这都是不争的事实,在我们看来,也的确是很难办啊。” 说着,澜翟眯起了眼睛,盯着唐翊不放: “再加上,你之所以能用人形参考,还是得了我们的许可,不然你连第一轮都没办法参加吧。” 说完,澜翟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样地一捶手,道: “所以,不妨这样!你呢,就再多比一场,若是输了,你的雷试成绩便减半,若是赢了,我们就当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如何?” 澜翟的笑容越发温和,唐翊的眸光却在逐渐加深。 “也别说我们欺负了你,就给你挑一个和你不相上下的对手。” 说着说着,澜翟的目光遥遥投向考场中,此时剩下来的两场比赛都已经分出了胜负,于是他的目光在两个胜者之间打了个转,然后伸出手指着其中一人。 “你看,那个考生如何?” 他指的人唐翊认识,从进入府试那天就认识了。 他指的是冯昭。 唐翊默然片刻,目光平移向了澜翟,看着他温和的脸庞,开口了: “如果他输了,他还能继续参加第三轮吗?” 澜翟遗憾地笑了笑: “当然,不能。” “那就算了吧。” 唐翊干脆利落地掉头就走,澜翟的声音紧跟着就从她背后传来。 “那可不行。” 一根锋利的冰锥从唐翊身前的木板上猛地拔地而起,将她的去路完全挡住。 凉凉的白气扑在唐翊面上,她转过身来,看向澜翟: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澜翟笑着,收回了释放法术的手指,散去那点残余的灵蕴,道: “若是你就这么放弃,那可就不行了,毕竟你可是将朝中四品官的两个女儿还有黄龙潮氏的长族嫡系的幺女都伤得很重呢,若是不好好地给你解释一番,相信之后你的麻烦也不会少吧。” 唐翊没有说话,而是眨了眨眼,看着他。 “你看上去不笨,该怎么取舍,总还是懂的,究竟是招惹朝中的大人物还是得罪一条名不见经传的虚龙,应该还是分得清的。” 澜翟脸上的笑意稍微地敛下,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的危险: “毕竟,这只是一场考试。” 唐翊的眼帘稍稍地垂下,眼神聚焦在澜翟身上,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不要,把我雷试的分数减半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澜翟的笑容忽然间消失了。 唐翊也再次转过头,绕过冰锥准备离开。 “大人!大人!” 一名次考官突然飞到看台上,看见莫名出现的冰锥时疑惑地瞥了一眼,随即又对泽清渠道: “那名考生同意了。” 唐翊转眼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又看向了刚刚一直沉默的泽清渠。 对方脸上早已没有了怒火,只剩下古井无波。 “看样子你现在可以去考试了吧?” 澜翟看着她笑道。 “唐翊阁下。” 第一百二十四章 残酷的蛟龙 唐翊最后还是在次考官的引导下重新回到了考场。 她的对手早已经在考场对面等待着她。 唐翊一路上都沉默寡言,但她的眼睛中却仿佛有什么在闪动。 她在思索。 思索为什么冯昭会同意与她打这一场。 她的确之前与对方有过过节,但他不是那种会因为斤斤计较于一时的怒火或是挫败而犯傻的类型。 唐翊很努力地想了,但在她想出个所以然之前,她就已经站在考场上面对着她的对手了。 面对着冯昭。 唐翊沉默地掏出龙牙,然后安静地等待着次考官的哨声。 而冯昭则是看着自己对面拿着龙牙的唐翊,忽然忍不住地笑出了声来。 “没想到啊!本来以为咱俩在决赛前已经没机会碰上了,谁能想到呢?真是......” 冯昭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越来越大。 “真是造化弄人啊......” 唐翊则是微微垂首道: “我很抱歉。” 冯昭听了她的话,反倒是哈哈了两声: “抱歉什么?” 天空中,次考官的哨声已经传来。 冯昭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好好打一场吧!” 在冯昭的叫喊声中,他的身体放射出刺目的白光。 一条深青与墨黑相间的龙从光中腾空而起,头上生着一对光秃秃的尖角,两侧颞部长着排排整齐的、突出向后的乌色尖刺,头型狭长硬朗,一双吊梢的细瘦眼瞳并排列在头颅正前方,瞪视着唐翊,龙背上也不是飘逸的龙鬃,而是一根根短圆的刺角。 听流萤的科普,蛟据说是与龙最接近的妖族,而蛟龙又称为蛟化龙,既从蛟化为的龙,相较于其他虚龙,蛟龙的实力也更接近真龙一些,甚至在破坏力这方面蛟龙比起某些混血真龙还要更胜一筹。 唐翊现在看冯昭这幅尊容,也稍微明白了一点了。 这哪里是龙啊!就是个龙形刺猬啊! 全身上下从头到尾,冯昭的身上几乎布满了各种尖刺与硬甲,可以说武装到了牙齿也不为过。 而且,冯昭的体积也比她之前的对手都要大,足足近二十米的身长浮在空中,压迫力可见一斑。 冯昭俯视着地面的唐翊,嘴角咧开一个可怖的微笑: “我可等不及了呢!” 紧接着,二十米的蛟龙就张开大嘴,露出了口中料峭的尖牙,朝地面俯冲下来。 唐翊并没有被吓到,而是绷紧了神经,神情严肃地注视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冯昭。 她的身体微微下蹲,就在对方距离她只剩十余米的直线距离时,唐翊猛然暴起,向前跳去,踩在冯昭的背上,同时转身死死抱住了他背上其中的一根背棘,同时迅速地将龙牙朝着龙鳞的缝隙间刺了下去。 不出唐翊所料,没扎进去。 冯昭迅速地移动着身体,令龙牙偏离了定点,撞击在龙鳞上,撞出乒乓的响声,仅仅在鳞片上划出了一条白痕。 唐翊急忙抱紧了冯昭的背棘,避免被对方猛烈的飞动甩下去。 冯昭一边在空中飞舞,一边不忘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背上。 唐翊纹丝不动的身影落在他眼里,令那双狭长的眼睛弯出一个危险的弧度。 唐翊突然感觉到身下的鳞片传来一股股异样的搏动,像是原本潜藏在龙鳞下的血管突然要跃出鳞片一样,伴随着这阵阵的搏动,唐翊周围的龙鳞都开始缓缓地上下起伏,彼此碰撞着发出尖锐的声响。 一根根更加细小的短尖刺角从修长的背棘之间猛然刺出,若非唐翊躲闪及时,身上估计又是几个血洞。 但也正是因为她这一躲让冯昭找到了机会。 披满硬皮甲胄的身躯迅速地扭转,在半空中打着滚曲折前行。 一道三色彩衣的身影被硬生生地从那身躯上甩了下来,如同一颗彩色的雨滴一样向地面砸去。 冯昭再一变向,直奔下坠的唐翊。 他原本就已经算是荆棘横生的躯体变得更加地嶙峋,无数的细小尖刺顺着脊背排排生出,龙角再度拉长,一片片三角的鳞片也如同呼吸一样一起一伏,甚至唐翊能看见对方鳞片之间有暗红色的血肉在蠕动。 冯昭飞速地欺近唐翊,比她下坠的速度还快,正好挑的就是她还停留在半空中无处使力的时候。 但冯昭没有撞上唐翊,而是在离她还剩最后一点距离的时候猛地回身一扫,此刻几乎与狼牙棒无异的龙尾带着风抽了过去,顿时,唐翊坠落的速度就从雨滴变成了陨石,在地上撞出了一个坑。 唐翊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坑底,鲜血泊泊地从她嘴里涌了出来,流进她喉咙里,引得她咳嗽不断,她身上同样是鲜血横流,淤青与暗红交织在衣服上,组成了一副惨烈的画卷。 血液迷住了唐翊的眼睛,令她睁眼睁得格外困难,但她还是睁开了眼,一如她还是挣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龙牙,虚弱地指向天空中的冯昭。 蛟龙微微眯起眼眸,似乎有些不太满意。 然后他就迅速地降落了下来,龙爪滑落,在地面留下三道深深的爪痕。 在爪痕夹缝中的唐翊脸色隐隐地有些发白,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流失的血液。 她站起身,摇晃地朝冯昭的下方跑去,另一只龙爪从左侧猛地袭来,唐翊纵身一跃,身体打平,游鱼般地从爪趾之间穿了过去。 冯昭猛地抬起身体,整条龙竖立了起来,龙尾也向前一摆。 唐翊迅速地变向,但却依旧躲不开龙尾的攻击范围,被重重地击中了侧身,再次倒飞出去。 而这次,她没能再爬起来。 冯昭看着她,眼睛里血光暗涌。 此刻他的视野中,唐翊的身上原本笼罩着的那层貌似不可能衰弱半分的虹光开始缓缓地弱了下去,一点一点的,消失了,成了一片空洞。 冯昭直到现在,才动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缓慢地移动,但过了几秒就变成了风驰电掣的冲刺。 蛟龙的嘴里发出残忍的咆哮声: “去死吧!” 龙吻最大限度地张开了,将其中那股刺鼻的血腥暴露地一览无遗。 嘴中尖牙料峭如霜。 嗤! 红红的烫血再次飞射。 只是这一次,是冯昭的血。 打开的龙嘴无法关闭,那道身着彩衣的身影不知何时从地上弹起,飞跃进了冯昭的嘴中,双手双脚抵住了龙吻,龙牙从上颚贯穿,留下了一个血洞。 蛟龙开始疯狂地腾飞,但唐翊已经将龙牙刺进了他的骨肉之中。 蛟龙再次发出一声惨叫,忽然猛地从高空坠下,直直地坠在地上,身体仍在抽搐着。 唐翊没有将龙牙拔出来,也没有动。 直到她听见次考官吹哨宣布考试结束,她才松开手。 疲倦地从龙吻里倒了出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最后一场 “我赢了。” 唐翊静静地丢下这一句话,然后默默地从地上爬起。 身上的创伤带来灼烧般的痛苦,但唐翊却若无其事地站得稳稳的。 她看着对面的蛟龙虚弱地盘起身体,似乎仍未放弃尝试着反击的希望,可他现在就算是反击成功也已经无用了,因为考官已经吹响了终止比赛的哨子。 龙吏们还是照常地跑了过来,想要将冯昭送去治疗,但冯昭并不领情,扭动着长满了棘刺的身躯将试图靠近他的龙吏逼退。 他的眼睛仍旧钉在唐翊身上。 光芒闪过,他变回了人形。 原本的劲装被血染成了暗红色,没有被衣服遮住的皮肤也同样开了许多道伤痕。 虽然身形变化地天差地别,但冯昭眼睛之中的那股暗潮却依旧汹涌澎湃。 唐翊喘了口气,总算是能稍稍放松了些,道: “知道吗?如果你不要想着赶尽杀绝,你是可以赢的。” 在之前,她其实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如果对方那时不因为她的一时伪装而直扑下来欲下狠手,她恐怕此刻已经彻底倒下了。 冯昭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呵......” 他的笑声越变越大,最后仰天狂笑不止: “哈哈哈哈!!” 在场的龙吏甚至以为这场上又出了一个受不了打击的疯子,急忙冲上来准备强制押解他下场,可谁知冯昭却猛地一收,孑然长叹道: “可我还是输了呀。” 说完,冯昭又看向了唐翊: “我这回认了,你赢得的确够漂亮。” 说着说着,他走了起来,走向了一个方向,那里躺着唐翊的那根龙牙。 “但之后呢?” 冯昭貌似很困惑地望着她,将龙牙捡了起来。 “之后,面对那条白龙,你还是会输,你这么努力又是做什么呢?反正,你迟早都是要输。” 唐翊皱起了眉头。 她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于是她也开口问了: “你在说什么?” 冯昭只当她是在装傻,一只手握着那根龙牙,另一只手慢慢地抚过龙牙的轮廓,道: “像你这种人,拼了命一般,却不知道自己是在追求一些永远不可能的东西,真是可笑。” 然后他冷笑着,像是对唐翊下判决书一般地说道: “在这个真龙主宰的龙渊,你永远只能当垫脚石。” 他握着龙牙。 他看着唐翊。 手慢慢地收紧了。 唐翊的瞳孔微微一缩,但她现在已经来不及,也没有力气去阻止对方了。 那根伴随了她从第一场雷试直到现在的龙牙,就这么在冯昭的手里,化成了碎屑。 白色的碎片一点一点的,落在了地上,散进尘土里。 冯昭松开手,掸去手掌上残留的碎屑,向唐翊露出了他有史以来最为阳光灿烂的微笑: “祝你好运。” “唐翊阁下。” 龙吏们上前来搀住他,冯昭这次也配合无比地任由他们扶着自己,就这样退场了,结束了自己的雷试。 唐翊神情肃穆地看着冯昭离去的背影,又看向地上已经成为碎渣的龙牙。 直到次考官幸灾乐祸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恭喜你,该打最后一场了。” 唐翊只是看了他一眼,并不意外他们没有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时间这件事,只是平静地跟随着次考官走向她最后的考场。 她微微动了下眼睛,遥遥瞥向远处的教习看台,仿佛她能看清看台上那些考官们的每个眼神。 然后她就把注意力转移回到了眼前的考场上。 周围一阵光华璀璨,考场又重新变回了四边形,中间原来用于隔开各分赛场的光墙也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偌大的、宽敞的平台。 平台中心空无一人,但唐翊已经能看见她的对手,那名叫做泽炆的白龙少年,在次考官的带领下朝中心走去,就和她一样。 等她走到中心时,对方也刚好抵达,看见是她,泽炆轻轻地笑了一声: “你能走到这里来,不容易了。” 唐翊不说话,只是回之一笑。 两名次考官早已飞上天去,准备下令让考试开始。 考场外,人群越聚越多,唐翊看见不光是之前还没来得及离开的考生在外面观战,就连之前那些第一轮就输了的队伍也来了。 毕竟是决赛,谁也不想错过这精彩的瞬间。 次考官们也习以为常,安静地等待着场外的观众依次落座。 考场里面的两人也在继续着他们的交谈。 或者准确说,是泽炆继续侃侃而谈,唐翊继续认真倾听: “应该很困难吧?作为一条虚龙,费力地在入府试中斩获头角,锋芒毕露,希望能让教习们高看你一眼。” 泽炆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给唐翊的感觉就像是对方是居委会大妈一样,特别贴心地和居民聊天侃大山。 “我也算是明白你这样的人的心情,拿入府试当作你在龙渊中飞黄腾达的敲门砖。” “但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你们虚龙能够在龙渊中发光发亮。” 泽炆的目光在说到这句时默默地飘向看台,又飞快地飘了回来,继续说着: “那帮老家伙干的事,我也猜到了一点,肯定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地害你在跟我比赛前就丧失了部分战斗力。” 然后他就露出一个自豪且骄傲的浅笑,看着唐翊: “放心,我就算要赢,也是要赢得光明磊落。” 唐翊非常地尴尬: “啊......多谢......” 但马上,她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于是微笑着问道: “泽炆阁下......是吧?” 泽炆略有些惊奇地看着她: “你知道我的名字?” 唐翊点了点头,不卑不亢地道: “介意我问你个问题吗?” 泽炆抬了抬手,示意她问: “说吧。” 唐翊笑地更大了点: “能告诉我你第二轮第一场比赛的对手是谁吗?” 泽炆有些困难地回想了一会儿,眉头皱在了一起: “好像是条鱼化龙吧。” 然后他疑惑地看着唐翊: “怎么了?” 唐翊摇摇头: “没事,只不过,我现在不需要休息,谢谢你的好意,还有.......” 唐翊静静地从看着泽炆,维持着温和的微笑: “你之前对我所说的那些关于我的意图的猜测,全错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认真一点吧 泽炆的目光悠悠转冷,道: “怎么?为你的同类打抱不平么?” 唐翊轻轻地笑了一下: “以五十步笑百步,我个人觉得没资格就这方面说你什么,但我还是得实话实说,你对于我的意图的确是全猜错了。” 泽炆现在倒是有点兴趣了: “那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说说呗?” 唐翊笑而不语。 “喂!你这就不好玩啦!” 泽炆有些不愉快地瘪着嘴巴,活脱脱地一副稚气未脱的少年神色。 唐翊看着他,仍然不打算在说什么,直到天上次考官的声音和他的哨声一起传来,她才开口说道: “咱们开始比赛吧。” 泽炆看起来还是有些郁闷,但还是一跃而起,化作一条冲天白龙。 白龙模样极为神骏,面容刚柔并济,龙须飞舞,龙鬃如旗招展,鳞片白亮好比夜雪之后反射的白色日光,曲折的龙身优雅地悬浮在半空中,龙爪不断抓握,爪趾像是刀刃切割着掌间的空气,五瓣龙尾各自分开,像是五片刀片一样坚硬。 泽炆先是迅速向上攀升了二十余米,龙尾在身后挥荡,背部略屈起,一双龙目警惕地注视着势如破竹朝他冲来的唐翊。 唐翊刚刚跃起,泽炆就立刻俯冲向下,旋身一扫,龙尾如长鞭一样挥出,扫过唐翊跃起的路线,将她击向远处。 唐翊在半空中迅速扭转身形,顺着冲击在地上连翻了几个跟头,最后四肢着地。 她现在没了龙牙,先不提没了攻击武器这一方面,就连想攀附在龙身上都缺了个方便的工具,只能徒手上阵。 泽炆一击之后不做半点停留,再度飞高。 唐翊一边观察着泽炆身上有哪里是自己可以借力的,一边在场上快速地移动,不让对方捕捉到自己的身影。 但她的速度对于身形庞大又占据了制高点的泽炆来说就像是蚂蚁一样缓慢,更别提对方的速度本身就要比唐翊快不少。 雪白的龙尾横劈而下,直接挡住了唐翊的前路。 唐翊猛地折返跑向身后,却被挥来的龙爪逼迫着再次改变了方向。 在这么连续几下之后,唐翊就明白自己是没办法跑赢对方了。 对方的战斗经验很丰富,清楚自己这方对于她的优势不说,还简简单单地就想出办法把自己给围住了,绝不给自己纠缠上去的机会。 简而言之一句话:很难对付。 唐翊在得出这个结论后迅速停止运动,转而专注地盯紧了泽炆的一举一动,推测着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她也要认真一点了呢…… 于是在泽炆再度向地面俯冲而来时,唐翊只是向旁边快步闪避几步,躲过了龙爪又一下的攻击。 接下来泽炆也发现了有些不对头。 现在的唐翊虽然不像之前那样四处跑了,但却越发难对付了一些,怎么说呢……就像是从四处乱跑但容易抓的蚂蚁变成了一动不动的泥鳅一样,滑不溜秋的。 泽炆定定地看了唐翊一眼,发现了对方反过来观察着他的视线,心念一转,朝地面再次飞去。 这次泽文的速度异常地缓慢,身体徐徐摆动,就像绵绵春雨从天而降,温柔地降落。 唐翊咬了咬嘴巴。 对方这招可就有些麻烦了,这么慢的速度,不光她不好随便出手,就是想趁现在跳到对方身上去也困难。 现在对方完全占据主动,若是她闪躲,以对方的体积赶上她只是分分钟的事,若是她进攻,对方更是可以轻松闪避,要么退回高空要么改变姿态躲开,可以说是局势完全在对方掌握之中。 唐翊突然仰起头,张嘴大叫起来。 阵阵震耳欲聋的龙吟从她嘴里发出来,这次围观的考生又倒霉了,一个个嘴里骂娘,无法控制地厥倒在地上。 泽炆不动声色,只是同样张开嘴,开始咆哮起来。 一刹那,仿佛考场上奔腾着万匹骏马,又有如千万只雄狮在嘶吼怒号,炸得人心神不宁。 两种不同的声音撞击在一起,顿时间在考场中散发出猛烈的气浪,撞击的中心却是一片寂静,安静地像一片秋天的枯叶落下时的声音。 唐翊无奈地看着毫发无损的泽炆。 果然,这招也没用,不愧是善武尚武的白龙族,的确是比之前的都要困难多了。 想到这里,唐翊不在做任何挣扎,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泽炆的降落。 轰隆! 龙尾砸在地上,也砸在了唐翊的身上,像拍面饼一样将她拍进了地里。 唐翊努力地反伸着手去抓住泽炆的尾巴,但她失败了。 轰隆! 又一下重击,这次是龙爪烙印在唐翊的腰身,差点没将她直接截断。 这一次她的手指扫过了龙爪,差点就将龙爪牢牢抓住。 轰隆! 龙尾再次扇下,再次将唐翊那娇小的身躯给摁进地里。 只是这一次,当泽炆将尾巴抬起来后,唐翊的身影从地上消失了。 随着龙尾上传来的微弱触感,泽炆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尾部。 一个身影攀附在他的尾巴上,正一点点的,艰难又坚定地顺着龙尾向上爬。 泽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突然间又迅速地在天空中飞舞纵横起来,身形凌冽地在空气中盘旋,速度快到有一部分考生的眼睛甚至有些跟不上对方的动作。 但是,泽炆身上的唐翊已经默默地爬到了他的半身处。 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的模样。 泽炆的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折,像是被风吹倒的麦秆一般折向地面。 然后又是轰隆的一声。 泽炆和唐翊一起撞在了地上,庞大的身躯自然不是唐翊那小身板可以比拟的,眼下这砸出的灰尘都要笼罩了大半个考场。 可是唐翊依旧牢牢地抓住泽炆的龙鬃,挂在他的身上。 而他这一下撞击地面的举动,虽然令唐翊差点掉了下来,但也让她抓住了机会。 唐翊纵身一跃,朝着泽炆头部的方向迅速地靠近。 然后就在泽炆尚未完全从撞击的余震中恢复过来时,她的身体就那样啪嗒一声,落在了泽炆的头顶上。 泽炆愣住了。 唐翊则是喘了口气。 哎呦……累死她了…… 但唐翊还未来得及放松一秒钟,她脚下的龙头就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泽炆发出恐怖而愤怒的咆哮声,疯狂地摇晃着头,欲图将唐翊直接甩下去。 唐翊急忙抓住了两侧的龙角,这才避免了被甩下去的结果。 殊不知,她这举动反倒让泽炆更加地暴怒。 考生看台上,一个高亢而刺耳的女声尖叫起来: “她怎么敢?!!” 已经被慈仁斋治愈,返场观赛的潮婉对着场中的唐翊癫狂地发出她根本听不见的怒吼。 第一百二十七章 浴火以及之后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考场外,潮婉气得捏紧了看台边缘的栏杆,手指甚至都要掐进木头栏杆里,而她身旁的潮汕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直接从看台上跃了出去,面容扭曲地朝着考场就冲了过去。 “啊!” 潮汕一声惨叫,紧跟着就被考场光墙上弹射出的金光给打了回来,摔回了看台上。 此时没有参与判决的次考官也迅速地飞过来了,对潮汕冷冷说道: “非比赛考生禁止入场!” 潮汕刚爬起来就听见这么一句,气的目嗞欲裂,指着考场中的唐翊就叫道: “你说什么?你到底看没看见那个虚龙在做什么!” 次考官也同样有些纠结,但还是道: “现在是比赛时期,非常时期非常标准,你们难道还要为这种小事斤斤计较不成?” 潮婉冷冷地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 “小事?原来白龙族的精英子弟的尊严只不过是小事吗?考官大人,今日可真是受教了!” 次考官眉目间有一瞬间流露出了轻微的瑟缩之意,但还是没有让步,只是语气缓和了一些: “考场纪律不能破,但你们也的确在理,那虚龙擅自乘上真龙龙首,是彻头彻尾的大胆冒犯行径无疑,但现在毕竟是考试,有什么恩怨,等到之后再解决吧。” 潮婉和潮汕的脸上俱是露出满意的神情,两人乖巧地坐了回去,继续看起比赛来。 考场中,唐翊正困难地尝试固定住自己的身体,但泽炆甩头的频率实在是过于疯狂,她感觉只要自己稍微松一点手就要从对方头上飞出去了。 “下来!给我下来!你这个贱民!下来!” 听着泽炆的咆哮,唐翊忽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了之前流萤和她说过的话。 那时她只是和流萤在闲聊,聊起她在看见的尚原城那群鱼化龙时,唐翊忍不住感叹龙族也不是那么形象高大,还有那种和观赏鱼差不多的类型。 然后她就记得流萤冷笑着回答道: 那也是对虚龙才这样,要是那些血统纯粹真龙,别人哪怕只是碰碰他们的须子或是爬到他们头上他们都要大动干戈。 流萤当时只是随口吐槽一句,她也没认真听,但现在回想起来…… 唐翊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 貌似她刚刚……爬到了一条真龙的头上,还拿对方的龙角当把手抓了好久。 泽炆摇头晃脑了半天,见唐翊仍旧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粘在自己头顶,眼里的光越发的危险。 唐翊觉得自己的手掌有点酸酸的。 一开始只是很轻微的感觉,紧接着那感觉就逐渐强烈起来了,像是有一个人拿着钢针用力地扎着自己的手掌心一样,唐翊觉得掌中传来一阵阵的剧烈的酸胀疼痛。 而且还在逐级攀升加强。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她甚至嗅到了轻微的,刺鼻的异味。 紧跟着她就看到了电弧的闪光。 从龙角上传来,直接传导到她的手上。 唐翊瞪大了眼睛。 喂!这是犯规吧! 她还没来得及喊出来,电流就已经传遍了她的全身,电打得她双臂颤抖,泽炆更是抓紧了机会,试图将她甩下去。 唐翊那一刻没做多想,身体条件反射性地选择了她过去做过的选择。 她松开了一只手,向另一个方向跃了出去。 在空中荡出一个弧线。 泽炆感觉自己的左眼阴了一片,一个巨大的黑影直奔着他的左眼而来,那是近在咫尺的唐翊。 泽炆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后一只膝盖就猛地撞进了他的眼眶中。 泽炆嚎叫起来,左眼疯狂地流着血,鲜红的血液从眼睑之下流淌下来,顺着龙首滴落在地上。 泽炆的挣扎则成了压垮唐翊这头骆驼最后的一根稻草,她被直接甩了出去,砸在地上。 可泽炆没有打算放过她。 他飞向地面,一眼流血,一眼圆瞪。 瞪视着让他流血的那人。 唐翊刚刚爬起来面对的就是这一幕。 “啊欧……” 她轻声地感慨道。 泽文嘴巴张开了,喉咙的深处涌现出亮晶晶的火光。 天上的次考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因为此刻泽文身上的灵息正在疯狂地蹿涌着,固态的灵息像是泥石流一般,摧毁着一切。 “慢着!!雷试禁止使用法术!!给我停下……” 次考官还没有喊完,泽炆的嘴里面就露出了闪亮的火焰。 焰光犹如白昼,撕破了众人的视野。 唐翊在这白色的火焰前就像蚂蚁一般渺小。 然后,她就被白焰吞没了。 次考官瞠目结舌地看着,嘴里喃喃自语: “真火……真火……” 考官看台上,众考官也惊异地望向泽青渠: “泽大人,你们今年的这个小辈已经掌握了自己的真火吗?” 泽青渠没有回答,反而面色凝重地望了场中吐火的泽炆一眼,然后才回答道: “后辈不知天高地厚,这准是那小子自己瞒着长辈琢磨出来,如此鲁莽,回头真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泽大人哪儿的话!” “就是,这是英雄出少年啊!” …… 赞美之辞铺天盖地,考官们一个个脸上带笑,祝贺得热火朝天。 甚至没有人去关注一下另一个考生目前怎么样了。 直到他们听见那声龙吟。 悠悠的龙吟声从考场里面传了出来,却不是泽炆发出来的,因为他此时也和考官们一样困惑。 在泽炆的对面,那团白色的真火仍然在燃烧,只是火光本身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虹色从亮白一片的火中诞生,有些像是破碎的彩虹,从赤红到深紫,虹色的光晕从白焰中透射而出,为白焰织了一道道绚丽夺目的裙边。 在虹色的正中央,各色的光晕开始汇聚,压缩成一点,然后一瞬间,那一个点爆炸开来,散发出惊人的气息。 然后泽炆就看见迎面而来一条凝固的虹光,带着惊人的气势,朝他扑来。 他看见了修长的龙身,看见了弯曲的龙角,以及那发光的龙鳞。 虹龙从火焰中笔直地冲了出来,张开她的龙吻,用比泽炆快了不知多少倍的速度,咬住了泽炆的咽喉,将他重重地甩向地面。 白龙被砸在地上,虹龙却腾空而起,倏忽之间冲上云霄,两者之间的位置瞬间翻转。 唐翊优雅地飞在空中,等待着泽炆从地上爬起来。 满场再次陷入沉寂之中。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惊叹惊叹再惊叹 唐翊看了下自己现在的身躯,龙眸眯着,像是在睥睨着下方的考生与考官们。 云雾自行涌了过来,遮蔽住她现在的身躯,为她护卫。 唐翊就像是人类百姓传说中的神龙一般,见首不见尾,令下方的考官和考生们更难看清她究竟有多庞大。 在他们的视线中,他们只能看见唐翊的身躯透过云雾散发出来的虹光,以及她那目空一切的眼眸。 但事实上…… “我的妈呀……我咋这么亮啊……太晃眼睛了。” 因为自己太亮而眯起眼睛遮光的唐翊暗搓搓地吐槽道,完全不知道自己给下方的群众造成了怎样的错觉。 与此同时,白色的龙也逐渐缓了过来,身体从地上飞起,用他那仅剩的一只眼捕捉着唐翊若隐若现的身躯。 然后泽炆飞速地冲向了天际,咆哮得撕心裂肺,似在为他刚才那惨痛而耻辱的一幕而发泄怒火。 泽炆冲进了云雾中,却咬了个空。 唐翊发着光的龙吻再次从云雾中显现,牙齿狠狠地咬合住了泽炆的脖子。 唐翊自己从雾气中飞了出来,嘴上还叼着一条白龙。 两者的体积差异立刻显露无疑。 唐翊的龙身比起泽炆的来说长了一大截,力气也明显地比对方大,带着泽炆直直地就朝地面撞了过去,哪怕对方的龙爪在她身上抓挠也无法给她留下半点痕迹。 转眼间,唐翊就带着泽炆飞到了近地处,龙吻一松,惯性作用下的泽炆就朝着地上又一次地砸了下去。 考场外的考生纷纷站起身来,一个个惊叹不已地望着场中央那片被泽炆砸出来的灰尘。 泽炆第一次被扔到地上的时候他们还以为那是他没发挥好,让唐翊抓着了空挡,但这第二回,似乎一时失误这说法也说不过去了。 烟尘弥漫间,虹龙徐徐落地,四爪迈着优雅的步伐,如丝扇般的龙尾在空中挥舞着。 唐翊静静地闭上眼,身上的光芒也稍微收敛了一些,那些本来已经开始重新汇聚的云气也随之四散。 果然,又是之前那种力量暴增后的后遗症,只是这回似乎控制起来更容易了些,而且...... 唐翊猛地摆尾,抽打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的力量似乎...... 龙吟打断了她的思路,唐翊立刻将发散的思绪收了回来,专心致志地对付起眼前的泽炆。 虽然刚刚被唐翊接二连三地摔在地上,可泽炆此时依旧不屈不挠地从地上重新站起,转而迅速地向空中飞去,灵活地闪躲起来。 情况与刚开场时掉了个个儿,唐翊现在来了个彻底大翻盘,接管了考场内的局势,而躲来躲去的反倒变成泽炆了。 唐翊的目光注视着泽炆,龙目中颜色渐渐加深,泽炆在她眼里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然后她就动了起来。 用所有人都没能预想到的惊人速度。 在观赛的考生眼中,唐翊的身形突然化作了一道虹光,向空中一片空旷的区域射去,然后他们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紧接着他们知道的就是泽炆又一次被唐翊咬住了喉咙,甚至这回还要更惨一点,因为唐翊不光咬住了泽炆的喉咙,她的前爪更是牢牢钳住了对方的身躯。 然后唐翊的身体像是突然灌了铅一般,向地面笔直地掉了下来,带着泽炆一起。 又是一次的坠落,考生们惊叹地甚至都已经习惯了。 泽炆被唐翊压在身上,愤怒地嘶吼着,只是他目前这状况令他的吼叫听起来更像是垂死挣扎。 唐翊没有急着松开嘴,而是仅仅将她的龙爪从泽炆身上挪开了。 她的上身猛地向一侧仰去,像一条挥舞的绳索,绳索的末端拽着的是另一条短一些的绳。 泽炆就这么被抡麻袋一样地抡在了地上。 但是唐翊的攻击绝不只有这一下,唐翊双足支撑住自己的身体,龙身强劲的肌肉再次将泽炆从地上给掀了起来,换了个方向继续抡。 轰隆!轰隆!轰隆! 考场外考生的表情已经彻底地僵死了。 面对难以想象的事时,第一次是震惊,第二次是否定,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面对的多了,再难以想象的事情都会变得习以为常。 现在的考生们已经完全不会因为泽炆这个白龙族被一条名不见经传的虚龙吊打而感到诧异了,彻底地心如死灰。 除了潮汕潮婉俩姐弟仍旧在气急败坏地叫嚣外,所有的考生都已经安静地坐回去观赛了,毕竟,虚龙在雷试这个环节里吊打真龙也不是那么常见的事哈。 比起考生们的沉默,考官看台上此刻则是议论地一片热火朝天。 考官们个个都是见多识广之辈,这么多年下来,见过的考生不知道有多少,而虚龙里虽然大都是些泛泛之辈,却也偶有才人俊杰,但那些虚龙里却没有一个能对同届的真龙考生产生如今这种实力碾压的,一个都没有。 考官们各自交换着意见,讨论着唐翊与以往的那些虚龙究竟有何不同。 但却有两个人一直保持着沉默。 一个是泽清渠,一个是汀慕。 之前争执地最多最凶的两人,此刻却诡异地同时安静了下来。 皑皑站在汀慕身后,静静地替他泡了杯热茶。 茶水冲进茶杯里,涟漪打着泡泡扩散向杯壁,泛出碧绿的色泽。 在接连地摔打了泽炆不知道多少下以后,唐翊终于松开了嘴,将泽炆暂时从她手上释放了出去。 正当泽炆趁着这短暂的间歇喘息之时,唐翊就已经再度腾飞,这次不再是上牙,而是上爪。 唐翊飞速从泽炆身边掠过,龙爪一捞,就将泽炆捞了起来,抓着他再次朝天上飞去。 经过反复的测试,她也发现了泽炆的抗击打能力格外地强,她那样的攻击若是落在之前的对手身上估计对方早就晕过去了,可泽炆却不是,他不光意识清醒,甚至在刚开始时还打算继续反击。 如此一来,她也得换个攻击性更强一点的方法了。 唐翊爪上抓着泽炆,就像抓着一块长条抹布一样,急速地向着考场边缘的光墙靠近。 等她接近光墙时,她猛地一转身体,贴着光墙飞着。 泽炆在她爪中奋力挣扎,甚至不顾形象地纠缠着她的身体,但这都毫无作用。 因为唐翊已经将他按在了光墙上,狠狠地摩擦着。 龙首与光墙剧烈地摩擦着,龙角在光墙上划出一道强光,泽炆此刻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任由唐翊百般蹂躏。 古怪的碎裂声忽然从唐翊耳边传来。 她扭头看去,发现身后的光墙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条深邃的纹路。 然后就是因为那一瞬间的分神,她没能控制好自己的力度。 碎裂声突然就增强了,蔓延开了,布满了整座光墙。 于是那堵光墙便如同玻璃一样。 碎成了渣渣。 唐翊目瞪口呆地松开了爪子,任由已经陷入昏厥的泽炆掉了下去。 开什么玩笑?!她把考场的墙给拆了? 次考官的哨子从他嘴里掉了下去。 这回,连他都惊呆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双输 在唐翊愣神的功夫里,光墙破开的口子也开始逐渐地愈合,转眼间就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但刚刚它破碎的那一幕已经深深地映入唐翊的眼睛里。 唐翊困惑地握了握爪,三根爪趾灵活地动了动,看上去有些类似鸟爪,一点都不像能把光墙给按碎的模样。 “比......比赛结束!” 次考官略有些颤抖的呼喊声适时地响了起来,刚刚才复原的光墙就又消失了,而两边的看台上也同时炸开了锅。 “泽炆哥!” 潮婉凄厉地尖叫着,直接跃出看台,向考场中的白龙飞奔而去。 “泽炆哥,泽炆哥......” 潮婉无助地看着泽炆,手指发颤地父上他那只已经凝结血痂的眼睛,远处收场的龙吏也已经冲过来了,潮婉退后一步,让龙吏们施展法术,她自己则是用仇恨的目光远远地望向天上。 她抬起手,掌心对准了飞在天空上的虹龙。 一点幽幽的绿火在她掌中成型,小的就像颗黄豆。 唐翊察觉到了什么,同样看向地面。 一道绿色的光线瞄准了她的身体,向她飞快地袭来,唐翊眯起眼睛,灵蕴涌动,在她身前叠起无数屏障。 一瞬间,灵蕴压缩成实质,形成了一道深蓝色的墙壁,绿色的光线打在蓝墙之上,连一道浅坑都没有留下。 潮婉仍旧恨恨地盯着她,只是此时泽炆已经被龙吏带了出去,她和潮汕也只能快步跟上。 而另一边的考官们也闹哄哄的一片。 泽清渠直接站起来喝道: “这场比赛,是考生泽炆胜了!” 他身后的澜翟笑嘻嘻地看着站着的泽清渠,道: “泽大人这是说什么话?明明考试中明摆着就是那名虚龙考生赢了啊。” 泽清渠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澜前辈,需要我提醒你一句吗?雷试中是禁止使用法术的!而那虚龙却明知故犯,变化龙形,哪怕之后用暴戾手段获胜,也照样是犯规,自然应当被判成绩无效!” 澜翟眉梢一挑,刚要开口就被另一人抢去了话头: “不见得吧?” 泽清渠与澜翟同时向发出声音的人看去,汀慕照样歪坐在自己的椅背上,眼中含笑,玩世不恭地看着两人。 “你说考生唐翊因为变化龙形犯了规,那之前考生泽炆因为一时气短,居然在雷试中使用真火,又该怎么算呢?” 泽清渠不悦地皱了皱眉。 “那虚龙不也没受伤么?” 汀慕嘲讽地看着他: “那是考生走运,泽大人,你我都清楚,被真火焚烧过的下场是什么样子,更别提那还是净绝灭焰了,沾着了可就是形神俱灭。” 泽清渠的脸上淡然无波,身体也慢慢地坐了下来。 “汀教习未免夸大了,他现在的火才刚刚入门,什么形神俱灭啊?能烧破龙鳞就不错了。” 汀慕笑了起来,听上去更像是被气笑的。 “泽大人您的意思是,只要造不成什么大的伤害,就随便他违规伤人?” 泽清渠眼睛轻轻地眯了一下,然后又重新舒展开自己的眼皮,道: “我可没这么说过,只不过泽炆对那虚龙的伤害可比对方给他带来的伤害小多了。” 汀慕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了两声: “所以,以后雷试大家都要小心谨慎的打架?因为考官觉得,谁受的伤更重谁就是赢家,所以要不干脆两人一上场就同时认输,反正都是身上无伤嘛!” 汀慕的语气越来越尖酸,泽清渠的神情也越来越差,两人之间的火药味也是越来越重,澜翟在一边不说话,也乐得看热闹。 两人间的气氛愈来愈剑拔弩张,彼此的声调也逐渐冰冷起来。 “不如听听我的提议吧?” 唐翊的声音就是在此时突然闯入了考官之间的谈话。 当他们齐齐扭头时,虹龙的头颅已经从看台外伸了进来,大眼睛眨巴地冲他们笑,不管那个笑容多么温暖,考官们结结实实地被吓到了总是真的。 毕竟没人能突然面对这么一个大脑袋离自己这么近还能泰然自若。 唐翊的嘴角弯弯地笑着,身体散发出七色的虹光,然后她就变回了人形,落在看台上——这回没有落在桌子上了。 “考官们是不是认为我化龙是犯规了?” 唐翊微笑着望着泽清渠,然后又转头看向汀慕。 “而泽炆用了那个什么真火也算是犯规?” 两人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唐翊一拍手,笑得更加灿烂了。 “既然如此,我有一个好主意。” 汀慕看着唐翊,同样地笑了起来。 “那......介意说说,你有什么好主意么?” 唐翊指了指自己: “我输了。” 泽清渠顿时露出满意的微笑,汀慕脸上的笑容也未褪去。 然后在泽清渠脸上的笑容消失前,唐翊就指了指下方正在被运出考场的泽炆,道: “他也输了。” 泽清渠的眉毛狠狠地抽了一下。 唐翊笑着摊开了手: “所以,我们俩都算输。” 泽清渠冷冷地抬起眼睛,看着她: “你如果是在说笑话,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候。” 唐翊摇摇头: “我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开玩笑呢?” 她的视线坦荡荡地看着泽青渠: “我是当真的,既然我和他都犯规了,那么我们俩就都记输,这样不对吗?” 泽青渠看着唐翊,对方的眼神里全是无谓之色。 汀慕也再次发言: “要我说,干脆咱俩各退一步,这考生都这么说了,如果你还是纠结于要把自己本族的考生送上魁首,那可就未免太过嚣张了。” 其余考官纷纷对汀慕侧目而视,考官偏颇自己同族这不奇怪,入府试这么多年来都这么过来的,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不去撕掉表面的那层遮羞布,可为什么这个以往最为油滑的血玉美人突然直白地当着众人的面把话给挑明了? 泽青渠猛地转身瞪着汀慕,椅子也被带倒在地。 奇怪的是,汀慕此刻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一个嘲讽的笑容也欠奉,只是专注地注视着泽青渠,似乎在观察些什么。 戮魂枪猛然出鞘,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枪头已经直指汀慕,点在了他的鼻尖上。 “泽大人!你在做什么!” 旁边的教习吓得弹起,试图用言语阻止泽青渠因一时冲动而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举动。 澜翟也惊异地站了起来,脸上的微笑表情瞬间崩溃,他没有想到泽青渠居然敢动手。 汀慕非常淡定,仿佛被枪尖指着的不是他一样。 “皑皑。” 汀慕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在他的身后,名字的主人立刻做出了反应。 一条银白的龙尾绕过汀慕,抽在了戮魂之上,将其打得变更了方向。 泽青渠冷冷地看着皑皑,对方也面无表情地回看过去。 她的下半身变成龙尾,尾部如扇打开,将戮魂枪的枪头压在地板上纹丝不动。 “请泽大人好歹礼貌一些。” 她的声线平平,就像个蹩脚的招待员在有气无力地欢迎着顾客。 泽青渠冷面说道: “也请你家大人嘴上装个把门的,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祸从口出。” 戮魂枪消失了,泽青渠背过身去,皑皑也将龙尾变回了双腿,退回到汀慕身后去,汀慕本人则是百无聊赖地搓了搓手指。 这场莫名的冲突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泽青渠转过头来,正好撞上唐翊的目光。 她看着自己,眼睛里似乎有探究之色。 泽青渠突然脊背一凉,像是有一条蛇突然窜上了他的后背。 怎么回事? 泽青渠没有困惑太久,因为唐翊又微笑着询问起他来: “所以,泽大人,你同意我的建议吗?” 泽青渠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的澜翟就跟着开口了: “唐翊阁下,如果照你说的你和泽炆阁下都算输?那谁又是赢家呢?” 唐翊微微歪着头,露齿一笑。 第一百三十章 魁首何人 当唐翊飞回考生那边时,她认识的那几个人就统统凑了过来。 清涟刚刚抬起手准备恭喜唐翊,就被飞跃而来的流霞给打断了。 “唐翊姐~~~” 流霞一蹦三尺高,整个人就欣喜地朝唐翊怀里飞去,唐翊见状,顺手一接,然后轻松地将她放到了一边,对其他的人招了招手。 “唐翊姐~你怎么这样啊?” 流霞仍旧不放弃地抓着唐翊的手臂撒起娇来,唐翊看了她一眼,又忽然转而看向燕霏。 对方正温柔地冲着她笑,也不打算阻止流霞的举动,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 唐翊又看向清涟那边,却发现对方三人也是轻轻摇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模样。 于是唐翊便自己转头看向流霞,问道: “流霞,你抱着我干嘛?” 流霞笑嘻嘻地抬起头,脸上容光焕发,乐滋滋地道: “嘻嘻!唐翊姐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人家太高兴了!恭喜你啦!” 唐翊想通了事情的关键,却面不改色地问道: “恭喜我?恭喜我什么?” 流霞还以为唐翊是在故意和她开玩笑,立刻出口答道: “当然是恭喜唐翊姐荣获雷试魁首啊!你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在雷试里获得魁首的虚龙啊!要知道,上一届虚龙魁首可都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唐翊点了点头,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可是......我不是魁首啊。” 流霞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被冻上了。 “什......什么?” 但紧接着,流霞又变回之前那张笑脸,只是依稀可见她鬓角的抽搐,似乎有些隐隐维持不住脸上的笑,道: “唐翊姐...你就别开玩笑了,大家都看到了。” 唐翊轻轻摇头道: “我没有开玩笑啊,我只不过是第三名而已,魁首不是我。” 流霞的笑容一点点地消散干净,燕霏见势不妙,急忙上前一步,将她拽回身后,道: “第三也是极好的,恭喜唐翊阁下了。” 唐翊没有说话,而是稍稍扭头,游走的视线地捕捉着流霞的表情。 虽然燕霏尽力地去遮挡了,但她还是看见了她身后的流霞脸上那厌恶的神情。 这丫头是真的讨厌她呢...... 唐翊这么想着,又看向了燕霏,心里猜测着这对姐妹的意图。 本来应该已经是和她没什么瓜葛的人,事实上,对方应该还算是承了她几次情,那么这莫名其妙的厌恶又是从哪儿来的......或者.......从谁哪儿来的? 唐翊的目光瞥了燕霏一眼。 另一边,清家兄妹的脸色都不太好,清隆云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 “这算什么?!明明是你打败了那个白龙!为什么魁首反倒是他?!这不公平!” 燕霏转过头看向他,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龙渊里不本来就是这样的吗?隆云兄弟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清隆云火气顿时拔高了一个台阶,大声地骂了出来: “就算如此!这也太欺负人了!” 唐翊朝他们那边看去,平和地笑着,解释道: “隆云阁下,冷静些,魁首不是我,也不是白龙泽炆。” 清隆云脸上的怒火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头雾水,就连燕霏和流霞也疑惑地看向了她。 清恬皱着眉头,问道: “如果魁首不是阁下你,也不是那条白龙,那魁首是谁?” 唐翊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笑着向远处走去。 她经过之处可以说是群龙退散,不论是真龙还是虚龙都不敢阻拦她的道路,这也方便了她一路找到她的目标。 冯昭坐在地上,靠着走道的墙壁,手里拿着两片乌青的鳞片,灵活地用其打磨着手中的弯刀。 看见唐翊来了,他只是稍加抬眼,又将注意力转移回自己的刀上面去。 “怎么了?想过来炫耀一下自己得了雷试魁首吗?” 没等唐翊说话,冯昭就率先开口,语气冰冷地说道: “如果是那样,免了!我没那个兴趣。” 唐翊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她开口说道: “恭喜你,本届雷试魁首。” 冯昭的脸出现了一丝皲裂,眼睛露出了一瞬间的困惑,但他又马上震惊地瞪圆了眼,刷一下地抬起头: “你说什......” 唐翊走远了。 ........ 结束考试后,唐翊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接连的比赛令她身心俱疲,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将门外的一切全都拒之脑后。 梦中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黑暗,温暖而安全。 这一觉起来,唐翊的心情也终于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稍微收拾了一下,她就开始自己的练习,唐翊来到屋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知着周围的空气,原本早已习惯的空气突然对她来说变得格外地清晰。 她能感知到空气中的水、灵蕴以及漂浮的微尘,感知到他们在四散地运动飞舞,有的升,有的沉,填满了周围的所有空间。 唐翊能感知到自己身上正散发出不同形态的灵,撞击着原本环境的灵,两者相撞之间碰撞出火光,于是变成了所谓的龙气。 唐翊伸出手,手掌心朝下,闭上眼,驾驭着它们。 原本空气中混乱的一切突然变得井然有序,顺从地在唐翊的意志下排列地整整齐齐的。 她想起来,在和澜垣来龙渊的路上,对方经常会这么做,不用任何法术,驾驭着风前行。 于是她也这么做了。 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形成一股上升的气流,将唐翊的身体徐徐托起。 唐翊放下手,转而专注地用意志控制身下的风。 风带着她飞起,飞向空中,很快就跃过了院墙,越过了屋顶。 但她还在上升。 而且越往上升,唐翊看的就越广,直到将下方的登天府尽收眼底。 唐翊微微抬头,看向天上的那道海壁,此时的海穹顶已经变得黯淡无光,提示着夜色已深。 登天府内万籁俱静,只有少数的几点灯火。 唐翊目不转睛地看着海穹顶,那一道道海潮涌动不休,仿佛离她万里之远。 她朝海穹顶伸出了手。 就在这时,一抹流光不知从何处窜来,急射向唐翊。 危机感瞬间炸响,唐翊心中一惊,解除了对身下的风的控制,身体迅速地下落,避过了那道流光。 那光芒却灵活地在空中拐了个弯,再次朝她飞来。 唐翊心中的危机报警有增无减,急忙御风而行,飞速地朝地面逃去。 就在唐翊离地只剩下不到十余米的地方,她背后的压力突然一轻,她扭头看去,那道光已经消失了。 登天府的某个房间内,一个人影坐在桌案前,一只手端着一叠考卷,另一只手扶了扶摇摆的灯台,然后见灯中的火光重新稳定下来,才将白色的绸缎灯罩罩在了灯上。 “这帮年轻人啊......真是不让人省心一下......” 那人锤了捶自己酸痛的脖子,继续翻看着手上入府试风试的考卷。 他的右手边摞着成堆的考卷,上面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红章,盖的无一不是“劣等”二字,他的左手边则只有不超过十张考卷,但也全都是“良”,愣是没找出一个“优”。 “好啦......接下来....唐翊.....嚯!又一个不改名的......” 学院毒瘤弯月镰刀,风试主考官,风堂总管教习澜庭月挠了挠头发,继续批改他的试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 放榜 之后的几天,唐翊一直在自己的院子里,真正地做到了大门不出的地步,整天不是练习御风就是钻研法术。 在她能够化龙以后,之前不会的那些法术,特别是御水之术也跟着回来了。 虽然有些不习惯,但唐翊现在的情况已经比刚开始练习那会儿好多了。 而在这段时间内,她也终于能短暂地获得安宁了。 在唐翊的雷试考完后,剩下来的还有之前那些在第一轮就被刷下去的考生需要彼此竞争,好在考官面前展示下自己的实力,多少混个眼熟。 也正因为如此,雷试实际上一直持续到了唐翊比赛完后的第三天,之后还要考官们根据考生表现批改打分,统计成绩,再和之前的四门考试汇总,所有考官一起商讨出最后的结果。 总而言之,等到放榜的时候,唐翊感觉自己已经要宅出霉来了。 虽然也并非没有人来找她,但她除了清家兄妹外,其余人都没让他们进院。 至于燕霏流霞等人,从她比完雷试最后那一场赛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就连临源也是这样。 唐翊只能希望他们各自都还好吧。 放榜当日,唐翊没有找其余的人,独自沿着名牌上的指示来到了放榜的院落,也正是她之前休息的那个大通铺院子。 唐翊看见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乌泱泱地一片,放眼望去全是黑黑的人头,以及头顶凸起的龙角。 在人群的最前面,一道清澈透亮的水帘从房檐的边缘倾泻而下,颗颗粒粒的水珠组成了天然的屏幕,让所有人都能看清那上面写了什么。 所有的考生都被各自划分在角齿鳞尾四榜下,而各自的考试成绩又跟在他们各自的名字后面,被分了优良劣三等。 但是,榜上的名字和考生的人数明显对不上。 所有考生都张大了眼睛,疯狂地搜寻着自己的名字,希望着能够榜上有名。 但也有一部分考生在水帘前转了一圈又一圈,眼里的光也渐渐暗淡下去,最后带着哀叹的背影向水帘后面走去,紧接着水帘后面就会亮起一阵光,唐翊就感受不到那个考生的龙气了。 被传送出去了吗? 唐翊上前一步,想要看清自己有没有上榜。 龙目自行让她看清了水帘上的内容,也让她从一大堆名字里找出了自己的。 她的名字排在齿榜下面,头一个就是她,云试和雨试都是优等,风试良、电试劣,雷试优等。 不算太好,但也不至于算是差的,中等偏上的位置。 唐翊还是稍稍放松了些。 总算是进登天府了。 总算是...... “唐翊!!” 足以刺破耳膜的声音从唐翊身后传来,她甚至不需要转头都知道后面那个朝她怒吼的人是谁。 唐翊向地面伸出手去,突然腾空而起,避过了那一道骇人的龙火。 潮婉就在她身后,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灵汇聚起来,瞄准空中的唐翊,准备第二次攻击。 唐翊的动作比她快了一点,无数的锁诀带着光从天而降,笔直而精准地降落在潮婉身体的各关节上,限制住了对方的运动。 “给我放开她!” 一道身影飞来,白衣飘飘间刺出一柄利剑,虚幻无形,一瞬间就将潮婉身上的锁诀统统斩开。 周围的考生迅速地躲避开来,唐翊注意到,即使是此刻躲开的人群里,真龙和虚龙也是泾渭分明。 前者靠的近一些,脸上露出看热闹的神色,后者则是躲得远远的,偶尔抬起眼瞥来的那一眼中也满满地是百无聊赖。 唐翊轻飘飘地落了地。 泽炆冲了过来,掌中虚幻的短剑朝唐翊胸前捅去,而紧随他身后的潮汕则迅速地将潮婉护在自己身后,愤怒的眼神中不失警惕地盯着唐翊,紧张地质问道: “你想对她做什么?” 唐翊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先聚集着灵息挡住了泽炆的一剑,然后等泽炆后撤一步后才笑着看向他,道: “那取决于你们想对我做什么。” 泽炆瞪着她不放,手里仍然抓着剑对准了她。 唐翊无奈叹了口气: “拜托,你对我这么如临大敌做什么?不就赢了你一回吗?” 泽炆的眉毛狠狠一抽,吼了出来: “你闭嘴!” 围观的真龙群众顿时露出看好戏的表情,要知道,这位白龙少年可是在入府试抢尽了风头,他那两个跟班几乎跟所有真龙考生都炫耀了一番对方的“丰功伟绩”,现在能看到对方这副吃瘪的模样,他们可是别提多高兴了。 唐翊则是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他道: “你还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泽炆气愤地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说,潮汕更是愤愤不平: “你把婉儿和泽炆伤成那样,不过让他们讨回点公道有何不可?” 唐翊低头笑笑: “有理有据。” 然后她又抬起头: “可是不对。” 唐翊注视着潮汕,字正腔圆地说道: “我是正大光明地把他们俩打败的,而且是在考官们的见证下,赢得光明磊落,伤他们也是在考场规则的允许之下,退一万步讲,他们俩就算之前伤得重,现在也恢复了,而且很明显没有任何后遗症,你们这么多天下来,什么气也该消了,干嘛又要来找我算账呢?” 泽炆听得不知道被拨动了哪根神经,剑芒在地上一带,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吓得吃瓜群龙又是后退一步走。 “爬虫!你就是一条爬虫!” 泽炆咆哮的声音听上去极其高调,甚至隐隐有些破音的征兆。 唐翊观察着他,忽然幽幽地开口: “这才是真的原因吗?” “因为接受不了自己输给一条虚龙?所以要来找我算账?” 不知道为什么,唐翊在和泽文说话的时候,她的视线却在潮汕和潮婉身上走了一圈。 “因为我是你耻辱的象征?” 泽炆脸气的通红,周身隐约散发出白色的蒸汽。 唐翊认得:这是龙族极端愤怒时的征兆,龙的怒火会改变他们附近环境的温度,蒸发空气中的水。 她微微抬手,释放出灵蕴,将更多的水汽召集过来,道: “你们真龙或许是高贵的、骄傲的,但我不觉得你们是万能的,或许虚龙先天就要输你们一截,可也不会总是输给你们。” 她招来的水降低了泽炆身边逐步升高的温度,却无法扑灭他本人怒焰。 唐翊看着泽炆,平静地问道: “还是说……你们就希望虚龙一直都做你们的手下败将?” 泽炆突然被这话弄得怔住了。 与此同时,有些虚龙的目光看过来了。 “那可就不是骄傲了,那是刻薄。” 虚龙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泽炆,等待着他的下一句。 可他什么也没说。 于是虚龙的表情也愈发得不善,目光冷冰冰的,扫视着在场的真龙们。 气温忽然再次升高了。 那些原本站在前面的真龙一个个地开始咽起口水,身后一阵阵暗涌的龙气似乎近在咫尺。 人群攒动,不安的气氛悄无声息地在真龙中蔓延。 就在这时,潮婉突然爆发了: “说了那么多,倒不如让我先撕了你的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冲撞你得罪不了的人!” 她推开潮汕,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右掌变爪,直接抓向唐翊。 唐翊眯着眼,手掌暗自摊平,准备接下这一招。 就是此时,惨白的雾气穿透她背后的水帘,迎上了潮婉的这一抓。 一道暗蓝长衫飞跃过半个院落,落在唐翊身前,替她挡住了潮婉的攻击。 温润的嗓音带着笑意响起: “潮婉小姐何必如此泼辣上火?岂非是打算做市井泼妇?二话不说就上手打人?” 潮婉的脸色一变,身形飞速后退,与那人拉开至少三米远。 唐翊一脸懵圈。 这人谁啊? 就在唐翊疑惑的当口,那男子也已经转过身来,刀削般的脸庞上流露三分温柔,和声对她说道: “奉十六殿下指令,小人淹涂前来护卫唐翊小姐安全,势必不让唐翊小姐受半点损伤。”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新生活开始 唐翊继续傻眼,直到三秒钟后才反应过来。 “你是澜垣派来的?” 她问道。 而对面的龙族帅哥淹涂则是点点头。 “是,殿下担心唐翊小姐的安危,故而特地派我前来护卫,唐翊小姐请放心,淹涂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自能护得小姐安全。” 唐翊看着对方那自信的笑容,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给他做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 加油!我看好你。 淹涂自然看不懂唐翊的手势,但他也没有将注意力停留在唐翊身上太久,而是迅速地转过身来,面对着眼前的三人。 “刚刚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潮婉小姐是打算用蟾弯爪吧?这招一旦落在身上,可是会直接伤及龙骨,甚至侵入骨髓的。这么恶毒的招数,小姐却是用得顺手地很呢。” 潮婉听了,不禁莞尔道: “淹涂阁下看样子是退伍多年,都有些眼拙了,我刚才明明不过就是一时气急变出龙爪来抓一下,怎么就成蟾弯这等恶毒的武技了?呵呵呵。” 淹涂没有继续同她说下去,只是在那笑嘻嘻的,一副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信的架势。 潮婉见状,也转而将目光投向淹涂侧后方的唐翊,笑道: “没想到,唐翊阁下居然是十六殿下的人,真是不打不相识啊。” 见唐翊没有反应,潮婉一边盈盈下拜,一边道歉,完全不复之前那般声势: “方才是我们驽钝冒失了,冲撞了阁下,真是抱歉。” 泽炆惊讶地看着她,而潮汕则是一句话也不说,一双眼睛注视着唐翊。 潮婉转头看向泽炆,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向他说道: “泽炆哥,咱们走吧。” 泽炆当即失声叫道: “什么?!” 但随后他又立刻调小了自己的音量,急促地对潮婉说道: “婉儿!还是你说她活该被教训一顿,怎么现在你又......” 潮婉笑着附到了泽炆耳边说了几句,紧接着唐翊就看见泽炆看她的眼神明显出现了些变化,从原本的愤怒转变成了某种......鄙视? “走吧,泽炆哥。” 潮婉已经从泽炆身边走了过去,经过唐翊身边时还友好地朝她点了点头。 但她后面的潮汕和泽炆可就没有这样的好脸色了,两人一个臭脸一个冷脸,从唐翊旁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一路来到了水帘前面。 然后三人就看起了自己的成绩,津津有味地比对着彼此的成绩。 泽炆的成绩毫无疑问地位列角榜优等,潮婉同样在角榜里面,就只是她的雨试和电试都只拿了良,只有潮汕一个人脸色不是很好。 因为三人里就只有他没有进入角榜,而是在齿榜里面,比起唐翊还低了一点点。 围在周围的真龙见没了热闹看,也纷纷地将目光移开了。 只有那些虚龙们的眼中闪现出嫉恨的魔火。 对唐翊的嫉妒与仇恨。 只是他们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眼底那股羡慕的光,以及那份黯淡下来的热血。 果然吗......怎么可能有敢跟真龙对着干的虚龙?喏!这不还是跟真龙的大人物沾了关系吗? 这样的情绪在虚龙间蔓延开,激起了一点点的失望的涟漪,但又转瞬间回归了平静。 毕竟他们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唐翊看着面对她的淹涂,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后,道: “澜垣让你来......保护我是吗?” 这么多天下来,她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听流萤说澜垣回了曲蟠,之后就再也没有对方的消息了,现在好不容易又来了一个知道澜垣行踪的人,她得好好问问才行。 毕竟,她是怎么跑到龙渊来的,又是怎么化龙的,这些问题,只有澜垣知道。 包括她来到龙渊后,对方对自己的一系列安排。 从让流萤带她进入登天府,到现在的淹涂。 ......他到底要干嘛啊?总不会是...... 在唐翊继续想下去之前,淹涂就翩翩然露齿一笑,仿佛山花盛开一般,道: “是,殿下对小姐您的安危极其在意,临行前还特地让流萤姑姑安排了小的前来。” 唐翊疑惑地看了淹涂一眼: “临行前?他不是在曲蟠吗?又要去哪儿?说起来,皇子还能随意到处乱逛吗?” 唐翊这么多问题砸过来饶是淹涂也有些懵,虽然来之前就听流萤姑姑说过了,但没想到对方还真是这么......直率啊。 连怀疑都不带怀疑一下地相信他了。 淹涂笑得更加灿烂了些,甚至旁边有些女性考生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如此俊朗的郎君可不多见啊!当然能多看几眼就多看几眼啦! “唐翊小姐不必心急,殿下之前只不过是回去曲蟠述职,就在不日前,殿下已随南海亲王前往西离龙城。” 唐翊回想了一下,奇怪地看了淹涂一眼: “西离......我记得不是白龙族的都城吗?他去那儿干嘛?” 淹涂垂下头道: “小的不知,只知道那是陛下的诏令。” 唐翊的眼睛忽然微微抬了抬。 陛下,就是澜垣的父亲,那不就是...... “龙王?” 唐翊更加困惑了,为什么龙王会叫自己的儿子跑去亲王的地盘? 淹涂闭上眼点了点头,却没有直接解答唐翊的疑问,而是转而看着她,饶有兴致地道: “本来,小的只是打算进入登天府后,在暗中保护小姐而已,可是就小的目前看来,还是小的站在光下能给小姐提供的保护更多些。” 说完,他又打趣地说道: “一个入府试,小姐居然就硬生生地挤进了那些自视过高的真龙小辈还有考官们的眼里,还给他们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想必小姐日后在登天府中定能大放异彩。” 唐翊眨了眨眼睛,又挠挠脸颊,跟没事人一样地指了指自己: “你是说我吗?” 淹涂还以为唐翊是在说笑,也跟着配合地笑了一下: “那是自然,小姐您在入府试中的表现我都已经得知,雷霆雨露,恩威并施,不仅网罗了一批自己的手下,还得到了至少两名考官的青眼,甚至让真龙一族乘了小姐的情,饶是小的也只能对小姐甘拜下风了。” 淹涂说着,可唐翊却有那么一瞬间特别想要开口纠正他,但她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反正,最后她要做什么跟那个又没有关系,不是吗? “多谢夸奖。” 于是唐翊这么回答道,走出了院落,身后跟着一个淹涂。 正式开始了她身为登天府一员的生涯。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交接 唐翊走在回去的路上,身后多了一个淹涂。 两人一路上并没有做过多交流,直接忽视了周围考生的目光。 唐翊目不斜视地走着,淹涂却一直都在观察着她的表情。 他来之前流萤姑姑也是跟他详细地说了一遍,或者说,控诉了一遍这位小姐的种种奇葩之举。 一方面不肯听从指挥,我行我素地四处乱闯,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安危,行径荒诞无章,另一方面却又理智地骇人,对人心的剖析格外深刻,三言两语间就能攻破心防。 从对方的描述中,淹涂可以拼凑出这样一个形象。 可是直到面对着唐翊,他才发现对方其实漏掉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部分。 她身上的那股无形间流露出的气息。 不是乖张之人的喜怒无常,也不是理智之人的绝情冰冷。 而是一种......深深的,让人摸不着底的深邃感。 就好像她这个人就是一个无底深渊,望下去时只能看见深渊。 淹涂困惑不解地皱起眉头。 他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 上一次见类似的人时,还是在战场上的时候,那个年纪轻轻的小将,明明一副那么爽朗的模样,在人后却也会露出那种阴郁的表情。 从自己的回忆中挣脱出来,淹涂发现自己已经跟着唐翊一起进了她的屋子。 唐翊转过头来,眼里流露出探寻的神色,淹涂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另一个目的,于是微微冲她一笑。 唐翊自己也跟着露出一个微笑: “所以,你主要还是为了她来的?” 淹涂点了点头,不卑不亢地说道: “没错,请唐翊小姐将她交给我吧。” 将那个至关重要的证人,给他。 唐翊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腰际,将腰带稍稍掀起一条缝,布带的缝隙中隐藏着一颗圆润的白珍珠,珠心处像是沾了脏东西一样呈现出青灰的颜色。 唐翊将珍珠拿了出来,却没有立即交给淹涂,而是将其捏在自己手上,问道: “你们带走她之后要做什么?” 淹涂听见唐翊的问题忍不住地轻轻一笑。 好管别人的闲事,果然流萤姑姑说的一点不错。 “这个还请小姐放心,我们自会想办法将她送到她该去的地方,不过现在,小姐还是把她交给我吧。” 说着,淹涂又看了一眼那枚珍珠道: “毕竟,流萤姑姑的藏珠术虽精妙,可若是在里面待久了,也是容易出事的。” 唐翊暗自叹了口气,知道对方是不会再告诉自己什么了,于是把那珍珠举得高过肩膀,捏住珍珠的手指猛一用力,圆白的珠子就化成了一堆齑粉。 一股粘稠似泥浆的液体从中涌了出来,浇在地上,堆砌成类人的形状。 夜叉女古娜突然出现,暴露在外界中令她那一双眼睛惊恐地瞪大了,紧张兮兮地看着四周。 她的目光最先看到的是淹涂,对方只是随意扫了她一眼,却足以令她心惊胆战。 龙主!又是一个龙主! 然后古娜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看见了同样在注视着她的唐翊,以及对方脸上那无奈的笑容。 “古娜,跟他走吧。” 跟谁......跟谁走? 古娜的脑海里是懵的,什么反应也没有,呆呆地跪坐在原地。 她还记得,自从那日行动失败,就成了自己队伍唯一的幸存者,以及龙主的奴隶。 本来他们是要杀了她的,那些龙主们,可是那名温柔仁慈的龙主把她救了下来,还劝她说出了自己的族群,并答应她,他们会保护他们,之后那名跟在龙主身边的鱼妖就把她塞进了一个小小的白珠子里,让她跟着温柔的龙主。 再后来,她就到了一个新地方,一个到处都是龙主的地方,一个特别可怕的地方,周围都是可以轻易地杀死她的龙主,一个个的都在嘶吼,都在咆哮。 她吓得缩在珠子中不敢动。 直到现在,她出来了。 “她怎么了?” 她听见那个温柔的龙主的声音,在询问她的情况。 “没事,只是被装在珍珠里太久了,估计五感有些退化,一会儿就好了。” 陌生的声音从她对面传来,回答了温柔龙主的问题。 古娜感觉自己的手指头怪怪的,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多谢小姐替我们保管她,之前姑姑怕自己实力有限,不敢带着她回曲蟠,不得已才让小姐帮忙托管,但现在小的已经来了,就不用劳烦小姐了。” 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肩膀。 古娜吓得尖叫失声,用的是他们平常捕鱼时的高亢音调。 这种声音以前能够将鱼群震晕,可是那只手的主人只是厉声地骂了一句什么,然后用手掐住了她的喉咙。 “放开她吧。” 古娜感觉自己脖子上的力道消失了,一只纤细的手将原本捉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钳住,逼迫对方离开了她的喉咙。 “抱歉,让小姐见笑了。” 她又听见了那个陌生的声音。 “她只是被吓了一跳而已,先让我跟她说几句话。” 是温柔的龙主,她在靠近自己。 古娜转过身,看见唐翊脸上带着笑半跪下来,对着她说道: “古娜,接你的人来了,你跟他走吧,这些天跟着我麻烦你了。” 她虽然感觉不到,但她知道,自己在疯狂地摇头。 不要!她不要离开她身边,她不要去那些可怕的龙主身边!就算要她继续吃像之前那样发苦的龙血,她也不要离开这个龙主! 唐翊笑了笑: “古娜,谢谢你之前在入府试的时候帮了我,但你要走了,你不是还要保护自己的族人吗?现在能保护你族人的人来了,跟他走吧。” 族人...... 古娜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她族群里的一幕幕。 “你还要去保护他们呢……” 温柔龙主的话在她耳朵边打转。 渐渐地,她的手停止了颤抖。 然后在淹涂兴致盎然的眼神中,她慢慢转过身去,面对着他,低头叩拜: “龙主,安康。” 淹涂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轻轻地挥了挥手,一条黄色的纸带从他袖中飞出,绕着古娜转了几圈,然后猛地收紧,收紧,贴在了古娜身上。 黄色光芒闪过,一个小小的纸偶夜叉就落在了地上。 夜叉的脸上残留着一丝疑似恐慌的神色。 唐翊面无表情地看着,看见淹涂将古娜放在掌心,轻轻一翻,古娜就消失了,留下几条黄纸带躺在淹涂掌中。 “她这是去哪儿了?” 唐翊问道。 淹涂正准备把黄纸带收起来,听见唐翊提问了,遂解释道: “这是传送术,将法术画在或是雕刻在两个媒介上,就可以通过媒介在彼此之前传送物品。” 唐翊轻轻挑了下眼帘: “也能传送活物?” 淹涂点点头: “自然,只是取决于媒介,越是高级的媒介能传送的东西就越多。” 唐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纸带,淹涂见状,还以为唐翊是对这传物纸带起了念想,又继续开口道: “小姐,这纸带是咱们十六殿下宫中特有的,不能随意外赠,但若是小姐想要,可以去找殿下问问?” 唐翊反应过来,急忙摇了摇手道: “不是不是,我只是想问一下,你这个纸带贵不贵啊?” 淹涂傻了一秒钟,然后回答道: “啊?” 看样子他还没清醒过来。 “怎么?很贵吗?” 唐翊好奇地问道。 “这个......” 淹涂绞尽脑汁地回想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宫里面是谁负责采买这些东西来着?不对!这些都是贡品,所以价格应该算成本价..... 不对!他一个护卫主人的鸦羽闲着没事去关注这个干嘛?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大概是不贵吧。” 淹涂说完,唐翊又看了一眼那纸带,说道: “这样吗?我还以为龙族在龙渊里是不需要实质货币,只用龙气交易,没想到也还是一样地要靠货币买卖啊......” 这......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淹涂迅速地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小姐问这个......是想要去海市吗?” 唐翊闻言,转而笑看向他: “不,只是问问而已。” 第一百三十四章 轩雅阁 淹涂更加不解了,但他也没像之前那样让自己的情绪外露,而是转而道: “小姐有所不知,一般在龙渊里面,只有平民才需要用黄白之物,凡是龙族都可以用龙气或是灵来交易,至于像是海市等地方,就是更简单地以物易物了,小姐不必操心这方面的问题。” 这样不会有点麻烦吗? 唐翊没有把这句话问出来,但她在心里却开始了盘算。 没有统一的货币,度量衡以及制度之类的都有些像是照搬人类社会,这个龙渊......在这方面还真是莫名地有些落后啊。 “那既然你已经把她送过去了,现在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唐翊开始转移话题,主动问淹涂道。 淹涂心里放松地喘了口气。 对方总算是问了个正常人会问的问题了。 然后他便单膝跪下,抱拳正色道: “遵十六殿下的命令,小的从今日起既当听从唐翊小姐的命令,平日里,小的就在暗中保护小姐,若是小姐需要,可以摇摇这个铃铛,小的就会立刻现身。” 淹涂摊掌向上,手里面放了个小小的银铃。 唐翊接过了铃铛,上前一步将淹涂扶了起来,道: “谢谢,不过,其实我现在应该暂时不需要保护,不如这样吧,你要不要和我聊聊......这登天府的事情?” 淹涂笑了笑。 “谨遵小姐命令,就是不知小姐想知道些什么?” 唐翊笑了起来。 她想知道的?那可有点多啊。 “那么不妨从登天府是何人在何时建起的开始讲吧?” 唐翊说道。 ............. 在之后的几天里,根据自己名牌的指示,唐翊接连做好了入府登记,也领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门钥匙。 当然,通过一旁淹涂的指点,她也少了很多麻烦,对登天府也算是多了一份认识。 登天府一共分五堂三院,五堂既指云、雨、风、雷、电,负责对学生的教学,而三院则为名司、刑慎以及府务,负责管理教习学生等府内人员,除此外,府里面还有不少独立的地方,比方说她之前去过的慈仁斋,除了听从三院管辖外,还享有一定的自主权。 距离开学还有几天,唐翊等考生还不允许在登天府里面乱逛,依然只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顺道一提,本来唐翊的屋子里还有几个人住,只是在那些人看见自己的舍友是唐翊后,便一个个去管理学生生活起居的府务院申请换房了。 于是到现在,唐翊的屋子里也只有她一个人。 至于淹涂? 在告诉了唐翊登天府的各项大小事宜后,他便马上和他说的一样,消失到不知哪里去了。 唐翊则是悠闲地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每天定期地练习法术,尝试着四处乱逛,然后又被那些巡查的龙偶给送回来。 在这期间,她并没有和任何人搭上话,即使是偶尔在外面看见了和她一样新入府的学生,对方也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躲开。 看样子,淹涂的出现还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至少现在没有任何不长眼的,不论真龙虚龙,来烦她了。 唐翊不禁陷入沉思。 到底在这龙渊之中,澜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啊? 明明是皇子,却要亲自外出降敌,可是从那些人的反应中又能看出来,他的确是威名在外,虽然看上去不像是啥好名声,但对他们的影响是实打实的。 唐翊来龙渊也算有些日子了,可是关于龙本身的事情她了解的都不是很清楚,至于那些龙族上层之间的勾心斗角就更是两眼一抹黑,偏偏不论流萤还是淹涂都不肯和她泄露半点口风,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唐翊结束了今日的练习,回到房间,直接躺倒在床上。 这时候,她的名牌突然热了起来。 她急忙拿起来一看,就看见那白色的名牌逐渐变大变宽,背面勾勒出一副完整的登天府地图,正面则是浮现出她的名字。 名字下面是两个小小的篆书,写着登天二字。 整块名牌忽然亮起幽幽的荧光来,紧接着唐翊就看见一道道光字从名牌里冲了出来,浮在她眼前。 【所有新入府士子即刻至轩雅阁】 唐翊从床上坐了起来,翻到名牌背面,很快就找到了轩雅阁的位置。 然后她便迅速地推门出去,脚下步伐加快,沿着长长的走道笔直向前。 一路上她看见的人也变多了,一些熟面孔也出现在了人群里面。 燕霏和流霞两人仍然凑在一起,冯昭挨着墙边,无声地向前移动,队伍的最后面吊着的那群人里,临源的金角若隐若现。 唐翊猛然惊觉,当初提议作弊的五人虽然中途分道扬镳,但最后居然全部都成功入府了。 但是,她也没有看见诸如清涟等人的身影,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处何方,有没有通过入府试。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轩雅阁,只见一座不算大的木制楼房出现在他们眼前,檐角飞起,挂满风铃,最顶端顶了颗透明的宝珠。 一张张脸庞紧张地望着眼前的三层楼阁,声音像蜜蜂一样地嘈杂不宁。 “肃静。” 清冽的嗓音从顶楼上传了出来,声音不大,却瞬息盖过了所有的议论。 三楼传来一声门开的响声,那是风吹开了大门。 微弱的旋风在新生们的脚下开始聚集,令他们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唐翊稍稍放低身体重心,免得一头栽下去。 风托起他们的身体,将所有的新生一个接一个地送进了三楼里面。 很快,不少人都进去了,唐翊注意到,这轩雅阁从外面看上去不大,可是现在却已经容纳了将近二十个人。 身边传来熟悉的呼声,她稍一侧头就看见了泽炆那边的三人,面露红光,飞进了轩雅阁中。 轮到她了。 唐翊看着自己的身体越升越高,然后朝着大开的雕花木门飞了进去。 里面和外面的环境完全不同。 地上一圈圈地摆放着蒲团,从里到外都已经坐满了人,天花板上垂下来一根巨大的悬梁木柱,柱身中段镂空,做成了一个四面开放的台子。 唐翊看见那台子里面就坐着一个人,一个看上去年过古稀老者,胡须垂得老长,头上顶了个高高的发冠,身上的鹤氅白色金色交织成片。 老人闭着眼,御着风将新生全部都送进了轩雅阁的三楼之中,然后睁开眼,看向坐在下面的新生们。 慢悠悠地开口提问。 他开口第一句是这样的: “各位新生,你们知道,什么是龙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一章 课 老人的目光环形在下方的新生们身上转了一遍,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人群中寂静无声,可是没人开口,或许是,没人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个个都在面面相觑。 “那个......请问您是教习吗?” 第一个声音弱弱地从新生中传了出来,是一个真龙男生问的。 那老人看了他一眼,慈祥地点头,道: “没错,不过,这不是我问题的答案。” 然后他又转头向其他人: “各位若是有什么疑惑,来日方长,可现在,我要问的是:‘你们知道什么是龙吗?’” 新生们开始议论纷纷,各人开始抢答起这个问题来,答案参差不同,各有千秋,而老人听得却是不断地点头。 看见老人赞同的态度,新生们越发群情激昂,以为自己得到了教习的认可,声调也一个比一个高,努力地尝试着发出自己的声音,让自己的答案被老人听到。 唐翊观察着,看着,却并没有出声。 这无数的声音其中突然爆发出一个声音,并不是声嘶力竭的呼喊,但却格外地掷地有声。 “龙是强者。” 众人的目光看了过去,就连唐翊也不例外,一起看着那个说出这答案的人。 那是一个眉目刚毅、棱角分明的男子,身上的服饰线条都笔直地垂下,看上去像个正经的士子,气质却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将。 男子微微仰起头,看着老人: “龙,是与天地并肩的存在。” 他说的话简洁易懂,字里行间充斥着喷薄的情感,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想要相信他所说的话。 老人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次点头很慢,很重,慢到可以看见他的脑袋沉沉地低垂下来,又重新抬了回去。 然后老人接着说道: “龙是世间最为强大的生灵,而龙族,更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族类。” 那老人说话时就像是个虔诚的信徒,半睁着眼睛,用自己的龙气将声音扩散出去。 “从远古蒙荒时起,龙族就一直是这片天地中亿万生灵的佼佼者,我们的身躯是糅杂了各种族的精粹所形成的结晶,鹿角、鳄头、蟒身、鹰爪、狮鬃、鱼尾,无一不彰显着龙族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地位。” 那双浑浊的眼珠彻底眯成了一条缝,目光中的神色逐渐加深,追忆起遥远的过往来: “在最早的时候,龙族本来分布各地,如一盘散沙,无拘无束,也无半点规矩章法,年轻的龙族因为缺乏庇佑而丧命,年老的龙族沦为群魔的食粮,龙的尊严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数千年......” 老人原本的声音无比低沉,在讲述龙族的过往时,他甚至一度停了下来,让心中的情绪顺着龙力蔓延出去,也让在场的新生们的心神变得无比压抑。 但他的语调又猛地一转,迅速攀升,变得高亢雄壮起来。 “可是后来,龙族中的有识之士意识到了这些错误,龙族本该是天地间的强者,本该收获的是他们的敬畏,而非轻蔑!龙族!不该如此低贱!” 老人忽然张开双臂,大声地向新生们宣布道: “于是,龙渊诞生了。” 老人越说就越为亢奋,举手投足间俱是自豪之情。 “龙渊!可谓是龙族史册上开天辟地的壮举,是龙族头一回万众一心的杰出成就,纵横数万里的海洋被龙族的伟力征服,无数的异族邪魔也被驱逐至外海,千千万水族归心于我龙族麾下,为我族号令!” 新生们俱是跟着被调动起情绪来,有的热血满满地捏紧了拳头,也有的扬起一个笑容,就连那些虚龙,看着老人这异常兴奋的情绪也不禁有些被触动,开始思索起自己以前在龙渊中的那些过往来。 唐翊疑惑地看着他们。 怎么这帮人被三言两语说一说就成这样了?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抬眼看向悬柱之上的老者。 对方仍在疯狂地赞美着龙族,而新生们一个个则是眼里亮晶晶地望着他。 怎么哪里.......怪怪的? 唐翊静静地释放出一点龙气,没有让任何人察觉,然后将那点龙气缠绕上离得最近的一名新生的身体。 龙气顺着对方的躯干游走向上,最后停留在太阳穴的位置。 嗖的一下,龙气钻进了对方的头脑里。 那名新生原本热枕的眼神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也变得困惑不解起来,但马上又恢复了原状。 唐翊看着新生脸上的表情变化,慢慢地把龙气收回来。 不是被操控了意识,所以只是被影响了而已吗? 这种情况,好像在哪里看见过呢...... “龙力之无垠,犹如天上晨曦,龙神之坚固,更胜深海沉铁,龙心之宽广,可比拟浩瀚苍穹。” 唐翊继续听着老者的话,心里却莫名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龙,乃天地宠儿。” 人,是万物之灵。 “龙会吐火吐水,还会施云布雨,福泽万物......” 人类不光拥有智慧,还会生火,会制作工具。 “不仅如此,龙族还齐心合力,共筑起龙渊,万族来朝,邪异退避。” 人类不光建设起璀璨的文明,还开始探索地球之外的世界。 原来大家自夸用得套路都差不多嘛...... 唐翊在一边听着,心里面的画外音也是格外热闹,只是她表情管理地很到位,没有让别人看出半点来。 终于,老人神采飞扬的演讲结束了。 众新生的神情也变了,不论是真龙还是虚龙,脸上都流露出了一种强烈的自豪与自傲来。 “所以,诸位。” 老人笑了起来,低头看着他们: “你们明白,什么是龙了吗?” ......... “龙就是能飞、能潜水、挺厉害的一种生物吧。” 唐翊看着面前这人在稍作思索后这般答道,眨了眨眼睛。 “啊?!不是吧?那你刚才说的那么正派?感情都是在扯谎啊?” 他对面的那个女生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脸你这个骗子的表情。 “没办法啊......谁叫我这人长了张这样的脸呢?编谎话骗人再合适不过了。” 男子无奈地摊了摊手,语气里却一点无奈的感觉都没有。 女子见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你够了啊!” 大概几分钟前,在老人结束了他的演讲后便挥了挥手示意让新生自行散去,他本人则是化作一条赤红的老龙,一点点地盘绕在悬柱上睡着了。 这时候,唐翊才发现轩雅阁没有下去的楼梯,只在两边安了两扇大门,所有人都得自己飞出去。 真龙还好,可是那些虚龙,特别是还没有完全掌握龙力的虚龙,就遇到点小麻烦了。 基本上一个个只能靠摔的方式从楼上跳下去,最后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坑来。 唐翊飞出轩雅阁后轻轻地落在地上,原本周围还有一些人的,在看见了她之后,也纷纷扭头散去,留她独自一人站在路中央。 真龙不知为何,似乎很是忌惮她,而虚龙就更不用说了,因为她与真龙扯上了关系,还结了梁子,都是躲着她走。 唐翊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在名牌上抚了一下,准备再看看府务院给她的教习安排。 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行程出现在她眼前,依然令她觉得有些眼花。 唐翊打起精神,准备仔细找一下接下来她该去哪边的时候就听见一旁路过的一对男女的声音,然后就是之前出现的那一幕。 时间回到现在。 唐翊仍然在看自己的课,但也分了一丝心神去听那边两人的对话。 “汐姚,都说了多少次让你别打我的头!” 男子捂着头,愤愤不平地瞪了一眼那个女子。 汐姓?赤龙族吗? 唐翊微微瞥了一眼对方,龙目之中,一条浅浅的粉色的龙影在那女子身上盘旋着,而男子身上则是盘绕着的龙影则是宝蓝色的。 是他们呀。 唐翊还记得,这两人和她一样,雷试时都在第三组,只是和她分在了不同的队伍里,然后貌似第一场就被打倒了。 那个叫汐姚的女子她是第一次见对方的人形模样,不过那个男子,似乎之前那个说出“龙是强者”的人就是他吧。 “你稍微别那么得意我就不打你的头!真是,我从小到大打过你都不下万次了,你也该习惯了吧?” 汐姚满不在意地往前走,将气得爆炸的男子甩在身后。 “快点啦!下一堂课别迟到了!” 男子跺了跺脚,然后一溜烟地跟了上去。 两人渐行渐远,唐翊也把头抬了起来,又认真地比对了一下自己的课程安排,转头看着那两人的背影。 “今天还有安排别的课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古舆 往前不停地走,周围的景色也有了变化,从一开始单调的墙变成了宽阔的青石阶梯,阶梯向四面八方蔓延出去,通向不知是哪儿的地方。 唐翊跟随着之前那两人残留的龙气一路找了过来,步伐渐渐加快。 她的课程安排上明明显示今天已经没有任何课了,可那两人却说还有“下一堂课”。 本来只是想回屋练习法术,现在唐翊倒有些好奇他们多出来的课是什么了。 辨认出那两人的龙气已经十分困难了,但对唐翊来说,找出正确的路却不算难。 因为她看见了其他人的龙气。 不是一道两道,而是十几上十道气息各异的龙气,统统都汇集向了同一个方向,就是她正对面的石阶。 唐翊顺着一条石阶拾级而上,走了大概不到十分钟,一座恢弘的建筑就出现在她眼前。 建筑整体看上去像是一颗竖起来的椭圆蛋壳,高如摩天大厦,肉眼看过去至少已经超过一百米了,光滑的外表平滑如镜,五色交织,正好对应了真龙五色。 在建筑的半腰处开了一连串的圆形窗口,直径约十米,唐翊看过去时正好就见一条暗紫色的长龙从其中一个窗口飞了进去。 她想了想,也变作了龙身,虹光四射地朝那窗口飞了过去。 离窗口越近,她看的也就越清楚,每个窗口的中心都悬浮着一个小点。 看见唐翊飞过来了,离她最近的那个小点也朝她相向而来,嘴里含着一团凝实的惨白电光。 唐翊立刻侧身一闪,修长的身躯在空中弯曲出一个弧线,飞速地避开了那个朝她射来的电光球。 这时候小点也露出了它的真实面容,一个龙偶,但不像是唐翊之前见过的那种类型,这个龙偶是完全塑造成龙形的,身形极为袖珍,才三米不到,而且浑身散发着钢铁的暗灰色,尖刺与龙角都被放大了,看上去威胁感十足。 龙偶没有说话,唐翊甚至怀疑它有没有说话的功能,而是张着嘴再次对准了唐翊,铁嘴里面又一次闪烁着电光。 唐翊再次闪躲过去,眼珠一转,身形迅速地扭转向后,朝着她来的石阶飞去。 身后的龙偶也停止了攻击,飞回它原本在的地方,沉默地守卫着那个圆窗。 唐翊的身体爆发出一阵强光,重新落地变回了人形。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又一条龙飞进了圆窗内。 龙偶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还稍稍让了一下好让那条真龙飞进圆窗里去。 那条龙和她的区别在于:那是一条真龙。 于是唐翊便转身离开了,继续去探索登天府里的其他地方。 ......... 登天府里除了五堂三院外还有不少地方,像是之前唐翊参加雷试的那片平地就是演武台,专门用来给学生们互殴,或者文雅点说:锤炼彼此的体肤心智。 以及淹涂介绍给她的诸如临深渊、望海台之类的地方。 只是现在,唐翊并不着急去哪些地方,而是在苦苦寻找着一个名叫万卷阁的所在。 据淹涂的说法,万卷阁是登天府,乃至龙渊里保存了最多关于龙族以及龙渊资料的地方。 而她需要知道地更多。 万卷阁不难找,就在离唐翊不远的地方,几步路就到了。 眼前的楼阁比起之前的地方似乎就人少了很多,洒落了青黄色竹叶的小路隐藏在一片颜色金碧混杂的竹林中,曲折地通向楼阁。 唐翊拨开竹叶朝藏经阁走去,果不其然,楼阁并没有大门,只是在道路尽头的地方有一个人身龙首的龙偶。 龙偶将她拦了下来,声音还是那样的呆板平直: “上缴......名牌.....出阁.....自取......” 唐翊将名牌递了出去,龙偶的嘴巴一张,名牌就飞进了那张琉璃打造的大嘴里。 龙偶嘴巴合上,身体放射出炫目的彩光,而她本人也进入了藏书阁中。 一排排书架从她眼前蔓延出去,书架上摆放着一叠叠杂乱的书籍,有的是发黄的卷轴,有的是装订成册的线本书,有的甚至是竹简或是龟甲。 唐翊沿着书架向深处走去,时不时捡起一本翻看,大部分都只是一些轶事杂书,内容还常常残缺不全。 书架上如此,地上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脚踩上去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尘灰就溅起一点,飘得到处都是,时而还能看见一些书籍散落在地。 唐翊将其一一捡起,又摆回架子上,路也到了尽头。 终于,她又看见了一座楼梯,通向二楼。 唐翊刚踏上去,楼梯就发出了危险的呻吟。 她只好把脚收了回来,自己御着风飞了上去。 二楼的情况比一楼好了不止一丁半点,环境清洁整洁,书籍也都是装订成册,排排安置在黄木架阁中。 靠墙的两边都摆着一排书阁,透过镂空的阁窗,唐翊能看见每一个小格子里都有一团悬浮的光团。 而在格下则是刻着一行小字。 一个个的,全是各式各样的法术。 但唐翊只是看了一眼,就向书架走去,挑选了半天,最后选了一本龙渊百记,然后她就找了阳光充足的地方,安静地坐了下来。 认真地读起书来。 时间流水般地流逝,唐翊在藏经阁里一坐就是一个上午,身边的书也渐渐堆积起来,等到窗外的光芒消失,室中的天花板亮起光来时,她才注意到自己已经看了一整天了。 唐翊站了起来,松松筋骨,端起自己看过的书山,一本本地放了回去,心里也开始整理起自己所了解到的东西。 有关龙渊的过去、制造方法都语焉不详,只有一本叫真龙札的书里随便提了一句龙渊海穹顶的控制权似乎是掌握着黑龙族手里,但也是一笔带过。 至于在龙渊出现前的历史,大都只提到了龙族是从万年前就有的种族,可具体的历史却只有“不可考”三字。 但同时,她也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比如,似乎在几百年前,龙渊还只是被划分为五个不同的区域。 应天、黑渊、飞泽、双珠以及远垣。 更有趣的,这五片地区中,双珠是同时由赤龙与黄龙管辖的,而远垣则是龙族之外的种族居住的地方。 更加重要的是,双珠,曾经是一片丰沃富饶的土地。 [青绿璨目,赤黄双珠] 这是曾经关于双珠的记载。 和唐翊现在看见的这片灰土完全不同。 所以....... 唐翊托着腮,陷入了沉思。 到底曾经的龙渊,发生了什么? 她慢慢地将手上的一张发黄的干枯纸张展开,纸上画着一副酷似龙形的图案,一共被分成了大小不一的五片。 这是龙渊的古舆图。 唐翊又从书架上抽出另一本书,打开以后第一面就是现在的龙渊。 她的手指一点点描摹过两张图,比较着两者的差别。 应天.......曲蟠...... 飞泽.......潜辕...... 黑渊.......明台....... 双珠.......牧野、有亢...... 远垣.......冽泉、颍原...... 啪的一声。 唐翊把书合上了。 将古舆图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回原来的书籍夹缝之间。 不论如何。 唐翊御风起飞,一路飞过一楼杂乱的环境。 她会搞明白的。 唐翊来到进来的地方,光芒一闪,就重新到了外面,龙吏看见她出来也把名牌重新吐了出来。 而且,她时间多得是。 第一百三十七章 破茧 漆黑。 漆黑一片。 泽练君心有戚戚然地走过这一片黑暗,完全没有他在地面上,或是在自己手下的兵卒面前那种作威作福的气焰。 毕竟在这里,这种鬼地方,黑暗才是主宰。 或者说,黑暗里藏着的那些东西才是主宰。 虽然来过这儿不止一次,但泽练君还是每次都会感慨。 自己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来着? 他眼前亮起点点腥红的光斑,伴随着持续的胎动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泽练君看见他的大哥,也是当今青龙王的表弟,南海亲王泽厉站在那偌大的乌黑巨石旁,等待着他的到来。 泽厉本来还在抬头注视着巨石表面不断晕染的花纹,听见脚步声,便转头看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练君来了啊?” 泽练君恭敬地施礼,却被对方略有些不耐烦地打断: “那些拘束的礼节先免了,你来看看这个龙茧,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泽练君稍微凑近了一点,和泽厉一样注视起巨石上的花纹。 巨石呈六边菱形,一半没入地下,地上的部分也比两人高出不少。 巨石通体乌黑,如漆黑的墨汁,那墨黑的石体上缠绕着一圈圈暗色的纹路,有些像是蜗牛爬过留下的痕迹,之前那些时而闪烁起来的红色光斑就是从这些纹路上发出的。 在泽练君观察的同时,泽厉也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念叨: “因为是陛下突然的命令,我也只好派族里面的老手加紧赶工,可毕竟不是造龙茧的时节,很多地方都或多或少的有点漏洞,本来我只打算随便找个青铜茧做个样子,可我那傻侄子硬是要用沉铁茧,现在都过去快七天了,半点破茧的动静都没有.....” 说着,泽厉满怀希冀地看向泽练君,放低语气恳求道: “练君,当初你是最快一个破茧的,归族后手下过的那些龙茧也是最多的,你来帮我看看,这到底......” 泽练君微微抬手,止住泽厉永无止境地絮叨,俯身上前,食指在那龙茧上敲了敲。 没有回音。 “大哥,放一百个心吧,十六殿下吉人天相,不会就这么被困死在一个龙茧里,眼下咱们什么也不用做,等就行了。” 泽练君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但实际上他内心并没有他外表所表现的那么冷静淡然。 他清楚破茧对于龙族是件多么艰难的事,哪怕你成功破茧了,第二次的难度也不会有所降低,甚至有增无减。 这么多年,他也见过一些为求力量而奋不顾身第二次投身龙茧的龙。 可是最终出来的。 只有一个。 想到这里,他赶紧趁着泽厉没注意的空当快速地舒了口气。 只能希望这位十六殿下能延续他之前的传奇了...... 泽练君现在脑子的想法就只有这一个,毕竟,十六殿下从泥淖中崛起,一路爬至二品副将军,甚至在龙王右席都夺下一个位子的传奇...... 泽练君又是呼了口气。 可是全龙渊皆知啊。 他马上又想起来了另一个问题,肩部稍稍放松了一点,问道: “说起来,大哥,你知道为什么十六殿下会突然被陛下送来回炉重造吗?” 泽厉本来还在盯着龙茧的情况,听见泽练君的问题,牙关瞬间咬紧,从齿缝里挤出了一个他无比生厌的名字’: “潮无魏。” 泽练君愣了愣,但紧跟着变了脸色,面容一肃,道: “怎么会是他?殿下怎么会让他捉住机会?” 泽厉摇摇头: “具体的我不清楚,只知道是殿下之前的任务失败了,那个老贼得了消息,便摩拳擦掌想要抢殿下的兵权,陛下先下手为强,才做了这个决定。” 泽练君轻轻地蹙额,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之前殿下的任务......是什么?我们知道的消息就仅仅只是殿下离开了龙渊一趟,本来还以为只是寻常的外出散心.......” 泽厉也是你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头疼地很。 “这我哪知道?估计是陛下暗中的命令吧?又或者......是那些文臣之间的事?哎呀!你知道我对这方面一向关注不多,就别为难我了!” 泽练君看他这样,恐怕是真的毫不知情,于是便也不再继续提问,转而看了一眼眼前这个龙茧,有些古怪地问道: “那么....那则流言,又如何解释呢?” 泽厉听了,先是看了对方一眼。 “怎么你们这么快就知道了?” 泽练君冷哼一声: “那帮泥鳅那么费劲地上蹿下跳,估计你们前脚刚出曲蟠,人家后脚就把十六殿下金屋藏娇的消息给添油加醋地传播出去了。” 泽厉一听,心里火气又是涨了几分,拳头捏紧,周围的温度也随着他的怒意隐隐有些升高。 泽练君一看,急忙有些失态地大叫出声来: “大哥!快止怒!龙茧不能受外界催逼!” 泽厉在泽练君喊出来之前就意识到了自己干了什么,心里骤然一凉,闭上眼压住那股源源不断的怒火。 周围的温度也恢复了原状。 泽练君松了口气: “真是,我说大哥你都这么多年了,这脾气怎么就是好不了呢?说一句就要发火,要是换个像是掖清殿之类的地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发下火可能你南海亲王的位子就没了。” 泽厉也是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但笑声中也流露出几分睿智: “我就是知道自己这个臭脾气才要求常年驻守南海啊,毕竟对着那帮夜叉海鬼,我可不需要压抑脾气。” 泽练君见泽厉这幅自认错误,并且死性不改的脾性,花了半天工夫才忍住捂脸的冲动,转而继续问道: “算了,跟我讲讲那流言吧,到底是怎么传起来的?” 不问则矣,一问泽厉就想起了自己出于好心,焦急地询问,好吧,质问自己那好侄子时的场景。 简而言之,就是泽厉在这边说的痛快,对方在那边自顾自地做事,把他也无视地痛快,最后害他憋了一肚子火不知跟谁发泄,只能回来烧热水。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去殿下冰宫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什么生面孔,而且我想殿下就算是喜欢,也大概不会喜欢上一个妖怪吧,至于那些谣言,估计就是那帮泥鳅为了抹黑殿下,随便编出来的。” 泽练君听着泽厉的话,随意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仍在怀疑。 就算是瞎编,也不可能随意地捏造出点什么来,还是说......殿下这次离渊,真的碰上了什么人吗? 泽练君想着,嘴上也说了出来: “是吗?可是我好想听说,殿下这次......是带了一个虚龙回来的。” 泽厉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刚想说什么,两人身旁的龙茧就开始晃动起来。 血色光芒闪烁地愈发频繁,最后持续地亮着,将泽厉两人脸上错愕的神情照得分明。 龙茧开始变形。 原本锋利的边缘变得柔软起来,一股惊人的热量从龙茧上传来,逼迫着两人不得不后退,以避免被那热量灼伤。 龙茧开始融化,黑色的石头像水一样流淌下来,勾勒出其中盘卧着的那生物的形状。 泽练君听见了声音。 那股,搏动的,本来只应该属于新生的胎儿的声音。 由远及近。 从小到大。 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直到它填满了整间屋子。 本来泽练君还以为那是龙茧融化时沉铁碎屑被热浪冲击的响声,可现在他才听清楚了: 那是嘹亮的龙吟。 第一百三十八章 书架里的咚咚声 唐翊坐在教室后面,安静地听着前面的教习讲解着龙鳞之美。 这是她正式进入登天府学习的第七天了,七天里,除开一天的假外,她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目前像她这样的虚龙主要是在云堂与风堂之间往返奔波。 在云堂,教习们会教她读书识字,撰写龙文,让他们培养良好的举止作态,了解龙族之美。 在风堂,教习们则教的是龙渊内的行政制度,律令法规,教他们遵纪守法,谨守本分。 自然,来找她的人也不在少数。 最先来的自然是燕霏和流霞,两人笑眯眯地在她面前转了一圈,看见她不理她们也不恼,乖巧地又走了。 然后来的人她倒是有些没想到,是那位在雷试时要和她做朋友的赤龙,汐初芒。 一见到她,汐初芒就大笑着说没交错她这个朋友,大肆褒奖了她痛殴泽炆,替他出了口被淘汰的恶气的举动。 对此,唐翊只默默地回了一句: 啊......你是被他淘汰的,我才反应过来。 然后她就看见对方的脸色急转直下,最后扯着脸,皮笑肉不笑地走了。 估计这朋友已经凉了。 在之后,唐翊就享了几天清净,只是好景不长。 第一次是唐翊去上名为龙渊海市管理的课程的时候,两个坐在她身后的女生似乎在谈论着她什么,那时不时就指着她的指头实在是存在感太强,唐翊怎么也忽视不了。 第二次则是在她上书法课的时候,有几个人当着她的面开始摆弄着一些下流的手势,一个个就差指名道姓地说她不知廉耻了。 当然,那几个人后来的下场也很悲惨。 不过和唐翊无关,只是他们正好撞上了汀慕在巡查,结果就被提去每人罚抄净厄苦记两百遍。 这书唐翊在万卷阁见过,一本下来足足三指厚。满满都是各种各样地淫秽话。 莫非这是传说中的脱敏疗法? 之后,类似的事件越来越多,针对的人也越发明显。 那就是她唐翊。 风言风语在新生里传的沸沸扬扬,无非是她靠着美色巴结上了龙皇子,仗着这点就在入府试里肆意行凶伤人、目无章法之类的。 到了现在,这样的话似乎已经成了众人的一致共识了。 几乎她走到哪儿都能看见或是探究或是鄙视的目光,有时候她跟别人不小心撞上了,迎来的也要不是疯狂的致歉,要不就是甩给她一个眼刀,就算走了还会一步三回头地上下审视着她。 虽然很麻烦,但庆幸的是这些人都还是慑于唐翊和澜垣的关系,没有做出什么真正的出格举动。 所以唐翊只是安静地来往于自己的屋子、学堂以及万卷阁之间,对待他人的种种诽谤一律采取了无视态度。 她之前在入府试已经出了太多的风头了,现在也是时候老实下来了。 “......扇鳞内含棱角分明与圆滑世故两种寓意,不同于片鳞或是角鳞,扇鳞上暗附波纹,寒暑不侵,排列正和七七之数,错乱中自有章法......” 听着教习在上面讲着,唐翊则是翻转手腕,端看起自己腕部的那片护体龙鳞来。 扇形的鳞片中,虹色如糖浆一般流动,散发出幽幽的荧光。 至于教习说的波纹,七七之数什么的,她却是一点没看出来。 “看那....说的就是她,那个攀上高枝的虚龙......” “就她啊?长得也不怎么样啊?” 低语声从唐翊身后传来,和两道投向她的目光一起在她身上来回扫了一圈。 唐翊默默地把手腕翻了回去,正襟危坐地坐着听讲,将身后的嘈杂声音排出脑子。 总听这些声音就做不了正事了。 课很快就上完了,唐翊沉默地走出学堂,一路朝万卷阁走去。 闲言碎语的声音渐渐不见了,世界再次变得清净一片。 唐翊来到万卷阁前,轻车熟路地上交了自己的名牌,传送进了万卷阁里。 不同于她第一次来时的模样,现在的万卷阁一层中可谓是人满为患,人声鼎沸间,书卷竹简乱飞。 士子们或站或坐,或俯或卧,借助着各自的御风之能几乎占据了这一楼里所有的空间。 这些人都是已经入府多年的老生,自然也不认识唐翊,对于一个新进来的人大都只是看了一眼,就又自己去看自己的东西去了。 唐翊御风飞起,直接向二楼飞去。 二楼的人就少了很多,而且大部分都集中在靠墙的书阁旁,一个个地伸出手放进阁中的光球中,闭着眼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唐翊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天干表下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今日的阅读。 天干表主要记录的是十二天干,也就是天象变化,唐翊看这本书本来的目的只是想查对一下龙渊的纪年,却没想到在书末页找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唐翊从怀里把龙渊舆图拿了出来,对照着天干表在图上寻找着什么。 果然,海穹顶之所以能够发生昼夜变化,是跟天干表最后那几页写的东西有关。 唐翊看着书上的那个形状古怪的兽首图案,露出了笑容。 这玩意有些像十二生肖铜首,只是外形更加扭曲诡异,被埋在龙渊边界上的十二个不同的地方,调节着海穹顶的光暗变化。 好啦!又一个问题解决了。 唐翊乐呵呵地将书合上,又将书架上另一本书抽了下来,准备解决下一个问题。 关于.....天的问题。 唐翊端着手上这本名叫《九天》的歌经,一行行地看了下来。 “......应天而生,顺天而行,施云布雨,泽被五谷,造福苍生.......挺立天地,傲骨脊梁,浩荡天河,星汉交陈......” 一页页过去,全都是些虚无的套话,但是这本书里倒是奇怪地很少提及龙族的事,主要内容无非就是龙族是顺天而生的生物,所做的一切都是应天而为,很像是古代君王巩固自己统治地位的说辞。 但唐翊也清楚,这个世界上的“天”,和地球上的天可不是同一个概念。 她可还记得自己身上背负的那些血孽,以及她在姑苏时为了救人而引来的雷霆天罚。 书页很快就被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最后一行写着一排小字,唐翊定睛看去,额头轻轻地蹙了一下。 “惶惶天威,莫敢不从。” 唐翊把书合上了。 真是有趣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高高在上的龙族对什么东西表现地如此畏惧,不对,她之前也见到过,在姑苏城时,得知她将要接受天罚的那一刹那,她也在澜垣脸上看见过类似的恐惧。 “天......” 唐翊摩挲着唇角,嘴里喃喃自语着,拿着手里的书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旁边的书架。 “咚咚!” 敲击木头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唐翊愣了一下,刷的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书架。 因为那声音,是从书架里面传来的。 唐翊惊异地看了眼书架,自己也慢慢地退后一步。 黄木制成的书架方方正正的,表面镂出摆放书籍的书格,看上去再正常不过了。 唐翊又上前,轻轻地用食指在书架上叩了叩。 咚咚两声过去,什么动静都没有。 唐翊古怪地盯着眼前的书架。 不是吧?不会这里面还藏了一个异度空间之类的东西吧? 唐翊伸手在书架上摸索起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机关之类的地方,但是找了半天,除了一手薄尘什么也没摸到。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唐翊也没了在万卷阁继续待下去的心思,把书放了回去以后,便快步下楼,离开了万卷阁。 第一百三十九章 风波乍起(双合一大章) 因为提早从万卷阁里出来的缘故,现在的海穹顶还放射着明亮的光线,提示着日头尚早。 本来计划满满的唐翊忽然就无聊了起来。 在四处逛逛和回屋练习法术之间权衡了一下,唐翊果断选择了前者。 登天府如今已经比她刚来时热闹了许多,不少老生都回来了,一时间,府里面几乎到处都可以见到来来往往的行人。 其中大部分都头上戴着冠帽发网,却没有把自己的龙角显露出来。 唐翊看着身边往来的那些男男女女,感受不到一丝龙气泄露,用龙目也看不出对方的龙形,就像看那些教习一样。 这一路走,就到了演武台,宽广的平原上,光墙已经再次竖立起,一道道龙影在光芒中飞舞,肆意地长啸翻腾,时不时光墙内还会迸发出耀眼的火光,或是水流翻涌的声音,打得无比热闹。 唐翊驻足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一条条龙在天上飞着,叫着,嬉笑着。 真是......好啊...... 微笑慢慢地浮现在唐翊的脸上。 “这不是传说中貌美倾城,将十六殿下迷得死去活来的唐翊小姐吗?怎么?对咱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小打小闹也感兴趣?” 唐翊转过头,看见不远的地方站着两名陌生的真龙女子,俱是一样的美丽。 她们脸上带着同样的、嘲讽的笑容,朝她款款而来。 左边的女子顶着浅蓝色的双角,羚羊一般的龙角弯如月弦,她身上则是披着水蓝色的银边长裙,广袖飘逸似云。 右边的那个女子则更为干练一些,头上龙角却同雄鹿别无二异,分出许多叉去,在海穹顶的纯净光线下反射出璀璨的亮金色,和她身上玉白色的衣裙交相辉映。 唐翊看着她们,一句话也不说。 看着唐翊这幅样子,左边的女子嘴角冷笑勾得更大了: “怎么了?唐翊小姐莫不是觉得不屑于与我们开口吗?” 唐翊摇摇头,疑惑地问道: “那个......你们是谁啊?” 另一个女子扬起头,声音不怒自威: “我们是谁不需要你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你的存在让我们很多人都有些看不过去就行了。” 这算不算,躺着也中枪? 唐翊无奈地看了气势汹汹的两人一眼,叹气道: “好吧,你们要怎么样?” 蓝衣龙女冷笑了一声: “放心,我们可不敢对小姐动手,只不过,想来提醒小姐一句。” 唐翊没有说话,而是安心地等着对方开口。 蓝衣龙女步步雍容,一点点向她靠近,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廉价的高贵气派。 就好比硬是要将一袋子土打扮成最精美的奢侈品一般,对方可以说全身都是造作的气息,看的唐翊都不禁感慨可惜了她一张好看的脸。 “别太异想天开。” 轻飘飘的话飘进唐翊的耳朵眼里,弄得她打了个寒战。 真是......不会讽刺人就别乱说话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涟棠姐,别绕弯子了,看人家这样怕是压根没听懂呢,咱们就直说吧!你只是一介虚龙,纵然是一时讨巧,撞了大运被十六殿下收入房内,也不会改变自己曾经的血统。当然,看在十六殿下的面子上,咱们日后也会礼待你三分,但你若是自己做起了白日梦,想爬到我们头上来,那就休怪我们手下不留情。” 玉白服饰的龙女见唐翊不反应,还以为她是没搞明白现在的状况,于是自己主动开口,不过,她脸上的神情倒是很平静,只有当说到最后时才流露出些许的狠意。 唐翊继续沉默。 蓝衣龙女皱着眉头看着她,奇怪地道: “喂?你这什么态度?我们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吭都不吭一声?” 唐翊看了她一眼,眉目带风般,道: “所以,你们喜欢澜垣?” 蓝衣龙女的眼神更加古怪了,但她的反应完全不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事的少女,只是单纯地觉得奇怪而已。 “你说什...不对!你竟敢直呼十六殿下的名字?!” 对方的眼睛突然瞪大了,看她像看怪物一样。 远处那个玉衣龙女也是疾步走到她近前,直接伸手指着她就叫道: “我告诉你唐翊,龙皇子乃是千金贵体,他的名字对于你来说,就是把你的嘴唇都镀上深海沉银都不配说!” 两人态度的突然爆发令唐翊心中疑窦骤生,青龙皇族,在真龙眼里如此尊贵吗? 唐翊此时的深思落在两人眼里完全变了个味道,蓝衣龙女厉声喝道: “你看着我作甚?你是看不起我吗?” 唐翊没理她。 蓝衣龙女见状,下意识地就要抬掌出手,但马上,她的手就自己顿在了半空中。 她也是目睹了雷试决战的考生之一,唐翊那完虐泽炆的战力可还没完全从她脑子里淡去,能够打败真龙就已经是不凡了,可对方甚至连演武台的灵障都能按碎,这种实力,她目前是对付不了的。 但很快,几乎是抬起来那一刻,她就想出了主意。 “啊啊!!” 唐翊被突然的惨叫声弄得急忙抬起头,眼前的蓝衣龙女举着自己的手,一道深深的伤痕出现在她的腕部,向外冒着血。 而那玉衣龙女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慌无措,但转瞬间又定下神来,气得眼睛通红地冲着周围的人大叫道: “好啊你!居然敢动手伤人?!快来人啊!快来人!” 已经有人在疑惑地看了过来,而在他们看见蓝衣龙女那高举的手和她手腕上的伤口后,也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唐翊张望了一圈,又把头扭了回来,看着她们两人一句话都不说。 而那两个龙女则是继续在那儿大呼小叫着,还不忘甩给唐翊一个得意的目光。 而唐翊则是十分地怀疑一点: 那就是,这俩人......不是傻的吧? 幸好她们此时听不见唐翊内心的声音,否则一定会当场气炸。 但是,两名龙女没有想到的是,她们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算计,马上就要破产了。 “我建议你们,快些把那些人都赶走。” 一个女人味十足的迷人嗓音从两人背后突然响起,将她们结实地吓了一跳。 在她们身后,一袭烈火正在摇曳。 潮娜看着两个龙女,嘲笑的神情写了满脸,在她的左手上,正托着一个小小的光球,球中有三个身影。 是唐翊和两名龙女。 龙女们的面色一白,只见潮娜轻轻地在光球上敲了一下,光球里的身影就动了起来,那个蓝色的身影挥起手,似乎要去打唐翊,可手抬到了一半又猛地停住了,紧接着,她另一只手飞快地在自己的手上划了一下,留下一道伤口。 潮娜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自编自导,会玩啊?汐涟棠,玩这种招数,可真是给你爹娘长脸。” 汐涟棠和另一名龙女紧张地对视一眼,对方便急忙跑去和那些围过来的学生解释了,留下汐涟棠战战兢兢地面对着潮娜: “潮娜姐......我错了,可是!是这个虚龙!她先以下犯上,直呼皇子本名,我只是想教训一下她......” “闭嘴!” 本来汐涟棠还打算再骂唐翊几句,潮娜这一吼顿时让她就偃旗息鼓,老实地跟鹌鹑一样。 潮娜将目光移向唐翊,嘴里对汐涟棠说道: “你俩把事情平息了以后就赶紧有事做事去,别整天在外面瞎闹,被别人当了枪使还不知道。” 汐涟棠疑惑地看了一眼潮娜。 “看我干吗?谁撺掇你来的找谁去,还不快走?” 汐涟棠还挺忿忿不平地抬了下眼,腿脚却是听话地朝那玉衣龙女的方向走去,走前还不忘最后瞪一眼唐翊。 潮娜虽然看着唐翊,心神却一直都分出去盯着汐涟棠,等到她走远了,才将全副注意力转移到了唐翊身上。 “谢谢。” 唐翊主动地道谢。 潮娜看着她,脸色毫无波澜: “不必,我只是还你的人情,你帮忙救了汐黎汐月,这个情我是认下来了。” 唐翊笑嘻嘻地说道: “可我不也扇了你一巴......” “有本事你再提一次那事?!” 潮娜的声音一蹦三尺高,就跟打雷一样,原本只算中上的容貌在怒气下居然被催出了几分艳光。 唐翊立刻表示自己什么也没说,乖巧地看着潮娜。 对方也深呼吸了几口,将火气压了压,看了她一眼道: “怎么?之前在考场上那么威风,现在却成了个闷葫芦?” 潮娜一边说一边打量了一遍唐翊,又道: “我看你,怎么也不像是会拿美色取人的那种,怎么现在面对这众口铄金,竟一句话也不说?” 唐翊平淡地微笑着: “没必要而已。” 她扭头看向身后那两名走远的龙女,道: “那些人对我抱有的偏见与误解,是我无能为力的,我没办法改变她们会怎么想,现在也没那个精神去管她们怎么做,反正底线在那儿,她们也做不了太出格的事,其他的我反正不在意,就由他们去了。” 然后她又看向潮娜。 潮娜面容肃穆,眼神懵圈地看着她。 唐翊笑了笑,又解释道: “如果把那些流言比作山林大火,那么我就是端盆提桶去救火的人,火势已盛,蔓延开来,就算我辩解地再清楚再明白,也始终是杯水车薪,倒不如找个地方蛰伏起来,等到火势过去,在另寻生机。” 潮娜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继而有些小惊讶地看着唐翊: “原来如此......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的。” 唐翊却笑了起来: “我可不聪明,我其实很笨的,真正的聪明人可不会像我这么做。” 潮娜被勾起了兴趣,急忙追问道: “那你倒说说,聪明人会怎么做?” 唐翊稍微想了下,又道: “就拿我刚才举的那个灭火的例子,像我面对渐长的火势,就只会拿水去扑,可真的聪明人,早在火势变大前就一脚把它踩灭了。” 潮娜听完,忽然冷笑出声: “听你这么一说,这世上还有真正的聪明人吗?” 唐翊相当肯定地点了点头: “有啊,只是大部分人都只是以为自己是聪明人罢了。” 潮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所以啊,你比起大部分人来说,已经算聪明的了。” 唐翊笑而不语。 “对了,你知不知道,那俩丫头为什么突然来找你麻烦?” 潮娜又想起来什么,主动问道。 唐翊摇了摇头。 潮娜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还不是我那个好表弟搞得鬼,到处和人说你和十六殿下怎么怎么样了,那两丫头本来就有些心仪十六殿下,打算日后做他的侧室,再加上两个人脑子都不好使,这就热火上头来找你立威了。” 唐翊疑惑地看着潮娜: “表弟?” 潮娜一脸不屑: “你也认识,就是汐初芒那个小子,长了张阳光灿烂的脸,肚子里全是花花肠子,回头非得狠狠揍他一顿。” 汐初芒灿烂爽朗的笑容在唐翊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唐翊轻轻地念叨道: “我记得......我似乎就只和他见过两次面,前后加起来十句话也没说,结果他就要找我麻烦了?” 潮娜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怨气。 “这我哪儿知道,那小子出了名的小肚鸡肠,一个眼神的事他都能记上你一笔,平日就知道对着长辈装乖,对上比自己弱的就气焰嚣张,比自己强的就心机算尽,脸变得那叫一个快,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大家早就认清他的真面目了。” 唐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样......” 潮娜见她这样,也是吐了口气,道: “你也稍微小心点吧,今日之事过去后你身上的梁子怕是越结越多了,你们不久也要开始去雷堂电堂上课了,到时候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说着,她也露出几分不知是佩服还是无语的表情。 “你也是厉害,刚入府就把白龙赤龙黄龙三族都得罪了个遍,就算有十六殿下罩着,你也太大胆了点吧?” 唐翊的眼帘静静关上了一点: “可能是......我跟这里的人太不一样了吧。” 潮娜看着唐翊,撇了撇嘴。 “算了,反正我如今帮你解了围,又提醒了你,咱俩也算两清了,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再也不见。” 说完,她便潇洒地一转身,又从来的地方走了。 唐翊站在她身后,向她挥手告别,尽管对方看不见。 第一百四十章 雷霆电掣地……输了 虽然潮娜已经提醒过了她,但唐翊的日常生活还是依旧如故,十分地规律。 来往于学堂与万卷阁之间,与世隔绝。 仿佛外界的所有都与她毫无瓜葛。 但她也清楚,该来的总是会来,而且,来得比唐翊预料中的还早了那么一点。 根据往年的惯例,一般虚龙们本应该是先要在云堂和风堂进行初步的启蒙教学,直到课程过半之后才被获准进入其他学堂学习。 但某天一早,唐翊刚拿起名牌就看见自己的课表上突然多出了好几门课程。 武技入门、灵之百讲、水文通志...... 雷堂、电堂与雨堂,三个学堂同时提前向虚龙打开了它们的大门。 唐翊对此的唯一回应就是一个轻挑了一下的眉梢,然后她就像之前一样走出门去,向电堂的方向走去。 电堂和云堂风堂在外观上就有些不太一样,其形状就像唐翊之前见过的那个巨大的蛋形建筑一样,是一个个竖立在地上,黑不溜秋的椭圆体。 每个蛋壳建筑上都刻了一个大写的编号,总共有九个,而唐翊所要去的则是壹号。 到了以后,唐翊就发现包括她在内一共有十余名虚龙学生都围在外面,仰头望着高大的蛋型建筑,却一个个都没有动作。 唐翊跟他们一样抬起头,然后就看见建筑中段开着的那个窗口,以及窗口中央的那个金属龙偶。 唐翊隐隐明白了什么,化作龙形飞了上去。 龙偶见到唐翊来了,嘴巴一张,白色的闪电球就在它嘴里开始成形。 唐翊身形一转,重新飞回地面。 重新变回人形的唐翊落在地上,打开自己的名牌又看了一眼课表。 课表上,所有电堂的课程都换成了雷堂的课。 其他的虚龙也渐渐发现了这一点,细碎的嘀咕声在他们之间传递着。 这一届通过入府的虚龙不算唐翊和作弊四人组外有十二人,清涟三兄妹名落孙山,遗憾地没通过入府试,而除了他们五人以外,其他虚龙都是考过很多次入府试的老手了。 既然是老手,在面对这种明显不正常的课程安排也难免会多想。 不光是提前让虚龙接触到可以增长他们实力的课程,还特地把实力相差没那么悬殊的雷堂摆在前面。 虚龙老生们很努力地在那儿思考,燕霏也若有所思,临源和流霞就只是因为从众心理而留了下来,一脸懵逼。至于冯昭,在看见唐翊来了后,他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直到对方向雷堂走去都没有停下来。 在唐翊走后,其他的虚龙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一支零零散散的队伍就这么来到了宽敞的雷堂大院。 雷堂在五堂里占地面积最大,内部也最为宽敞,分成教部与演部两个部分,分别负责教育与实操。 虚龙们自然要先去教部,等他们姗姗来迟,课早就已经开始了。 一个深衣教习站在教室最前面,身后的画卷上描绘着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 教习本来正点着巨龙的爪趾提问,这时候,他注意到了进入教室的虚龙们: “……现在,有谁能告诉我……” 看教习突然止了嘴,原本正听讲走神的真龙们也转过头来,看见了自己身后站成一排排的虚龙,脸色瞬间就不太好了。 教习的脸色更差,黑的跟烧糊的锅底一样。 “出息了啊?敢给我集体迟到?还有没有点章法?!” 教习气的大吼,虚龙们立即一个个低下头乖乖挨训。 “不对,您说错了,我们并非故意迟到,是我们的课程临时变动,大家都去了电堂。” 虚龙里突然传出来一个声音,教习汐巽顿时拿着喷火的双眼扫射起来。 “谁?竟然敢跟教习顶嘴?” 挡在前面的虚龙立马让开,露出后面微笑的唐翊。 一瞬间,教室里不止一双眼睛都将目光投到了她身上去。 泽炆与潮婉那边三个人自是不用说,三人都用看热闹的眼神观察着她,其中泽炆表露地最为露骨,眼神里还有一丝快意,明显是还没从唐翊大败他这件事的阴影中完全走出。 另一边也有三个人在看着她,潮娜和汐黎汐月两姐妹看唐翊的眼神就和看路人没什么两样。 然后在坐下中人群中,汐初芒用阴暗的目光蜻蜓点水般在唐翊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就和其他人一样,似乎在专注地等着事态变化。 “我没有顶嘴,只是陈述事实。” 面对汐巽的责问,唐翊只是温和地说道。 汐巽一见她就忍不住地想起来对方是如何落了泽青渠的面子,心念一转,嘴里便冷嘲热讽道: “这不是咱们的雷试第三吗?怎么?觉得自己被我一个二等教习教训失了颜面吗?” 唐翊笑了笑,什么也不说。 “怎么?哑巴了?” 唐翊摇头否认,可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她面上平静,稍稍上前,与身后向两边退开的虚龙们进一步拉开距离。 “说话呀!” 汐巽见唐翊一副木头人的德性,话也变得更大胆了些。 “原来堂堂雷试第三,就是这样一个目无尊长、不尊礼法的女子,听说你还和青龙殿下有不少瓜葛,莫不是以为有人在上头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告诉你!我登天府容不下你这等小人!” 唐翊又往前迈了一步,只是小小的一步。 她脸庞上的笑容好似暖阳,眼珠徐徐扫过在座所有的真龙,带着相同的笑意,最后落在汐巽身上。 “我是雷试第三吗?” 她问道。 “那当然!” 汐巽冷哼一声,毋庸置疑地说道。 唐翊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 “真的?从头赢到尾的我,是第三?” 此话一出,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泽炆突然抓紧了手里的笔杆,用力之猛,一瞬间就将笔杆折断。 潮婉见状,轻轻地将手盖在他手上,见泽炆看过来了,便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汐巽也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个虚龙虽然是名义上的第三,可实际上,她应该是魁首才对,但他还是硬着声音说道: “就算你全胜,可你品行败坏,泽大人给你判个第三,要我说还是便宜你了!” 唐翊忽然沉默下来,然后猛地抬起头,眼睛盯着汐巽,把对方吓了一跳。 “汐巽教习,请小心点,短视之人总是危险的。” “咦?” 汐巽疑了一声,唐翊却已经转过身,乖乖地自己走回教室后面站着去了。 汐巽眉毛皱成了一个川字,突然他的脸上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既然唐翊阁下如此自信,不妨一会儿就来给同学们亲身示范一下,如何?” 唐翊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 雷堂演部。 唐翊站在一片宽敞的不知是何材质的平台上,换了一身暗红短打,手上还戴上了护指,正做着热身运动。 她和虚龙们最终还是坐了下来上完了课。 但是在上课前,汐巽就已经提前将她定为本节课程的示范学员,所以整节课对方讲得可以说是几乎要飞起,只为了早点下课,而其他的考生要么就是沉默,要么就是跟着汐巽一起将课程进展推得更快一些。 一节课下来,唐翊只听懂了对方讲的大概是龙形化人后的一些对应部位,比方龙爪化作四肢、龙角融入颅骨之类的。 等到下课了,汐巽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众人来到了演部,甚至汐巽还特地为她申请了一个比较宽敞,视野更好的擂台。 而她的对手,“凑巧”地就是刚好举手申请的,泽炆。 “听好,现在你们两人都只能用人形比试,不能使用武器,不能使用法术,要在三招之内制住对方的主要关节,只要制住一处都算胜利,我会在一旁全程监督,都听明白了?” 两人一起点头。 汐巽又笑看向唐翊: “说起来,人形作战似乎是你的专长吧?唐翊阁下。” 唐翊冲他笑了笑,然后就把目光转向了泽炆。 对方也同样紧盯着她。 汐巽见状,脸上笑容更深: “比赛......开始。” 唐翊迅速地冲向泽炆,一记直拳直接冲向对方面部的方向。 唐翊眼中忽然闪过一道精光,化拳为掌,向泽炆的肩部抓去。 泽炆肩部一让,侧身躲过,一手迅速地按住唐翊的肩部,另一只手同时抓住她另一只手的手腕,身体轻盈地一翻,从唐翊头顶跃了过去,然后就将她反擒在地。 唐翊的肩关节被制,换而言之就是,胜负已分。 她败了。 泽炆脸上写着的全是难以置信,台下的其他新生也一脸不敢相信,就连汐巽也傻了半秒。 他只打算让已经学过一阵的泽炆上台收拾那条虚龙没错,可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唐翊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输了。” 泽炆盯着唐翊,然后目光转移到自己擒着她的双手上。 她.....她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他给打败了? 为什么...... 泽炆忽然脑子里冒出一个可能性,凶神恶煞地掰了掰唐翊的胳膊: “你放水了?” 唐翊轻轻地哎哟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自己后上方,摇了摇头: “没有。” 泽炆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地精彩,糅杂了暴怒与羞耻,看起来格外复杂。 然后他猛地将唐翊的手甩开,气愤地指着她说道: “难以想象,我之前居然还因为你而辗转难眠。” “咦?” 这种被男人抛弃的怨妇腔是怎么回事? 泽炆用力地呼吸了几下,将情绪收敛起来,然后用自己所能做出的最为嫌弃的眼神瞥了唐翊一眼: “浪费时间。” 然后他愤愤地冲下台,一路不停地离开了演部。 潮婉和潮汕对视一眼,也跟着冲了出去,留下唐翊一人站在擂台上风中凌乱。 搞什么鬼?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听老师的话 唐翊暗自困惑着,就准备下台了。 “慢着。” 汐巽的声音猛地传来,止住了她的脚步。 唐翊望了过去,就看见他慈眉善目地看着自己,道: “既然你都已经上台了,就别急着下来,反正你身上也没什么伤,就配合大家练习练习吧。” 说完,汐巽又转头向其他的新生,得意洋洋地问道: “你们还有没有人要练习,就自己上去吧。” 然后唐翊看着一个个迟疑地凑过来的新生们,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她在雷试时欠下的债,现在就要还了。 唐翊站了起来,面对着下一个准备向她攻过来的新生,摆好了起手式。 那新生一开始还有些不敢出手,前前后后迟疑地很,于是唐翊算是秉着早死早超生的心理冲了过去。 三秒之后,硝烟散尽,唐翊被那名新生扣住了肩膀,压在地上。 新生满面红光,大声朝着下方的同伴叫道: “我赢了!我赢了!我把雷试血魔给打败了!” 唐翊猛地一扭头看向他: “雷试血魔?” 新生急忙松开了她,惊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捂着嘴跑下去了。 雷试......血魔?她这是......有外号了? 唐翊哭笑不得地抽了抽嘴角。 看这情况,估计她这外号很快也就要没了。 下一个人跃跃欲试地迈步上台,汐巽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忘形。 唐翊轻轻叹了口气,又站了起来。 台下面的真龙们摩肩接踵,争先恐后地要尝试一下打败血魔的滋味。 虚龙们转过了头,安静地沉默下来。 ....... 自那日以后,唐翊周围的生存环境就忽然恶劣了起来。 新生们对她的态度从冷嘲热讽直接转为了各式各样的人身攻击,从最简单的恶作剧,到雷堂上刻意的殴打,唐翊现在的情况甚至可以说是草木皆兵,步步为敌。 就连去万卷阁的路都变得异常艰辛起来。 “砰!” 一个水球在唐翊头顶猛地炸开,透明的水流当头浇下,直接从她的头淋到了脚。 “哎呀都说让我来啦!你准头不好!” “闪开闪开!让我再试一次!” 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唐翊的身后传来,唐翊无奈地将张开的手指收了回来,扭头看了一眼。 是两个不认识的真龙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玩闹的笑容,他们手上各自捏了一个手诀,聚集着空气中的水分。 而靶子,就是她唐某人。 这样的事,也已经开始有点习惯了呢。 唐翊想道,毕竟这比起那些带有侮辱性质的言语以及攻击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玩笑罢了,只是对面那两人自己似乎见都没见过,居然也开始拿她当出气玩具来了,看样子她这任人欺负的态度恐怕已经是传出去了。 唐翊又一次张开五指,水球这次则是从她脸前炸开,泼了她满脸。 唐翊将水甩了甩,稍微加快了脚步,一路走进了万卷阁内。 她身后的两个少年还在计较着他们谁扔水球扔的准,青春正茂的声音穿透空气,传进唐翊的耳朵里。 “你看!明明就是我扔的准。” 一双好看的眸子已经注视了这边许久,直到唐翊离开,那目光才追随着她离开。 那双眸子却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在场的学生,而是属于一个小小的,躲在林中的小纸人。 那纸人不过一掌大小,纤薄透亮,通红通红的,整体看上去剪裁的不算好,唯独在头部剪出了一双特别好看的弯叶小眼。 纸人静静地观望着,直到他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为止。 “大人,你又在偷窥谁呢.....我不是警告过你很多次了,叫你少做点这种事吗?!啊!” 耳朵上传来更熟悉的,被揪扯的痛感,汀慕直接嗷嗷叫出声来,完全不顾及自己美人的形象。 “疼疼疼!你先放开!我跟你解释啊!” 皑皑冷着脸松开了手,然后漠然看着汀慕,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但汀慕可没忽视她手上拿着的那盘果盘,接下来她是要端过来伺候他还是抡起果盘砸他可就完全取决自己的回答了。 “来,我让你看看,看你能不能瞧出什么来?” 说完,汀慕手指轻轻一挥,自己的双目中流淌出两滴黯淡的泪光,飞向了皑皑,笼罩住她的双眼。 趁着皑皑观看刚刚万卷阁前发生的一幕时,汀慕还不忘赶紧把她手里的果盘接了过来,放到一边。 皑皑看着唐翊被泼水的一幕,渐渐地皱起眉头。 她眼上的泪光消散了,可她的神情却还是困惑不解的。 “大人,奴婢愚钝,没能看出来。” 汀慕轻轻地笑着,修长的手指捻了颗果粒送到嘴边,慢悠悠地说道: “明明被人泼了两回水,可她的身上,却半点都没有湿。” 皑皑听汀慕此言,细细回想了一遍刚才看见的那一幕,然后便幽幽地抬起眼睛看向汀慕: “大人的意思是,这唐翊已经学会了御水术?” 汀慕弯了弯唇角: “岂止是学会了,恐怕,她的御水术已经是接近五转了。” 皑皑感觉心里猛地一跳。 “所以,大人是打算拉拢她到我们这一边来?” 皑皑的目光突然变得无比郑重,探寻地问道。 汀慕点了点头,道: “她本来就和十六殿下有交情,又有此等天赋,就这么放过了岂不可惜?” 皑皑的心情恢复了平静,开始安静地收拾汀慕吃完的水果,清点起桌案来。 “那么大人打算何时开始呢?” 汀慕看了一眼皑皑,道: “今晚。” ......... 唐翊晚上听见第一声敲门声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第二声敲门声响起来她才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皑皑冷漠的脸就出现在她眼前。 她看着唐翊,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大人找你有事。” 说完,她便微微侧身,等待唐翊出来和她一起走。 唐翊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然后伸手指了指自己: “皑皑教习,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我是叫唐翊,你搞错人了吧?” 皑皑回了她一个冷眼: “大人要找的就是你,蟠龙唐翊,新入府学生,软蛋虹女,快点跟我走吧。” 软蛋虹女.......他们给自己换外号换的这么快啊? “那...请问叫我有什么事吗?” 皑皑看了她一眼: “听老师的话,多余的问题别问。” 唐翊哑巴了一下,但又道: “这个问题不多余。” 一边说着,她脚下还是没有挪地方。 皑皑不悦地皱了皱眉。 这么不配合的学生,倒是很久没碰见了,但尽管如此,她还是说道: “你最近的处境实在是太过艰难,大人见之不忍,打算出手携持你一把,你就放心和我来吧。” “携持我?” 唐翊虽然是没觉得自己最近过的有多艰难,但想起自己这模样落在别人眼里可能是另一幅别的模样,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问道。 “具体的,你就和大人去说吧,现在你到底要不要走,可别告诉我你打算在门边和我耗一整晚。” 皑皑冷冷地下了最后通牒,唐翊也不再迟疑,跟着她出了门。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好人的定义 两人一路来到了汀慕的院落中。 明亮的火光从一盏立于院中的高脚宫灯里放射出来,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皑皑带她横穿过前院,然后转道向一条曲折的石子小路,小路周围是嶙峋的假山怪石,潺潺流水,异香暗藏于夜。 两人走过雅致的庭院,便来到了当日云试的阁房之中。 竹帘已被拉起,此地的主人汀慕正在练字。 他趴在地上,像个小孩子涂鸦样地在身下的宣纸上持笔泼墨。 柔且韧的字从他笔尖滑出,他写到一半,便听见了两人的脚步声,立即抬起头来,露齿一笑。 “来了呀?” 皑皑恭敬地向他鞠了一躬。 “大人,唐翊阁下已经带到。” 汀慕从地上爬起,将纸张收回书架中,朝唐翊她们招了招手: “你俩都过来吧。” 皑皑走到了汀慕身侧,在他背后站定,而唐翊仍旧留在原地,并没有动脚步。 汀慕勾起唇角,食指冲她轻轻一勾。 “过来过来!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忽然,唐翊觉得什么东西牵住了自己的手腕与脚踝,勒住她的手脚,带着她往前走去。 龙目张开,唐翊猛地扫向自己的手脚,四条红红的线拴在她的四肢上,在她胸前汇成一股,一直延伸到它的源头,就是汀慕那勾起的食指尖。 “过来啊。” 汀慕轻声催促,她感觉自己的脚步动得也更快了些。 唐翊一路走到汀慕的对面,然后乖乖地跪座下来。 汀慕头都不动地吩咐道: “去给我们沏杯茶吧。” 皑皑轻轻点头,手一招,庭院里的流水直接中断,分出一股细流便飞了过来。 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茶盏,一如唐翊身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张茶几一样。 流水在空气中迅速煮沸,汀慕从怀里掏出一张绿色的薄纸,轻轻撕了一小片,投入沸水中。 唐翊看着,忽然开口问道: “请问汀慕教习叫我来有事吗?” 汀慕不说话,而是安静地等待皑皑把茶煮好。 清亮的碧绿茶水注入茶盏中,发出好听的声响。 汀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笑道: “你最近在府里的日子,似乎过得不太顺畅啊?” 唐翊试着动了动手,发现她的身体仍然不受自己掌控,回答道: “也还好,没有汀教习你想的那么糟。” 汀慕点了点头: “这样啊……” 突然,唐翊面前的茶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抄起,热茶对着她的脸就泼了过去。 唐翊眼睛一缩,心念带动灵蕴运转起来。 可是眼前的茶水却越来越近,几乎要沾到她的睫毛了。 唐翊皱了下眉毛。 面前朝她扑来的茶水突然迅速地冷却,瞬息间变成一粒粒的冰渣,打在她脸上,又咕噜噜地滚到地上。 汀慕笑容满面: “怎么样?是不是御水术突然失灵了?” 唐翊看着对方,平静地问道: “汀慕教习,你这是要做什么?” 汀慕笑了笑,食指在桌上轻轻一叩,唐翊的四肢就突然回归了她自己的掌控之中。 “放心,我只不过测试一下你的能力而已,就算你没能将那茶水冻上,我也会帮你控制住它们的。” 唐翊疑惑地看着汀慕: “测试我的能力?” “没错!” 汀慕愉悦地打了个响指,双手抱胸: “本教习见你我同为虚龙,却饱受欺凌,你本人也算天资绰约,便起了爱才之心。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这个老师上几堂私课,就当是助你一臂之力?” 唐翊却没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而是问道: “教习一向这么直白吗?” 汀慕笑着回答道: “你是个明白人,自然也不需要遮掩,应该也能权衡利弊,难道你不觉得,我这个提议对你而言是福不是祸吗?” 对方笑起来着实好看,可是落在唐翊眼里却变了一番模样。 唐翊平静地问道: “说到这个,我有点好奇,以教习的性格,会给学生无偿的课程吗?” 汀慕呵呵地笑了一下: “怎么问这种问题?是听说了我的外号吗?” 唐翊没有太惊讶,只是反过来对他轻轻一笑: “教习你知道?” 汀慕喝了口茶: “呵呵,我都在这登天府里待了快一百年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早就烂熟于心了。” 然后他又转眼看了唐翊一眼,道: “你也不必太担心,我虽有所求,但也绝不至于让自己的学生吃亏难堪。” 唐翊听他这话,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又问道: “那……教习,能具体说一下私课的内容吗?” 汀慕眉角弯弯,道: “别想的太美,我教你的你以后去电堂也会学到,现在只不过提前给你预习一遍罢了。” 唐翊不感意外,转而继续问道: “说起来,汀教习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的课表突然临时变动了吗?” 汀慕突然停顿了一下,眼睛斜斜地从底下瞟了上去,停在唐翊的脸上,突然间露出一个笑容: “这我怎么知道呢?课表都是那些元老们商定的,我一个小教习可没法插手。” 说完,汀慕又打了个响指,两人间的桌案和茶杯就都消失不见了。 “废话就不多说了,咱们就开始吧?” 突然一瞬间,那股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又再次席卷而来。 唐翊的右手突然不听使唤地掐住了自己的喉咙,用力地收紧。 但是这一次,那股控制她的感觉似乎小了许多。 唐翊一边奋力地将右手挪开,一边命令着自己身体的其他部分动起来。 “对,就是这样,不要被我控制,用你体内的灵来控制住身体,把灵蕴集中在脑袋里,把灵息沉下丹田,两者一齐发力,抵御我的法术。” 汀慕的声音从她前面绕到了后面,又从后面绕到了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着唐翊是如何挣脱的全过程,还不忘在一旁解说几句: “提线傀儡是心术的分支,其本身就是以心念操控肉身的法术,而唯一能与心念抗衡的,就只有足够强大的灵了。” 汀慕见唐翊的右手微微放松,目光盯得紧紧的,嘴里继续念叨: “对,把灵集中到右手上,灵蕴灵息相调和,用两者相合的力量对抗我的法术。” 唐翊很郁闷。 之前的澜垣就是直接拿她做靶子,边打边教,怎么到了登天府这种正规地方还是这样? 唐翊将灵蕴灵息狠狠一撞,身体里面瞬间涌现出一股爆炸般的感觉,好像有人在她体内放了个炮仗。 她的身体一片酥麻,但同时,她的右手也终于回归自己的掌控了。 “哈.....哈......” 唐翊费劲地大口喘气,双手撑住地板,体内仍然因为两种不同类型的灵的相撞而混乱一片。 “这种法术……电堂会教?” 喘着气的唐翊还不忘抬起头,瞥了一眼汀慕。 他本来还在观察唐翊的反应,听她的问话,笑着看了她一眼: “怎么,不想学?” 唐翊没有说话,只是暗自扭曲了一下额头。 汀慕眼尖地察觉到了这点,笑嘻嘻地蹲了下来,身体凑近她,低声问道: “怎么?对这种操纵人的法术觉得不舒服?” 唐翊只是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就回答了所有的问题。 汀慕乐呵呵地笑了出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笑。 “呦!我居然还摊上了一个道德卫士。” 唐翊慢慢从跪姿改成了坐姿,仰头看向汀慕: “我不算什么道德卫士,只是一个好人而已。” 汀慕又是笑出声来: “那你倒说说什么是好人呢?或者,什么样的人是好人呢?” 唐翊抹了把头上的虚汗,平淡地回答道: “自然做好事的就是好人。” 汀慕嘲讽地冲她一笑: “好事?唐翊啊……你不会真的以为,天底下有所谓的好坏之分吧?不过都是利益往来罢了,又有谁是真正的好人呢?” 唐翊的目光忽然出了神,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 汀慕疑惑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怎么了?突然不说话了?” 唐翊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我只是,以前好像听过这样的话。” 汀慕更加疑惑地看着她。 突然,唐翊猛地扭过头看着汀慕,道: “抱歉,我想起来有急事我就先走了,回见。” 说完,唐翊步下生风般毫不犹豫地冲出院去,身后留下一连串烟尘。 汀慕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呆滞中,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看着唐翊的背影安静地掂了掂自己什么都没有的光洁下巴,继而转头对皑皑说道: “跟上她去看看,顺便带本二灵解给她。” 皑皑微微点头,转身走进里屋,出来时手上就已经拿了一本蓝色包装的厚皮书,朝着唐翊离开追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翻盘了? 唐翊疾速在路上行走着,不知不觉间风已经在她的驾驭下将她托起,让她整个人悬浮在离地几寸高的空中,唐翊的双脚仍在不自觉地摆动,可是她却毫无察觉。 她在回忆。 刚刚汀慕的那番话给她的感觉异常地熟悉,就好像以前有人和她说过相同的话一样。 可恶! 唐翊的眼神露出点点不善的寒芒。 自从海潮告诉她她忘了什么事情以后她的记忆就开始越来越不稳固了,特别是前世的回忆,突然一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原本她还没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想要回忆起前世反倒比较容易,但现在已经变得越来越难了。 唐翊闷闷地捶了下自己的头,寄希望于这样做好歹能让自己开点窍。 只可惜收势甚微,除了脑袋上的疼痛她什么都没感觉到。 “你这是在......发神经吗?” 唐翊转过头,就看见皑皑在她身后一脸古怪地看着她。 “没事,皑皑教习有事找我吗?” 皑皑疑惑地看着她看了半天,手猛一伸,一本蓝色的厚皮硬书就递到了唐翊面前。 “这是大人让我给你的,这是电堂专门的教材,你在万卷阁里找不到,悉心珍藏好了,给你三天时间把这本书背全,到时候我再来找你。” 唐翊愣了愣,一手接过来那本书。 书皮是用某种动物的皮鞣制成的,摸上去光滑之余又略显粗糙,有点扎手。 翻开后的第一页是用黑墨水绘着的一个扭曲龙文。 “灵” 唐翊随便翻了几页,便发现这本书里写的东西格外系统地将灵以及灵蕴灵息两种灵的不同形态整合到了一起,还包涵了很多其他的东西,就像是她曾经遇到过的灵熄之地,也在书上有所提及。 唐翊看着皑皑,温和地笑道: “非常感谢你们。” 皑皑同样也在注视着她,眼睛里闪烁着探究的光,然后她突然问道: “为什么不想学提线傀儡?” 唐翊本来还在翻看着书上的内容,听见皑皑的提问,遂抬起头看向她,道: “因为它太过危险,不适合我学。” 皑皑听了之后头一回露出了明显的情绪,只见她冷哼一声,轻轻地抬起头颅,似乎是在做些什么宣言一样: “法术只有足够危险强大,才可以震慑你的敌人。” 唐翊见她这样反而笑了出来: “强大而危险的法术对我来说是另一回事。” 皑皑的目光突然直逼唐翊双眼,声音也骤然冷了下来: “若是你手中没有强大的力量,你很容易就会失去你在乎的东西。” 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镇重。 唐翊回看过去,脑子里微微转动,但又很快恢复过来,对皑皑的话做出了自己的答复。 “我不适合强大。” 皑皑明显不相信的样子,反问道: “何以见得。” 唐翊没有说什么,她的目光变得死寂如冬日潭水,突然伸出手,掰起手指算了起来。 “清恬、清隆云、汐黎、汐月、汐阮明、潮娜、冯昭、泽炆。” 说出了八个名字,唐翊的手指停在了八这个手势。 “我差一点,就把他们八个人,都杀了。” 皑皑的眉心跳了跳: “你.....在说什么?” 唐翊微微一笑,莹弱的夜光倾洒在她脸庞下,照亮她的半张脸的同时也让她脸上的阴影变得更深。 “皑皑教习,你信不信,世上有一种人,是特别适合杀人的人?” 皑皑讽刺地笑了下,心里顿时觉得无比荒谬: “呵呵,你刚刚还说要做个好人,现在转脸又说适合杀人的人,这差别未免大了些吧?” 唐翊没有与她争论,反而平静地同她道: “做个好人,和做个适合杀人的人,这两者之间的冲突并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大。” 凉飕飕的风从两人之间横穿而过,静谧一片。 皑皑注视着唐翊,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她的心里却不自禁地开始想,像她这样的人杀人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 良久,皑皑才继续问道: “这么说,你就是这种人?” 唐翊没有回答,脸上微笑依然绽放,然后她轻轻朝着皑皑点了下头,就转身离开了。 皑皑独自一人留在走道上,脸上终于露出疑惑的神情。 翌日,唐翊又来到了雷堂准备迎接新一轮的群殴,或者说,学习。 教室里人不算多,似乎连龙族也不是很喜欢提前到课。 唐翊注意到前面挂着的巨龙图案被撤下去了。 是要换新课程了吗? 她一边想着,一边回忆上节课的内容,在这段时间里,人也一个个的来了。 大部分之前把她揍得很狠的真龙见到她非常干脆利落地就把她无视过去了,毕竟唐翊这些天任打任骂的举动已经让他们对她产生了这样一种认识,好像她就是个可以任他们蹂躏发泄的出气筒而已。 至于认识她的人在经过了一开始或是希冀或是不甘的期待后,也渐渐对她丧失了关注的热情,随她去了。 有人在拿纸团丢她,纸团落在唐翊身边,她伸手捡起,抚平,放在自己的桌子上,从笔架上把毛笔取下来。 忽视了那些乱涂乱写,唐翊在纸上空余的地方整理起最近获得的信息来。 写完了,纸上也没什么空白了,唐翊看着自己的笔记,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她最近要不要找时间出去一趟呢? “上课!” 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从教室前面响起,引得唐翊抬起头来。 一个陌生教习站在讲台上,手腕上绑了一圈铁环,穿着浅色的直裰。 唐翊回忆了一下,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雷堂二等教习,黑龙渊志侯,同时也是雷堂里唯一的黑龙。 渊志侯环顾一周,确认了一遍无人缺勤,才对着下面的学生说道: “各位好,我叫做渊志侯,今日起来担任各位的兵器教习,负责教授各位与兵器相关的各种知识,帮助各位找到适合自己的兵器。” 众人也分分起身行礼,随后渊志侯便开始他的授课。 和汐巽明显不同,这个教习对唐翊的态度好了许多,也取消了课后的“练习”。 虽然有一小部分人对此抱有异议,但在渊志侯的果断决定下也很快消失了。 唐翊总算能专注完整地上一节雷堂的课了。 可喜可贺。 反正目前是这样。 唐翊如是想到。 第一百四十四章 虚龙去哪儿了? 在渊志侯给学生们一连上了几天的课程后,唐翊的处境就再度发生了逆转。 不是转糟,而是转好。 几节课下来,渊志侯略有些惊讶地发现这条虚龙新生在兵器上的研究居然出人意料地扎实。 这点着实给了他一个小惊喜,唐翊也理所当然地成了他第二喜欢的学生。 顺便说一下,第一自然是几乎从小在军队里长大的泽炆。 如同其他的老师一样,对自己中意的学生总是会有些特殊待遇,渊志侯也难以免俗,具体的,自然是体现在课堂提问的这个环节上,渊志侯时不时就会点名唐翊与泽炆两人,要他们回答一些班里没人能答的上来的问题。 几次过后,唐翊感觉其他人的态度好像还没怎么变化,可就是和她一起被点名的泽炆变得有点怪怪的。 简单点说,就感觉像是对方开启了专门怼她的模式。 “唐翊?” 渊志侯背后是打开的几幅卷轴,他指了指其中的一卷,问道: “昨日刚讲过唐刀,你现在说说看,若论唐刀破甲,当用生铁还是温铁?” 唐翊不假思索地回答: “生铁。” 渊志侯露出了笑容,又转向泽炆问道: “原因?” “生铁较之温铁虽然已碎,但其锋利亦不是温铁能比拟的,温铁之所以冠以温字,便是因为其经过了至少三次锻造,铁质软化变韧,破甲之能大大降低。” 渊志侯更加满意地点了点头,泽炆也随即看向唐翊,露出一个洋洋得意的,炫耀的笑容。 唐翊看得十分尴尬,只好会意一笑。 嗯,你厉害,我服你。 但理所当然的,泽炆没看懂。 “那么,除了生铁,又有什么更适合锻造唐刀?” 渊志侯没有管两个学生之间的你来我往,只是又提问唐翊道。 “钢。” 唐翊回答地还是那么简洁。 渊志侯肯定地看着她,追问道: “为何?” 唐翊笑着道: “因为它比铁硬。” 唐翊的回答逗笑了渊志侯,他忍不住地哈哈笑道: “对对!是这样没错,钢融入了其他的材质,不光增加了铁的硬度,还变得更加坚固,也不容易折断,而钢材中,又以沉铁最佳,从深海裸矿中开采出来,受海水侵蚀而千年不锈,只是各位也不要以为沉铁便是所有兵器的选材上选了,沉铁太过轻飘,若是两兵相交,硬碰硬的时候沉铁反而很容易被挑下,所以......” “匕首。” 突兀插入的声音打断了渊志侯的讲解,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看向唐翊,看见对方沉思的神情。 “沉铁比较适合做匕首,或是暗器,小体积武器更能发挥它的优势。” 唐翊聚精会神地说着,双眼不自觉地张大,手指也在微微地颤抖。 渊志侯愣了愣,但紧接着就露出了欣慰的笑: “对,说得很好。” 泽炆瞬间额角暴起一根青筋,对唐翊怒目而视。 但唐翊其实此刻根本就没有听渊志侯在说什么,也没在管他对着自己摆什么样的脸色,而是陷入了又一段前世回忆中。 “手往上。” 有个声音在对她说话,没有起伏,没有半点情感包含其中。 然后唐翊也听见了自己的回答: “是。” “身体站好了,不要歪。” “是。” “对准点。” “是。” “上吧。” 唐翊的手颤抖地更加厉害了。 那个声音...那个和她说话的声音,是谁? 那个声音要她去干什么? 她......过去到底是做什么的? “唐翊?唐翊!” 唐翊被猛地震醒,眼前是渊志侯奇怪的视线,打量着她。 “你刚刚怎么了?” 回忆里那个声音还在她耳边回响,而唐翊除了那个声音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看向眼前的渊志侯,忽然,朦胧之间,她就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了。 渊志侯本来正疑惑于为什么这个学生突然愣住了,但下一刻,他就只感觉到一股劲风直吹向他的喉间。 唐翊的手掌突刺般地抓向渊志侯的喉咙,就像一条被猛地松开的弹簧,一瞬间就到了渊志侯的近前。 渊志侯心中瞬息警铃大作,反射性地一格,将唐翊的手格开。 唐翊手掌按在桌上,借力飞起,整个人就这么骑在了渊志侯的肩上,右手猛地勒住了对方的脖子,躯干用力,将渊志侯的颈椎向左偏转过去,而她的左手则是扣住了他的头部,用力将他的头向反方向拧转过去。 他会死的! 渊志侯在被唐翊拧住脖子时脑子里就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唐翊的动作狠厉决绝,但她的气息却是冰冷的。 他真的会死的! 众人吓得惊叫起来,但是那些声音落在唐翊耳朵里就只剩下了嘈杂的杂音,被她丢到脑后。 她只用想一件事就好了。 把面前这个人的脖子,拧断。 “吼!” 龙吼声从渊志侯的嘴里爆发出来,连同炸裂的灵蕴一起,从他身体里四散放射,将周围的一切推开。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肩上的唐翊。 唐翊被灵蕴的推力吹开,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墙面上。 也终于清醒过来。 当她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干了什么的时候,她抬起头,看见的是惊恐未定的渊志侯,以及被灵蕴波及,倒得七零八落的同学们。 她...... “我......我很抱歉。” 唐翊面对着他们,除了这一句话什么也说不出来。 渊志侯指着她,情绪也渐渐地从惊恐交加转变为了愤怒。 “你.....你给我.....滚去刑慎院去!” 唐翊看着对方,透过渊志侯愤怒的表情看见了他底下藏着的恐惧,目光之中的歉意也愈发深厚。 她静静地走出门去。 ............ 刑慎院是登天府内专职负责惩戒的部门,虽然挂着这么个名头,但平日里最常见的也就是一些旷课逃学的问题学生。 所以当唐翊进入刑慎院时,也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最终骚动过去,唐翊总算挤进办事处时,负责处理她的龙吏已经等得都不耐烦了。 那名龙吏手上托着一片扁平的圆碟,看见唐翊时第一件事就是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你就是......唐翊?” 唐翊点了点头。 龙吏坐在扶手椅上,面前摆着张长长的桌案,对面摆了个高脚的竹凳。 龙吏冲唐翊点了下头,手一边在圆碟上拂过,一边点指了指那凳子,唐翊见状,便坐到了凳子上。 “为什么要袭击教习?” 许是见唐翊如此听话,那龙吏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唐翊搓了下又暗自抖动起来的手,止住了那种冲动,道: “我失控了。” 龙吏一挑眉,道: “失控了?你可是逼得一个教习爆发灵蕴来把你推开啊,你说这是失控?” 唐翊没有回答,而是沉默地低垂下头来。 龙吏看她这样,也颇为憋气地说道: “不是我说你,你要能拿出这气势对付那个马屁精汐巽该有多好啊?我们看他不顺眼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听说他之前也跟你挺对付的,怎么就不见你那时候失控啊?” 唐翊的声音低沉地从底下传了上来,一遍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龙吏也被吓住了,迟疑地伸出手碰了她一下: “你....没事吧?” 唐翊缓缓抬起头来,眼里全是血丝。 龙吏见她这样也是有些无奈与不忍,在圆碟上又点了几下,道: “哎呀!算了,就当你我同是蟠龙的份上,罚你禁足一周,穿骨刺两支,然后去慈仁斋做工半年,去去戾气也好。” 说完,圆碟上如同水波般地泛起涟漪,一块透明的玉牌升起,落在龙吏手中。 “拿着牌子去领罚去吧。” 龙吏拿着牌子递给唐翊,道。 唐翊轻轻地点头: “多谢。” 龙吏的表情很古怪地扭曲了一下。 “你也还是小心点吧,像你这样的,很容易第一年结束就从府里消失了。” 唐翊本来已经要走了,脚步突然停住,扭头看向那龙吏: “消失?” 龙吏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但此时已经太迟了,唐翊转过身,一步步重新走向他。 “消失是什么意思?” 龙吏见自己否认已经来不及了,索性死鸭子嘴硬到底地说道: “就是消失,没什么意思。” 唐翊定定地注视着他: “那,那些消失的虚龙,去哪儿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龙舞 面对唐翊的步步紧逼,龙吏突然间一句话都说不整了。 但他马上也反应了过来。 怎么他变成被人逼问的对象了? 不是他才是龙吏吗? “你管这些做什么!还不速去领罚!” 龙吏正色道。 唐翊看着他,岿然不动的模样。 “大人能先告诉我,那些虚龙去哪儿了吗?” 那龙吏被唐翊这么一问也不免有些搓火: “还能去哪儿?不就是被逐出登天府了呗?” 唐翊继续追问: “因为什么?” 龙吏似乎也被唐翊的问题挑起了话头,郁郁不乐地抱怨起来: “还能因为什么?登天府每年都会因为一大堆理由把大部分虚龙赶出府去,要不是品行不良,要么是天资愚钝,反正总是能找到原因。” 唐翊静静地站在原地听他讲完,眼帘微微一垂,又接着发问: “那那些虚龙出府以后又会去哪儿呢?” 龙吏对这个问题倒是显得兴致不怎么高的样子,又开始一边处理事务地一边说道: “哪儿都去呗。有的去给真龙做事,有的自己在龙渊里找地方住着,有的去军队,反正到处都有。” 说完,他还不忘记抬头看了一眼唐翊,安慰地说道: “放心吧,就算是没法从登天府毕业也顶多是入仕麻烦点,别的也没什么影响。” 唐翊听了这话以后,却暗自皱起眉头。 但马上,她又恢复了面上的平静,道: “是吗?那就多谢大人告知了。” 龙吏点了点头,但突然间,他又僵了一下。 怎么突然.....就聊起来了?他不是在催她去领罚吗? “嗯,你也快去....领罚吧......” 在想到了这点后,龙吏急忙收敛了一些表情,冷着一张脸说道,但是很明显的有些底气不足。 不过,唐翊也没在意。 “好。” 简短地答复了龙吏以后,唐翊便拿着手上的圆碟出了门,顺着圆碟上的指引朝刑房走去。 ....... 经此一役,唐翊的外号又换了。 自入登天府以来,这已经是她换的第二个外号了,一条虚龙入府一月不到就接连换了两个外号,堪称打破了登天府的新纪录。 唐翊的新外号是隐雷,比起雷试血魔这张扬的名称来说,这个外号就低调多了,但是,现在新生里已经没有人敢去惹唐翊了。 因为谁也不知道,当隐雷爆发时,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受害的对象。 而唐翊本人,则是在结束了禁足后又恢复了原本的日常,只是在除了日常的教学外,她所有的闲暇时间都消失了。 因为她要去慈仁斋做工了。 幸运的是,慈仁斋的主管医吏木桃之前也算是和她有几分渊源,对唐翊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只是让她去做一些切药材之类的活计。 甚至准确来说,在得知了唐翊的“丰功伟绩”之后,她在慈仁斋的人缘反倒还挺不错的。 或许是因为这里大部分的龙吏都是虚龙出身,在知道唐翊痛殴了一个真龙教习以后,他们大部分人都有一种一雪前耻的痛快感。 “要我说!也就那些新入学的还没认清楚情况的虚龙才会排斥你了!” 这是唐翊与木桃其中一名手下漪闻聊天时对方安慰她的话。 唐翊一边把药草茎秆切成小指长的小段,一边同漪闻闲聊道。 “没事,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对我也没影响,等我把事情搞清楚了再回头去处理也不急。” 漪闻听了唐翊这话很不满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唐翊啊,要我说你就是脾气太好了,要我是你,有这么强的战斗力,我直接看见一个说我的欺负我的我就打,打到他们哑口无言为止。” 唐翊听漪闻这为她愤愤不平的话语,只是暗自笑了一下,然后将已经切好堆积起来的暗绿色茎秆拢了拢,放到一旁的药碟里,道: “那如果我没那么强呢?” 漪闻哈哈笑了一声: “那怎么可能,唐翊你可是能把教习揍趴下的人物!要我说,你要是再练练,估计都能啊!” 最后这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声,不用疑惑,那是木桃来了。 “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就知道在这儿扯淡是吧?!” 木桃收回了自己的手刀,凌厉的眼神紧紧盯着漪闻不放,对方瞬间就被吓成了小猫。 “我马上去熬药!” 说完,漪闻便直接起身,冲出了门外,半刻也不想在这里久待的模样。 唐翊看着他亡命奔逃的背影笑了笑,又继续开始切起药来。 木桃安静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迟疑的样子,但最后还是开口道: “唐翊,跟我来一下,这里有个人你可能需要见一面。” 唐翊停止手上的活,不解地望向木桃,而对方已经快步走开,走进了一旁的治疗隔间内。 唐翊跟着进去,就看见木桃身后那个石台上躺着一个金色的类鱼身影。 那身影就像是一条金色的巨大鲤鱼,只是长了一对金色的绒角,背后长着如同丝布般的龙鬃,腹部的四只龙爪蜷缩成团,看上去就像四个小小的肉球。 “临源?” 唐翊认出了那条鱼化龙的身份,快步走上前。 临源身上没有任何的伤口,只是化为龙形,虚弱地侧躺在石台上,金色的眼睛张得老大,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细弱的声丝从临源的嘴里发了出来,充满了恐惧: “我不想……跳舞……” 唐翊疑惑地看了一眼木桃: “大人,他这是怎么了?” 木桃回看了她一眼,将手上涌现出一股轻柔的雾气,丝丝缕缕地降落在临源的口鼻间。 雾气顺着临源的呼吸钻入了他的鼻中,渐渐地,他的眼睛就闭合上了,陷入了睡梦中。 这时候木桃才喘了口气,和唐翊解释道: “中了惑心术而已,也不知道是谁施的,本来没什么事,解除了就好,那帮混子愣是把他扔在那里不管,从他中招到被发现足足在路上躺了有半个时辰,陷在幻境中太深了,所以就被送过来了。” 唐翊的眼睛眯了眯,然后又看向木桃: “那他说的跳舞又是.......?” 这次她的问题是漪闻回答的,对方一边把切好的药材往药锅里倒,一边不忘转过头和唐翊解释: “鱼龙舞吧。” 药材在漪闻的操纵下在锅中翻滚,被他释放的龙火烤得渐渐失去多余的水分,变成深紫色。 漪闻也继续说道: “鱼化龙还保留了鱼群抱团的习性,平时就喜欢凑在一起,众多鱼化龙碰上时积攒的力量甚至能把整个龙群送上天,看上去就像跳舞一样,也是不错的风景呢,只可惜我们这边没有那么大的鱼化龙群,只在城里面才有。” 唐翊的眉头轻轻一皱。 “怎么听你这么说,感觉他们就和什么名胜风景一样?” “他们本来就是啊,自己弱也就算了,还不聪明,就跟普通的野兽差不多,能制造点景观欣赏就不错了。” 漪闻说的理所当然,而唐翊的眉头也皱的更深了。 “他们不也是龙吗?为什么龙渊肯让他们做这种事?” 漪闻满不在意地说道: “大家都知道鱼化龙没啥智力,就是一群走运的鲤鱼而已,甚至有一些连妖都不是,稀里糊涂地就化龙了,龙渊也不是没处理过,只是他们自己不争气,也就没辙了。” 唐翊听完,目光缓缓转移到临源身上。 木桃在一旁听了半天,看见唐翊的神情还是开口道: “都告诉过你多少回了,别听这小子瞎说,现在那帮鱼化龙都有自己的屋子住了,还时不时有人去教他们,帮他们开化智慧,生活已经很不错了。” 说着说着,木桃也露出了缅怀过去的神情: “要换在几百年前,那帮鱼化龙可没这么好的待遇,那可是完全被当做畜牲看待了,光是被当做景观不算,要是有真龙贵族嘴馋想打牙祭了,鱼化龙可是进贡首选呢。” 唐翊突然扭头看向木桃,急促地问道: “几百年前?木大人知道几百年前的事?” 第一百四十六章 海市 木桃被唐翊突然转折的态度吓了一跳,困惑地点了点头: “是啊,那时候我刚进龙渊,在登天府呆了一年,然后就跑战场上去了啊。” 唐翊紧跟着问道: “那龙渊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大人还记得吗?” 木桃皱眉想了想,然后果断地否决道: “这我哪记得?我当时可是在戍边战场上,哪管得了这些?” 唐翊无奈叹了口气: “这样吗……” 木桃本来在做自己的事了,听唐翊这遗憾的语气,又转而扭过头看向她问: “话说回来,你问这干什么?” 唐翊切着药,笑着说: “有点好奇而已,说起来大人知不知道……双珠?” 木桃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四平八稳地叉着腿面对唐翊坐着。 “那不是以前的古地名吗?你问这干啥?” 唐翊也停了下来,与对方毫不胆怯地对视着。 “之前在书上看到了,觉得蛮好听的,就想问下大人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名字改了?” 木桃听完了唐翊的解释便也放下了疑惑,又再次配起药来,配药之余还不忘回答对方: “这我哪儿知道?没准那些真龙觉得难听吧。” 漪闻在旁边看了半天,感觉自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主动同唐翊开口道: “唐翊啊,你就别指望从大人身上套话了,咱们木桃大人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医药书,这种无聊的东西他向来不喜欢管的。” 木桃突然又提起了注意力,一双眼紧盯着她: “你刚才在套我话?” 唐翊想了想,点点头,道: “算是吧,如果大人你介意我就不问了。” 木桃没有因为唐翊坦诚的态度而改变什么,继续问道: “你到底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唐翊浅浅地笑着: “我知道的不够多。” 木桃听见这个答案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知道那么多干嘛?” 唐翊沉静地解释道: “知道的多点,才不会犯错,就像之前,我不知道虚龙在入府试有前辈诬陷后辈的陋习,结果差点就没进来了。” 木桃听着,额头上似乎突然有条血管跳了跳,把视线从唐翊身上挪开了,道: “现在不还是进来了吗?那些事就别想了。” 木桃忽然抬起头,叮嘱唐翊道: “说起来,慈仁斋里的药草有些库存不足了,你和漪闻待会儿挑个时间去海市一趟,采购好东西就回来,别在外边耽搁………别往别人身上看!说的就是你呢!” 木桃指着一旁装作左顾右盼的漪闻,再次怒发冲冠: “也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能学学人家!每次采购都要迟到个把小时才回来,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漪闻不敢正面与木桃硬碰硬,只得缩到一边,老实的承受着木桃的责骂,嘴里嘟囔着: “大人,你不能这么说啊!我又不像你是个医痴,我也需要休息啊……” 木桃狠狠地甩了他一个眼刀: “你平时一月十六天的假还嫌不够是吗?本来慈仁斋人手就不够,还摊上你和润伽这两个好吃懒做的……” 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漪闻终于揭竿而起,拍着桌子不平地叫嚷起来,只是叫嚷到最后,他的声音又变得贱兮兮的模样: “大人!你可不能这么说我俩啊!我俩这叫分工合作,配合默契,再说,你一天到晚就只对着同一张脸不也会烦嘛是吧?” 木桃也不和他废话,直接说道: “少给我整这些歪道理,采购单子放柜子上了,快给我拿去!” “是是是!” 漪闻立刻点头哈腰称是,然后一溜烟地就跑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把药柜上的单子给顺走。 木桃看着漪闻的背影,忽然无奈地坐倒下来,转过头对着唐翊说道: “你也跟过去吧,帮忙看着那小子点,别让他玩过头了。” 唐翊微笑着颔首道: “好,大人,那就拜托你帮忙看顾一下临源了。” 说完,她就朝门外走去,耳后传来木桃的声音。 “对了,这次是你第一次去海市吧。” 唐翊停下脚步,扭头道: “嗯?是啊,怎么了?” 木桃头也不抬一下,淡淡地嘱咐道: “玩得开心点。” 唐翊笑着眨了眨眼: “多谢大人。” …… 海市,本为龙渊之中最庞大的一道裂隙,几乎横贯龙渊中部,后在黄龙与赤龙两族数代努力下被一点点地改造为一方游离世外的宽阔空间,在龙渊各处都有设置入口。 时至今日,它已经成为了龙渊内最大的商道,连接南北交通,货物往来密切,堪称龙渊最繁华的地带。 “老板,你这就不厚道了啊!你看这一个海螺蛳,成色虽然还算不错,但顶多也就是个中等的货色,要我说打个五折就差不多了。” “客官您不能这么说吗?您看看这螺壳!这纹路!这灵蕴!分明就是上好的货,给您算九五折怎么样?” “那你看这螺纹,咋我手一摸上去就掉色了?” “这是因为它饱经风霜,至少上千年了!” “那为啥这螺有点软?” “这叫绵中带钢,说明您与这螺狮有缘,它才肯对您放下心防啊。” “那我……哎呦我去!这壳咋碎了!” “好啊你小子!敢砸我家东西!我告诉你,这一个螺狮坏了十倍赔偿!掏钱!” 纠正一下,海市,龙渊最大的奸商聚集地。 唐翊无奈地看着和商贩争论至酣的漪闻,出言劝阻道。 “那啥,漪闻大人,你的预算已经快要透支了,再买下去你恐怕回去就要挨打了。” 漪闻毫不畏惧: “等会儿!我要教训这个奸商一顿再说!” 说着,他的手就直接上前揪住了对面那个穿着印花圆领的商贩,哪知道对方反应也是迅速,漪闻的手刚一抓着他的衣服对方就叫嚷了起来: “来人啊!来人啊!有人在海市里打人了!” 接下来的情况瞬间变得混乱起来。 漪闻丢下手头要揍的商贩就跑,唐翊只感觉身边凉飕飕的一阵劲风刮过,商贩大呼小叫,蹦蹦跳跳。 然后唐翊就看见漪闻被两只奇形怪状的妖怪给押解住臂膀,整个人被死死地摁住了。 其中一个妖怪长着个巨大的脑袋,双眼却很小,闷声闷气地说道: “在海市中违禁伤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完,两个妖怪二话不说,就把漪闻给押走了,走之前还不忘记给漪闻留句话的机会: “救我啊~~~” 听到了漪闻这饱含凄怆的语调,唐翊也不禁为之动容,然后挥手告别道: “再见,我会和木桃大人说明你晚回去的情况的。” 漪闻一脸生无可恋地就被押走了。 唐翊无奈地叹了口气,打算打道回府。 “这位客官,要不要也来看看啊?” 刚刚整理妥当的商贩见唐翊要走,又马上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问道。 唐翊看了他一眼,在她的视野中对方的真身分毫毕现,一条肥嘟嘟的河豚正在慢悠悠地拍打着自己的鱼鳍。 她笑了笑: “你刚叫人把我的同伴抓走,现在却来请我去光顾你的生意?” 河豚商贩挥手就道: “嗨!客官您一看就是明事理的人,跟刚才那个浑不痞的完全不一样,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为难我这小商贩呢?再说,刚刚您的同伴被带走您不也没拦着吗?” 唐翊又是一笑,却也没说什么,而是来到了摊铺面前。 摊上摆着的是一个个手掌大小的海螺,像个纺锤样的,螺壳上全是亮晶晶的条纹。 粉嫩的软肉从螺壳里伸了出来,感受到了外界的气息之后又飞速地缩了回去。 海螺狮,一种盛产于颍原的贝类,以其神奇的着色之能而闻名于整个龙渊。 通俗点说,这是种不错的化妆品。 “你们这卖的海螺狮......都是多少年份的啊?” 唐翊稍微凑近了一点,仔细端详着。 “放心嘞客官,本店童叟无欺,一律只卖五百年以上的,您要不信,可以自己看看?” 河豚商贩乐呵呵地说道。 唐翊点了点头: “好啊。” 话音刚落,空气中的水瞬间凝集,化作一条细小的水流,水流涌进螺壳,温柔地滑了进去,等水退出来后,水流依然是清澈的。 唐翊看了,直接了当地说道: “三百年不到。” 河豚商贩愣了一下,紧接着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不是客官,您搞错了吧?这明明就是......” 唐翊完全没给他解释的时间: “螺壳内无伴生物,螺狮岁数大了以后身体会渐渐地缩小,只有上了年份的螺狮才会分泌一种特殊的粘液把自己固定在螺壳里,具体多少岁看分泌物的颜色就行了,你这螺壳里干干净净的,连三百年都没有。” 对方哑口无言。 唐翊看着他,忽然抿唇一笑: “看样子,摊上一个懂行的客官更让你头疼呢。” 唐翊掉头就走,只留给对方一个背影。 河豚商贩立马反应了过来,急忙叫着追了上来: “不是!客官!刚才是误会!您再挑一挑!我保证您绝对不会失望的。” 听他的话,唐翊只是微微一笑: “我本来就不需要海螺狮,多谢。” 对方立即绽放出自己最灿烂的笑容: “哎呀!您可别这么说,哪有姑娘不需要海螺狮呢?” 唐翊指了指自己: “这个姑娘不用。” 说完,她就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河豚商贩仍然有些不死心,试图最后在劝几句看看: “诶!等等!客官!客官!咱们再商量商量......啊!!” 唐翊猛地回过头,就看见那河豚商贩显出了他的原形,被一条暗灰色的龙咬在了嘴里。 漪闻的声音呵呵地传来: “你个奸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如何唤醒装睡的人? “住手!” 唐翊想都没有多想,伸出手一记水刀就狠狠地挥砍过去。 漪闻虽然正得意洋洋地咬着那河豚商贩,但也还保留着一定的警醒,水刃劈过来的时候他便急忙松开商贩,头颅向后一撤,水刃砍在他那浅色的龙角上,炸开一朵水花。 河豚商贩已经落在地上,气息奄奄地吐着暗红色的血泡。 唐翊冲了过来,手上的回春术早已开始绽放着虹色的旭烂光芒。 她的手掌迅速覆在刚刚漪闻咬下去的地方,按住了还在冒血的伤口,法术作用下,伤口飞快地长了回去。 漪闻看着唐翊,重新变回了人形,只是脸上看她的表情却是无比的古怪,他喊了她一声: “喂!你......” 漪闻的声音被打断了。 远处的天空中传来悠长而嘹亮的叫声。 低沉,而又悦耳,像是有人在吹奏陶埙。 “呜呜呜~~~~~” 两道巨大的身形出现在唐翊与漪闻的头顶,那是两只深蓝的鲸鱼,庞大的身躯遮天蔽日,腹部淡白,背后深蓝一片,点缀着几块深色的蓝斑。 漪闻脸色一变,急忙对着唐翊道: “不好!快闪!” 她没有动。 唐翊的手仍然放在河豚商贩的身上,施展着回春术治愈他的伤口,目光同时注意着伤口处的恢复情况。 漪闻的脸色愈发焦急,直到那两只鲸鱼开始缓缓地下降时,他也没法继续等下去了,身体瞬息间化作一道流光遁走,留唐翊一人在原地。 其中一只鲸鱼微微地侧过身来,巨大的身体在空中一动,底下的商贩顿时吓得收拾着东西躲开。 毕竟对方的身躯太过具有压迫感,稍微的动作都能让底下的人胆战心惊。 鲸鱼眯起眼睛,看清了底下的情况,发现唐翊不是在伤人而是在救人后,那本来就很小的眼睛就眯得更小了。 然后它厚实闷沉的声音就传了下来,引得下方各式各样的物品颤动不断。 “看见伤人的凶徒没有?” 唐翊手离不开河豚商贩,于是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默默地摇了下头。 “我注意到的时候他就已经伤了这名商贩,在你们来之前就跑了,我只能来得及治愈这位商贩。” 鲸鱼没有怀疑,而是又把身体偏转回去,和同伴对起话来: “咋办啊?凶徒跑了,回去老大又该训我们了。” 这鲸鱼刚才问唐翊时一脸的严肃,现在的语气中却平添几分憨厚的感觉。 而他的同伴更是直接一甩胸鳍,扇了他一下。 “还能怎么办?回去认罚呗!反正忘记给他上锁的是你,怪也怪不到我头上。” “唔......” 鲸鱼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地就要游远。 “麻烦等一下!” 两条鲸鱼齐齐扭头,地上的唐翊已经将手离开了河豚商贩的身体,对方疑惑地眨巴了下眼睛,然后迅速地又变回了人形,一脸的惊喜。 而唐翊则是看着天上的鲸鱼们,御着风飞了上去,问道: “两位,能告诉我你们刚才本来是要带那个人去干什么的吗?” 鲸鱼们大眼瞪小眼地盯着眼前的唐翊,然后两人互视一眼,然后其中那条和唐翊对话的鲸鱼开口了: “他损害货物,理应接受处罚。” 唐翊面带微笑: “介意说说是什么处罚吗?” 还是那条鲸鱼,半点不迟疑地就说道: “这......就记一下名,然后就行了。” 他话刚出口,他的同伴就又抽了他一下。 “说什么鬼话!明明是要拘留一日。” “啊?可不是龙族只需要登记吗?” 听着两人的话,唐翊若有所思地点头,道: “这样吗?” 然后她就笑嘻嘻地冲着两人伸出自己的手腕: “那,你们就把我抓去吧,我刚刚放了那人走,也算是连坐了。” ........ “你....” 一脸古怪地面对着自己对面巧笑倩兮的唐翊,海市典狱长感觉自己遇到了妖生中的又一大难关。 “典狱长好,我是今天进来的唐翊。” 唐翊站在牢房里面,冲着对面那个看上去像个中年男子的逆戟鲸妖打了个爽快的招呼。 牢房就是一个巨大的冰做成的盒子,其内除了冰与寒冷外什么都没有,也没有栅栏,只有一面透明的冰墙隔绝内外。 鲸妖呵呵地尬笑了两声,默默垂眼看了看手上的犯人花名册,然后又看向唐翊: “呵....呵.....我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自首的龙族。” 唐翊还是那样的爽朗,非常干脆地承认道: “毕竟我同伴犯错了嘛,他既然逃了,还是在我的纵容下,我自然就得顶包啊。” 但是她一说完,眼神又看向了典狱长,里面满满的好奇: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居然是典狱长来亲自看管我。” 毕竟之前那两只鲸妖把她拷上押过来的时候可是半点没手软,搞得她还以为在海市里龙族其实是没那么多特权的。 只是现在看来,还是一样的啊…… 典狱长听了唐翊的话,立即苦哈哈地冲她无奈地诉起苦来,一脸的郁闷与悲怆几乎都溢于言表了。 “唐姑娘,您可是龙族,我们这儿的狱卒一听收了个龙族囚犯,一个个都很不得多张条尾巴逃跑,哪里还敢来看你啊?” 于是唐翊佩服地点了点头: “典狱长真是有勇气。” 谁知对方表情又是苦了几分,满脸的皮肉都堆了起来,朝她赔笑道: “本来吧,你是不用进来的,都怪我那个下属太愣,二话不说就给你上了囚龙锁。” 唐翊看见对方突然畏缩起来的神态举止,连忙温声安慰道: “典狱长,犯错的是我,不是你,为什么你如此恐慌呢?” 典狱长连连摆手: “瞧你说的,您可是龙族啊!” 唐翊微微一笑: “龙族又怎样?错就是错,对就是对,这又不是会因为身份血统而改变的东西。” 典狱长的神情莫名地有些怪异,唐翊见着对方明明是在笑,却感觉对方并不想笑,笑容里满是不协调的违和感。 “水族不可欺伤龙族……之前也是那条河豚有错在先,卖了假货给您的同伴,我们已经好好地处置他了!请大人务必放心!只要在过一会儿,我们把您的锁解开就能放您出来了。” 典狱长说到最后,突然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着急忙慌地摆出一副欲表忠心的面容来。 唐翊心头却在阵阵发紧。 “那条河豚商贩,您们怎么处置的?” “喏!那不就是吗?” 典狱长的语气再度,或者说,终于变得轻松起来。 他微微侧身,露出了他身后另一堵冰墙。 冰墙后面不像唐翊所处的这个牢房,还有个容身的空间,那个牢房内已经是一片被彻底冻住的冰层了。 在冰中,一只胖嘟嘟的河豚睁着眼睛,永远闭不上了。 “怎么样?大人还满意吗?” 典狱长嬉皮笑脸地问着。 唐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难看。 ………… 典狱长口中说的解锁并没有花去太多时间,只是短短半小时不到,唐翊手上的铁手铐就被卸了下来,她眼前的冰墙也一瞬间消失地一干二净。 只是她对面那被封在冰里的河豚已经再也治不好了。 典狱长满面笑容地护送着唐翊出了监狱。 刚一出去,她就迎面对上了一张写满了不快的脸。 漪闻叉腰站在她对面,见唐翊来了,直接就冲她吼道: “你刚刚有病吧?!拿水刃劈我!” 唐翊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冲他低下头,致歉道: “我很抱歉,刚才是我太着急了,你现在还好吗?” 漪闻听唐翊此言,立马扒着自己的眼皮往唐翊面前凑: “我还好吗?你看看你看看!我都被你劈破相了你还好意思问?我这眼睛上这么长一条线呢看见没?我告诉你,回去后必须帮我配一个月药外加跑三个腿,不然想让我原谅你就没…” 唐翊默默伸出散发虹光的手,漪闻右眼皮上那一寸都不到的浅浅红痕就自行消失了,然后他就被狠狠噎了一下,耳边传来唐翊轻轻的说话声: “你的伤我治好了,配药我帮不了你,那是老师安排给你锻炼你的活,跑腿给你跑三天,还有……我真的很抱歉。” 她说完后,漪闻眼皮上的痕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指了指唐翊,声音刚跑到喉咙那里就被唐翊的突然开口给打了回去: “你觉得……该做点什么,才能让一群装睡的人醒来呢?” 面对唐翊莫名其妙的问题,漪闻只在脑袋里思考了半秒钟不到,就决定继续跟她纠缠关于配药和跑腿的问题。 “不是!我跟你讲!别想要转移话题,我记性好着呢!三个星期的跑腿和配药一个都不能少!” 唐翊直直地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看的漪闻都有些发毛了。 “你……你看着我干嘛?我……我……我可不怕你啊!” 突然,唐翊朝他展颜微笑: “我知道该问谁了。” 被吓了一跳的漪闻完全忘记自己要唐翊给他跑腿几天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检讨 当唐翊将木桃要的药材以及漪闻都带回来以后,迎接她的并非是她要去找的人,而是来自刑慎院的一道记过以及召唤通知。 于是唐翊便第二次进入了刑慎院内,好巧不巧的是,对面的那个给她登记的龙吏正是上一次的那位。 对方看着她,嘴角直抽抽。 唐翊则是笑着和他打了下招呼: “大人你好,又见面了。” 不知道是不是唐翊的错觉,她总觉得当她和对方说话时对方的眼皮隐约地跳了一下。 然后她就见龙吏一脸郁闷地同她说道: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这才几天啊?就又进来了?” 唐翊笑而不语。 龙吏也没管她,而是又拿了个圆碟出来,将唐翊的信息调了出来。 一边看,龙吏一边抬起头古怪地打量了一眼唐翊的细胳膊细腿。 “你真是......怎么刚出登天府就跑牢房里去了啊?也幸好只是海市的冰牢,一天不到就放出来了,但因为本来你就还在服刑期,现在又惹出这么一档子事,只怕是要重罚了。” 唐翊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个重罚法?” “别怕,至少不会把你赶出去,撑死了拔鳞三片,受五日风寒暑暖罢了。” 唐翊默默伸出手,露出腕际的那几片护体龙鳞。 “你说的是......拔这个吗?” 龙吏本来还在圆碟上戳来戳去不知道在干什么,听唐翊的声音便抬起头来一看,然后他的面部肌肉就轻微地抖动了一下,道: “怎么可能?!只是拔掉你龙身脊背上的三寸龙鳞而已。” 说完,他又皱着眉看向唐翊,语重心长地说道: “顺便和你说一句啊!以后少把那东西露出来给别人看了,那可是护体龙鳞,动一下就是元气大伤,不死也得残。” 唐翊笑着应了,把手腕上的龙鳞藏好。 过了那么一小会儿,龙吏手上的圆碟就发起光来,他看着看着,脸上的神色忽然变了。 然后他转向唐翊,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怪物一样。 “怎么了?是给我的处罚出来了吗?” 唐翊问道。 对方点了点头,却没有着急开口,而是再次确认了一遍圆碟上的内容,确定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之后才重新把正脸对准了唐翊: “你的处罚是.....检讨八千字,最迟七日后交。” 说完,龙吏手一推,将圆碟送到唐翊的手中。 “你自己看吧。” 唐翊伸手一接,定睛查看起圆碟上的内容来。 除去掉一些没有意义的杂话废话,这片通告写的倒是简洁易懂,长话短说就是: 因为她在外令登天府蒙羞,府中的教习都十分地愤怒,决定给予她自写八千字的反省通文,以示惩戒...... 唐翊看完了,就听见龙吏在她对面有些酸酸地说道: “有靠山就是好啊……吃了牢饭都只用写个检讨。” 唐翊却突然说道: “犯了那样的错,却只是写了份检讨吗?” 龙吏听唐翊这么说,脸上顿时挤满了闷闷不乐的神情: “得了吧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害登天府丢了这么大的人,却只是写了份检讨,还想要多轻的处罚啊?” 他没想到的是,唐翊轻轻摇了头: “我的处罚和我的错误相比,太轻了。” 龙吏撇了撇嘴: “你也知道啊!” 然后唐翊就淡然地将圆碟递还给了龙吏,道: “我要求更重的处罚。” 龙吏僵住了。 “你说什么?” 唐翊一字一顿地,镇重地开口道: “我说,我要求更重的处罚。” 龙吏有那么一瞬间想去探探唐翊的额头,确认一下对方不是烧坏了脑子。但他马上甩了甩头,把这个念头给排除出去,道: “不是!你这....你这又干什么呢?处罚轻点你还不满意?” 唐翊抿唇一笑,微微侧首问道: “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而受罚?” 龙吏没把唐翊这个问题当真,还以为她只是随口说一说,于是他便也开口道: “你不就是因为进牢了,让府里丢面子了吗?放心,这么多年来在学习期间进牢房的又不止你一个,你这在牢里面呆的时间还算短的了。” 唐翊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发紧: “那一条命又怎么算呢?” 龙吏的双眼眨巴了一下: “啥?” 唐翊面容严肃,双目直直地注视着龙吏,问道: “因我的缘故,死去的那条命,不是也该算在我头上一份吗?” 龙吏彻底搞不明白唐翊在说什么了。 “你在说什么啊?谁死了?” 唐翊挑了挑眉: “你不知道吗?有一条河豚妖怪因为我的关系死去了。” 龙吏目瞪口呆地看着唐翊,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出一星半点开玩笑的神色,可唐翊的表情是如此认真,认真到他一时竟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龙吏才恢复语言能力,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得了吧,你开玩笑吧?就一只水族而已,至于吗?” 唐翊沉静地看着他: “是啊?一点都不至于。” 然后她就向对方伸出了手,掌心向上: “给我吧。” 龙吏傻愣愣地看着她: “什么......” 唐翊露出八颗牙齿,灿烂一笑: “检讨,我写。” ........... 唐翊拿着石碟出了刑慎院,独自一人走在回房间的路上。 她一手端着石碟,另一只手却在自己的手腕上摸索着。 她突然停了下来,手指轻轻地扣住那几片护体龙鳞的边缘。 她的指关节微微用力,似乎要将那鳞片掀起来一样。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阵湿润的雾气窜上她的手腕,将她贴在护体龙鳞上的手指弹开,唐翊露出笑容,抬眼看去。 日久未见的淹涂站在她的对面,一脸冰冷地开口道: “小姐要做什么?” 唐翊笑着将手腕翻转过来对着淹涂,对方看见唐翊的手腕时眼睛顿时跳了跳。 那洁白的皓腕上,什么都没有。 “放心,我没有自虐的习惯,护体龙鳞也早就被我挪到别的地方去了,刚才那个只是幻术而已。只是我想,如果我不这么做你应该是不会现身的。” 唐翊笑着解释道。 淹涂猛地干咳一声,但丝毫没有缓解他此时的尴尬。 “唐翊小姐找我何事?” 淹涂最后还是把情绪整理妥当,恢复了之前的淡定,问唐翊道。 唐翊看了他一眼: “我的处罚应该是你帮了把手对吧?” 淹涂点了点头: “是。” 唐翊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幽深: “那你来之前,澜垣或者流萤有没有告诉过你,关于我的某些……处事作风之类的事?” 淹涂沉默不语。 “下次,还请就别再干了。” 唐翊礼貌地笑着。 淹涂微微地垂下头来,表情复归平静: “……是。” 唐翊又转言问道: “我打算最近再去一趟海市,你要来吗?” 淹涂没有回答,只是微笑,身影消失在空气里。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心与理 唐翊的检讨并没有花去她太多时间,一个下午就差不多写完了。 当唐翊在石碟上写下最后一个字时,石碟就再度散发出光芒,然后化作白色的流光遁走。 唐翊舒了口气,松松自己疲惫的手腕,暗自地思考起来。 龙渊里水族的情况,比她想的还要严重啊...... 唐翊走到桌案边,取了支笔出来,在笔尖上沾了点水,在桌案上写写画画起来。 水族不可欺伤龙族....... 龙族与水族的量刑标准不一...... 水族对龙族的态度..... 龙族对水族的态度..... 唐翊笔下如风,唰唰地写了好几排字出来。 然后她就默默地凝视着那几行小字,直到它们渐渐干涸消失。 她该走了。 于是唐翊站起身,向一个她已经去过两次的地方走去。 她要去找汀慕。 ......... “所以,你又来找大人......学习?” 皑皑挡在汀慕的院门前,就跟个门神一样,对着自己对面的唐翊保持着谨慎怀疑的态度。 “上次的书你花了七天才背完了,还跟我们说不需要再给你上课了,怎么现在又跑回来了?” 皑皑的语气有些不善,她还记得上次跟唐翊说了让她三天看完二灵解,结果硬生生地被她那无比迟缓的速度拖到了七天,这还不算什么,更令她恼火的是在她将书拿回来以后,本打算带她继续去找大人授课,可结果对方却拒绝了。 真是不识好人心! 唐翊笑了笑,却没看出她有多不好意思的模样,道: “上次我的确是不需要上课了,而现在是因为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一下汀教习。” 皑皑冷冰冰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就摆出一副送客的态度,道: “大人忙得很,没工夫管你。” 唐翊疑惑地歪了歪头: “教习的职责难道不是帮学生解答疑惑吗?” 皑皑静静地注视着她,忽然嘴角勾勒出一个冷笑,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唐翊道: “那也是分人的。” 唐翊指了指自己: “我怎么了?” 皑皑眉毛一竖:“大人没兴趣把他的时间浪费在一个不识好歹的白眼狼身上。” 说完,她也没兴趣和唐翊继续纠缠下去了,直接打算摔门赶人。 门砰地一声在唐翊面前合拢。 “砰!” 就在院门彻底关上之前,唐翊的手突然拍在门板上,将院门死死地卡在原地。 皑皑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松手!” 唐翊按在门上的手动都不动一下,无比坚定地说道: “对不起,但我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皑皑的脸上显出几分怒容来,低沉着声音斥道: “你还要我说几遍!大人没空管你!” 说完,皑皑关门的劲又大了几分,但她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门关上。 唐翊的手好像是一块千钧巨石一样,移也移不开推也推不动,牢固地定在了原地,任皑皑怎么使劲始终纹丝不动。 两人就这么僵持在了门的内外,甚至院门上都因为两边的同时发力而出现了些许的裂缝。 就在此时,汀慕的声音才幽幽地从里面传了出来: “皑皑,让她进来吧。” 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在: “别把我的门拆了。” 然后几乎是同一时间,唐翊和皑皑都把手收了回去。 皑皑面色仍有些不善,但还是拉开了院门,将唐翊接进院内。 汀慕还是一如之前一样淡然坐在庭落中央,手里拿着个手柄细长的竹勺浇灌着一旁院落里的花草。 唐翊看见了他没有急着上前,而是停在原地,向他稍稍点头行礼道: “汀教习好。” 汀慕没有做任何表示,还是在安静地浇着他的花。 水珠落在浅紫色调的潋滟花序之上,一颗颗地贴着花叶滚进根系之中。 “怎么?刚在外边丢了面子,就又想起来抱我这条大腿了吗?” 汀慕平淡地问道,语气里暗暗地有些阴阳怪气。 唐翊知道对方虽然没有看过来,但注意力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于是摇摇头,道: “不,我只是想来问汀教习一个问题。” 汀慕的手顿了一下。 然后他终于转了过来,面对着唐翊: “哦?不是来找我上课的?” 他还以为,是这次外出的遭遇令对方真切地体会了一番无力的痛苦,才会主动前来,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的? 汀慕审视着唐翊,心里在暗中揣测。 被人抓进了牢房,受了冤屈,可现在外表看起来对方却半点事都没有,如此一来,这唐翊的心系的确是上佳啊。 汀慕不知道的是,唐翊并非是被人抓进了牢房,而是自己主动要求进去的,而且她在意的也不是她自己的什么冤屈,而是别的东西。 汀慕心里过电般地想了许多,现实中唐翊的回答也传到他耳边来: “只是问问题而已。” 汀慕认真地盯了对方老半天,唐翊面色也是露出几分笑意。 不管怎么说,被一个美人这么看着,她总得做点反应表示一下是吧? 然后汀慕就发声问道: “……说吧,什么问题?” 唐翊正了正脸色: “敢问教习,如何才能改变人心?” 皑皑猛地扭头,看向唐翊,眉头从来没有皱得如此深邃过。 汀慕的脸上终于露出肉眼可见的笑容。 唐翊仍然是一脸平静,将两人的反应都收入眼中。 “你这问题,问的可不怎么对啊.......” 汀慕一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唐翊,道。 唐翊也微微颔首: “请教习指正。” 汀慕另一只手慢悠悠地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人心,是不能被改变的。” 唐翊脸色不变。 然后汀慕的表情就突然间变了,变得更加随和,放松,捉摸不透,就连他脸上的笑容也露出几分玩世不恭。 “人心,只能被操控。” 唐翊没有反驳这句话,事实上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等待汀慕的下一句话。 “知道为什么吗?” 唐翊摇了摇头。 下一秒,汀慕瞬间变脸,刚刚还是鲜花盛开的脸庞几乎是眨个眼的功夫就堆满了嫌弃: “这都没想明白?” 说完,汀慕又拧巴着眉毛,思索了一下,再次问道: “知道操控人心的第一步是什么吗?” 唐翊又摇摇头: “不知道。” 汀慕不悦地看着她: “真是!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唐翊笑起来: “我本来就不是很聪明吗。” 汀慕此刻看着唐翊如此坦诚,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直接摊了摊手,无奈地说道: “得,算我倒霉,先给你简单地讲一下吧。” 唐翊微笑着点头,身体微微前倾,竖起耳朵准备听讲。 在看见唐翊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皑皑的额头上似乎有根青筋跳了一下。 “人心是世上最复杂,也最难把握的东西,从诞生至消亡,可以说,无人可以知晓它的走向,因此,也无谈去改变,但是,人心又是极其容易被影响的,有甚者,一句无心之言都能将人心摧毁殆尽,这也令它,极容易被操控。所以,若是想要掌控一个人的心,你最先要做的,就是洞悉它。” 汀慕停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份自嘲似的笑容: “洞悉了人心,方才知道如何对症下药,有的人外表刚强却意志软弱,区区言辞即可使其心神动乱,理智崩溃,但也有些人饱受摧残,心中如宝钻般无暇刚硬,就算是将明晃晃的事实摆在对方眼前也无法撼动分毫。” 说着,汀慕又庆幸地笑了下: “幸好,世间人以前者居多,后者不过是凤毛麟角罢了。” 唐翊点了点头。 汀慕看她这样,笑问道: “总算跟上了?” “嗯,多谢汀教习,请教习继续吧。” 汀慕却一挥手: “不用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剩下的,你自己琢磨吧。” 唐翊沉默了一下。 “怎么?还不走?你可别忘记你来只是问个问题,问题问完了,还想要干什么?” 汀慕见唐翊还站在原地,再次出言道。 一旁的皑皑也走上前来,手臂抬起,一副请客出门的架势。 唐翊暗自叹了口气,道: “好吧。” 第一百五十章 玩弄 唐翊起身,在皑皑的引导下出了院门,留下汀慕一人在自己的院落内。 他回到檐下,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两个杯子出来,汀慕静静地将怀中的绿纸笺取出,撕开两半放在杯中,注入两碗滚烫的热水。 茶香氤氲飘散,和着汀慕的声音一起。 “上使不远万里而来,本教习却还未同上使说上一句话,正好,我刚沏了两杯朝晨露,不妨请上使出来一叙?” 室内寂静无声,只有水汽在暗暗涌动。 汀慕无言将靠自己的茶杯端了起来,抿了一口杯中的绿色茶水。 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一直踱步到他身边。 淹涂坐在汀慕对面,将自己的那杯茶端了起来。 “汀教习这时候要见在下是有事吗?” 汀慕笑了笑,朱唇微启,小口地吞了口茶: “没什么,主要就是想问问上使,这位唐小姐究竟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十六殿下对她这般照顾呢?” 汀慕手指在茶杯边缘打着转,眼睛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茶水说道: “给她找了溪简笙护航入府试不算完,甚至还特地派遣了上使前来和登天府各路教习打好关系,甚至连我这个暗桩都用上了。” 汀慕又抬起眼来,看向身旁的淹涂,问道: “现在朝堂上的局势不是尚不明朗吗?这么早就来找我,就不怕被泥鳅们顺藤摸瓜,把咱们在登天府的势力全牵出来?” 淹涂只是静静地瞟了他一眼,淡淡地回应道: “殿下的决定,不需要汀教习在此胡乱猜测。” 汀慕却瞬间满脸都是了然的神色: “行行行,这有什么难懂的,不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淹涂的眼神立刻变得犀利起来,眼底似有刀芒射向汀慕: “慎言。” 面对淹涂的警告,汀慕跟个没事人一样地换了个更加慵懒的姿势,整个人侧躺下来,姿态无比妩媚地看着庭落里的阳春白雪,连看淹涂一眼也欠奉: “行了,上使就不必板着一张脸了,你我都清楚你家殿下此番是犯了个多大的错。” 淹涂的眉梢扭曲了一下。 “你们是十六殿下的家仆,不好说什么,但我不一样,当年救了我的命的不是十六殿下,而是右相,于是纵然你我是同一阵营,当你们殿下犯了错漏时,我还是得提点几句的。” 淹涂冷着一张脸转过头: “提点什么?” 汀慕轻轻地勾动手指,院里假山上的积雪就开始融化成涓涓细流,透明的水在海穹顶的光下晶莹透亮,化作一朵可爱柔软的云,飘向了另一边的春景。 “殿下这么多年来都在沙场上厮杀混战,女色接触地自然也少,头一回碰上个让他心动的言行张扬些也实属正常。” 说到这里,淹涂的目光也顺着云彩看了过去。 那朵被法术催生的云已经开始降雨,淅淅沥沥的小雨点落在花上,原本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苞瞬间竞相怒放,将半边院子点缀地五色缤纷。 “就连我这院子里的花,都知道在灵雨降下时加速盛放,但是......” 雨继续落下,但院里的花却开始露出萎靡之色。 很快,原本鲜艳的颜色就开始渐渐染上了一层灰暗,最先绽开的花瓣也又再次收紧,那些脆弱点的甚至边缘都开始有些焦枯。 “灵雨中虽然蕴含着灵,可毕竟不是寻常花卉一时能吸收得了的,一昧任由花卉生长,反而会令花卉迅速地榨干自己的生命,最后......” 汀慕手猛地一划,那朵云便瞬间炸开,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枯败。” 汀慕又转眼看向一脸肃穆的淹涂,道: “十六殿下可以一时为情爱冲昏头脑,但你们这些做家仆的,总不能看着你们殿下因小废大而不顾吧?就我所知,前些日子,殿下回了龙渊来,却汇报说任务失败,龙王镇怒之下遣了殿下回西离龙城锤炼,你应该很清楚,那帮子武斗派白龙操练人用的手段是什么吧?” 对方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 “不谈那些稀奇古怪的淬体术,光说一个龙茧,只要被封于茧中就与外界彻底隔绝,五感俱灭,神魂无觉,宛如被人活埋一般,饱受窒息寂绝之苦,只能在体内之灵耗光前凭借自己的力量突破,寻常龙族一生最多只用经受一次这样的折磨,可你们殿下却因为一介虚龙而硬生生受了两次,难道你们这些做仆人的就不心疼吗?” 淹涂的眼睛默默地从院中的花上挪开,无声息地看向了汀慕: “你到底想说什么?” 汀慕眼角含着笑,狡猾地像条狐狸,一双望穿秋水的眉眼直直望向淹涂的眼底: “我也亲身考察过那虚龙了,虽说乍看上去颇有几分灵性,可接触久了就不难发现对方内里早已腐朽,了无生机,就连一块朽木、一池死水都比她更加活泼,哪怕有再深的感情,也不可以长久。” 说完,汀慕又刻意地沉默了一会儿,让淹涂自己思考。 直到过去了不知多久,院门传来开启的声音,他才又说道: “言尽于此,望上使珍重。” 淹涂没有给他半个眼神,身形直接消失在空气里。 院子的角落里传来吱嘎吱嘎的踏雪声。 皑皑走过白雪覆盖的半边庭院,来到汀慕的身边,道: “大人,我已经送她回去了。” 汀慕没有理她,而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春冬之景。 “大人?” 皑皑又问了一遍,这时汀慕才回过神来: “回去了?回去了好啊。” 皑皑的目光落到了汀慕一旁的茶杯上。 她记得,她走之前,这茶杯还不在吧? “大人.......你是不是又对别人使了什么坏水?” 皑皑怀疑地审视着汀慕。 汀慕立刻坐起来喊冤: “这怎么能叫坏水呢?我不过是站在同盟的角度上,和盟友唠了两句嗑而已。” 回应他的,是皑皑的一个白眼。 两人相处这么久了,皑皑知道汀慕的恶趣味,汀慕也自然知道皑皑的品性,见她只是翻了个白眼却没再说任何话,就知道对方不想掺和进来。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汀慕躺在檐下赏景,皑皑蹲在院里面用法术护理那些被汀慕摧残的花。 然后汀慕就突然开口了: “皑皑。” 她转过头看向汀慕: “嗯?” 汀慕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事物,目光却没有落在任何一处地方。 “你觉得心是不是真的是个难以捉摸的玩意啊?” 皑皑把头又转了回去: “大人,这个问题您问过我很多遍了,我也回答过您很多遍了。” 汀慕脸色不改,道: “那就再回答一遍。” 皑皑无奈地停下手中的活: “我觉得,大人你总是去玩弄人心,不好。” 汀慕这次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忽然幽幽地说道: “是啊,确实不好。” 但下一刻,他就嘲讽地笑了起来: “可谁叫他们的心都太好玩弄了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先打谁 而此时此刻的唐翊,正有些疑惑地望着蹲在自己院子里,一脸巴巴地望着她的那个人。 临源看见她来了,有些胆怯地缩了下脖子,但还是抬起头来,道: “你好” “你好?” 唐翊不解地看向他。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先打个招呼吧。 “临源,你这是.......木桃大人已经把你治好了吗?” 临源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不回你的房间,跑我这儿来了?” 唐翊又问道: “他们......打我......” 临源有些艰难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说道。 唐翊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这是......” 临源的目光里透露出恳求的神色: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住?” 唐翊没有太惊讶,只是扭头看了一眼自己屋子旁边,那里还空着一间房无人住。 “这个,我屋子旁边虽然还有空的屋子,可我不知道这里准不准男女混住啊?” 临源慢慢地开口,声音虽小,却异常地坚定: “我想...住在这里......” “只有你...不会...打我......” 说完,他长长地停顿了一下,目光直直地看着唐翊: “只有你。” 唐翊也回看过去,然后她便轻轻地点了下头: “行,我明天和你一起去府务院问问看,能不能把你调到我的这边来。” 临源看上去没有特别的欢喜,只是简单地回答道: “谢......谢......” 唐翊上前一步,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先收拾收拾吧,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带你去旁边的屋子,别蹲在这了。” 临源听话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嗯。” 唐翊带着临源进了旁边的房间,正准备出门时又想起来什么,扭头问道: “说起来,你原来的舍友是谁啊?” 临源的表情突然僵硬了一下。 “怎么了?” 唐翊疑惑地看着他。 ......... 翌日,唐翊和临源两人早早地就前往府务院。 打着哈欠的龙吏慢慢悠悠地从耳房里晃了出来,就看见了两人,脸上瞬间就垮了下来。 原本按照一般的日程,这么早通常不会有什么人来办理事务,也就给了他们不少的休息时间,但现在一来就来了俩,自然龙吏本来想好的晨起补觉也就泡汤了。 龙吏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两人: “哈......说吧,来办啥事啊?那个,你!你先说!” 他指的是唐翊,临源头上那金色的角将他鱼化龙的身份暴露地一览无遗,龙吏自然也清楚鱼化龙说话的速度,为求速度,他自然也就知道该让谁说了。 唐翊指了指临源,道: “我是跟他一起来的,他叫临源,想要换到我住的院子里来。” 龙吏挥挥手,身后的墙面里飞出一张方方正正的青色石牌,落到他面前。 龙吏伸出手在石牌上把临源的名字写了上去,又道: “办理转寝需要让他原来的院子里的学员一起来,把名字报一下。” 唐翊问道: “需要几个人的名字?” 龙吏头也不抬: “一个人就够了。” 唐翊点了点头: “行。” 临源突然紧张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不....不要......” 龙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冲唐翊问道: “他这是怎么了?” 唐翊朝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而安慰着临源道: “临源,不用太害怕的,我在这儿。” 在听到唐翊的安慰后,临源手上的劲也松懈了一些,但还是抓着唐翊不放: “嗯.....嗯......” 唐翊见他这样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对龙吏说道: “他原来的舍友,叫冯昭。” 龙吏没听过这名字,但看临源的反应,他也多多少少能猜出一二,但他也没那个闲工夫去管,只是传呼了冯昭过来。 不多时,人就来了。 一看见唐翊和躲在她身后的临源,冯昭就突然冷笑一声,直接看向临源: “哼!我说你昨晚怎么都没回去呢,感情是找到了靠山啊?” 临源瑟缩着下意识就想蹲下,但被唐翊给拦住了。 唐翊看向冯昭: “冯昭,临源想转到我这边来,需要你的登记。” 冯昭看了她一眼,忽然充满恶意地一笑: “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唐翊的眉头微微一皱,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龙吏就嚷嚷起来: “等会儿!你们这自己都没商量好啊?” 唐翊看向他,道: “大人,转院这种事难道不是本人说了算吗?再说,我那院子里也只住了我一个人,太冷清了。” 龙吏立刻解释道: “转院虽然只是出于个人的意愿,但还是也要征求一下同院其他人的同意嘛,要不这样,你们在商量一下,商量好了就叫我啊。” 说完,对方就扔下三人,屁颠屁颠地回去补觉了。 唐翊静静地看着冯昭: “为什么不愿意?” 冯昭理所当然地说道: “若是没了他,我不是平白少了一个出气的地吗?” 唐翊对这种言论同样习以为常了,平淡地回道: “临源和你一样是虚龙,是学员,是一个值得你尊重的对象,不是什么出气筒。” 冯昭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大道理谁都会说,我就不信你没这个想法过。” 说着,他开始向临源一步步走去: “智力低下,软弱无力,连只小妖都不如的鱼化龙......” 随着冯昭的不断靠近,临源的身体也在暗自向后撤去。 “难道不是最好的宣泄工具吗?” 冯昭又转眼看向唐翊,反问道。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站在临源身旁。 见唐翊不回答,冯昭又挑眼看向临源: “你怕我,却不怕她?你可别忘记,她比我强多了,要是她有个什么不顺心,朝你身上招呼,你觉得你这身板,能挨几下。” 或许是因为唐翊在身边的缘故,临源也不在后退,而是慢慢地开口: “她......不会的......” 冯昭忍俊不禁: “不会?你还真是傻啊!那些真龙里都已经传遍了,你以为的保护伞其实就是个隐雷,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受刺激爆炸了。” 说完,他还看向唐翊确认道: “我记得之前入府试,你就因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把一条变成人形和你对打的真龙打得不成样子了对吧?还有后来的渊志侯教习,呵呵!你也是厉害啊,发起疯来连他都敢打。” 冯昭的语调突然转凉,冷冰冰地对临源问道: “你应该也还记得吧?你就不怕.....万一她某天生气了,也对你出手?” 室内的空气突然沉寂下来,冯昭嘲讽地看着临源,而对方则是一句话也不说。 唐翊注视着两人,仿佛完全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只是在听一段和她根本无关的八卦而已。 临源突然开口了,声音很慢,断断续续的: “她......不想的......”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虽然和冯昭对视时还是有些瑟缩,但他还是坚持着将自己的目光迎面撞上冯昭眼里的恶意。 “她....不想.....打人......” 临源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果.......她真的......想打人.......” 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唐翊看见他的眼里闪烁出某种莫名的神采。 “她会......先打......你们.......” 空气瞬间凝滞。 冯昭的脸在那一瞬间变得扭曲起来。 “你他妈.......” 啪! 唐翊捉住了他即将挥下去的手,淡淡地对他说道: “你以为我会让你动手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天资 原本正在懒洋洋地补觉的龙吏被外边传来的巨大声响吵醒了,急忙惊惶地从耳房里跑了出来,边跑边急匆匆地问道: “怎么了怎么了?!” 出来之后的龙吏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唐翊将冯昭干净利落地擒拿住,顺便往他关节上丢了几个锁诀的画面。 顿时,龙吏整个人就不好了,慌慌张张地冲上前去: “妈呀!怎么打起来了?不是让你们好好商量吗?到底怎么回事?!” 冯昭见龙吏来了,急忙开口欲言: “大人!是她......” 只可惜,他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唐翊一个锁诀锁住了嘴唇,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了。 “闭嘴。” 唐翊随手把他一丢,然后转而对龙吏说道: “大人,我和他都是当事人,不好开口,不妨,就让临源替我们说说事情的经过吧。” 说完,她也主动后退一步,顺便把冯昭也给拉后面去了,就留下临源一个人面对着龙吏。 在龙吏怀疑的眼神面前,临源最开始是有些不敢开口,但随即他还是结结巴巴地开口了: “他......被我.....惹毛了......所以想.....打我.....” 临源说的不算很通顺,但却言简意赅,因此龙吏也听懂了。 然后他指了指唐翊,又指了指冯昭,继续说道: “她.....阻止.....他。” 龙吏看了眼唐翊和冯昭。 “是这么回事吗?” 唐翊在临源说完以后就已经冯昭身上的锁诀解开了,笑着点了点头: “是。” 冯昭嘴上的束缚被解开,立马就辩解道: “大人!别听这小子胡言乱语!他是在蒙骗大人您呢!” 临源也转过来对龙吏一字一停地开口: “大人.....我.....笨.....不知道.....骗人.....怎么....骗.....” 龙吏听得只觉得脑袋疼,直接挥手打断了临源。 “行了行了!别继续说下去了,你要说的我都懂了,看这样子,估计就是你....” 龙吏的目光在临源身上打了个转,又瞟了眼冯昭: “还有他,两人合不来,他才要换院对吧?” 说完,他就十分不悦地加快了速度,在那块方牌上写写画画,嘴里还嘟囔不停。 “真是,这么点儿事折腾这么久。” 最后,龙吏手中的方牌微微一亮,紧接着就自行融回墙里面去。 “行了!换好了!你以后和她一起住,顺便我也说一下你,少拿别人当白痴,你欺负他这么明显的事哪个人看不出来啊?” 冯昭被突然点名,气得满脸都憋得通红的。 “成了!都散了吧!啊,别给我惹是生非了。” 龙吏一拍手,就这么下了定论,然后就慢慢悠悠地又挪回耳房去,做他的春秋大梦了。 冯昭则是恶狠狠地盯着唐翊与临源: “你们两个......” 他的手抬起来又放下去,最后还是没有做什么,只是撂下一句狠话,就走了。 “哼.....山水有相逢,咱们走着瞧!” 说完,冯昭就可以说是直接冲出了门去。 临源这时候才腿一软,差点就跪倒下去。 等他整理好自己重新站起来时,就看见唐翊饶有兴致,看着他的目光,顿时有些诚惶诚恐地问道: “怎么....了?” 唐翊笑了笑: “临源,我觉得,你比他聪明多了。” ......... 在结束了换院的这段纠纷后,临源正式搬迁,唐翊的院子也正式多了一个新的住户,而她本人也正式多了一条小尾巴。 她仍旧按部就班地往返于院子、五堂以及慈仁斋之间,只是身后总是跟着一个临源。 不论她如何劝说,对方就一个劲地跟紧了她,最后唐翊也任他去了。 日子这样平淡如流水地过去了好几个星期,然后就在一个昏沉的午后,她的名牌突然闪烁起光来。 唐翊当时正在帮木桃捣药,临源就在慈仁斋外边等着她,看见名牌闪烁起来,她便暂停下了手上的活,查看起名牌上又更新了什么内容。 然后她的眼角就挑了起来: “电堂?” 本来在磨药的漪闻听见唐翊的声音立马凑了过来,瞟了一眼她的名牌,也想起来了什么,对她说道: “是啊!我听那些教习说,好像决定最近就要对虚龙开放电堂的课程了。” 唐翊将名牌挂了回去,又开始捣起药来: “我记得之前本来我们是有电堂的课的,但是突然一下就都换成雷堂的课了,怎么现在又给我们调回来了?” 漪闻露出了个满不在意的眼神,道: “上面那些人的心思谁知道,反正你们多一门课也是件好事!” 唐翊突然想起来,眼前的这人也应该在登天府呆过,不由得有些好奇地问道: “说起来,漪闻你当年在登天府上课时电堂都上些什么课啊?” 漪闻抓了抓脑袋,表情十分艰辛地回忆了一会儿: “这个.....我记得好像就上了一节电堂的课,然后那个教习就说我什么天资驽钝,把我赶出来了。” 一声冷哼从旁边传来,木桃面无表情地端着个大铁缸从后面的屋子里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个三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平平凡凡的样貌,略显佝偻的身影,怀抱着一个小小的木盒子,跟着木桃亦步亦趋。 木桃出来后先把铁缸放下来,然后对漪闻说道: “哼,练了好几十年的法术,还不如一个刚化龙的后辈,可不是天资驽钝吗?” 木桃这一刀插得又准又稳,漪闻差点就捧心欲倒了。 “大人您能不能别这样!唐翊她这么厉害,跟我压根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好吧!再说!我的回春术也好歹有四转啊!比润伽那个三转的半桶水好多了!” 跟在木桃身后的男人暗暗地皱了皱眉,然后转过来嚷道: “喂!你说就说!扯上我干啥!我只有三转是我愿意的吗?我也想我的法术能升一转啊!可没那个实力就是没那个实力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漪闻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对方一脸兴高采烈,转过来对着唐翊,满脸都是得意: “对了!你还不知道法术的分级对吧?我来给你解释解释啊~” 被大人和唐翊做比了这么久,对方在漪闻的心中俨然成了父母口中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现在还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一逞威风,啊不!教育一下对方,更待何时? 只可惜,漪闻这次的打算是要泡汤了。 他兴致勃勃地清了清喉咙,刚准备开口,就被唐翊给打断了: “那个就不用了,我知道的,法术一般分天地玄冥四阶,每阶九转,天阶最高,九转最强,对吗?” 漪闻刚刚还准备炫耀一番,结果在唐翊的三言两语过后脸就耷拉了下来,郁郁不快地瞅了一旁的木桃和润伽一眼,结果两人都不理他,弄得他本来就郁闷的心情更加郁闷了,带了几分孩子气地嚷嚷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唐翊坦诚地答道: “看书啊!” 漪闻本来还没什么精神,听到唐翊这个回答立刻蹭的就弹了起来,比起疑惑,更多是好奇地看着她: “看书还能知道这个?你看的什么书啊?” 唐翊笑了笑: “二灵解。” 但接下来,她却从漪闻的眼神中看见了懵圈这两个字。 “你说什么?” 漪闻困惑地挤起脸来。 唐翊忽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莫非是汀慕没有向她说出实情,这二灵解其实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珍品藏书之类的? 于是她便试探性地问道: “那不是电堂的教材吗?你不是去过电堂吗?怎么?你不知道吗?” 漪闻想了想,道: “你是说那本空白的旧书吗?上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啊!你不是随便编了个名字耍我吧?” 唐翊的表情古怪起来。 “空白的?” 她看的那本书,明明满满当当写满了啊?为什么漪闻会说那是本空白的书?是看的书本就不一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得了,那还不是你资质差,连一页都看不了的缘故。” 木桃当一下又是一记手刀敲在漪闻的脑门上。 “还不快磨药!” 漪闻埋怨的对象转眼间就变成了木桃,但还是嘟嘟囔囔地磨起药来。 唐翊转向木桃,半是猜测地问道: “莫非那电堂的教材,还会挑人的吗?” 木桃一边拿着个冰勺搅拌了一下铁缸里粘稠的药液,听见唐翊的问题一边点了点头: “自然,天资越高,能看见的内容也就越多,就是这种没啥天分的,才会连书名都看不见。” 木桃说的时候,漪闻还特地背着他吐了吐舌头。 他天资差怎么了?他天资差他骄傲! 唐翊得到了答案,也就默默地把注意力移了回来。 根据天资.......可,是怎样的天资呢? 她忍不住地去想这个问题。 第一百五十三章 体罚学生是犯法的 电堂开课那天,唐翊特地比之前起得早了一点。 当她在电堂那椭圆教室前变回龙形飞进去时,守门的龙偶已经不再阻拦她了,所以她可以说是飞得顺畅无阻,直接就进了建筑中去。 建筑里已经有不少龙了,一条条飞舞的龙围绕着教室的内壁旋转着,有点像是某种奇特的图腾,炫目而美丽。 唐翊刚一进去就成功地引起了周围人的视线,毕竟,浑身都散发虹光的龙就只有她一条,当所有人都看见她,就知道她是谁了。 当然,相当一部分人也注意到了她身后跟着的鱼化龙临源。 唐翊静静地向下飞了一会儿,加入到盘旋的龙群中,临源同样紧随其后进入了龙群。 然后唐翊身边自动空出了一大片无人的区域,几乎除了临源外没人敢和她靠的太近,有些人是听说了她隐雷的外号,退避三舍,还有些人只是单纯从众,不和她一道,但这些大都是些真龙,至于虚龙,仅仅只是因为觉得她会给自己惹麻烦而已。 唐翊继续飞着,身后不远随着一条金色的鱼化龙,在龙群中格外突出。 嘹亮的龙吟声回荡在教室内,一条深青色的龙飞了进来,迟缓而优雅,首尾相连之下,居然将所有的龙族新生都围在了身躯中央。 于是所有的虚龙新生就都知道,这是教习来了。 龙群停止旋转,安静地凝滞在原地,虚龙紧张地看着眼前的教习,真龙们则自然地盘曲着自己的身躯,等待教习开口发话。 那青龙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条曲线,停在众人的中央。 不知道是不是唐翊的错觉,她总觉得这条龙眉眼间露出的某些类似玩闹的轻挑神色令她感觉格外眼熟。 果不其然,青龙一开口就是唐翊熟悉的嗓音: “各位虚龙们,欢迎你们前来进行第一次在电堂的授课,我是你们的教习,澜拾。” 学院毒瘤澜拾,外号“老顽童”,除了是本届入府试的主监察官外,同时还也是电堂的一等教习。 唐翊脑海中突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这位教习时的情形,貌似她当时一见面,就给了对方一拳吧? 她的身体往后缩了缩,惹得临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也跟着一起往后缩...... “今日我们的课程讲的是二灵论,我知道其他的人都已经听过一回了,但相信你们也看见了,咱们的课上又多了一批新的同学,而且我还要提醒大家,之后有一段时间,你们都要上之前学过的课啦!但还是不准逃课哦!那边那个!我看见你的表情了,给我收回去!真是!大家要照顾一下自己的虚龙同学,顺便也当温习了不是?” 在澜拾半劝半吓的表演之后,真龙们的情绪并没有什么外显出来的波动,反倒是虚龙们有些战战兢兢地环顾了下四周。 “好啦!现在,请各位拿出课本,哦对!虚龙没有,我想起来了,稍等。” 澜拾说完,龙爪的五指就灵活地打了个响指,一本本昏黄的线装本就从旁边的墙壁上飞了出来,在虚龙们面前自行翻开。 “好了!现在......咱们开始上课吧,如果你书上什么都没有也不用惊慌,那只是说明你天资不够,听就行了。” 唐翊看着眼前的书,和汀慕给她的倒是没什么区别,一样的书名一样的字,但她同样看见有不少虚龙都在大眼瞪小眼地盯着眼前的书本,尝试着辨认出书上的字迹,而他们的书明明就和自己的一样。 忽然间,唐翊感觉有人靠近了她。 是临源。 “我的....书....是空白....的......” 临源看着她,低低地说道。 唐翊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地扭过头,对他说道: “先听吧,回头,我想个办法出来。” 临源的脑袋点了点,然后乖乖地退了回去。 澜拾的声音传来,和他之前留下给唐翊的映象不太一样,他讲解的声音格外认真严肃: “众所周知,天地万物依灵而生,而灵又因环境不同而分两态,一清一浊,一升一沉,一般的妖族只能二择一,选择其中一种吸收,否则就互相矛盾,自损修为。” 澜拾说着,左右手分别摊开,左手上燃起一团似雾似火的乌墨色烟气,右手上则是凝实流转着一捧透彻明亮的胶液。 “我手上的,便是被萃取过了的灵,这两种灵各自呈现出截然相反的状态,但其本源又是相互系出同根的,因此,若是我这样做......” 澜拾猛地收回双手,就在那一刹那,两种完全不同的灵便突然被彼此吸引着,笔直地碰撞到了一起。 唐翊耳边一丝碰撞的声音都没有,可她的全身却流淌过某种怪异的过电感,一闪而逝。 紧接着,她就看见那两股灵开始迅速地融合到了一起,而其本身的形态也变化地更加诡异。 一会儿那一大团的灵就全数变化成了墨色的烟气,但又过了一会儿又变成了透明的胶体,始终没有一个定型。 澜拾看着那团灵,继续说道: “灵蕴,还有灵息,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十分地奇妙,互相依存的同时却此消彼长,但在某些特殊的时候,它们又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变幻之奇诡,令人难以捉摸,但也正因此,才孕育了无数法门。” 澜拾在说的同时,那团灵也渐渐停止了变化,不再是在两种形态中变换,而是津泽分明,半边是浓郁的黑色,半边是无暇的白色。 “我给你们演示的就是双灵术系的基础,如何保证两种不同状态的灵稳定地共存,当然,现在你们还接触不到这个程度的法术。” 唐翊看着那团黑白相间的灵球,却什么也感觉不到,看上去就像一个石质的圆球,表面的黑白色稳定地凝固在原状,漂浮在空中一样。 澜拾说着,挥手散去了灵球,转而面对着众学生说道: “接下来,我想请问一下各位,有谁知道......” 澜拾特意停顿了一会儿,嘴角暗暗露出几分顽劣的笑容: “灵息是什么?” 唐翊飞快地看了一眼今天的内容,发现这个问题很明显地有些超纲。 她转眼看去,虚龙们都愣住了,真龙们则是面色开始有些发慌,一脸便秘样地搜寻起脑海中的答案来。 唐翊回忆了一下自己背过的这个内容,刚准备开口,就听见另一边有个声音抢先一步开口了: “灵息,灵之沉态,亦是灵之清态,多见于淤积之地,凝实成露,其形虽小,却可穿山破甲,断金玉。” “对对对!泽炆同学说得对!” 澜拾那巨大的龙头想着一个方向连连点个不停,唐翊看见在那一边,刚刚回答完问题的白龙十分自然地伸展着身体,好像对这种赞扬已经习以为常了。 然后,她就听见了澜拾的声音: “那么,既然只有泽炆一个人答对了,其他人就都要接受惩罚咯!” 唐翊的眼睛猛地瞪圆。 密密麻麻的灵息炮弹如同雨点一般,朝他们飞射而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蛟珠?龙珠? 唐翊迅速地聚集起自己体内的灵,试图在自己和临源周围筑起一道屏障,只可惜,在澜拾密集的攻击下,她聚起的护盾三秒钟都没坚持到就被打得千疮百孔。 而那些灵息炮弹每个的大小约莫只有一个拳头大,一个个长了眼睛一般,打在她设的盾上面的时候就和铁块一样沉实,落在她身上时的感觉却和被皮筋弹了一下没什么两样。 只是同时被这么多的皮筋弹,也不是件轻松的活啊。 “哎呀!”“痛!”.... 惨呼声此起彼伏,在虚龙与真龙之间回响,只有泽炆与他身边的几条龙才没有接受灵息的洗礼。 唐翊一声不吭,她身后的临源也是一样。 只是她的一声不吭是因为这灵息对她并不算什么,而后者则是因为已经养成了被打也不吭声不闪躲的反射。 灵息的集火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不少人眼神中都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疲倦感,看样子是对澜拾这种一言不合就上惩罚的行为早已轻车熟路了,只有第一次上课的虚龙还一头雾水,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生怕又从哪儿冒出来个什么东西。 “嘿嘿嘿!各位同学,感觉是不是很愉快呢?又一次地跟澜拾老师亲密接触的感觉是不是爽呆啦?” 澜拾贱兮兮的口吻令众人的心理阴影又增加了一圈,但澜拾也没打算这么简单地放过他们: “好啦!接下来下一个问题来了!” 这一回,所有人都在严阵以待准备着抢答,他们谁也不想再一次成为被集火的对象了。 “请问!” 澜拾就像是唐翊以前看过的那种有奖竞答的主持人一样,拉长了声音,抑扬顿挫地停顿住,然后等把听者的胃口都钓起来了以后,才猛不丁地快速说道: “灵蕴与灵息不等重,十钱灵蕴转化为灵息才不过一厘之重,现有一室三百六十二钱灵蕴,欲得二十五厘灵息,那么室内还余多少两灵蕴?” 虚龙们又愣住了。 怎么......不是考察对灵的知晓程度吗?怎么突然算起数学题来了?那....那个.....百钱一两,千厘十万两..... “一两二钱。” 这次回答的是条粉色的雌性龙,答完以后还有些畏缩地看了一眼澜拾,不太确定自己的答案正确与否。 澜拾的回应,是一个灿烂的笑容。 唐翊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潮湿起来,原本稀薄的空气变得无比泥泞难行,连动一下手指都成问题。 突然变得浓郁的灵蕴正在疯狂地挤压着她的身体,如此高的浓度之下,唐翊和一条被扔进沙漠里的鱼没什么两样,身体里的灵也开始趋于不稳定的状态,有了要冲出体外的趋势。 她的余光里可以瞥见,其他没回答出来的学生的情况也和她的差不多,都是苦哈哈地在生扛着,至于个别扛不住的就只能无力地掉了下去,身体顺着光滑的墙壁一路滑落到最底部,就那样躺着。 周围的灵蕴终于又恢复到了原本的浓度,坚持下来的学生们松了口气,已经落下去的学生也暂时得以喘息。 唐翊扭头看了一眼。 临源的身体摇摇欲坠,眼神也已经涣散不清了,金色的龙须耷拉着,垂在他的口边。 但他还是撑下来了。 唐翊轻轻地释放了一点天蓝色的灵蕴,包裹住对方的身体。 临源只感觉有一股清凉的气息透过他的鳞片渗了进来,之前为了锁住体内灵蕴而消耗掉的体力以及那股不知从哪里来的的疲倦感也减轻了不少,顿时感激地看向唐翊。 唐翊龙吻一弯,冲他笑了笑,但是紧接着她就听见了澜拾的声音: “那边那位同学?能告诉我,你在干什么吗?” 唐翊扭过头,就看见澜拾那巨大的身形在向她靠近。 她十分淡定地答道: “我在练习。” 澜拾的龙脸上露出一个极其人性化的表情,道: “练习?你倒是说说你在练习什么?” 唐翊微笑着答道: “练习刚刚教习教授的内容。” 澜拾的语气突然变得轻佻起来,眼睛弯起,凑的更近了一点: “哦?我教了什么啊?” 唐翊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教习刚刚不是身体力行地教导了我们如何控制周围的灵蕴还有怎么短时间地快速而精准地操控灵息吗?” 说完,她还遗憾地叹了口气: “只可惜,我天资一般,修习地也还不到位。” 澜拾愣了一下,但随即又展颜道: “是吗?看样子这位同学真是刻苦钻研啊?” 对方的龙眼如同两颗宝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 “既然你都如此刻苦了,不如……让我来考考你?” 话音刚落,澜拾的身上忽然涌现出黑白色的气旋,下一刻,气旋又消失在了空气中。 唐翊感觉自己的手足上就像戴了千钧重石般,不止是手足,她全身上下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给禁锢住了,身体里的灵也随之凝滞下来,就像原本流水潺潺的溪流被寒冬的气候冰封了一样。 她的感知也渐渐地模糊,看不见周围的事物,也听不清周围人的声音了。 无感的黑暗慢慢上涨,淹没了她,但在这片黑暗中,唐翊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开始浮出水面,变得越来越清晰。 是她的记忆吗? 扑通!扑通! 有点像是心脏的跳动声,从她的身体里传来,那声音并非来自她体内某个固定的部位,而是从她每一缕血肉,每一寸皮肤,每一条经脉蓬勃而生,欣喜地悦动着。 然后来自她身体大大小小的角落中的声音开始汇聚,融合集中到了一起。 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光亮的点,穿透了唐翊的视野。 她看见那光亮,也看见了那散发光亮的透明圆球。 “蛟珠?” 许久未见的蛟珠上猛地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波动感,唐翊几乎是心领神会地驾驭住这股力量,体内的灵喷薄而出,将囚禁她的法术彻底震散。 澜拾看着眼前突然动起来的唐翊,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所以我才说.......” 唐翊抬起头,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还是谦逊地说道: “我修习得不到位啊。” 澜拾突然沉默下来,瞳眸逐渐被青绿的颜色浸满。 “你是怎么会用这招的?” 唐翊疑惑地看向他: “什么?” 澜拾猛地前倾自己的头颅,龙角对准了唐翊,厉声呵问道: “你已经结珠了?” 对方的法术再度不由分说地冲向唐翊。 但这法术只是在唐翊身前转了一圈,就又飞回到澜拾的掌中。 对方的目光变得更古怪了: “你……没有龙珠?” 第一百五十五章 幽闭恐惧症慎入 龙珠这个词唐翊前世听过,传统的说法是龙身上的宝物,她也还记得这貌似同时是本漫画的名字。 但现在澜拾说的这个龙珠是什么意思,她还真是不清楚。 “怎么回事......” 澜拾喃喃自语道,皱眉看着唐翊,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默默地退后了一点,也没有再说什么或是继续用法术来戏弄学生们,只是又开始讲课。 但唐翊可以感觉到,有许许多多道视线开始向她身上汇集。 自从她上次在雷堂不慎出手,已经很久没收获过这么多的关注了。 唐翊暂时没有闲心去探究这些眼神里的深意,而是仔细地观察着澜拾的反应。 没花太多功夫,她就注意到澜拾若即若离飘向她的目光,时而在她身上停留一阵,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唐翊微微后撤了一点,和临源一起躲在其他学生的后面,然后澜拾也就没有在看向这边来了。 只是对方之前那句话已经烙在了她的脑海里,一时半会儿是去不掉了。 澜拾之后的课程讲得飞快,之前听过一次的真龙还好,但是第一次听的虚龙几乎全程就是处于懵圈的状态。 课讲完了,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听了一节课的天书,甚至教材也是有不少的空缺。 澜拾则是不顾身后叫苦连天的学生,直接从圆窗飞了出去,唐翊见状,急忙带着自己的教材也追上对方。 “教习?” 澜拾刚化成人形落地,就听见身后有个熟悉声音在叫他,顿时,他的眉头就显得有些僵硬,扭过头,就看见同样是变回人形的唐翊向他走来。 对方一直走到他近前,才笑着问道: “澜拾教习,别来无恙啊。” “唐翊小姐。” “教习怎么这么客气?上一次我们见面也就隔了一个月啊?” “怎么说小姐也是我那表侄孙的人,稍微客气点也好。” 天可怜见,登天府里的老顽童几时因为辈分问题收敛过一丝一毫?无数被他坑过戏弄过的教习学子都可以指天发誓,澜拾的长辈风范就和他的白头发一样,压根不存在。 而唐翊也是清楚这点,所以当澜拾这么对她说了以后,她就察觉到自己绝对有什么地方让这位老顽童提高警惕了。 “那么,教习能不能告诉我......” 澜拾的神经一下绷了起来,生怕唐翊问出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同时也忍不住在内心里骂了刚才的自己几句,怎么就那么咋呼?! “有没有什么渠道可以让学生出府的?” 澜拾听见唐翊的问题,心里的弦猛地一松,嘴巴上也跟着喘了一口气, “就东北边有个小暗眼,那里灵障没有覆盖到,从那出去就回南震龙城.....等会儿!你这是当着教习的面询问怎么逃学吗?!” 讲到一半,澜拾突然意识到了不对,立刻变得厉声厉色,指着唐翊不苟言笑道。 “反正最近也没有课,登天府又不安排假期,学生也只能自谋生路了。” 唐翊笑了笑,非常泰然地回答道。 澜拾又盯了她一会儿,而唐翊则是毫不畏惧地对视回去。 然后就看见澜拾一瞬间彻底表情破功,凑到唐翊身边来,贱兮兮地说道: “要我说,侄孙媳妇儿啊!你如果真要逃课呢,就一定要记得挑那个雷堂上课的时候逃,让那个泽清渠也尝尝学生逃课的滋味,嘿嘿嘿!” 听他声音里的阴险程度,看样子之前是被不少学生放过鸽子了。 唐翊又笑了一下: “教习,我还有个问题。” 澜拾还在笑着,听见唐翊的话随口就回答道: “嗯?你说吧。” 唐翊观察着他的表情,开口: “能告诉我龙珠是什么吗?” 在唐翊眼中,澜拾面上的温度比之前还要快地冷了下去,目光轻轻地扫了她一眼: “你们还没学到那里。” 他的眼睛又变成青绿色了。 唐翊轻轻地退后一步,避开眼前散发着雾气的澜拾。 一片白茫茫之中,青龙腾空而起,就这么一句话也不说地飞走了。 她的身后,临源赶了过来,两人一起默默地望着天上的飞龙。 ............ 虽然澜拾没回答唐翊后面一个问题,但前面的问题对方倒是没有骗她。 她的确在登天府的东北边找到了他口中的暗眼。 登天府的四周包围着一圈灵障,将登天府与外界隔绝开的同时也掩藏住它的真实位置,但是再完善的屏障都不免会有几个弱点,更别提登天府的灵障已经饱经沧桑,大大小小的漏洞本就足够府务院喝一壶了,自然也就容易出几个连通外界的小口,也就是所谓的暗眼。 当然,登天府自己也知道不给学生留条活路是不道德的,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管这个暗眼了。 眼前的暗眼并不是一片漆黑,恰恰相反,它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一条窄巷,突兀地出现在墙壁上,越往里走就越窄,到了远处看上去就是一条细细的缝,透露出外界的光。 唐翊这次决定孤身一人出发,没有让临源过来。 毕竟,她这次出行完全出自她个人的意愿,她要去海市把上次的事情处理一下。 不过在那之前...... “淹涂?淹涂你在吗?” 唐翊转向左右的空气,疑惑地问道。 什么都没有。 “不在吗......” 唐翊自言自语道。 之前淹涂虽然没有主动现身,但却也一直跟着她,那时候唐翊就始终都能感觉到有一股视线在暗处注视着她。 但现在,那种感觉却消失了,貌似就是从上次回来之后,一点踪迹也找不着。 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得确认一下。 唐翊再次看了看周围,没有一个人在附近,灵静静地扫过去,也没发现什么异常,至少没有什么她能发现的异常。 然后她就面向那条小巷,走了进去。 越往里走,两侧的墙壁间距就越小,一开始还能让她正着身体往前走,直到后来她就必须侧过身,贴着墙往前挤。 头顶上的墙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在了一起,感觉上她就像是走在一个狭窄的裂缝中,只有前面的一丝微光指引道路。 幸亏她没有幽闭恐惧症,不然恐怕是连暗眼都走不完。 如此这般往前挤了有一刻钟左右,光线再度从上方照射下来,道路也重新变得宽敞起来。 唐翊听见喧闹的市井声音。 然后她就出了小巷,到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两侧川流不息,异兽拉着巨大的车厢在大街中央相向而行,水族则在街道边缘悠闲地散着步。 唐翊扭过头,发现自己身后就只是一条普通的小巷,十米长都不到。 耳畔传来的人声鼎沸令她恍惚间又回到了前世,只是现在那些记忆却是如此地模糊,看也看不清楚,只有依稀的映像残存。 她已经来龙渊这么久了吗? 唐翊静静地吐了口气,目光再度从混沌的回忆中挣扎出来,重归清明。 那么接下来,去海市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再入海市 唐翊花了些功夫才找到进海市的入口。 上次去海市走的是正门,还有老司机漪闻全程陪同,给她的感觉就是出了登天府大门后眼前一阵光晕闪动,然后她就已经站在海市的街上了。 但这一次,她可就只能靠自己了。 收敛了身上散发的龙气,确定自己不会吓到路人之后,唐翊开始了疯狂地问路模式,脸上咧开一个傻呵呵的纯真笑容,一路就这么问了过去。 面对这样一个天真烂漫的姑娘,水族路人们也乐得指指路,有个别比较热心地还带着唐翊走了一段路程。 就这样,唐翊从南震的城南逛到了城北,又从城北逛到了城西,终于明白一个事实。 海市的入口,居然还是会随之时间移动的。 知道这事的唐翊已经是累得两股战战了,带路的水族看她这样也挺不好意思的,主动提出要领她去自己家休息一会儿,但还是被唐翊婉言拒绝了。 最终,唐翊又回到了城南,决定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反正,海市的入口总会过来的。 没想到这样一等,她就等到了夜深人静月上枝头,海市的入口这才姗姗来迟。 入口其实就是一面散发幽蓝宝光的影门,像剪纸一样贴合在唐翊面前的石板上。 石板有三人左右的高度,通体明黄,摸上去也如黄玉般温润。 这石板在南震龙城中有东西南北四块,每到一个时候,通往海市的入口就会自行浮现在相对应的石板上,看上去有些像是石板自己在发光一样,但其实那是入口散发的光束。 唐翊见入口总算是出现了,顿时兴高采烈地蹦了进去。 然后她心里就跟被泼了一盆凉水一样。 上次来时还是熙熙攘攘的市集如今却是门可罗雀,一个个空荡荡的店面地铺无人看管,就这么散落在眼前的路上,几缕萧瑟的凉风穿庭走巷,吹得唐翊打了个寒战。 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游出一条灯笼鱼妖,嘴边长着苍白的长须。 “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来海市了?” 鱼妖一开口,一股门卫老大爷的气息扑面而来。 唐翊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试图从中辨认出自己熟悉的画面来。 然后她就指了指旁边一个落灰的地铺,问道: “大爷,请问这边这个铺子之前是不是卖海螺狮的啊?” 鱼妖看了眼唐翊手指的地方,语气里也低沉了一些: “是啊!那里本来是刺老五的铺子,他那个人啊,平时最爱宰客,结果前些日子龙族隐藏龙气来的时候他眼拙,把一条龙族当肥羊宰了,最后就被那条龙给杀了,真是作孽啊......” 唐翊听鱼妖大爷一开始说的时候眼神也不由有些暗淡,但当他说到后面时,唐翊顿时听出了些不对来。 “等等?被龙杀的?他不是.....” 唐翊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突然止住了。 她分明记得,她看见了那河豚商贩被典狱长冰封的尸身,可在这鱼妖大爷口中,他又是被龙杀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怎么?你认识他?” 鱼妖见唐翊的反应,也是心生疑惑,转而问道。 唐翊想了想,还是回答道: “我有些事,欠了他的账,而且他....死的那天,我在现场,我看见了那条龙。” 鱼妖听完,略微有些吃惊,但马上又无谓地挥挥手道: “那又怎样?那条看见杀他那条龙的人多了去了,又没什么用........不过没想到那个吝啬鬼居然还舍得让别人欠他啊......” 唐翊眼睛跳了一下,又问道: “那,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 鱼妖愣了愣: “你问这干嘛?你不在现场吗?” 唐翊垂下眼帘: “我想帮他处理一下后事,就当还他了,只是我当时隔得比较远,只看见了那条龙飞下去,后面发生了什么就没看清了,也不知道他的尸身现在在哪儿。” 鱼妖从狭窄的耳鳃中喷了口气出来,眼神里也露出些许哀伤,道: “还能怎么死?就是被咬死的呗,龙族下口可不像鱼,一口下去就没命了。” 唐翊的眉心又是一跳。 被咬死的.....不是被冻死的......可她当时明明已经把他身上的咬伤都治好了,还是说,其实他是被典狱长冻死,而对方又怕这事会对自己造成影响,所以故意编造出个流言,把锅甩到漪闻头上吗? 唐翊在思索的同时,鱼妖仍然在感慨地碎碎念着: “至于后事什么的,你也不用操心了,那家伙的东西早就被偷了,就在他死了以后,半天不到他家里就被搬空了,真是不知道谁那么缺德......” 唐翊猛地把头抬起: “他死了以后他的家马上就遭贼了?” 鱼妖点点头: “是呀!也不知道是谁?脚特别滑,我们去看的时候屋子里就只有刺老五的妖气,别的什么都没有,你说也是,就那么点假货,平时就刺老五把它当宝贝看,哪个贼会偷他啊?” 好像有人在唐翊的脑海里轻轻地敲了一下。 霎时间,她的头脑中一片透彻,一个大胆的想法也徐徐地形成,但她自己都还有些怀疑自己的这个猜想。 应该不会吧...... 唐翊思虑再三,还是问出了她最后的一个问题: “那....大爷你知道典狱长住哪儿吗?” ............... 顺着鱼妖大爷指点的方向,唐翊找到海市典狱长的速度比找到海市入口的速度快了许多,幸运的是,他也正好在家。 当唐翊敲响典狱长蓝立谐的家门时,他正在悠闲地享受着难得的放松时光。 海市的牢里面虽然配备了执行死刑的冰牢和拷问用的铁牢,但最多的犯人都是用不上的,毕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进的牢房,比方说杀价没杀过人家就拳脚相向啊、卖假货被当场抓包啊、玩仙人跳碰瓷被人识破啊...... 总之海市的混乱先撇开不谈,蓝立谐总不能因为别人多骗了客人几文钱就把对方打入冰牢,于是,几乎九成九的犯人都被迫挤在最外围的水牢中。 人一多,特别是油嘴滑舌的人一多,就容易叽叽喳喳地谈起话来。 比较和谐一点的就分享一下宰客坑人的伎俩,比较火爆一点的就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总之整个牢房都充满了各路奸商或高谈阔论或撕逼骂娘的噪音。 由此,可想而知身为必须坐镇牢房的典狱长,究竟有多么重的心理压力。 不过,蓝立谐虽然平时累了些,但一周总还是有那么一天的休憩时间,可以一个人在家好好地泡壶茶,发发呆,生活照样还是很美好的。 只是,今晚他的美好假期,恐怕要提前打止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 看见眼前微笑的唐翊,蓝立谐悠闲的神情瞬间僵硬。 “典狱长大人晚上好啊?不请自来真是抱歉,但我觉得上次我走得太匆忙了,有不少事都没解决,所以我就又来了,本来打算早点来的,结果路上多绕了不少弯路,现在才来,打扰大人休息了。” 蓝立谐嘴角抽抽: “不....不打扰...一点都不打扰......” 蓝立谐拼命地想挤出一个笑容,可他的嘴角却耷拉地越狠。 这种鬼情况,谁都笑不出来好吧!这条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算心里一片狼藉,但蓝立谐还是稳住了阵脚,率先发问道: “唐姑娘您....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址的?” 唐翊非常坦诚: “我掩住了身上的龙气,找人问了下路就过来啦,不过蓝大人您的人缘还真好,我随便在海市里找个人都知道您的家住哪儿。” 蓝立谐已经在内心里吐血三升了。 那帮家伙....他的住址是这么容易就能告诉陌生人的东西吗?!回头真是要好好找他们算账了! 内心波涛汹涌的蓝立谐面上是一片和气,笑着问道: “不知唐姑娘是还有什么事没解决才要来找我吗?” 唐翊也回以一笑: “上次我来这儿时遇见了一个叫刺老五的河豚妖怪,可对方后来却被您关进了冰牢弄死了,这事您还记得吧?” 蓝立谐听见唐翊提起刺老五,顿时重重地咳了一声,语气也有些慌张起来: “咳!这....记得倒是记得......不过......” 唐翊一锤手,义正辞严地说道: “这就是了,我回去以后又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对,如果不是因为我没跟您说清楚,让您误以为我是想严惩对方,他也不会死,所以我还是得回来,别的不说,好歹帮他照顾下家人亲眷,打理打理后事。” 蓝立谐的额头上瞬间滴下来一滴豆大的冷汗: “唐姑娘,有道是人死万事休,这人都死了,您也没必要硬揪着不放了吧?” 唐翊浅笑摇头: “这怎么行?当初如果不是我,他也不至于会死,多少我也该做点什么。” 蓝立谐皮笑肉不笑: “这就不必了,那人平日里人情寡淡得很,一无家眷二无亲友,至于后事......” 蓝立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们这边的规矩是,罪人的尸身一律焚毁,尸骨都没了,也没必要做什么后事了吧?” 唐翊若有所思: “这样啊......” 正当蓝立谐以为对方已经放弃,突然她又展颜道: “无妨。” 说完,唐翊就转过身去,向外走去。 “唐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蓝立谐急忙追上去问道。 唐翊扭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的头转了回去,一步步地远去,身形消失在昏黄的暮色之中。 蓝立谐脸上的笑容渐渐地隐去。 他关上门,回到屋内,一圈圈地在屋子里走着,忽然又坐在自己的软榻上,眉间紧锁,闭目沉思。 然后他又站了起来,复而坐下。 脸上神情愈发纠结。 “算了!” 蓝立谐咬着牙说道。 然后他站了起来,手掌中凝聚起灵蕴,无数的灵蕴在他意志的操控下逐渐地排列成了某种特殊的架构。 蓝立谐迅速地一跺脚,地板上的地砖便开始自行移动起来,露出了藏在底下的黄色石板。 出入海市的门打开了。 蓝立谐跳了进去。 ......... 夜晚悄无声息,南震之外的广阔平原完全地变成了黑色。 一个人影从空中飞过,隔远看过去只是一个小小的点,但若是换一种视野,就会发现在那人影周围,还有另一重虚幻的巨大影子。 那是一条巨大的鲸鱼,深蓝色的身躯在空中缓缓游动,身上伤痕累累,布满陈旧的疤痕。 人影飞至一处,忽然停了下来,借助微弱的灵光,那人的身份也分明了。 海市典狱长蓝立谐缓缓地降落,但过程中仍然紧张兮兮地向四周张望着,直到降落到地后还释放出灵蕴感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在确认了周围没人后,蓝立谐才弯下腰,轻轻地抚开地面的灰,露出底下方形的石板。 蓝立谐最后检查了一遍环境,手在石板上叩了两下,一个声音便从石板底下传了上来: “大人?大人?” 蓝立谐轻声说道: “是我,出来吧。” 石板被平行推开,露出一个洞口,一个人头猛地从洞里面探了出来: “大人,怎么今日提前召唤小的来啊?” 蓝立谐看见对方,立即沉声嘱咐道,边说还边从怀里掏出块木牌: “计划有变,有条龙刚刚来找我,说是要给你料理后事,恐怕是看出了什么来,你快变个脸,去找家坐辇行离开南震。” 对方慌里慌张地将木牌接过来,笨拙地从洞口里将自己略有些丰满的身躯拔出,听见这消息刚准备跑路,又想起什么,掉头问道: “啊?!可....我走了,蓝大人您怎么办?” 蓝立谐皱了下眉,面色阴沉下来,语气也颇为严厉地催促道: “别管我!我在这儿出不了什么事,反倒是你要是被发现了,我才要倒霉,快些走吧,待会儿我就把这里毁了。” 那人迟疑地点了下头,刚走出几步,又转了过来: “哦....哦.....那...那我还能回来吗?” 蓝立谐听这话,沉默下来: “恐怕....不能了。” 对方脸上也蒙上一层黯淡的灰色,两人俱是垂头不语,特别是那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哀伤的气息。 静谧的旷野若有风吹过。 就在风吹来的那一瞬间,蓝立谐眼睛暴张,眼底精光毕露。 “什么人!!” 只见蓝立谐突然惊起,一声暴喝之下,漆黑的气刃从他身上转了一圈,打着旋劈向一个空无一人的位置。 黑刃割裂微风,速度也愈发惊人,但突然间,它就消失了。 蓝立谐和那人感受到了什么一样,两人双腿俱是一软,扑通扑通两声之后齐齐跪倒在地。 看着远方走来的人影,两人突然一下都变得脸色刷白。 “你……还活着?” 唐翊的身形从黑暗中显现,微笑地看着河豚妖刺老五,语气里却不是那么的震惊。 接下来,世界一片死寂,双方大眼瞪小眼。 唐翊这边笑得如春花灿烂,蓝立谐刺老五那边犹如秋风萧瑟,此时无声胜有声。 唐翊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来打破僵局,于是她摆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举起一只手挥了一下: “嗨!” 在长久的寂静过后,唐翊的这声招呼显得无比突兀。 蓝立谐和刺老五却是猛地浑身一震,身上的压力也随之一轻,两人瞬间从地上跃起,一人朝她扑来,一人向远方遁去。 望着眼前气势汹汹的蓝立谐,唐翊默默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不解除龙威了。 御风发动,她的足下顿时生出一股清风,带着她迅速地向前飞去。 蓝立谐看着与自己越靠越近的唐翊,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大不了,和她同归于尽! 蓝立谐想着,身上的灵蕴也开始澎湃不安,随时都有可能爆燃。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但谁都没有减速。 然后蓝立谐就从唐翊的身体里径直穿了过去。 他心头大惊,猝然间回头,就见远方那个身影已经拦在了面色发白的刺老五面前。 幻惑....妖术?! 这龙能用妖术?! 唐翊轻松地擒住手足无措的刺老五,微笑地看着蓝立谐道: “放心,我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呢? 蓝立谐无奈地苦笑起来,体内那一直维持着他的那股气也彻底卸下去了,整个人再次倒在了地上。 “罪人蓝立谐,参见龙主。” 他的头重重磕在地上。 “此事全部都是我一人所为,与刺老五无关,恳请龙主开恩,放过他吧。” 唐翊看见对方头磕在地上那一下时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 这得多疼啊? 但看着对方那彻底放弃希望的模样,她是绝对没法把这话说出来的,于是,唐翊也笑了下: “都说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说完,她的手一松,将刺老五放开。 “我本来只是想来处理一下上次来时造成的麻烦,却没想到......” 唐翊笑了笑。 “看到了很惊喜的东西。” 两人的脸色更白了。 唐翊看着他们,也是不由得心想,这解释起来看样子得花不少功夫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再遇 “总之,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要找谁秋后算账,也不是觉察到了什么才来探风声,本来就只单纯地内疚,想来帮忙料理一下,谁知道却意外地听到了些消息,本来还打算找蓝大人你确认一下,谁知道你自己就先行动了,我就借你打开的入口出来,顺着你的妖气一路追过来咯.....别这么看着我嘛!我也是一时好奇心作祟啊!再说吗,我如果真的想害你们,为什么又要把你们都放开呢?” “.......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有别的企图才会把你们拦下,但先别跑!我只是想问一下你们几个问题而已,之后我就会离开,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也不会把这事吐露半点风声,如果你们还是怕呢,也可以趁我问完以后连夜跑路,随便跑到哪里去窝起来,也不会有人为了追究你们而一路追杀的啊。” “所以说,你们完全是不用害怕的。” 唐翊笑嘻嘻地总结陈词道。 她此刻的心情还算不错,毕竟知道原来没有人死,甚至得知了还有水族会为了保护同族而不顾自身的安危去欺骗强大的龙族,唐翊别提多高兴了,只是,她对面的蓝立谐和刺老五却没有那么好的心情了。 虽然两人都是行动自由,唐翊也收回了自己的龙威,可两人却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 刺老五两股战战,蓝立谐则是平淡地抬起头,双目无神地看了唐翊一眼。 “我们....又怎么知道你是个什么打算,高高在上的龙主们在玩些什么游戏,是我们这些低贱的平民绝对不可能知道的吧?” 蓝立谐语气平和,可唐翊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股认命的了然。 “说得这么丧气,可你却敢瞒着你口中高高在上的龙主,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搭救水族。” 唐翊慢慢地靠近他,目光在刺老五身上转了一圈: “他不是你救的第一个人吧?” 蓝立谐可能是自觉无望,变得无比坦诚起来,老实交代道: “不是。这些年,我从暴怒的龙手下偷渡出来的命,太多了,我自己都数不清了。” 说着说着,他自己的语气中也流露出一丝带有挑衅气息的自豪来,就像是在对唐翊说: 看呐,我这样一个低贱的水族,也能把你们耍的团团转。 而唐翊面不改色,笑容依旧,问道: “知道为什么那么多次你都没有被发现,偏偏这一次被发现了吗?” 蓝立谐没有回答,却还是追询地抬起眼来。 唐翊沉声道: “因为,过去的那些龙族都是出于一时怒火而行事,他们对被自己怒火波及的水族没有任何感觉,死了便死了,活着便活着,对他们来说没有区别,而我......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是因为生气才主动进牢房的?” 唐翊笑得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 “我呀!一开始就单纯地只是因为,我的确是做了错事,所以要受罚而已。” 蓝立谐的眼神在经过了短暂的剧烈起伏后,开始抑制不住地抽动起来,最后定格成一个相当无语的状态。 “你脑子没病吧?” 唐翊指了指自己: “我?我脑子有没有病我不知道,你敢冒着死亡的风险去救人,你脑子有病吗?” 蓝立谐被唐翊给反问住了,话语生生噎在了喉咙里,憋也憋不出来,索性闭上嘴把头转了过去。 唐翊看他这样也不打算继续刺激他了,转而看了一眼刺老五,挑眉道: “你说你也是,那么吝啬干嘛?如果我没猜错,你屋子里那些海螺狮赝品应该都是被你自己偷拿走了吧?” 刺老五听这话,瞬间整个脸从耳尖红到了脖子根。 蓝立谐也忍不住看着他皱了皱眉,一脸抽搐的样子,不知是该骂唐翊还是骂刺老五。 对方被蓝立谐看得也是目光一阵闪躲。 他.......他这不还是心疼他那些货吗?这么多年才积攒下来的,如果就这么没了,他得多心疼?! 唐翊看他眼神,无奈地说道: “都假死了还不老实地待着,非要去拿你那些假货,如果不是你把那些东西拿走了,我还真不会注意到有什么不对。” 刺老五把头低得更低了,嘴里却忍不住地嘟囔道: “那我的货......不就得放臭了?要是我抢救及时,没准换地方还能继续卖呢?” 唐翊看他这样,也是忍俊不禁: “财迷。” 蓝立谐见唐翊这样,也终于按捺不住,疑问冲口而出: “你到底想做什么?” 唐翊微微笑道: “不打算做什么,只是想让你欠我个人情。” 蓝立谐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什么人情?” 唐翊维持着脸上的笑,轻轻地抚上自己的咽喉。 “答应我,如果不希望我把你的事说出去,那么就记住.......” 在蓝立谐与刺老五因惊讶而张大的双眼中,唐翊的脖子上显出了一片光华潋滟的扇形鳞片。 “日后,尽你所能去救那些需要救助的水族,同时,将海市里各方的消息告诉我,若是遇到了麻烦,就....” 唐翊的眉梢因为疼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的手指上捻着一片龙鳞,鳞片根部还残留着血迹。 “就用这块鳞联络我,找我帮忙,听懂了吗?” 护体龙鳞在唐翊的意志下从她手上飞起,像春日里坠落的花瓣,打着旋飘向了蓝立谐。 直到龙鳞贴着他的额头上,隐没于皮肤之下,他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唐翊从他身边经过,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他都没反应过来。 “祝你好运。” ........... 失去了护体龙鳞,龙也就失去了一层屏障,原本寒暑不侵的身躯从此遭受冷热变化之苦,而这还只是失去了一片鳞的后果,护体龙鳞越少,龙的身体也就越弱,若是全部的鳞片都失去了,那么那条龙就和一条四脚蛇没什么两样了。 但同时,若是有人得到了龙的护体鳞片,便能与龙心神相通。 现在,唐翊可以用实际的实践证明,以上的结论都要打个问号。 她拔了一片护体鳞片,本来已经做好了重新变回可以感受冷热寒暑的准备,却发现自己的感知和之前一样,几乎没有半点影响。 而当她尝试与蓝立谐对几句话的时候,也只能听见些只言片语。 怎么?难道护体龙鳞也有信号问题一说吗? 唐翊再次尝试了一遍。 从她的身上的龙鳞中传递出一阵阵急切的情绪,看样子对面的蓝立谐有不少问题想问自己啊....... 唐翊也努力地向对面传达着自己的意志,却收效甚微。 “怎么回事?” 唐翊疑惑不解道,轻轻敲了敲脖子上的护体龙鳞。 龙鳞是温润的触感,摸起来能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在其中涌动。 唐翊无奈地放弃。 算了,就这样吧。 但很快她就发现,她又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 她不知道怎么回去。 事实证明,她这次出来的还是有些欠考虑了。 光问了出来的路,却忘记问回去的路,导致她现在被困在南震城中,也不好走正门回登天府,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左顾右盼之下,到处都是漆黑的巷道,连点光都没有。 唐翊走在黑洞洞的街道上,惊奇地发现,这街上居然连一个巡逻的人都没有。 南震的管理这么散漫吗? 正当她逛到一处不知是何地方的街时,一阵惊呼声猛地从她身后传来,打破了夜的宁静。 “主....唐翊姑娘!” 这声音冒冒失失的,又带着一股冲劲,听在唐翊耳里怪熟悉的。 果不其然,她一扭过来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魁梧身影在朝她冲来: “清隆云?!” 唐翊一个侧身躲开了刹不住车的清隆云,同时也注意到了他身后的两人。 “唐翊姑娘,别来无恙啊!” 清涟还是那样,带着淡雅的笑容。清恬则跟在他身后,见到唐翊也朝她点了点头。 唐翊疑惑地看着他们: “你们三个怎么在这里?” 清涟解释道: “唐翊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虽然没能入府,但还是希望能为姑娘效犬马之劳,于是这些天我们便一直在这里议论还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进登天府的。” 唐翊却有些无奈地叉腰说道: “不是都跟你们说过了,我不会当你们的主人吗?” 清涟笑道: “唐翊姑娘是这么说了,我们也的确是这么做了啊!并没有对唐翊姑娘行主仆之礼,只是当做寻常朋友待之。” 唐翊也是无话可说,最终还是有些不解地道: “你们....为什么就认准了我啊?” 清涟倒是有些好奇地反问她: “唐翊姑娘难道觉得自己没那个能力吗?” 唐翊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算了,就这样吧。” 清恬见她这样,疑惑地挑了下眉毛,远方冲过头的清隆云也嘻嘻笑着,走了回来。 而清涟则是又问道: “唐翊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唐翊看着他们三人,突然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开口问道: “那个,请问你们知道除了正门,还有什么路可以进登天府吗?” 清涟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神秘起来: “唐翊姑娘......这是私自出府的?” 唐翊点了点头: “出来有些事而已。” 清涟又笑了下,道: “这样...那,还请姑娘随我们来。” 说完,他就朝着一个方向伸出了手,领着唐翊向前走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这小灶开的 在清涟三人的带领下,唐翊七拐八拐地绕进了一条窄窄的长巷里。 巷子刚好可以容两人并肩而行,于是清涟与清隆云便在前头领路,唐翊和清恬则走在后面。 走了不知多久,四人来到了一个一人高的拱门前,拱门安在墙上,一堵厚重的石门堵在门口,四周围寂静一片。 清涟笑着指了指拱门,道: “这是华莲洞窟,很多在南震定居的虚龙都会时常来此游玩,虽然外面看不出什么来,可里面却别有一番洞天。” 唐翊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意思?” 清涟卖了个关子,伸手向那道拱门。 “唐翊姑娘进去便知道了。” 他的手掌直接穿过了石板,伸进门中,紧接着他整个人也跟着进去了。 清隆云笑嘻嘻地转过头来: “欢迎来到华莲洞窟。” 说完,他便也进入到石板之后。 清恬紧随其后,进去时还不忘给唐翊一个鼓励的笑容。 唐翊面不改色,跟着也向前迈步。 然后不出所料地,她整个人砰地一声贴在了墙上。 唐翊揉了揉自己吃痛的鼻尖,清隆云的头也从墙里面伸了出来。 “唐翊姑娘,你得用龙气才能进来。” 唐翊一边点头,一边把龙气集中在手上,果真顺利地穿过墙壁进入了华莲洞窟。 说是洞窟,唐翊却感觉这里更像是个红灯区。 一串串红灯笼挂在屋檐上,照亮眼前繁华的街景,声浪扑面而来,震得她耳膜发疼。 正当唐翊有些目眩神离之时,清隆云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 “唐翊姑娘!这边!” 她扭头看去,看见不远处,清隆云和清恬正在等她,只是没看见清涟的身影。 唐翊走到他们身旁,清隆云又道: “小心些,这里虽然歌舞喧嚣,却也鱼龙混杂,若是不注意点也不知道会吃什么样的亏。” 说着,他便带着唐翊往前走去。 唐翊看着四周围,都是花花绿绿的虚龙,一个个嬉笑怒骂,好不热闹,问道: “所以......咱们到底是要去哪儿?” 清恬简单地回答道: “这就到了。” 三人停下脚步,在一处挂了红门帘的三层建筑前面停了下来。 唐翊仰起头,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 清隆云正要开口,就被清恬冷淡地说完了: “黑市。” 清恬在说着,里面正好就有几个虚龙欢声笑语地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洋溢的笑容,手里捧着一大摞的卷轴。 唐翊微微侧眼,就看见那堆卷轴中的一排字:二灵解。 唐翊眉梢微微一挑: “这里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清隆云顿时脾气就上来了,道: “那些真龙排斥我们,逼得我们这些虚龙不得不苦苦求生,好不容易化了龙,却一条生路都没有,自然就得想点谋出路的法子咯。” 唐翊看着走远的虚龙们,喃喃道: “是吗?我还以为,如今的龙渊对虚龙的态度已经改观不少了。” 清隆云的火气更重了: “那是对那些潜龙!也就只有对他们,那些真龙才会一个个地跟个跟屁虫一样去巴结,像我们这种已经不得寸进的隐龙,他们是巴不得我们快些死掉,化成灵滋润海穹顶也比苟延残喘要好。” 一声冷冷的咳嗽传来,清涟掀开门帘走了出来,冷冷地看了清隆云一眼: “好了,别说了,我已经跟老板谈好了,买了一个暗眼出现的时间,待会儿丑时在城西六子巷西墙打开,咱们先过去吧。” 清恬点点头: “是,大哥。” 清隆云倒是很郁闷: “大哥!让我跟唐翊姑娘讲完又能怎样啊?” 清涟非常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唐翊姑娘这次私自出府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分秒必争,别拿你那点牢骚耽误了她的事。” 唐翊顿时就有些尴尬,貌似她这次出来,纯粹就是因为个人原因吧? “其实......”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清隆云就立马大呼小叫起来: “哎呀!唐翊姑娘!真是对不起!” 唐翊急忙道: “没有啦....其实......” 她再三斟酌了一下言辞,然后在清隆云关切的眼神中还是不好把自己出来的真正原因说出来,万一对方听完以后要去海市找蓝立谐他们咋办呢? “咱们还是走吧。” 唐翊最后还是这么说道,四人便向刚才清涟所说的六子巷走去。 路上,唐翊迟疑了半天,最终没忍住地问道: “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你们,隐龙和匿龙,还有潜龙到底是什么?之前你们说虚龙只是个统称,又说我只是低级的匿龙,能跟我讲讲吗?” 前面带路的清涟的背影微微一僵,然后他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没有人.......告诉唐翊姑娘么?” 唐翊没有说话,对方就又自己颇感无奈地说道: “也罢,这些事也不是能轻易打听到的。” 然后他便自己退到唐翊身边,让清恬和清隆云在前面领路,自己和唐翊解释起来: “所谓虚龙是什么,唐翊姑娘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唐翊点点头: “虚龙指的是后天化龙。” 清涟颔首,道: “对,但是即便同样是后天化龙,虚龙之间也是泾渭分明的。刚刚化龙的虚龙,几乎都是三趾的,力量大多也比较弱,像是唐翊姑娘你本身就是蟒蛇所化的蟠龙,而鲤鱼化龙则是鱼化龙,蛟化龙则称蛟龙等等,这些虚龙又被称为匿龙,既力量匿藏未显之龙。” 两人说着前面又拐过了一个弯,天色也变得更暗了些,但对于清隆云和清恬两人却是一点影响都没有,该走的还是继续走: “由于刚刚化龙,各方面的资质都还不算太大,当然,鱼化龙除外。” 清涟说着,也抬起头,看向远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等到日子久了,匿龙们之间的区别也就渐渐拉大,而同时,匿龙自身也会开始储蓄力量,为下一个阶段做准备。” 唐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下一个阶段?” 清涟点头道: “匿龙不会总是匿龙,若是自身力量积蓄的足够了,大部分的匿龙都会选择去明台潜渊。” 又是一个她没听过的词: “潜渊?” 清涟的手指指向南边,道: “黑龙掌管的明台之下是深海海眼,是整个龙渊最深、灵蕴最强,灵压最高的地方,匿龙潜进深渊,便会在那里开始蛰伏,等到时机一到便冲出海眼,龙身也随之蜕变,而这时候,匿龙之间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 唐翊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之后......匿龙就会分化对吧?” 清涟没有及时地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以后,才微微地点了下脑袋。 “基本上,匿龙出来后,三趾化成四趾,但大部分都会变成隐龙,既遮掩隐藏自身的意思。” 他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有些不甘心的自嘲意味混在他的话语里,听上去格外无奈。 “成为隐龙之后,身体也变得奇形怪状,比方说我就认识一条蜃龙,浑身上下都会冒气,看上去就是笼屉一样,而且更重要的是,隐龙......是无法再次蜕变的,成为了隐龙,你一辈子,就只是隐龙了。” 清涟的语气里戴上了些微不可查的羡艳之情: “只有少部分匿龙可以变成潜龙,而潜龙虽然和隐龙一样都是四趾,可潜龙却有一项隐龙没有的能力,那就是结珠。” “匿龙化成隐龙后,身体就不会再继续储蓄力量,但潜龙不一样,他们的身体还是会一点点地把力量收集起来,只是速度较之前会慢上许多,到了最后,潜龙体内会结出一枚牝珠,真龙也将其称为龙珠。有了龙珠,就代表你成了真龙的一员,不是一时侥幸化龙的妖族,而是流落在外的真龙之血,自然,地位也就千差万别了。” 唐翊目光微微移向: “这么说.....你们三个?” 清涟苦笑道: “我们之前本来是一个窝里的蛇妖,撞了天大的好运,都选择了这条路,也都成功了,化龙后也一直在一起,只是......我们三人在潜渊时,没有一个是潜龙,我是云龙,隆云是火龙,而恬儿.....则是变成了望龙。” 沉默突然间降临,街道上没有了谈话的声音,只剩下四人的脚步声。 唐翊的声音骤然打破沉默: “没事的。” 清涟疑惑地看向她: “嗯?” 唐翊笑着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前面的两人: “我说,就算变成了隐龙,也是没有问题的。” “因为都一样很厉害啊。” 第一百六十章 咆哮的龙吏 清涟听见了唐翊的话,只是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唐翊也没有继续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转而问道: “这么说来,只有能够结珠的虚龙,才有机会成为真龙咯?” 清涟刚刚点了下头,又摇摇头道: “这么说也行,不过正确说法应该是只有拥有真龙血脉的虚龙才有机会结珠。” 唐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想起来之前澜拾那惊恐交加质问她的模样。 如果她真是可以结珠的真龙血脉,为何对方要那么紧张呢? 按理来说,他也没有理由那么怕她啊? “那......你们知道,如何才能结珠吗?” 清涟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外面流传的,据说都只是在真龙内部口耳相传,不会有任何文字记录。” 唐翊想起来了之前那些只允许真龙进入的电堂教室。 然后她皱起眉头,问道: “一点都没有吗?” 清涟摇头: “至少我们什么都不清楚。” 唐翊有些失望地转过头去: “这样啊......” “行了,我们到地方了。” 清涟停了下来。 唐翊抬头,就看见一条小巷口立着块牌坊,上面写着六子巷三个字。 在几人聊着的同时,御风之能也无形间起了作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到地方了。 前面的路面有些扭曲,地上的线条古怪地弯曲着,像是被火炙烤的空气。 “唐翊姑娘,往这里面走就是暗眼了,穿过暗眼,您就回去登天府了,不过还是请小心些,毕竟不知道暗眼对面有没有人,若是被撞上了就不好了。” 清涟一边叮嘱着,前面的两人也将路让出来,恭敬地让唐翊过去。 唐翊无奈地笑了下,道: “我知道,多谢提醒。” 说完,她便向暗眼走去,就在唐翊即将走进那片扭曲的空气中时,她身后的清涟突然喊住了她: “对了!唐翊姑娘!” 唐翊转过身: “怎么了?” 清涟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唐翊面前。 “还请收下这个。” 那是一个纯白的海螺,螺旋的线条顺着螺身一路蜿蜒,最后集中于一点。 唐翊接了过来,疑惑地在手上翻看了一下: “这是什么?” 清涟微笑着解释道: “这是听海螺,成对使用,一方各持一个,这样相互联络起来也方便。” 唐翊将其放在耳边听了听,只能听见一片海潮的声音,不禁道: “还有这种东西呢?” 清隆云乐呵呵地道: “这只是海市上随处可见的小玩意而已。” 唐翊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闷闷不乐地低声嘟囔道: “那我鳞片不是白拔了......” 清涟立刻锁紧了眉头: “什么?” 唐翊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急忙遮掩地说道: “啊!什么也没有!再见啦。有空联系。” 话音刚落,她就一个箭步上前,身影消失在那团扭曲的空气中。 清涟的目光逐渐转冷,盯着眼前的暗眼,直到它消散了才又恢复了寻常眼神中的平和。 清隆云还颇有些遗憾唐翊怎么走的这么快,而清涟就已经转头对他说道: “走吧,咱们还有事干呢。” 然后,他便率先扭头,重新向夜色笼罩的南震中走去,清隆云也跟在他身后,只有清恬最后看了一眼暗眼原来所在的位置,安静地跟上了自己的两个哥哥。、 而这些,已经回到登天府的唐翊并不清楚。 她还是在原来出去的地方,周围没有别人。 唐翊放松地舒了口气,然后一边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一边伸手附上自己的脖子,再次尝试起和蓝立谐沟通。 她仍然能感受到对面传过来的情绪,看样子登天府与海市之间相隔的间距对龙鳞与主人之间的感应没有多大的影响,可她就是没办法和对方取得清晰的联系。 唐翊困惑地挠了挠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番尝试下仍是无果,唐翊只得放弃了这个法子。 看样子回头她还是得要去万卷阁看看,这用龙鳞沟通的方法绝对有什么问题,明明都是按照之前她在书上看到的那样做了,可还是没法和对方顺利地对话,可万一万卷阁里也没有好办法,难道她还得回去海市一趟,给她和蓝立谐买对听海螺吗? 唐翊边想边走,思路也左支右绌地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 刚才清涟说了结珠的事,之前澜拾也提到了结珠,可她又分明在澜拾上课的时候感受到了体内的蛟珠,那这算什么?而且,她之前不是在姑苏就把蛟珠吐出来了吗?怎么又回到她自己体内来了? 唐翊掂着下巴思索着,脚下的空气再度自行流动起来,托着她往前移动。 但她本人完全没这个意识,几乎条件反射地催动起御风之能帮助她移动。 说起来,这蛟珠一开始就很不对劲,先不提其中蕴含的那股庞大的力量,她总觉着这珠子好像是刻意找上她的。当初被黑蛟吞下去那会儿她还是条普通的蟒蛇,那蛟身体里那么多的灵蕴,她是怎么撑下来的?而且后来她吞下了蛟珠,在那短暂的幻境之中,她明明就是一条银色的龙,而蛟珠却属于一条黑色的蛟,还有后来...... 唐翊越想,就觉得这蛟珠的疑点越大。 她静静屏息,将感知集中在自己身上,在一点点将知觉转移到身体之内。 唐翊能感觉到灵在她身体里的磅礴流动,也能感知到她每寸肌肉下所蕴含的恐怖力量,还有那永不止息的血脉奔流。 可她就是感受不到蛟珠一丝一毫的踪迹。 “如果有办法把这蛟珠弄出来就好了。” 唐翊颇感遗憾地想到。 “汝......为何......私自出院......在此处逗留.......” 刻板的声音响起,唐翊的身体顿在了原地。 她转身,看见了光华灿烂的龙偶。 ............. “所以,你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过来了啊?” 刑慎院的龙吏刚刚才被龙偶从床上硬拖了起来,满脸写着的都是累觉不爱,看着眼前的唐翊,已经心如死灰。 “这不是晚上在外面溜达,被发现了吗?” 唐翊尴尬地笑。 龙吏听了这话,瞬间爆发: “溜达?!你要溜达白天不知道溜达啊?非得晚上出来!登天府有宵禁你不知道啊?我告诉你!这回要是不把你整死就算我输!” 唐翊见对方已经暴怒,也只得呵呵赔笑。 “先去给我受几下拔鳞,然后再做苦役三月,之后再把全府的扫除包了......” 已经被起床气控制了大脑的龙吏嘴里不断地发出诡异的笑声,大手一挥,食指上沾了些水雾,在记录刑罚的圆碟上疯狂地写着,唐翊在一边看得都有些瘆的慌。 “最后!” 龙吏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唐翊。 唐翊一退,这才没让对方的手指捅到自己眼睛里来。、 “如果你要是再给我惹事,就等着被赶出去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珠中忆 从暴怒的龙吏手中脱身后,唐翊终于精疲力竭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刚一进去,一直蹲守在门边的临源就冲了过来,跟着唐翊不放。 现在她也没力气再说什么了,自己直接进了房间,倒在床上。 疲倦感翻涌而来,直接淹没了她的大脑。 奇了怪了,怎么突然就这么累?莫非是拔了护体龙鳞的缘故吗? 唐翊侧脸贴着床面,整个人瘫痪了一样地趴着,眼睛一点点地眯成了一条缝,然后又一点点地合上了。 好困啊........ 唐翊的意识渐渐地模糊起来。 怎么回事...... 她想要做点什么来阻止这股困倦之意,可它却像是跗骨之蛆般,从她的骨子缝里冒了出来,绕在她的骨头上,渗进她的每一寸肌肉里,将酸痛感播散在全身各处,有一下没一下的,令唐翊完全没有闲心去思考。 高烧的热浪一波一波地涌现,冲击着她残存的清醒。 唐翊越是拼命抵抗这股感觉,它便越是强烈,但唐翊也发现了这感觉的来源处,是从她体内的每一条脉络里传来,积少成多,汇聚在一起才如此强烈,最后,她终于是抵挡不住,陷入迷蒙之中。 而在她的经脉中也有些东西开始自行汇聚,从她的血中分离出来,但又不像是灵,与唐翊的身体泾渭分明,一路顺着血脉逆流而行,最终汇聚在她的胸臆中央。 一枚圆溜溜的虹色牝珠再度成形,微微地颤动着。 蛟珠如有灵性地开始向上方游走,最后落在距离唐翊的脖子不远的位置,丝丝缕缕的光从蛟珠中剥离出来,填补在唐翊之前拔去的那片龙鳞的位置上。 渐渐地,唐翊的脖子上开始有莹莹的微光,形状有些像是扇形的薄片。 光芒隐灭,蛟珠也重新落了回去。 唐翊并不知道,她拔去那片护体龙鳞对她并非没有造成影响,现在突如其来的困意便是最好的证据。 在她沉眠之际,那枚她心心念念想再看一眼的蛟珠自己冒了出来,如同一个田螺姑娘一般,替她把龙鳞修补好了以后便又打算重新沉回她体内去。 突然间,蛟珠凝滞在了原地,将散未散地卡住了。 唐翊的眼睛微微抖动了一下。 蛟珠骤然间爆发出一阵明晃晃的白光,其中,是无数错综复杂的碎片,记忆的碎片。 刚刚才恢复了一点的唐翊被这光中的回忆一冲,聚集起来的意识便又瞬间被卷入了一片混乱的洪流之中。 唐翊纠结地皱起眉头,在回忆的波涛之中拼命地尝试着稳固住自己的意识。 直到过了不知多久,她的意识才稳定下来。 她在脑海中睁开了眼,看见了眼前的回忆。 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寻常的茶肆,茶肆设在一条十余丈的土路边上,就是个简陋搭起来的棚子,头顶的白布遮挡烈日,底下摆了几张方桌,桌子四边又安了四张长椅。 茶肆里没什么人,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娘子端着两碗茶汤,放在了她面前落了不少尘土的桌上,又自行退去。 她看了眼自己,素白的衣裙,白玉的曲珰拴在腰间,她正坐在一张长椅上,桌对面是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只能瞥见对方那暗青色的衣服。 唐翊疑惑地看着。 这是…… “你再说一遍?” 就在这时,她感受到自己的嘴巴一开一合,说出的声音却和她本人的完全不一样,但问题是,她听过这个声音,在之前的梦里。 是海潮。 对面的男子笑了一声,然后用镇重的语气开口说道: “我希望你能造一个足够结实的护盾出来。最好,能护住方圆近千里的水域。” 她的眉毛跳了一下: “你是在逗我玩呢?” 唐翊听见对面呵呵的笑声,以及那听起来就像是和熟人之间谈笑的语气: “怎么会?!我可是真诚地向朋友提出请求啊。” 然后她听见自己,不,海潮故意正了正身体,非常端庄地看了一眼对方,然后故意用一种造作的语气说道: “朋友,可问题是,你知道建一个你说的这样的护盾需要多大分量的灵吗?能抵御外界攻击、拥有维生的能力,还可以吸收水中灵蕴萃取提纯,还有那个什么昼夜更替,这么多工程量下来你是要我完蛋的节奏吧?” 男子摇摇手指: “别人可能会完蛋,但你,绝对不会。” 海潮本来的姿态此刻已经彻底破功,直接一巴掌掼在桌子上,声音有些尖利地叫了起来: “不是!你究竟有没有把我之前说的听进去?这不是简单的施展一个法术或是几个法术的问题,这已经是......是一项浩大苦工,不对!这根本就是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男子站了起来,走到了海潮身边,轻轻地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唐翊感觉到,海潮之前心里那股激荡的情绪冷静下来了,整个人也放松了些。 她......很信任这个人呢...... 然后男子柔声劝慰道: “没事,你别忘记,你身后站着的,可是整个族群。” 海潮转过脸去,看向了男子。 虽然对方的脸是模糊的,但唐翊能感觉到,对方正在用无比坚定的眼神看着她: “我们都相信你。” 然后她听见了海潮不太确信的声音: “那......我试试?” 当海潮最后的一个声音落下时,唐翊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古怪的抽吸感,这感觉像是她变成了一泓清泉,从泉边的裂缝中流淌出去。 眼前的景色也逐渐淡去,新的景色浮现在她眼前。 这一次,她的眼睛还未看清周围,耳朵就已经接收到了来自回忆的声音。 “定海大人万岁!” 震天的喊声扑面而来,似乎有数万人在歇斯底里地呼喊着,那声音饱含了充沛的情感,热切而整齐,光听声音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爱戴与敬意。 唐翊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她站在一个高高的台子上,穿着笨重而华丽的广袖长袍,深蓝色的丝绸披在她身上,靛青色的波纹从袖口延伸至袍服的每一处,她头上还顶着个珠玉璀璨的步摇,如玉树珊瑚般向两侧分叉,末梢垂下颗颗粒粒的珠帘。 脚下是青色与金色交织的石砖,每块砖上都雕刻了扭曲的盘龙,故而有些硌脚。 台上不止她一人,约莫数来,大概有十来人左右,同样是看不清面容,台下没有她之前想的那么多人,加起来,大概五百人都不到,可就是这些人,正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万岁!万岁!” “听啊!我们的族人们都在为你高呼万岁呢。” 之前熟悉的那个男子的声音传来,海潮扭过头,看见对方身上也穿着赤金黑纹的袍服,头上戴了个长扁竖立的白玉冠帽,笑着对她说道。 海潮别扭的情绪非常清晰地传到唐翊这边来,连同她的声音一起: “那啥.....还是让他们停一下吧,我这听得,怪别扭的。” 男子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你为他们做了这么多,难道还不准他们高歌赞美你几句吗?” 海潮连忙挥手,突然又意识到自己还在众人的目光之下,挥手的幅度也小了许多: “不是!只是他们这样子....我感觉有些不舒服。” 男子信誓旦旦地说道: “没事的,这不还有我吗?你要是不舒服就和我说,我来帮你解决。” 海潮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多谢你了。” 男子微微一笑,又转眼看向头顶的无尽蔚蓝: “说起来,你还没有给这法盾取名字吧?” 海潮也跟着抬头,观察着头顶的海水,道: “嗯,我只是先把大致的框架给搭起来了,但是如果后续的验修没有跟上,这法盾势必会生出许多暗眼,到时候千疮百孔的,对它本身的稳定也不好。” 男子微笑道: “验修一事可以暂缓,你总得给它先取个名字啊,不能让族人们想出去炫耀时都没办法,只能说那个法盾之类的。” “那......” 海潮沉思。 “叫海罩子,怎么样?” 唐翊感觉这名字一说出来,男子的脸色似乎抽搐了一下: “不行,太俗气。” 海潮又道: “碧海波澜鼎呢?” 对方以手扶额,颇为无奈: “你自己这名字......说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说的是个锅炉呢!” 海潮有些恼羞成怒地把手往身后一背,倔强地高抬起头: “那你想吧!我反正想不出来了!” 男子轻轻地笑了下,然后也跟着沉思了一会儿,道: “要不就叫......海穹顶!如何?”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最不堪的记忆 熟悉的抽离感传来,唐翊知道,自己正在离开这个记忆。 但是,新的记忆却迟迟未出现,而她本人的意识则飘在虚无迷离中,沉沉浮浮,不知身在何方。 唐翊也渐渐地恢复了过来,开始打探起周围的环境。 身为意识的感觉很奇妙,原本的五感统统消失,但唐翊只要动一下念头,她就能感知到她所想到的一切。 就像在之前的回忆中,她不需要伸手,就能感知到周围的环境,不需要睁眼,她就看见了物品。 在意识的世界里,唯有意念才是唯一的感知。 等习惯了这种感知世界的方式后,唐翊开始向那些记忆进发。 很多记忆都是模糊破碎的,看不清辨不明,甚至有些唐翊刚刚把念头放在上面,就崩散掉了。 就在此时,一片极其强烈的情绪涌进唐翊的脑海,眼前的场景再度切换,黯淡的光线忽然一下降临,同时海潮的声音也猛地在她耳边炸响: “出来!你给我出来!” 吱呀一声,唐翊眼前突然迸射出强烈的光线。 这时候她才看清,自己面前的是一扇高耸的石门,而她则置身于一条漆黑的甬道中,刚刚的光线,是从门缝里透露出的微光。 男子就站在门里面,看见海潮时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怎么了?定海大人,这么晚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海潮皱着眉头,冷着声: “我问你,你为何要干出这种事?为何说都不说一句就要催动海穹顶?!” 男子的脸自然是模糊的,可是他的神情在光中却又显得更加清晰了。 “那渔村中人愚昧无知,见到真龙不多加敬畏还反而出手伤人,甚至还想出那等刁钻诡计将潮儿的龙鳞拔去,难道他们不该死吗?” 海潮的声音沉重而痛苦: “那你完全可以找来首恶,将其诛之,可你却偏偏要引动海难,不光将渔村淹没,甚至牵连十余里内的海岸,这又是为什么?” 男子嘲讽地勾起嘴角: “这话可别对我说,对潮儿、还有她爹娘和兄弟姐妹,以及那数百义愤填膺的族人说去吧!” 海潮沉默下来,这时,唐翊听见了外界的锣鼓升天,穿透石壁进入她的耳朵。 那是龙族庆祝的长啸。 男子也听见了那声音,脸上的笑突然化成灿烂的阳光: “你自己听听!听听他们现在对咱们是多么感恩载德,听听他们的声音,他们好不容易才把被丢弃的尊严找回来!难道你现在要把这一切都毁掉吗?” 海潮退后一步,定定地看着他: “你.....你疯掉了。” 然后她侧过头,目光似乎能穿透石壁。 “你,还有族人们,都疯掉了。” 男子猛地瞪圆了双眼,甚至可以从他的眼神中看见寒霜与烈火交杂: “疯掉了?海潮!需要我提醒你之前龙族是个什么处境吗?明明手握无上之力,却被一帮低贱的妖邪凡物给弄得人丁稀少,海穹顶设立之初,整个龙族上上下下不过三百余众,其中,更是连一位龙子也无,潮儿是咱们十年来唯一一个新生龙子,却遭遇了这种事,你就不气不怨不恼吗?!” 海潮内心的痛苦传递过来,但唐翊能感受到她没有半分退后,而是执拗地与男子对视: “我是气,我也恼火,恨不得将那帮人焚个干净,但我不想因此而殃及池鱼!” 男子再次冷声地笑了起来: “若是真如你所言,只诛首恶,那么那些冷眼旁观的人又该如何算呢?那些明知龙子受难,却袖手旁观的妖怪又该怎么算呢?唯有用雷霆手段,让他们见识见识真龙怒火,他们才知道如今的龙族已脱胎换骨!再也不敢造次!” 门,关上了。 厚重的石头隔绝了海潮与室中的光,将她独自一人留在黑暗里。 记忆也到头了,唐翊从记忆里脱出,准备继续去找一找别的记忆。 “请不要再继续看下去了。” 熟悉的,记忆里的声音传来。 唐翊将意识移向声音的方向,当海潮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并没有感到多意外,只是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 海潮的身体在虚幻中移动,目光看向了周围的记忆,没有回答唐翊的问题: “刚刚,你所看到的,都是我留下来的那些最为深刻的记忆,比方说……” 一个记忆飘到两人的视野前方,是刚刚唐翊看见的第二个记忆。 “这个,是我最开心的记忆。” 海潮看着记忆,记忆便呈现出龙族们欢声笑语庆祝海穹顶落成的片段。 “而你方才看的,是我最愤怒的记忆。” 海潮轻轻将记忆拨开,对唐翊说道。 之后,唐翊最先看的那段记忆,也就是海潮和男子在茶肆的那段记忆移了过来: “这个……是我最心痛的记忆。” 唐翊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 唐翊感受到了海潮的苦涩,耳边也听见了她的声音: “因为在哪一个瞬间,我意识到,他永远不会像我看他一样,看着我。” 然后海潮就沉默了下来,似乎在追忆过去。 唐翊也安静地等待着对方再次开口。 虚幻的世界里,没有时间,等到海潮再次开口时感觉像是过了一天一夜,又像是她只隔了一秒钟。 “唐翊姑娘,你在我的记忆里,已经走的太深了,目前你还看到的,也都看到了,所以,我恳请你,不要再继续看下去了。” 唐翊坚定地靠近她,道: “为什么?回答我。” 海潮迟疑地说道: “因为,如果你再继续看下去,你将看到的,是我最羞耻、最不堪的记忆。” 唐翊颦着眉毛: “什么意思?” 海潮痛苦地将某个记忆藏进更深处: “我求求你,不要问了,我犯了大错,大到我就算是现在也无法面对。” 唐翊平淡地说道: “我不觉得逃避错误会有用。” 然后她定定地将自己的意念传递给海潮: “所以请告诉我,你不想让我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 海潮始终沉默不语。 唐翊想了想,突然问道: “你已经死了对吧?” 海潮的视线移到了她身上来。 唐翊继续说道: “那个真正的你,已经死了。” 海潮笑了一下,点点头: “对,几千年前的事了。” 唐翊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又向她确认道: “所以,这蛟珠其实也不是蛟珠咯?而是你的……龙珠?” 海潮点了点头。 唐翊困惑不解地望向她: “既然是你的龙珠,又怎么会落到那条黑蛟手上。” 海潮抿唇浅笑: “我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我了,只是一抹残念而已,除了那些比较深刻的记忆,很多事也记不清了。” “这样啊……” 唐翊无奈地叉腰,继而又想起什么,道: “对了,上次见面的时候没控制好情绪,对不起。” 海潮的情绪似乎恢复了过来,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向唐翊: “唐翊姑娘,你是在对一个残念道歉吗?” 唐翊点点头: “是啊,怎么了?” 海潮没有说什么,目光煦暖地看着她。 “唐翊姑娘,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唐翊笑了笑: “是吗?” 海潮忽然幽幽地说道: “也只有像姑娘这样的人,才能不变吧?” 唐翊还没来得及思考对方话语中的深意,眼前就一片天旋地转,虚幻的世界瞬间远去,真实的五感回归。 她醒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黑皮球 醒来后的唐翊在床上傻坐了许久许久,直到外面传来临源的敲门声,她才悠悠转醒过来。 在那边虚幻中呆太久了,反应似乎也变得有些迟钝,唐翊愣是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房门在哪儿,这才出了门。 临源仍然有些怯懦地看着她,但他说起话来已经比之前流畅许多了。 “该去上课……了。” “嗯,稍等,你先去吧,我就来……哈欠……” 唐翊打了个哈欠,同临源说道。 对方看起来有些迟疑,迟迟未动脚步,就留在门口不动弹。 唐翊看了他一眼,问道: “怎么了?” 临源瑟缩地低下头: “那个......今日是雷堂的课,我有点怕.......” 唐翊也想起来了,今天是渊志侯授课,临源会怕也正常。 说起来,临源害怕的原因主要还是和她有关,自从临源成了她的小尾巴后,虽然也没人会继续去欺负他了,但有不少教习,特别是被她打过的那位雷堂教习渊志侯,对他的态度也跟着变得恶劣起来。 如果唐翊在,那么她一般都会是集火的对象,但光一个临源,恐怕还真是会吃不消。 “这样啊.....那好吧,等我一会儿,我打理一下就出发。” 唐翊挥挥手,从空气中凝结出一团水雾,直接往自己脸上拍了拍,醒了醒神,便跟着临源一同出门了。 到了雷堂,教室中已经零散地坐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在抻胳膊捶腿的,这么多天下来,大家都明白,雷堂的课与其说是上课,不如说是聚众斗殴,还是先把热身做好,待会儿不论逃跑还是打人都方便些。 但过了许久,渊志侯却迟迟未来,学生们也纷纷疑惑地时不时跑过去门口张望一二。 这时,脚步声从外边传来,学生们立刻一个个地乖乖坐好。 谁知,进来的并非是渊志侯,而是一个学生们以前都没有见过的女教习。 一袭潋滟的红色劲装,梳的规整的发髻,未施半点脂粉,仍旧眉眼如画。 那女教习看了有些不解的众人一眼,道: “吾名汐葚,从今日起便负责各位的教学,望诸位谨遵纪律,认真听讲,切莫分神散漫,需专注恒一为善。” 说完,她也不说渊志侯去哪儿了,也不说上的什么内容,就直接开讲。 但很快众人就发现,汐葚绝对是目前他们上过课的教习中最好的一个了。 答案很简单,因为她讲的东西,所有人都听得懂,不会拿学生做实验品,也不会捉弄学生,这让所有之前在各个教习那里身心饱受创伤的新生,也就是几乎所有新生对汐葚的到来都是感激涕零。 下课了后,汐葚率先出了门,学生们也挨个儿次第走了出去,唐翊站了起来,对身后的临源说道: “临源,你先回去吧,我要去万卷阁一趟。” 临源立刻跟紧唐翊: “我....我跟你去。” 唐翊笑着摇了摇头: “我这是去办点私事,不用跟着啦。” 临源看起来十分沮丧,垂头不语。 唐翊见他这样,又道: “别怕,如果真遇到了事,你这么聪明,应付的过来。” 临源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然后便转过身,身形有些不稳地一步步走远了。 唐翊看他这样也是轻轻一叹,只能在心底替他加油了。 ......... 万卷阁二楼内,唐翊正在翻箱倒柜之。 只见她从书格上抽下来一卷卷轴,看了一眼卷轴的名称: “灵识要义.....不是......” 说完,她就把卷轴又放回书格内,看向下一个书格。 唐翊要找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关于护体龙鳞的资料。 她之前在万卷阁那会儿就曾经看见过类似的书籍,也正是那时候,她才知道可以用护体龙鳞来联系的方法,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却遍寻不获,就像之前那本书不翼而飞了一般,只可惜她记忆力不好,当初看那本书也只是匆匆一瞥,没把书名背下来,不然现在也不用这么麻烦。 除了护体龙鳞,她也还有不少东西想要知道的,比如龙珠,还有那片记忆的虚幻空间,但从目前的情况开来,记载了这些东西的书卷,看样子不是能够在万卷阁里找得到的。 不过这也正常,就连一本普通的电堂教材在这里都没有,需要去黑市上才能找到,更遑论那些一听就更高深的东西了。 唐翊一路翻找过去,突然从书格中传来叮铃咣当一片嘈杂声响。 唐翊疑惑地放下手中刚抽出来的书本,瞪大眼睛看了看裂开了一条黑缝的书格。 那缝不宽,竖直地纵贯整个书格,将其一分为二。 唐翊困惑不解地打量着这道缝隙,身子慢慢地退后了一步。 “这是什么?” 她喃喃地自言自语道,然后就闻一道机括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转动,眼前的缝隙就越拉越大,露出了一条斜斜向下的阶梯。 唐翊目瞪口呆: “我....勒个去......” 怎么这万卷阁里还有密道啊?这个画风转变的是不是有点快啊? 唐翊隔得远远的,踮起脚尖瞟了一眼底下,然后决定还是静悄悄地撤好了。 想到就做,唐翊面对着密道,一步步地后退,动作十分小心。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密道里传了出来。 “好饿.......” 这声音传上来的时候周围已经裹了不少回音,听起来模糊不清,辨不出是男是女。 唐翊轻轻加快了脚步,但底下那声音的主人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上方的动静,一声喝问: “谁?!是不是给我送饭来啦?!” 一条白练从密道里飞射而出,直接缠在唐翊的腰上,趁她还没来得及把绳子割断,就猛地用力,将她扯进了密道里。 书格上的入口轰然关闭,万卷阁里又恢复了寂静。 唐翊刚刚被拖进黑暗的密道,就感觉面上一阵劲风扑来,打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然后眼前的黑暗又骤然被光亮照破,刺目的光晃在眼睛上,刺激地她眼泪直流。 唐翊脑子还是懵的,就感觉有一双手直接抓住了她的衣服,猛力地摇晃起来,同时耳边还传来一个不断叫嚷的声音: “饭呢?!你把饭放哪里去了?” 一个全身漆黑的身影在她身上搜寻着,完全不顾及她的女儿身份,扯她的衣服,翻她的裙子。 唐翊一巴掌就糊了过去。 那人便跟个黑皮球一样地滚远了。 唐翊这时才看清那人的模样。 浑身上下灰头土脸,乌漆嘛黑,散发着一股子刺鼻的煤油味,整张脸都被黑色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染脏了,看不清面容。 因为被唐翊扇了一掌的关系,那人晕晕乎乎地半天没反应过来,唐翊才站起身,等到那人清醒过来才说道: “那啥,这位,我不是来送饭的,我是登天府的学生。” 那人愣愣地看了她好久,才道: “啥?!” 第一百六十四章 龙偶匠人 唐翊此刻在一间地下室里,十几平米的房间中满满当当,两侧和对面都摆了一张长桌,桌面同样凌乱不堪,放了不少东西,而在她对面的桌上非常狂野地坐着一个人,身形玲珑,穿着脏兮兮的衣裳,手上戴了袖套,头上围了条花布围巾,将头发束了起来,正是刚才那个黑皮球。 黑皮球声音听起来是很脆很稚嫩的少年嗓音,看着唐翊,再三质问: “所以你不是给我送饭的?” 唐翊点点头。 对方的眉梢挑了起来: “你确定?” 唐翊非常肯定地回答: “我确定。” 黑皮球脏脏的脸上故意装出怒容,逼问道: “不是偷偷把我饭吃了?” 唐翊哭笑不得地弯起嘴角: “没有。” 然后他的气势一下子就卸了下来,整个人郁闷地托着腮帮子。 “搞什么啊?这都多少天了,居然还不给我送饭......” 唐翊看对方这幅吃货的模样有些想笑,继而又疑惑地问道: “我以为,修炼的人都不需要吃饭的。” 黑皮球回答地斩钉截铁: “是不需要啊,但我想吃啊!” 这回答的好有道理,唐翊也是无话可说。 “这样......” 黑皮球说完就跳下桌,反过来怀疑地盯着她: “说起来,这里可是禁止学生进来的,你是怎么跑进来的?” 唐翊无奈地看着对方: “刚刚不是你把我拉进来的吗?” 黑皮球有些困惑地回想了一下,继而恍然一捶手: “是吗?哦对!刚刚以为你是送饭的,问都没问就把你拉进来了,算了,你出去吧。” 话说到一半,他便也失去了对话的兴致一般,直接挥手送客道。 唐翊却没有急着走,而是左右环顾了一圈。 凌乱的金属与五金器械到处都是,感觉上倒是有些像是个手工作坊,三张长桌上都摆了墨研,正在自行研磨,地上墙上贴满了宣纸,纸上图图画画了不少她看不懂的东西,有些像是某种法阵,但也有些像是某种东西的外壳。 看着那形状,唐翊总觉得莫名地熟悉。 然后她开口问道: “这里是.......仓库吗?” 黑皮球本来已经在拾掇刚刚为了坐上桌去而被他扫开的物品,听见唐翊的问题立马扭过头来: “什么仓库啊?这是我的工作室!” 唐翊惊奇地道: “工作室?”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她还能听见这样的词。 黑皮球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不信啊?” 唐翊摇摇头: “没有,只是不知道你这里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不让学生进来?” 对方立刻一摊手,满不在乎地道: “这还有什么,不就是怕你们学坏呗?” 唐翊更加疑惑了: “学坏?” 黑皮球拿起旁边的一支笔,背对着唐翊在纸上画着什么东西,嘴里继续回答她道: “对龙族来说,修行法术、增强武技智谋方是正道,怎么可能让你们去接触我这样的方术士。” 唐翊稍微走近了一点: “方术?那是什么?” 对方却突然扭过头,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感情你不知道啊?那还不赶紧出去,要是被人瞧见我带坏小孩挨骂的可是我!” 唐翊微笑道: “能和我说一说方术士什么吗?” 黑皮球冷笑了一下: “那可是门高深学问,如果你只是打算浅尝辄止,估计连入门都做不到,就别浪费时间了,赶紧走。” 唐翊没有动,而是继续道: “能先回答我吗?” 对方的眉毛纠结起来,不耐烦地朝唐翊摆手,就和赶苍蝇一样: “你怎么就这么烦啊?出去出去!” 随着他这一摆手,唐翊就看见旁边那堆杂物里突然有什么一动一动的,不多时就拱开一大堆金属零件,一摇一摆地扭动出来,原是一只金属做的小龙,憨态可掬,在地上一摇一摆地朝唐翊冲了过来,推着她就往外赶。 唐翊一让,这金属龙就擦着她冲过去了,一脑袋直接撞进了另一堆杂物里,咣当地响了半天。 唐翊奇怪地默默道: “怎么这种龙偶我以前没看见过?” 黑皮球看了她一眼,道: “这种新型号我昨天才研究出来,你要见过就怪了。” 唐翊猛地转过头: “原来龙偶是你做的啊?” 说完,她又转眼看了下那只还在杂物堆里打转的小龙偶。 “真是厉害。” 唐翊无比感慨地说道。 黑皮球听见唐翊的夸赞,忍不住挺起胸膛,又觉得有些明显,缩了回去,但还是从嗓子里憋出来一声长长的哼声: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整个龙渊几千年不遇的方术天才!” “厉害厉害!” 唐翊一边为对方喝彩,一边津津有味地摸了摸旁边桌子一个比较矮小的龙偶。 那龙偶身体细小狭长,色泽有些暗淡,但能看出其并非金属所制。 黑皮球看见唐翊的动作,从怀里的布包中掏出了一个铁球,然后两只手握着它一转,铁球发出咔哒的清脆响声,那个小龙偶立即灵动地抬头,透明的蓝玻璃眼珠看着唐翊。 唐翊惊喜地叫了一声。 然后那龙偶就从桌上飞了起来,身体散发出清澈的光线,酒红的光芒顺着龙角蔓延到整个龙躯,点缀地那蓝眼珠格外透亮。 龙偶在唐翊面前翩跹起舞,自由地游动着,宛若水里的鱼。 轻灵的乐声从龙偶身上响起,绵长如蚕丝,丝丝入扣,牵住人的心弦。 唐翊望着眼前的龙偶,甚至自行屏住了呼吸,专注地看着这出小小的演出。 黑皮球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又反拧了铁球一下。 龙偶身上的光弱了下去,又重新飞回桌上盘了起来。 “啪啪啪!” 唐翊热烈鼓掌。 “怎么样?我厉害吧?” 黑皮球举着铁球,耀武扬威道。 “嗯嗯!小弟弟你太厉害了!” 唐翊连连点头,开心地说道。 对方的脸上忽然黑如锅底,比他身上的煤灰还要黑。 “小....弟....弟?” 黑皮球忽然猛地把头顶上的布巾扯了下来,整个人直接蹦上了桌子,指着措手不及的唐翊就叫道: “老子是女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男的?女的? “女的?” 唐翊上下扫视了一遍黑皮球,看了一眼他,哦不!她那平坦的胸脯,以及少年感十足的面容,十分震惊。 黑皮球一看唐翊那饱含质疑之色的眼神,立刻挺起自己的胸,伸手抓着唐翊的手朝上面按过去: “怎么?不信?不信你有本事来摸摸!” 嗯……唐翊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把手抽了回来。 “怎么样?有料吧?” 该怎么说呢……恰似风暴前的海平面,静到不能再静了。 “额.......有料,很有料。” 唐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我就说嘛?老子这么风姿绰约,怎么可能会有人看不出我是女的。” 唐翊的目光有些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对方下方的某个部位。 嗯......衣服太多,看不出什么。 “你看哪儿呢?” 对方一声暴喝,吓得唐翊连忙收回视线,胡编乱造道: “啊!抱歉抱歉!主要是因为姑娘你长得颇为英气,我一时没控制住视线而已,对不起。” 她奇怪地看了唐翊一眼,然后爽利地挥挥手,道: “没事,你也是个女的,被你看一眼又没什么。” 唐翊尴尬一笑,赶紧转移话题: “说起来,我还没和姑娘介绍过呢。” 唐翊指了指自己,道: “我叫唐翊,是登天府的学生。” 对方却突然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泽灵育。” 唐翊听见这名字时稍稍一滞。 泽姓...... 然后她便疑惑地看了一眼泽灵育: “姑娘你是......白龙?” 这还是她看见的第三条白龙呢,不过不同于之前的泽炆与泽清渠,这位白龙女子的模样似乎莫名地给唐翊一种......柔软的感觉。 泽灵育冷冷地扫过去一眼去: “你是一年生吧?” 唐翊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嗯?” 泽灵育看唐翊的模样,没好气地又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 “我说,你是不是今年才入府的?” 唐翊急忙点了头: “是啊?怎么了?” 泽灵育从鼻孔里嗤了一口气,语气孤傲又酸涩地道: “那就难怪了,我说怎么会有学生跑到我工作室里面,还不知道我是谁。” 唐翊看着她: “听泽姑娘这么说,你在登天府里名声挺大的?” 泽灵育听见唐翊的问题,眼眸暗自垂了垂,空洞地注视着不知道哪里,嘴里喃喃自语道: “名声?那也算名声吗?” 对方这显然不对劲的模样令唐翊心中疑窦骤生,稍稍地靠她近了些: “怎么了?” 泽灵育后撤一步,拉开与唐翊的距离: “没事,想起了些不好的东西而已。” 唐翊微微笑了笑,见她不打算谈起,便转而问道: “说起来,泽姑娘你能和我讲讲这方术吗?还有龙偶,是不是就是方术做的?” 泽灵育似乎恢复了过来,甩了她一个白眼: “这不明摆着吗?你几时见过如此灵活自由的法术?只有方术才能有如此效果。” 唐翊孜孜不倦地追问: “所以这方术,到底是什么呢?” 她伸出手,碰了碰旁边的一个迷你的龙偶。 那龙偶看上去就是条钢铁造的小龙,就算是将灵试探进去,也没有任何反应,但它刚刚却分明地自行调用灵蕴,御风而起。 泽灵育也停下了一直忙活不断的手,认真地思索起来: “该怎么和你解释呢?” 想了半天,她才猛地一拍掌道: “这么说吧!法术和方术其实系出同源,都是来自对天地大道的参悟,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法术是知天道而取之、用之,其本质,乃是逆天,而方术却不一样,它顺天,应天,借天道行己事,所需要自然也比法术小了许多,但也正因如此,很多人都觉得它只不过是歪门邪道,遇到真正的道法高深之人立刻就要败下阵了。” 唐翊回忆起之前所见的那些龙偶。 且不论戍卫电堂的那些令她产生危机感的龙偶,就说之前入府试,潮娜欲寻她报仇时,也是被一尊龙偶给制住。 “可我看这些龙偶,却不比我们这些新生的法术弱到哪里去啊?” 泽灵育骄傲地双手叉腰,仰头向天,道: “那是,这可是我做出来的!不光拥有足够坚固的外壳,还具有操纵灵的能力,可谓灵与钢的完美结合,别说你们这些新生了,就是那些教习,一个不小心都要吃苦头呢!” 唐翊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可泽姑娘这么厉害,为何不去登天府里开坛授课?反而窝在这里呢?” 说完,她又看向泽灵育: “难道,就因为怕.......‘带坏我们’?” 然后唐翊就住了嘴。 因为她看见,泽灵育正在看着她。 脸色非常、非常地难看。 “够了!” 她嘶吼道。 “出去!” 泽灵育的手指间窜出一股急湍洪流,将唐翊冲出几米远,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她本人虽然没什么,只是稍稍吃痛了一下,但面前的泽灵育却已经倒在了地上。 黑色的衣裙被白色的瘦长龙身挣裂开来,龙身上青筋暴起,龙尾胡乱挥打,龙角在地面刮擦出一阵可怕的声响,然后居然生生地断裂下一片来。 泽灵育此刻半身为龙,半身为人,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着,只是,她的龙形瘦弱不堪,鳞片随便一蹭便落下,害得其身上血色斑驳。 唐翊的神情瞬间也变得严峻起来,身上虹光乍现,数股流水在她的召唤之下缠绕上泽灵育,控制住她的行动。 “啊啊啊!放开我!” 水流一碰到泽灵育,对方便发出刺耳的尖叫,唐翊右手唤水,左手不忘施展回春术,问道: “你没事吧......” 只可惜,泽灵育现在完全不想和她说话,随手抄起一股水球,扔向唐翊。 “滚!滚出去!” 水球未碰到唐翊便重归流水之中,而她也渐渐地治愈了泽灵育身上的伤口,皱起眉毛,问道: “......为什么你的身体......” 泽灵育再度失声尖叫: “不要你管!” 唐翊眼看着对方就要再次施法撵人,顿时就急了,直接吼了出来: “停下!” 她这一吼,对方居然还真就愣愣地呆在了原地。 唐翊赶紧上前,继续将她龙尾上外露的血肉修补好。 龙目张开,此刻泽灵育的身躯在她眼前暴露无遗。 龙身之中,每一寸血脉都极其地细弱,流动其中的,也不是蓬勃的生气与灵,到更不如说是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灵的踪影。 这样的身体......她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唐翊看了她一眼: “再用法术,你的身体就撑不住了。” 泽灵育没理她,而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每喘息一下,她的龙尾就回缩一点,唐翊知道,这是她在抽吸周围被她释放出去的灵。 对方的身体也在这艰难的过程中恢复,慢慢地,她又变回去了,然后泽灵育冷冷地看了唐翊一眼,继而讽刺地笑出声来: “明白了吧?这么孱弱的身体,根本就不像条白龙,只能用些低级的伎俩护身,若非幸运地弄出了些名堂来,恐怕,我甚至都没办法出本族领地一步。” 唐翊默然。 泽灵育缓缓地站了起来,也没继续赶唐翊,只是背对着她,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桌子旁,把刚刚被自己打散,被自己的血污染的纸捡拾干净。 唐翊一边帮忙,一边问道: “这就是你不去教授学生的缘故吗?” 唐翊非常地不解: “你是白龙和你强不强,没什么关系吧?” 泽灵育停下手里的动作,执拗地仰着头: “吾辈皆强者!” 唐翊看着她,只是微笑: “这样......” 但紧接着,她又好奇地看向泽灵育: “可......你已经是了啊!” 唐翊摸了摸旁边的龙偶,道: “能做出这样的龙偶,以一敌百,难道不算强大吗?” 泽灵育哼了一声: “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唐翊笑出声来: “是是是!不过说起来,你这衣服都破了,要不.......” 唐翊的声音突然噎了一下。 在泽灵育的下身,两条大腿之间,她分明地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鼓包...... “那啥....泽....灵育,请问你是女的吧?” 唐翊的目光无法自拔地顶住了那里。 “是啊?” 泽灵育继续收拾东西。 唐翊的手指指了指那个包: “那这是......你的工具包?” 泽灵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间,然后面色非常嫌弃地看着唐翊: “难道你没见过男人的那玩意儿吗?” “......” 唐翊彻底噎住了。 那啥,这位先生,一般我们说的女人,是没有男人的那玩意儿的。 “这么看着我干啥?我只不过是摊上了一具男人的壳罢了!我里面是个女的啊!” 泽灵育看唐翊还是有些呆滞的样子,立马喝道。 说着,他,哦不,她又开始接衣服了。 “哦哦!明白明白!我明白了!不用给我展示了!” 唐翊急忙捂眼挥手,制止了泽灵育疑似暴露癖的举动。 对方郁郁地合上衣服,嘴里还在念叨: “摊上一具男人身又不是我想要的!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就算我爹娘把我赶出来了!我也不会改口的!” 唐翊瞥了她一眼: “赶出来的?” 泽灵育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说漏嘴了!喂!你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啊!还不快走!” 这次泽灵育没像之前那样,而是拿出那个圆球,控制着龙偶赶人。 “可是,泽姑娘你还没有给我讲龙偶......” 唐翊被龙偶一边赶着往外走,一边不忘回头喊道。 “拿去!” 一本厚重的书迎面扑来,唐翊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 “这是我自己写的入门笔记,先给我把基础打好了再来问我!现在别烦我!我忙着呢!还有下次,给我带饭食过来!不然就不让进!知不知道!” 唐翊喜笑颜开。 “知道知道!” 泽灵育说完,就又转回身去,但又还是转过来重复道: “一定要来啊!” 唐翊高声回答: “知道!” 然后,她就出了密道,回到了万卷阁。 第一百六十六章 哎呀!好久不见! 登天府,电堂。 溪简笙正坐在教习们的房间内,面前的桌案上摆了如山般的案牍,而他则是眉头紧锁,手上持一柄白玉毛笔,笔尖染了些泉水,飞快地翻阅着案牍,笔尖时不时做几下批注。 而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和他一样苦大仇深的人,同样面对着一桌子文案痛苦地批阅着。 “哎呦哎呦!这个名司院是越来越没落了,连这清点人员一事都处理不好,还要我们这些教习出手相助,真是不像话!平白增加我们的工作量啊!” 澜拾哀嚎不已,怒而起,指天道: “不行!我得去找府务,多申请几天的休假去!” 潮廉眼神瞬间刀子一样地朝他刮了过去: “明明事情都是我俩干了!你在一旁叫个什么劲!” 澜拾的嫩脸瞬间垂泪欲滴: “小廉你不爱我了吗......你我本一提,你干活就是我干活啊......” 轰的一声,潮廉头顶的空气轻微地扭曲了一下。 澜拾瞬间就闭嘴了。 “行了,今年的入府试招收的新生比去年多了一倍,名司院压力本来就大,更别提离洄游大祭只剩半月不到,如此大事在即,杂事庶务增加了一倍不止,你我二人本来就是名司院的人,帮个忙搭把手也是应该的。” 潮廉看着溪简笙,嘲讽地一笑: “你当我不知道啊?说的这么光明磊落,当自己是什么正派人士。” 溪简笙冷漠一眼扫去,然后又专注地扑在自己的工作上,嘴里却道: “既然知道,又干嘛因外物分神,一门心思把事做好才是。” 说完,他便不再说一句话,安安静静地批阅文案,看的潮廉心头火起,也跟着飞快地办公起来,从后面看去,倒有些像是两人在彼此较劲一番。 澜拾乐呵呵地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夫唱妇随,不负老夫一番苦心啊。” 正沉浸于办公的两人的太阳穴同时跳了跳,眉间默契地暴起三条青筋,齐声吼道: “叫你别乱用那种词!” 澜拾嘻嘻一笑,机智地将话题转移开: “说起来,今年的洄游你们打算去吗?” “我去那干嘛呀?” “不去。” 溪简笙和潮廉再次异口同声地回答,然后不约而同地瞥了对方一眼,潮廉皱起眉头,眼神中全是郁闷,而溪简笙则是冷冷淡淡的,两人便都没继续谈话的兴致。 澜拾则是乐呵呵地看着他们: “我也不打算去,反正每年洄游都一样,在天上转悠一圈就回来了,也就那些没出过龙渊的新生才会拿这事当大喜事看了。” 溪简笙没理他,潮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两人继续专注地批阅着自己的文案。 澜拾也不气馁,继续尝试着把话题带起来: “说到新生,我这里倒是有些事要同你们说说!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听?” 潮廉把点完的有一本名册放回文案山中,头也不回道: “不想。” 澜拾充耳不闻,继续说道: “据说......那位唐翊姑娘,我那传说中的十六侄孙媳妇儿,也在这次洄游的名单里。” 潮廉皱起了眉头。 他还记的上次他和唐翊见面时的情形,以及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那股莫名的恐惧感,于是出言问道: “她不是最近多次进了刑慎院受罚吗?怎么还会把她列进洄游名单里?” 澜拾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啥也不知道。 溪简笙的动作慢了下来,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 澜拾又看了眼潮廉,道: “说起来,小廉你不是要去找她询问那什么迷障之事吗?怎么样?问地如何?” 潮廉的脸色瞬间不太好看起来。 他会说自己是被吓到了,结果到现在都没和人正经聊上一句吗? “不怎么样,她对迷障之事简直一无所知,问了半天也没问出头绪来,我便也只好作罢了,还有!都叫你别那样叫我。” 澜拾满不乐意地看着他: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看,我叫小笙时他啥反应都没有,就你反应这么大!” 潮廉狠狠地竖起眉毛,道: “我乃黄龙贵胄!怎能被你用这种嚅喏软语唤名字!” 溪简笙的手滞了滞,嘴角无形间勾起一抹冷笑。 “哎呦!小廉你就是太正经了,你看我,都快万把岁了还是这么青春永驻,别人叫我小拾我一点都不介意,还要谢人家看我年轻呢!” “别整那些歪道理,为老不尊。” 在一旁的溪简笙无动于衷,他耳中属于两人的斗嘴声也逐渐远去,而他自己也仿佛同他们划开了一道鸿沟一般。 他的活干完了。 溪简笙放下笔,望向窗外的海穹顶。 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吧......... ......... 唐翊走在回院子的路上,翻了翻手头上那本手中的书籍,然后无奈地将其合上。 恕她道行低微,实在看不懂这满本满本的狗刨字体。 还是下次再去问一问泽灵育关于方术和龙偶的事情吧,她这笔记写的,真是堪比无字天书了。 回到院中,迎面而来的就是慌慌张张,满脸写着着急二字的临源。 唐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 “怎么了?这么急?” 临源张嘴又闭嘴,几欲开口,还在自己衣服里掏了掏,看起来十分地凌乱,唐翊急忙说道: “没事,一件一件来说,按顺序来,不急。” 临源立刻点了点头,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 “我刚刚回来的路上碰见那个叫....汐初芒...的赤龙了。” 唐翊听见这个名字稍微回想了一下,才想起这人之前貌似就是潮娜说的撺掇人来寻衅的那个。 他还没放弃啊? “然后呢?” 临源继续说道: “他看起来很生气,然后我就跑到龙偶那里,跟他和他朋友说了几句话,然后....他们就打起来,被龙偶带走了。” 唐翊听着挑了挑眉毛。 厉害啊......几句话就把他们收拾了。 临源说完,忽然又担忧地看着她: “但他走前,说他已经去找了他的....亲戚,洄游时还要找你....算账。” 唐翊点了点头。 “这样......” 临源又掏了掏自己的衣服,拿出来一个苍青色的令牌: “还有,我一回来,就有龙吏给我这个......” 唐翊接了过来,就看见那令牌上面突然显出她的名字,问道: “这是什么?” 临源摇了摇头,又迟疑地说道: “可能,和那个叫洄游的事情有关。” 唐翊看着手上的令牌,眼中露出思索的神情。 洄游......这不是龙族的大祭吗?怎么会和她扯上关系? 想来想去,唐翊也没想出个头绪来,索性先放在一边,问临源道: “还有别的事吗?” 临源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但还是慢慢地转过身,指了指唐翊的屋子。 “有人来找你。” 嗯?有人找她? “谁啊......” 唐翊一边疑惑地嘟囔着,一边上前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然后她就愣在原地,目光呆滞。 澜垣坐在房内,眉目中露出温暖的笑意。 “好久不见。” 第一百六十七章 联想 唐翊稍一愣神,便也绽出一个笑容: “好久不见啊!澜垣。” 澜垣笑得更加煦暖,刚打算说些什么,就被旁边突然响起的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 “咳咳!” 淹涂的身影从唐翊的身后显出,恭敬地对着澜垣单膝跪下。 “鸦羽淹涂,参见十六殿下。” 澜垣看见淹涂,准确说来,是看见淹涂那张俊脸的时候眉毛猛地抽了一下,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问道: “怎么是你?” 淹涂愣了一下: “不是殿下安排的属下前来保护唐翊小姐吗?” 澜垣忽然皱起眉头,继而哭笑不得地问道: “是不是流萤派你来的?” 淹涂点了点头,用唐翊从未听过的老实声音回答道: “正是。” 然后澜垣嘴角便是勾起一抹无奈的浅笑,嘴里絮絮喃喃道: “她倒是会挑,还特地挑个皮相好的......” 他说这话时,还特地不经意地扫了唐翊一眼,见她正看着自己又赶紧把视线收了回来,対淹涂说道: “没你事了,下去吧。” 淹涂抱拳作揖: “是。” 说完,他便化成水雾,消失在空气中。 澜垣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唐翊身上,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问道: “你在龙渊这些时日过得可还好?” 唐翊点点头,自己也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还行,就是感觉这地方和我所想的落差有点大。” 澜垣的眉宇微微皱起: “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唐翊想了下,然后平淡地说道: “啊......那这样要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你要听吗?” 澜垣一笑,道: “但说无妨。” 唐翊刚准备开口,就听见门口传来了临源弱弱的声音: “那个......” 两人扭头看去,只见临源扒在门框上露出脸,道: “我先回房间了。” 说完,对方便瑟缩地看了澜垣一眼,一溜烟地奔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随着关门声的响起,澜垣的脸色也阴沉了几分,声音如同从深水里传上来的回音一样。 “他是谁?” 唐翊看了澜垣一眼,嘴里仍旧平和地说道: “我舍友啊。” 啪! 澜垣头上的青筋猛地跳了跳。 “你和一个男子同住一室?” 唐翊摇摇头: “不过是同住一院,也还好。” 澜垣猛地一拍椅子把手,整个人激动地站了起来: “你.......你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唐翊看他这样,心中之前的猜测猛地又强了几分,道: “你.......” 淹涂的声音响了起来: “殿下,有人来了。” 澜垣心中猛然一惊,也是暗道自己怎么就这么没自控力,一时间嘴都有些结巴起来: “谁...谁?” 淹涂的声音又门外传来,明明看不见人,声音却听得分明。 “回殿下,是螭龙汀慕。” 汀慕? 唐翊也跟着看了一眼外面,目光又看向澜垣,没有从他脸上看出多少讶异之色,明显是早就认识对方,于是心中不少的疑惑骤解。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一个教习会对她特别关照,原来对方是澜垣这边的人。 “让他进来吧。” 澜垣淡淡地说道。 “是。” 淹涂应道,然后唐翊就感觉有阵无形的风穿过庭院,紧接着院门大开,汀慕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螭龙汀慕,见过十六殿下。” 汀慕微微下拜,恭敬地朝澜垣鞠了一躬。 唐翊看了看他身后的院门,却没看见一直与他如影随形的那个身影。 “起来吧,你为我青龙一族效力已有数百年,何须如此拘谨,此番我却是还要多谢你,若非是你帮忙牵绳,我也不会这么快就能到这里来。” 澜垣挥了挥手,示意让他起来,同时也温声说道: “不过,我目前来登天府这件事还没有同其他教习知会,尚是保密之事,你怎么就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汀慕微微一笑,道: “殿下智慧,想必殿下也知道,登天府人多耳杂,虽说殿下是通过暗眼来的登天府,不过,由于之前不知何人穿过那暗眼两次,引起了登天府注意,所以,殿下如今的行踪.....” 唐翊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说的穿过暗眼的人......好像是她吧...... “原来如此,百密终有一疏,不过也无妨,我自有应对之法。” 澜垣淡定地回答,唐翊却浑身都觉得别扭起来。 “那啥......汀慕教习你说的穿过暗眼的事情,是不是就发生在昨天和今天?” 汀慕这时候才注意到唐翊一般,但脸色波澜不惊,丝毫没有惊讶之意。 “是,怎么?唐翊小姐知道这事?” 唐翊尴尬地笑了笑: “那什么,穿过暗眼的人,貌似就是我。” 静谧。 一片死寂突然降临在室内,澜垣和汀慕的眼神突然一下子集中在唐翊身上,对方尴尬地笑着,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忽然,汀慕抿唇一笑。 “居然是你?那这可真是......” 话说到一半,汀慕就没有说下去了,而澜垣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事,不用太担心,不过就是被人发现了行踪而已,不是大事。” 唐翊嘿嘿地尬然一笑,拱手对澜垣道: “抱歉啊,不好意思。” 澜垣定定地看着她这副告饶的模样,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耳朵也微微染上一层红晕,急忙把头偏开,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没事,无妨,你先那个……那个等下,我要去处理些事情,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澜垣便猛地起身,急匆匆地出了门,速度之快,如果不是唐翊叫了一句,他恐怕就要直接撞门板上了。 唐翊静静地看着澜垣远去的背影,忽然察觉到汀慕仍然在自己屋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恭喜唐翊小姐,看殿下这般模样,却是对小姐你情根深种,估计好事也指日可待了。” 唐翊没有作答,而是安静地看着他,既困惑又不解地问了一句: “怎么皑皑教习没跟你来?” 那一刹那,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似乎从汀慕的脸上看见了一丝裂纹。 然后汀慕就又如之前那般,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倾城笑容,道: “她正帮我遮掩呢,若她也来了,就太引人注目了些。” 唐翊想了想,又问道: “登天府里,很少有皇族来吗?” 汀慕做出不解的模样,笑了笑: “唐翊小姐何出此言?” “我看澜垣他来这里还需要遮掩行踪,小心翼翼的,怎么?难道不是因为登天府不欢迎皇族吗?” 汀慕笑了下: “那怎么可能?能得皇族驾临,可是整个登天府喜闻乐见的美事,殿下之所以这次这般谨小慎微,只不过是为了唐翊小姐罢了?” 唐翊疑惑,继而又释然。 之前她与澜垣扯上关系时,哪怕仅仅是住在他的宅子里,便也招来了其对手的伏击,如若再次被别人发现澜垣待她的不同态度,而且是光明正大地与她相见,便是坐实捶了。 思毕,唐翊又瞬间古怪起来。 怎么感觉,她莫名有点像被包养的小三?而澜垣就是那个故事里说的寻芳问柳的衣冠禽兽? 这联想让唐翊都忍不住起了身鸡皮疙瘩,赶紧将其抛诸脑后,又转而面向汀慕,问出了那个她想问的问题。 第一百六十八章 洄游 “能告诉我,为什么我被选进洄游大祭的名单里了吗?” 唐翊看着汀慕,问道。 对方没回答她,反倒是忽然间兴致勃**来: “你知道洄游?从哪儿知道的?” 唐翊答道: “万卷阁里有关于洄游的记载,以及记录了历年大祭的册子,教习如果想知道的话也可以自己去看。” 汀慕稍稍想了想,略有些玩味地问道: “那可是放在一楼里的杂书,你是如何从那么一大堆被人翻烂的书堆里找出来的?” 一次不回答可以说是好奇,两次就有些像是在故意地逃避这个问题了。 于是,唐翊这次也没回答汀慕,而是重复了一遍自己最开始的问题: “教习能先回答我的问题吗?为什么我被选去参加洄游了?” 汀慕噗嗤一笑: “你这问题问得到有趣,我又如何知道你被选去参加洄游的原因呢?” 唐翊看着他笑得风流的模样,道: “让我去洄游的,大概是澜垣吧?” 汀慕没有说话。 见他这样,唐翊便继续说道: “怎么了?是我猜错了?还是说有别人插手其中?” 汀慕一笑: “唐翊小姐这想象力,汀慕是自愧不如的,但有件事你却的确没说错,我的确是知道你被列进洄游名单的缘由。” 唐翊看了眼他,追问道: “为何?” 汀慕没直接回答,而是先反问道: “唐翊小姐先答我,你可知何为洄游大祭?” 不等唐翊回答,汀慕便自问自答道: “上古龙渊初成,为了彰显龙族威望,每十年一度,秋分刚过,龙族便举族而动,自龙渊倾巢而出,顺着天下水脉一路巡游,以东海龙渊为起始,一直到三江之源的净水天池,在那儿举行为期十日的祭祀,最后在冬至前回到龙渊,称之为洄游,不过到了如今,洄游已经改成了一年一度,也不需要跑到天池那么远的地方去了,而是把三江五泽都巡视一圈后便回龙渊,为的是监督各地龙君,提拔地方龙吏,祭祀什么的,只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汀慕说完,眼含深意地看向唐翊: “所以,你可明白了,为何你会被选入进洄游名册内?” 唐翊不语,细思片刻后,有些不确定地道: “难道是因为....为了让我......在那些负责巡查的官吏面前......混个眼熟?” 汀慕含笑,点了点头: “不光是官吏,洄游之事,乃是由青龙皇族为首,朝中文武百官里,也只有那些大权在握的重臣将帅才能随行。” 原来如此。 唐翊心中了然,回忆起之前临源转告她的关于那个汐初芒的事情,怪不得对方得知自己要去参加洄游后那般生气,还直接找了临源,说要找她算账。 关乎前途大事,能不恼火吗? “所以,这到底是谁把我安排进去的?” 唐翊问道。 汀慕忍俊不禁,笑着说道: “唐翊小姐,这还用问吗?除了殿下,又有谁会如此用心良苦为小姐铺路?又有谁会为了小姐如此盘算?” 唐翊听了,又抬眼想了想,道: “这样,那我回头再具体问一下澜垣吧。” 汀慕的笑容僵了那么一秒,然后声音有些发愣地问道: “问......问殿下做什么?” 唐翊答得理直气壮: “自然是问个为什么啊。” 汀慕瞪大了眼睛,又急忙收敛了一下自己差点崩掉的表情,索性直白地说道: “唐翊小姐,如此明显,你还不懂吗?这......这分明就是殿下他钟情于你啊!” 唐翊看着他,振振有词: “不问明白怎么懂?再说钟情一事,旁人都是说不清的,你说他钟情我,可他自己本人又是怎么想的你却不知,还是得问本人才行。” 汀慕一口老血差点就没吐出来,暗道怎么这人如此不解风情?一点女子姿态都没有?!听到别人对自己的恋慕之情时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唐翊也没管他,而是将之前拿的泽灵育的那本笔记找个地方放好,回头对汀慕说道: “请问汀慕教习还有事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汀慕自然也没有什么想和她说的,随便地说了几句,便出门走了。 唐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眸光逐渐加深。 所以,到底是谁让她参加洄游的呢? .......... 此刻的澜垣并不知道唐翊逐渐升起的疑心,而是在匿身的淹涂的指引下一路向着登天府中一处走去。 那里,三院五堂的管事之人早已恭候许久,待到澜垣进门,立刻齐齐起身相迎。 雷堂现任总教习泽清渠率先起身,拱手作揖,其余人也紧随其后作揖,道: “参见十六殿下。” 澜垣挥了挥手,走到了正中央的座位处坐了下来,道: “各位不必拘礼,都起来吧。” 电堂总教习,同时也是澜垣的三房表婶,澜孟琴微微地向他施礼,道: “十六殿下莅临,我等有失远迎,怠慢了殿下,着实惭愧,还望殿下大人大量,莫要怪罪。” 身为电堂的总教习,澜孟琴这些年一直稳坐此位自然也是有她的本事,虽然澜垣已经让她起来了,但对方还是虚虚地靠着椅子,没有真的坐下,向澜垣顺从地说道。 澜垣上前一步,将澜孟琴扶至椅上,道: “不必,本来这次我便是不请自来,害得各位这般是我的不是,说起来该赔礼的是我才对。” 澜孟琴低声说着怎会,却也慢慢地坐稳了,然后便不发一词,把话语权拱手让给其他的人。 一时间,整间屋子都洋溢着热火朝天的氛围,只是除了两人。 一个便是除了最开始开了个口之后便一句话也不说的澜孟琴,另一个,则是雨堂总教习渊池。 前者是自知与澜垣并无什么好说,后者却是本身就对皇族无感。 但除了这两人外,其余的人都在极尽所能地与澜垣拉近关系。 澜垣看着眼前诸人,得体地斡旋其中,整个场面可谓是宾主尽欢。 忽然间,澜垣想起什么一样,道: “说来,近日我倒是听闻了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说登天府内有教习仗势欺人,欺侮新收入府的虚龙学子,此事可是空穴来风?” 一瞬间,整个场面就凉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笨拙地龙皇子 澜垣这一问令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登天府里流传的那则小道消息: 十六殿下迷恋上了一条蟒化的蟠龙,不光带她回了龙渊,还将其置于私宅中金屋藏娇,甚至还帮她进了登天府。 一开始,这消息仅仅只是在新入府的真龙中流传,可不知怎么,传着传着就传到他们耳朵里了,还传得煞有其事的。 不过当时,他们也就当这就是条流言罢了,毕竟十六殿下这一千年来除了四处征战,就是在曲蟠为龙王经营,虽然也有侍婢,却从未将任何一人抬入冰宫,甚至连个妾室都没收,说是只待龙王为他赐一门良缘。 现在看来......这小道消息,貌似有那么一点的信度? 泽清渠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回想了一下之前他待唐翊的态度,顿时有些腿肚子发软。 他的确是在军队中待过,但充其量也就是个三品的官,还是个已经赋闲之人,可不比一品将的澜垣,只能撑着一口气道: “这......这只怕是小人传闻,殿下相信登天府,勿要听信谗言。” 澜垣冷眼看过去,泽清渠瞬间就觉得嗓子像被掐住了一样,哽噎到说不出话来。 “是吗?淹涂,你且说说,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这消息?” 澜垣慢悠悠地说着,一旁的空气中也随之凝结出一片氤氲薄雾,众掌事纷纷变了神色,一道俊逸的身影从水雾中显出。 “回殿下,属下是从登天府的一众新生口口相传中得知,有一条蟠龙在雷堂被一名二等教习狠狠地折磨了一番,是否可信并不清楚,望殿下见谅。” 淹涂单膝跪地,肃声道。 众掌事的脸色又差了几分,其中以泽清渠尤甚。 澜垣不悦地颦了颦额角,道: “怎么这般无用?罢了,回头吾再亲自去查探一番,必然还登天府一个清白名声,绝不放过那等散播流言蜚语之人。” 泽清渠见势不妙,立马主动地窜了出来,扑通一声跪下: “殿下!是老夫失察!是老夫的不是!登天府居然有那等刁钻恶毒之人,依仗教习之威欺压学子,老夫定然彻查到底!不劳殿下出手!还请殿下给老夫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澜垣什么也没说,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吓得对方浑身跟筛子一样地狂抖起来。 “既然如此,吾便先行告退了。” 澜垣见敲打也敲打地差不多了,便起身欲走。 他身后一众掌事瞬间起身相送,有比较殷勤的还直接问道: “殿下目前居于何方?不知需不需要我等安排住所?” 澜垣大手一挥,道: “不必劳烦各位上心了,吾已自行择好去处。” 那掌事悻悻地笑了起来,刚准备问一下澜垣具体的居所,就在同伴的拉扯下被拽得退后了数步,也没来得及问。 而澜垣则是迈步走出了这议事的小厅堂,淹涂则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他身后,刚准备重新匿形,就听见澜垣问道: “我要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淹涂愣了一下神,然后垂下头,道: “回殿下,您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属下已将其布置在南震城西旭端坊的山荷楼内,若是殿下需要可以随时去查看。” 澜垣郑重的点了点头: “很好。” 然后他的眼神随之变得深邃,拳头也渐渐地捏紧了。 万事俱备,今晚,便是一决胜负之时。 澜垣默默地向前走去,眉目坚定,炯炯有神。他没注意到,他身后的淹涂早已经是长吁短叹,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的背影。 殿下呀……你这又是何必呢? 淹涂无比绝望地腹诽道。 ……… 唐翊本来是打算在今天上完课后便直接去慈仁斋做工,顺便和木桃聊一聊她这次去外边遇到的那些事,其中重点自然是与匿龙、隐龙和潜龙有关的消息,但没成想,她刚上完下午电堂的课,就被人给截道了。 看着眼前视死如归的淹涂,唐翊不解地问道: “淹涂,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淹涂非常僵硬地开口说道: “还请唐翊小姐,随我来一趟。” 唐翊更加不解: “有事吗?” 淹涂急忙作答: “有事!天大的事!” 我家殿下的事。 当然,这一句,淹涂没说出来。 唐翊正思索着对方这不太对劲的表现寓意何为,袖子就被临源拉了一下。 她扭头看去,就见临源伸出一根手指指了下淹涂,道: “他前几日突然就不见了,小心。” 唐翊转而看向淹涂,只见对方的脸色刷一下变了,神情严肃地看着临源。 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是藏匿了身形跟在他们身边的,只是前几日要为殿下准备东西,故而暂时离开,但他自问没有露出半分破绽,怎么这条鱼化龙居然能看出他那几日并不在的事实? 对这件事,唐翊倒是没有太多惊讶的感觉,不知从何时起,她就能感觉到淹涂对自己的一开始的那股热枕消减了不少,并不像最初时那样对自己时刻关注,倒也给了她不少机会去做点什么,要说起来,她反倒还要说声不好意思,毕竟人家也是奉命保护她,可她却一直都不怎么领情,于是说道: “没事没事,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一直当保镖当久了,出去放两天假也是可以理解的吗!” 临源听唐翊这么说,点了点头,而淹涂的脸色却有些不善。 保镖?他可是皇子身边的暗卫,上千兵卒里挑选出来的鸦羽! 心里虽然有些不爽,但淹涂还是将其压了下来,道: “唐翊小姐,既然无妨,那咱们便走吧?” 唐翊点了点头,跟上淹涂的步伐,刚走了两步,两人又齐齐转过头来。 跟在他们后面的临源无辜地看了他们一眼。 唐翊无奈地说道: “临源,你先自己回去吧,不用跟着了。” 临源又是看了眼淹涂,然后默默地自己转过身走了。 唐翊对淹涂笑道: “好了!走吧!” 淹涂只是冷眼看了唐翊一下,然后一句话也没说,领着唐翊向前走去。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出了登天府,穿过那层无形的屏障,唐翊在这短短几日内,第二次进入了南震龙城。 此时海穹顶稍染暮色,昏沉的水光折射在地面,泛出一片奇妙的光与影。 城中各路水族妖怪纷纷加紧赶路,争取在宵禁前到家,只有唐翊和淹涂以及少数的龙族还自由自在地在街上穿行着。 淹涂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地沿着街道向城西走去,唐翊则平静地观望,将这四处的民生百态收入眼底,在心底默默地琢磨着。 两人头顶掠过一道牌坊,牌上刻着旭端二字,而这牌坊之后的民居都一个个都廊飞檐舞,错落有致,高矮胖瘦各有不同,看上去却别有一番风情。 “这里是旭端坊,是南震招待外宾之处,殿下目前便住在这里,等到安顿妥当了,再搬去登天府。” 淹涂一边走,一边同唐翊解释道。 唐翊欣赏着周围风格多样的客栈,道: “这么说,是澜垣找我有事?” 淹涂点了点头,答: “正是,还请小姐随我来,就在前面不远了。” 在淹涂的指引下,唐翊绕过一个小小的弯,步过一片青石瓦桥,看见桥边有一碧玉扶柳,有一长墙。 墙后,是一座孤楼,楼高十余丈,栏杆交错,红漆碧瓦,斗拱飞檐,檐角雕琢着陵鱼海鲸,蠢蠢欲动。 她嗅到了暗暗的花香。 “请小姐入院稍候片刻,殿下一会儿就来。” 淹涂替他把门打开,伸手请她入院。 唐翊看着那半开半掩的门,只能模糊看见一缕红艳。 她点了点头,走进那院子里。 门在她身后轻掩上。 唐翊眼前盛放出一片火树银花。 满园生了那赤红的珊瑚树,拔地而起,相连成林,珊瑚枝桠上垂落下屡屡红色缎带,条条都系着浑圆的白珠。 一条芳径自她脚下蔓延生长,浅浅的宝蓝色花序盛开,织就出一条通向珊瑚林的花间小道。 唐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默默地擦了下眼睛。 哎呦我妈呀……这太夸张了点吧? 簌簌的脚步声从珊瑚林间传来,唐翊便移目望去,便看见澜垣自林间分开两侧红色丝带而来。 暗紫色的云纹长衫穿在他身上,衬得对方丰神俊朗,身量挺拔,一柄长剑佩于腰间,又露出些许沙场的硬气来。 鸦青色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唐翊,转瞬间便有些痴了。 澜垣愣在原地,之前要说的话,准备的动作,全部都忘在九霄云外。他的眼里,此刻只剩下站在花径彼端的唐翊。 浅虹色的齐胸襦裙迤逦而下,刚刚覆盖脚踝,露出底下绣着云彩的白布鞋,乌黑的发映衬着乌黑的眼。 白色的纱衣覆盖着肩膀与手臂,但没有遮住她白皙的锁骨。 澜垣望过去,只觉得心下一片燥热,急忙在自己生出多余窘态前又将旖念按住。 他又望了唐翊一眼,就看见她那似乎在思索什么的眼神,顿时心道不好,急忙开口,道: “你好啊……” 那一瞬间,是澜垣认为,他此生最为耻辱的一瞬。 第一百七十章 讲开说 “你好?” 唐翊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只好先试探着地回答了一句。 院外听着墙角的淹涂只恨不得一头撞死当场,好忘掉自家殿下如此丢脸的时刻。 殿下啊!你在战场上杀敌冲锋的气势呢?!你在大殿上斡旋周转的计谋呢?!怎么就变得这般笨嘴拙舌了?你好算个什么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英雄难过美人关?! 澜垣猛地咳嗽了几声,耳根红的吓人,脑子里满是混乱搅和的浆糊,接下来要说什么更是云里雾里。 “你找我有事吗?” 最后,还是唐翊先打破了这个僵局,笑着问道。 “那个……我……咳咳!” 澜垣猛地醒转过神来,急忙要说什么,但一口气没缓过来,又被狠狠呛了一下。 掩了掩心中的郁闷,澜垣总算是恢复了平静,微微地伸手,脸上也露出温暖的微笑,道: “嗯,我的确是有些事……想同你说,先跟我来吧。” 说完,他就站在那里,殷切地等待着唐翊走向他。 而唐翊却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表情无波无澜,淡定地说道: “是有什么事关重大的事情,不能随便说吗?” 澜垣感觉自己心里紧了紧,道: “只是……希望和你好好聊聊……” 唐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然说道: “关于什么?是私密的事情么?” 澜垣只觉得方才他自己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紧张感有死灰复燃了,浑身的神经都是紧绷的,掌心都有些微微地出汗。 “也也也不算什么私密事,就是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不知可不可以……” 说着说着,澜垣自己都有些没了底气。 明明原本是打算布置好了场景,今晚便一鼓作气向对方表明心意的……怎么临到这要紧关头,他这阵势倒是突然间垮下来了呢? 澜垣一边在心里埋怨着自己太过无用,一边嘴上口不对心地说道: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你我分开也有这么些时日了,总该是有些记挂的,于是想着今日重逢,要同你好好聊聊这最近的事,然后顺便把这里也布置得稍微庄重了些,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再换一个……” 澜垣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一点也不复之前唐翊见他那十六殿下的气派,一副十足的纯情小男生的模样。 而在听到对方说只是顺便布置了一下的时候,唐翊还是没忍住看了周围一眼。 一株株红珊瑚潋滟无双,一颗颗圆牝珠宝蕴光华,更不用提地上种满了的花草。 这可真是……顺便啊…… 唐翊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心道若不是这澜垣真的对她起了心思,就是这皇族富裕已经远超她想象所及了。 “啊……好,那咱们就……聊聊?” 唐翊想归想,还是没让这尴尬继续下去,主动开口问道。 澜垣瞬间大喜过望: “好!来,往这边。” 说完,他的手指一动,一缕风穿行而过,将密麻如织的红缎带齐齐分开,露出了其后的景象。 红色的珊瑚树中,有一个白色的石台,台上放着个木盒子,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看见唐翊看那木盒略微疑惑的眼神,澜垣心中犹如擂鼓般砰咚不断。 一股子力气涌进他腿脚里,澜垣缓缓上前来,牵起了唐翊的手。 唐翊正看着,手这么被牵住,旋即一个反掌就从澜垣的手掌中滑了出来。 澜垣的手就一瞬间僵在了原地。 这……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喜欢?还是我太轻浮了? 澜垣脑子里那叫一个惊涛骇浪,唐翊那边却跟没事人一样地问道: “走吧,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啊?” 澜垣一回头,才发现唐翊已经快走到石桌旁边去了,于是便又急忙跟了过去。 唐翊看了眼盒子,问道: “这是什么?” 澜垣眼睛跟着唐翊一起瞟了一下那木盒,心中又道不好。 糟了,本来是打算趁着良辰美景,气氛正好的时候再说的,现在却是时候尚早。 澜垣立刻上前,将那盒子抓进掌中,藏入袖子里,道: “没什么,只不过是我的一些....额......东西罢了。” 唐翊瞥了澜垣一眼,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说起来,我有些问题想问问你。” 澜垣这边还在略微有些忙乱地把盒子藏好,那边就问了起来,只能囫囵将盒子变了个大小握在手掌里,道: “什么问题?你且问吧。” 唐翊看着澜垣,道: “当初在姑苏,是你救了我吗?” 澜垣皱起眉头来,脑海里闪过之前那不好的回忆,然后摇了摇头: “不,那时候并非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本身顺利度过了化龙天劫,由蟒化龙了。” 唐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后来,是你带我回的龙渊?” 这次澜垣自然是点头肯定,虽然当初带唐翊回来一方面是出于他自己的小心思,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唐翊登名造册,在龙族里留一个光明正大的位置。 “那流萤和之后的淹涂,也是你派来的对吗?” 澜垣又是点了点头。 “那洄游,也是你让我参加的?” 澜垣忽然皱起眉头: “什么?” 唐翊抬起眼睛,道: “你来的时候,我刚刚就被选进参加洄游大祭了,汀慕告诉我说,是你把我的名字列进去的,不是吗?” 澜垣眉宇间沉下几抹暗色: “不,不是我弄得,此次洄游,我都没有打算参加,怎么会让你去?” 转眼间,他又道: “不过既然你已经被列入名单中,那便是无法改了,这样,我回头便同礼院说一声,到时候和你一起去洄游。” 唐翊点了点头,眼珠一转,又道: “不过,为什么汀慕告诉我是你把我的名字加进去的?” 澜垣眸色如深沉的潭水,道: “那厮一向都直接隶属青龙皇族管,但性子又顽劣不堪,大概......是生了作弄你的意图吧。” 唐翊没有说话,只是隐约地点了下头,心下却仍旧在思索。 如果不是澜垣让她去洄游,那么又会是谁呢? 澜垣看她这幅模样,还以为她心中忧虑,便道: “不过你也不要太过忧心,现在有我在,必能护你无碍。” 唐翊看着他这般说,想起了什么,道: “说起来,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澜垣笑了笑: “但说无妨。” 唐翊面色平静,眼睛直直地注视进澜垣的瞳孔深处: “你喜欢我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她该做些什么呢? 淹涂在院门外已经等了足足快半个时辰了,里面却一句话都没有,风吹过时他能听见那些牝珠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可唯独没有两人的交谈声。 淹涂眉目沉重地想道:莫非殿下进展如此神速,直接切入主题了吗? 但他附耳听去,又分明没有半点异样。 这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里面的人给整个院子施了一层绝语咒,别说是说话声了,就是呼吸声都听不见。 淹涂不免有些疑惑。 殿下虽然久经沙场,行事雷厉风行,但在这情爱之事上却是初尝滋味,告个白拖久一点也罢了,可怎么连声音都给封了? 淹涂脑子里闪过了一些不可形容的画面,自己也变得有些尬然起来。 万一要真是他猜测的那样,两人把持不住,天雷勾地火,生米煮成熟饭,那可如何是好啊?! 正当淹涂认真地思索着该改口叫唐翊叫什么好的时候,门开了。 淹涂急忙站起身来迎接,可看着门里走出来的两人,他又愣在了原地。 只见唐翊仍旧是笑容满面,看着如沐春风,和蔼而平淡,可她身后跟着的澜垣却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的,时不时还瞅着唐翊的背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淹涂?你还在啊?” 唐翊看见淹涂,笑着冲他打了打招呼,淹涂也急忙反应过来,拱手作揖道: “属下参见殿下,参见....额......” 这可如何是好,他还没想好该怎么称呼对方,结果人就出来了,所以他现在是该叫对方小姐还是皇子妃啊? “行了,别在一旁杵着了,去收拾下里面的东西,一会儿我就去登天府住了。” 澜垣看着淹涂这幅模样,脑海中又回忆起方才自己那傻里傻气的样子,顿时无名火起,将其发泄到了淹涂身上,没好气地说道。 淹涂自是不知为什么殿下突然间这般恼怒,但也傻子也能猜到里面刚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绝对不是殿下所希冀的那档子事,立刻乖巧地点头应下。 “是,属下这就去。” 说完,淹涂便快步走进院内,自己把院门掩上,将屋外留给唐翊与澜垣两人。 唐翊看了眼澜垣,笑着问道: “你要去登天府吗?” 澜垣看着她,没好气地说道: “你都陷入此等困境了,我若还不出手,你还想这般支撑到几时去?” 唐翊笑了笑: “困境?我这算是困境吗?” 澜垣眉毛一竖,道: “被人欺压污蔑,排斥离群,甚至还三番两次进了刑慎院受罚,你以为还要再遭些什么罪才算困境?!” 唐翊面色淡然,唇弯浅笑,道: “你也是,我刚刚和你说了半天,怎么你完全没抓住重点啊?重点不是我,是这龙渊里的阶级地位,感觉不论如何,都太不好了些。” 澜垣皱起眉头。 这人,从第一次见时就是这样,总是不拿自己当回事,待别人倒是贴心贴己。 之前澜垣只觉得荒谬可笑,但现在,他却是再也忍不了她这种态度了。 “阶级?地位?如此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也挂在心上,倒不如先看看你自己,把自己整成了这幅模样,身上护体龙鳞都去了一片......你一心挂念别人,就不晓得关心关心自己吗?!” 澜垣失声怒吼道,将院内顽强地听着墙根的淹涂吓了一大跳。 澜垣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对唐翊这不自怜的态度抱有如此多的怨怼,此刻全数发泄出来,震得周围的空气都滞了滞。 唐翊微笑不语,只是凝眸望向澜垣眼睛深处。 一刹那间,他那雪崩般的怒气便化作了一片轻薄的雪花,简简单单地就融化在了唐翊的眼睛里。 “都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在意的。” 唐翊开心地说着,而澜垣心里却是酸酸涩涩的。 罢了,她既然不为自己谋划,那他就多为她谋划谋划吧。 “你所言的情况自龙渊初起便有之,毕竟真龙力量高深,故而不论是那些后天化龙的虚龙还是依附龙族赖以为生的水族均要仰仗真龙鼻息,长此以往,便也成现如今这幅模样了。” 澜垣无奈地叹了口气,款款地道来。 唐翊想了想,又道: “可这也有些不对啊,就算是真龙力量强大,能控制住水族妖怪,但虚龙也并非无缚鸡之力,有些虚龙甚至与真龙不相上下,这么多年,就没有一条虚龙出来反抗吗?” 澜垣眼含深邃寒光地看了她一眼,道: “既然可以潜渊,为何需要拼尽一切去反抗?” 唐翊闻言,点了点头,却没太在意澜垣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倒也说得通,有了潜渊这条晋升真龙的康庄大道,纵使前途渺茫不定,但毕竟是在虚龙心中种下了一个化作真龙的希望火种,有了出路,自然也就没有反抗的意愿了。 只是...... 唐翊想起来了清氏三兄妹。 如果没有成功,变成了隐龙,前途无望之下,不也一样会生出鱼死网破的想法吗? 她抬起头,看了看头上的海穹顶。 这真龙统治的手段......怎么这么低级啊?光凭力量威慑,能威慑多久?早晚有一天,被压抑的民怨民怒反噬而来,恐怕到时候就为时已晚了。 唐翊想到这里,默默地托起腮帮子沉思起来: 所以,她能做些什么呢? “你这样子,又在想什么呢?” 澜垣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唐翊转过头,笑了笑: “没什么,只是在想,我该准备些什么?” 澜垣疑惑地皱了皱眉: “准备?” 唐翊理所当然地答道: “自然是给洄游做准备啊!我既然能去洄游,当然就要好好收拾一下行李,毕竟虽然说是洄游,也算是一次旅游了吧。” 澜垣花了少许功夫才消化完唐翊的意思,然后忍不住地噗呲笑出声来: “哈哈!会把洄游大祭当作云游的,恐怕全龙渊就你一个了吧?” 唐翊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澜垣笑完之后,又温声道: “不过,这个你到不用担心,洄游一事我自会帮你打理,你且安心学习,等着便是。” 唐翊想了想,抱拳道: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了。” 澜垣也笑着对她回礼道: “不谢。” 从门缝里观望的淹涂更蒙圈了。 他俩,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光明正大听一回 到底是什么情况? 情况自然就是在唐翊主动大胆的逼问过后,堂堂青龙十六皇子澜垣居然自己先败下阵来,面对唐翊“你喜欢我吗”的问题,下意识地摇头否决了。 当然,事后澜垣也对自己当时的无用进行了深刻的批评检讨,但是,这些都不是目前的重点。 目前他所面对的难题,是眼前的唐翊。 淹涂之前腹诽归腹诽,做起事来还是挺利落的,没让他们二人多等就把院子给收拾好了,顺便还叫了辆马车来。 说是马车,拉车的自然不可能是马,而是条黏糊糊的四脚蛇。 虽然身体黏滑,窜的却快,而且坐在车厢里的两人一点都感受不到颠簸。 唐翊是早已见怪不怪,故而神态自若,但澜垣却觉得七上八下,怎么坐都不对,唐翊就坐在他对面,想和对方说句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着实是憋屈地很。 唐翊突然想起来,主动开口问道: “说起来,你怎么就突然来了?” 澜垣愣了一下,脑中猛地一震。 真是糟糕,他居然没想好来这儿的说辞,之前的那些人见了他只知道恭贺,却忘了这里有个会直接问他的唐翊。 澜垣脑子经过刚才那过山车一般的心路历程,此刻早就没有之前那么迅速地反应,一时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唐翊看他这样,什么也没说,笑了一下,轻飘飘地揭过这个问题,又道: “你这次来,大概呆多久啊?” 唐翊心里想的是,毕竟对方是皇子,按理说应该住在曲蟠内,如果长时间外出应该也很不好吧? 但澜垣的表情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有些迟疑地问道: “怎么?你不想我在这儿?” 唐翊摇摇头: “那倒没有,只是你是皇子,难道可以长时间在外面待着吗?” 澜垣微微喘了口气,继而又因为唐翊话语中的那丝关怀而有些愉悦起来。 殊不知,唐翊真的就只是好奇问一句而已。 “我在诸兄弟中算是比较特殊的,时常要外出征战,于是行事也比较自由些,当然,这此番出来前我已经回东乾龙城复命,不过自然也是不能出来太久,但反正也要去洄游,到时候大祭队伍一来,直接跟上就是了。” 说到这里,澜垣不免也有些头疼。 从西离出来后他脑子也是一时热血上头,想早些见到她,便就直接奔南震来了,完全把东乾抛诸脑后,现在估计东乾那边也接到消息了,想来之后处理也难了些。 澜垣看了眼唐翊,似乎觉得脑中的苦恼又减轻了些,道: “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唐翊奇怪地点了下头,又问道: “说起来,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下你,但就是会冒犯到你,能听我问一下吗?” 澜垣勾唇一笑: “我若说不,你会不问吗?” “那我不问了。” 说完,唐翊就乖巧地坐到一边去,真的一句话也不说,把澜垣气得直欲吐血,最后还是喘了口气,道: “罢了,你问吧。” 唐翊闻言,转过头,道: “澜垣你是青龙对吧?” 澜垣颔首承认。 唐翊又疑惑地问道: “那为什么,你的龙鳞是紫色的?” 澜垣忽然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答道: “五色真龙长年通婚,彼此血脉混杂,时常便有些子嗣血脉发生变异,只是这种事大多都发生在赤龙与黄龙二族,我......算是倒霉的,出生便是条紫龙。” 澜垣说完,眉目间已经有几分落寞,唐翊看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没事,出生如何又怪不得你,后天修炼出来的本事才是真。” 澜垣的目光默默地飘到唐翊放在自己肩头的手上,只见那手纤细白皙,指头圆润可爱,淡粉的指甲衬着素白的手指,握在手里定然...... 澜垣猛地咳嗽了两声,急急忙将脑子里的绮念收回,转而问道: “说起来,你问这个干嘛?” 唐翊挥了挥手: “没什么,只不过是在登天府时看见不少龙族都长得花花绿绿的,就顺便想问一下,只是这鳞片的颜色应该和实力没什么关系吧?为什么你说你是条紫龙很倒霉呢?” 澜垣苦笑道: “怎会没有关系?五色真龙,自然是颜色越为正统,天生实力也更强,修炼速度也更快......” 唐翊脑子里突然闪出一道灵光,主动接上话: “也更容易结珠?” 澜垣忽然住嘴,微微地颦眉,道: “你是从何知道这个词的?” 唐翊刚准备说,澜垣又自顾自地说道: “这也无妨,反正你连潜渊都知道了,这个也迟早要知道的。” 说完,他又看向唐翊,问道: “目前登天府电堂还未向虚龙开放他们最隐秘的课程吧?” 唐翊皱了皱眉,倏忽间就想起来之前那只对真龙开放的电堂课室。 “没有,怎么了?” 澜垣展颜一笑: “可想去正大光明地听上一回?” ....... 登天府,电堂。 若是按照唐翊的课程,此时电堂本该是空无一人,可其中的一个蛋形教室内,一张张长几悬浮在空中,每张长几上都配了一个蒲团,而每个蒲团上又坐着一个真龙,都是这一届入学的新生。 而在正中央还有一个蒲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教习坐在蒲团上,磕磕绊绊地讲着课,速度之慢,言辞又滔滔不绝,枯燥乏味,听得周围的新生一个个都昏昏欲睡。 汐初芒看着眼前空白的纸,眉头拧巴地跟打了死结的绳一样,教习讲的什么珠中力珠中忆全都没听进去,只恨不得将那纸笔当作那条可恨的爬虫,撕扯个皮肉崩裂才好。 昨日他前去那爬虫的住所,本来是想探听虚实,看看是不是她真的得了十六殿下的恩赐,才得以入选洄游大祭。 可那爬虫却派她那条软鱼跟班出来,挑拨地他和自家的两个姐妹自己先吵了起来,那软鱼也是可恶,装得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躲在一旁话说的倒是一句比一句刁钻,最后居然还偷偷跑了!要是再见着,绝不放过他们。 汐初芒正在想着,就听见似乎有清幽的龙吟传来。 紧接着,他便听见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以及一声怒吼。 “我勒个......你直接砸吗?” 一个惊讶的女子声音从上面传来过来,汐初芒听在耳里,却觉得十分耳熟,还来不及细想,就又听见了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 “只不过是龙偶罢了,别告诉我你还怕它伤心,进去吧。” 话音刚落,汐初芒就看见两道身影从上方的的洞口处进来了。 一人他认得,正是那该死的爬虫,可她身边那个男子,他却从未见过。 男子带着唐翊落到老教习面前,老教习瞬间麻溜地蹭一下就起来了,俯首拜道: “老朽,参见十六殿下。” 那一瞬间,汐初芒的眼睛,瞪得都要出眼眶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示范一二 紧随着澜垣,唐翊御风飞入电堂的课室中,除了进来时那下,一切都很顺利,说实话,她还真没料到澜垣居然会一掌把拦路的龙偶给劈碎,径直就带她进来了。 课室之内的老教习在看见澜垣后立刻慌张地三跪五叩,一旁那些真龙新生也是震惊地看着澜垣,但很快,他们的视线就转移到她身上来了。 唐翊知道自己这种出场方式是挺引人注目的,但你们也没必要用这么诡异的眼神看她吧? “不知道十六殿下来访,是为何事?” 老教习垂着头,低声问道。 澜垣一摆手,道: “不必如此拘谨,我此番前来,只不过带一人来听听课,你且讲着,不用理会我们。” 说完,他便自行变出两个蒲团来,升到顶上去坐着,与周围的新生拉开一道长长的距离。 唐翊自然也跟他一块儿坐到了上面去,途中顺道把众真龙的目光也一起牵引了上去。 老教习重重地咳了两声: “认真听讲!休要分神!” 这一喊自然除了让最前面的人把头低下来了以外也没什么用,其他人还是会忍不住地去偷看一下上头的两人。 老教习喊了这一下后也觉得差不多了,继续讲起课来。 “你以往都这么张扬吗?” 唐翊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一边看了眼澜垣,问道。 澜垣笑了笑: “以往自然不是,只是今日跟你一块儿,又是在南震这里,便稍微地放松些了。” 唐翊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跟她在一块?在南震?怎么就可以放松了?而且说是放松,怎么出手这么......肆无忌惮?以前憋久了吗?还是说有暴力倾向? 唐翊想着,看着澜垣的目光间也透露出几分古怪来。 “怎么了?” 澜垣见唐翊那奇怪的眼神,也觉得有些不自在,问道。 “请问,你为什么放松时,会随便动手拆东西啊?是不是心理压力太大了?” 唐翊直言不讳。 澜垣的脸瞬间僵了僵。 该死的!就知道不能听信他那帮属下,一个个糙老爷们还说什么武力最能彰显男子气概,回去非得好好修理他们一通。 “我....嗯.....这只是额......一时没留神,没想到那龙偶那么脆,结果就给劈碎了。” 澜垣结结巴巴地编了个谎,唐翊却眼神奇怪地看着他。 刚才她分明地感觉到了这人是用了力道出去的,这才将那龙偶直接劈碎了,怎么现在说是一时不留神的? 这谎撒的真没水平。 即便如此,唐翊也没有揭穿他的想法,点了点头,就继续听着下面的教习讲课起来。 “龙珠,不光蕴含力量,更是储蓄了龙的回忆,龙的过往,这些支零破碎的片段借助龙珠而残存于世,但也并非谁都可以窥探一二,唯有龙珠之主才有那个能力挑选阅读记忆的人。” 老教习的声音传过来,他的手上也显出一道光影。 光影凝结成一颗珠子的模样,缕缕金线在珠影中舞动。 老教习轻轻地将珠中的丝线牵出来一缕,道: “泽炆,你是目前唯一结珠之人,可否出来示范一二?” 唐翊掉头看向下方,只见那白衣少年从最前面一行的蒲团上飞身而起,踏在空中,微微拱手抱拳: “教习所言,泽炆定当听从,只是恕泽炆年纪尚小,又才疏学浅,实在不敢妄自菲薄,给大家做示范。” 说完,唐翊就突然看见泽炆的目光斜飘了上来,落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居然移到了澜垣的身上。 “小子斗胆,听闻十六殿下战功赫赫,法力无边,今日殿下恰巧前来旁听,不知可否请殿下为我等后辈展露几分?” 唐翊听完后微微地有些吃惊。 怎么那个教习对澜垣恭敬有加的,这个泽炆却敢请他做示范? 澜垣倒是好脾气地看了他一眼,道: “少年志气,最是奋发图强,不恃天高地厚,敢当面请吾出手,你也算好样的了,果然有乃父之风。” 唐翊眉梢一挑。 乃父? 泽炆只是稍微作揖,道: “不敢同家父做比,泽炆只是从小便听闻殿下神武故事,今日一见,便按捺不住向殿下讨教,想见识见识殿下的身手罢了。” 澜垣忽然勾唇,道: “也罢,你们白龙一族世代尚武,对皇族亦是忠心耿耿,你这小辈的请求,也是有几分分量在的,便遂了你的心愿。” 泽炆单膝跪下,悬浮在半空中: “多谢殿下。” 紧接着,唐翊就看见澜垣缓缓地伸出手指,眼睛却看向了她。 一缕金色的丝线从他指尖冒了出来,悠悠地在空气中飘舞着,从那虚幻的丝线中,唐翊似乎看见了自己的脸,但定睛一看,又只是一团光而已。 金丝渐渐凝实,仿佛一条真正的丝线一样,但当它彻底凝结成实体的那一刹那,金丝便如同一缕烟雾一样,飘散地干净。 澜垣收回手,对下方的泽炆说道: “如此,便可看清了?” 泽炆本来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金丝的变化,听见澜垣的声音,立刻欣喜地道谢: “多谢殿下!” 但当他的目光看见澜垣身旁的唐翊时,泽炆的脸色又变得不是那么好了。 一旁的老教习也跟着作揖拜下: “多谢殿下,为我等一展身手。” 其余新生很懵圈。 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感觉他们什么也没看出来?算了,不管怎么说,先拜吧! “多谢十六殿下!” 众新生齐声叩谢,澜垣一笑,简单地受了。 ......... 澜垣露完这一手后,课堂又恢复了平静,教习讲课依旧令人昏昏欲睡,唐翊在上面却是听得很认真。 这教习虽然讲得拖沓,可却也讲得细致,将龙珠中如何蕴含回忆的种种缘由机理全数道出,只不过听得有些累就是了。 对唐翊而言,这课却很好地解释了她之前三番五次地看见那不属于她的回忆是怎么回事。 龙珠是跟随龙族一生的至宝,在龙族修炼龙珠之时,自己那些强烈的情绪与记忆也会跟着一起被导入珠中,于是,便生出来种种记忆的残片,机缘巧合之下,那些残片跟随龙珠残留于世,留待后人观之。 只是,她体内那颗龙珠的主人海潮,又是谁呢? 目前看来,海潮应该就是当年制造海穹顶的那位龙族大能,可她却连个名字都没留下,又是为了什么? 唐翊有种预感,一旦她解开了这个谜题,很多事情,便迎刃而解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又见泽灵育 唐翊一边思索,一边跟随澜垣飞出了课室。 “这堂课听得如何?” 两人落了地,澜垣便笑着问道。 唐翊点点头: “很有用,多谢你了。” 就这么简单吗? 澜垣有些郁闷,装作若不经心地看了唐翊一眼,可此刻正专注地思索着自己体内龙珠中的回忆的唐翊是完全没有半分闲心来关注他。 于是堂堂十六殿下内心就像个小孩子一样闹起了脾气,故意走得快了些,把唐翊甩在身后,可走了一会儿,却发现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完全没有追上来的意思,不免有些赌气,索性就和她拉开一段距离,但始终还是和唐翊留着几步路,没让她彻底落后。 唐翊脑子里不断地将她之前看见过的那些属于海潮的回忆翻出来,仔仔细细地斟酌着,思考着其中暗藏的线索。 但她那跳跃的思路又七拐八拐地将她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既然没办法查到关于海潮的事情,那么回忆中其他人又如何呢? 那个回忆中的男子看不清面容,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那回忆中,除了海穹顶,他们还提到了一个人名。 潮儿。 唐翊突然间停了下来,澜垣则是惯性使然,往前走了几步,自己也察觉到了对方已经停下脚步,于是急忙跟着停了下来。 “澜垣,我想到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唐翊抬眼对澜垣说道。 澜垣微微蹙眉,刚想问她想到什么了,就见唐翊迅速地转身向远处跑去。 “我先走一步!以后有空了在找你!” 说完,唐翊的身形便嗖地一声跑远了。 留下澜垣在原地,一脸僵硬地石化了。 “这个该死的......” 澜垣一时忍不住,直接骂出口,但话说到一半,他又自己住了嘴,面色阴沉如铁,紧跟着唐翊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澜垣看了眼唐翊跑的方向,搜索了一下自己的回忆,疑惑地看着前方。 她这去的方向是......万卷阁? ........ 唐翊一路风风火火,直奔向万卷阁,她还记得,万卷阁中似乎有几本史册,记录了之前龙渊的历史。 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唐翊一头扎进书海里,拼了老命地开始找了起来。 但越找,唐翊就越发地无望。 这成摞成摞的书里,居然连一本都没有提到潮儿二字。 唐翊无奈地将书放了回去,哀叹着坐了下来。 真是没法子了。 “唐翊?!” 一个声音忽然从楼上传来,唐翊扭头往上看去,就看见空荡荡的楼梯上突然跳下来一条玉石小龙,一边跳着,一边发出清脆的喉音。 “唐翊?唐翊?唐翊?唐翊?” 小玉龙一溜烟爬到了唐翊身边,顺着她的脚脖子爬了上来。 “你又来了?快来吧!我在上面呢!快来吧?” 唐翊听着这声,忽然疑惑地自语道: “泽姑娘?” 小玉龙一张嘴,就发出泽灵育的声音来: “是我啊!怎么?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唐翊眨了眨眼,她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泽灵育好像还没这么激动啊?怎么这次她一来,对方就兴高采烈成这幅模样? “你还愣着干嘛?快上来啊!” 泽灵育透过小玉龙焦急地催促着,唐翊见她这样,想到自己反正也无事,便点了点头,道: “我就来。” 说完,她便走上楼,小玉龙缠在她的脚脖子上,跟着她一起上了二楼。 眼前,暗道的入口早已打开,唐翊径直走了下去。 刚一下去,泽灵育便开心地扑了过来: “你真的这么快就来了啊!” 唐翊一面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她,一面也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不对。 真的这么快又来了? 但唐翊还没来得及多想,泽灵育却用力地在她身上嗅了嗅,然后退后一步,神色也变得颇为古怪: “你......不是白龙?” 唐翊看了看自己,也疑惑地问道: “是啊,泽姑娘难道没看出来吗?我是一条虚龙。” 泽灵育的古怪之色只持***不到,便又爽利地说道: “嗨!老子都在这里抹黑干活快十年了,每天见的除了龙偶就还是龙偶,那帮送龙偶来维修保养的龙吏也是每次丢下龙偶就跑,现在活生生地看见一个同类一时眼花咋地了?” 唐翊微微一皱眉: “你十年都没有见过别人了吗?” 对方点了点头: “是啊,我家里人觉得我丑,又舍不得我造龙偶的本事,就把我丢这儿来了。开始的时候还会每隔几年来个人看我,有时是我娘,有时是我二姨,但现在,也就没人了,嘿!我之前听你动静,还以为是我那个小外甥来了,特地打扮了半天才跑出来的......” 说到一半,泽灵育突然被噎住了嗓子一样,怎么也开不了口。 唐翊垂下眼睛,等待着对方继续。 “算了!不说我了,闹心!你呢?一个虚龙,怎么之前会跑到这万卷阁里来了?” 泽灵育猛地将语气中的晦暗甩在身后,道。 唐翊笑了笑: “我之前天天都来了,只是泽姑娘太沉迷龙偶,没注意到我而已。” 泽灵育点了点头: “这样啊......” 唐翊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 “如果可以,我以后可以常来看泽姑娘吗?” 泽灵育眼睛瞬间亮起光来。 “你说真的?” 然后,她便挽起唐翊的胳膊,带她朝自己的桌边走去: “那感情好!来来来!我这正好做了一个新的龙偶,给你开开眼。” 像个和玩伴炫耀玩具的孩子。 第一百七十五章 要不你俩打一架? 唐翊眼睛半闭半合,困得差点当场猝倒,但她还是被泽灵育的声音给唤醒,又打起精神来听她讲。 “再看一下这个,这个是我在三年前做的,虽然坚硬无双,可却动都不能动,我也那时候也是脑子发霉了,居然忘记了沉铁没办法长时间地彼此磨合,结果用了没几天就卡死了,现在被我收在这里,留作一个教训。” 泽灵育指着前方高大黝黑的金属龙偶,语气中无不是悔恨之情,唐翊在一旁听着,脑袋点了点,差点又睡过去。 这已经是泽灵育介绍给她的第六十七个龙偶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么一件小屋子里,居然到处都是泽灵育过去曾制作的龙偶或是其他用来试水的作品,当泽灵育兴致勃勃地一件件地介绍过来,顺便还不间断地穿插几段自己过往的经验教训,终于饶是唐翊这样的耐性也有些犯困。 谁能坚持听讲超过整整两个时辰啊?! 更加夸张的是,在泽灵育终于将这间屋子里的龙偶都介绍完了以后,她又蹬蹬跑去了屋子的一角,手在杂物堆里摸索了一番,然后唐翊就听见一阵机括响声,地砖又裂开了一道裂缝,裂缝逐渐扩大,又是一个新的暗道出现。 唐翊的脸色瞬间苦了苦。 泽灵育则是高兴地拉着她走进这个新的地下室,里面装着的,是比上面更加混乱的杂物山脉,是她过去整整十年里制作的,全部的龙偶。 那一刻,唐翊心里在掉泪。 “来来,还有这个,这个可不一般!” 泽灵育拖着已经发懵的唐翊往旁边走去,害她差点就一不留神被地上零散的零件给绊倒。 “这个可是我做的第一个龙偶!” 泽灵育或许是太过高兴,放开了唐翊的手,自己欣喜地走上前去,将一个小小的东西捧在手上。 唐翊微微集中视线,才看清了那个小东西的模样。 粗糙。 粗糙且简陋,只是几节木块被一条绳子串在一起,就像是小孩子玩的那种玩具蛇一样,只是头上还用刻刀刻出来了两个小小的凸起。 泽灵育捧着那个木头龙,一边用脸蹭着,一边怀念地说着: “我过去天真烂漫的回忆啊!” 但蹭了那么一会儿,泽灵育又简单地随手一抛,那木头龙偶就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泽灵育蹦蹦跶跶地继续绕过杂物往前走,中途又找到了什么,蹲下来这里翻翻那里看看,还不忘挥手叫唐翊快些过去。 唐翊则是向那个木头龙偶的方向走去,将其捡了起来。 木头做的龙首空洞无神地盯着她,在龙首上,刻着两个字: 凌宇。 她的本名吗? 唐翊看着不远处的泽灵育想到,然后将手上的龙偶放在旁边的一个平台上,又把它往里面推了推,免得它再掉下去了。 “怎么了?快过来啊!我这还有好多没说呢!” 泽灵育在向她招手,手上又多了一个新的龙偶。 唐翊看着她笑,却摇了摇头: “不用再继续给我看下去了,泽姑娘。” 泽灵育困惑地望着她: “怎么了?” 唐翊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的怜悯,但也就是那么一点而已,说道: “你想把这些龙偶展示给谁看,只是那个人,不是我。” 泽灵育更加不解,奇怪地说道: “你这人什么意思啊?刚刚还听我说得挺起劲的,怎么现在突然又冒出这种话来?你是不是觉得烦了,不想听了?” 她的眼睛不善地眯了起来,继而又再次舒展开,道: “如果你真的烦了,走便是了,干嘛一直委屈自己留在这儿?” 唐翊一时不语,又道: “我还没弄清楚,怎么能走?” 泽灵育的眼角顿生疑窦: “弄清楚什么?” 唐翊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这关子卖的令泽灵育顿时生出一股火气,直接上前逼问道: “到底你要弄清楚什么?” 就在唐翊将要回答的时候,上方的甬道中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炸响。 滚滚热浪传了下来,和着热浪一起跃下来的,是一道修长的身影。 唐翊见那人,顿时惊讶出声: “澜垣?!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澜垣,只见对方的目光慢慢地从底下移了上来,将泽灵育打量了一遍,然后额角猛地一跳,看着唐翊,声音里压抑着某种激烈的情绪: “你到底勾搭了几个男的!” 唐翊被这一嗓子吼得耳朵都疼了,泽灵育却也跟着爆发,吼了出来: “男的你妹啊!老子是女的!” 澜垣冷笑着看向她,道: “女的?撒谎好歹也带点脑子,分明男身,居然还敢睁着眼说瞎话?!” 泽灵育眼珠子一瞪: “够了!说的阴阳怪气的,你到底是谁?” 唐翊看着泽灵育,忍不住噗呲一笑。 这貌似还是第一个不认识澜垣的龙渊中人呢。 她这一笑,瞬间就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澜垣眉目紧锁,泽灵育则是怀疑中带着警惕: “你认得他?” 唐翊面对两人注视的目光,只是淡然微笑,道: “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青龙皇族十六殿下,澜垣,而这位,是白龙族的泽灵育小姐。” 泽灵育眼角一挑,看向澜垣: “青龙皇族?” 澜垣则是淡然如水地扫视了泽灵育一圈: “白龙?” 这两人说的话都极为简洁,但语气里都是十足十的深意。 唐翊在一旁看着,忍俊不禁。 这两人真有意思。 泽灵育哼了声,随便靠在一旁,道: “不知十六殿下有何贵干,跑到我这个工作室里来了?” 澜垣目光清冷,道: “那还要问泽公子,为何要将登天府的学生藏匿于室,害得吾不得不劈开你设置在外的那些布局,强硬闯入。” 听见泽公子三个字,泽灵育的眼神明显地就有些不好,本来就差的脸色顿时黑得跟锅底一样。 “唐翊可是自己进来的,自己愿意听我讲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倒是你,平白无故劈了我的门,到时候维修起来又是要花上好大的力气,这就是你们如今皇族的气派吗?” 泽灵育寸步不让,挺直腰板,直接回道。 现在,连澜垣的面上都显出几分不悦来,唐翊见状,急忙上来打圆场: “咳咳!” 再次先声夺人,却一个目光也没吸引来。 唐翊叹了口气: “要不这样,我先出去,你俩打一会儿,打完了我在进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能出来一下吗? 唐翊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两个人的眼刀子便齐刷刷地朝她飞了过来。 泽灵育率先开口道: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来归来,怎么把别人也给带进来了?” 澜垣同样看着她,但被泽灵育抢了话头,便也没开口,而是定定地观察着两人的互动。 唐翊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泽姑娘,我这次本来就是自己一个人来想查点东西的,是你突然把我叫了上来,至于他......” 唐翊看向澜垣。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过来了。” 澜垣望见唐翊的目光,也是微微一滞,然后不自然地挪向一边: “我见你往万卷阁这边来了,却遍寻不获,仔细搜查才发现你的龙气从那暗道中出现,以为你有了什么事,才追下来了。” 唐翊扫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反倒是泽灵育若有所思地拿目光在他和唐翊之间转了几个来回,目光中饱含深意。 “你们两个?什么关系啊?” 此话一开口,便透露出泽灵育那无法压制的八卦之火。 澜垣不知该如何回答,唐翊却有条不紊地开口说道: “我跟他在龙渊外面认识的,结伴旅行了数月,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泽灵育听见这个答复,脸上却不怎么高兴,明显是被唐翊这正经的回答弄得有些失望,但当她看见澜垣脸上比她更失望的表情时,心里那股黯淡下去的情绪又重燃起来,道: “既然如此,那你俩也是生死知交了,那好,我便原谅你这小子毁了我家房门的事,不过......” 泽灵育看着澜垣,忽然阴笑了几声。 澜垣奇怪地看着她,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唐翊却是心有所感,看向澜垣的目光也不禁流露出几分同情来。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唐翊独自一人走出了泽灵育的工作室,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仿佛能看见底下被泽灵育纠缠住介绍龙偶的澜垣,以及他脸上的菜色,然后非常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澜垣啊....这可是你自己作的,保重吧。 唐翊步下楼梯,出了万卷阁,发现外面的天色居然已经到了下午。 看样子,她真是在泽灵育那里待太久了。 唐翊想了想,这次来万卷阁也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既然如此,还是先回自己的院子,再好好从长计议。 刚走了几步,唐翊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她悠长且无奈地叹了口气。 最终,唐翊又回到了自己的院中,安心地练习着法术与武技。 日子过得平淡如流水,澜垣的到来就像是一颗砸进水里的石头,虽然块头很大,砸出来的水花也是响亮畅快,但在泛起了阵阵波澜后,水面还是又恢复了平静。唐翊的生活就像根横亘海中的定海神针一般,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当然,澜垣的到来也并非什么都没改变的。 就比如,唐翊感觉自己最近还是莫名多了许多关注,从那些往日里对她爱答不理的真龙到对她采取无视态度的教习,一个个都上杆子地来讨好她了,虽然知道他们各为自己的前途,但这么纠缠下来还是很烦躁;再比如,她时常能在各种地方,和对方来一个偶遇,有时是登天府的走道上,有时是万卷阁内,有时是慈仁斋外...... 大哥,你要不要这么明显啊? 唐翊心很累。 “要我说,你干脆就从了他算了。” 慈仁斋内,漪闻一边配药,一边兴致勃勃地同她说道。 然后他就被不知从哪儿来的木桃给敲了脑门。 木桃端着一大捧的医书走了过来,气定神闲地钻研起书上记载的病案,同时还不忘给了漪闻一记。 木桃一只眼睛看着书,一只眼睛扫了下可怜巴巴的漪闻,嘴里还不忘呵斥道: “你这小子!乱说什么话!” 然后他又挑眼看向唐翊,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也是,莫要被一时的花言巧语冲昏了头脑,要知道,青龙皇子固然听上去威风,可实际上与你而言却未必是良配。扪心自问,你可知那龙子是何等贵胄身份,你又与他相差了多少鸿沟,他又愿为你付出多少?他对你的此份情愫又是何等重量?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唐翊听了木桃这么长串的话,只是眼眸一转,便忽然展颜道: “这......我倒没多想。” 木桃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语气也随之变得冰冷: “听我一句劝,你跟他,不合适。” 唐翊挥了挥手,否认道: “你弄错了,我指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木桃皱眉,疑惑地追问道: “那是什么意思。” 唐翊笑着说道: “是他跟我,不合适。” 漪闻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插了句嘴: “这几个意思啊?不一样的吗?” 唐翊只是笑而不语,看的两人都是一头雾水。 最终还是木桃开口了: “既然如此,那你又有何打算呢?” 唐翊迟疑了一会儿,道: “不清楚。” 然后她便也有些苦恼地托腮沉思: “我以前很少有过类似的经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你觉得.......我直接去回绝他行吗?” 木桃还没说话,漪闻就立刻一惊一乍地蹦起来了: “不成,这么做太绝情了,而且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万一对方恼羞成怒怎么办?” 唐翊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澜垣最近看见她就拘谨的表情,有些怀疑地说道: “不至于吧?” 漪闻恨铁不成钢: “怎么不至于,我跟你讲,别看那龙子现在柔情蜜意温柔似水的样子,你是不知道,他早些年上外海平乱,为了给自己挣得一分好功绩,直接用荒雷覆盖了近十里海域,将叛军全数焚毁,手段之狠辣,令人心惊肉跳,以至于到现在,虽然他血统不纯,可朝堂上下都没人敢惹他。” 唐翊眼睛微微一缩: “那么夸张?” 木桃看不下去地锤了他一下: “行了,别吓人家,十六殿下岂是你我能擅自揣度的?虽说他早年的确是凶狠了些,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十六殿下也算是收敛了不少,性情也变得比较温和了,再加上他对你也算是一份热枕,直接拒了他,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漪闻急忙转过来: “大人啊!这常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十六殿下被心上人拒绝,激发了凶性,屠了登天府可怎么办?” 木桃立刻肃然: “瞧你这说的什么话,那是皇子,不是嗜血成性的疯子,是说动手就动手的吗?” 唐翊点了点头: “那既然如此,我一会儿碰见了他就跟他说清楚吧。” 木桃也点头称是: “这样也好。” 只有漪闻一个还有些不甘地望着她: “唐翊姑娘,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那可是皇子诶!” “考虑什么?” 就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穿透漫长的距离,从外面传了进来。 漪闻和木桃的脸色都变了,看见进来的那道身影,急忙跪下,齐声说道: “参见十六殿下。” 只有唐翊不动于衷地看着他,笑着说道: “澜垣。” 他冲她旭暖地微笑: “嗯?有事吗?” 唐翊点点头: “对,我想跟你说一件事,能出来一下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谈话 澜垣看着唐翊这表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也或许是她身后那两个医官欲语还休的表情让他觉察出了异样。 但最后,他还是点头了。 于是唐翊微微抿唇浅笑,便向屋外走去,澜垣也跟上,只是再出门前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木桃与漪闻一眼,害得两人俱是心里一颤。 唐翊和澜垣走出慈仁斋,又沿着走道一路向前走了不知多远,感谢最近刑慎院安排的扫除,唐翊现在对登天府的熟悉程度已经可以媲美那些在此读了几年的老生了。 找到了个平时没什么人的僻静地方后,唐翊终于停了下来,扭过头面对着澜垣,对方脸上却是露出几分紧张的神色,问道: “怎么了?要跟我说什么事啊?” 澜垣也是有些手足无措,不清楚唐翊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把他带到这种僻静地方来,心里七上八下的。 唐翊则是看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鞠躬: “很抱歉。” 面对唐翊这突然的一下,澜垣也愣了一秒: “嗯?” 唐翊抬起头,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 “如果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先向你说一声不好意思,但如果不是,那请你听好我接下来说的话。” 唐翊定定地注视着澜垣,眸光直接贯穿入他的双眼深处。 “你喜欢我吧?” 澜垣的脸上瞬间赤红赤红的,嘴里结结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不过,唐翊看他这幅样子,心里知道自己也不需要听他的回答了,便继续说道: “请不要继续下去了。” 那一刹那,澜垣的局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眉梢的寒意。 不知道是不是唐翊的错觉,她总觉着,似乎周围冷了一点,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继续说道: “我不能对等地回应你的感情,也请你不要在继续在我身上投入更多的情感了,你喜欢我,我很感激,但很抱歉,我不喜欢你。” 唐翊说完了以后又再次返回去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再思索了一遍,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看着澜垣的神色……也还好啊!没有什么太过激动的表现。 澜垣看着她,微微地开口: “你......” 话刚出嘴便又止住了,只见他苦笑一声,又道: “罢了,你就是这样直来直往的性子,我又怎会不知。” 澜垣说到一半,便抬起头看向唐翊,目光中的情意再也无从掩藏,暴露地分明。 “我知道的,你对我,怕是没有像我对你那般的情愫,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直接地就坦白了,我这些天表现得真有那么明显。” 不是明显,是太明显了。 唐翊还是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澜垣看着唐翊那带着些许歉意的神情,心里忽然又燃起了一抹希望的微灯,语气也突然地软了下来,身子微微凑上前来,道: “既然你对我开诚布公了,我也对你说些真心话吧,可好?” 澜垣直视着对方,就像是盯紧了猎物的狼一样,声音依旧温柔,但其中却包含着暗暗的坚定: “我不会放弃的。” 这回愣住的换成唐翊了,看着她这幅模样,澜垣不禁心情大好,坦荡荡地说道: “的确,开始见你时,我并不觉得你有多好,或是怎么样,可是数月的时光下来,我发现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却是我这辈子,过得最为舒心的一段时间。” 澜垣眉目渐渐舒展开来,温情脉脉地望着唐翊,他的话听在唐翊耳朵里,感觉甚至都可以渗出水来。 “唐翊,你可知道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是龙皇之子,亦不是将帅,可以肆意地说我想说的,做我想做的,不必顾忌,不必算计,可以全盘相信于你,而后在姑苏,你为救人而几近殒命于天劫之下,而我那时候亦……心痛欲绝。” 澜垣的声音停下来了,悲怆随之笼罩了他的脸庞。 当看见她的尸身之时,心里面那股撕裂的痛楚,只有他自己知道,天知道如果那时候唐翊未能化龙复生,他的余生将活在怎样的炼狱中。 “直到那时我方知,朝夕相伴却是不知何时让我对你情根深种......” 澜垣说至动情处,身随心动,手也想唐翊探去,想牵住她的手。 唐翊微微地挪了下位置,避开了他。 澜垣脸上瞬间僵硬了一下,继而苦涩地笑道: “也罢,我自知之前待你的确是有失分寸,你对我无感也实属正常。” 澜垣话说到一半,忽然脸上又重新挂起一副势在必得的笑容,看的唐翊忽然心惊肉跳的。 他想干嘛呀? 只见澜垣猛地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唐翊的手,压根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就已经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 唐翊能感到澜垣凑到自己耳边,还有他口中喷出的那温润的气流和他声音里的笑意: “所以,还望你之后做好......准备。” 唐翊被这一连串的攻势弄得有点晕乎,但澜垣一说完,她便猛地打了个激灵,只觉得脖子后头痒痒的,整个人也跟着清醒了。 “等一下!” 唐翊一挣,脱出了澜垣的怀抱,同时挥手阻止澜垣再次靠过来,道: “让我捋捋,你说你喜欢我,是因为.......” 澜垣笑着纠正: “不是喜欢,是情根深种。” 唐翊无奈地改口: “你对我情根深种的原因,是因为和我在一起时感觉特别舒心?” 澜垣想了想才说道: “这么说也算对,不过这不过是我倾心你的最初的原因罢了。” 唐翊好奇地问道: “莫非平时你过得很辛苦吗?” 澜垣笑了起来,稍微把脸凑近了点: “怎么了?心疼我啊?” 唐翊摇头: “不是,只是我想提醒你,你如果执意要继续喜欢我的话,可能会过得更辛苦。” 澜垣依旧笑着,眼神里流露出的是揣测的深意。 看出他眼神里所蕴含的意味,唐翊笑了下,出言解释道: “澜垣,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如果你不知道,就说自己已经倾心于我,万一到时候你切实地了解到我是什么样子后却又后悔了,你该怎么办?” 澜垣听了唐翊的话,只是笑笑,道: “放心,你是何等样子,哪怕你不说我也早已了然,既然决定了喜欢你,自然就不会半途而废。” 唐翊淡然地闭了闭眼: “未必。” 然后在澜垣还没说任何话之前,唐翊就抢先开口了: “澜垣,仔细想想,我与你这么多天来,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事,看见我的所作所为,你真的觉得,你了解我了吗?” 澜垣听她三番两次这么说,却是有些想笑,反问道: “怎么不了解?” 唐翊忽然安静地望着他: “你觉得我做的那些事情,正常人会做吗?” 澜垣微微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就闻唐翊又道: “我只问你,有哪个正常人,会随随便便地为了他人放弃自己的性命?”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临深渊 天地皆白。 眼前一切都是惨白色的,原本的山、原本的水都被镀上了一层亮眼的白色,看上去甚是冰冷。 远方的山峦起伏连亘,突然有一处的山看上去极其古怪,就像是原本蜿蜒的山巅上多了一团多余的巨石。 山脉之上,盘踞着一条巨蟒,那蟒极大,身披彩鳞,只是简单地一盘就将山口堵住。 蟒看了过来,明明冰冷的身躯,此刻在白光的照耀下看上去却不再冰冷,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洒脱的神情。 她张开嘴,一颗晶莹的宝珠从她嘴里飞出。 然后蟒蛇也被白色的光给淹没了。 “澜垣?!澜垣!” 唐翊的呼唤将澜垣从恐怖的回忆中震醒,他茫然地睁眼,才发现唐翊就站在他面前,疑惑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刚刚突然一下魔怔了一样。” 澜垣慌张地掩饰着自己的恐惧,同时故作镇定地说道: “没事,我没事。” 他虽然口上是这么说的,但他眉宇间的那抹郁色却不是这么说。 唐翊并未拆穿他,而是继续问道: “刚刚我说的,你想好了吗?” 澜垣刚刚才经历了一番回忆的冲击,之前唐翊和他说的话也有些记不清了,困惑地道: “想好?想好什么?” 唐翊微微一笑,问道: “你真的要继续喜欢我吗?” 一听这话,澜垣立刻不悦地皱起眉头。 刚刚才重新体会了一遍失去她的滋味,结果转眼她又跟自己说这样的话,真是......不爽。 澜垣便也沉着声音,道: “既然,你说我不够了解你,那你自己跟我说说你是什么样的人,了解你便可以了吧?” 唐翊听这话,忽然一愣,继而苦笑道: “我自己.....恐怕都不那么了解我自己了。” 澜垣听唐翊的语气,猛地觉出有哪里不对,自己的那点情绪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急忙问道: “出什么事了?” 唐翊却只是笑着挥了挥手: “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打紧。” 澜垣专注地看着她,但唐翊始终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只是沉默地笑着,最终,澜垣只好叹息了一声,问道: “好了,你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唐翊摇摇头: “没了,怎么了?” 澜垣温和地微笑,道: “正好,我也有事要与你说,你可知这登天府内有一处地方名叫临深渊?” 唐翊回想了一下,便道: “知道,就是南边那个海沟对吧?” 登天府内极其宽阔,整体地势呈一个倾泻的斜面,从北向南,地势越发低洼,最北就是当初她考雨试的那个悬崖,名曰望海台,而最南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海沟,唤做临深渊。 澜垣笑着看向她,问道: “那你现在可知那里是做什么了的吗?” 唐翊想都不用多想,就回答道: “跟虚龙潜渊有关吗?” 唐翊一点也不好奇澜垣是怎么知道她最近的情况的,她也没有要藏着掖着的意思,毕竟这些事也无伤大雅。 澜垣继续说道: “你们这一届的虚龙比往届虚龙开始接受电堂教学的时间都要早的关系,临深渊对你们也提前开放了,我这次来找你就是要说这件事的。” 唐翊点点头,又转而问道: “莫非这临深渊还有什么名堂,需要你提前知会吗?” 澜垣微微一笑: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虚龙里又可以划分为三类了吧?” “嗯,匿龙、潜龙还有隐龙。” 唐翊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头数了起来。 澜垣看着她这幅模样,只觉得心里软成一汪水,语气也愈发地温柔: “这临深渊不光会向你们介绍如何潜渊,同时也是对你们的一次提前抽查,看看你们的资质,若是资质合格,之后登天府自然会倾向你一些,若是资质不够,那么......” 说到最后,他居然跟怕吓到她一样停了下来。 “原来如此。” 唐翊了然,继而又疑惑地望向澜垣: “可是......这与我好像关系不大吧?” 澜垣马上回道: “怎么会关系不大呢?若是你能顺利潜渊,成为潜龙,日后前途定然一片光明。” 我也更好正大光明地求娶你。 这句话,澜垣自然不会说。 “那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唐翊此言一出,澜垣立刻想要以手覆面。 他怎么忘了,这人可是个视金钱地位如粪土的家伙啊。 澜垣脑子飞速地转了起来,急忙改口道: “你先等会儿,我且问你,你想不想为这龙渊内的水族做些什么?” 唐翊不解地看向他: “怎么突然这么问?” 抓到点上了! 澜垣在心里暗自欢呼,面上不动声色: “我知道你前些日子发生的那些事情,想必你在目睹了那些后心中定然不喜,可是你得明白,不光南震,整个龙渊对待水族都是这般态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南震的情况还算是好的。” 澜垣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唐翊的表情。 果不其然,对方的眼角有些沉下来了,泄露出主人低落的心情,澜垣急忙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你若真是想做些什么,势必要踏入朝堂,仅凭你一人之力,终是不能成事。” 说到这里,他便暂时停了下来,让唐翊自己消化一会儿。 可是对方并未想太久,便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不说话。 澜垣被唐翊莫名盯得一下,浑身都有些不对劲起来,眼神下意识地就要飘走,但转念又想到他不能露怯,还是坚强地与唐翊对视着。 唐翊突然道: “真的如此吗?” 澜垣本来还在努力地坚持着,突然被唐翊一问也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什么?” 唐翊微笑着看着他: “我若是想做点什么,不一定需要跑到朝堂上去吧?” 澜垣刚想继续说点什么,就看见唐翊忽然转过身去,自己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和澜垣回头说了一声: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然后澜垣就见她的身影逐渐远去,仿佛就要消失一样。 下意识地,他追了过去: “等等!” 澜垣猛地牵住唐翊的手,带着几分气恼地问道: “你怎么对自己的事情就这么不上心啊!” 唐翊愣了一下,眼前的澜垣也突然模糊了起来,耳畔边,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给我照顾好自己啊!】 是谁?是谁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唐翊失神地僵在原地,澜垣也猛地住了嘴,看着她的样子,紧张地抓着她的肩膀摇了摇,同时大声地喝道: “喂!唐翊!唐翊!醒醒!听得到我吗?唐翊!” 唐翊就跟个傻子一样,无知无觉地望着他,双眼空洞地就好像两颗玻璃珠。 澜垣见状,牙关紧咬,喝道: “淹涂!” 淹涂的身影瞬息间显现,澜垣的眉头皱得死死的,目光冷得吓人。 “去把汀慕给我找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过去 唐翊的房间中正或站或坐着几个人。 汀慕坐在床边,澜垣和淹涂则是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而她本人则是安静地躺在床上。 汀慕的食指点在唐翊的眉心中央,一股清气自他指尖飘出,钻探入唐翊的皮肤之下,顺着她的脉络游走了一圈方才回到汀慕指尖。 汀慕默默将点在唐翊眉心的手指收回,直起身向澜垣微微鞠了一躬: “殿下,看样子,唐翊小姐仍然是并无大碍,估计再过上那么个几天就能醒来了。” 澜垣目光发冷,看的汀慕都有些发颤。 澜垣声音冰凉一片,沉着嗓子开口道: “你两日前,便是这么说的。” 汀慕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有些尴尬,急忙起身再拜,嘴上作解道: “这....殿下,我只不过是对心术略知一二,可唐翊小姐眼下既不是中了法术,又不是陷入了什么迷障心魔之中,这种情况我以前从未见过,自然也没办法说个准......要不……去寻那慈仁斋的人来看看?” 澜垣的眉头不声不响地收紧了。 “你当我没想过吗?那日你无功而返,我便叫了医官来,可再三诊治也未见端倪,想来也不是中毒,既然如此,便也只可能是心神被缚之故而无法清醒了。” 澜垣说完,又转眼看向汀慕,道: “而这登天府中,又有哪个比你更善此道?” 汀慕脸上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自己这本事居然会在这里坑了自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澜垣看着汀慕这副扭曲的神情,也微微收敛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冷意,稍微缓和一点地问道: “依你所见,目前就真的没什么办法可以助她早日醒来了吗?” 澜垣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坐到了唐翊的身边,看着她问道。 汀慕想了想,道: “这……但不是没法子,敢问殿下,唐翊小姐当初是因何突然昏厥?” 澜垣听了汀慕的话,也随即开始回忆起来,道: “当时……我与她正在谈话,然后说到一半她便木住了,再之后等你来时她便彻底晕了过去。” 汀慕皱着眉,继续追问道: “那殿下当时和她说的什么?又或者是不是语气欠妥……” 澜垣神色也有些不好起来: “那时……我语气是略微重了点,但大概也不至于啊……” 两人之后俱是陷入了沉默之中,两人各有所思,只是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充当了半天背景板的淹涂见澜垣这般情形,眸光也是逐渐幽深,变得晦暗不明。 直到澜垣结束了思索,这才对汀慕打发似地挥了挥手: “行了,下去吧!” 汀慕领命,抱拳作揖道: “是。” 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 “嗯.....嗯......” 一瞬间,屋内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床上那逐渐清醒的人身上。 唐翊坐起来时,面对的就是这六眼环顾的情形,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汀慕挑眉,惊讶地道: “呀!你醒了?” 澜垣见她起来,急急忙忙地要将她扶回去: “还好吧?别急着起来,先躺着吧。” 唐翊摇头婉拒了,转而看了眼四周,迟疑地问道: “不用了,我这是......晕过去了吗?” 汀慕笑呵呵地道: “是啊,不光晕,你可是晕了整整四天啊!” 唐翊略微吃了一惊: “四天......感觉就像是一秒钟一样。” 澜垣也是有些气: “你怎么就不听话呢....都说了躺着!” 唐翊将他欲伸过来的手推开,问道: “我这几天的课......” 澜垣见她一醒来居然就问课程的事,心里也是哭笑不得,道: “放心,我遣淹涂去帮你知会过了,你且安心休息,别多想,知道了吗?” 唐翊知道了以后才放心地点头,继而又疑惑地看着澜垣,开口问道: “我怎么突然晕过去了?” 澜垣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被汀慕给抢了话头: “这我也想问啊!你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了?突然一下就晕过去了,可把我们殿下给急坏了。” 澜垣立即不悦地扫了对方一眼: “闭嘴。” 汀慕吓得往后跳了跳,然后便一脸赔笑地溜了。 唐翊看着汀慕逃走的背影,又看向澜垣,见他脸上担忧未褪的神情,也是微微一笑: “抱歉,吓到你了。” 澜垣见状,只是回以一笑: “你没事就好。” 说完,澜垣又想起来什么一样,不解地问道: “你可知你是为何突然晕倒?” 唐翊顿了顿: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过去的事。” 澜垣疑惑地看着她: “过去?” 紧接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扭头对淹涂说道: “你先下去吧,注意点,别让人听了我们的谈话。” 淹涂拱手道: “是,殿下。” 话音刚落,淹涂的身躯就化作一片水雾飘飞出去,不见所踪。 这时候,澜垣才正色对唐翊说道: “你所说的过去,可是你为人时候的事?” 唐翊笑着看向他: “你怎么知道?” 澜垣只是浅浅一笑: “你做蟒蛇时估计一直都在山林之中,也不可能遇到些什么人是,后来化妖则是一直跟在我身边,入了龙渊后的经历我也大致都知晓,并没有什么会影响你的事,想必,也只有你所说的过去为人的事才有可能令你突然发生这等变化了。” 唐翊点了点头。 “没错,我想起了一些……前世的事。” 唐翊抬起头,眼神也变得飘忽起来: “以前,似乎也时常会有人在我身边关护着我,抱怨我为何不爱惜自己。” 说着,唐翊也微微苦笑: “只是……他们是谁,我却记不起来了。” 澜垣看着她,忽然问道: “想必他们也是极其关爱你的,不然,是不会说出此等言论的。” 唐翊笑了笑: “即便如此,也终究是前世了啊……” 澜垣突然诡异地沉默起来,继而问道: “能和我讲一讲吗?你为何说自己过去曾经为人?是……你确是有过去的记忆,还是你仅仅只是被人下了幻术,经历了一场特殊的幻觉?” 第一百八十章 是真是幻 唐翊不解地看着他: “怎么突然这么问?” 澜垣神情肃穆地看着她: “自你进入龙渊来,这已经是你第几次出事了?” 唐翊更加不解了。 “你说什么呢?” 澜垣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慢慢地数了起来: “第一次,是在你刚入登天府之时,明明只是一场对你而言再简单不过的心试,你却被引出了迷障;之后第二次,则是在雷试,你居然因为对手重伤而不顾自己的伤势强行施法救助她们,以致你后来伤重昏厥;而后你的情况更是每况愈下,直至现在,你甚至突然晕厥。” 澜垣的面容因为按捺不住的担忧而显出痕迹来: “你真的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吗?” 唐翊点点头,继而又疑惑地望着他: “不对当然是不对,可你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来?” 澜垣无奈地看她,好像是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痴徒: “你可知这世上生灵死去后便化作天地之灵,飘散而去,又谈何前世过去一说?如此,你所谓的回忆又是从何而来?” 唐翊突然觉着有点不对劲了: “什么意思……” 说到一半,她就自己愣住了。 既然生物死了以后会化成灵,那她这个所谓的曾经活过一世的人是怎么回事? 唐翊默然,澜垣还以为她终于想通了这其中的窍门,看着唐翊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欣慰。 如此,她便能不受那不知何来的记忆的影响,做回自己了吧? 但突然,唐翊抬起头来盯着澜垣问道: “澜垣,我问你,你听说过……灵魂吗?” 澜垣愣了一下,然后眉头起了些许的波澜: “那是何物?” 唐翊继续发问: “那三魂七魄、轮回、阴曹地府呢?这些名字你以前听说过没有?” 澜垣眉头上的皱纹更深了,道: “从未听过。” 唐翊仍然问道: “那你所说的死后化灵,是指的肉身还是意识?” 澜垣心里渐渐升起些不虞,没想到,她居然仍被那回忆所困,于是他直接地答道: “自然是心身俱散。” 唐翊顿了顿,脑袋点了两下: “这样吗?既然如此,你们可有证据?” 澜垣坦然道: “这需要什么证据,身死道消之后,心志入虚无灵境,肉身修为入尘世灵海,自辟世之初便如是。” 说完,他又炯炯有神地望着唐翊,问道: “说起来,你又为什么会这么问?莫不是仍然还记挂着你那所谓的前世回忆吗?” 唐翊见他情绪有些不对,先是重新整理出一个笑容,道: “澜垣,你先冷静些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 澜垣看她这样子,心道对方是不肯放下那过往的记忆了,顿时有些丧气,但还是回复了她: “你说吧,什么问题?” 唐翊露齿一笑: “你知道……第一次工业革命吗?” 澜垣怔了一秒,一瞬间,困惑掌管了他的脸庞: “那是什么?” 唐翊嘴巴就跟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语速飞快地吐出一连串的词来: “炎黄?女娲伏羲?后羿射日?嫦娥奔月?大禹治水?三字经?千字文?春秋战国?孔子?秦始皇?汉武帝?……” 澜垣一脸懵逼地看着唐翊,最开始她所说的东西他虽不知是什么,但意思还是能听懂一二,可她越说到后面,他却越发地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了。 唐翊见自己说了半天却是在对牛弹琴,于是眼睛一转,又问道: “这些都不知道啊?那瓦特?蒸汽机?电灯泡?互联网?b……哦最后这个不是,这些名词,你都听说过吗?又或者说,这世界上出现过类似的东西吗?” 澜垣的脸部表情几近崩溃: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看着澜垣此刻混乱的神情,唐翊却十分放松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她笑着对澜垣说道: “没什么,只是我现在很确定,我绝对没有被别人施了什么法术或是修改了记忆了。” 澜垣一开始的说法还真是吓了她一跳,以为自己真的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一条普通的蛇,但她现在再三验证已经将对方的这点怀疑彻底否定了,因为她过去脑子里的那些知识都是澜垣所不知的,而她也相信不可能有人把整个世界给完完整整地虚拟出来,还能做到如此巨细无遗,细节都如此真实而不借鉴真实的世界半点。 澜垣听了唐翊的回答只能继续蒙圈,看着他这幅样子,唐翊也是笑出了声来,随即,她一整脸上的表情,问道: “澜垣,关于你的问题,我有一个解释,但这个解释在你看来或许有点过于荒诞,你若是不愿意听便罢了,但你如果真的是觉得有人对我下了什么控心法术,我就跟你解释解释。就是不知,你可愿意听一听?” 唐翊这一笑令澜垣的种种混乱一扫而光,看着她,他突然平静下来了,声音平和地说道: “你说吧。” 唐翊笑了下,然后眉目间的神色逐渐幽深: “澜垣,你觉得这个世界,是唯一的世界吗?” 澜垣注视着那双眼眸,忽然间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像是他熟悉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地,离他而去。 “你是什么意思?” 听澜垣这话,看着他的表情,唐翊便知道自己开场铺垫地太少,对方定不会轻易相信,于是一边琢磨着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对方听懂,一边说道: “这么说吧,如果把世界比作一个平地,那你觉得,这块平地之外,又有什么呢?” 澜垣就要回答: “这世界……” 唐翊直接抬起手打住了: “先别急着回答,我再问你,这世界……有一个边际吗?” 澜垣疑惑地看着她: “边际?” 唐翊点点头: “对,一个明确的具体的边际,如果我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那我最后会走到哪里去?如果我一直向天上飞,我又会到哪里去?你想过这些问题吗?” 澜垣的表情一开始就和之前一样平淡无波,然后突然一下,这无纹的水面泛起了一串涟漪。 澜垣的眉宇也渐渐地盘曲起来,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唐翊看着他,心里也是疑窦丛生。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一下这个反应?莫非是小说里常说的……走火入魔? 开什么玩笑?! 小说里她只见过三言两语就把人说得大彻大悟,恨不得下一秒就立地成佛的!她把人说成走火入魔是什么鬼? 唐翊急忙扯开话题: “澜垣,你觉得,这个世界的边界线在哪里?” 澜垣的表情依旧不怎么好,唐翊满脸汗都快出来了,又换了问题道: “额……或者换个问题,你觉得这个世界有边界吗?” 澜垣的表情总算和缓下来了,看着唐翊的目光中也重新恢复了疑惑。 唐翊松了口气,继续问道: “如果有,那边界之外又是什么?” 澜垣疑惑地挑眉,看向她: “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你便来自那边界之外?” 唐翊想了想,道: “算是吧。” 澜垣却猛地呵道: “不可能!此间世界无穷无尽,就算你来自亿亿万里之外,你也终究还是……” 唐翊见状,无奈在心里擦了把汗。 感情您刚才那突然的平静,是在积蓄怒气槽啊? 唐翊目光钉在澜垣身上,直至对方的气焰降了回来,才继续问道: “澜垣,你出过最远的远门是哪里?” 澜垣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极西雪岭,三川源头。” 唐翊笑了起来,循循问道: “那在那雪岭之外又是什么?你可知晓?” 澜垣看着她: “那外面……是一片虚魔之境。” 唐翊愣了一下: “虚魔?” 不对,现在不是该好奇的时候。 唐翊紧了紧神,继续问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在那虚魔之境外面又是什么呢?” 澜垣这次没有回答,而是安静地注视着唐翊。 唐翊却只是浅浅微笑,一如往常。 澜垣终于再一次地问了出来: “你到底……从何而来?” 唐翊轻启唇畔: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澜垣疑惑地看着她: “另一个世界?” 唐翊坦然地说道: “嗯,另一个世界,不是一个离这很远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大能开辟的空间,而是切切实实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和这里不太一样,那个世界更大、更宽广,甚至到了你根本想象不出的程度,那里有着不一样的自然规律,或者按这个世界的说法,有着不一样的道,那里没有龙、没有妖、没有异兽,也没有这古云州,只有一片无尽的宇宙,以及里面的亿万星辰。” 说着,唐翊指了指自己: “而我,来自那片星辰中的其中一颗,因为在那个世界我死去了,我的灵魂,不,我的意识就不知为什么到了你们这个世界来,附身在了一条蟒蛇的身上,但很快我本来的那个意识被蟒蛇的本性给吞没了,直到蛇身快要老死的时候才重新把身体的控制权夺了回来,才会开始四处旅游,才会遇见你。” 两人突然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过了许久,才听见澜垣的声音。 “……所以……你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方天地?” 唐翊轻快地答道: “对。” 澜垣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轻飘飘的,目光也不再看着唐翊,而是向上空洞地浮了起来: “这便是……你的一切了吗?” 又是一段沉默。 澜垣突然回过神一般,收回了发散的眼神,看着唐翊: “你那个……世界,你住的那颗星辰是什么样子的?你又过着怎样的生活?你……你在那里,又是为什么死的呢?” 唐翊有些无能为力地苦笑道: “别问太多,目前我能想起来的就这些了,你硬要我回忆我也想不起来。” 澜垣也跟着弯了下嘴角: “说起来,以前就觉得你言行举止有许多怪异之处,本来还以为是你天真无邪,不通世事,没想到……” 唐翊猛地回想起来自己当初为求澜垣做过的事,急忙打着哈哈遮掩过去: “啊哈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就别提了吧?” 澜垣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她。 唐翊疑惑地看着他: “澜垣?” 然后对方突然开口道: “真是……奇妙啊……居然还有另外的天地,在那片天地里死后意识居然还能继续存活……” 唐翊笑着补充道: “而且那里也没有‘灵’这种东西哦。” 澜垣也终于温和地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便信你这一回了。” 唐翊开着玩笑般地问道: “怎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觉得我讲得难以置信吗?” 澜垣摇了摇头: “不,是我觉得……” 一抹坏心眼的笑爬上了他的嘴角: “以你的脑子,大抵是编不出这么多东西来的。” 唐翊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 要不是她想到了这点,她也不会确认自己的的确确是个穿越者了。 她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双人跪 心里的担忧放下之后,澜垣的表情看着也放松了许多,他看了眼唐翊现在的样子也没有什么不妥,于是便站起身,道: “好了,我有事先走了,你好好地休息会儿吧,别想那些烦心事,我会叫淹涂在外面守着,若是有什么事叫他便可。” 唐翊也只是点了点头,道: “嗯,谢谢你了这次。” 澜垣听了以后却只是苦笑。 “不必谢我。” 说完,他便转身出了门,唐翊则继续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便自己起来,准备出门去。 她刚刚迈过门槛,就听见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请小姐留步。” 唐翊转过头,就看见淹涂已经从水雾中显现而出的身影,在向她微微颔首请求。 “不好意思啊!我得出去一趟,虽然你帮我和学堂那边说过了,但我在刑慎院那边还有惩罚要领,所以,我先走了。” 唐翊轻快地说完以上的一段话,便轻快地继续往前走,好像她不是要去领罚,而是去郊游一样,连淹涂都没来得及拉住她。 只是,唐翊刚出院门,就被眼前的一幕吸引去了目光。 远处是澜垣头也不回的身影,此时的那个身影散发着无边的冷意,即便隔了很远她也能隐隐感受到了那股凉气。 离她稍微近一点的地方,是两个跪在地上,脑袋贴着地砖的背影。 那两道背影都是一身华丽的七彩轻纱,头发整齐地梳在身后,同时,两个熟悉的声音呼唤不停: “殿下!殿下求您绕了我们吧!” “殿下!我们知错了!” “十六殿下!” 唐翊看着这一幕,一时有些傻眼。 怎么这两个女的,有点眼熟呢? 唐翊的目光默默地下移。 她们穿的衣服......原来如此,撞衫了啊......莫非是她们在故意模仿她去接近澜垣,结果把对方给惹毛了? 唐翊心里想道自己居然也会碰上这种情况,看着那两个跪着不动的女子,那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蹭蹭蹭地上涨着,稍稍上前一步,她也看清了那两人身上缠绕着的法术。 要是之前的她,绝对是认不出这是什么的,但现在的唐翊,经过了这些天来的电堂授课以及她本人在万卷阁内如海绵吸水般的疯狂学习,一眼就能看清她们身上的束缚法术。 其中也注意到了唐翊的靠近,而唐翊也认出来了她们的身份,笑了笑,道: “你们俩......好久不见啊。” 许久不见的燕霏与流霞听见唐翊的声音反应各不相同,燕霏是颇为尴尬地想要躲到一边去,可是碍于身体被缚住,她只能把眼神挪开。 与她相反的是大声叫嚷的流霞,只见对方虽然不懂动弹,听见唐翊的声音后却依旧是直接喊了出来: “你看什么看!觉得你比我好到哪里去了吗?你不过就是个踩了狗屎运的贱....” “流霞!!” 她的脏话还没有骂出来,就被惊恐交加的燕霏给盖过去了。 燕霏急忙歉意地赔笑道: “真是抱歉,唐翊小姐,这次是我们僭越了,还望小姐大人有大量海涵一二。” 流霞愤恨地扫了燕霏一眼: “就知道拍人马屁!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你在这里大献殷勤!” 燕霏同样皱起眉头,带着几分薄怒地看向流霞: “流霞,这是你对姐姐的态度吗?!” 流霞一时气急,索性瘪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唐翊观察她们俩观察了一会儿,身后的淹涂也赶了过来,看见地上跪着的两人,眼神中也是微微地闪过一道寒光。 原本两人只是刚刚跪下,还并未有什么异样,但淹涂一到,她们便觉得身上忽然多了什么东西一样,在一点点地将她们往地上压,甚至牙关都在微微发颤,顿时心里一惊。 她们此番来也是做了准备的,知道澜垣身侧有一个善于匿藏的暗卫,而且行事比起主人更加冷血,三番两次出手击退甚至重伤那些不怀好意试图接近澜垣的女子,她们这次也是在得知了澜垣将他留在唐翊身边后才敢来直接寻来。 只是没想到,最后澜垣还是将她们定在了原地。 “唐翊小姐,请您先回去吧,这里......我来料理。” 淹涂冰冷冷的语气令两人俱是肝胆欲裂。 只是他才靠近她们,唐翊便抬了抬手,道: “放心吧,她俩我认识,我来处理就好。” 唐翊笑了笑,慢慢地伸出手对准两人,一刹那,一股无形的灵扫过两人的身体,她们就恢复了活动的能力。 燕霏大喜过望,急忙拽着流霞站起来对唐翊盈盈下拜: “唐翊小姐大恩大德,我们姐妹....” 唐翊却止住了她。 “先别急着夸我。” 燕霏立马就不说话了,和流霞一起安静地并肩站立着,只是她的头微微低下,不敢与唐翊对视,可流霞却还是瞪了她一眼,然后自顾自地把头扭向一旁。 唐翊开口,道: “我先问你们一句,你们应该知道这样子,是在作践自己吧?” 燕霏听了这话,顿时就愣在了原地,而流霞则是直接暴起: “你什么意思!” 嘴上说着,她的手已经朝唐翊招呼了过来。 唐翊不躲不闪,而事实上,流霞的手还没有碰到她,她整个人就已经被扇飞出去了。 “滚。” 淹涂冷冷地吐出这一个字以后,身上的寒意更是不带掩藏地泄露出来,但是离他最近的唐翊却明显地感觉到那些寒意非常灵性地绕过了她,直奔燕霏与流霞二人。 燕霏被冻的面色苍白,上下牙直打架,道: “是...是.....” 说完,她便慌不择路地逃了,逃的时候还不忘拽上半个身子都被冻住的流霞。 淹涂将寒气散去,继而有些不满地看向唐翊,道: “还请小姐下次莫要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有些人是你帮不得的。” 唐翊却没怎么在意他,只是看着远去的流霞,轻声道: “是呀,她....估计我已经帮不了了。” 淹涂听她这么说,还以为对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脸上也笑了起来,道: “不过,小姐这才入府数月有余,法术就已经习得如此熟练,修为也如此强悍,破解此等程度的束缚法咒也易如反掌,果真天资聪敏。” 唐翊听到淹涂的话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微微一笑: “我只是练得多而已。” 淹涂垂下眼帘,道: “小姐勤勉,只是现在小姐才刚刚苏醒,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唐翊看了他一眼,目光又微微地挪开,道: “等一下,我还有事,你先进屋里去吧。” 淹涂低着头,道: “小姐,殿下吩咐我,要随行护卫。” 唐翊点了点头: “那这样,我就得先甩掉你了才行,是吗?” 淹涂沉默了一会儿。 “那属下先回院子里了。” 待他回到院子里后,唐翊又往前走了一点距离,突然间,她停了下来,道: “出来吧,皑皑。” 第一百八十二章 白雪皑皑 在唐翊的呼唤之下,一身褐色襦裙就这么从她身边忽然显现出来。 只见皑皑若有所思地看着唐翊,忽然幽幽地说道: “一般……很少有人能察觉到我……大部分人都只会注意到大人。” 唐翊听她这样说也是笑了一下: “我也是出来了以后才觉察出有人在看着我,不过你说的也是,跟在汀慕那么一个张扬的人身边,的确是很容易被忽视。” 然后她又好奇地问道: “你是跟着汀慕来的吗?” 皑皑看着她,道: “大人最近总是隔三差五地往外跑,又不准我跟着,我便知道他是要来殿下这边了。” 说着,她也同样看了唐翊一眼,目光中满含深意: “只是没想到,他原来是为了你而来。” 这话说的,唐翊听着都觉得别扭。 “那啥......你这说得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吧?” 唐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皑皑,感觉此时的场面颇为尴尬。 皑皑冷冷地一勾唇角,道: “误会什么?唐翊小姐倒是说清楚。” 唐翊答道: “误会.......你以为你家大人喜欢我。” 唐翊觉得,自己已经答得非常直白了,但是对面的皑皑脸上却依旧飞快地染了一层阴郁的黑色。 “唐翊小姐,未免太过于自以为是了。” 唐翊见对方的表情明显地不太好,急忙说道: “这样?那真是不好意思,” 皑皑看着对方笑得如同春花一般灿烂,不知为何,心里堵得慌,最后只是郁郁地说道: “没事,看你这幅样子也没可能。” 没可能,没什么可能? 唐翊只是笑笑不说话。 另一厢,皑皑也是收敛好了自己之前波澜起伏的情绪,低眉顺眼地向唐翊鞠了一躬,道: “唐翊小姐,请恕皑皑不请自来,只是皑皑近来一直心有所惑,请问小姐能否为我解答一二?” 唐翊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说道: “是关于汀慕的事情吗?” 皑皑并没有做过多隐瞒,道: “正是。” 唐翊安静地注视着皑皑,从她的眼睛里,仿佛能看见静谧流淌的细流,正迂回地绕过山间的乱石丛生,执着不懈。 “请问能告诉我,大人他是不是......与十六殿下达成了同盟?” 皑皑的声线略微地有些迟疑,似乎在纠结着该不该问出这个问题,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问了出来。 唐翊眉梢一挑,微微笑道: “你问我?这个问题难道不是你比我更清楚吗?” 皑皑淡然地回了一句: “大人很多事情都不喜欢和我说。” 唐翊嘴角的弧度突然一下大了几分,然后眼帘微垂,道: “你家大人是否与澜垣达成同盟我不清楚,但是,他和青龙族关系甚密这一点应该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皑皑的眼神忽然游离开来,看向了一旁。 唐翊也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待着对方重新准备好继续与自己对话。 不一会儿,皑皑动了。 只见她稍稍欠身,又向唐翊鞠礼道: “多谢唐翊小姐,皑皑告辞。” 皑皑丝毫不做停留,转身就要走。 “慢着。” 晶莹的锁链横在皑皑的身前,止住了她前进的脚步。 皑皑的眼睛在锁链出现的一瞬间缩小了,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徐徐转过身来,道: “唐翊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唐翊解开了锁诀,上前一步道: “没什么,只是我回答了你的问题,就也想问你一个问题罢了,不知道可不可以呢?” 皑皑的眼睛眯了起来: “若是我说不,小姐会放我走吗?” 唐翊和善地笑着: “你觉得呢?” 两人之间沉默地僵持着,但最终还是以皑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为收场: “小姐有什么想问的?” 唐翊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她身上,道: “请问,你和汀慕是怎么认识的?” 皑皑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打算说。但就在唐翊以为她已经打定主意了不说的时候,她又开口了: “我与大人,本来是同一条河流中修炼的水蛇妖,只是大人他天资聪颖,修为更是远在我之上,因为缺少仆从而将我带在身边,我也因为做事妥帖而被留下,直到后来,大人决定化龙,我也追随大人踏上化龙道,历经千辛百苦终于成功,入了龙渊。” 皑皑的声音低沉如笙,将过去娓娓道来,行文言语之流畅,就好像是她早已打好腹稿,只待与人诉说。 “只是后来,我与大人都未曾想到,龙渊之中的环境竟是那么的......令人幻灭。” 皑皑合上双眼,似乎又回到了那阴郁的三百年中去。 “大人在故乡河流中乃是妖力强大的大妖,叱咤风云,逍遥自在,可是化龙后,却反倒变成了芸芸众生的一员,面对着周围强大的真龙,还有那些比我们早化龙不知多少年的虚龙同类,大人曾经骄傲的一切,都被击碎了。” 皑皑的声音里透着针扎一般的痛苦,仿佛这一字一句都是在剜她的心头血肉。 “三百年,大人整整颓废了三百年,直到有一天,大人突然决定带着我一起前往明台,准备潜渊。” 唐翊看着面色沉重的皑皑,问道: “那之后呢?” 皑皑忽然嘲讽地勾起了嘴角: “我成功了,化作了一条虬龙,只待一日再次潜渊,便有极大的可能晋升真龙之列。” “可是大人,却失败了。” 皑皑捏紧了拳头,声音里已经开始流露出些许的恨意。 “他化成了一条螭龙,化成了最为低微的隐龙。” 皑皑默然抬起头,仰望着海穹顶: “再后来,我便继续跟着大人,和他一起进了登天府,和他一起成了教习,继续做他的仆从。” “这,便是我们的故事了。” 唐翊默默地看着对方,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 她还有什么瞒着自己。 唐翊很确定这点。 “皑皑,那,进入登天府后,你家大人就没有做其他的事了吗?” 皑皑的目光忽然变得灵动而警觉,飞向了唐翊,道: “唐翊小姐,有些事情,莫问。” 唐翊闻言,便将这个话题打止,想了想,又开口问道: “那你对汀慕,是有别的,超出主仆的感情了?” 皑皑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否认。 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又突然笑了。 只是笑得,很苦。 “怎么了?” 唐翊奇怪地问道。 皑皑看了她一眼,哈哈地一笑,像是在嘲笑她一样,但马上,那抹笑容又重新变成了苦笑: “没什么,只不过是觉得,我到底干嘛来要来这儿自取其辱。” 说着,她的眼神忽然间变得无比空洞: “明明,他心悦谁......与我无关啊......” 唐翊疑惑地看着她: “你这么没自信吗?” 皑皑又是嘲讽一笑,只是这次,她笑得是自己: “你看看我,再看看他,你觉得他会把目光落在我这样的人身上吗?” 唐翊非常爽快地点头: “会啊。” 然后在皑皑略微有些讶异的眼神中,她继续说道: “如果他喜欢你的话,不管你怎么样他的目光都会落在你身上吧?” 皑皑依旧只是苦笑: “如果……如果真是个好词……” 唐翊看着她这样,出口安慰道: “别太难过了。” 皑皑摆了摆手: “无妨,本来就是我自己自以为是了,真是抱歉,之前还那么说你。” 唐翊丝毫不介怀地回之一笑,看她这样,皑皑也终是第一次地向她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来。 唐翊这时候才注意到,其实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好看的。 “好了,我先回去了,若是大人回去没见着我必然会起疑的,就先告辞了。” 皑皑向唐翊作揖道,而她也是点了点头,挥手收起了那些锁链,目送着皑皑离开。 只是她们并不知道,院门之后的淹涂,眼神愈发地冰冷。 第一百八十三章 风波再起 作别了皑皑之后,唐翊自然继续向刑慎院走去,只不过当她到了那里之后才发现,她白跑了一趟。 事实证明,澜垣的威力还是很足的。 见她来了,之前还是一副暴怒霸王龙脸的龙吏瞬间都变成了满脸堆笑模样,几乎可以说是把她当做座上贵宾来盛情款待了。 唐翊受宠若惊,然后飞快地逃离了刑慎院。 她现在可没有时间去听更多虚假的褒奖与致歉了。 和澜垣的一番对话,也算是令她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分,死后化灵的事情更是令她隐隐地想通了一些事,比方说......她为什么可以破除迷障。 首先很明显,她原本的那个世界是有灵魂的,不然她也不可能会在死后穿越,但这个世界的生命却没有灵魂,意识与肉体是统一的,两者消长与共,不可独活。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这里的生命肉体与意识连接得更为紧密? 若真是如此,那这里的人应该也有很多的地方都会和她原来的世界不一样吧......说不定,和为什么龙渊这里面会形成这样的社会也有一定的关系。 想到这里,唐翊又摇了摇头。 不对,这两者之间应该关系不大,毕竟根据目前她观察的情况看来,这里人的心性与前世时的人并无二异,相应的,构筑起来的社会应该也是殊途同归,即便外在看上去不一样,内在的本质应该也是一般无二。 但这些目前还只是猜测,她需要更多的证据。 唐翊一路走着,轻车熟路地拐到了万卷阁。 这么多天,她感觉自己在这登天府内,最熟的也是这一处了。 今天的万卷阁似乎格外热闹,她还没到就已经听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了,只是往日里这万卷阁虽然也是热闹,但从来没有这么喧嚣过。 唐翊稍微凑近了一些,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情况。 只见原本那些都集中在一楼看书的新生老生都跑到楼外来,一个个仰头看着二楼,二楼之上,一条身长三丈的白龙正在飞腾起舞,口吐火焰,与人对打地不可开交,而他的对手则是一条全身都披挂满了金属硬鳞的龙偶。 那龙偶也是修长的龙形,与白龙体型相当,只是活动的时候姿态稍显得有些僵硬,尾巴缠绕在屋檐上,身体如同一面旗帜在空中挥舞,一道道惨白的电光正在龙偶身上流窜,时不时就飞射而出,打在白龙身上。 白龙尽管拼命躲闪,可还是时不时地被劈中,落得一身焦黑。 白龙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危险,龙吻一张,一团烈火奔涌而出,将龙偶给裹了进去。 “炆炆啊!小心点!那个龙偶是姨母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别用真火!别用真火!” 就在那火烧上龙偶的那一刹那,唐翊就听见了泽灵育那熟悉的嗓音从人群前面传了出来,她急忙上前,就看到泽灵育被一人揽在怀里,制住了动作,但手上还在疯狂地摆弄着那个操控龙偶用的小黑球。 “等一会儿!姨母这就把它修好了!别用真火啊!” 泽灵育撕心裂肺地大喊打叫着,听得那制住她的人心中愤愤然,厉声喝道: “够了!你到底是什么人!要不是你突然冲出来乱摆弄那个龙偶一气!泽炆现在也不至于陷入苦战之中!” 这声音唐翊听得也觉得有些熟悉,在结合那人口中所说的泽炆二字,她虽然没见到他的脸,便也猜出那人的身份了。 她微微凑上前,果不其然地看见潮汕正那双手圈住泽灵育,不让她靠近泽炆半分。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把龙偶拿出来晒太阳.......” 泽灵育混乱地摇着头,脆弱而执着地扭动着手里的黑球机关,眼睛里已经有些泪水充盈。 “那龙偶是你的?这么说来,你就是泽凌宇?” 唐翊一扭头,对于就在不远处的潮婉毫不意外。 潮婉同样也是柳眉倒竖,逼近泽灵育一步,道: “早就听闻,白龙族中出了个喜好龙偶的奇葩,却没想到居然就是你,快些将那龙偶收回来!若是伤到了泽炆哥,我定不饶你!” 泽灵育都要哭了: “我......我不知道啊.......你们....你们先放开我...我要过去......” 唐翊见状,也是无言地叹了口气,默默抬脚上前,潮婉与潮汕正是着急,压根没注意到她的接近。 唐翊抬起头,默默地观察起那龙偶的构造。 此刻,龙偶已经是从泽炆的火焰中脱身而出,身上鳞片都被烧红,但移动起来却无半分阻碍,爪中酝酿起几道乌黑的烟尘,直奔泽炆而去。 潮婉的脸色瞬间变了,直接上前,不顾形象地揪住泽灵育,逼问道: “你到底在那龙偶里放了什么?” 泽灵育有些瑟缩地避开她的目光,道: “我....我就放了点......黑潭水......” 潮汕与潮婉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人群中的唐翊也跟着面色一凝。 黑潭水又名阴水,触之则灵消,饮之则殒命,毒辣地很,即是克灵之物又是剧毒之物,龙渊之中,也就只有少数几个地方才会出产,而以泽炆目前的功力,看样子是受不住的。 二楼上的泽炆明显也是听见了底下的谈话,急忙飞身远离那黑烟,潮汕则是用力地勒住了泽灵育,害得她差点背过气去。 “疯子!你这个疯子阴阳人!” 潮汕气得大吼,一旁的人群也是尽皆散去。 都已经听见了那龙偶里有黑潭水,还有哪个不要命地敢靠近。 见泽炆飞远了,龙偶突然松开了固定在屋檐上的尾巴,身体各关节处喷出磅礴的灵蕴,形成一股劲风,拖着它的身体向泽炆飞去。 就在这时,泽灵育突然叫道: “我知道了!是小外甥触发了它的追敌机关!它现在把小外甥当作敌人了!你们快点找个人来!这玩意一旦触发追敌就停不下来了啊!!” 潮婉脸上血色尽褪,急忙扭身就跑: “我现在去叫人!哥你去帮泽炆哥拦着它一下,等我......” 潮婉的声音突然卡死了。 在她的余光之中,唐翊以比还没反应过来潮汕还快的速度,向泽炆与龙偶的方向冲了上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为什么帮我? 唐翊身上灵光暴涨,整个人闪亮的像是阳光下的钻石一般。 然后她身上的那些光芒便如同脱笼猛虎,从她身上窜了出去。 光凝聚在一起,化作透明的锁链,一头握在唐翊手里,另一头朝着龙偶飞去。 龙偶感应到了冲它来的锁链,身体里忽然发出几声机括的咔嚓声,霎时间,龙偶的身体分解成大小不同的数十块方块,一半重新排列成一条更小的龙偶,继续向泽炆追击而去,另外一半则是猛地发出一阵强光,将唐翊释放的锁链尽皆破坏。 唐翊扭头看了泽灵育一眼,只见对方也是非常尴尬地冲自己喊到: “那个……是我设计的卸御灵阵,可以自动感应法术波动,见招拆招。” 唐翊想了想,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很厉害。” 泽灵育瞬间喜笑颜开,但转而又惊恐地喊道: “等下!我外甥被追上了啊!快去帮帮他啊!” 唐翊把头扭了回去,果然,泽炆已经被那小了许多的龙偶给拦住。 由于减轻了不少身体重量的关系,那龙偶的移动速度也变得更加迅速,但攻击的威力却丝毫未减,雷霆与黑潭水双管齐下,将泽炆弄得是无比狼狈。 唐翊看着不断释放出黑色烟气的龙偶,想了想,又回头朝泽灵育喊到: “泽姑娘!” 正尝试着取消追敌的泽灵育闻声抬头: “啊?” 唐翊默默地比好手诀,瞄准龙偶: “你这龙偶里面装的黑潭水有多少?” 泽灵育不确定地回想了一下: “大概……刚好够装满一节吧。” 唐翊轻笑道: “那就好。” 一旁的潮婉冲到了一半又停了下来,虽然还是有些警惕,但她也没对唐翊做什么,只是问道: “喂!你到底要做什么?!” 唐翊头也不回地说道: “自然是帮你泽炆哥一把啊。” 说着,唐翊的指尖凝聚出一阵淡淡的白雾,雾气攒动,好像里面有一群凶兽在蠢蠢欲动。 “冰。” 唐翊唇畔轻启,吐出一个字来。 雾气瞬间扩张,在她面前形成一片惨白的帷幕,透明的冰屑混杂着疾风与寒雨喷薄而出,像是一团活过来的暴风雪,朝龙偶用来封锁路线的那一半身体吹去。 风雪刮过,那一个个金属块上瞬间结了一层厚重的白霜,唐翊的瞳孔中闪过一道虹光,嘴里轻叱道: “破。” 霜,炸开了。 连带着被包裹住的金属块一起,白霜猛地炸裂开来,将其炸成一片片支离破碎的残片。 潮汕潮婉脸色一变,纵身向后退去,以防那些飞射的残片伤到自己,只留下泽灵育还在原地哭天抢地。 “我的龙偶啊!!” 唐翊手指微动,那些四分五裂的碎片突然间速度慢了下来,然后漂浮在空中,一动不动。 风托着唐翊向前追去,此刻龙偶已经追上了泽炆,两边缠斗在一起,泽炆在身体周围聚起一层灵障,阻止龙偶喷吐的黑潭水近身,但很明显,他的灵障在黑潭水的攻势下已经有些捉襟见肘。 泽炆本人则是面色阴沉,龙眸亮的吓人,一股股银白色的火苗正在他嘴中潮涌不息,正是唐翊亲身受过一次的净绝灭焰。 正当他准备将这一口真火吐出之时,一个银铃般的温婉声音忽然传进他耳朵里,阻止了他这么做。 “你这一口火下去,不光你姨母的龙偶保不住,就连你自己都得元气大伤,再说,对付黑潭水,除了真火,方法多得是呢!” 泽炆脸皮一抽,目光随着声音扫了过去,紧盯着那突然出现在他与龙偶之间的女子。 唐翊的身上散发着灼灼的光束,嘴里幽幽地念道: “黑潭水,毒性甚强,噬血肉灵力,不凝不升不冻,等闲御水术更是奈何不了它,其性至阴,沾之即死,但所幸......万物相生相克,黑潭水最惧怕至刚至阳之物,是故,只需要一点点小小的日光......” 在她身上那刺眼的光芒照耀之下,空气中的黑潭水逐渐变得越来越稀薄,泽炆的表情也是一愣。 黑潭水怕日光?这.....这她怎么知道的? “......顷刻间黑潭水便会消散。” 唐翊笑着挥了挥手指,她身上的光也随之离体,化作几颗虚幻的光珠,悬浮在龙偶的四周围,对其进行着不间断的炙烤。 龙偶沉默地停在了原地,但转瞬间,它身上又是传来一阵机括的响声,但这次,唐翊却没有给它再次施展卸御灵阵的机会,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冲了上去,手臂一挥,一道狭长的冰刃便砍在了龙偶的一处关节上。 龙偶张开嘴,猛地飙射出一道雷电,直接劈在了唐翊身上。 然后什么都没留下。 唐翊跟个没事人一样,下半身化作龙尾,直接捆住了龙偶的尾部,身体一扭,就将龙偶的尾巴给拽了下来,暴露出了藏在龙偶身体里的那个形状古怪的机关。 “这就是了吗?” 唐翊喃喃自语道,朝着那个机关伸出了手,龙偶机械性地向后撤去,但是以它现在的速度,又岂能敌得过唐翊? 自然而然的,唐翊仅仅只是几个加速,就轻而易举地截住了逃跑的龙偶,双手死死地钳住了断口处,任龙偶怎么移动都不放松,至于它释放出来的那些电流,更是压根就伤不到她半分。 唐翊身上的灵蕴开始涌动,召唤着周围的水汽。 如今的唐翊的御水术,比起当初已经是不知道高超了好几倍,只是心念一动,水便完成了塑形凝固的全过程,探入龙偶之中,将那个机关完完整整地撬了下来。 龙偶的身体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声音,然后便突然丧失了力气一般颓然下来,如果不是唐翊还在抓着,估计就已经掉下去了。 泽炆安静的看着唐翊轻松地解决掉了龙偶,目光闪烁不定,而对方则是带着龙偶缓缓下降,将她撬下来的机关和龙偶的身体都小心地放在地上。 另一头,泽灵育三人也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潮婉看见仍在天上的泽炆,担心地喊道: “泽炆哥!你还好吧?” 被潮婉这么一喊,泽炆也算是回过神来,飞了下来。 落地后变成人形的泽炆身上有些焦黑的伤痕,但也都不重,只是即便如此,也令潮婉紧张了一番。 将机关递给了泽灵育后,唐翊便提步要走。 就在这时,泽炆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为什么,要帮我?” 第一百八十五章 白鸦凄 唐翊听了澜垣这话,奇怪地笑了笑: “这话问得到有意思,我为何不能救你?” 泽炆闻言先是一愣,脸上神情几番变换,最终是别扭地转过头去。 “那个……” 泽灵育的声音有些怯怯地从他们身后传来,唐翊回过头去,就看见对方满怀歉意地看着泽炆,眼里闪着关心的光,道: “小炆……是姨母不好,姨母不该将那龙偶放在别人触手可及的地方,害的小炆你差点受伤,那个……姨母……姨母回头……” 说了半天,她却也终究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而一旁的泽炆,早就换上了另一幅脸色。 疏离,拒人千里之外,没有半点搭理她的意思。 唐翊疑惑地看了他们两人,泽炆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青春大男孩,而泽灵育则是彻头彻尾的童身,光看外表就和一个小孩子没什么两样,从她嘴里说出姨母二字怎么听怎么奇怪,但即便如此,唐翊也没说什么,而是饶有兴致地问道: “姨母?原来他就是你外甥啊?” 泽炆突然间将目光转向唐翊,那冷锋四射的目光在她和泽灵育身上转了一圈,又停在唐翊身上。 “你们认识?” 泽炆冷着一张脸问道。 唐翊点了点头: “认识啊。” 泽炆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认识多久了?” 唐翊觉出有些不对来了,仔细地斟酌着自己的言行,道: “大概......十几天前我就认识她了,有问题吗?” 泽炆的脸瞬间飙红,脖子上的青筋更是一根根地暴起,就像是他一直藏着掖着的伤疤被公之于众。 然后唐翊就见他猛地转向泽灵育,将对方吓了一大跳,怒气冲冲地吼道: “谁叫你擅自离开暗室的?!” 泽灵育吓得后退了半步,怯生生地低下头: “我……我那时候以为……她是送饭的……” 泽炆笑了,只是他此刻脸上挂着的笑容可不怎么温暖和煦,恰相反,充斥着冷漠与嘲讽。 “送饭?你以为我们会派人给你送饭吗?你自己到底知不知羞!给你安排了一个避人耳目的暗室,居然还敢拉别人――还是一条虚龙进去!” 泽灵育喏喏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把自己的头低沉地垂下,垂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认真一样。 “小炆……姨母这次真的知错了,小炆你别怪我啊……还有你回去的时候!也一定要和姐姐说一声,别让她怪我啊……” 泽炆的表情丝毫没有半分冷却的意思,就连他身边的黄龙兄妹也跟着变得冷冰冰的,只拿着一双眼睛斜觑着泽灵育。 泽灵育无助地左右环顾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聚焦在自己手上的那个龙偶机关上。 唐翊见她纠结而不舍地咬住了下嘴唇,抓着机关的手伸到出去一半又缩回来一半,只是动作都很细微,如果不是眼睛尖利必然是看不见的。 最后,泽灵育下定了决心般地猛地伸出了手,将那机关托在掌上递了出去: “我......我可以代这个龙偶七八六号向你道歉,我还可以...可以把它送给你,小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泽炆眼眸微微一侧,便看见了那个形状古怪的机关,脑海中瞬间回想起刚才自己是如何在那个龙偶手上吃尽苦头的模样,刚刚才平复下去的怒气混杂着自尊受损的羞耻一齐涌上心头。 “够了!” 这一声暴喝却不是泽炆发出的,而是来自他身边的潮婉。 只见对方柳眉倒竖,指着泽灵育就喝道: “快些给我把这个下九流的玩意给我砸了!” 泽灵育一听,下意识反应地将其护在了怀里,紧接着双目瞪圆了,看着潮婉道: “七八六号是我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兵卒龙偶!不是什么下九流的东西!” 潮婉讽刺地一笑: “不过是方术做出的玩具而已,你居然还敢拿着它在这里耀武扬威,泽凌宇,你真是给泽炆哥,给白龙族丢人!” 泽灵育也瞬间被点燃了怒火,跟串鞭炮一样地和潮婉对吼起来: “我不叫泽凌宇!我叫泽灵育!这也不是玩具!这是我辛苦研制的龙偶!你这个不识货的黄泥鳅!!” 潮婉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无比难堪,在一旁的唐翊看来,正可谓是应了那句诗词,叫黑云压城城欲摧。 另一边的潮汕更是连脸都扭曲了起来,呵骂道: “你个阴阳妖龙!自己不知廉耻也就罢了!如今居然敢羞辱我妹妹!真是恶心至极!” 泽灵育的身体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透明的东西从旁边推了她一下。 她想说点什么,却只能用一双眼瞪视着潮汕,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泪水倔强地在她眼眶里转着圈,但始终不甘心落下来。 “怎么?看什么看?我警告你,别用你那眼珠子盯着我,我嫌脏。” 潮汕见泽灵育一直盯着他不放,心里也是一些发颤,嘴巴里也愈发毫无顾忌地骂了起来。 潮婉冷眼旁观,泽炆则是略微地看了他一眼,不带任何感情,然后又把目光挪开了。 泽灵育希冀地看了眼泽炆,似乎想从他的目光中看出点什么,只是,他并没有看向这边,连一个眼神也没有。 泽灵育的指头死死抠紧了手中的机关,似乎只有它能支持着她不倒下去。 “我......若是.....你不喜欢这个七八六号......我回去换就是了。” 泽灵育大口地吞着唾沫,将渗进喉咙里的咸苦泪液咽了下去,然后她转身,逃跑一般地向着万卷阁冲了过去。 她灰黑的衣服在海穹顶的日光照耀下闪出一层镀银般的白,就像一只离巢的白鸦,发出无人知晓的凄厉啼鸣。 她的身后,潮婉冷冷地清叱了一声,潮汕毫不掩饰地冲着那个逃离的背影露出了一个讥讽且鄙弃的笑容,而泽炆从头至尾,都没有施舍泽灵育半个眼神。 “够了吧?” 清冷的声音传来,三人这时才注意到原来旁边还站着个唐翊。 她平静地看着三条真龙,道: “你们过分了。” 潮汕和泽炆两人脸上都露出些不悦的神色,唯有潮婉一人瞬息间收敛了之前神情中的冷意,带着浅笑向前道: “唐翊小姐,多谢你刚才帮了泽炆哥,大恩不言谢,请受婉儿一拜。” 唐翊瞟了她一眼,手指一动,风便阻止她继续拜下去,潮婉只听见唐翊声音沉着淡然地说道: “不用了。” 说完,她又看向潮汕: “你不该对她说那种话的,太伤人了。” 潮汕愣了一下,刚想回一句话,唐翊就已经向泽炆走了过去。 她静静地看着他,然后问道: “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她?” 泽炆疑惑地看着唐翊: “你发什么神经?” 唐翊没有受到半分影响,继续问道: “为什么?在她过来的时候,用那种看脏东西的眼神看她?” 她一直都在旁边,看得分明,当泽灵育向泽炆怯生生地道歉的时候,对方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就是这样的眼神。 就像是在看一块肮脏的垃圾。 泽炆面色如铁,不动分毫地说道: “要发神经自己回自己的院子里去,别到我面前来!” 说完,他便提脚要走。 但紧接着,泽炆的去路就被一袭广袖给拦住了。 唐翊伸出手拦下泽炆,没有看他,道: “因为什么才会让你对亲人露出那种眼神?那已经不是普通的厌恶了。” 泽炆眉目间立刻透露出几分紧张的神色。 对方目前的修为法力已经不知到了何等程度,但看刚才那样子,至少可以和他打个平手,更何况他现在还有伤在身,若是对方强行动手,怕是自己这边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泽炆迅速退后一步,与潮婉和潮汕站到一起,警惕地盯着唐翊。 唐翊却没有追过去,而是淡淡地扫过他们三人,最终,目光落在了泽炆身上。 “刚刚那一幕,我觉得真正让人恶心的,是你们。” 冷冷地吐出这一段话,唐翊便再也没去管身后三人的动向,而是朝着万卷阁的二楼走去。 此刻,万卷阁已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修复妥善,根本看不出之前所经受的创伤。 唐翊走到二楼,找到暗门的位置,轻轻地敲了几下。 没有回应。 从那以后,唐翊再也没有见过泽灵育。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初试潜渊 唐翊此番去万卷阁一来并未找到她想要找的,关于灵魂与死后的事,但意料之外地,她却机缘巧合地目击了龙偶暴动这一事件,得知了那个傲气十足的泽炆原来就是泽灵育的外甥这一件事。 而那之后她虽然没有再理睬那三人,可对方却依依不舍地追了上来,用尽各种言论恐吓她,叫她决不能将此事泄露出去。 对此,唐翊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让开,便推开三人组成的围墙,回院子了。 多亏了澜垣帮她告了假,唐翊这天剩下的时间才腾了出来,专心致志地做她的事。 她要做的一共两件,一件是思考,另一件则是修炼。 思考她最近收获到的一切信息,从中得出一条前进的道路来,虽然没了记忆,但她的个性却没有变化,既然如此,她的目标也不会变。 唐翊手一挥,三个水聚成的词语便凭空出现,浮在她眼前。 真龙、虚龙、异族。 统治阶级的真龙、平民阶级的虚龙以及最底层的,也是基数最大的水族异族,这三者构成了龙渊的社会。 而这三者的关系,大体成一个金字塔的形状,顶尖的是真龙,中间是虚龙,最底端是异族,一层一层下来,呈一个几乎是上级完全奴役下级的局面,而在这龙渊之中,除了虚龙可以借助潜渊的手段提高自己阶级外,似乎就没有改变阶级地位的方法了。 所以......貌似想做点什么似乎有些困难啊...... 唐翊想着,同时又挥手散去了面前的水。 不过,幸好这样的社会本身就有它的顽疾,由于本身建立在强权基础上,构筑起这个社会的结构也极其脆弱,就像是一堆厚重的巨石,完全没有规律地堆叠在一起,但它们的支撑点,却是一根瘦弱的,名叫力量的竹竿。 而她要做的,就是变成另一根竹竿。 唐翊将所有情绪整理干净,起身走到门外,开始了她的修炼。 几天时间过去,海穹顶也轮换过数个昼夜,到了八月初八。 这天,对所有的虚龙新生而言,都是个史无前例的大日子,因为今天,他们将初次尝试潜渊,或者准确点说,他们将尝试练习如何潜渊。 登天府的最南端是个深达三百六十丈的海沟,又名临深渊,每年的虚龙新生都会在八月初八到此处来,接受他们入府后第一次的潜渊训练。 对此,所有虚龙都是屏息以待。 “啧啧啧.......这地方真是对深海恐惧症患者不友好。” 好吧,并非所有的虚龙。 此刻的唐翊正在临深渊内,望着眼前这黑洞洞的深渊裂口啧啧称叹。 她身后不远处则是一脸纠结,在靠近与不靠近中徘徊的临源。 这也怪不得他。 临深渊包括两个部分:用于潜渊训练的海沟和新生们接受理论教学以及休息用的平台,平台就建在海沟边上,像是吊脚楼一样地吊在崖壁上,从窗户看出去就只能看见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沟壑。 一般虚龙见之第一反应都是恐惧,其原因不可查,但目前最有说服力的理论是这纯粹的黑暗会激发虚龙神魂之中的缺口,诱发他们产生一些心灵上的冲击乃至崩溃。 至于为什么虚龙神魂上会有缺口......不就是因为他们是虚龙吗? 临源在唐翊身后不安地等待着,她本人则在前面探头张望着眼前的深渊。 明明没有海水的阻拦,可光线却依旧透不下去,可视度极差,她最多只能往下看见几米的深度,再深一点就开始逐渐被黑色笼罩,最后完全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请各位虚龙到临渊阁集合。”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个这样的声音,唐翊与临源听见以后相互对视一眼,便离开了他们所在的这个台子,向临渊阁走去。 几个时辰前,在他们刚来这里时便有几个龙吏带他们俩到临渊阁和其他的虚龙一起集中听讲,讲课的内容唐翊也已经很熟悉了,无非就是关于虚龙里那三个分类的事情。 除了她身旁第一次听说这事的临源外,其余虚龙对此都不感惊讶,看样子也是之前都或多或少了解过了。 而之后的讲课,才是重点。 而此时,唐翊也是见到了一个她没能料到的人。 云堂教习,皑皑。 皑皑今日没有和她之前一样穿着褐色的衣服,而是换上了一件雪白的长袍,头发也梳得很高,用一顶发冠固定着,她身后则是跟着一个唐翊没见过的教习,从衣服的款式上看,似乎是风堂的。 “诸位午安,我是云堂教习皑皑,今日便是你们第一次的潜渊训练,相信各位也明白潜渊对自己的重要性,在这里我也不过多赘述。” 皑皑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目光在众虚龙身上扫了一圈,然后身体微微向旁边一侧,抬手向另外那位陌生的教习: “这位是风堂的总管教习澜庭月,往后各位每次潜渊训练,我们都会随行左右,为你们护法,以防不测。” 人群里若有若无地传来了一声低语: “弯月镰刀来护法......这是要玩死我们啊......” 唐翊的目光稍稍瞟了一眼那吐槽的虚龙,脑子里稍作回忆,便想起来了这弯月镰刀的由来。 据说,这位青龙当年也曾经在朝堂上叱咤风云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没斗过对手而被下放到登天府来,于是从此对学生极其苛刻,任何考核,如果落到他手上,绝不会出现优秀这个等级,除此外,他为人还特别喜欢开除学生,每当登天府有人犯错时,他总是第一个投开除票的教习。 是故,久而久之,他也得了这么一个弯月镰刀的外号,成功晋升学院毒瘤的一员,可以说是学院毒瘤里对学生最不友好的一个了。 澜庭月的目光淡然,然后上前一步,开口说道: “说起来,我也要提醒诸位一句,潜渊一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易走火入魔,轻则有损功力修为,重则伤及神魂,下半辈子做个痴呆,在无底深渊中时,最要紧的,便是恪守本心,绝不动摇。” 皑皑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也上前一步,再度超过他,道: “不过,这毕竟只是第一次训练,你们只需要潜至一百丈的深度便可,我们在一百丈的地方做好了萤火标记,见到萤火便回来即可。” 说完,皑皑又看向众人,问道: “都听懂了吗?” 虚龙们齐齐答道: “明白。” 皑皑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么,便去做准备吧,一个时辰后,开始潜渊。” 第一百八十七章 心火,寒冰,以及一席话 潜渊前要做什么准备? 唐翊将其总结为以下几条: 吃好、睡好、打足鸡血、吸足灵力。 就是这么简单。 但眼前的一切却似乎都在告诉她潜渊是件多么困难的事。 只见几个虚龙一脸的凝重,围绕着一块发光的石头吐息不停,而另一边,则是一群人对着满桌稀奇古怪的玩意精挑细选,其中不乏类似树皮黏土之物,然后吃进嘴里,更有甚者,化作龙身上窜下跳飞舞盘旋个不停,进行着某种古怪的热身活动。 虚龙们的这些举动乍看上去荒诞,但整个场面里却由渗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唐翊没什么感觉,但她身后的临源明显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迟疑了半响,还是伸手拉了拉唐翊。 “那个……我们要不要也去试试?” 唐翊看了他一眼,然后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 “呃……还是,不要了吧。” 毕竟这帮人看起来,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啊。 临源也继续犹豫着要不要加入他们的队伍,但只过了片刻,他还是决定坚定地站在唐翊这边。 根据他既往的经验看来,跟着唐翊,总不会太坏。 本来两人只打算继续围观,可偏偏有些人事就是不愿意放过他们。 临源正在模仿着唐翊,安静地站着,虽然不明所以,他也权当锻炼毅力了。 就是这时候,他的耳边飘来了流霞的声音。 “哼!吃软饭的臭烂咸鱼居然也妄想潜渊,别最后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了,死在海眼里面。” 临源困惑地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就看见流霞在人群中对他露出了一个蔑视的笑容。 临源没理她。 “你!你别得意,不就是仗着自己乖巧,讨了她几分便宜罢了,狗仗人势的东西,你以为你又算什么,就连你那个主子,也不过是一介卖身求荣的……” 临源果断地掐断了那抹来自流霞的灵力细流,于是顿时,他耳边就清静多了。 有些话,他不必听都知道那是假的。 临源的目光渐渐转向唐翊。 他跟着她,可不是因为她对他好,也不是因为她很强,更不是因为她是那个龙皇子的心上人。 就仅仅是因为,她。 临源的目光逐渐地深邃起来。 只是因为她。 临源想得出神,另一厢的流霞却是气得五窍生烟。 这个该死的鱼化龙,居然敢无视她! 流霞想着,目光也忍不住飘到了唐翊身上去,毕竟她自己也清楚,对方之所以敢这么有恃无恐地对她,不就是仗着有唐翊在他身后撑腰,为他保驾护航,有什么了不起的。 忽然,流霞眼里闪过一丝阴毒的暗流。 她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在注意她。 所有人都在专注地为潜渊做准备。 流霞眼里的暗流淌地更加汹涌起来。 她的手指上不知何时沾染上了一丝艳红的痕迹,像是腮红沾上了手指,也像是火焰在她手上滚了一圈的模样。 然后她慢慢地动了,向着唐翊两人的方向靠近,手指上的红痕也愈发耀眼。 流霞将袖子遮住手指,无声地向着唐翊点去。 她自是清楚,她该对付的是谁。 红色从她手指上跃下,闪电般地向唐翊蜿蜒而去,如同一条赤蛇,喷涂着毒液,欲择人而噬。 流霞看着那红色离唐翊越来越近,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为了弄来这焚心焰,她与姐姐可是花了不少功夫,虽然姐姐拿去了大半,可剩下来的这些,应该也够用了。 流霞怨毒的目光锁定了唐翊的后背,一如地上的魔焰。 姓唐的贱人!今日潜渊,便是你的死期。 她心中的雀跃几乎都快要从她身体里撞出来了。 流霞欣喜无比,下意识地抬起头。 唐翊正在看着她。 那一刻,流霞心里之前所有的喜悦,所有的复仇欲,甚至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 因为她正慑于那双散发着寒冰的双眼,乃至身体都被冰封了一般,动弹不得。 地上的焚心焰,不知何时消失了,消失在唐翊周身那圈刺骨的寒意之中。 “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直接对我出手。” 谁在对她说话? 流霞脑中晕乎,神昏智丧,只能听见那个声音直接透过灵传了过来。 然后她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唐翊的声音,只不过她和自己一样,用了传音术,没让别人听见。 流霞阵脚大乱,急忙想要转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要慌,不能慌!只要她自己不露马脚,她也没办法对她做什么。 流霞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道。 然后她听见唐翊在对她说话: “其实,我还没搞懂你之前为何会对我产生那毫无来由的憎恶。” “不过刚刚,我想我明白了。” “你是嫉妒我吗?” “嫉妒我的力量,嫉妒我的洒脱,嫉妒到根本就没办法思考你到底是嫉妒我什么。” “或者换句话说,你想变成我,至少,你想变成你眼中的我。” “你不甘心,你不明白为什么我能这样子活,只能将其归功于我是幸运儿,是上天宠儿。” “所以后来澜垣出现了,你就给自己找了个很不错的理由:我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他。” “正因为如此,我之前帮了你,你不会感激,因为你觉得如果你拥有我这样的力量,你也可以做和我一样的事,反倒是我反对你,你会记仇记得更加狠。” “你真是把自己作践地太狠了点。” “所以......” “我觉得我得做点什么。” 流霞感觉有一只怪物在自己的内心里尖叫,听上去很像是唐翊的声音,但仔细听,却是她自己的。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有些画面走马灯一样地在她眼前闪过,画面里面有她、有姐姐,有过去的同伴。 那些嘲笑过她不如姐姐的同伴。 但紧接着,一股凉意便从她的脚踝蹿了上来,咬住了她的脖子,将她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下一秒,流霞因为剧痛而尖叫起来。 室内的虚龙们齐齐将目光投向她,一个个的目光中都流露出诧异,唯独唐翊的眼睛里是淡然与无谓。 唐翊看着在地上打滚尖叫的流霞,疑惑地眯起眼睛。 刚刚她这是......入了迷障? 唐翊本来是想用冰给她下一道禁咒,禁掉她的法术,却没想到,这一道冰却帮她从迷障中脱身。 不过,也无妨。 唐翊将她的头转了回去,心道。 毕竟她帮不了所有人。 第一百八十八章 黑 流霞的尖叫终于引来了龙吏以及两名教习,只见一群黄衣龙吏将澜庭月与皑皑簇拥在中央,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赶来,惊得一路上的虚龙纷纷退避,生怕把自己给卷进去。 唐翊也与临源退后了一步,这样一来,流霞便彻底暴露在教习与龙吏的眼下了。 澜庭月淡然地俯视着在地上尖叫的流霞,对那惨嚎视若无睹,皑皑则是冷冷地瞟了她一眼,什么也不说。 两人身边的龙吏纷纷出手,衣袖翻动间,一缕缕清幽的烟气便凝结成绳,猛地锁住流霞的咽喉。 烟气之绳一收紧,流霞便瞬间从痛苦中清醒过来。 她醒过来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去寻找唐翊的身影,她知道自己刚才感受到的,那骇人的凝冰术只可能来自一个人,那就是轻而易举将焚心焰扑灭的唐翊。 她现在倒不是想找唐翊麻烦,毕竟她也知道,有龙皇子在背后撑腰,就算对方杀了自己恐怕也不会遭到什么惩罚。 她怕的是,对方把她用焚心焰偷袭她的事说出来。 若真如此,以登天府的戒律森严,她便只剩下被赶出登天府这一条路了。 她这明显的动作,自然也落入了澜庭月与皑皑的眼里,澜庭月的眼睛动了动,开口问道: “你为何事尖叫?” 流霞被这么一问,猛地回过神来,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对面那群人,心中的紧张感瞬间攀升,嘴巴也变得结巴起来: “我......我......” 就在此时,皑皑主动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 “想来是被海渊给吓住了,也不稀奇,庭月阁下,看来这虚龙怕是没法继续练习潜渊了,不妨放她回去吧?” 澜庭月深深地望向皑皑,却只能得到对方平静的目光,于是声音变得愈发冰冷: “是吗?” 他转向流霞,道: “你且回答我,你可是被这海渊给吓住了?” 流霞看了眼对方,哆哆嗦嗦地开口道: “是...是的。” 澜庭月的眉头皱得很深: “没用的东西。” 说完,他便自己扔下一群人,离开了。 流霞还愣在原地,皑皑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还等什么?不走,还想再被冻一次吗?” 这时候流霞终于浑身打了个哆嗦,匆匆忙地站起身来,逃之夭夭。 藏在人群中暗中观察的唐翊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正准备散去时,皑皑的声音突然顺着传音术传进她的耳朵里: “你也留神些吧。” 唐翊扭过头。 皑皑面无表情,隔着人群与她对视: “你在这登天府里可是被太多眼睛关注着了,好自为之,收敛收敛,出手之前先想想事吧。” 唐翊继续看着她。 “看我做什么?你身上的寒意虽然那些虚龙和龙吏感受不到,但我和那家伙只需稍微注意一下就感受到了,你也留点神,下手的时候注意下藏着,别漏了马脚。” 说完,皑皑又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别扭的神情,朝澜庭月离去的方向走了过去。 两人在一扇青黑色的浮雕大门前汇合,然后一起转向虚龙们,皑皑高声道: “各位!请到这边来!” 虚龙们纷纷有所感,一个个地聚集在门周围,注视着那扇连接天顶与地面的大门,有人暗自吞了吞口水,只因为门后散发出来的气息。 压抑而冰冷,令人绝望。 皑皑淡定地扫了一圈,确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经被门吸引过来了以后,高声说道: “一会儿,我们便会将这扇门打开,门后就是海渊,你们挨个挨个地进,记住,进入海渊需以人形下潜,必须要待到撑不住了,受不了了,才可以重新变回龙身。” 澜庭月也跟着在一旁补充道: “另外,这只是让你们体会一下潜渊的滋味,故而也无需勉强,尽力便是,若实在是潜不下去了,便浮上来,我们自会接引诸位。” 虚龙们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任由紧张的情绪蔓延开。 澜庭月看了眼他们,平静地说道: “开门吧。” 两人的身上飞起一道强光,盘旋向上,打在门扉上。 门一点点地敞开,露出了其后的漆黑一片。 虚龙们聚集在门的边缘,却一直没人敢往前一步。 终于,有一条虚龙咬了咬牙,纵身一跃,跳进了黑暗中。 然后就此拉开潜渊训练的序曲。 一个接一个的,虚龙们跃进黑暗,向下潜去,人潮攒动下,临源被挤到了前面,立刻慌张地回头。 唐翊淡定地用传音术对他说道: “放心吧,就按他们说的,撑不住就上来。” 临源横了横眉,望着近在咫尺的黑暗海渊,终于跃了下去。 唐翊此时也离海渊更近了,她在离门只剩几步的地方安静地张望着门内的环境。 那是一片没有光,没有灵,像是死寂的坟墓般的灵熄之地。 熟悉的声音突然爬进她的耳朵里,带着丝丝缕缕的恨意: “唐翊小姐真是够直率,只是如此冤冤相报,就不怕有朝一日自身难保吗?” 唐翊觉得这声音很耳熟,于是回过头去。 燕霏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对流霞下手的这笔账,我记下了。” 唐翊转过身,背朝下倒进门里去,心道: 是呀,怎么忘了这个,流霞的焚心焰......是从哪里弄来的? 燕霏的目光与声音追随着她一起进入黑渊之中: “唐翊小姐,日后请小心。” 唐翊在心里暗道: 这我知道。 毒蛇都是会埋伏人的嘛。 第一百八十九章 潜渊进行时 流霞快步地走在临深渊那一尺见方的通道中,心有余悸。 她刚刚才一路匆匆忙忙地从等待的厅堂中跑出来,一直都在担心着万一唐翊跟那些龙吏和两名教习告状了怎么办? 但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来抓她,那么......就应该还好吧? 流霞突然想起,燕霏似乎还在里面没有出来,一时又有些迟疑。 如果她真的这么走了,唐翊会不会转而去找燕霏姐的麻烦? 想到这里,她的步子也突然地慢了下来。 流霞复杂地回过头去,纠结于她到底该不该回去。 最终,她低下头,沉默地继续向前走。 前方是一处十字拐角,从拐角直走,在往前走那么一会儿就可以出去了,流霞安静地走,心里的愧疚也越来越强烈。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副画面,她的燕霏姐一脸恐惧地站在唐翊面前,对方用冰冷的眼神望着燕霏姐,无言之中,燕霏姐就已经被冰封了。 流霞突然停住脚步,伸手抹了抹自己因恐惧而浮现的泪珠。 当她重新睁开迷蒙的眼睛时,眼前的拐角早就并非空无一人。 流霞忽然浑身战栗起来,不为别的,只因她认得眼前的人。 是那青龙皇子。 流霞心中刚刚松懈的神经猛地被拽紧,双腿却失了力气,软塌塌地跪了下来。 只见那位殿下冷冰冰地瞧着她,神情比起当日她与姐姐主动上前献媚时还要冷上三分,冻得她只觉得此命休矣。 流霞不知道对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只知道若是让对方知道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她定然是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她完了,她完了...... 流霞满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盘桓在她脑门顶上嗡嗡直响。 她看见对方朝她走近了些,心脏也随着对方的脚步一起收紧了。 那位殿下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就在流霞以为自己将要一命呜呼之时,下一刻,对方却又提起脚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他......这是饶过自己了吗? 流霞急忙回头,只看见对方已经走远了的背影。 死里逃生的喜悦感涌上心头,流霞近乎脱力地倒在地上,在心中无比庆幸: 真是幸运,她遇上了位仁慈的真龙。 澜垣沿着通道向虚龙们的准备间走去,他的头顶上,是临深渊的另一重天地,一个被开辟出来的方形房间。 房间不大,里面却坐满了登天府的总管教习以及三院的管事们。 而刚刚底下发生的那一幕幕,自然也落入了他们的眼中。 此刻,他们正在议论纷纷,商讨的内容正是方才众虚龙的表现。 已经进入海渊的虚龙们自然是不知道这临深渊中居然还别有洞天,一如他们同样不知,自己将来的前途已经在这一个小小的房间内被定下来了。 “这虚龙虽然性情狠辣了些,但殿下这是不是有些太......” 一个教习望着底下的流霞,和同伴窃窃私语道。 他的同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目前殿下尚在兴头上,你若是想去规劝一二.........” 那教习想起澜垣刚才下去时那个冰冷的眼神,浑身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不用了!把那名虚龙列进祭天名册中就是,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完,他便用手里的印章重重地盖在了写了流霞名字的那张批文上。 ............ 唐翊浸没于一片深黯之中,缓缓向下飘去。 上次进入熙晨泽中的灵熄之地时,由于那片灵熄之地的规模不大,她也没什么太多的感觉,一晃就过去了,而现在,她只觉得周围的环境中似乎隐藏着千万把尖刀,刀与她仅仅只隔着一层薄膜,时刻准备着刺进她的身体。 唐翊不得不时刻约束着体内的灵,防止它们躁动脱离体外,又或是暴乱之下伤及自身。 这还是她不动的状态,若是动弹一下,不光身旁那股如刀割感会加剧,就连控制灵的难度也与之俱增,动的幅度越大,控制难度也就越大,以至乎她现在只能一点点地向下落去。 但是……如果潜渊真的就只是考验肉身与控灵之力这般简单,为什么那些虚龙又都会说潜渊很难呢?莫非是因为这只是个模拟的海渊,跟真的还是有些差别? 唐翊思考着,向下沉的更深了。 她并不清楚,就在距离她不到五步的地方,有一条虚龙已经变回了龙形,挣扎着向上游去。 而在更上方的地方,虚龙们一个个都只能拘泥于原地,不敢再下潜半尺。 除了唐翊以外,竟是无人在能继续潜渊。 在虚龙们的视野中,黑暗似乎在隐隐地流动,若有若无的低语从耳畔边传来,仔细去听却有什么都没有。 明明只是黑暗而已,但他们内心的恐慌感却在逐步攀升。 随着恐惧的浪潮拍来,他们内心深处的那些思绪也仿佛被一点点地挖了出来,就像是黑暗中有个技艺高超的控心之人,以黑暗为丝绳,逐步逐步地捆住他们的心念,再逐步逐步地将它们拖出来。 脑子里被杂念充满,自然也就分不出心神去关照对灵的控制。 只是稍一分神,虚龙体内的灵便受灵熄地的牵引,如同狂暴的水流一般决堤而出。 灵力夺路而逃,虚龙本身瞬间像个气球一样地膨胀起来,转瞬间皮肉又缩了回去,紧覆在骨上。 脆弱的人形自然是受不住这样的变形,于是自然而然地,虚龙变回了自己的龙身,被灵流冲得涣散的意识也跟着恢复了些许,急急忙忙地向上游去。 在离这群虚龙不远的地方,皑皑和澜庭月正在无言地浮在半空中,与虚龙们处于同一水平。 两人身边围绕着一层厚重的灵障,用来抵消灵熄之地对他们的进攻。 他们正在观察虚龙,当然,用的自然不可能是他们自己的眼睛。 就和传音术一样,两人将自己的一份视觉寄托于灵上,再将这抹经过了特殊处理而不会泯灭于灵熄地中的灵投放到虚龙群的上方,用来观察施救都方便。 “又有一条虚龙撑不住了。” 澜庭月淡淡地说道,他手上一动,身体周围的灵瞬间如同一股洪流一般冲向了远处一条昏迷过去的金色鱼化龙。 皑皑也看了那鱼化龙一眼,道: “这鱼化龙我认得,好像是叫……临源。” 澜庭月的灵揉杂着灵蕴与灵息两种形态,并不断地在两者之间跳动,在灵熄地中支撑得也格外久。 听见皑皑的话,他也点了点头: “这样,我看他似乎倒没有限于心魔或是迷障,只是单纯地因为身体受不了了。” 说完,他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真是丢人。” 皑皑没有半分表示,看着澜庭月将临源送出上方的门外去。 门的外面早已是一片热火朝天。 澜拾的声音最大,兴高采烈地围在虚龙们身边喋喋不休: “你好啊这位小朋友,觉着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头晕?想不想死?” “有点想啊?我打~” “好啦!小廉子!我们这里又有一个晕过去的!快过来帮忙!” 忙得已经不可开交的潮廉已经快要犯抑郁了,直接朝对学生施以暴力的澜拾吼道: “够了!快别给我添乱了!” 嘴上声音大,他脚底下动作也快,迅速地来到那名虚龙身边,将手中绘有九女的画卷猛地张开。 那虚龙口中立刻显出一缕黑烟,被九女图给吸了进去。 图中仕女的手上又突然多出一副手环来。 “又送人上来了!准备交接!” 溪简笙站在门边,望见底下灵蕴涌动,顿时与身旁的龙吏齐齐出手,打出一抹青绿的气流。 气流裹住被送上来的临源,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气罩,缓缓地盛着他浮出来。 溪简笙望着他,皱了皱眉头。 “慈仁斋何在?” “哎呦!来了来了!” 坐在一旁发了许久呆的漪闻急忙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看的溪简笙眉头皱得更紧了。 “木桃大人呢?” 漪闻嘿嘿地摸了摸脑袋: “大人这次派小的前来治伤,说是让小的历练历练……” 溪简笙闻言也不再废话,直接将临源递给他: “治不治的?” 漪闻急忙凑近,惊呼一声: “咦?是他啊!” 溪简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管他是谁,你治不治的?” 漪闻见对方已经开始冒火了,赶紧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膛: “这没事!只是皮外伤而已!当然……” “快治。” 溪简笙直接将临源丢给他,继续严阵以待下一个被送上来的虚龙。 漪闻见状,只好自己尴尬了一下,然后就把临源拖到一旁去医治了。 第一百九十章 潜渊四囚 冯昭在黑色的海渊中,猛然清醒。 他刚刚从一场迷离破碎的幻梦中醒来。 梦里,他还是当年的那条初入龙渊、不谙世事的虚龙,和他的伙伴一齐化龙得道,进入这片宽敞的海穹顶下...... 冯昭猛地摇了摇头,警醒自己不能继续回想下去了。 毕竟,这里可是专门用来潜渊的灵熄地啊。 他这些年混迹龙渊之中,自然早就听说过潜渊的种种注意事项。 曾记得有一个与他一起风餐露宿的前辈和他提起过,知道真正的潜渊可不比这登天府内为了模拟环境而设起的一个小小的灵熄之地。 那真正用来潜渊的海眼,深达数千丈,仿佛是一个向下无穷无尽延伸的无底洞一般,海眼内水压极大,哪怕是以龙身进入都容易被压迫致重伤,乃至死亡。 而这还只是潜渊的虚龙,要面对的第一道难关,谓之身囚。 第二道难关唤作灵囚,来自海眼里暴乱的灵力。 作为整座海穹顶的枢纽,其所需要的灵自然非同小可,千丈深渊之中,没有一丝灵,亦没有一丝光亮,那抽吸灵的枢纽还顺道在海渊内布下了重重陷阱,也就是他们将来面对的第三道难关,劫囚。 那些陷阱,有的只是一股暗流,打在身上也不碍事,而有的,却是能在瞬间将你生吞活剥的漩涡,或是极致冰寒的寒水。一路潜渊向下,非是有大毅力之人不可为。 但比起最后的一道难关来说,以上种种,却又都算不了什么了。 这最后一道难关,来自那无边的黑暗。 也就是他刚刚所克服的那一道。 心囚。 根据那位前辈所说,不知为何,海渊之中的黑暗会激发他们内心里最脆弱、最难以启齿的部分,逼得他们不停地回想起来,与此同时,浸泡在深渊之中,心也会变得无比地孤寂,一开始只是丧失五感,然后渐渐地失去定向力与时间感,最后,神志渐丧。 双管齐下,许多虚龙最后都败在这心囚之中,迷失在深海,再也浮不上来,只能浑浑噩噩地被榨干灵力而亡,死后尸体也被碾成粉末。 说起来,他刚刚被触发想起的回忆,似乎就是当年的那时候呢。 还记得他和那位前辈一起赶赴明台,打算见识一下海眼的情形,两人一路上也算是培养出了几分默契。 再后来? 他的那位前辈,仅仅为了一个进入海眼的名次,便要将他诛杀于城外,还好他先下手为强,这才幸免于难,只不过最后,他也最终是没有进去罢了。 抛开这些不谈,冯昭也不得不承认,这登天府的确是有几分能力。 潜渊四囚中,身囚模仿了个七七八八,就连灵囚和心囚都做得很不错,除了劫囚以外都聚齐了。 若是经常来此练习,想必到时候进入海眼进行真正的潜渊,定能事半功倍。 冯昭思毕,便打算重新浮上去。 就在此时,异变骤生。 冯昭的身上突如其来地燃起一片烈火,火舌如同线,从他的脚踝处冒出来,顺着他的腿一路盘旋而上,最后停在他的心头一秒,紧接着便猛地向下一钻,钻入了他的胸内。 冯昭大惊,急忙催动体内灵力将其驱赶出体。 谁知道,当他将注意力放在那火焰上时,心神猛地生出一阵动荡来。 先前已经被他排除出脑外的回忆又重新地出现在眼前,而且更为清晰逼真,令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回忆还是在现实。 冯昭的眼前不断地闪过两副不同的画面。 一副,是他的那位前辈,正撤下了那一层虚伪的假面,变出龙形,张开血盆大口朝他袭来,欲将他吞入腹中,另一幅则是完全的黑暗,他仍然在这模拟出的海渊内,并无什么要吞他的龙嘴。 拼着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冯昭脑中飞速运转,思考起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待他想明白,早已是心下冰凉一片。 以意为薪柴,以念为燃料,那样的火,除了焚心焰,不做他想。 可是,究竟是为何,为何他身上会有焚心焰? 冯昭拼命地想着,终究是无解。 幸运的是,这给他施下焚心焰的人并未打算让他死都不明白是怎么死的,一抹跟随着焚心焰一起出现的传音术姗姗来迟,飘进了冯昭的耳朵里。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我告诉过你了,毒蛇可是很擅长设陷阱的......” 冯昭的眼睛猛地睁大。 是她!是那个入府试时认识的蟠龙! 冯昭终于想通了这份关键,脑海中的意识也如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眼前,前辈的龙嘴已经快要将他吞食干净了。 恍惚间,冯昭似乎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带着浅浅的叹惋,对他说道: 所以......你当初被背叛过吗? ................... 回到上方,收治虚龙们的工作依旧进行地如火如荼,只不过到了现在,已经鲜有虚龙从海渊里出来了,其余的,要不就是被皑皑澜庭月两名教习联手送了出来,要不就是自己飞出来了。 漪闻也终究是可以好好地喘口气,他刚一坐下,就看见身边多了一双长腿。 顺着这双腿向上望去,漪闻瞬间就没了休息的意思,蹭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殿殿殿殿下好!” 澜垣没有理他,而是注视着眼前通往海渊的大门,问道: “她进去多久了?” 这个她是谁用尾巴想都知道,漪闻立刻掐指头算了算,非常老实巴交地回答道: “有半个时辰了。” 澜垣皱起眉头: “这么久?怎么还不出来?” 漪闻瞬间就被对方言语中的那股阴森森的语气给吓到了,急忙解释道: “这个......或许是唐翊小姐她天赋异禀,潜的比较深,所以才会慢一些,而且我也没看见她被人送上来,所以她大概....也许......应该没事吧.....” 讲到后面漪闻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澜垣已经在冷冷地盯着他看了,吓得漪闻都恨不得自己潜进去把唐翊捞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从门中缓缓地飞了出来。 澜垣的眼前瞬间闪过一道喜色,急忙上前,问道: “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心里头可还好受?” 唐翊刚刚落地站稳,疑惑地看着澜垣,不解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也还是先回答道: “没事,这又不是真的潜渊,我没什么大碍,放心吧。” 唐翊嘴上是这么说了,但澜垣又怎么可能真的放心下来,只恨不得立刻拽着她离开好好检查一番。 唐翊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人已经基本上都回来了,想来这潜渊的训练也该结束了。 突然,皑皑和澜庭月从门中冲了出来,高声对庭室内的人群喝道: “快带着这些虚龙速速离开!” 唐翊与澜垣听了,都是迅速地疾身飞退,澜垣本来还想拉她一把,见对方自己就反应过来了,又免不了觉着有些挫败感。 而剩余的那些人,虽然反应稍迟了些,但也迅速地带上周围没反应过来或是动不了的虚龙往远处退去。 唐翊扭头,只看见那扇大门似乎隐约地有些在扭曲。 紧接着,一个荆棘密布的龙头便从门中探了出来。 唐翊没花多少工夫便认出了那龙首的身份。 是冯昭。 冯昭的眼睛里一片漆黑,没有眼瞳与眼白,只有浑浑噩噩的黑色。 而他的嘴中,则是缓慢地吐息着那紫黑色的魔火。 那火一出现,似乎所有人的心神都收到了动荡。 唐翊听见有人在说话: “真火......觉醒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黑渊离火 何为真火? 真火一词,本是修道人所创,原是指修道之人所修炼出来的一股精纯之火,但在龙渊里,这个词却有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定义。 龙身内有三处蕴含灵的窍穴,又称三潭,分别是位于颈下的枢潭、中段的机潭以及龙尾的逸潭,三潭相互关联,促进灵力流动,同时又不断地从外界吸收灵力进入龙身。 日久天长,三潭之中便会诞生真火。 龙族真火乃是诞生于灵,孕育于血的纯粹火焰,非是一般的火焰可以比拟。 真火以枢潭为基石,于此孕育,再借助机潭之力增长火势,最后再由逸潭释放,只是,大部分龙族的真火都不是天生的,而是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完成这一步骤,在此之前,未觉醒的真火都只会以破碎的火星的形态游离于龙族的血液中。 但也会有这样的情况,由于某些因素诱发了真火火星的汇聚,提前经由三潭释放出体。 每条龙的真火都不会完全相同,但大抵上可以分为五类,也就是阴坎火、黄艮火、青巽火、赤离火、阳兑火这五大类,大类之中又分生出各自不同的小类,演化得千奇百怪。 而唐翊眼前的冯昭,正浑身都在散发着乌黑的魔火。 门,早就已经被烧掉了,能够将那么厚重的大门烧掉的火焰自然不会是好惹的货色,哪怕是教习们也是如临大敌,各自唤出了法器,随时准备动手。 刚刚冯昭从门里出来以后,那帮在暗处观察的教习们就已经蜂拥而出了,一个个带着评判的眼神看着冯昭的表现。 澜垣看了眼身旁的唐翊,忍不住皱了下眉: “怎么还不走?” 唐翊没有说话,而是安静地看着对面的蛟龙。 蛟龙半边的身体已经从门里爬了出来,双爪抠在地上,抓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火焰从龙嘴的缝隙中飘出来,与碰触到的一切同归于尽。 “他这是......觉醒真火了?” 唐翊疑惑地看向澜垣,问道。 澜垣点了点头: “不错,看样子,还是黑渊离火,这火沾之蚀骨,你莫要靠近。” 唐翊自然是明白,看那火焰造成的破坏就知道其威力有多强,但她随即又有些疑惑地问道: “潜渊还能帮人觉醒真火吗?” 澜垣听见唐翊的声音,有些不满怎么她还留在这里,但也还是回答道: “一般的.......自然是不会,只不过......” 澜垣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起来,忽然间,他又高声说道: “他之前是不是被控心之术攻击过?” 皑皑突然扭过头看着澜垣。 旁边的一个教习忽然说道: “是,之前有人用焚心焰烧过他。” 唐翊猛地想起来之前流霞试图用焚心焰攻击她的事,以及当流霞攻击她时,燕霏并不在现场,而恰巧,冯昭跟她们二人之前也的确有过过节,这么说...... 唐翊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莫非是她们俩用焚心焰偷袭了冯昭?如真是如此,那这两人还真是睚眦必报,那教习看上去也很清楚此事,而且冯昭刚出现,他们就来了,难道他们一直都在旁边看着吗? 唐翊默然地环顾四周,扫了圈众人身上的服饰。 果不其然,都是总管教习以及管事的衣服。 原来......他们从这次潜渊的训练开始就在给虚龙打分了啊...... 唐翊此时并不太担心冯昭,毕竟这么多教习和管事都在,自己旁边还站着一个皇子,对方肯定是没事,现在要思考的,是为什么焚心焰可以激发真火的问题。 另外一边正在准备施法困住冯昭的管事开口道: “被试了焚心焰,居然还能活着出来!这小子厉害!” 那管事是名女子,容貌柔中带了几分妩媚,像隔着雾一样看不分明,而她的龙气看上去也有些混杂,身后龙影影绰绰地显出几分吞吐云雾的姿态,看样子是条蜃龙没错了。 果不其然,管事张开嘴巴,一颗浑圆的透明珠子飞了出来,散发出滚滚雾气,涌进冯昭的七窍中。 冯昭的爪子瞬间就软了下去,身体也开始往回跌落,在一旁观察的皑皑和澜庭月及时出手,两人手上各延出一条宽厚的光带,捆在冯昭的龙爪上。 两人轻轻一拽,冯昭的下半边身体就轻易地被拽了出来。 “好了!还请泉凛大人出手,修复这小子的心神。” 皑皑松开光带,朝着刚刚吐出珠子的管事道,另一边,澜庭月施法,将门重新关上,虽然被火焰烧得破败不堪,但好歹还是没什么大的缺口。 刑慎院总管事泉凛笑眯眯地走上前来,伸手摸了摸冯昭的鳞片,道: “这小子有此等心系,不用你们说,我也定会祝他一臂之力。” 说着,泉凛比出了一个手诀,胸前也亮起虚幻的柔光。 “毕竟能自己冲破心魔的虚龙,太少了!” 光芒覆盖了冯昭的身体,引得对方震颤不停,但龙身却在逐渐地缩小,最后变得和一条小蛇没什么两样。 泉凛笑嘻嘻地将冯昭从地上捡起,放进袖中,冲着皑皑挑了下眉,道: “这小子我便带走了,你们没意见吧?” 皑皑摇摇头: “怎么会呢?” 唐翊转头看向澜垣,对方也正好看向了她,见唐翊在看自己,澜垣笑了笑,道: “已经没事了,放心吧。” 唐翊点点头,又想了想,问道: “焚心焰,不是会使人的心防变弱,攻击心神的火焰吗?怎么还有使真火觉醒的能力?” 澜垣听她这么问,也看了眼那边的泉凛,准确地说,是看了眼她袖里的那条蛟龙。 “的确,焚心焰本来是种攻击心神的火焰,但也正因为如此,只有足够强大的心神或是足够充沛的灵才能与之抗衡,那小子,估计是察觉到自己染上了焚心焰后,便不得不调动起浑身上下的灵才能够将其扑灭,这么一来,反倒是激发了自己的真火,而且还是中上品的黑渊离火。” 澜垣说着,停顿了一下。 泉凛忽然朝他们这边望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袖子里,张嘴说了几句不知道是什么话,然后就见她叹了口气,向唐翊与澜垣这边走来。 两人俱是不解,直到她走到近前,两人才确定对方是来找他们的。 泉凛迟疑地看了眼澜垣,然后又是愤愤地咬了咬牙,看向自己的袖子: “你这小子,非得要我来给你当传话筒,殿下可还在这儿呢,要是之后你遇上了什么事我可不替你扛着。” 如此愤恨的语调,唐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是冯昭要她帮忙传话吗? 突然,泉凛的目光笔直地射向了她,惊得她暗自在心里跳了跳。 然后对方说道: “这小子让我转告你,要是他当初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那一刹那,唐翊感觉自己身边的澜垣,也烧起来了。 喂!幺幺九吗?这里有重大火情啊!快来救火啊!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别喜欢上我 唐翊目前有一点慌。 她身边的澜垣实力演绎着皮笑肉不笑,浑身冒着黑气,声线干巴巴的: “呵......呵呵......好......真是好得很啊......” 唐翊不好受,澜垣对面的泉凛就更不好受了。 泉凛现在都恨不得把刚才的自己生撕了,真是,什么时候说不好!非要挑殿下在的时候说! 想到这里,她又恨恨地盯着自己袖中那条闭眼的蛟龙。 小子,你欠我的人情欠大发了! 澜垣的眼睛斜斜地扭向旁边尬笑的唐翊,不阴不阳地说道: “看不出,唐翊小姐居然这么受人追捧,一个两个的,都明里暗里向唐翊小姐表露真心了。” 表露真心,不就只有你一个人明白说出来了吗?! 唐翊在心里面腹诽了一句,然后转向泉凛,准确说,是转向她袖子里那条叫冯昭的蛟龙,问道: “能告诉我,突然这么说是为了什么吗?” 冯昭默然,一句话也不说。 泉凛却像是突然听见了什么一样,眼睛淡淡地看了眼冯昭,又转而对唐翊说道: “这小子说他只是随口一说,叫你不用放在心上。” “只是随口一说?” 澜垣冷冷地笑了一声,听得泉凛又是一颤。 “那,还真是痴心不移啊,令人赞叹。” 澜垣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周围的空气都热起来了,将一旁围观偷听已久的群众都逼退了半步。 唐翊默默叹了口气。 “那什么,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泉凛吓得往后蹦着退出一段距离,慌张不已地说道,然后便不顾周遭的目光,一溜烟地跑了。 群众们也叹了口气,大戏上又一个角色退场了,不过,目前戏台上剩下来的这两个人的对手戏,估计也够他们看了。 一双双眼睛与神念都在唐翊和澜垣身边聚集着,藏在那或是看戏或是八卦的目光下的,是探究与揣测。 唐翊没有说话,澜垣也没有,两人一个看着收拾残局的众龙吏,另一个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前者。 突然,唐翊的脚步动了起来,身体转向后方,朝离开的通道走去。 然后她又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扭过头问道: “澜垣,你不过来吗?” 澜垣的心情突然就变好了,脸上也跟着露出和煦的笑意,迈开脚步道: “来了。” 这一刻,几乎所有的吃瓜群众脑中都只有一个想法: 瞧着御夫之术,怪不得能把殿下吃得死死的。 但实际上,唐翊并没有多想,只是单纯地问了一句而已,毕竟她出来是因为自己在那里也没什么好做的了,留下只怕还会添麻烦,澜垣大概也一样,就顺便问了一句。 两人出了临深渊后,唐翊还是忍不住地回头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澜垣,有些无奈地问道: “介意我问一问,之前你为什么会那么说吗?” 澜垣也停了下来,不解地看了看她,鸦青色的眼眸眯了起来: “说什么?” 他总觉得,对方似乎会提起什么令他不爽的话题。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受人追捧?” 唐翊不问还行,这一问又把澜垣的火气给勾起来了,冷笑一声,对方直接抱胸开始一条条列数唐翊的“证据”来: “这还用问吗?住在你院子里那条鱼化龙与你寸步不离,慈仁斋里面还有个虚龙师兄,啊!对了!那个汀慕貌似也对你挺感兴趣的,还有刚刚那个,说希望早些遇见你的蛟龙......” 澜垣越说越气,咬牙切齿,最后气急败坏地来了一句: “你可还真是......招蜂引蝶!” 唐翊最开始的时候嘴角抽搐了几下,但听着澜垣说下去,她的神情又复归于平静,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定定地注视着澜垣,直到对方将心里的火气撒完,她才安静地开口道: “冷静下来。” 唐翊的声音就像是一泓冰涧,浇在澜垣心头,瞬息间熄灭了他所有的戾气。 怎么回事? 澜垣骤然间没了那股怒气,陷入了困惑不解之中。为什么?她只是说了一句话,自己就不气了,控心......不,不可能,她不会这一招,汀慕没教她,而且刚才他也没有那种意志为人操控的不适感,仅仅就是突然间,不气了而已。 就在澜垣胡思乱想的空当里,唐翊继续说道: “认真想想,他们对我真的如你所想的那般吗?” 不自觉的,澜垣就顺着唐翊的问题想下去了。 这般回想一下,之前他所担忧的那些人待她的态度实际上也都实属正常,并无逾矩之处,反倒是他,有些被醋劲迷了神志了。 但之后唐翊说的话,却又让他瞬间回过神来: “澜垣,我之前就说过了,如果你喜欢我,我很感激,但请不要继续下去了。” 唐翊说着,非常真诚地说着,身上的彩衣微微被风吹动,如同一片飘舞的霞。 与她眼里那片平静的湖面着实不搭配。 “我配不上你的喜欢。” 澜垣突然莫名地恐慌起来,他怕唐翊就这么走了,就这么离开了,连个机会都不给他,于是他慌张地上前一步,欲抓住唐翊的手,却被对方轻松闪开。 澜垣见唐翊的举动,心里更加焦急,急切地说道: “怎会配不上?在我眼中,你便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其他人拍马也赶不上,莫要去听别人的口舌,搅了自己的心境。” 唐翊笑了一下,那笑容拨乱了澜垣眼中的安宁,然后她摇头,嘴中说出的话却与澜垣所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这跟我好不好没关系,我也不是出于自卑才这么说的,只是......” 她望向远处的风景,道: “我总有种感觉,不能让别人喜欢上我。” 澜垣的嗓子干涸了,半响,才沙哑地开口道: “为什么?跟你来自另一个世界有关系吗?” 唐翊再次摇了摇头: “不,跟那个没关系,只是我总有种感觉,如果别人喜欢上我,会受伤的,只是具体为什么,却记不清了。” 澜垣心里突突直跳,只想快些把这一页揭过,道: “说起来,你之前似乎也提过,你...前世的记忆不甚明了,现在看来,还是会产生些不好的影响吗?” 唐翊微微地苦笑: “也没什么奇怪,毕竟人的个性都是靠过去的回忆塑造的,如果回忆出了问题,个性跟着出问题不是正常的吗?” 澜垣心里猛地一揪,又忍不住怪自己为何要提起这件事来,柔声道: “别想太多了,你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很喜欢。” 唐翊颇为无奈地抬起头: “我都说了......” 澜垣直接将她的话从中截断: “你说了又怎么样?我喜欢你,我心悦你,与你无关。” 这话出口,透着一股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傲气,但同时,唐翊又隐约地听出了几分决绝之意。 算了,别人的心意她说再多也没用,只能......等他自己想通,或者是.....幻灭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哥 唐翊想明白了这点,心里也是将这件事放下,道: “好吧,那我现在便先回去万卷阁看书了,回见。” 说完,唐翊便转身向万卷阁走去,她身后的澜垣急忙追了上来,和她齐头并进: “等会儿,我也跟去。” 澜垣说这话时表面无比淡定,但内心却慌地一匹,刚刚唐翊那番发言是真的吓到他了,以至于他现在都不敢放任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唐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去哪儿做什么?” 澜垣非常自然地凑得近了些,道: “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唐翊有些哭笑不得: “我是去看法术书籍学习,怎么,你现在还需要看些初级法术吗?” 万卷阁一楼都是些种类混乱的书籍,二楼则是清一色的法术,但是以澜垣这上过战场还打下一片赫赫威名的实力,真的需要吗? 他不会单纯地只是想赖着自己吧? 澜垣淡定地解释道: “万卷阁里也不乏高级货,学海无涯,反正闲来无事,看看也好。” 唐翊笑笑,也不多问,道: “那行,咱们走吧。” 澜垣嘴角轻扬: “嗯。” 两人说完,便一起向万卷阁走去,然而,他们还没走几步,他们身边便涌现出一团雾气,翻涌不定的雾中显出了淹涂的身影。 “殿下。” 从雾中出现后,淹涂先向澜垣行礼道,而澜垣那阴沉的表情,他自然是没落下,只是他现在要告诉殿下的事可非同小可,也就顾不得那些了。 唐翊看见雾气便知是淹涂,也笑着打了招呼: “淹涂?你好啊。” 淹涂冲她点了下头表示回礼,然后又转向澜垣,语气凝重地说道: “唐翊小姐好,殿下,刚刚曲蟠那边有消息传来。” 澜垣早就料到了一般,挥挥手遣退对方道: “一会儿再说。” 淹涂显得有些迟疑,但还是张嘴,道: “可是......传话来的人......是五殿下,他说有话要同殿下讲。” 唐翊清楚地看见,澜垣的身体顿了顿。 澜垣这时候才有些僵硬地看了淹涂一眼,似乎是在确认什么,淹涂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重地点了下头,澜垣的表情就有了要崩溃的迹象,但最后,他还是撑住了表面上的平静,对唐翊说道: “你先去万卷阁吧,我一会儿就来。” 唐翊刚想问一下五殿下是哪位,澜垣就直接吩咐淹涂道: “淹涂,她刚刚才结束潜渊,护送她过去。” 淹涂低头应道: “是。” 澜垣交代完以后,便自行御风,快步地离去了。 唐翊望了眼澜垣,心念一转,问淹涂道: “淹涂,你知道那个五殿下是怎么回事吗?我记得澜垣好像是十六殿下,所以他是澜垣的哥哥?” 淹涂默默地从地上站起身来,然后又默默地看了眼唐翊,开口: “唐翊小姐,有些事情,莫问,毕竟......” 淹涂转过身,就要消失在雾中。 “你已经给殿下找了不少麻烦了。” 唐翊闻言,猛地抬起手来,迅雷般地揪住了淹涂即将消失在雾中的衣襟,然后将对方直接从雾气里拽了出来。 淹涂大惊: “你!!” 唐翊静静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眉心,道: “惑。” 淹涂只觉得脑袋里炸开了锅,一片酥麻的膨胀感占据了大脑,就像是有什么在他脑子里不断地胀大,将正常的、清醒的思绪全部挤开。 在他完全丧失意识前,他看见唐翊的周身忽然涌现出一片晶莹透明的水雾,遮住了她的身形与气息,就好像......他一样。 不,这不可能,这是他自创的匿身术,怎么可能.....这条虚龙会用....... 淹涂不可思议地想着,然后彻底晕了过去。 而已经藏好身形的唐翊则是挥了挥手,将失去意识的淹涂身形缩小揣在袖中,足下生风,向澜垣的方向追去。 虽然有些对不住他们,但目前也只有用这种偷听的方式才能了解到龙渊上层权利阶级的情况了。 找到澜垣住的地方并不算困难,难的是如何顺利潜入。 澜垣住的地方是登天府特地给安排的屋舍,虽然只是栋二层小筑,却修筑地格外坚固。外墙上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白漆,可若是用龙眸看去,整面墙都是闪着光的符箓,密麻如网,隔绝开内外两个世界。 唐翊藏身于雾中,敛住了身形与气息,倒是不用害怕被人看见之类的,但这层符箓却着实是不小的麻烦。 唐翊用龙眸默默地观察着符箓的走向,感谢之前泽灵育送她的那些笔记,虽然难啃,但好歹还是让她啃进去了些,再结合万卷阁里记载的那些法术书籍,想要搞清楚这些符箓的运转原理倒也不难。 唐翊心想着,身上的灵突然化分出三股,一股迅速地稳定在灵蕴的状态,沿着墙根迅速地绕着屋舍外墙转了一圈,然后徐徐渗入墙内。 唐翊闭上眼,控制着灵蕴与运转的符箓一同运转起来,渐渐地从那严密的防护中开辟出了一个小小的暗眼,然后剩下来的两股灵则是慢慢地注入暗眼中,将其扩大了几分。 唐翊身形一闪,包裹着身体的水雾迅速带着她穿了过去,成功地进入了建筑内,而她留在符箓里的灵蕴则是很快地就被符箓里的灵吸收同化,化作符箓的一部分了。 顺着澜垣残留的若有若无的龙气一路找了过去,唐翊的动作也越来越小心,她不清楚澜垣的感知能力有多强,只能自己多注意隐藏,以免对方发现自己,也亏得她现在变强了,不然还真感知不到对方的行踪。 终于,她在一扇门面前停了下来,门内传来澜垣的龙气,只是屋子被设了一层静音的法术,她自然是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不过这也不难解决,唐翊控制着雾,轻轻地从门缝飘了进去,就果不其然地看见了澜垣。 还有他对面的那个飘在空中的水形成的龙。 唐翊观察着水龙,也注意到了底下那个描刻着古怪图案的铜盆,那水做的龙虽然浑身透明,只有三尺不到,却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现在,和我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擅自改动了祭天名册。” 澜垣面对着水龙,非常听话地,或者说,乖巧地低下了头,苦涩地笑了笑,道: “是,哥。” 第一百九十四章 对谈 虽然已经有所预感,但是听见澜垣那个哥字脱口而出之时,唐翊还是觉着有些浑身别扭。 看着过去那个骄傲的龙皇子突然变成这样一个听话乖巧的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 水龙的眼睛眯了眯,道: “亏你还记得自己是我弟弟,知不知道你那边尊口一张,这边就有好几张折子飞到父皇桌案上去了?” 澜垣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转而问道: “莫非恒哥没能替小弟截下来?” 水龙狠狠地盯着他,道: “若真如此,现在和你说话的就不是我,而是父皇了。” 澜垣温和地朝水龙鞠了一躬,道: “既然如此,还要多谢恒哥了,待我归返皇城,定当结草衔环为报。” 水龙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身形一转,问道: “别给我扯开话题,老实交代,究竟是为何要干预祭天名册?” 澜垣故作疑惑地抬起头: “难道恒哥不知道?” 唐翊似乎看见水龙的头上炸开了一朵小小的水花,紧接着她就看见那条水龙将自己的尾巴从盆里面拿了出来,狠狠地在澜垣的头上抽了一下,顿时那条尾巴就四散成一片水滴。 铜盆里顿时又生出一股水流来,与水龙断去的尾巴相接,重塑了一条龙尾来。 “你小子!别给我整这些!上次见面时就警告过你了!不要因为美色而耽误自己的前途!结果你现在又给我搞出这种事来!是真的嫌自己爬得太高了想摔下去是吧?!” 水龙气急败坏。 “既然恒哥都这么说了,那想必也应该是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澜垣气定神闲。 五殿下澜恒虽然隔着水镜,但还是差点没忍住把手里的笔扔到澜垣头上去的冲动。 只不过,那只笔最后还是没扔出去,而是老实地待在他的手上,看着澜垣的神情,澜恒之前的急躁也平复下来了,默默地思考了一阵后,问道: “你为了那虚龙大动干戈,甚至篡改祭天名册,究竟为何?” 澜垣的眼里忽然隐约地闪过一道光,脸上的神情也肃穆下来,道: “祭天名册乃关乎我龙族存亡之事,哪怕我是皇子,又岂会擅自更改,而且........” 澜垣说着说着,忽然顿了顿,语气也变得有些狡黠来: “我事实上也没说要改祭天名册啊,我只不过是在旁观登天府今年的新生潜渊之时,被其中一条行事恶劣,动用焚心焰伤害同族的败类触了逆鳞,动了真火,没忍住朝一旁的教习吼了一句而已,吼得光明正大,名正言顺,至于我吼得是什么......不过是在一时气头上的气话而已,谁又还会当真呢?” 澜恒良久都没有言语,继而缓缓地吐了口气: “也是,是我犯了回蠢,就算不帮你拦下也无事,现在反倒是让你在父皇眼中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澜垣微微地摇了摇头: “不,恒哥你做的很好,这样一来,我在父皇身边的地位,只会是又稳固了一些。” 澜恒止了笔,略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问道: “此话何解?” 澜垣看着目光炯炯的水龙,轻笑了一声,道: “恒哥可还记得,我这次回曲蟠后,父皇下了什么旨意?” 提到此事,澜恒也是心头郁闷: “你还好意思说,从你那次任务失败回来后便步步行差踏错,被遣去西离不算,后来还擅自跑去了南震,那蟠龙对你魅力就那么大?” 澜垣忽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咳!重点不在那儿,而是我虽然任务失败,若父皇真心要罚,为何不罚我禁足冰宫?面壁思过?反而要遣我去西离回炉重造?恒哥你可曾想过其中深意?” 深意? 澜恒皱起眉头,但脑子里却转不起来,他向来不需要玩这类的权术把戏,玩的少,转得自然就不快了。 澜垣见水龙冥思苦想的模样,也知道自己五哥不擅长这类事情,便主动开口道: “在恒哥及母后眼中,西离固然是处苦地,可那同时又是个锤炼身心的圣地,若非是父皇寄希望于我再上一层楼,又怎会允我前去那里?” 澜恒按照澜垣的说法想了想,也觉出些不同的意思来。 “你的意思是......父皇虽然明面上是处罚你,实际上却是在褒奖你?” 澜垣苦笑了一下: “与其说是褒奖,不如说是总算是对我放下了几分防备。” 澜恒默然。 澜垣等了半天,也没见水龙继续开口,于是还是自己主动说道: “无论如何,我还没如你所听到的传闻那般,被美色迷了心窍,你也不必担忧,我自有打算。” 水龙忽而不语,安静地看着澜垣,道: “那既然如此,我把她安排进洄游名册里,你也不会说什么了吧?” 澜垣的表情在那一刻碎裂开来,像一张掉在地上砸个粉碎的面具,从面具的裂缝中,有无法抑制的怒火涌现。 “你说......什么?” 水龙静悄悄地看着他,慢慢张开了嘴: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一片寂静。 房间中的温度逐渐上涨,又缓缓地降了回去。 在几声急促的呼吸声后,澜垣的表情再次重归于平静: “......为什么?” 他能问的就只有这个。 水龙慢慢地升起来了一些: “不论你做的如何,让父皇对你放下了防备如何,你始终都是因为那条蟠龙才导致任务失败。” 水龙顿了顿,道: “既然出现了这种情况,我这个做哥哥的,难道不该看看,这条蟠龙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吗?” 语气中,已经开始暗藏了些许的冷意。 澜垣没有回答,而是低下头,没有让水龙看见自己眼中的目光。 “这次洄游不光左相,我也会参加,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好好介绍一下人家。” 水龙说完最后一句话,倏忽间化作一捧清水,哗啦一声落进铜盆里面。 澜垣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踹出一脚,重重地踢在盆上,将其踢出老远。 铜盆发出咣当的一声,然后骤然泯灭于墙中,整栋屋舍的阵法也因为突然刺入的铜盆而晃了晃。 唐翊从来没见过澜垣的脸色变得这么差过。 从刚才直到现在,唐翊都在默默地注视着这兄弟两人之间的对话,而她不得不说,这对话结束得并不那么愉快。 不过,也有好事情。 唐翊想着,慢慢地退出了房间。 至少她知道是谁让她去洄游的了。 化成水雾的唐翊飘出了澜垣的屋子,又重新在一处没人的地方显出了自己的身形。 她看了看袖子中了她迷惑术的淹涂,轻挥大袖,便将对方抖落出来。 落地的淹涂先是摇晃了几下,眼睛迷蒙地眨了又眨,这才站稳了。 看见对面就是唐翊,他几乎下意识地就要退后半步,而就在他这么做的同时,唐翊也同样退后了一步,然后就在淹涂压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唐翊开口道: “进去告诉你主人吧,刚刚他和他哥哥的话,我都听到了。” 说完,唐翊便扭头,向一个淹涂并不熟悉的方向走去。 第一百九十五章 慌张的主仆 澜垣独自一人站在屋内,周围的温度正因为他波动无常的情绪而上下浮动不定。 方才澜恒所说的话的确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这点他不否认,正如他不否认自己刚刚因为情绪失控,单方面地掐断了与曲蟠那边的联系一样,毕竟如果再不掐断,他很难保证自己能控制住情绪不对自己的嫡亲兄长发怒。 只是对方此次的行为,的确是令他太过于恼怒了。 本来他是已经计划好了,不求唐翊这一路走得多顺畅,只求她能有一个和自己相称的身家就行了,而在他的预期之中,是打算先趁着她在登天府的这段时间内将一颗芳心赢到手里,再动用自己在军中的关系,让对方走从军这一条路,毕竟他也清楚,以唐翊的武力与智谋,还是走以军功论高下的军队快一些,更别提有他在,多少也能帮扶一二。 只是现在被澜恒这横插一脚进来,她势必会提前进入那些久历宦海的老泥鳅的眼中,再加上她那不知怎么养出来的个性,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是怎么样一番的腥风血雨,只怕不说她在军中能否爬上去,就连入朝她都没那个资格了。 澜垣在疯狂地运转着,仿佛要将自己的脑子绞榨干净一样地思考着怎么样才能帮唐翊顺利度过洄游这一关。 看这架势,恐怕只能让他自己亲自出马,为对方保驾护航了吗? 澜垣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 就在这时,他感应到自己屋子的阵法忽然被催动了,原本宁静的阵法正在飞快地运作,就连墙壁上都隐约地显出些光亮来。 是有人闯入吗? 澜垣暂时先将自己的思路暂停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着门口。 这可真是奇怪了,居然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以后还敢来硬的?不怕死吗? 澜垣本来以为来人会直接破门而入,但那人却是老实地将门推开了,屋子里的荧光也弱了下去。 澜垣忽然觉察出不对,刚刚阵法的反应,只是单纯地提示有人进屋了,并非是他所想的那般有人擅自闯入,可是为什么,阵法里的灵会突然多那么多? 他看了眼对面那个气喘吁吁的人,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是你?不是让你跟着唐翊吗?你来这儿干嘛?” 淹途艰难地喘息着,嘴唇蠕动个不停,像是嘴巴不受自己控制了一样,开口说道: “唐翊小姐让我转告殿下,刚刚殿下和五殿下谈论的东西她全听见了。” 一口气说完之后,淹途猛地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里闪烁着惊恐的光芒。 澜垣的脸色也变了,急忙上前,抓着淹途就语气暴躁地问道: “你说什么?她听见了?她听见了什么?听了多少进去?她人呢?你怎么不看着她?!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淹途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被澜垣抓起来后也仍是有些止不住地发颤,但还是老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刚刚......唐翊小姐突然对属下施了迷惑术,然后她就把属下变小,揣在袖中,匿住身形后进了屋子.......她....她能用我的匿身术法,我我没有教过她....我没教过任何人......可她会用......” 澜垣愣在了原地,手一松,淹途就直接咚的一声坐到了地上。 他突然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在之前的东行路上,她也是这样,明明谁都没有教过她,她却自己就会了妖术、御水术以及御火术,后来有了他在旁指导,她学习的进度更是一日千里,以至于到了后来,她甚至可以趁自己虚弱之时反而控制住他。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天资异禀可以解释的通的事情了,就算天赋在如何高强,可是如果没有足够的修为做支柱,没有坚定的道心做准绳,是不可能施展出此等法术的。 修为......倒有可能是那古怪的蛟珠的关系,可是道心又如何解释?难道她此刻就已经练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吗? 澜垣慌乱地想着,突然又忆起一件重要的事来,直接控风将淹途提起,喝问道: “那之后呢?她现在还在这里吗?她到底在哪儿?” 劲风从耳畔边呼啸而过,抽打在淹途的脸上,打得生疼,但澜垣面孔下压抑的情绪却是更加骇人,令他不知作何反应,只能乖乖地回答问题: “之后她便出来了,解了属下的迷惑术,然后叫属下进来.....为何......为何我会听她的?” 淹途突然意识到了不对,惊恐地回想着刚刚和唐翊交谈时的情形,她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结果自己就真的照做了,还任由对方跑掉,这到底是...... 澜垣已经不想在这方面计较了,来登天府这么久了,他就不信那个汀慕没有在唐翊面前露两手,现在他更关心对方去哪儿了。 “她到底在哪儿?” 有道是物极必反,澜垣此刻的情绪已经压抑到了极点,他的声音却反倒是变得出奇的温和,温和到淹途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她貌似是去望海台那边了。” 澜垣随手将淹途丢向一旁,整个人化作一道旋风,直接冲下楼去。 ........... 望海台在登天府的最北端,是一处高出地面数十丈的倾斜峭壁,往常的情况下,就只有那些特殊一点的,需要接受雨堂授课的真龙才会到此地来,学习天下水文,行云布雨之术。 这两者都是枯燥乏味,且入门极其困难的功课,于是久而久之,这里学生少了,教习也少了。 对龙族而言,御水控冰并不难,可以说是项简单的基础操作也不为过,但施云布雨、水文地脉乃至四时交替气候变换,这就不是一般的基础操作了。 哪怕是从小接受训练的真龙,也有很多无法参透,然后能参透的那一部分里,又有不少受限于天赋而没办法做出什么成绩来。 就好比虽然理论知识打得扎实可靠,可动手能力却极差,无法运用于实际之中。 以上这类龙族,最终要不就选择另谋出路,要不就选择教书育人,好歹将理论的东西传下去。 而汐葚可以说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个例。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没有那份能力呼云唤雨,生性属火的她至多就只能招来一朵十米见方的雨云罢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选择进入雷堂,但同时,她又始终不愿意放弃自己从小学到大的水文知识,于是她至今仍在雨堂里担任一个二等教习,哪怕雷堂那边催她放弃催了几百年,她始终如一。 今日,她正在望海台和自己的同僚一起研究古时候的水文图,说是古时候也不太正确,这只是份十年前的水文图罢了,但由于前阵子熙晨泽那边那档子事,他们不得不重新地修改所有的水文图,以确保之后对天下河川消长能有个大概的预判。 他们工作的地方就是个简单搭起的竹棚,遮住天上垂落的雨丝,却遮不住那些随风潜入的细碎针雨。 但汐葚却甘之若饴,她一直都喜欢这种沐浴在细雨中的感觉,就像是她唤来的这场雨一般。 “你好,请问渊池教习在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 施云布雨 一声突兀的问询将汐葚唤醒,她微微抬头,看见一个女子正站在她对面,微笑着又询问了一遍: “请问,渊池教习在吗?” 汐葚认得这人,确切来说,在目前的登天府里不识得此人的只怕是寥寥无几了。 青龙十六殿下的大驾光临令众人的目光再度集中在这条虚龙身上,从入府雷试时的大放光彩,到之后任人欺凌,举步维艰的困难处境,直到现在天翻地覆的转变,蟠龙唐翊可谓是近年来过得最跌宕起伏,也最惹人注意的虚龙学子了。 汐葚还记得自己曾给对方上过几堂雷堂的课,在课上对方表现得也是中规中矩,没出什么纰漏,但是在之前听说对方就曾经突然暴起,痛殴了她的一名同僚。 身为有点交情的老友,她事后也曾去探望过渊志侯,从对方的反应中,她大致可以判断出渊志侯对唐翊是何态度。 与其说那是对忤逆的学子的愤怒,倒不如说他是对唐翊生出了真实的戒备与恐惧。 这也是为什么她提前接过了渊志侯的位置,负责起新生的雷堂教学的关系,他实在是无法再继续站在讲堂之上面对唐翊那张脸了。 只是,如今她又为何会跑到这望海台来,还特地了要寻渊池大人?貌似这一届新生不论真龙虚龙都还没有开始正式的雨堂入门教学,甚至连测试都还没开始吧? 尽管心里揣着无数个疑问,汐葚却很好地将其掩藏在自己的脸皮底下,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桌案,起身道: “你找大人有何事?” 唐翊笑了笑: “之前在入府试时曾经承蒙教习关照,教习后来又与我做了个约定,于是现在我便遵守约定来找他了。” 汐葚吊起眼角,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但是最后也没多问,而是转身引路: “既然是这样,那便跟我来吧。” 虽然心里有些怀疑对方话中的真伪,但汐葚也明白以渊池的地位,也不会有人敢为了见他一面而扯谎,再加上渊池的性格的确是有些古怪,若真是和这条虚龙有过什么约定也不足为奇,便将唐翊一路往望海台的高处引去。 还是那处高耸的峭壁,一个孤独的背影坐在峭壁的边缘,在那个背影四周,一滴滴晶莹剔透的碧绿水滴正在无声地悬浮着,时而分离,时而碰撞。 汐葚默默地躲开一个朝自己飘来的水滴。 虽然大人的法力高强,但总喜欢用自己的鼻涕施御水术的这套实在是让人接受不能,难怪登天府里给大人取了一个那样的外号。 心里吐槽,汐葚表面的礼节还是做了个全。 只见她盈盈下拜,道: “大人,虚龙唐翊求见。” 渊池的头点了点,像是刚睡醒一样地扭过头来。 “啊……是你啊?总算搞明白了?” 就在对方说话的同时,一大串鼻涕又从渊池的鼻孔里冒了出来,然后就如同周围的那些液滴一样,安静地悬浮在空中,一点点地变了颜色。 面对着如此景象,唐翊面不改色,点点头道: “嗯,比起之前,我算是弄明白了许多东西,但都是些支零破碎的线索,直到刚刚我都还未能将其串起,而现在,我想我终于弄懂当初教习和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渊池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转头看向汐葚: “你先下去吧,我和她有些话要说……” 汐葚略微惊奇的目光轻飘飘地在唐翊身上扫了一圈,随后便对着渊池抬手作揖道: “是。” 她转身离去,在走了几步路后又还是没有忍住内心的好奇,微微地侧头,看向身后正在交谈的两人。 只见唐翊轻轻地伸出手,一团透明的水便汇聚在她的手掌上。 汐葚眼里闪过一丝黯淡,然后她就转身回到了竹棚之中,不愿再看。 此时的峭壁之上。 唐翊将那团凝聚出来的水散去,问道: “请问教习还要我做些什么?” 渊池默默地垂下头,一句话也不说,直到过了很久,他的鼾声越来越响,唐翊才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咳咳!教习,醒醒,我还在这儿呢。” 渊池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迷蒙地看了看唐翊,道: “啊......你还在啊.....你要做什么来着?” 唐翊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是教习让我施一下御水术吗?我刚刚施了,现在教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渊池却摆了摆手: “不急,不急.....我倒是还有点问题想问问你。” 唐翊答道: “教习请讲。” 渊池目光幽深,直直地望着她,问道: “你......会布雨吗?” 唐翊疑惑地颦眉,随后摇摇头,道: “不会。” 渊池看了她看了许久,突然开口: “阖眸。” 唐翊愣了一下。 “不是说不会吗?老夫来教你,你便会了罢?” 渊池安静地看着唐翊,再一次重复道: “把眼睛闭上,集中精神感知周围的水。” 唐翊乖乖照做。 “会聚云吗?” 渊池的声音传了过来,唐翊点了点头,道: “会一点。” 渊池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就将你周围能感知到的水汽全都变成云雾,能变多少变多少。” 唐翊迟疑了片刻,但还是开始施法,空气也随着她的法术而变得越来越潮湿,一层细小的露珠渐渐地聚拢到她身上来。 唐翊睁开眼,眼前尽是白茫茫一片,就连渊池的身影都看不清晰了。 但她依旧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御风,聚云,升天。” 风从地上卷起,像一只大手一样,将浓厚的云雾聚拢在一起,然后缓缓地托举向天上去。 渐渐地,两人的身影又重新显现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两人的头上顶着一片偌大的云。 云从峭壁边缘扩散出去,半片云朵覆盖了整个望海台,另外半片则是深入望海台外面的荒原之中,在地上投射出浓厚的阴影。 望海台中人纷纷抬起头,仰望着这片似乎要将海穹顶覆盖的积云,纷纷好奇着它的来历,唯独汐葚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然后就又将目光收了回来,专注地工作着。 云已经从洁白渐渐转为了铅灰色,渊池没有继续说该做什么,但唐翊却心有所感一般,将云继续向上托去。 在云彩周围的那些边角反卷向正中心,也就是唐翊所处的位置,堆积在一起,形成了一座高耸的云山。 唐翊的眼里有虹色流淌。 一声嘹亮的龙吟从她的嘴中发出,刺破云巅,唤来阵阵雷鸣。 虹色从眼眸中出现在云中,扩散出去,洒满整片雨云。 豆大雨点落下。 下雨了。 “哈哈哈!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渊池像个疯子,在雨中狂奔着,他举起双手,迎接着天上降下的雨水。 “这就是!施云布雨!!” 渊池的喊叫快要撕破他自己的喉咙。 “这才是施云布雨!!” 唐翊立在雨帘中,静静地看着陷入疯癫的他。 雨水像是燃油,浇在渊池身上,令他愈发癫狂,大声嚎叫,但他喊出来的声音却只是个普通的老人在哭喊。 他的嗓子早就已经废掉了。 一如他的能力,早就消失了。 唐翊无言地看着他,直到雨云散开,渊池才恢复平静,继而颓然倒地。 她分不出对方的脸上是雨还是泪。 等到渊池终于冷静下来,唐翊才默默地走近,开口问道: “现在的龙族里已经没几个会施云布雨了吗?” 渊池看了她一眼,忽然冷冷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唐翊见他不回答自己,又转而问道: “和那场逆天之战有关?” 渊池的脸色终于变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天与龙 渊池神情肃穆,目不转睛地盯着唐翊,全然没有了刚才沐浴雨中时的癫狂。 唐翊对之以微笑,半分不露怯。 渊池沉声问道: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唐翊歪了歪头,眼里满含深意: “教习之前不是让我去自己弄明白吗?现在我觉得我弄明白了,要不然,教习你考考我?” 渊池默然。 半响,他才幽幽地开口询问道: “先说说看吧,说说……” 渊池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笔直地望向唐翊: “八千年前的事。” 唐翊微微一笑: “八千年前啊……貌似那时候教习也才刚出生吧?” 渊池没有理她这番漫无边际的跑题,毕竟他饱经沧桑这件事全登天府无人不知,太多的人为他活了这么久而感到震惊,于是此刻唐翊再说出来落在他耳朵里也无法激起半点尘埃。 唐翊也观察到了这点,便笑了笑,然后正色道: “八千年前,龙族在海穹顶的庇佑下蓬勃发展,全族上下万众一心,各式新型的术法、武技被创造出来,龙渊内的制度在一点点地被完善,龙族的疆域也是在日夜不歇地向外拓展,那时候的龙族,可以说是正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黄金时期,甚至夸张点说,整个古云州都慑于龙族威力,俯首称臣者数不胜数。” 唐翊说的同时,渊池的目光也迷离起来。 龙族……也曾经经历过那样的繁华么……若非唐翊今日提起,他都快不记得了。 “但是,正所谓物极必反,龙族的昌盛,却也为其衰弱种下了祸根。” 唐翊忽然间话锋一转,也将渊池的思绪拉了回来。 “就在龙族日趋强大之时,他们的内心也在逐渐地变质,原本龙身上的种种美德都变成了恶行,龙们挥霍着自己的力量,肆意地在大地上盘旋,操纵着自然,奴役着比他们弱小的妖族、异族以及人族,而最终,招来了天罚。” 唐翊掷地有声的话语令渊池微微合了合眼眸,但那双眼眸马上又打开来,好继续专注地聆听唐翊所说的话。 “那一日,天向龙族宣战了。” 唐翊的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起色,渊池也默默无言地注视着她,听她继续讲下去。 “三十六重天阙的仙与神以天道为旗,向龙族发动了奇袭,目标直指龙族的大本营,也就是海穹顶,并且给予了海穹顶自其诞生后最为严重的一道创伤,而龙族毫无意外地,一致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一次狠狠的羞辱,自然很快便群起而反攻,两者就在海天之间作战,但是龙族很快就发现,面对天,他们第一次没有反抗之力。” 渊池头一次出声打断了唐翊,问道: “那你可知,为何?” 唐翊笑了笑: “因为天的手中,掌握着道。” 渊池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发言,而是示意让唐翊继续说下去。 “天与龙之间的战役延续了整整五十年,而最后以龙族的战败为句号,结束了那场旷古之战,也结束了龙族多年来傲然古云州众生上的地位与尊严。” 唐翊的声色依旧淡然,而渊池也是垂头作倾听状,两人都无喜无悲,不笑不泣。 “于是,天继续维持着这世界的天道,龙族则是退守海穹顶,以天为尊,以天命为法旨,如此这般地过了好几千年。” 说着,唐翊忽的将视线移到了渊池身上,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 “当年那场战役之中,最强大的青龙族调兵遣将、身先士卒,人数最多的赤龙黄龙负责运送粮草,支援后方,对武艺功夫钻研最深的白龙鏖战沙场,而体型最大、法力武力都不弱于青龙的黑龙……则是暗中给了天最沉重的一击。” 唐翊慢慢地单膝跪地,与坐着的渊池平视: “一场偷袭,差点就让战局改写,可谓是那次战争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渊池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顽劣: “嘿嘿……当年老夫和父母兄长们杀上六重天阙的时候,那帮人的脸色才叫好看呐……” 渊池看着微笑的唐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 “这些事情……你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唐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看书啊,万卷阁里面有不少书都挺不错的,多看看总是有长进。” 渊池怀疑地看着她: “看书……这事……青龙会写在书里面?” 唐翊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龙最好面子了,怎么会把自己败北,受人奴役的事实明晃晃地写出来?只不过我在万卷阁二楼里找到了一本名叫九天的歌经,那里面把天神化地叫一个肉麻,可一本这样纯粹赞美天道的书怎么会摆在全是功法的万卷阁里呢?我想,大概是因为写这本书以及将这本书放在这里的人都怀抱着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不论如何,要把面子做足,把自己的态度表露出来。” 渊池古怪地看着她: “就因为一本歌经,你就弄懂了这其中的来由?” 唐翊挥挥手,道: “那当然不是,我可是花了好半天的功夫才把万卷阁里的书都翻了一遍,才从那些支离破碎的诗词歌赋以及古籍怪谈里半蒙半猜地将真相给摸明白。” 渊池看着唐翊,目瞪口呆了片刻,然后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地望着对方。 唐翊有些无奈地看着他道: “教习,我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了,怎么教习还不把你的意思告诉我?那时候在雨试时你问我愿不愿意为龙族生死存亡出一份力,就这一句话的解释,居然卖了我这么久的关子,还要我自己想通,现在我都说了这么多了,怎么教习你还是不肯开口解释呢?” 渊池忽而露出半面怒容来,喝道: “你懂什么?小丫头片子。你自己说说,你这么个聪慧的人物,若是与老夫这把老骨头作陪不是太可惜了吗?老夫改主意了,你就当老夫从未说过那番话,速速离开。” 说完,渊池大袖一挥,就下了逐客令。 唐翊却没有动,而是笑盈盈地看着他,道: “既然教习不说,那我便猜了。” 她稍微凑近了一点,神秘兮兮地问道: “教习可是想重演一次三百年前的那次逆天之战?” 渊池的眼睛陡然瞪大: “你……你是从何知晓?!” 唐翊不说话,只是暗自指了指峭壁外的那片灰色原野。 渊池也跟着望过去,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扭头看向唐翊。 她站起身来,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浅灰,那是经历了龙火与雷火的双重焚烧的寸草不生之地,同时,也是那片曾经名叫双珠的地方。 第一百九十八章 祭天 “青黄璨目,赤黄双珠,只是不知,何人又如此狠心,用战火将其化为一片贫瘠灰烬?” 唐翊昂首向天,悠悠地问道。 渊池嘴角边上则是露出了一个苦笑,没急着回答: “双珠……没想到还有人会把这个名字提在嘴边。” 然后他又不言语了,沉默地低着头,似乎像是又打起了盹,头一点一点的。 唐翊耐性地等着,因为她知道对方并没有睡着,而过了没多久,渊池也的确是再度睁开眼,抬头看向唐翊: “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唐翊轻轻一笑: “自然是……” 看着她这幅模样,渊池心中了然,主动替她把话接了下去: “看书。” 接完了话,渊池也是不知道什么表情,最后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除了这个估计你也不会有别的方法了。” 唐翊笑而不语。 两人就这么又沉默了一会儿,渊池正垂目思索着,唐翊则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他。 远方传来一丝古怪的灼热感。 唐翊回首眺望,忽然转而面对渊池,问道: “不知教习可否和我具体讲讲,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渊池抬起头看着她,继而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道: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一帮疯子傻子在另一个老疯子的带领下,反了反天罢。” 唐翊点点头: “听上去不简单呢。” 渊池同样沉下脑袋来: “是不简单,当初那个老疯子,只不过是打算在自己老死之前最后拼一把,散发一下余热,却没料到,他这么一反,只是近一步地将他的那些无辜后辈们拖去了地狱之中。” 渊池絮絮叨叨地说着,唐翊也安静地听他讲: “这次反了天以后,龙渊彻底变了一个样,名字变了,人也变了,什么都变了,如果说原本的龙渊,只不过是个残破的宫殿,而现在的龙渊,却变成了彻底的囚笼。” 渊池说着,语气也愈发加重。 “一个囚禁着龙族的牢笼。” 黑渊与明台,应天与曲蟠,飞泽与潜辕,双珠一分为牧野和有亢...... 唐翊在心中细数,同时暗暗地想通了这些名字中所蕴含的深意。 但是随即,她又疑惑地望向渊池,道: “真的只有这些变化吗?应该不止吧。” 渊池看向她。 唐翊淡淡地问道: “据我所知,貌似祭天这件事,也是从那时候才有记录的吧。” 渊池的眼睛瞬间瞪圆,比起刚才听见唐翊说出逆天之战时还要大,这是他和唐翊谈了这半天以来第一次露出真正的震惊之色。 “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唐翊没有直接地回答他,而是转而念了句古文: “龙肝凤髓,佳味也。” 渊池的头上突然掉下来一滴汗。 唐翊笑了笑,道: “最近才看见的一本书里,写着这么一句话,我也是直到刚才听到别人家里的谈话时才觉察到了一些不对。” 唐翊默默地站了起来,俯视着坐在地上的渊池: “我之前以为,祭天是某种仪式,不,或许那的确是某种仪式没错,只是我现在很想知道,这仪式,到底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渊池吞了口口水,没有回答她。 他身上迟疑的气味越来越重。 唐翊默然地看着他,然后叹了口气,刚准备说话的时候不远处便传来了一声巨响。 渊池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甚至乎,他还有些感谢这声巨响的制造者。 而唐翊则是淡然地回头,眼底不见一丝波澜。 两人身后,一道紫光冲天而起,如龙。 第一百九十九章 麻烦来了 澜垣的身影冲破重重阻拦,向两人这边飞了过来,唐翊淡定地看着对方的身形越来越近,渊池也暗自看了她一眼,道: “看样子这位殿下对你确是动了几分真心啊。” 唐翊也笑着回看过去: “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渊池又看了看她,嘴上却没说什么。 “那你打算做什么?” 渊池问道。 唐翊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我什么都做不了。” 然后她便走向前去,同时跟渊池告别道: “好了,我想咱们今日也谈得差不多了,我也该去帮忙处理一下了,所以.......教习再见。” 说完,她便走向急匆匆向她冲来的澜垣。 其实澜垣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好像如果他不快些找到唐翊,他就会失去她一样,可是当他真正地站在她面前时,他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我......我......” 澜垣支支吾吾地,嘴里面的话支离破碎,望着唐翊,他一向清晰的思路全都成了一团浆糊。 “殿下!渊池大人正在会客!请您不要擅闯!” 教习们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唐翊稍微歪了歪头,绕过他看向他身后的教习们,转而向澜垣问道: “需要我去跟他们说一声吗?” 澜垣其实根本就没在意身后的教习,但听见唐翊的问话时他还是下意识地答道: “说,说什么?” 唐翊笑了一下,然后绕过他走向教习们,跟他们解释了两句,之后教习便也看了一眼澜垣,然后就又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了。 唐翊回到澜垣这边,道: “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个问题问出之后,澜垣便结巴着不知该如何作答,唐翊温和地笑了起来,又道: “是担心我知道你和你哥哥谈的那些事后产生一些别的想法吗?” 澜垣说不出话,索性就乖乖地点了点头。 唐翊见他这样,忍不住笑出声,安慰他道: “不必担心,我也清楚你所处的是个什么样的环境,身为龙子想要做到你这般也并不容易,有些事我也是懂一些的,如果不知道怎么去算计,怕是连活都活不明白。” 澜垣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不过,现在谈这个意义也不大。” 唐翊轻快的语调落在澜垣心里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上着实堵得慌。 “专心准备洄游吧。” 唐翊笑盈盈地看着澜垣。 他点点头。 ...... 之后的日子,唐翊和澜垣过得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 她安心自在地来往于课堂与万卷阁之间,而澜垣则是待在自己的院落内,有时接见一些登天府的教习官员。 唐翊本人是觉着没什么不妥,可是落在有心人眼中,这却成了一个讯号。 十六殿下,对那条虚龙终究还是厌倦了。 他们可都还没忘记之前在临深渊出的那档子事呢!虽然据说之后那条向唐翊表白的蛟龙被泉凛教习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若是十六殿下真想对他做点什么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对方到现在却一直安然无恙,看样子虽然殿下当时没说什么,可这蛟龙的确是成了这两人之间的一道刺啊。 此条流言的直接结果,就是淹涂日常替主人清理那些不开眼的狂蜂浪蝶的工作负担加剧了。 而在被狠狠修理了无数次后,登天府的雌龙们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就算十六殿下与那位虚龙分手,她们想插足的机会也不大。 于是唐翊的麻烦就来了。 第二百章 洄游在即 “你好唐翊阁下,阿不!唐翊小姐,我只是想问你一些问题。” 一个穿着蓝衣的陌生女子突然出现在唐翊面前,而她则正结束了电堂的课程,走在回院子的路上。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再见。” 唐翊急忙说道,然后匆匆转身,逃之夭夭。 身后的女子却不打算就这么让唐翊跑掉,直接御风追了上来: “等等!” 唐翊同样御风前行,很快就将对方甩的远远的,但那女子却跟打了鸡血一样,鼓足了劲往前追赶,居然硬生生地又把她自己和唐翊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两人一前一后在走道上飞驰,惊吓到了一路上的无辜行人,那女子甚至在追逐过程中不小心把某个龙吏给撞飞出去。 好不容易跑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唐翊急忙将院门一甩,把外面那个她见都没见过几次的虚龙新生拦在门外,然后她倚靠着门板,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摆脱她了。” 以上情况是从几个星期前开始的,自打澜垣停止对唐翊热枕的行动以后,唐翊突然一下变得很受欢迎起来了,当然,不是那种正常的受欢迎,准确说来,有不少人接近她都只有一个目的,搞清楚为什么她能让十六殿下对她如此痴迷,然后再套用在自己身上。 对此,唐翊也只能打着哈哈将其应付过去,然后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虽然在一段时间里还是对唐翊的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但时间一长,那些人高涨的热情也就渐渐淡了下去,唐翊也得以继续安稳度日。 所以像以上的情况最近其实已经很少出现了,但还是偶尔会有类似这样的人从不知道哪里窜出来,追着唐翊讨教经验。 如果是之前,她还能好好地和对方说几句,劝对方不要这么执着,但和之前有所不同,唐翊一方面要继续她的学习,另一方面也不得不开始为洄游大祭做准备,于是她也没办法继续把自己的时间放在一些她帮不上忙的人身上。 因为和她想象的不大一样,洄游不仅仅是一群龙沿着河流游玩一圈,从开始启程到结尾回归,几乎每到一处每走一步都有严格的礼仪标准,苛刻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当唐翊看见那一大摞几乎快到房顶的礼节文书时,她的内心是崩溃的,当她得知她需要将这些全部背下来,但没有一个是和她有关的时候,她的内心更崩溃了。 不论如何,她该背该记的还是要记。 幸运的是,她现在已经不需要接受刑慎院的惩罚了,她好歹能多腾出点时间来了。 听到外面已经没声了之后,唐翊总算是可以放松一些,只见她站在院中,慢慢地举起她的双手,一点雪白的云雾开始聚集在她双掌之间。 唐翊一边控制着手上那团攒动的云雾,一边令灵蕴从掌间冒了出来,包裹在雾气周围,原本雪白的雾气在灵蕴的包裹下渐渐变了颜色,些许的淡蓝色浸染开来,在唐翊双手的作用下雾气渐渐地缩小,蓝色也在逐渐加深。 最终,当雾气全部化成墨色之时,唐翊眼底闪过一抹流动的虹光。 一丝灵息如同芒针刺入雾气之中,令雾气猛地炸开,化成一地破碎的灵雨。 唐翊叹了口气,然后挥挥手将地上的水汽散去。 “在练习碎茗术吗?” 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唐翊扭过头去,就看见皑皑站在门口。 自从她醒来那天和对方的一场谈话后,皑皑似乎就喜欢上和她谈话了,时不时便会到她这里来,两人聊得最多的便是法术,事实上,皑皑的法术知识可谓是非常渊博了,比起澜拾丝毫不差,很多电堂上教的法术皑皑都知道,唐翊不懂的时候她也时不时会指点一二。 “是啊,但还是不行。” 唐翊笑着回复道。 “学过二分灵术吗?” 皑皑看了眼地上的水渍,问道。 唐翊点点头: “澜拾教习给我们演示过。” 皑皑想了想,说道: “下次施法时试试看,特别是这种同时需要多态灵的法术,但不要一直维持着,注意灵态改变的时机。” 唐翊笑着谢过了她: “多谢。” 说完,她又尝试了一次。 这一次,墨黑的雾气在灵息进入之后没有炸散,而是向中心收紧,如同一颗黑珍珠一样悬浮在空中,黑色的水珠在唐翊的控制下逐渐分散成更加细碎的水珠,一点点地分开来。 唐翊眼神一肃,手指轻轻弹出,水珠便在她的控制下如同暴雨梨花一般飞射出去,砸在对面的墙上。 墙面上瞬间多出了大大小小无数个窟窿。 皑皑看着这场景,满意地笑了出来: “这样不就好多了。” 唐翊也收了工,道: “是啊。” 皑皑看了眼四周,却没看见临源的身影,有些疑惑地问道: “说起来,你那个鱼化龙跟班呢?” 唐翊无奈地看着她,道: “皑皑教习,我说过很多遍了……” 皑皑直接打断了她: “我知道你说他不是你的跟班,但他总是跟在你身边这件事那可不是你说说就能改变的。” 唐翊只是笑笑,道: “他很聪明,知道跟在我身边是安全的。” 皑皑若有所思地想了下,然后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倒也是,不过最近好像有几次他都不在啊?” 唐翊一边从自己怀中取出最近做的法术笔记,然后对皑皑解释道: “我让他自己去上课了,他最近也比之前大胆一些了,有些时候不需要我就自己走了。” 皑皑听了,又有些疑惑地看向唐翊: “你不用去上课吗?” 唐翊也是顿时泄了气,指了指屋子里的那对文书,道: “要准备洄游了,所以给我安排的课程也就少了些。” 唐翊一边说着,一边敲了敲自己挂在腰间的名牌,那上面的课程明显地少了不少。 皑皑也走神了一会儿,然后悠悠地抬起头,道: “洄游要开始了啊......” 唐翊回以一笑: “是啊,洄游要开始了。” 两人齐齐看向天上。 海穹顶正在无言翻涌着。 洄游大祭就要到了。 第二百零一章 前夜 秋分至,龙洄游。 随着海穹顶不断的昼夜更替,终于也要到了洄游开始的日子,唐翊自诩做足了准备,特地跑去慈仁斋一趟,不为别的,就为了让这位曾经经历过百年前那场撼动龙渊上下的巨大变革的教习替自己指正一下,看看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足。 结果木桃也非常仁慈地实现了她的愿望。 从那天早上卯时,天上露出些许晨曦开始,一直到暮色降临黄昏时,唐翊都没能从木桃那苛刻到令人发指的礼仪培训中逃出生天。 对此,围观了一切的漪闻和表示很开心,因为大人终于有个除了他们以外的折腾对象了。 他们甚至巴不得洄游前唐翊每天都来向木桃大人请教。 但很遗憾,唐翊已经吸取了教训,并发誓绝不再犯。 不过从木桃这位有些资历的教习口中,唐翊的确得知过去那每十年才轮到一次的洄游大祭是如何得热闹非凡,如何得声势浩大,如何得祸国殃民。 且不论过去的洄游是集全龙渊之力倾巢而出的庞大祭祀,就说它那游览天下万千水泽的气势,就足以令木桃至今仍对其心生向往。 但如今,似乎这场大祭已经彻底被来自东乾曲蟠的权力斗争给彻底扭曲了模样,失去了它以往的那种气势非凡。 木桃没谈及此事,牙都要狠狠地磨上一磨。 “要我说!那帮曲蟠的官老爷子就是一群浑身流油的废物,管他什么青龙黄龙黑龙赤龙,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当木桃气急败坏地说出这句话时,他的两个学徒都要被吓晕过去了。 但他本人却在说完此等忤逆言论后,却又立马恢复了自己的节奏,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而对以上言论,唐翊不发表任何言论。 她在倾听。 同时,她知道的也越来越多了。 离开了慈仁斋,唐翊就看见了等在门外的临源,看见她出来了,临源虽然表面上镇定,但身子倒是飞速地凑了过来,不过还是和唐翊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老实地赘在她的身后。 唐翊也察觉到了这点,说句实话,她感觉临源已经越来越独立了,最近有好几次都不需要她催促,他就能自己去上课,去万卷阁看书,虽然还是喜欢跟着她,但比之前好了不少。 而且他的话已经说得不是一般的利落了,几乎所有的新生都知道,隐雷身边跟着个快嘴毒舌的鱼化龙,面上瞧着软软弱弱的,但一旦对方开口就是奔着气死别人的方向去。 蛇鼠一窝! “唐翊,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你还记得那两条蟠龙吧?” 两人正走在回院子的路上时,临源一直吞吞吐吐,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一样地说了出来。 唐翊扭头,没搞懂他在说的是谁。 “就是入府试的时候我们认识的那两条雌龙,一条紫的一条银的,后来还想要献媚于十六殿下结果被修理得很惨的那两个。” 唐翊啊了一声: “燕霏她们啊!怎么了?她们有事吗?” 临源的表情纠结着,像一团面团一样。 “我听说,她们好像攀上了一条叫汐阮明的黄龙,就是在雷试时被你胖揍一顿的那条,然后她们似乎也不知怎么地弄到了参加洄游大祭的资格。” 唐翊搜刮了一下自己的回忆,然后点点头表示自己还记得他,不过这都好几个月了,感觉入府试都是很久前的事情了,唐翊顿时生出一股岁月不饶人的感慨来。 “你不用做点什么吗?或者跟十六殿下说一声也行啊?我听说她们可能会在洄游大祭时给你使绊子,到时候全龙渊的权贵都来了,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临源见唐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虽然知道对方一向如此,但心中仍是免不了焦急。 唐翊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肩,道: “临源,放心吧,我一不在乎那些,二不是软柿子,想出事也没那么难,倒是你,洄游这段时间一个人待在登天府,得加油应付啊。” 临源摇了摇头,道: “我还好,最近已经没什么人敢欺负我了。” 唐翊这个倒是清楚,临源因为跟在她身边,之前借她的威力已经鲜少有人敢去惹他,除了冯昭,不过他后来被泉凛教习带去刑慎院了,也自然不可能再特地跑出来针对他。 说起来,冯昭自打那天觉醒了真火之后一下子就变得很抢手,不同于她本人是借了澜垣的光,对方可是实打实得被认为前途不可限量的人才,毕竟,就算是真龙,能觉醒真火的也多不到哪里去。 临源说完了,往前走了几步路,突然又变得迟疑起来,只见他瞟了眼唐翊的神色,不是那么确定得问道: “那个......你确定不和十六殿下和好了吗?” 唐翊笑着看了他一眼,却把对方吓到了。 “没事,不用担心这件事,我觉得现在决定权不在我手里。” 临源听唐翊这么说,急忙道: “可是你总要争取一下啊!不能因为这点误会就生了隔阂,万一殿下真的变心了该怎么办?” 唐翊忍不住地暗自道了一声: “那就好了。” “什么?!” 临源没听清。 唐翊哈哈地笑了一声: “我和他误会?是你误会了!不是所有事都跟儿女情长有关的。” 唐翊快步走向前方,临源傻傻地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然后也跟了上去。 ........ “皑皑?” 汀幕斜倚在廊柱上,手上拈着一朵庭院中飘落下来的花瓣,反复地揉搓把玩着,他的目光半寸都不离开那被他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花瓣,嘴里还在高声呼唤着。 皑皑端着茶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眉目低垂着将茶碗放在汀幕手旁边,道: “大人,茶已经沏好了,是否需要些茶点?” 汀幕没有回答她,而是自顾自地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然后猛地喷了出来。 碧绿色的茶水洒得满庭皆是。 “太苦太涩太楞太难喝!重新沏!” 汀幕将茶碗往旁边重重一板,头也不回地说道。 皑皑颔首,叹了口气: “大人,您要知道,这是十六殿下特地给您带来的,是努力为您熬了半个时辰才熬好的茶汤,如果您就这么一句话打发了奴婢,那奴婢真得会很难堪啊。” 汀幕的额头兀自滑落下一滴冷汗,嘴里依旧硬气地说道: “不就一碗茶而已,本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拿来!” 皑皑听话地把茶碗递了回去。 汀幕喝了茶后绿油油的脸就跟茶的颜色一样。 皑皑站起身来,又重新走向屋子里,道: “奴婢给您准备茶点去。” 口气颇为无奈。 汀幕没去看她,而是将目光移向地板上。 那刚刚他喷出来的茶水正一点点地移动着,形成了两个龙文。 汀幕只是轻轻地扫了一眼,然后便又抿了口茶,怡然自得地望向院子里的景致。 茶水拼凑出“南海”二字。 汀幕的拳头微微地收了收。 地板上的水渍便像是阳光下的晨露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澜垣的宅院中,他一个人正在百无聊赖地看着书,两条长腿有些闲散地交叠在一起,架在长桌上,眼眸半睁半闭,像是要睡过去一样。 澜垣的身后突然涌现出大片的水雾,他便也自然地将腿收了回来,正襟危坐着,露出了他之前再看的书名:《洄游历》。 淹途从水雾中现身,手上还拿着几张写了字的白纸。 他微微鞠躬,向澜垣行礼,然后将纸张递给了澜垣。 澜垣放下手头的书,将纸展开,一目十行地读完以后便一个响指将其燃成灰烬。 “证据确凿?” 他淡淡地开口道。 淹涂点了点头: “禀告殿下,根据目前我们埋在南震的暗桩传来的消息,应该是可以证实咱们之前的猜测了。” 澜垣的眼眸瞬间收紧,一抹危险的讯号从其中流过,但很快又消泯于无形。 “回头告诉恒哥这件事,就当是……我之前种种不当之举的赔礼了。” 淹涂听到这里,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马上地把头低了下去,但是他这一瞬的动作已经被澜垣分毫不差地捕捉到了。 “怎么了?有话想说?” 淹涂摇头否认: “没,没什么,只是属下很高兴,殿下终于清醒了。” 澜垣的身体顿了顿,然后想说点什么一样,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看向淹途...... 半个时辰后,被烧成了炭黑色的淹途一脸郁闷地走出了屋子,重新消失在水汽之中。 澜垣则是有恢复了那样懒洋洋的作态,书也没兴趣看下去了,有些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唉......” 他也不知道他在叹什么气。 ........ 黑暗中,有人在对话。 那是两个男子的声音,虽然是在对话,可他们本人却相隔甚远。 “所以,一切风平浪静?” “一切都风平浪静。” 第一个男子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安稳的感觉,听起来像是在确定什么一样,而第二个男子听上去年老一些,也更加沉稳一些。 “.......” 一阵放松的舒气声,紧接着是一段短暂的沉默,沉默过后,第二个声音主动问了起来: “所以......你那边怎么样?” 第一个声音回答道: “一切安好,无需挂念。” 第二个声音听上去却不像是特别安好的模样,气息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嗯,但还要多久,你们已经把他送过来了,这是不是就是意味着......” 第一个声音突然一下笃定地回答: “海啸要来了。” 第二个声音的呼吸瞬间变得更加急促了,直到他好不容易将自己稳住,才继续问道: “还剩多久?” 第一个声音又突然变得很幽深: “很快。” 第二个声音不断地重复着他的话: “很快......很快......” 一切藏在黑暗里。 洄游开始了。 第二百零二章 启程 唐翊飞在天上。 飞在真真正正的天上。 她微微抬头,只见头顶上洒落的是真实可触的日光,而再不是海穹顶制造的虚假光线,湛蓝的天空如同透明的宝蓝琉璃,点缀在空中的是棉絮般的云彩。 底下的海面悠然地起伏着,发出重重叠叠的波浪声。 海面之上突然间冲出一道修长的明黄身影,发出嘹亮的龙吟。 那是一条通体明黄的巨龙,寸寸龙鳞在阳光下发着耀眼的亮光,水珠四溅,倒映出力与美的天作之合。 黄龙灵活地攀云而上,一跃数十米,在阳光下平步青云,撕裂云霄,速度之快以至于唐翊都要把俯视改换成仰视了。 紧接着,海中又猛地跟出来两龙,一黄一白,就像两条闪电一般,迅速地超越了之前的那条黄龙,飞到了更高的地方。 双龙出海,云雾升腾,晴天之下突然间狂风大作,甚至几片云上还闪过道道白茫茫的电光,两条龙似乎正在相互较劲似得,争相向上飞去,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最终,白龙略胜一筹,从黄龙身边窜了过去,然后那黄龙立刻停了下来,盘起身体,龙首抬着望向头顶上的白龙,眼睛里写着不满。 白龙也很快就停了下来,得意洋洋地扭过头向底下的黄龙炫耀道: “哈!这回又是我胜了!怎么样?到底服不服?” 黄龙猛一甩尾,抽击出响亮的一声鞭响。 “不服!若不是刚刚婉儿她挡在前面,你当我会输给你?” 另外一边,最早出现的那条黄龙此时也飞了过来,听见两人的拌嘴,立刻瞪了眼对方,道: “喂!你们争你们的,可莫把我牵扯进来。” 白龙降下来了一点,哈哈大笑了几声,又道: “那也行,婉儿,这次你就躲得远远的,我跟他再比一次,看看谁的速度更快!” 黄龙不悦地扫了白龙一眼,然后撇开头,道: “不比了不比了!飞来飞去上蹿下跳的!你是龙还是猴子啊!我要去休息了!” 白龙见到对方明显得发怯了,笑的更是张狂,身体不停地在黄龙身边画着古怪的图形,就有些像是在做鬼脸一样,嘴里还说个不停: “哈哈!就知道你没种!就知道你没种......” 黄龙的龙眸微微地眯了起来,龙爪也在渐渐地收紧,修长的龙尾抽打着空气,散发着不安的响声。 最开始的那条明黄龙暗暗地看了黄龙一眼,突然间打断了白龙的喋喋不休,主动开口道: “好了,你们俩烦不烦人!走啦走啦!回去休息了。” 说完,她便首当其冲,拿脑袋轻轻蹭了黄龙的头一下,将他的目光推向唐翊这边的方向。 然后两条黄龙便向唐翊这边飞来,而白龙也偃旗息鼓,不在多说什么,跟着他们一起过来了。 唐翊看着那边那三条年轻气盛的真龙慢悠悠地飞回到她所在的这处亭台楼阁上,化作人形,落入了顶阁之中。 这是一栋三层架构的方形楼阁,漂浮在百米高空中,漆着五色彩漆,顶上挂着一串层层叠叠的风铃,随风摇曳,阁柱上雕着形形色色的龙,缠绕着阁柱,别致而雅观,每层阁楼都挂了一层轻薄的纱帘,遮住阁中的景色,而唐翊此时正悬浮在楼阁的外面,百无聊赖地练习着法术。 水在她旁边化成飞机的模样,喷器口喷出一团团可爱的卡通云雾形状,忽然间又变化成一朵朵绽开的野菊,花瓣花蕊栩栩如生,如此精致的御水术,已经是接近七转的水平了。 尽管如此,她本人却有些兴致缺缺。 她连同这栋已经在这片海域上待了许多天了,而在这些天里,她就一直都待在这栋空中楼阁之中,最多不能出去超过五十米的距离。 虽然能出海穹顶的确是件兴奋的事情,但是这么多天下来却一直都被拘在一个地方,是人都会觉得闷。 就在日前,登天府内集结了所有被选入洄游大祭的学生以及教习,其实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十人,其中今年的新生就更少了,不算唐翊在内就只有八个人。 唐翊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只有各个学堂认可的人才才能获得参加洄游的资格,而且每个学堂就只有一个推荐名额,比如刚刚在海上追逐的三人,泽炆、潮汕以及潮婉就分别是雷堂、电堂与云堂推荐过来的。 而雨堂推荐的人则正是当初入府试中惨败给唐翊的汐阮明,而对方也不知为何将燕霏和流霞给一同带来了,当然,是作为婢女的身份。 至于风堂,则是推荐了一个唐翊并不认识的真龙过来,那条真龙也顺道带了另外一条真龙来。 但是看着那两条龙,唐翊始终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们一样。 等到所有登天府的人都到齐了以后,总管教习澜孟琴带着他们一起来到了望海台。 唐翊只见对方拿出了一个小巧的形似积木的玩意,往天上一掷,那东西就闻风而长,化作了这栋楼阁。 所有人上了楼阁之后,它便载着一路向海市飘了过去。 海市本身就是一道连接龙渊各处的渠道,此时用上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他们一行人入了海市,惊得下面的那些年轻商贩一个个地惊呼不断,年老一些的则是司空见惯了,看着楼阁从自己头顶上飘过。 最后,他们来到了海市的中心,在那里,海穹顶不再是翻涌的海面的形态,而是一个巨大的,倒悬在天空的漏斗。 巨量的海水围绕着一个中心快速地旋转着,盯久了甚至都会给人一种会跌入其中的错觉。 然后唐翊就见楼阁迅速地向那个中心靠近,然后嗖得一声,她便从海穹顶里出来了。 但即便是出来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自己上路了。 根据以往的惯例,除了登天府外,还有其余三片龙族直辖地的人要加入洄游队伍中来。 正所谓南府北阁,西楼中舟。 一向以育人为己任的登天府代表的是牧野,龙渊各处地方部门的直属上司藏鼎阁则象征的是有亢的门面,潜辕里研究术法武技的重焰楼也担任着为龙族打磨兵器、培育妖卒的重任,而明台的海尽舟一向都很神秘,负责维持海穹顶的稳定无忧。 等到这四个不同的队伍聚齐后,还要等来自曲蟠的那支压轴部队,搭载着皇族以及朝中重臣的渊海龙辇。 今年的登天府来得似乎有些早,众人都已经出海穹顶快半个月了,可其他几支队伍的影子都还没见着。 就在登天府的总管教习们问了一遍又一遍,学生们的耐心也快要被耗尽之时,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那天,海面上映着昏黄与赤红的暮色,光随波逐流。 一个无聊的学生正望着海面发呆,就在这时,她看见海面上有一丝黑影。 那黑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庞大。 于是她兴奋地呼朋引伴,一起看着那黑影逐渐显出自己的形貌来。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来了。 那黑影也随之一分为四,激起登天府中一串串激动的呼喊。 最先出海的是一个尖角,像个锥子一样,旋转着破开水面,浮了上来,和登天府的楼阁平齐。 那是一个乳白色的金字塔,从顶至底一共分成了五层,每一层都各自向一个方向,以自己独有的速度旋转着,塔层的石块之间相互摩擦,发出清脆的响声,虽然各自的速度均是不同,但一起旋转着却格外和谐。 这便是藏鼎阁。 唐翊也跟着趴在楼阁边缘,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建筑。 但还没等她看得太久,一声声惊喜的叫声便将她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回海面上。 重焰楼就像是一座燃烧着火焰的宝塔,又或者是一簇如同垒塔的燃焰,火光与闪电从楼顶流淌而下,照亮了大片大片的海域,也令登天府的学生们难以移开自己的视线,而海尽舟就简单多了,外表看上去就是艘普通的黑色独木舟,舟上坐着几人,慢慢地向空中飞来。 但唐翊看见坐在海尽舟上的那几个人起身时,就连庞大的重焰楼都微微让了让。 最后压轴出场的自然是渊海龙辇。 先是两根修长分叉如鹿角的龙角缓缓伸出水面,然后青色的龙首也浮现而出,在之后就是五爪的龙身,抓着空气,攀爬向上。 那身躯是如此巨大巍峨,以至于四座不同的建筑都要为它让开一条通天之路。 暗青的龙在暮光下显得有些冰冷,甚至是有些阴森,但谁也无法否认,它气势磅礴。 当看到它的时候,唐翊略微有些吃惊地长大了眼睛。 渊海龙辇,居然是一条超巨型的龙偶。 渊海龙辇完全飞出海面之后,便向条真的龙一样,盘卧起来,而四座建筑则拱卫四方。 就在这时,一个雷霆般的声音猛地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秋分至!龙洄游!” 唐翊捂着耳朵,眼前仍然有些金星在闪烁。 这是......龙王? 王命一出,群龙臣服。 渊海龙辇首当其冲,向前加速飞去,其余四个也加紧跟上。 于是就这样,龙群浩浩荡荡地向北飞去,拉开了洄游的序幕。 第二百零三章 吃饭不? 北海,迟湾之内。 秋风萧瑟,微凉的季风携着深蓝以至于铁青的浪向礁石密布的海岸奔去,在海滩上打出一串串雪白的泡沫。 涛声阵阵的海面上掠过五个大小不一的阴影,其中最为庞大的一个快速地飞在最前方,抵达了海岸。 那是一条青色的巨龙,浑身散发着金属的色泽,静静地浮在海岸的上空。 很快,其余四个阴影的主人也到了。 乳白色的旋转金字塔、燃烧着火焰的塔楼、漆黑的小艇以及优雅别致的三层阁楼。 这五座各不相同的堡垒以青色的金属巨龙为中心,排列成一个方形,紧接着从中心的龙身上便亮起一层莹莹的微光。 微光扩散出去,将其余的四座堡垒囊括其中,然后猛地一下,海岸上方光华大放。 一座城市凭空浮现,高耸的四面城墙挡不住其中方正的屋舍楼阁,亦挡不住城中心的那座擎天高塔。 塔上,一条青龙栩栩如生。 经过了数天的疾驰,洄游的队伍一路从东海北上,直达北海的迟湾之中。 迟湾是北海的尽头,再往北去便是虚魔地了,这里往常甚少人烟,再者由于灵域稀薄,也没什么妖怪在此落户,于是,这里变成了那些第一次出海的真龙学子们登陆的最佳港口,同时,也是洄游大祭的第一处落脚点。 等所有人都安顿好之后,五座堡垒便会在其各自的控制者手中模样大变,从五座相互割离的堡垒融汇成一座巨大的都城。 此时,所有的龙都会倾巢而出,在此地短暂驻扎几日,相互走动走动,认识认识,权当彼此之间混个眼熟。 由于之前耽误了太多时间,所以在海上赶路时五座堡垒几乎都没有什么交流,各自也是在做着各自的事情,直到现在,才能稍微放松些。 唐翊所在的登天府在往常的五堡交往之中一向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地位,一方面是由于登天府的教习管事们大部分都是些不得志的龙族,无奈甚至是被仇家陷害威逼之下才选择去了登天府,另一方面,登天府中的诸多学子却又是将来其余四堡的后继者。 两相冲突之下,登天府的众人便演变出一种很别致的交际风格。 学生们混迹在其余四堡的人中,而教习则是目光颇为不善地在一旁紧盯着他们,用自己的眼神带给学生们微不足道的压力震慑。 但可想而知,这招一向不管用。 至于唐翊,她也是很乐意去看看这座都城。 她并不打算在别人的监视下行动,只是要自己一个人好好看看其他四座堡垒的情况,顺便了解一下其余四个辖地的风土人情。 在轻松甩掉负责他们这些新生的教习之后,唐翊一个人在都城的大街小巷中左拐右拐。 这里屋舍之间的风格极其迥异,基本上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里本来是属于哪里的。 比方说前面那几乎全部都是由奇形怪状的冷酷冰锥与块块寒铁砌起来的屋子、大开的门户以及门户中透露出来的火光和抡着铁锤锻铁的人,唐翊便知道自己是跑到重焰楼的地盘上来了。 重焰楼位于潜辕中,由白龙族管辖,可以说是龙渊的高精武力中心,眼下看起来虽然这屋子里的龙族就和一个铁匠没什么区别,但唐翊却隐约地感受到了那锤落下时的恐怖力道,还有那辨不清材质的银亮砧板之中散发出来的幽幽冷意。 铁匠又是一锤下来,忽然心有所感,望向门外。 外面早已是空无一人。 铁匠疑惑地皱了皱眉,但马上又无谓地一耸肩,继续打起手上的金属来。 唐翊继续向前走,绕过一处拐弯处,眼前便突兀地显出一处白玉般的宅子,门轻轻地掩上了,露出一条窄缝,而整个宅子周围大概被施了三十多种不同类型的防盗术法,天罗地网般将这屋子保护地严严实实的。 唐翊从缝里微微瞥了一眼,就看见里面的龙族各个穿着平坦整齐的衣裳,面上不苟言笑,手里拿着一张张老长的,写满了字的纸卷,作声嘶力竭泼妇骂街状。 当然,感谢防盗术法隔音术法以及所有被施在这座宅子上的法术,唐翊听不见他们互撕的声音。 看样子这些负责洄游各项庶务的藏鼎阁黄龙已经被今年的洄游大祭弄得不可开交了。 唐翊匆匆穿过一条又一条窄巷,一点点地向着城中心靠近。 来自明台的海尽舟就和黑龙们一样低调,藏在这偌大的都城中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唐翊也十分干脆利落地放弃了继续寻找他们的尝试。 她很快就距离中心的那座高塔更近了一些,塔上青龙也显得更加地清晰了。 但当唐翊终于来到塔下时,她却再不得寸进。 一堵无形的墙壁不知何时矗立在她面前,无声地将她与塔隔开,唐翊清楚,这是都城的内墙,用来分隔寻常的龙族,和青龙皇族。 她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堵看不见的内墙,眼神若即若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后她便转身,换一条路走,继续去探索这座都城。 ...... 探索之旅一直持续到晚上,唐翊紧赶慢赶,终于赶在登天府安排给她的住处自动落栓前回到了她的屋子里。 而说句实话,她现在住的这地方不赖。 一厅两室一院,院中还有几多白莲盛放在鱼池中。 一尾散发着朱红光线的鲤鱼从莲叶下游出,身后跟着大大小小数条柔白的小鱼。 唐翊鼻子轻轻动了下,目光也望向莲池之中。 她嗅到了妖气。 紧接着,莲池里便传来几声破水之音。 几道身影从池中飞跃而出,一红二白,落地后便化作了几个俏生生的小厮丫鬟,冲着唐翊双膝下跪,领头的那红衣小厮行礼鞠躬道: “妖仆朱鎏,叩见龙主。” 他身后那两个素白衣裙的丫鬟也跟着齐声道: “叩见龙主。” 唐翊略微惊讶地开了开嘴巴: “额......这个......要不......你们先起来?” “多谢龙主。” 那几条鲤鱼妖再次齐声开口,然后一个个垂首起身,背也是一直弓着。 红衣小厮再度开口: “龙主是否需要用膳沐浴?” 还提供伙食啊? 唐翊望着他,也是笑了一下: “嗯......麻烦给我拿点饭吧,洗澡就先不用了。” 小厮点了点头: “是。” 一道寒光在唐翊面前闪过,她的眼睛微微地长大了。 她面前的小厮凭空变出一柄匕首,手一挥,那匕首便直直地向池中剩下来的其中一尾白鱼射去。 第二百零四章 食肉 唐翊眉头猛地一跳,眼睁睁地看着那匕首就那么向白鱼扎过去。 她下意识地一挥手,莲池中的水瞬间翻涌起来,化成一道透明的墙壁,挡在匕首与白鱼之间,当的一声,匕首重重地撞在了水墙上,变作一股气,消散掉了。 朱鎏疑惑地瞧了眼唐翊,问道: “龙主为何出手?莫非是不喜食鱼肉?还是说龙主不喜我等在您面前行庖厨之事?” 唐翊挥了挥手,一边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啊,不是因为那个......” 朱鎏看着她,更加疑惑了。 唐翊见对方这幅神情,自己也是无奈地叹了一声: “没事,也怪我,早该猜到你们是这么个玩法,算了,下去吧。” 朱鎏与剩下来的两个鱼妖面面相觑,最后三人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唐翊行礼告退: “是。” 但他们刚刚转身,唐翊的声音就从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等一下!” 朱鎏转过头,看见唐翊似乎有所顾虑地看着他,然后对方张口问道: “你刚刚真的是......要直接杀了池中的鱼妖,来给我当食材吗?” 朱鎏皱了下眉头,虽然大部分龙主都不介意他直接当着他们的面宰杀食材,但他也是知道有些龙主还是会对他这种对待同类的绝情态度感到不适,看样子眼前的这个龙主就是其中之一了。 于是朱鎏还是转过身来,微微地叹了口气,问道: “龙主可觉不妥?” 唐翊见到对方如此平静,顿时觉得别扭起来。 刚刚他可是直接将匕首刺向同类,可为什么对他而言好像却一点都不要紧的样子?是早已麻木,还是已经习惯了? “你......你就不觉得很......” 朱鎏微微垂首,道: “龙主多虑了,那些只不过是低级的妖怪,不过有了些灵傍身,心智未开,不过野兽而已,与我等自然并非是一路人,再说,能够成为龙主的饷食那是它们的荣幸,以一介低贱身躯能服侍龙主,为龙主增光添彩,那是何等的荣耀,故而龙主也无须为其起一些无谓的同情心,成为龙主的食材,是它们的本分。” 唐翊听着,面上渐渐平复下去,再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来。 “这样啊......” 突然,她的眸光微微一转,笑嘻嘻地看了下朱鎏。 “其实,比起他们,我倒觉得你更好吃些。” 朱鎏猛地抬起头来,眼底的震惊一闪而逝,然后默然道: “若龙主想吃,奴婢也可削一块尾鳍下来供龙主尝鲜。” 唐翊慢慢地弯了弯腰,视线与朱鎏平齐,问道: “说的平淡,你就不怕吗?” 朱鎏依旧面不改色: “龙主说笑了,服侍龙主,这本就是我们妖奴的本分,谈不上怕不怕的。” 唐翊静静地看了他好久,突然开口问道: “以前真的有人剜过你的肉吃,对不对?” 朱鎏点点头: “那时候奴婢的肉质尚且鲜美,龙主酒性来时便爱取些下酒,只是如今奴婢年纪大了,肉也少了当年的紧致,故而也没有哪个龙主想要吃了,若是龙主想......” 唐翊摇了摇头: “不,我不想吃你,也不想吃那些未开化的鱼妖,朱鎏,回去休息吧,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也不用出来了。” 朱鎏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沉默,突然摇头: “不可,我们肩负服侍龙主,打理龙主居所的重任,怎可日日藏匿池中?” 唐翊感觉有些心累。 “既然如此,那好吧。” 她转过身,向屋内走去。 “你们就按照我没来时的样子做吧,我不用三餐,也不需要你们服侍,帮忙照顾好这个院子就可以了,行吗?” 朱鎏再次向唐翊鞠躬行礼: “是,龙主。” 话音刚落,他便和其余两条鱼妖化成一股清流,飞回到莲池中去了。 第两百零五章 好久不见的外号 过了那晚之后,不知是不是朱鎏和他手下的鱼妖都听了唐翊的话,再也没在她眼前出现过,只是每次唐翊外出归来时,院落内的地都是洒洗干净了,床单被褥也排列整齐,摆放在床头,屋内各项摆设也擦拭地光洁,完全可以和将现代最高级的酒店套房甩在身后。 唐翊每天还是会出去,也还是向之前一样,只是路过然后观察一番,从不擅自涉足任何一间其他的屋舍。 在这段时日里,时不时会有一些龙族离开城市,一部分飞到城外的大海上,有些三两成群,在海面上嬉闹,有的深潜入海,闹腾生波。 但更多的还是会选择化成人形走进深山之中,也不知是去做什么。 唐翊注意到,会去海上玩闹的大多是登天府的学生,至于那些进山的则是其他四方的龙,也有时候,她会看见登天府资历比较老的学生也会跟去,她有想过跟着其中一些龙族,去看看他们到底去做什么,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每一次唐翊靠近那些人,轻则招致冷眼斥责,重则直接出手相向。 这可不是那些登天府的学生,来自五方的精锐龙族的攻击手段自然不是简单的货色,饶是唐翊都挂了好几回彩。 秋风越吹越是凄凉,山上的叶子一片片地掉落,迟湾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冷清了下去,经过了接连几天的互通有无,现在来自五方的龙族都各自寻到了自己的社交圈,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四处乱撞,城中秩序也井然了许多。 总算是看腻了外界的景象的年轻龙族们也减少了出城的频率,但还是有不少人会外出。 唐翊目前仍旧没搞清楚,而在她搞清楚之前,祭祀队伍就已经再度启程了。 原本已经融聚成一座城市的堡垒再度分裂成为五个不同的个体,然后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 大概走了三个时辰左右,一片河流冲刷出来的三角洲就出现在下方,白色的鸥鹭点缀在暗黄的沙滩上,边缘生长着大片的芦苇,从上方望下去好似海成了金色的一样。 唐翊看着底下的景象,一边在脑海中估摸着之后的行程。 这里是岷江的入海口,作为三大江之一,岷江曲折地在古云州北部行径过许多地方,但却甚少湖泊,因此,岷江龙君的龙宫便也就安置在离入海口不算太远的位置。 这一回五座堡垒就没有再次聚合在一起了,而是分别落在了不同的地方,安营扎寨。 在真正的祭祀开始前还会有几天的整顿,登天府也将所有的学生都聚集起来,由教习统一讲解洄游大祭时他们该做什么,该注意些什么。 到了祭祀的前一晚,所有的龙族都准备进入已经准备好的龙宫之中。 唐翊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岷江龙君。 岷江龙君看外表是个寻常的中年男子,穿着非常正式的赤袍,脸上挤满了殷切的关怀,特别是在接待他们的时候,对于洄游队伍的到来,对方表示了极其热烈的欢迎,然后省略掉一大串的致辞接待不谈,唐翊就这么由一个龙宫里的妖仆带入了一个房间内。 不同于之前在城中那些妖仆的态度,这里的妖怪似乎就显得略微......粗野了一点。 唐翊拍了拍急忙下收拾出的床褥,然后直接躺倒,准备入眠。 “雷雷雷试血魔!” 一声突兀的男音从门外传来,将唐翊引得坐了起来。 只见一个年轻的男子就站在门外,面露惊恐地看着她。 第两百零六章 汐权与汐姚 唐翊很久都没有听见过自己的这个外号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她在入府试的时候闯下来的,遥想当时,她在雷试里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完全失去了自控力一般,一打架就容易犯魔怔,那时候和她对阵的对手就没有几个能完好地走出赛场的,雷试血魔也因此而来,只不过时至今日,她的外号早就换了好几个,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最开始这个。 唐翊也不恼,毕竟,看上去对方比她更害怕一些。 她柔声地纠正道: “不是雷试血魔,我现在的外号改叫做隐雷了。” 对方仍然吓得说不出话来,但还是很快地站起身来,将身上的灰尘打掉。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就是对方的外号,他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作揖道: “你好......额......” 对方话说到一半就突然卡壳了。 因为他刚刚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而仅仅只知道一个外号,气氛顿时也就变得尴尬起来。 唐翊笑了笑,打破尴尬道: “唐翊,我叫唐翊。” 对方也跟着笑了一下: “对对!那个....我叫......” 在他将自己的名字讲出来之前,唐翊就替他讲了: “汐权,对吧?” 唐翊笑着,而汐权却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 唐翊只是微笑,随即有些好笑地望着他: “一起进登天府,一起被选进洄游大祭,怎么可能不知道?说起来,你是风堂选出来的吧?还带了一个人,汐姚,对不对?” 汐权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好吧,你不光知道我的名字,你还知道汐姚的名字,这就有点可怕了。” 唐翊没当回事地耸耸肩: “不都记在洄游名册里了吗?人手一份啊。” 汐权愣了一下。 洄游名册?那个足足好几十斤重的玩意? 汐权嘴角抽抽: “你全背下来了?” 唐翊撇了撇嘴,道: “怎么可能?我就是从十几天前开始看,到现在也没记下来一半,所以我主要还是记一些人员名单和大致流程罢了。” 但那也不算少了吧。 憋住心中的吐槽,汐权呵呵地笑了两声: “你可真是有闲心啊。” 唐翊无所谓地转过身去: “也还好了。” 然后,她又转过来,看向汐权,问道: “说起来,我是安排了和你住一个院子吗?” 她记得好像她院子里应该不是安排了汐权啊,确切来说,同一个院子里,是不会安排异性龙族入住的,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原来的安排的同院的舍友貌似是....... “额,那个,其实我是想来找你商量个事......” 汐权突然变得有些羞涩,挠了挠脸,道。 唐翊心下已经猜到了几分: “说吧,什么事?” 汐权的脸上有点红: “不知道,你可不可以跟我......换个房间住?” 唐翊脸上带着一份调侃的笑意,看着汐权,问道: “换个房间?介意我问一句为什么吗?” 汐权的脸更红了: “因为......” 就在这时,一个泼辣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汐权!!” 听见这声音之后,唐翊的脸上挂上了一抹更大的笑容,而汐权却是瞬间白了脸色。 只见一名黄衣少女单手叉腰站在门外,神色颇差地瞪着汐权,道: “就知道你个白痴绝对会跑到这边来的,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唐翊微笑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龙族少女,同时也是她的舍友,赤龙汐姚。 汐姚的目光在唐翊身上转了一圈,然后略微抱歉地对她说道: “我朋友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说完,她便大步流星地直接闯了进来,一手霸气十足地揪住了汐权的耳朵,直接将对方扯了出去。 “疼疼疼!汐姚!像个女人样行吗!” “那你先给我像个男人样!别在我背后玩这些风流浪荡的勾当啊!” “哎呀!你误会了!我只是友好地认识一下新朋友!你先松手听我解释啊!” “解释?解释你个球啊!你有哪个闲情逸致,特地跑到我院子里来认识我都不认识的舍友!汐权!我看你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皮痒了讨打是吧!” “姚大姑奶奶!饶命!哎呦!” 两人吵吵闹闹地走了,唐翊则在他们身后露出了个微笑。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叫汐姚的姑娘刚刚......是吃醋了吧?而且那个汐权也是为了和对方住在一起才会特地来找她的,这俩人,也算是有默契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和他们俩还真有缘呢,之前在雷试后就看了他们与潮娜的对战,后来也是因为他们她才会找到电堂。 是不是回头要去拜访一下呢? 唐翊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然后无奈地笑了笑。 算了,过阵子再说吧。 两百零七章 踏水兮 唐翊当时虽然这么想了,但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与汐姚再度会面的时间会来得这么快。 事情具体发生在当天晚上,月光照破河水,洒满龙宫之时。 唐翊呆在自己的房间内,默默地让自己体内的经脉吸纳着周围的灵,为明日开始的祭祀做好准备。 虽然有了海潮的龙珠,唐翊的体内有了充盈的修为,但她仍然需要每天的修炼。 古云州存在着灵,而这片大地上的生灵若是得了机缘,便可以将灵纳入体内,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滋养元神与肉身,在这样缓慢的过程中,经脉会渐渐地被拓宽,肉身也会随之被改造地更加强壮。 身体与意志能承受多少的灵,这便是所谓的修为。 唐翊的身体很强壮,哪怕是在龙族中也算是佼佼者,根据她的估算,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若是火力全开,足以媲美像是总管教习之类修为颇深的龙族,哪怕是面对澜垣之流也毫不畏惧。 但她的意志还不足以承受这么强大的灵。 如果她真的不管不顾地将如此海量的灵纳入体内,那么……其实她也不大清楚会发生什么。 她现在也每天都会纳灵入体,但每次只会增多一点,吸纳的速度也不快,那种感觉就像是全身都浸没在温暖的泉水里一样,暖意从四肢百骸汇入,一缕缕缠绕在脑袋上,仿佛一场美妙的梦境。 这感觉着实不错,但唐翊倒也没有什么异样,更没有像是小说里讲的那些沉溺于这种感觉中无法自拔,她要醒来简直说不要再轻而易举。 门外传来轻柔的步伐声响,唐翊一瞬间就从那种状态中清醒过来。 她正疑惑于是谁会这么晚来探门,手里一道潋滟的金光法诀飞出打在门上。 门开了,外面站着的正是白日里见过的汐姚。 只见对方表情纠结,深沉中带几分别扭,别扭里又藏着几分不可察的恐惧,向唐翊微微作揖: “唐翊小姐,我……我来这里……主要是因为……因为……白天汐权给您添麻烦了!” 说着,汐姚重重地向唐翊一垂头。 这是……来同她道歉了。 唐翊疑惑地看着对方,汐姚却看起来真的挺不好意思的。 就为白天发生的事情吗? 唐翊觉得这小姑娘挺奇怪的,怎么就这么点事就来道歉,但紧接着看对方的神态,她便恍然间明白了,这无非是点小手段而已,女生在扞卫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的小手段。 不过对方似乎并非是吃醋了,倒更像是……担心自己对那个汐权动手吗? 于是她笑了笑,问道: “你与他挺亲近的,真不错。” 汐姚再次变了变神色,却不卑不亢地说道: “我知道,汐权这人一向不想事,待人处事也就有些逾矩,之前他言语冲撞了小姐真是抱歉,汐姚在这里替他向您道歉了。” 唐翊听着有些奇怪,不解地望着她,道: “那个,他来找我的时候挺礼貌的啊?也没什么不对的,怎么你还要特地来道歉啊?” 汐姚瞬间睁大眼睛: “可是他明明告诉我说……” 接下来汐姚瞬间明白了什么一样,咬牙切齿地说道: “汐权……你这个卑鄙小人,竟然敢骗我……” 唐翊听了她这话也明白过来了。 原来这位姐姐,是被虚假信息给坑了呀。 “看来那位汐权挺调皮的啊,平时大概也是难为你了吧?” 唐翊呵呵地笑道。 谁知一石激起千层浪,唐翊的下半夜完全变成了汐姚的诉苦大会,从头到脚全方位地将汐权批成了一个废物。 等到天稍稍明亮了些的时候,汐姚把肚子里的苦水都倒干净了,一脸舒畅地走出了唐翊的屋子。 而唐翊则是被迫破了一身明着嫌弃暗着秀的狗粮,头上顶着一圈郁色,哭笑不得地走了出来。 不管过程如何,这一真一虚两人的关系确实是好了很多。 天已经擦亮,龙宫外面也响起阵阵呼唤的龙吟,两人一同向祭祀的地点,龙奔嘴进发。 龙奔嘴位于岷江入海口,是一处高达数十米的五层瀑布,江水级联泼下,打击出轰隆隆的响声,犹如一条巨龙在怒吼咆哮,这也是龙奔嘴名字的来由。 今日的龙奔嘴比往常相比多了一份神圣的味道,每一层瀑布上都站着些身穿华服的人。 这些正是前来这里祭祀的龙族。 上层的龙踩在翻滚的水浪上,如履平地一般,身形毫不动摇,站立地笔直,下层的龙族中甚至有人会不小心半身都没入水里,颇为狼狈。 顺着瀑布越往上去,人数就越为稀少,地位同时也越高,唐翊呆在最底下,御水之术平稳地托载着她,看着上面的龙族神情肃穆,拜祭苍天,以及最顶上的龙皇缓缓地发出某种悠久的,听不明确的声音。 第两百零八章 乘云兮 龙皇看上去年近中年,生了一张俊朗的面容,韶华未褪,但眉目间已经挤满了肃穆与严峻,宽大的青黑色袍服加身,后摆拖在江水上,平静地如同一潭无波井水,他头上除了一双雄鹿般的龙角还戴着一顶金光闪闪的冠冕,犹如一朵飘逸的流云。 他手中拖着一个方盘,里面还摆着什么,默默仰头向天。 唐翊看不清盘中的物品,只能见到升腾的青烟。 最上层除了龙皇外无一都穿着青色的长袍,头戴苍青冠帽,分列两侧,微微垂首,手里各自拿着不同的祭祀品。 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正中间的龙皇身上,只留给底下的龙族一个背影。 那是龙皇所有成年的皇子皇女,不同于人类,龙族对于男女并没有那么严格的划分,龙子龙女均可以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只是究竟那方土地有多大多广就全看个人的能耐了,而这场祭祀也正好体现了这一点。 越是靠得离龙皇越近,就意味着该名龙裔的地位越高,在龙皇心中的份量越重,甚至在将来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也越大。 在洄游大祭上,诸如此类细节体现地位、势力乃至大局的例子,并不少见。 在观察诸位龙子的同时,唐翊也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澜垣。 唐翊回想起,她自打洄游开始似乎在这些天里就都一直没见到对方了,但她看见他的时候却忍不住地感叹: 他似乎已经不喜欢她了。 真是.......太好了。 对方站在龙皇的右侧,与更偏一点的那些其他的龙子不同的是,澜垣头上的冠冕并非是青色的软帽,而是一个类似于金属箍的束发。 青铜与铁围成圈环,将他的头发束得很高,垂在笔挺的身后。 唐翊的目光从左至右,挨个扫过去,看见和澜垣一样穿着不同于其他龙子的皇子皇女一共有五个,包括澜垣在内,分列在龙皇左右两旁。 最左边的,也是离龙皇最远的是个秀丽的年轻女子,眸中闪动光影,虽然垂首,但依旧不掩灵动,一双青色龙角好似碧玉石,温润莹莹。 她的右边是一个与她有五成相像的青年,一样的龙角,一样的目光,只是体格与身形相对粗壮一些,面容也多了几分刀砍斧凿的棱角,唐翊还注意到,他的发丝间,藏了一簇雪白。 再右边,也就是龙皇左手边是一名高大的男子,身形浑厚如山,森然的脸庞上挂着一双乌黑乌黑的眼瞳,看见他,唐翊就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一个词语:虎背熊腰,最后只能叹一句,这男人有着一副雄性气息十足的外表,只是杵在一群俊男美女之间难免有些违和。 最后,唐翊的目光扫到了龙皇的右侧,也就是澜垣身边的那个皇子身上。 老实说,对方和澜垣长得并不像,最多只有三分肖像,至于气质,就更没有半分相近的地方了。 如果说澜垣是一柄出鞘的剑,一道劈过天际的雷霆,那么那人就像是一片平静的大湖,像是湖底的石子,安静、温润又无言。 不同于武将打扮的澜垣,那人看上去更像是个文人,虽然穿着宽大的袍服,但依旧能辨认出那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文士风范,举手投足间都是斯文,乌墨的发丝可以说可以让所有女人都心生羡慕,对方的龙角也和雄鹿的鹿角一样,重重叠叠生出许多枝桠。 唐翊在心里默默地将四人的名字以及势力过了一遍。 龙皇座下朝臣分左右席,左席司礼、户、商、工,右席司天、吏、法、刑,一共八院,构成了龙渊中的文派势力,军队一共分四军,共计妖卒近百万余、异兵万余,加上龙皇自己以及各位皇子的私兵,构成了龙渊中庞大的武装力量。 左席的十皇子与十二皇女,澜娆与澜驽是亲生的兄妹,虽然本身武力不强,但通过与大皇子澜擎结盟,三人还是成功入主左席,两兄妹主要监察礼院、商院以及一部分的户院,澜擎则是碧潮军的督军,手下还有几支不大不小的军队。 而澜垣则是身处于右席的阵营之中,他本人主要监管赤泽、乌沼以及白洋三军,可谓是将大半个军队都收入眼下。 而右席中除了他,还有一人。 唐翊的目光再次微微在澜垣左边那人身上停留了一下。 二皇子澜恒,十六皇子的胞兄,右席中的四院几乎都是归于他的监察下,兄弟俩一文一武,手下的势力足以与左席三名龙子相抗衡。 当然,在龙皇的眼皮子底下,所有龙子都只有监管督查之责,而无差遣调令之权。 但是,也有例外,那就是澜垣与澜两人由于时常出征的缘故,龙皇还是下放了一定的兵权给他们,而最近,貌似有消息说龙皇除了允许澜垣调令他原本的赤泽军外,还给了他调动其余两军异兵的权力。 更当然,这些都只是传言,尚未证实。 ......别以为唐翊在准备洄游这么多天除了背名单就什么都没干。 结束了脑子里的信息规整,唐翊将注意力再次移回现实。 此时龙皇已经结束了他在做的事情,手一抛,他原本端着的东西便飞上天去,唐翊这时才看清,那是一条雪白的,写了一行长字的缎带。 缎带乘风而起,污浊的江水在龙族的御水术之下没能污染其半分。 苍青色的火苗凭空浮现,那炙热甚至令江水都升腾起阵阵白汽。 那是真火,龙皇的真火。 火焰追赶上缎带,如同捉住猎物的兽,将其撕咬成一片片灰烬,大风吹起,任其洒落江中。 龙皇默默转过身来,突然间仰头发出一声咆哮。 那声如雷,如霹雳降落,如水落石出,惊动天地。 龙皇的人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飞舞的青龙,巨大的身影攀住涌现的云雾,一步步向高处的天飞去,不一会儿,便神龙见首不见尾,匿身于云中,只余片片苍青影。 龙子们也接连效法龙皇,朝天吼叫,继而唐翊就眼见着壮观的一幕在面前发生。 条条青龙吞云吐雾,释放雷霆,向天上那片青云飞去,只是在青龙之中,有一抹潋滟的紫色难以融入其中。 龙子们一个个地向上飞着,他们周围的云雾很快也就越积越重,跟随着他们的身影一起向上升去,很快便融汇入云中。 紧接着,群龙施法,风云变幻。 瀑布突然平息了下来,再也没有之前那般声势浩大。 一粒水珠悬浮起来,幽幽地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向天上升去。 无数粒水珠汇聚在一起,从瀑布中分离,形成道道细流,齐心协力地向天空飞去,这些细流将瀑布拆卸成干涸的河道,露出了底下光滑的河床。 江水从远方来,升上天去。 瀑布就此倒悬,宛如一条水龙,将它的龙尾垂于天地之间,而龙,藏身于天上那片偌大的乌云里。 海水也紧随其后,化作升腾的大潮,冲刷向天际,再破碎成迷蒙的水幕,汇入乌云中。 其余的龙族一个接一个地化成龙身,飞入乌云,先是上层的龙族,再轮到底下的龙族。 唐翊看了一眼四周,看见周围的龙族一个个都飞走了,地上变得越来越凄凉,水龙与水幕也由于缺少法力的支撑,开始摇摇欲坠。 最后,只剩下她了。 然后她原地起跳,化作一道虹影,飞快地飞进了云里。 没人看见。 携载着龙族的云移动了起来,顺着江水,逆流而上。 地面,那连接天地的水龙终于维持不住自己的身形,重重地倒了下来。 一起倒下来的,还有逆潮的海水。 两者相交于半空,泼洒成一地汪洋。 龙则乘着云,向深远的陆地飞去。 第两百零九章 乌云中闲谈 唐翊飞在乌云里,身上散发着微弱的虹光,在暗色的云中显得格外亮眼。 就在她身边,一条粉红色的龙与她并驾齐驱,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着。 在岷江龙宫的短短一日虽然为时日短,却也并非毫无收获。 至少这次,她和她舍友的关系就处的不错。 刚刚进入云中,没飞多久她身边就多出来一条龙,貌似是和吵完架的汐姚原本离她还有点距离,看见唐翊身上的光便不由分说地飞到她身边来,将她原来的聊天对象撂在一旁。 唐翊微微侧目,看着飞在一旁垂头丧气的那条名叫汐权的蓝色真龙,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汐姚却不知唐翊在想些什么,仍然是津津有味地与她说之间说着话。 唐翊还是没忍住,脑袋微微凑了过去,开口问道: “他又怎么得罪你了?” 没具体说哪个人,但汐姚一听就懂,龙眸微微地眯了一下,但转瞬又恢复了正常。 “没什么,只不过有人脑子笨不开窍!惹了姑娘我心情不爽罢了!” 最后两句还特意提高了音调,好让那条明明凑过来却假装没凑过来的蓝龙听清楚。 唐翊再度扭头,就看见汐权对着自己挤眉弄眼,还带做嘴型的,看上去,似乎说的是:劳烦你安慰她了...... 汐姚猛地一扭头,一个眼刀子甩了过去,就将对方吓得退避三舍,但还是痴痴地望着这边。 唐翊低声笑了笑,问道: “不用对他这样吧?” 汐姚忽然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眼底轻描淡写: “......你不懂。” 唐翊眼中笑意不减,继续问道: “那既然如此,不知可否与我解释一下,说不定我就懂了。” 汐姚默然了一下,继而与唐翊一起稍稍飞得离众龙远了一些,放低了声音,问道: “知道‘铺两席,晒八院,赠四军’这句话吗?” 唐翊知道两席,也知道八院四军,但这句话是真没听过,于是老实地答道: “没听说过。” 汐姚低声讲解起来,同时还特地注意了一下周围有没有人察觉到她们: “所谓两席,就是王上座下的左右席,左席主管民生匠作、祭祀学府,右席管政令调遣以及刑牢兵饷之事,也就是所谓的铺两席、晒八院,至于赠四军......就自然是指所谓的两席八院最后皆为四军服务罢了。” 唐翊点点头。 “听上去也不复杂。” 汐姚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那是因为我讲的还只是最基础的东西。” 唐翊闷声笑了两下,龙爪非常人性化地朝她那边送了送。 你继续,你继续。 汐姚继续说道: “目前来看,朝中势力固然冗杂,但大致上可以分成两股,一边是二殿下为首的右席,另一边则是以大殿下为首的左席,两方人马各自割据半边朝堂,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早已斗得如火如荼。大殿下本身武艺高强,手底下的碧潮军也是四军之中治军最严、军纪最为齐整的一支,更不用说他手底下还有十殿下与十二殿下这两员大将,不光打理民间事是一把好手,在法术方面的造诣也丝毫不输大殿下本人,至于二殿下这边,虽然占了个龙后嫡出,但之前其实在政事上他一直都有些比不上十殿下与十二殿下两人联手的实力,不过现在却是不同了。” 说到这里,汐姚突然停了下来,古怪地看了唐翊一眼,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十六殿下虽然和二殿下一样是龙后嫡出,却先天不足,变异成了条紫龙,本来大家都觉得他应该没什么出头之日了,谁知道一百年前,他在二殿下的举荐下入了赤泽军,出战东海瀛墟,最后仅仅只凭一支赤泽军就将瀛墟万余叛乱异族剿灭干净,甚至有些夸张的传言说,在瀛墟的最后一战中,十六殿下披挂出战,身先士卒,最后一怒之下......” 唐翊淡淡地接了一句: “一记荒雷灭万军。” 汐姚有些吃惊地望着唐翊: “你听过这个故事?” 唐翊回想起那时候她与澜垣路过毒林,还被卷入了一场鸟蛇大战,她也就是在那时候听说的这事,微微一笑,道: “跟他一起来龙渊的路上,听过。” 汐姚的目光似乎动荡了几秒钟,但立马又恢复了正常,或者说,对方反而看上去更像是在用眼神说:果然如此啊....... 又是一个被谣言误导的无辜群众。 不论如何,已经误会了唐翊与澜垣关系的汐姚此刻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尴尬,毕竟她接下来要说的事,听在对方耳中怕是会感觉不好......所以她到底该不该说下去呢? 斟酌了一会儿后,汐姚还是谨慎地开口了: “总之呢,十六殿下凭他英武无双的战绩成功为自己在右席之中占据了一席之地,近百年来,十六殿下也时不时率军出战,他手下监管的军队也从赤泽军扩展成了赤泽、乌沼与白洋三支军队,右席也因为十六殿下的加入,在百年来也势力渐长,一改往日被左席压着打的悲惨模样。只是最近......” 汐姚再次看了一眼唐翊,道: “最近怎么说呢,十六殿下有些......不在状态,右席也跟着......当然!这都是朝堂上那些大人物需要关心的东西,和你我这等小人物没半毛钱关系啦!” 汐姚的声音有些大了,前面几条龙都纷纷扭头,吓得她急忙闭嘴低头,赶路向前飞。 唐翊抬头对他们示之以微笑,对方也疑惑地把头转回去了。 紧接着,她才转头对汐姚说道: “汐姚,没事的,我跟澜垣,啊不,十六殿下没有什么,不用瞎想。” 汐姚看了一眼唐翊,不相信的神情写了满脸,但最后,她还是问道: “好吧,再问你个问题,如果叫你选,你会选哪边?” 唐翊笑了笑: “龙皇尚在,谈这个不太好吧?” 汐姚看着她,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最后孑然一叹: “你比我好一些。” 唐翊不解地注视着她: “怎么了?” 汐姚又叹了口气: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何对汐权那样吗?” 唐翊微微愣了一下。 在听了这么多东西以后,想要把最开始那个话题找回来还真是有些难度,但汐姚那边已经开口说道: “这就是原因。” 只见对方摇着头,嘴里默念着汐权的名字: “汐权....汐权,取得真是人如其名,一个权字用得甚好,他呀......我也说不清他是淡泊名利还是野心勃勃,明明半点入仕的打算都没有,却最爱谈论这些朝野大事,剖析局势条条是道,哪怕是跟我聊天时也是一样,只不过......” 汐姚望向唐翊,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我不喜欢这些。” 汐姚把头转了回去,继续说道: “我不喜欢那些大人物的是是非非,我只想他顾好自己的小家,顾好......他自己,唐翊小姐,你......” 唐翊中途打断道: “唐翊,叫我唐翊就行了。” 汐姚点点头,重新组织了下语言,道: “唐翊,你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却又无法始终靠近一个人的感觉吗?” 唐翊刚想要摇头,汐姚就自顾自地把话说下去了。 “我和他便是那样了,他所喜所爱的,我永远也不会懂,是故,我每每与他相近相亲,却始终觉着隔了一层什么,越是亲近,那一层便越厚,每到此时,我便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无名火,冲自己发不是冲他发更不是,可就偏偏......” 汐姚越说,心中那气急的感觉便又涌了上来,龙尾狠狠地在云中抽出一条裂隙出来,转瞬间又被弥补上了。 “可我也怕,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我会压不住那股怒气,最后毁了我与他之前的关系,我便也只好将他推得远一些,虽然有些难过,但至少,我不会失去他。” 汐姚说着,一边抬起头看向唐翊,从唐翊的眼中,她除了平静什么也没看见,忽然间,她又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比起对方的淡然,自己的言行简直可以用可笑来形容,或许自己这种小儿女心思在人家心中压根就不算什么吧? 唐翊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眼侧余光就已经挤进来一条蓝色的龙。 汐权兴致勃勃地飞了过来,打断了唐翊的话,也打断了汐姚自怨自艾的情绪。 “唐翊小姐你好啊!汐姚汐姚,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刚刚被老师选去为行雨祭作伺童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汐姚说变脸就变脸,没好气地看着他: “意味着什么啊?尾巴被炮仗点了似的。” 汐权欣喜若狂地看着她,凑到她耳朵边低声说话,但即便如此唐翊也还是听见了对方那压根没法掩盖的兴奋声音: “这意味着!我可以亲眼去看看那些官吏与皇子皇女,还有龙皇之间的较劲了!要知道,雨祭可是洄游大祭中我们这类的平民唯一能接近权贵的法子啊!感谢上天!我平时的练习是有回报的!” 汐权越说越起劲,汐姚终于忍耐不住,一尾巴抽了上去: “滚!平时要不是老娘压着你你会去练吗!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汐权立刻飞走,速度简直比闪电还快。 汐姚气喘吁吁地喘了几口粗气,将气息平静了下来。 忽然她注意到唐翊还在旁边看着,于是便若无其事地摆头,指了指汐权飞走的方向: “喏,就像是这样。” 第两百一十章 须弥海 龙群继续沿江前行,若是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一片偌大的乌云正飞在高空之中,坚定地移动着,却没有半滴雨水落下。 如此下来,直销一天时间,龙群就抵达了洄游的第二站,五泽须弥海。 唐翊从乌云中出来时,眼前所见的便是广袤的大湖。 不同于群山环绕的熙晨泽,须弥海就像是一面镶嵌在大地上的平镜,从天上鸟瞰下去时如同没有边际的水泽在地面上铺陈开来。 此时尚是清晨,曙光破晓之际。 龙群从天而降,慢悠悠地在水面盘旋,再一条接一条地没入水底。 须弥海虽然只是内陆湖,但能被称为海也自然是有其特殊之处,五泽之中就属它占地面积最为广袤,边缘也极为狭长,也正因为如此,湖岸边上有许多地方都是无人区,只有芦苇摇曳。 龙群就是选在了这样一个地方入湖,先是皇族,再是文武百官,最后轮到其余的龙族。 龙群依旧是借住在掌管须弥海的龙君的宫中,只是这一次,却遇上了一些小麻烦。 唐翊和登天府的众龙化成人形,等在湖底龙宫外面,望着眼前那栋比民宅大不了多少的龙宫,唐翊不禁有些好奇到底它该怎么容纳下这么多龙族,莫非是有什么类似异度空间之类的法术吗? 旁边有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来了: “怎么须弥龙宫只有这么点大?怎么住得下我们这么多人啊?” 唐翊循声望去,就看见不远处有个不认识的龙女在小声地同自己的同伴抱怨,看那线条整齐的衣着还有她们肩上的黄龙纹案,应该是藏鼎阁的人。 她的同伴也不满地附和道: “就是说啊!还以为之前那个岷江龙宫就已经够小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更小的!” 两人的谈话没进行多久,就被一个看上去更年长的男子喝止了: “住嘴!你们两个在那里嚼什么舌根!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一方龙君的龙宫,再寒酸也比你们地位高了不知多少倍!” 第一个龙女很明显被吓到了,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说半句话,但第二个龙女却明显是不服气,扫了一眼龙宫,道: “这个龙君自己不争气也就罢了,打不过须弥海里的水妖、占不到地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全龙渊就没几个不知道,凭什么要冲我们发火?” 男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对方瞬间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晕乎乎地漂浮在水中,直到对方清醒过来,男子才狠狠地拽住对方的头发,将她拉到自己嘴边,低声说道: “下次说这种话,带脑子!” 说完,不顾那龙女惊恐交加的神色,男子直接将她一扔就丢出老远,直到她撞在湖底,砸起一片尘土才停下。 唐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回忆了一下之前在岷江龙宫的情况。 的确,虽然只是短短一天,但相较于龙渊里的水族,岷江里的水族对待龙族的态度很明显就......怠慢了许多。 可她明明记得,熙晨泽那边的妖怪对待熙晨龙君的态度还是很尊敬的啊?这边......又是因为什么才会出现这种现象呢? 是因为这边分派的龙君实力不行?还是有什么更深层次的理由...... 唐翊正想着,一边汐姚的声音就从她耳畔响了起来: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我们要走了!” 唐翊眨巴眨巴眼,看了眼她,道: “啊?走去哪儿?” 汐姚指了指上方的水域,道: “给我们安排的地方是西南方向的湖边林地,说是暂时驻扎几个晚上。” 说完,汐姚也有些兴奋地看了眼唐翊: “这还是我头一回在岸上过夜呢!你呢?” 唐翊笑着看了看她。 汐姚立马就反应了过来: “哦,对了,你以前就住在地上,正好,快同我说说这睡地上的感觉如何?会不会很硬啊?” 唐翊继续礼貌地微笑: “我以前主要睡树上。” 汐姚:“........” 唐翊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人已经动手向上游去了,于是便暂时打断了汐姚,道: “咱们也快跟上吧,别最后耽误了时间,找不到好位置。” 语毕,唐翊与汐姚两人也催动御水术,向水面上浮去。 第两百一十一章 一句话起是非 “” 入水时尚是黎明,再出水时便已经到了正午时刻。 久违的踩在实地上的感觉令唐翊小小地晕了那么一会儿,但没过多久她便调适过来了。 与她相反的是汐姚,第一次踏上陆地的她试探性地抬了抬脚,然后便尝试性地迈出一步,确认站稳以后才安心地立稳脚跟,仰头呼出一口气。 “哈!跟在龙渊里面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吗!” 说着,她又走出一步,下一秒半只脚就陷进了沙地里。 唐翊还维持着手伸出去想拦住她的姿势,只可惜,已经太迟了,最终她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地看着汐姚道: “汐姚,湖边的地面都比较软,你不能踏那么重的。” 汐姚费劲地想要将脚从沙子里面拔出来,但是摇晃几下,却差点没把自己整个人都摔进去。 唐翊见状,急忙跑过去帮她扶住身体,一边把她的腿拔了出来。 待终于踏在比较结实一点的地上时,汐姚赶紧嫌弃地把腿上的沙土甩干净,但她的鞋袜上依旧沾染了不少土黄的颜色。 “啊.....脏死了。” 汐姚望着自己的鞋袜,嘴里忍不住低声嘟囔道。 一团清水凭空凝结,裹住汐姚的脚,是唐翊在用御水术。 等水重新散去后,汐姚的鞋袜就又恢复了原状了。 唐翊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 “你以前真的没到地上来过吗?之前在迟湾时你就没出去过?” 汐姚扫了她一眼,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 “那些人要不就是出去讨那些前辈欢心,为自己的‘远大前途’谋算,要不就是去放浪形骸,找人胡乱欢好,我跟出去做什么?” 唐翊跟着她一起往前走,听到这句话,特别是这句话的后面半截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你说什么?那些人要么是......” 汐姚也意识到了什么,道: “是哦,你是虚龙,还不知道这些事。” 汐姚想了想,继而说道: “洄游大祭本身规矩森严,条条框框束缚繁多,唯独在迟湾那会儿可以说是洄游最为轻松的一段时间,于是大家也都会趁那段时间解决私事,比方说我们登天府的学子就会去找那些其他四方的前辈,打听打听消息,当然,我和汐权有家里长辈帮忙,也就不需要了。” 唐翊艰难地点了点头,又马上摇头,道: “不是,为自己前途去讨好前辈打听消息这我理解,可是欢好......” 汐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龙性本淫,总有些人没那个本事压制住欲望,便出去呼朋引伴,碰上谁就与谁好,也不算新鲜事了,说起来,你都化龙了,又在龙渊里住了有一段时间,怎么好像对此事一无所知一样?” 唐翊只觉得头上有个炮仗炸开了一下,扶了扶额,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孤陋寡闻。” 也是,这也不奇怪,毕竟是另一个种族,不能用过去的观念看待。 唐翊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道,汐姚在她前面好笑地说道: “你这也太孤陋寡闻了吧?再说,你自己不也有欲望吗?你怎么解决的?” 这个问题恕唐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穿越过来刚开始时的确有点麻烦,每到蛇类的发情期时她都得去泡冷水,可是自打她化妖后,事情就一件件地接踵而至,忙得她压根就没闲心想这些了。 “我还没碰上这种情况过......” 汐姚撇了撇嘴,明显有些不大相信: “我还以为你是找十六殿下呢。” 唐翊脚下一滑,幸亏及时抓住了旁边的树木才没倒下,只是可怜了那棵树,被唐翊一握,细弱的树干差点被被掰断。 汐姚被唐翊这大惊小怪的反应给弄得有些愣住了,忍不住停下来看着她,颇感奇怪地说道: “你这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是怎么回事?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和汐权也会时不时地找对方解决啊,不然你以为他之前特地要找你换寝是为什么?” 唐翊尴尬地笑了笑,默默祈祷暂时别让她看见汐权,不然脑补什么不好的东西就太尴尬了。 事与愿违的是,两人刚刚到了登天府驻扎的营地时,第一个冲过来的就是汐权。 唐翊只看见那风华正茂的青年兴高采烈地朝她们冲了过来,高兴地将汐姚一把抱起,不顾对方的抗议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圈,还把头埋在她脖颈间嗅闻,两人的发丝缠绵在一起....... 不行不行!不能再看下去了! 唐翊在自己的脑子里产生更多少儿不宜之前赶紧将目光移开了,为了转移注意力,转而观察起营地里的情况来。 营地里主要是教习与老生们在忙碌,新生都被赶到一边,省的碍事。 只见他们一只手里拿着一张张方形彩绢,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根筷子粗细的暗褐木棍,然后将彩绢盖在木棍上。 紧接着,就像是小朋友玩竹蜻蜓一样,教习们双手合十,轻轻一搓,竹棍便带着彩绢打着旋飞了出去,如同一把把撑开的小伞。小伞见风就长,落地生根,一顶顶帐篷就这么出现眼前。 唐翊顿时生了些兴趣,微微张开龙眸,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法术的施展过程。 只见那些彩绢与竹棍上都绣着极其复杂的,肉眼不可见的纹案,灵流过那些纹案,控制着彩绢扩大,塑形...... 就在唐翊观察正酣时,她的胳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扭头一看,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女教习正向她微笑: “唐翊小姐,你的帐篷在那里。” 唐翊顺着女教习的目光看去,就看见一顶白色的帐篷立在一片平坦的山地上,很明显是个被特地预留给她的位置。 “多谢教习。” 唐翊朝对方礼貌地微笑,对方也回以一笑,然后便施施然离去了。 “哇塞!那可是澜孟琴教习,电堂的总教习,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这熟悉的男音,唐翊回头,果不其然就见汐权兴致勃勃地望着澜孟琴离去的背影,旁边的汐姚则是一脸我已经习惯了的表情。 “姓澜?她也是青龙?” 唐翊没急着回答他,而是转而反问道。 汐权急促地点了两下头: “那当然!不光是青龙,她还是陛下庶弟,安平侯的正妻呢!” 唐翊头一回听这名字,先是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洄游的名册,却发现参与洄游大祭的人中并没有此人,遂问道: “安平侯?” 汐权见唐翊困惑的样子,也替她解释道: “安平侯本人没什么名气,只是青龙族的一个小小旁支子弟,一直定居南震,早已出了内三族不说,没什么本事,一不入仕二不掌权的,生平干的最厉害的一件事就是年轻时把自己内三族的表妹勾到手了,后来那个表妹,也就是咱们的澜孟琴教习还混上了一个电堂总教习,比她夫君还厉害不少,而且虽然那安平侯有个侯位,但那只是看在他身上青龙血脉的缘故,随便赏的罢了。” 汐权快言快语,就将另一个人的人生透漏地八九不离十,唐翊忍不住都要给他比个大拇指了。 汐权双手合十,笑眯眯地总结陈词道: “总之,像这样的人,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不学无术!” 汐权评判地开心起劲,却忘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特别是这听者还有两个心怀鬼胎的耳旁风。 “混账东西!你说谁呢!” 汐权被这突如其来的嗓门结实地吓了一跳,扭脸一看,就见雨堂此次选出的新生正满面怒容地瞪视着自己,他身边还跟着两个状若劝架的虚龙。 唐翊看着眼前的汐阮明以及流霞燕霏三人,忍不住皱了皱眉。 第两百一十二章 解决 汐阮明周围的空气迅速升温,烤得一旁的树叶都开始在发黄卷边,就连他身边的流霞与燕霏都被逼得退后了两步。 汐权脸白了一大片: “我我我我什么都没说啊.......” 汐阮明冷笑一声,靠近了一步: “你当我是聋子是吧?刚刚说的那么大声,怎么现在就怂了?有本事继续说啊!我就在这儿!你有本事说啊!” 炙热的无形烈焰席卷而来,汐权的身体开始微微发颤,嘴唇与咽喉也转为干涸的惨白色。 汐姚心中猛地一惊,上前一步,挡在汐权与汐阮明之间,厉声呵斥: “退后!” 汐阮明只是嘲讽地看了她一眼,汐姚就变得与汐权一样,甚至更糟,一息不到就已经要倒地。 唐翊默默地上前,浓郁的水汽伴随着她的脚步汇聚过来,唐翊手指一动,灵蕴与水汽便缠绕成束,先是涌汇入汐权两人的身体,再分出一股,灵蕴化为灵息,瞬间就沉降下来,在地上形成了一层雪白的雾气。 唐翊静静地瞧着对方,目光无波无澜,看着唐翊这样的目光,汐阮明猛然想起之前在雷试时,唐翊在出手殴打他之前,也是这样看着他..... 霎时间,身体回忆起被痛殴的痛苦,汐阮明内心的怒火也消泯于无形,全数转变成了警惕。 他后撤一步,对唐翊虎视眈眈,但丝毫不敢寸进。 唐翊平静地与他对视,直到听见后面传来两人细弱的呻吟声才转过头去,一边施放回春术,一边询问道: “还好吧?” 汐权嘴里哎呦呦地叫个不停,从地上坐了起来,又将汐姚慢慢地扶起,急切地对唐翊说道: “我还好,哎呦......小姚,小姚的伤更重,她修为比我低,受不了这样的灼伤,你先帮她...哎呦......” 唐翊笑了笑: “放心,你俩我一起治。” 说完,唐翊手忽然飞舞出一片叠影,看不清她是如何动作的,汐权只觉得身体内外覆盖着一层暖流,眼前更是虹光闪烁,色彩斑斓。 下一秒,他身上的灼伤就与痛苦一起消失不见了。 汐权眼前还有些残余的光斑,但已经能看清眼前的景象了。 只见唐翊手中流淌着温柔的光丝,一点点地抚过他与汐姚的身体,另一边的汐阮明则依旧对他们瞪着眼,却不敢靠近半分。 汐姚很快也转醒,醒来后的反应和汐权几乎一般无二,两人都是忍不住地打量着唐翊,在他们眼中,唐翊身体的灵平稳地流动着,没有半分浪费,也没有再吸取半分外界的灵。 这法术的水准......得有多高啊...... 汐权不禁对比了一下自己那三脚猫的法术水平,自卑感油然而生,而另一厢的汐阮明也是开始思考有没有别的退路,毕竟和现在的唐翊比起来,他是半点能打赢的自信都没有。 就在场面僵持在这里的时候,一个压抑着怒气的女高音猛地将场面打破。 “你们刚刚是在干什么?!” 闻声而来的澜孟琴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眉头锁得死死的。 她本来只是在安排学生的帐篷,突然就感受到这边传来一股爆裂的灼热气流,转瞬间又被极强的水灵取代,心觉不妙才赶过来查看情况,结果眼前却是这样一幕。 风堂选来的两个新生很明显刚刚被灼伤了,对面还站着雨堂的那个新生,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貌似雨堂那个新生还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焚水之力,看来,应该就是他伤的这两人了。 澜孟琴的目光又移向了唐翊,看见对方手上的回春术时,也是暗自地吃了一惊。 这条蟠龙的回春术,已经九转了吗?虽说回春术不算什么厉害法术,但就这么几个月时间就九转,速度也的确是快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快速速给我交代清楚!” 澜孟琴转而面向汐阮明,厉声逼问道。 唐翊注意到,在对方的声音里,还夹杂了一丝震慑心神的震音。 汐阮明被澜孟琴这么一喝,身形也不稳起来,眼珠里布满红血丝,指着汐权道: “这小子刚刚对我出言不逊!我一时没压抑住火气,结果没成想他俩太弱,被我灼伤了,这.....这也不能怪我!” 澜孟琴的眸光渐深,盯着汐阮明不放,直到对方收敛了几分才转移视线向汐权。 “汐权,是吧?” 澜孟琴观察了汐权一会儿,问道。 “你说了什么?” 汐权跟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不知怎么办: “我......我.....我不是在说他......” 澜孟琴眉梢不悦地跳了跳,加强了语气,继续问道: “我是在问你,你说了什么?” 汐权结结巴巴地说不上话,汐姚也是手舞足蹈,想表达什么却表达不出来。 唐翊在旁边看着,忽然淡淡地开口道: “不学无术。” 顿时,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她。 唐翊微笑地看着他们: “汐权当时说的是这个词,不学无术,不过,那只是我们之间在彼此开玩笑罢了,压根就和他没关系。” 说着,唐翊转过头面向汐阮明,有些疑惑地问道: “只是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你觉得不学无术这个词是在嘲笑你呢?” 汐阮明猛地怔在原地,唐翊则是趁此时机,将心中的猜测道出: “会不会是,你自己心中觉得自己的某些举止恰好符合了这个词,于是,便被激怒了?比方说......” 唐翊的目光幽幽地瞥向旁边沉默已久的两条蟠龙。 汐阮明的脸色越来越难堪,汐权与汐姚也跟着唐翊一起望向流霞与燕霏两人,被汐权汐姚盯着之后,她们也渐渐地有些瑟缩起来,不敢动弹分毫。 “够了!” 澜孟琴的低斥打断了唐翊接下来要说的话。 对方有些不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便转身对汐阮明说道: “你跟我过来。” 说完,她也没对汐权两人说什么,自顾自地走了,身后跟着一个垂头丧气的汐阮明,消失在三人的视野之中。 唐翊目送他们远去,然后她的注意力便又回到流霞与燕霏两人身上来。 也算是她们聪明,脚底抹油溜得挺快,这一个调脸的功夫就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了。 只可惜,她们碰上的是唐翊。 流霞与燕霏拼命地催动御风术来为自己加速,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她们快一些逃出唐翊的掌控范围。 【汐阮明之所以会突然发难,是因为你们在旁边煽风点火的缘故吧?】 唐翊的声音如同在她们脑子里炸开一样,伴随而来的,是两人喉咙处异样的感觉。 【我记得我说过,你们这是在作践自己吧?】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捂着自己的喉咙,惊恐地扭过头去。 唐翊冷冷地注视着她们,没有开口,可是声音却通过灵蕴直接传进她们的耳朵里。 【这次,只是让你们做一天哑巴,如果还有下一次,那你们下半辈子都不用说话了。】 第两百一十三章 论政 流霞与燕霏灰溜溜地逃走了。 唐翊看着两人逃跑的背影,没有再说什么,只能寄希望于这点威胁能让她们以后出手多几分忌惮,虽然......可能性不大。 唐翊转过头,看了下汐权与汐姚的情况。 刚刚经过了一番治疗后的两个人都已经好很多了,只是看起来仍有些心神不定,尤其是汐权,毕竟先后受到来自汐阮明与澜孟琴的压力逼迫,此刻仍是有些声音发虚。 “老天,刚刚孟琴教习真的好可怕啊,光是看着我就感觉说不出话来了,只能说不愧是青龙血裔啊......” 汐权一边扶着树稳住身形,一边感慨道,与此同时,一只力气已经恢复过来的手也凌厉地揪住了他的耳朵: “还说呢!都怪你!在别人背后乱嚼什么舌根!要不是你乱说话怎么可能会出这档子事!还不快给我向唐翊道谢!好好反省一下!” 汐姚霸气十足地提着汐权的耳朵,几步就将对方提到唐翊跟前来。 “疼疼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要道谢啊!你这样抓着我我怎么道谢!先松手先松手!” 汐权努力地挣扎着,只可惜在汐姚手上,他注定是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只能老实地被对方揪着耳朵。 汐姚一只手提着汐权,另一边则是面对着唐翊,歉意地笑了一下: “刚刚真是麻烦你了,唐翊,如果不是你,我跟他肯定都要受重伤了。” 唐翊刚想说什么,就被汐权一声抗议给打断了: “这也不能全怪我啊!要不是那个汐阮明发神经,你我也不至于遭这一次无妄之灾!” “你闭嘴!” 汐姚加重了一下手上的力道,顿时汐权嘴里能发出来的就只剩下哎呦呦的声音了。 结束了对汐权的强制性封口,汐姚又转而疑惑地看向唐翊,变脸之快令人咂舌。 “不过,刚刚你为何要对那汐阮明说那些话?虽说他突然一下爆发也的确挺奇怪的,可我记得你平时也不怎么跟别人来往,跟他也不熟,怎么好像比我们还了解他一样?” 唐翊想了想,然后道: “我......猜的。” 汐姚目瞪口呆: “啊?” 唐翊笑着解释道: “一般而言,因为一句话就起这么大火气的情况不多,只是我看那汐阮明虽然修为不差,可是却控制不住自己一身焚水之力,想必控制心境的能力也不强,换而言之便是特别容易被影响情绪的那种类型,被一句骂人的话惹怒也不奇怪。” 所谓焚水之力乃是龙族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之一,可凭念煮水,天赋强些的甚至能直接令活物体内的水源沸腾断绝,不过,虽然外在表现爆裂恐怖,内里却是一种水属相的力量,可以说是水的另一态的具象体现,既然是水属相,自然这力量也与情绪息息相关,换而言之,情绪便是焚水之力的来源,而那汐阮明虽然天赋尚可,却没什么自控力,故而也就伤了汐权汐姚两人了。 汐姚听完了唐翊的解释,虽然心中有所明了,却还是不解地问道: “可是,那汐阮明不是雨院选出的人才吗?不学无术这种词,不论怎么想也跟他无关不是吗?” 唐翊笑嘻嘻地看着她,道: “你觉得与他无关,人家自己可未必是这么想的。” “如你所言,如果对方的确是有此等天赋才华,却也未必就意味着他会因此觉着自己就真的担得起这样的名声了,说不定,在心底他仍然觉得自己不算是个勤奋的人,又或者,他觉得自己的某些所作所为,恰好就符合了‘不学无术’吧?比如说......” 唐翊忽然间眸光一转,看向汐权,道: “私带侍妾。” 汐姚有些被唐翊的话给弄晕了,可是她手上的汐权却猛地一下弹了起来,左手一锤右掌,道: “对啊!我怎么忘了!这汐阮明之前向来是个古板严肃之辈,可这次却带了两条虚龙侍妾来参加洄游大祭!还纳闷对方什么时候改性了!感情还是跟原来一样啊!” 说着,汐权又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哼!这家伙,自己心虚也就罢了,拿我跟小姚出气算什么!回头我非要找他算账不可!” 汐姚非常嫌弃地丢给对方一个白眼: “得了吧,人家生个气你都差点没软掉,要真是跟他当面打起来输的肯定是你。” 汐权欲哭无泪: “小姚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唐翊微笑着捂住了眼睛。 啊......真闪...... “不过,唐翊小姐你也挺厉害的,居然能从对方的天赋中推测出这么多东西。” 汐权又转向唐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道。 唐翊笑着摆了摆手: “这都只是推测而已,当不得真的。” 汐权忽然一下有些期待地看着唐翊,问道: “说起来,唐翊小姐,不知道你对当前的局势了解多少?” 嗯?怎么这个问题有些耳熟呢? 唐翊先是顿了一下,然后眼神默默地瞟了汐姚一眼。 对方无奈地冲她摊了摊手: 知道我之前跟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吧? 唐翊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虽然汐姚和她提过,但汐权这幅对政事津津乐道的态度以及热忱还真是让她有些没料到。 “算了解一些吧。” 唐翊想了想,答道。 汐权的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一闪一闪得放着光。 “不知唐翊小姐可否愿意同我聊一聊?” 第两百一十四章 奏雨疏 汐权也并非逮谁就和谁聊的类型,只不过是恰好难得地碰上了唐翊这个对揣摩人心别有见解的人物,光是一照面就让她推测出汐阮明的行事动机,若是让她结合自己所知的那些消息,对方又能做出怎样的推测来呢? 对比,汐权很好奇,或者说好奇已经不足以形容汐权此刻激动的心情了。 “唐翊小姐,能和你借一步仔细详谈吗?” 汐权有些按捺不住地问道。 汐姚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唐翊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汐姚,用眼神问道: 这情况我该说可以还是不可以? 汐姚见状,同样心领神会地用眼神示意道: 就说可以吧,不然他之后会变得更难缠的。 唐翊读懂了对方眼里传来的讯号,于是转过头,有些迟疑地说道: “我想......可以?” 汐权激动地一拍手: “太好了,来来来!这边来!我有好多想和你交流的。” 唐翊跟上汐权,也不忘扭头看了眼汐姚那边的情况,只见她无奈地看向自己,耸了耸肩,然后便转身回自己的帐篷去了。 “唐翊小姐,先说说汐姚之前同你说了什么吧?” 这是汐权开口第一句话。 唐翊小小地诧异了一下,便恢复了平静,饶有兴趣地问道: “何出此言?” 汐权笑着答道: “汐姚向来喜欢和刚认识的人先掰扯些她不怎么感兴趣的东西,认识我以后朝堂政事就成了她最爱的开场白了。” 唐翊脸上挂起一副玩味的笑容: “你说的对,她的确是和我聊了一下,不过聊的不深,所以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如果要我说,我倒是觉得现在的朝堂似乎……不太平啊。” 汐权听着更有兴趣了: “怎么个不太平法?” 唐翊微微一笑: “龙子相争,这能叫太平吗?不过我想,具体的原因自然不会是龙子之间的斗争那么简单,毕竟龙皇尚在,也不大可能会看着自己的子嗣鹬蚌相争,最后渔翁得利吧?” 汐权认真地沉思了片刻,道: “小姚应该只和你说了殿下之间的不对付才对吧?” 唐翊点头: “对,剩下来的是我猜的。” 汐权明白了什么一样,道: “看起来,唐翊小姐你应该对这方面的东西也算是入门了,那不妨说说,你觉得目前龙渊内的大局如何?” 唐翊哑然失笑: “汐权,我这才知道多少东西,你就问我大局这种事情,会不会有些超纲啊?” 汐权有些笨拙地笑了笑: “说的也是,不如,你就先说说,你觉得为什么如今陛下两个儿子会针锋相对到如此地步?” 唐翊闻言,也是托起腮帮子,认真地想了起来: “这个吗......” 忽然间,过去从某个人形图书馆那里收集来的信息从唐翊的记忆中跳了出来,令她猛地看向汐权: “青龙为皇,而黄龙.......为相?” 汐权的目光微微地透露出几分动荡之意来: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话?” 唐翊眼珠一转,有些神秘地说道: “某个知情人不小心告诉我的。” 汐权瞬间露出了然的神色,或者,他以为他已经了然的神色: “原来如此,那我便直言不讳了,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虽然眼下明面上是大殿下与二殿下两方人马左右抗衡,但实际上,真正的风暴却酝酿在别处。” 唐翊斟酌地把汐权话语里藏着的意思挑明了出来: “青龙.....与黄龙吗?” 对方点点头,继续说道: “大概从三百年前开始,青龙皇族势力逐渐累加,对其余四大真龙族都造成了不小的影响,黑龙白龙还好,两族一个遁世多年,不理朝政,另一个则是压根对宦海没有兴趣,唯独黄龙一族,执政多年,如今政权旁落青龙一族手上,势必要挣扎一番。再加上,赤龙族与黄龙多年姻亲,两支真龙族之间往来远胜其他龙族,也算是给黄龙一族争取到了与皇族抗衡的筹码。” 三百年前?这个时间段跟逆天之战刚好也吻合......所以说从那时候起,龙渊就开始渐渐地变成“囚笼”了么? 唐翊心里想着,嘴上疑惑地问道: “赤龙.....你不也是赤龙族吗?” 汐权卡了一下,急忙解释道: “说错了,要纠正一下,我之前说的赤龙,指的是‘纯血赤龙’。” 唐翊的眉毛皱了皱: 在龙渊里,扯到血统,能整出来的烂账就太多了,事实上,基本上她遇到的所有麻烦都跟血统有关。 “能具体解释一下吗?” 唐翊追问道。 汐权看起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爽快地说道: “赤龙族是五色真龙之中与外族联姻最广的一支,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唐翊点头。 “正是因为如此的关系,赤龙族之中也是与其他多方势力都或多或少有些亲缘关系,基本上除了黑龙以外,其他所有的龙族都和赤龙沾亲带故的,也由于这般复杂的姻亲关系,赤龙一族早已分裂成许多个派系,其中那一支亲近他们远古流传下来的姻亲——黄龙的赤龙们,就是所谓的纯血赤龙。” 说完,汐权自己也露出几分不屑: “当然,这只是他们自己内部的称呼罢了,要论纯血,现在的龙渊里就没有几条龙是真正的纯血,哪怕是青龙黑龙这两族的血脉里都多少有些杂质,所以,谁也别说谁吧。” 唐翊沉默地点点头,然后什么也没说。 汐权奇怪地看着她: “唐翊小姐,怎么突然这么安静,在想些什么呢?” 唐翊抬眉望向对方,笑了笑,道: “没什么,只不过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已。汐权,若是真如你所言,朝堂上实际的情况是青龙黄龙两族在暗自角逐较劲,那么,你觉得谁的胜算会大一些?” 汐权摊开手道: “不清楚,尚未图穷匕见,又岂敢轻言胜负?” 说着,他又故作神秘地看了眼唐翊,道: “唐翊小姐,你如此聪明,不如你说说,你觉得胜算的关键在何处呢?” 唐翊笑了笑: “虚龙。” 汐权愣了一下,然后非常挫败地看看她道: “你怎么这么快就猜出来了啊?” 唐翊无奈地看着他,温和地笑道: “青龙黄龙两者势均力敌急需新生的后援力量、龙渊对待虚龙的态度也是日趋和善、地方乃至曲蟠之内任职的虚龙越来越多,甚至我们进入雷堂电堂的时间都比往届提前了不少。” 唐翊一口气列举出来好几条,然后看着汐权,问道: “这些原因够了吗?” 汐权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厉害。” 这是他回过神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唐翊笑了笑。 “汐权!你聊完了没!” 一个陌生的男声从远处传来,沉稳的声音中是即将爆发的怒气。 “啊!教习稍等!我这就来!” 汐权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整个人突然跃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刺而去。 唐翊看见汐权一路冲到了远处那个有些眼熟的男子身边,异常慌张地说着些什么。 然后那人也是露出一副颇为无奈的神色,紧接着也对汐权说了什么。 汐权的表情忽然僵住,下一刻,唐翊就眼看着对方一蹦三尺高,大叫一声: “让我去看管奏雨疏?!” 第两百一十五章 意外骤生 那男子见到汐权如此激动的作态,眉目间忍不住露出几分不悦之色来: “冷静点,又不止你一个人看守奏雨疏,只不过是个隔远盯梢的活,激动成这样做甚?” 汐权也不好意思地笑笑: “抱歉啊教习,只是我真的头一次接触这么……高级别的东西,不过,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新生,法力也不高强,为什么会让我参与这种……” 男子一副“你也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的神情,道: “奏雨疏周围包裹的乃是天下间最为纯冽的道意,等闲人沾之即死,本来也无需护卫,只不过走个流程,让你们这些小龙开开眼罢了,又恰好之前负责这事的那个新生出了点事故,不然也轮不到你这个打架废柴。” 汐权直接无视了那句打架废柴,点头道: “原来如此啊!不过那个新生也真是倒霉啊,这节骨眼居然出了什么事故……那什么,那个新生叫什么来着?” 汐权说到一半,突然卡壳,一滴汗嗖一下滑下来。 男子也是高深莫测地看着汐权,道: “对,没错,就是刚刚因为伤了我风堂的新生而被孟琴教习处罚的那个叫汐阮明的倒霉小子。” 汐权瞬间变成了苦瓜脸: “妈咧……这下子仇结大了,教习我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好吧我知道了,铁定来不及了。” 一看男子的表情,汐权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于是沮丧地垂着头,整个人都耷拉下来。而唐翊也终于认出那名男子是谁了。 之前第一次潜渊练习时她与他就有过一面之缘,风堂总管教习,弯月镰刀澜庭月。 唐翊在远处看着澜庭月与汐权的互动,澜庭月也暗自在观察着她。 方才澜孟琴来跟他解释情况时特地提醒要他多关注一下唐翊的动向,从对方的言行中不难看出,在刚刚的风波之中,这蟠龙绝对做了什么,甚至让澜孟琴都为之震惊。 【教习,请问是有什么事要问我吗?我看您从刚刚开始已经打探我很久了,有问题可以直接问我的。】 唐翊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耳朵边上时,澜庭月说实话并没有太多惊慌,只是无声收回了自己发探出去的灵息,转而对汐权说道: “好了,先跟我去看看奏雨疏长什么样子,也算让你见见世面了。” 【多谢你帮了他们两人,但日后,还望唐翊小姐和他们保持距离为妙。】 唐翊轻轻一笑,嘴上不语,借灵传声道: 【一心分二念,教习好厉害啊。只是我不太懂,为何教习要令我与汐权汐姚保持距离呢?】 “是!” 另一边,不知二人正在暗中交谈的汐权兴奋地答道。 “行了,你先回帐篷打点一下,我一会儿便来。” 澜庭月看了他全身上下一眼,说道,同时他用灵传过来的声音听在唐翊耳朵里却变得更加冰冷: 【自己都已经是片风波乍起的暗潮,又何苦去搅扰那池平静的湖水?】 唐翊阖眸浅笑: 【教习说得倒也是,不过......】 澜庭月已经背对着唐翊,向自己帐篷走去,但依旧还维持着和她的对话。 【不过什么?】 唐翊幽幽道: 【教习,若那湖水自己愿意起波澜,又该如何呢?】 澜庭月没有再说话,而是回过头,看了唐翊一眼。 那个眼神里,是压根就不打算掩藏的敌意。 .............. 洄游大祭,规矩森严,章程冗杂,每到一处都有相对应的祭祀。 在岷江入海口,龙奔嘴举行的是登天祭,大致上的流程便是众龙召唤江海之水,创造出巨大的承载群龙的云,直到须弥海,洄游便进入到了第二个阶段,潜龙祭。 以文武百官为首,龙群将在须弥海上举行为期三日的盛大祭祀,最后再由皇族带领天院的官吏叩谢天恩,施云布雨。 而但凡施云布雨,必然需要行恩令,只是洄游大祭一年一度,自然也不可能每年都去向天请愿,是故,才有了奏雨疏这长年由龙族保管的天阙之物。 奏雨疏形似一张长尺,青铜造就,两端生莲,正面空白一片,背面则是绘着一片乌云升腾之景,每年潜龙祭时,奏雨疏都会显出一道雨数痕来,祭祀开始后,龙族便会将奏雨疏立于祭台上,然后开始降雨直至雨水没至雨数痕,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至此,潜龙祭就算是结束了。 唐翊此刻正和登天府的其他学生一起围绕在湖边,看着远方的湖面上飘摇的祭师踏水而舞。 青色的广袖长衫随风而散,如同一片又一片的云雾缠绕在祭师身上,在祭师的周围,两条长龙缩小了身形,围绕着他盘旋,他身下的水平静地像面镜子,然后渐渐地升起,化成一座矗立水上的高台,高台的中央,竖立着一把青色的锈蚀方形板尺,随着祭师的舞蹈与双龙的盘旋,一道浅浅的刻痕逐渐浮现在尺身正面。 龙族的祭祀向来充斥着力与美,刚与柔,然而这平时极不相容的两者却在此刻的云山雾罩之下显得格外地和谐。 在高台之下,围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龙族。 这次除了最中心的皇族外,其余人无一不披着黑带白披的襕衫,不戴冠帽,双膝跪在水面上,面朝着中央的祭台,而皇族则是穿着玄黑的冕服,除了龙皇带着顶冕旒,其余人也同样与周围的龙族一样没有佩戴冠帽。 唐翊和汐姚站在一起,汐姚伸着脖子,尝试着寻找汐权的踪迹,唐翊的目光扫了一圈,在最外围发现了汐权的龙气。 从那天与澜庭月不怎么愉快的交谈之后,唐翊就一直没见到汐权,听汐姚说,在澜庭月的催促下,他已经去夜以继日地看守奏雨疏了,估计直到祭祀开始前都见不着对方。 而此刻她俩眼前的汐权跪在最外围的一圈,和他一样的还有至少数十号人,他们全都低垂着头,手里托着一张黑木托盘,盘里面放着一鼎紫金香炉,炉中飘出袅袅香烟,转瞬间便弥漫向天际去。 此刻,祭师似乎也结束了他的舞蹈,忽而仰头,高声唱起某种曲调怪异的歌来。 那歌没有歌词,听着也说不上是粗犷还是柔美,只是在祭师的声音下传播出老远去。 一曲歌毕,祭师飞身下台,向龙皇微微屈身鞠躬行礼,他身边那两条长龙也跟着他落了下来,摇身一变成两名童子,跟在祭师后面。 祭师又同龙皇说了几句什么,随后便将身上的青衣一烧,露出了其下的襕衫,跟着其余龙族一起跪了下来。 “九天在上,玺耀皇堂,暗冥镀心,潜龙勿用。” 龙皇飞上祭台,高声唱道,声音远播至湖岸众龙耳中。 紧接着,就只见龙皇双臂展开,一抹青郁的光芒在他掌中涌动。 光笔直地射向天上去,打在云层之中。 开始下雨了。 接下来,祭台周围的龙一圈接一圈地直起身子,双手整齐划一地施术,指天。 伴随着一道又一道地光芒冲上天去,雨也越下越大,汐姚在唐翊旁边看着,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这真是……太厉害了……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这么多龙同时布雨。” 唐翊没有说话。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这些降雨法术中的灵有些……不稳定? 她默默地皱了皱眉。 希望是她搞错了吧…… 雨越下越大。 突然,天空中闪过一道苍雷。 站在祭台上的龙皇脸色突然变了。 第两百一十六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须弥海,岸边的某棵榕树下站着两个身影。 两人一左一右,注视着湖中心那施云布雨的龙皇。 雨幕如期而至,原本只是丝丝入扣的细碎银丝逐渐转化为珠络串联的倾盆骤雨,浇灌在这片须弥海上。 但雨点飞至两人身边时,却生了灵性一般地自行退开,没能进犯两人周身半分。 雨越下越大,带着气吞山河的气势。 天空闪过一道惊雷。 突然,一个人率先出声。 “雨是止不住了么?” 出声的人身材欣长,面如刀削,散发着如玉的温润气质,唯独一双金色的眸子闪烁着犀利的光彩。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圆领的明黄官袍,袖口收紧,腰上佩戴着一条玉带。 他身边的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子,穿着和他一样的官袍,只不过腰上不是玉带,而是铜带,眼睛也是普通的黑棕色。 “啊?什么?” 男子疑惑地看向他的同伴。 金眸男子指了指天上的雨云,道: “这雨已经下了一时三刻,可是雨势却丝毫未减,在这么下去,势必会超出预期的雨量。” 黑眸男子将他的目光也转向云层上,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 “有么?我怎么看不出来?” 金眸男子瞥了他一眼: “眼拙。” 黑眸男子头上顿时暴起一根青筋,嘴巴里阴阳怪气地说道: “行,比不上左相大人眼神好是我的不是,敢问大人可否跟我开解一二?” 左相澜秦淡淡地看了自己的友人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伸出一只手指,点向黑眸男子的眉心。 一缕金色的气流飘散入对方的眼中,如同沙粒不小心迷了眼一样。 紧接着对方也看到了云中的一切,震惊地张大了眼: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灵蕴的走向,不对啊!” 云层中,灵蕴如同山峦一样一层层地堆叠在一起,越垒越高,而且开始有了向一个方向倾斜的趋势。 澜秦的目光瞬间转向,看向湖面上的某个地方。 “是法器,法器出问题了。” 男子听见澜秦这么说,也意识到了什么: “那....那岂不是说.....” 澜秦沉声说道: “他们控制不住雨量了。” 话音刚落,澜秦的身影便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飞向湖心处。 流光重新化成澜秦,同时带来了一阵呼啸的狂风,吹过祭台最外围的龙,将他们一个个吹得东倒西歪,个别甚至控制不住身下的湖水,一头栽进水里。 天上的云突然扭动起来,如同翻滚的沸水一样,雨帘也跟着失了分寸,风胡乱地吹动着雨水。 “澜秦!你做什么呢!” 龙群中有声音在厉声斥责道。 澜秦没有说话,而是看向祭坛的最中央。 龙皇也看了过来,眉目间充满了无限的肃杀之意。 然后他开口道: “众卿听命!收雨!” 龙皇的声音震颤地传遍了每条龙的耳际,而此时,云中逐渐逸散的灵蕴也终于引起了众龙的注意。 紧接着,法术的光芒消泯了一阵子,然后就是更加剧烈的光彩,冲向了云巅。 澜秦望着天上愈发声势壮大的雨云,皱起了眉头。 他注视着龙皇,传音道: 【陛下,恐怕只有这些人已经控制不住雨势了。】 龙皇也同样在观察天上的变化,听见澜秦的传音,他也是神情肃穆地点了点头: 【先看着,若是不行,再叫岸边的百姓一起出手。】 澜秦点了点头: 【是。】 “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黑眸男子此刻也飞了过来,着急地问道。 澜秦此刻同样开始施法,一时还有些顾不过来,直至灵的流动已经通畅后才转头说道: “祭祀出问题了,去岸边通知四堡管事的,叫他们做好准备,一旦这边发令就让他们手下所有会施云布雨的龙一起遏制雨势。” 黑眸男子的脸色一片雪白,短促地点头示意后又飞快地转身,向湖岸边飞去。 ....... “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好像突然一下子雨变得更大了。” 汐姚疑惑地看着湖心处的祭坛。 唐翊默然不语。 从刚刚那道惊雷过去以后,云里面的灵就变得特别的躁动起来,原本应该是灵蕴灵息各占半边,可现在却只剩下灵蕴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失去了灵息的压制,灵蕴开始在云层中乱窜,胡乱地汇聚着雨水。 再这样下去,难道不会控制不住吗? 忽然,唐翊的眼底瞟见一抹金色冲向湖心,浓郁的灵围绕在那金色周围。 御风术?不,好像不是。 唐翊转而看向那道金色的身影,然后就看见对方将最外围的龙打散的情形,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汐权。 “怎么回事!他在干什么!” 汐姚下意识地惊叫出声,整个人就差直接弹起冲过去了。 唐翊按住她,道: “情况不对,估计这祭祀是进行不下去了。” 汐姚马上扭过头望着她: “你说什么?” 唐翊的目光注视着湖心处,虽然有许多道数不清的法术交织在一起,但她还是能看见那丝微弱的,属于传音术的灵。 “先静观其变吧。” 就在这时,她又看见一个人影先是飞向湖心,过了一会儿又重新向湖岸飞来。 那是个穿着明黄官袍的男子,眉目俊秀,此刻看起来却万分焦急,登天府的几名总管教习急忙迎上,和他们一起的是其他三堡各自的管事。 这些人一起迎上那名男子,然后唐翊看见那人似乎对他们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他们便又四散开来,其中登天府的人回到了唐翊这边来,只见风堂总管教习澜庭月首当其冲就看见了她们两人,眉头一皱,紧跟着落到她们身边,随口问道: “你们会施云布雨吗?” 汐姚愣了一下。 唐翊答道: “我会。” 澜庭月本来已经抬脚要走了,听见唐翊的回答又马上刹住了脚步: “你会施云布雨?!” 唐翊点了点头: “要我帮忙吗?” 澜庭月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纠结,然后他回望了一眼湖心,又转而看向唐翊,似乎有些郁闷地说道: “待会儿若是听见陛下的讯号,就也帮着遏制一下雨势吧。” “讯号?什么讯......” 汐姚刚问出口,就闻一声惊天劈地的龙吼从湖心传来,震得她耳朵差点聋了。 澜庭月看了她一眼: “讯号来了。” 然后他便飞身而去,头也不回地跟那些老生继续交代去了。 “这.....这到底是......” 汐姚完全懵住了,下意识地看向唐翊。 唐翊只是笑了笑: “该出手时要出手而已。” 汐姚:“啊?” 岸边的树丛中,无数道法术冲天而去,射入云层。 唐翊也默默地抬起手来。 一道虹色的流光从地面斜飞出去,混在万千道法术的流光里。 “雨止。” 她说道,却没有开口。 汐姚这时候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等下!你怎么......你会施云布雨?!” 唐翊轻快地说道: “是啊。” 在此刻唐翊的眼中,云层中的灵已经陷入了彻底的紊乱之中,每当一股新的法术进入时,只会加重紊乱的情况。 她默默地调整了一下灵的输出,维持着自己这股法术的稳定,慢慢地深入了云。 雨云深处传来一股细微的震颤。 湖心处,正在施法的澜秦突然抬起头来,望向天空中的乌云。 雨停了。 第两百一十七章 金龙丞相 澜秦见状,默默地收回指向空中的手,指间流淌的灵也随之消泯得一干二净。 他稍微调转了一下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眼前祭坛四周气喘吁吁的群龙。 刚刚......好像有谁中断了降雨。 不是施法控制雨量,而是从源头处直接消除了他们施云布雨所用的灵,但是又会是谁有这么精准的控制力,能够从一团乱麻般的灵之中找到最开始施云布雨留下的那抹灵呢? 是陛下吗? 澜秦的目光移向祭台中央的龙皇,却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与自己一样的疑惑不解。 不光是龙皇,有不少龙都或多或少地流露出困惑的神情来,他们未必能如澜秦这般感受到明显的异常,但他们却能隐约地察觉到一点: 这场雨停得,太快了一些。 澜秦微微皱了下眉,又马上舒展开来。 不论暗中出手的人是谁,至少他帮他们渡过了这次危机,现在他们更该干的,是找出雨量失控的罪魁祸首。 澜秦的眸中闪过冰冷的寒意,而那寒意的目标,正是最外围的那群拿着各色法器的龙族。 ....... 唐翊见天上的雨云彻底散开之后,放松地舒了口气。 “差一点就没成功......” 汐姚听见她的话,疑惑地转过头来: “什么?” 唐翊转过头,笑着说道: “没事。” 汐姚奇怪地看着她,但没过多久,她的注意力就被湖心处突如其来的变化给转移走了。 随着一声嘹亮的浑厚龙吟,整个湖面都开始不安地动荡起来,一圈圈的波澜扩散出去,水面上倏忽间升起数股透明的细绳,三股三股地扭结成串,对准祭坛最外围一圈的龙族狠狠抽了上去。 一声声猝不及防的惊叫声传来,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透明且柔韧的水绳就将那些龙族捆成了麻花粽子。 “发生什么了?!” 汐姚叫了一声,就急忙御起风来向湖心冲去。 “退后!” 一道凌厉的水光斩来,在汐姚身前五尺开外的水面上划过,阻挡住她继续向前冲的势头。 澜庭月从天上静静地飘落下来,神色中蕴含着无边的凉意,看着汐姚道: “回你的帐篷去。” 汐姚猛地瞪大了眼睛,惊慌失措地对澜庭月说道: “但是教习,汐权他......” 对方的眼睛微微一眯,似乎有若有若无的寒光在眼底流淌而过: “住嘴。” 随着澜庭月开口,汐姚的身体猛地一僵,整个人就向后倒去,如果不是唐翊在她身后扶着,估计她就直接摔进水里了。 唐翊默默地看着澜庭月,试图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来,可是她目光所触及之处都只是一片淡然无波,什么也看不出来。 汐姚从刚才那一声斥责带来的余波中缓缓恢复过来,抬起头望着澜庭月,目光中的恳求溢于言表,而对方却只冷冷地撂下一句话: “你无权过问。” 汐姚从唐翊怀中脱出,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在澜庭月严厉冰冷的目光下,她心中酝酿的气势只能一点点地消泯下去。 最终,汐姚只能担忧地远远张望着湖心的情况,却再不敢寸进,只能站在湖岸边安静地眺望着湖心处。 澜庭月的目光又移到了唐翊身上: “你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回帐篷去。” 他的声音很冷,和刚才对汐姚的态度相比,澜庭月对待唐翊明显更加疏远了。 唐翊不说话,笑着注视着对方。 她清楚对方对她束手无策,不仅是顾及到澜垣,更因为对方也察觉到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如果真的动起手来,他未必会赢。所以最终,澜庭月走了,既没对唐翊出手,也没强行勒令汐姚回去,而是放任她呆在原地。 汐姚注视着湖心处良久,终于缓缓地将胸间的那股压抑的气流吐出,然后徐徐升空,向湖心飞去。 她要去看看汐权那家伙又惹什么事了。 汐姚飞着,耳边已经没有多余的惊叫声了,湖心处的景象也愈发清晰。 她看见祭坛中的群龙一个个直起身来,有些飞速地向四周围逃窜,却在下一秒被从湖面中伸出的水鞭抽击中,当场显出龙身,被更多的水鞭捆得结结实实,于是剩下那些本来想逃走的龙族便一个个都僵在原地,鹌鹑一样地跪着。 她还看见其余那些冷眼旁观的龙族,他们聪明一些,知道此刻该做些什么,老实地站在原地,没有露出半分破绽。 至于被捆住的龙族,有些还在挣扎,有些则是根本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汐姚在找她要找的那条龙。 “闲人退散!” 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官吏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发出清脆的斥令。 汐姚浑浑噩噩地抬起头看了眼,对方是名看起来比自己稍微年长一点的女性,容貌艳丽中流露几丝残忍。 汐姚看了眼对方的衣着。 三彩缎、祥云帽以及腰间一枚灵芝琅佩……是礼院还是天院来着?不对,不是这两个,是…… “再说一遍,闲人退散,否则,后果自负。” 对方再次发出一道警示,只是现在的这次警告比起刚才的,危险了许多。 汐姚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 “我来找我未婚夫。” 对方没有再出言警告了,而是猛地挥起手,化出暗红如血的龙爪,下劈而去。 这是……… 汐姚就像没回神一样,看着那龙爪朝自己而来,心里绞尽脑汁地想着,回忆着。 突然间,她想起来了。 三彩宝缎搭配灵芝,这是……折风使。 龙爪已经挥了下来。 一声不大不小的撞击过去后,汐姚整个人往后倒退了好几尺的距离。 并非是被龙爪所伤,而是被龙爪与另一样东西碰撞时产生的灵流给吹飞了。 她前面突然多了个人,那人穿着白色的对襟衫裙,裙摆染成九彩霞色。 “这位吏院的阁下,稍安勿躁,不要太激动。” 唐翊笑盈盈地望着对方,右手里抓着那血红的龙爪,浑然不动。 那官吏立刻变了脸色,同时火速收回龙爪,唐翊也轻松手掌,任由她把龙爪收了回去。 “汝等是何人?!胆敢擅闯祭坛!” 官吏柳眉倒竖,警惕地盯着唐翊。 “淡定,淡定,我们并无恶意,只不过是想来找个人。” 唐翊笑容不变,温和地看着对方,仿佛刚才那龙爪根本就没落到她手上一样。 那名折风使盯着唐翊打量了许久,但还是坚定地再次变出龙爪,道: “大人有令!闲人不得擅自进入祭坛!先命尔等速速离开,否则后果自负!” 唐翊脸色不变,问道: “请问,是哪位大人的命令啊?” 那官吏脸上怒火更甚: “休得放肆!” 唐翊无奈笑着,后退了一些: “不至于吧?问个问题而已。” 对方举着龙爪,更近了一步,厉声道: “退下!” 唐翊见对方如此警惕,也是颇为无奈,本来还想动之以情套点话出来,看样子现在是泡汤了。 突然,一个细弱浮丝的声音从唐翊身后传来: “不用问了……” 汐姚默默地飞了回来,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道: “折风使,乃是左相直遣下属,除了左相与龙皇,无人可以调令。” 然后她反问道: “我说的可对?” 对方没有说什么,并不吃惊汐姚猜出了她的身份,毕竟他们折风使辨识度的确太高,许多龙族都能认出他们来。 可是汐姚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这名折风使渐渐变了脸色。 只见她飞到唐翊前面一点的地方,然后悠然停稳,看了眼折风使身后的祭坛,道: “方才……可是潜龙祭出了什么大事?” 折风使还是淡然且不悦的表情,喝道: “此事非你能擅加揣测,还不快……” 汐姚不等她说完,就直接插嘴: “潜龙祭中要用到奏雨疏,那是直接上达天听的法器,行差踏错哪怕一步都会招来天罚,刚才一人突然赶来召集所有会施云布雨的龙族一起施法,恐怕就是因为祭祀中出了什么岔子,才导致需要这么多人手一起挽回事态了罢?” 在汐姚一点点把话说完的同时,那折风使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但却又不敢上前分毫,原因不为其他,就是旁边那个跟着一起听的唐翊。 至于一旁的唐翊? 她从汐姚开始说话的时候起就用略微讶异的眼神注视着她,她说的越多,唐翊脸上的讶异也转为了了然。 最终,汐姚说完了。 她默默地注视折风使,等待对方的回答。 而那名折风使表情也是精彩非凡,变化不定,直到定格在一个凶狠的神情上: “你若是再多说一句……” 汐姚面上古井无波,又一次地打断了她: “我能帮到左相找出搅乱祭祀的真凶。” 折风使先是一愣,继而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道: “你说……什么?!” 汐姚不带任何表情,看着她道: “请这位大人替我向左相捎句话可好?” 唐翊又一次看见那折风使脸上激烈的表情变换,但她却有所预感,这次,是对他们有利的。 折风使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收起了之前的戾气,平和地开口道: “你说。” 汐姚深吸一口气,莹莹下拜: “汐尨廷之女汐姚,愿为父还债。” 在听见汐尨廷这个名字时,唐翊很清晰地看见那折风使的身体僵了那么一下,然后对方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甚至还向汐姚作了一个揖: “你且等着。” 然后对方便返身后转,快速地向远处飞去。 汐姚和唐翊两人留在水面上,两人都不说话,都在等着对方打破宁静。 汐姚先开口了: “刚才多谢了。” 她没有转头,声音听起来也有些不对劲,不过唐翊也没事人一样,展颜道: “没事,倒是你,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不过……你父亲……是谁啊?” 汐姚不在意地说道: “一个死掉的输家,而已。”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宁静之中,汐姚不知在想些什么,垂头看着水面,而唐翊则是在脑中飞快地思索着。 过了不是那么久之后,那名折风使回来了。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着明黄官袍的男子。 汐姚见到对方,微微下拜,道: “民女汐姚,见过左相大人。” 澜秦看着她,目光深邃无边,悠悠开口: “叫我澜秦即可,我与你父亲也算故交,不必如此见外。” 汐姚摇摇头: “两百年前,家父败于左相大人手上,是大人放过家父以及民女一条性命,此乃救命大恩,再者家父当年亦承诺过来日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还大人这一条命债,如今家父仙逝,自然子承父债,于情于理,汐姚都当称您一声大人。” 澜秦看着她,叹了一声: “既然如此,也罢,听你说,你助我查出在背后作乱,破坏潜龙祭之人?” “民女愿试一试。” 汐姚坚定地说道。 澜秦打量了她一圈,忽然问道: “为何?” 汐姚迟疑了一秒,然后果断地答道: “因为……大人方才捉的人里,有民女的未婚夫婿。” 澜秦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说完,他就看向那名折风使,道: “带她去祭坛。” 然后澜秦的身影就化作一道流光,飞向了远处。 唐翊眯起眼睛,一条金色的龙倒映在她眼里。 第两百一十八章 该问谁的罪? 汐姚飞着,离祭坛越来越近,她前面是为她领路的折风使,后面则跟着一个唐翊。 当然,唐翊为什么会在这里主要涉及到两个问题。 第一,汐姚的父亲过去很明显威势不小,甚至跟那位金龙左相有不浅的瓜葛,狗仗人势,啊不对!是秉着爱屋及乌的道理,折风使对唐翊跟来的举动也就网开一面了。 第二,她打不过她…… 总之,因为上述原因,唐翊顺利地跟着汐姚来到祭坛边上。 澜秦不知所踪,只留给她们数十个被牢牢捆住的龙族。 透明的水流从湖面蜿蜒升起,渐变成纯粹的碧蓝色泽,质感也更加接近某种坚韧的类似橡胶一样的形态,一圈又一圈地将眼前的龙族捆成了粽子。 汐姚没有左顾右盼地去寻找她要找的那个人,而是安静地注视着那名折风使,问道: “这些人……都是外围的祀子吗?” 对方点头,道: “没错,大人之前已经查出来了,潜龙祭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负责行雨祭的法器出了问题,呼唤了过量的雨水,又不知为何导致了阵法失控,所以……” 她说着,手忽然对着水面一摊,一排排形状各异的法器就从水里升了起来,一个法器对应一条龙。 “还请汐姚小姐谨守诺言,找出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对方冷冷地说完这句话,便又朝着祭坛中心飞去,刚飞出去没多远,就又突然停下,扭头道: “对了,大人说了,你们只有一刻钟,所以……速度快些。” 她走了。 唐翊望了一眼远去的折风使,又把视线移回汐姚身上,问道: “汐姚,你打算怎么办?” 汐姚缓缓吐了一口气: “我父亲教过我一些东西,现在只要用就是了。” 唐翊疑惑地瞥了对方一眼,紧接着,唐翊就感觉汐姚身上有哪里和之前不一样了。 就像是微风吹拂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从汐姚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然后迅速扩散出去,那气息略微地有些冰凉,却让人感受不到它的流动,只有它扑面而来时才能被察觉到。 虽然这些气息大部分都朝向的是她前方的法器,但也有一部分溢到了唐翊身边来。 唐翊微微伸手,尝试着去触碰那逐渐扩散的气息,手上却什么都没感知到,睁开龙目也依旧如故,眼前尽是一片虚无。 不是灵,也不是法术。 “你这是……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唐翊还是迟疑地问了出来。 汐姚没有回答,而是专注地将气息一遍遍地扫过眼前的法器。 远处的祭坛,澜秦正在远远观望着汐姚的一举一动。 和他一道的,是龙皇。 “所以,汐尨廷的女儿也继承了他那身审度万物的本事吗?” 龙皇观看了一会儿,突然间悠悠问道。 澜秦微微颔首: “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如此,只不过这小丫头看样子练得还不到家,明明半刻钟不要的事,已经被她拖到快一刻钟了。” 龙皇阖了阖眼,慢慢地说道: “无妨,毕竟灵犀一脉后继有人,没绝种就好。” 澜秦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陛下,那汐姚,是为救她的未婚夫才将自己这身本事公之于众。” 龙皇没看他,说道: “朕觉着,有时这偌大的元木宫也的确是太静了,要是有个莽撞乱飞的幼龙在宫里,也算是不错。” 龙皇子嗣众多,孙辈、哪怕曾孙辈也不少,何愁没有幼龙,此番意味何在已是不言而喻。 澜秦闭紧了嘴,再不说话。 汐姚对祭坛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的注意力仍放在用自己的灵犀术找出出问题的那个法器这件事上,突然,她的目光停驻下来。 汐姚迈开腿,向那个法器走去。 那是一盏酒樽,通体是赤黄相间的温热玉石,底部雕刻着密密麻麻的雨滴样的纹络,壁上则是一位醉卧桃林间的仙子,仙子眉目如画,纤纤细手里半抓半握着一个酒葫,葫芦倒着,流淌的水从葫芦里泊泊流出。 但这些都并非是汐姚此刻专注的重点,她现在全身心都停留在那酒樽之后的龙身上。 随着距离的逐渐缩短,汐姚的心跳加快了。 两种情绪在撕扯着她,一面是她对自己灵犀术的信任,另一面却在极力地否定着。 蓝色的长龙就那样出现在她眼前,大大的眸子里还闪烁着震惊之意,不知道为何汐姚会出现在这里。 有什么在汐姚的脑袋里轻轻地挑断了一根紧绷的弦,汐姚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泪水也夺眶而出。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汐权凄厉地嘶吼着: “你这混蛋!” ………… 之后的场面顿时一片混乱,汐姚不顾自己与汐权龙身之间悬殊的体型差距,直接怒吼地冲了上去,龙威十足地拽着汐权的龙须,拳头雨点一样地落在龙首上。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汐姚边打边哭,边哭边打,将汐权彻底弄成了一个龙形问号,一边安慰一边求饶道: “哎呦!小姚你怎么……哎呦!别打……啊呀!别哭……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啊啊啊!” 一旁的龙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终于要上刑了吗? 唐翊急忙冲过去将汐姚拉离汐权五米开外,这才结束了汐权的受苦。 “汐姚,冷静点。” 唐翊眉间一片肃穆,沉声说道。 汐姚疯了一样,哭地声嘶力竭: “别管我!我今天就要活活打死这个蠢货!” 唐翊嘴唇抿了抿,突然松手,任由汐姚向前冲了几步才停下,差点就因为没控制住御水术而摔进水里。 汐姚原本满腔的委屈与怒气被唐翊这么一放给骤然打断了,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她。 “打吧。我不拦你。” 唐翊淡定地说道。 “他该打。” 汐权的脸色变了。 唐翊小姐,我貌似之前没得罪过你吧? 汐姚却没继续下去,而是呆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唐翊疑惑地看着她: “不打了?” 汐姚张了张嘴,又扭头望了汐权一眼,对方见汐姚看过来,立刻挤满笑脸,可怜巴巴地道: “小姚……我错了……” 汐姚的拳头又举了起来,吓得汐权赶紧闭上了眼睛。 但那拳头却没落下去,而是缓缓地垂落,继而松开来。 汐姚看着汐权,心里的委屈慢慢化成丝丝缕缕缠在她眼中的无可奈何与酸麻的苦涩。 “你呀……要没了我可该怎么办呀?” 汐姚苦笑地出声道。 与此同时,澜秦也回来了。 只见对方徐徐落在水面上,鞋履点出一串涟漪,他看了一眼汐权,又望向汐姚,道: “这便是真凶?” 汐权满脸懵逼: “啊?什么?什么真凶?” 汐姚则是猛地定神,转身对澜秦说道: “不!大人!请听民女一句!此人并非真凶!” 澜秦看着她,挑了挑眉毛: “何出此言?” 汐姚拱拱手,道: “大人,此僚法力低微,只不过是登天府一名普通的学子,连施云布雨都尚未掌握,谈何在法器中暗做手脚?” 澜秦语气微微加重了一些,道: “哦?可我记得,这不是你们登天府雨堂特意选出来的人么?怎么连施云布雨都不会?” 汐姚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大人有所不知,之前那负责此事的雨堂新生因突发变故,不能来参加潜龙祭,此人只不过是临时被选来替他掌器的,还望大人明察。” 澜秦面色不变地看着汐姚,道: “你倒是同这人蛮熟悉的啊?” 汐姚清楚自己是绕不过去这一关,索性坦诚答道: “他是我未婚夫婿,也是本届风堂新秀,汐权。” 澜秦的眸色变深了一些。 “你的意思是……恰好发生了些变故,让你的未婚夫接替了原本应该站在这儿的雨堂新秀,然后又恰好法器失灵,差点令潜龙祭以失败告终?” 汐姚额角默默流下一滴汗珠。 并非是因为她恐惧澜秦的威势,而是因为对方散发出来的那股灵压,正在从身心上碾压着她。 “大人!小人懂了发生什么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插入两人的对话之间,汐姚和澜秦都将目光移到说话者的身上。 汐权仍然被捆着,但此刻也抬起头来,神情自若地望着澜秦,道: “小人斗胆,不知大人可否听小人一言?” 澜秦看了他一眼,道: “此处无你插话的余地。” 说完,他右手抬起,对准汐权隔空一按。 “大人!小人并非是在法器上动手脚之人!” 随着汐权话音再起,澜秦脸上的惊讶也一闪而逝,然后他便猛地扭头,目光落在汐姚身上。 汐姚一脸无辜地回望着他。 澜秦的目光出现了刹那间的怔忪,然后他就看见了汐姚身后的那个龙族。 对方冲他微微笑了下,声音也借助灵蕴传到他耳朵里。 【澜秦大人,听下别人讲话是好习惯哦,而且,究竟该问谁的罪,其实您心里很清楚吧?】 第两百一十九章 其罪当斩 【你是何人?】 澜秦迅速地恢复了冷静,用传音冷冷地问道。 【我叫唐翊。】 唐翊露出笑容,十分淡定地答道,就好像刚才不是她阻止了澜秦对汐权施的禁言法术一样。 澜秦端详着她的面容,嘴里无声地喃喃念道: 【唐翊......我知道你,十六殿下的侍妾。】 听到对方这么说,唐翊顿时无奈地苦笑。 怎么现在在别人眼里她都成澜垣的侍妾了? 她纠正澜秦道: 【我不是他的侍妾,不过现在问题也不是那个。】 澜秦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那是什么?】 唐翊的目光轻轻地移了一下,扫过在一旁为自己辩解了半天的汐权: 【个人觉得,你最好听一下汐权要说什么。】 汐权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长篇大论地为自己辩解,只可惜,因为唐翊的缘故,澜秦除了最开始他吼出来的那一声,剩下的都没注意。 听了唐翊的话,澜秦也是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汐权身上,但又马上转移走了。 【理由?】 唐翊刚想说,又转而调侃地看着澜秦: 【我觉得以澜秦大人的智慧,应该不会猜不到吧?】 她还特地停顿了一下。 【真凶不是他。】 唐翊静静地注视着他,笑容逐渐消散: 【你我都心知肚明。】 在唐翊说完这句话之后的短暂的一段时间内,两个人都没有再传音,也当然没有说话,只有汐权还在那里长篇大论,只是除了他自己,也没有人在听,就连汐姚都察觉到澜秦的注意力并没有停留在汐权身上。 【事实上,我倒是有些好奇,为何你会故意忽略掉这点,是要借势解决掉他吗?】 澜秦继续沉默着。 【......】 汐权的辩解也终于在此时说到了头: “......所以说大人,小人与此事毫无半分瓜葛,望大人明察。” 澜秦没有看他,而是望了周围的龙一圈。 这么多人听见了这小子的话,看样子也是没什么机会了...... 澜秦又看了汐姚一眼,心里仿佛有什么被触动了一下,眼神也随之动摇了一刹那。 罢了,就这样吧,至少让她与她的意中人多待一会儿吧。 “行了,走吧,究竟发生了什么本官自会调查,不用浪费口舌了。” 澜秦挥了挥手,松开了汐权身上的水绳,他立刻落进水里,化成人形,在下一刻又游出水面,懵懂地看着澜秦。 嗯?怎么回事? 汐姚急忙跪下感恩载道: “多谢大人!” 汐权更懵了。 怎么回事?怎么好像就他一个人在状况外? “溪铭。” 澜秦一声令下,之前那个折风使便自行上前来,微微一拱手,道: “属下在。” 澜秦淡淡地说道: “传登天府雨堂总管,本官有事要问他。” 溪铭点了点头: “是。” 溪铭朝岸边飞去,而澜秦的目光又转向周围的龙族: “至于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随着澜秦这句话说完,他的手朝着身旁被水绳束缚的群龙一挥,那水便重新变回了寻常的水,尽数落回到湖里。 重获自由的群龙一个个疑惑地落进水里,然后又立马迅速离开,毕竟左相都已经开口了,他们又岂敢不从? 澜秦再度回首,目光驻留在唐翊身上,然后身体便向祭坛中心飞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汐权站了起来,疑惑不解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又不确定地看着澜秦离去的方向,道: “这就......完事了?” 唐翊沉默了一会儿,道: “我想是的。”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暂时如此。” .......... 就这样,潜龙祭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没有惊动天,也没有呼唤来天罚。 在汐姚找出那件出问题的法器后,其余那些被当做嫌犯的龙族也被澜秦释放了,被释放了的他们一开始还颇为手足无措,不过等到溪铭开始怀疑他们是否与法器失灵一事有关后他们便跑得比谁都快了。 唐翊这边三人也回到了各自的帐篷里,这一路上汐权仍旧问个不停,但是不论是唐翊还是汐姚都没兴趣回答他。 至此,唐翊不得不说一句,汐权不光很擅长剖析局势,还很有自知之明。 他的确不适合入仕。 就这样的心系,怎么可能应付得来那些勾心斗角? 最后汐权还是在汐姚的目光中闭紧了嘴,只不过她的眼神并不像之前那样凶神恶煞,只是如同死水般的,寂静。 然后看见了这样眼神的汐权,便再不言语。 是夜,一片静谧无声,却有一人立于唐翊帐外。 唐翊察觉到来人,掀开帘子走出去,就看见汐姚站在外面,静静地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 唐翊微微地笑了笑,问道。 汐姚的眼角似乎有点滴泪珠: “能让我进去吗?” 唐翊沉默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散。 “进来吧。” 汐姚感激地看着她,走进帐篷之中。 那夜之后发生的事,除了汐姚与唐翊两人以外,没有人知道。 但是这一夜之后,所有龙族都得知了一件事情。 潜龙祭那场古怪的大雨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至于始作俑者,是两条登天府的蟠龙。 紧随其后,又一条消息传遍了须弥海周围的龙群。 ——三日之后,龙皇将亲自将那两条犯了弥天大罪的蟠龙,诛灭。 而唐翊恰好认识她们。 第两百二十章 白毛是水鬼的毛 最近的须弥海不太平。 须弥龙宫。 今日的龙宫一片死寂,几乎所有宫中人都是战战兢兢。 一股压抑的氛围如同重石一般,死死地压在龙宫之上,不论是水族妖怪还是须弥龙君都被这氛围所慑,无人敢高声言语。 但即便如此,也依旧有人在这氛围之下做着各自的活计。 龙宫西院中是三品上官的落脚处,虽然不算逼仄,但相较于曲蟠的东乾龙城而言也的确是小了些,为此,众官吏都各自施行法术,为自己创造一个不受人窥视的安居之所,这复杂的法网交织,也令西院变得格外复杂。 而就在西院其中的一个屋子内,有两个男子正在交谈着什么。 “御令已经草拟好了,只待陛下过目,这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其中一个男子将一卷绘有青色流云的卷轴递给另一个男子,道。 对方将其接过来,金色的眸子看了一眼,道: “行了,退下吧。” 男子却没有离开,而是在一段沉默之后开口了: “你确定吗?” 金眸男子默然了一会儿: “……是我亲自参与的审问,那两条蟠龙也招供了,说她们本意只是想要陷害那个叫汐权的后生,却未曾想铸下如此大错,把自己的命都给送了。” 男子又古怪地沉默下来,盯着对方不放: “……你相信吗?两条法力贫弱的虚龙,能够篡改施云布雨的法器阵路?” 金眸男子无所谓地说道: “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 男子立刻变得激动起来: “可此事明显就跟......” 金眸男子眼底闪过一道幽光,那光芒暗自扫了对方一下: “殊文,有些话,莫要说出口,小心招惹祸事。” 汐殊文看着澜秦,紧抿着嘴唇,然后又忽然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也是,毕竟就是两条虚龙而已,死了就死了吧。” 突然他捂住了自己的嘴,像是说错了什么话一样。 而澜秦则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 “……” 汐殊文有些歉疚地看着对方: “抱歉,忘了你以前也是……” “闭嘴。” “哦。” 如此,这场谈话便到此结束了。 而在须弥海旁的山林中,一个个颜色各异帐篷立着,其中一顶帐篷里面,另一场谈话正在激烈地进行中。 “你疯了吗?!” 一个年轻女子模样的人正尖利地喝问道: “我没疯,只不过想请你帮忙带我去看一下之前你找出来那个有问题的法器而已。” 唐翊很淡定,非常地淡定。 那女子猛一挥手,看着唐翊: “这事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还要蹚浑水做什么?而且那两条蟠龙之前跟你也有过节对吧?你又何必......” 唐翊淡淡地打断对方: “汐姚,之前我帮过你救下汐权,现在你也帮帮我,如何?” 汐姚还是理解不能,望着唐翊: “可......到底是为什么?” “......” 唐翊垂下眼帘,继而又重新抬了起来,道: “没有人能擅自决定他人的生死。” 汐姚不解地看着唐翊。 “.........” 唐翊也回望向她。 看来又一场谈话结束了。 第三场对话发生在更晚一些的时候,或者确切说来,三天之后,行刑前日。 须弥龙宫外的某处水域之中,唐翊与汐姚正在搜寻着什么。 “你这灵犀术真是厉害啊,隔了这么久还能感知到那件法器的灵在什么地方。” 唐翊看着汐姚如同红宝石一般的双眼在水里逡巡,不由得感慨道。 汐姚眨了眨眼睛,道: “灵犀术和灵无关,它能助我看清万物间的连接走向,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看清法器里的阵路。” 一边与唐翊说着话,汐姚一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污泥。 唐翊游了过去,手一招,水便自行将淤泥推开,好似一双无形的手。 “真的很厉害啊......可以前怎么都没见你用过?” 汐姚看着唐翊在泥中寻找着法器的残片,道: “......因为我父亲是上一个灵犀术的传承者,而他的下场......不算什么好先例。” 唐翊的动作停滞了一会儿,然后又转而问道: “那你母亲呢?” 汐姚扭过头,控着水移开飘来的杂物: “我父亲一死,她以为我没有继承灵犀术,便改嫁回去黄龙族内了。” 唐翊默然。 “我很抱歉。” 汐姚耸了耸肩: “不用,反正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他俩没什么感情,事实上,她这么洒脱我倒还轻松一些了。” 唐翊轻轻笑了一下: “好吧,那既然如此,咱们还是专注一点找法器吧,诶嘿!我又找到一片!” 唐翊面前的泥散开,终于露出了底下被其掩埋的事物的模样来。 那是一片碎裂的透明琉璃,厚度一指不到,看样子原来像是杯子或是别的什么容器之类的。 在潜龙祭之后,按理说那些法器都会重新被礼院的官吏回收,但是由于今年的意外,这个出了问题的法器很明显就不能这么简单处理了,只是虽然被改了阵路,理应也是重新修复再返还使用,可他们却干脆一了百了地将其打碎,确实是生出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来。 汐姚伸了伸懒腰,缓解了一下全身的酸痛,道: “真是.....这帮家伙把它打得太散了,找起来也比较费劲。” 唐翊没有说话,而是看着那法器的残片。 “......唐翊小姐?” 唐翊看了汐姚一眼: “这上面有妖气。” 汐姚闻言,立马凑了过去,怀疑地端详着那块碎片: “你确定是妖气吗?感觉不大像啊……” “是吗?那你看看这个。” 唐翊的手指在碎片上一滑,将什么粘在上面的东西弄了下来。 汐姚震惊地张大了眼: “这.....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唐翊没有回答。 一根白色的长毛在水里飘荡。 .......... 最后一场对话发生在行刑之前。 “陛下,时辰已到。” 一个明黄衣服的龙吏跪在地上,向龙皇行礼道。 龙皇看着自己的子嗣们,看着自己的臣子们,看着周围旁观的龙族,看着底下的两条蟠龙,轻描淡写道: “行刑。” 那龙吏毕恭毕敬地再次行礼,然后起身,高声唱道: “陛下有旨,下跪妖龙胆大包天!擅动唤雨法器,枭首折角,赐斩刑!” 两条蟠龙在颤抖,惊与恐挤满了她们的脸。 负责行刑的刽子手举起手中的铡刀,准备砍下两龙的龙角,在砍掉她们的头。 刀落,却没有血。 有虹光挡在刀与蟠龙之间。 那虹光是个叫唐翊的女子。 有人惊叫,有人骤然起身,现场一片混乱。 龙子之中,有一个人猝然间失了颜色。 “何人胆敢擅闯刑场!” 龙吏厉声喝问。 唐翊转过头,笑着说: “不是她们对法器动的手脚,真凶另有其人。” 这,便是发生在须弥海各处的,一共四场对话。 第两百二十一章 征讨妖群 “来者何人?!” “抓住她!” “还愣着做甚?!快将她擒下!” “大胆狂徒!擅闯刑场!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一声声暴喝接连响起,原本维持着刑场戒严的龙吏也开始向着那个不速之客围了过去。 望着围过来的龙吏以及满身披挂的龙族,唐翊无奈再次感慨电视剧的不靠谱。 按照一般套路,在某人喊出手下留情后的全场震惊以及迟钝至少十秒以上是不存在的,她还得要亲自出手拦下即将要看在燕霏与流霞脖子上的铡刀,而在那之后,她面对的还有迅速反应过来,准备将她一并捉住的龙吏与侍卫们。 至于她说的话,可能压根就没人听。 在唐翊那突如其来的擅闯之后,负责主刑的刽子手反应地最快,手中的长刀转了一圈,直接向着唐翊的方向打着旋斩去。 唐翊躲过了这一下,眼前又迎来另一个侍卫发来的术法攻击。 只见她一手掐诀,御水而起,半身藏入水中,化成龙尾,狠狠地在对方身上一抽,就将那侍卫以及他的法术都抽开了。 龙尾继续扫过一圈,带起滔天水浪,携着寒冷的坚冰一起,将靠近的龙族都稍微逼远了一些。 但,仅仅只是那么一点的距离,并不能阻挡他们接近唐翊的脚步,只不过,这么点距离,却足够唐翊突破他们的包围了。 数十米高的墙壁猛地出现在湖面上,一共两面,由透明的冰形成,将其余龙族挡在外面,形成了唐翊直通那两人的通道。 “拦住她!” 随着这一声高呼,数不清有多少法术、多少攻击冲撞在唐翊做出的冰墙上,但是那冰的高墙却依旧坚固如初。 也有些人尝试着从上从下进行突破,绕开冰墙,但是他们却发现冰弥漫开的速度比他们的动作更快,转眼间就将上下封死,为唐翊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 而此时,唐翊也来到了燕霏流霞两人的面前,笑着打了打招呼: “嗨。” 两人看向唐翊的目光格外地统一,透露着深深的疑惑不解。 “为什么......” 燕霏望着她,喃喃自语道。 唐翊轻柔浅笑,徐徐转过身去,眼前的冰墙已经失去了她法力的供给,开始渐渐地破溃。 “这还用问吗?” 唐翊好笑地反问道。 “第一,你们并没有做这件事。” 唐翊眼前竖起一道冲天的九色光华,笼罩住她们三人的身影。 “第二......” 她扭头,露齿一笑。 “我是个好人。” 龙族群聚而来,唐翊将护体的虹光罩在了燕霏与流霞两人身上,笑着看向围攻过来的群龙。 ........ 水化成长蛇,缠绕上唐翊的身体。 她未作任何反抗,只是任由自己被牢牢捆住,而她身后的虹光则是将燕霏与流霞完全与外界的攻击隔绝开来。 然后唐翊张开嘴,发出颤动的喉音。 水蛇哗啦一声四散开来,重新变回了水花,泼溅在湖水中。 不远处,有一个龙族突然呕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的身体瞬间就垮了下去。 龙群中有人的脸色变了,厉声吼道: “小心!她会龙吟八音!” 另一个声音从惊慌中突出重围: “封窍!快封窍!” 只见他们迅速地将手指扫过自己的面庭,最后停在耳根处,轻轻地摁了下去。 唐翊看着他们的动作,心想: 龙吟......八音?原来叫这个名字啊,看样子她在万卷阁时光顾着找资料了,反而对这种法术之类的没太关注,不过他们这样子,似乎这招蛮厉害的。 唐翊此时仍不知道,她之所以能让这些人退避三舍,其实只有一个原因。 龙族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不惧寒暑,毒酸锈蚀更是不在话下,如此强健的体魄,也就只有同族互殴或者遭受了某些极强冲击的时候才会受伤,但得益于那惊人的修复速度,龙族想要死也没那么容易,至少还是会在濒死状态挣扎那么多一小会儿。 而龙吟八音,是唯一一种,可以直接使龙族致死的攻击。 这里要特地说明一下,并不是随便的吼一声就能杀死一条龙了,龙吟八音一共八种不同的音调,只有将其同时发出时,所产生的威力才足够杀死一条龙,但是即便如此,也会对施放者产生严重的伤害。 更重要的是,除了龙族,没有其他的种族能够同时发出八种龙吟之音。 换而言之,龙吟八音这种东西,其实就是龙族内部互戕的一门法宝而已。 唐翊张嘴,顿时周围的龙族就变得如临大敌起来,飞快地向四面八方遁走,只求尽快逃离龙吟八音的攻击范围。 但是,唐翊并不是要用这招,而是大声地喊道:、 “篡改法器的人不是她们俩!” 这是唐翊喊出来的第一句话,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除了令那些龙族重新围过来以外并无他用。 “而是妖!” 但是她喊出来的第二句话却令包括龙皇在内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我有证据!” 随着唐翊将最后这句话喊出来,她也同时将左手高高举起,露出了掌中那一缕被灵息包裹保护地很完善的白色毛发,还有那块法器的碎片。 群龙疑惑地看向唐翊,故而没有人注意到,包括龙皇在内,有不少的视线微微地移了个方向,望向了......左席官吏们所处的地方。 唐翊站在原地等着,手还维持在之前的那个姿势,等待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此时没有人再向她靠近,但是她却能明显地感受到,空气中有许多道灵在流动着,传递着不为人知的讯息。 “上前来。” 一个声音响起,命令唐翊道,而她之前听过这声音。 是龙皇。 唐翊面色平静,飞身向前,一路来到了那至高的台前,然后盈盈下拜道: “民女唐翊,拜见龙皇陛下。” 龙皇不语,审视着唐翊。 半晌,他才开口道: “将你手上的东西呈上来。” 唐翊点点头,伸手,将手上的碎片与毛发一起递了出去。 “是。” 龙皇没有动,那两样东西便自行飞起,悬浮在他眼前。 龙皇仔细端详过后,沉思出声: “水鬼毛发......” 然后他又转向唐翊,问道: “你为何说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龙皇的眼中透着一丝怀疑,配合着他那股气势,威力十足。 “就凭这一根毛发?” 只可惜,对唐翊不起什么作用。 “不,龙皇陛下,我之所以会这么说,自然是有我的道理的。” 龙皇看着她,简单地道: “讲。” 唐翊微微一笑: “陛下,之所以祭祀时候雨量失灵,是因为法器阵路被人篡改,但是如何篡改,篡改了多少,怎么篡改的,陛下可清楚?” 龙皇淡然如古井中水,道: “此事,自然有专人调查,难不成你要说的,是有人知情不报,埋没证据?” 唐翊又笑了笑: “陛下,可曾听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若将龙比喻为鹬蚌,您觉得,在旁边坐享其成的妖族,算不算渔人呢?” 龙皇的脸色似乎差了一点: “下去。” 唐翊听话地退后: “是。” 唐翊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成功说动龙皇,但是过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她就收到了来自龙皇的皇令。 龙皇有旨,令大殿下与十六殿下联手率军前去征讨须弥妖群,而她唐翊,也被抓了壮丁,被命随军前往。 第两百二十二章 鬼巢 唐翊在得知了自己被抓壮丁这件事后表现得很平静,毕竟,她也能预料到这事的发生了。 但有些人就不像她本人那样镇定了,而且这个有些人还为数不少。 就比方说她面前正对她虎视眈眈凶神恶煞的澜孟琴。 “你真是厉害啊,唐翊小姐,居然敢自己跑去暗中调查,完了居然还敢擅闯刑场,敢问一句,是谁借您的胆子啊?” 唐翊看着对方,平静地微笑道: “没谁借啊,这事又不需要壮胆。” 澜孟琴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食指用力地指了指唐翊的脸,最后神色阴沉地开口了: “不论如何,你现在都已经算进入到权贵们的眼皮子底下了,估计你的来龙去脉,甚至就连你的一举一动都落入那些人眼中,想要脱身已是不太可能了,目前看来,叫你去参与妖群的围剿,一方面是龙皇想探探你的虚实,另一方面,恐怕那些泥鳅也是打算借此出手,想办法把祸水引到你身上。” 至此,想必各位也看出来了,身为青龙嫡系的澜孟琴,也是青龙皇党的忠实拥趸者,或者准确来说,是个偏向十六殿下的皇党。 之前澜垣也和她打过招呼,让她看着点唐翊,叫她在洄游时莫要惹事,而这些天来,唐翊的老实已经一度令澜孟琴放松警惕了,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十六殿下眼拐…… 而唐翊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举动则是向她证明了什么叫你殿下终究是你殿下。 总之,在唐翊证明了自己的惹事能力后,暂且不提澜孟琴是如何追悔莫及之前为什么没有对唐翊严加看管,现在摆在唐翊面前的问题也是十分清晰了。 毫无疑问,征讨妖群这事有她一份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所以主要的问题就还是之后的安排。 澜孟琴说到这里,还特地看了唐翊一眼: “这次围剿妖群,除了两位殿下外,陛下一共就指派了两支小队,分别由两位殿下带队,加起来二十人不到,本来十六殿下是打算将小姐拉到他那队去的,但中途出了点事的缘故……” 唐翊了然: “所以我就跟着大殿下了是吧?” 谁知,澜孟琴却摇了摇头,眼神里明白写着你一介虚龙怎么可能跟随皇子的意味: “不,是到时候看情况再随机应变,目前小姐先是做个待定人选备用。” 唐翊面无表情: “哦,这样。” 说到这里,唐翊又心生疑虑,道: “不过,围剿妖群这种事,二十人不到就够了吗?” 妖群她也稍微做过些了解,像是熙晨泽那个水泽乡,严格意义上就是个大妖群,这么多的妖怪,只有二十条龙对付,怎么想也难免捉襟见肘了些。 但是澜孟琴的声音里却透露出毋庸置疑的自傲与自信: “十人围,十人剿,二十人足矣。” 唐翊也没多问了: “这样啊......” ............ 须弥海中除了须弥龙宫外,还生活着大量的妖族,由于本身距离龙渊有着不小的距离,天高皇帝远,龙族势力管不过来,再加上须弥龙君一些个人的因素,这地方的妖生长得也更加狂放,也不像龙渊中的水族妖怪一样对龙族敬畏有加。 因此,在这广袤的水域中,龙族并不是一方的霸主,只是个占据一席之地的小地主罢了。 而须弥海中又一共存在着三大妖群,各自割据一方,占山为王。 其中最大的一支妖群,就是须弥海北面矮包丘的鬼巢。 之所以说是叫鬼巢,是因为这支妖群的首领是一只修炼了一千多年的老水鬼。 很多人对鬼的第一印象大抵是某种阴森恐怖,飘来飘去的灵体,但是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人死后化鬼的传说,所谓鬼,也不过就是一种特殊的,妖怪罢了。 鬼诞生于脏污灵地,顾名思义,若是一地集合了世间脏污,又恰巧灵量浓厚,那么就很容易诞生鬼。 像是鬼巢首领,就是诞生于千年前的一片血池,彼时在须弥海旁曾居住着一村渔民,却被战火所犯。 渔村化为火海,无数生灵殒命于此,然后从被渔民的血肉染红的须弥海之中,水鬼腥风诞生了。 腥风其名来自“血雨腥风”,当那水鬼从被血浸了大片的湖中爬出时,感受到了吹过的带血腥味的风,然后就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而他也用之后的生命证明了这个名字取得是有多么名副其实。 鬼巢妖群之中,近半数的妖怪都是慑于腥风的残忍可怕而服从听命于他。 但,如果只是残忍,还不足以让他的鬼巢成为须弥三妖群之首。 腥风对待自己的敌人凶残,落在他手上的敌人无一不觉得死亡就是他们最美好的礼物,他对待自己人凶残,他允许手下内斗,美其名曰优胜劣汰,并且乐得自己也参与其中,鬼巢每月减员的频率与数量,比其他两个妖群加起来都要多;甚至,腥风对他自己也是一样的凶残。 是夜,一阵清风拂过须弥海北边的矮包丘。 在距离矮包丘一里外的地方,围剿的龙族们正在紧锣密鼓地行动。 唐翊用法术匿藏住自己的身形,小心地收敛着龙气,看向左右两边。 左边,有几人正小心翼翼地向矮包丘包围而去,他们足下踩在地上,印下一串串转瞬即逝的光晕,唐翊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右边,站着一个一脸严肃的大兄弟,对方正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远处的矮丘,似乎能看清那里的景象一样。 唐翊也跟着看过去,却只看见冲天的妖气,五光十色,分外妖异,看久了以后眼睛颇为酸痛,于是她收回了目光,看向右边的龙族: “那啥......这位兄台......” 对方目中爆射出一阵精光,这并非形容,唐翊是真的被对方眼睛里的光弄得快瞎了。 然后他眨了下眼,收起了眼里的光,转而极其严肃地看着唐翊。 唐翊不等对方说话就读懂了对方眼神中的意思,立刻认怂: “好吧,我闭嘴,我躲一边去。” 那人不悦地冷哼一声,却没打算继续留在原地,而是转身向后面两顶帐篷中的一顶走去。 唐翊认得,那是大皇子澜擎的营帐。 是不是该换个方式开场比较好? 唐翊对自己开门见山的搭话方式提出了质疑。 今晚从须弥龙宫出发之后,她就跟随着征讨妖群的兵士们一同出发,一路过来,他们都行进地无比隐秘,没让妖群察觉,也没让其他龙族察觉。 但是到了这里之后,兵士们便自觉地分开两列,一列向前包抄,向矮包丘前进,而另一列则是留守原地,像之前那个龙族一样隔空眺望,观察着矮包丘的动向。 唯独她一个人,无所事事,只能在旁边找人搭话,然后就出现了以上的这一幕。 在她思考的这空档里,那被她搭话后便甩袖而去的龙族却又是从营帐中走出,来到她的面前。 “大殿下叫你过去。” 正当唐翊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对方就直接说道,说完以后,便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唐翊稍作思考,便跟随对方的指引,向营帐步去。 掀开帐帘,再放下,外面的世界便被隔绝开,只留下唐翊,与她眼前的这个男子。 澜擎还是如同之前一样,魁梧雄壮的面容,巨熊般的目光在唐翊进来的那一刹那就落在她身上。 “大殿下好。” 唐翊鞠躬行礼。 “唐翊阁下。” 澜擎岿然不动。 唐翊抬起头,面色平静地问道: “不知大殿下传我来所为何事?” 澜擎看着她,停顿了短短一瞬,语气忽然转凉: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澜擎的目光紧锁住唐翊: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的?” 唐翊有些不懂对方的意图,也不回答,只是安静地回看着他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澜擎又话锋一转,道: “那鬼巢虽然不算是固若金汤,也是五脏俱全,防御术法密布,加上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我手下眼皮子最尖的探子都无能为力,道必须得找个人近到其中,对那术法动些手脚才能窥探一二。” 唐翊开始明白对方叫她过来是要干什么了。 就在此时,隔绝外界的帐帘又猛地被人拉起,一个唐翊无比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哥手下办事失利,为何不与小弟说?难不成是不拿小弟当自家人?” 唐翊转过身,看见澜垣从外面步入,在他身后的帐外,是捂着胸膛倒地,一脸惨白的守卫。 “小弟倒是不懂大哥为何此等小心,召见一个寻常的登天府学子,居然还有遣私兵暗中将对方叫到自己帐下,可否与小弟解释解释?” 澜垣目不斜视,紧盯着澜擎不放,道。 “小弟武力高强,理应负责围剿清灭异族,让你来管这些营探侦查的小事不是大材小用了?” 澜擎冷冷地说道。 “大哥不用担心,小弟我年轻气盛,手下人也有的是干劲,帮大哥一把也没什么。” 澜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两人一来一往,交锋地格外精彩,唐翊在一旁看着,默默地举起了爪子: “那个,不如让我去呗?” 第两百二十三章 随风潜入夜 此言一出,满场俱寂。 唐翊看了看两人,发现两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我说,让我去鬼巢,怎么样?” 在她说完之后,澜垣率先将注意力从她身上挪开,跟没听见她说了什么一样,道: “我一会儿便传唤几个身手好的部下过来助大哥一臂之力。” 澜擎面色不改,突然间横插一句道: “且慢,既然唐翊阁下都如此提议了,十六弟为何还不肯让她一试呢?” 澜垣看了唐翊一眼,又重新将视线转移到自己大哥的脸上去: “大哥不会将如此要紧的职责交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去干吧?” 澜擎的眉毛动了动,似乎有些不悦,但旋即他又恢复到了之前那种冷冰冰的状态之中,抬眼望向唐翊。 “如果说能以一己之力从刑官手中劫下死刑犯,还能与一众官吏对峙却不落下风的人都只算是初出茅庐的话,那我真不敢想象在十六弟心中的老练熟手得强成什么样。” 澜垣听了这话,心里迅速地想着反击的词汇,而另一边的唐翊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原来她已经这么强了吗? 唐翊微微掉开了视线。 自从她化龙之后,法力就一落千丈,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连御水御火都做不到,是后来慢慢在登天府一点点地练习才重新将过去的法术掌握回来,不光如此,她还学了不少新的法术,但是可能是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闷头苦练,她还真对自己目前的实力没有什么直观印象,现在听澜擎这么一说,她才开始反思自己的水平目前到底到了哪个层次。 很明显,她是比一般的那些登天府的学生都要强了,不光是新生,就算是那些经过了多年学习的老生都未必能比得过她,这点她还是有所感觉的,就像之前她能解决泽炆都对付不来的龙偶,还有之后她能很轻松地打败汐阮明。 而且,她应该比那些教习也要强,至于她如此推测的原因?很简单,折风使。 之前她和那个折风使对峙的时候,她也是十分轻松地接下了对方的攻击。 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官吏,应该还是比登天府里教学的老师要强一些吧?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赢了,而且不光如此,登天府那些总管教习虽然看自己的行为举止很不爽,却一直都没有使用强制手段,真的只是看在澜垣的面子上吗?还是说,他们也能感觉到,其实自己打不过她。 唐翊默默地捏了捏拳头,而澜垣也再次开口了: “不过是天赋好了些罢,大哥居然就敢放心委以重任,不知大哥平日里对待自己属下是否也是这样的态度?” 澜垣的言语里夹枪带棍,毫不客气地逼问道。 面对澜垣的逼问,澜擎只是淡然地扫了他一眼,不受半点影响,然后又转向唐翊道: “不必在这里玩这些花花肠子了,现在我问的是她,不是你。” 他这次的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唐翊阁下,你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吗?” 澜垣也无法自制地看向唐翊,眼神中说不清是担忧还是恐慌。 唐翊微笑起来,答案不言而喻。 ......... 矮包丘外,寸草不生。 由于鬼巢近在咫尺的关系,这里集中了大量的妖气与灵,两者交相作用下,夺去了这里一切植被的生机,就连飞禽走兽都下意识地远离了这里,而事实上,这也是大部分妖群所在地的共同特征。 由于没有合适的控制灵的方式,混乱的灵只会对环境造成无法逆转的破坏,就像唐翊曾经见过的毒障林一样。 矮包丘也是如此,水鬼腥风的妖力与血气相关,换言之,他以生命为食,他所居住的地方也受其影响,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如此荒凉的地貌。 没有了植被的遮挡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任何来犯者想要匿藏住身形的可能性都变小了,再加上腥风本人释放出去的妖气也有着监测的效果,进一步地减小了潜入的可能性。 但龙族自有办法。 风呼啸而起,吹拂过矮包丘外的荒地,来到了山丘的脚下,巡夜的妖怪只觉得眼前一阵风吹来,眯了眯眼睛,但他们感受不到风中藏着的那股异乎寻常的气息。 那股风徐徐地沿着山岗向山上流淌着,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一样,刮过山上的每一处,有时风遇到了巡逻的妖怪便会稍作停留,然后又继续前进。 但那些妖怪却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突然间,风停了下来,在一处无人的地方打着旋。 本来无形的风渐渐地显出一抹彩色,就像是彩色的沙混在风中,随风旋转。 风慢了下来,唐翊的身形也从风中出现。 她看了眼四周围,屏息感受着。 在这里,妖气比之前更浓郁了一些,但她却找不到具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唐翊张开龙眸,却依旧一无所获,什么都看不见。 无奈地叹了口气,唐翊的身形慢慢淡化,重新化作一团风,在四周逡巡起来。 御风是龙族一项最基本的能力,哪怕是最弱的龙都能掌握,但是御风前行只是御风术低级的运用方式罢了,稍微高级别一点的御风甚至能够在瞬息间吹起飓风龙卷,也能让人匿藏于风中。 也就是唐翊现在这个样子。 藏身风中的感觉不像之前模仿淹涂那匿身于水雾中的法术,他的法术只是借水雾藏住身形与气息,而现在唐翊感觉上更像是自己变成了一团四散的气流,虽然失去了原本实在的形体,但却变得更加地灵敏自在,对灵的改变也更加敏锐了。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敏锐地觉察出这处地方与别处相比高出许多的灵来。 唐翊化成的风又转了几圈,然后重新化成她本人的模样。 一无所获,仍旧是一无所获。 她用了龙眸,用了探查法术,甚至化成风将此地翻看了好几遍,却依旧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莫非这里并不是鬼巢的入口?只是个迷惑用的诱饵?还是说,她的功力不到家,被某种高深的法术给蒙蔽了吗? 月将过半,唐翊心里清楚,她此番出来并没有太多时间,而偏偏她又需要时间来做完她向做的事情。 她自然是不可能就按照澜擎的命令行事,探得鬼巢入口,然后再助他们将这鬼巢中的妖群一网打尽,全数清剿。 她现在的打算是,找到腥风,弄清楚潜龙祭被破坏的真相,然后再根据真相的情况办事。 但是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她连鬼巢都进不去,谈何弄清真相?! “鬼王庇佑鬼王庇佑鬼王庇佑.......” 就在此时,一个弱弱的声音飘进唐翊的耳朵里。 她伏下身,看见不远处一个战战兢兢的妖怪正朝着这边走来。 对方手里拿着一支长枪,头上生着几片竖鳍,满脸都是密密麻麻的,湿漉漉的鱼鳞。 从那妖怪的妖气中,唐翊可以清晰地看见一尾鲫鱼的虚影。 她叹了口气。 看样子只能用这招了。 唐翊的身形化成风,倏忽而去,狂风过后,一杆孤零零的长枪砸在了地上。 而鱼妖早已不见了身影。 第两百二十四章 是时候考验演技了 “呜啊啊啊啊!!!!” 唐翊现在略微有些进退不得,本来只是想抓个人过来问出怎么进鬼巢,结果现在却摊上了这么个……嗯……麻烦的家伙。 眼前这条鲫鱼妖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巡逻,过于害怕的关系,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处于某种语言逻辑下线的崩溃状态,连句整话也说不清,现在看来,也没办法问话了。 现在的唐翊,正身处一个有些像是玻璃的半球形空间之中,对面是个坐在地上,哭号不休的鲫鱼妖怪。 她刚刚抓了这妖怪过来后,便施法造了个玄水罩出来,隔绝开两人与外界,方便她问话,可谁知对方却一直哭到现在。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哎呦喂祖宗是不我好,吓到你了……” 天可怜见,唐翊可能是第一个要苦口婆心来安慰人质的绑架犯了。 “我就知道,我点儿背!我就不该接这个差事!早知道鬼王会这么不要命的去招惹龙族,还不如窝在湖里当个散妖……” 唐翊的眼前猛地一亮,出手迅如闪电,擒住对方的肩胛骨,神情严肃地问道: “你刚刚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鬼王招惹龙族?他做了什么?怎么做的?为什么这么做?关于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你们鬼巢里所有人都知道吗?!” 那鱼妖被唐翊突如其来的出手给吓得噎住了一下,然后面部肌肉就开始剧烈地抽搐,预备着下一轮排山倒海的痛哭流涕。 唐翊见状,眉角一跳,抢在对方哭出来之前,她的头颅瞬间变形拉长,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个五色斑斓的蟒蛇头,尖利的嗓音混杂着蛇类的嘶嘶声: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我就活吃了你!” 这一回,对方是彻底愣住了,愣在原地愣了半天之后,才颤巍巍地举起一根手指指着唐翊: “你……你不是龙?” 唐翊的三角蛇眼不屑地瞟了她一眼,道: “姑奶奶浑身上下有哪点是个龙样?奉劝你一句,姑奶奶我肚子现在饿着呢,如果再不老实,我也不介意开开荤,尝尝水产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唐翊这幅样子,对方反倒是平静了下来,不过,唐翊能够隐约嗅到,对方平静表象之下潜藏的恐惧,反而浓郁了一些。 对龙族还能喊出声来,知道了不是龙,反倒真心实意地怕起来了吗? 唐翊先把自己的头变了回去,电光石火间就为自己编了一套背景故事,然后冷冰冰地看着对方,道: “听着,我本来只不过是到这儿来游山玩水的,谁知湖里居然有帮龙,见妖就要打杀,我好几个朋友都被他们给杀掉了,还说什么是一群水鬼妖怪搞砸了他们那叫什么潜龙祭的破仪式,我侥幸逃跑,但也没打算就此息事宁人,你是鬼巢的妖怪,带我去见你说的那个鬼王,顺便跟我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方迟疑了一下,没有开口。 唐翊回忆着以前见过的黑帮形象,全身上下散发出无形的杀气来,再次和蔼地微笑: “怎么?不愿意?” 言外之意,就是你敢说个不字我就活吃了你,而且那笑容,简直就可以堪比魔鬼的微笑了。 于是鲫鱼妖赶快张口答复道: “不不不!鬼王大人一直都对您这样的大妖怪很是尊敬,还请跟我来。” 唐翊见状,也挥挥手将对方从水罩里放了出去,鱼妖眼睁睁地看见自己刚才还是在一个水波荡漾的空间里,下一秒就回到矮包丘那妖气四溢的山坡上来了,震惊地半天都合不拢嘴。 “愣着干什么?带路。” 唐翊的声音及时地将她从震惊中拉了出来,三步并两步地朝鬼巢洞口奔去。 唐翊并未将她带至很远的地方,离之前那处异常的山坡也就几步路的功夫,两人便到了。 只见鱼妖翻腕向上,露出几点鱼鳞,然后猛地一扒,鱼鳞便带着血一起落到了地上。 那一刹那,原本平整的地面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土壤也像是海浪一样翻涌起来,与其说是海浪,更不如说是涟漪,以那点鱼血为中心,层层叠叠的土被推到一边去,渐渐形成了一个类似井口的土丘,只不过,这土井深不到一尺,只是口简陋的枯井罢了。 殷红的鲜血泊泊地从土中渗出,汇进井中,刺鼻的血腥味传进鼻子里,对鼻腔着实不怎么友好。 血水盈满土井,表面上漂浮着一层乌黑的血污。 唐翊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从土井的成型到血液溢满土井,但她却依旧没看见半点灵的影子。 换言之,这不是法术或是妖术吗? 唐翊皱了皱眉。 如果真是如此,那可能就比较复杂了啊…… 就在此时,鱼妖再次出手,用力地劈向土井的边缘。 血哗啦一声涌了出来,却没有沿着山坡向下流淌,而是缠在唐翊与那鱼妖的脚下,然后顺着她们的脚一路覆盖上来。 就在血液完全遮住唐翊的视线前,她也终于感受到了来自血里的那股气息。 巫术。 …… 再度睁开眼,唐翊就已经出现在山中了。 这山中,是名副其实的“山中”。 根据情报,鬼巢就是一个建在矮包丘这座小山里面的妖怪据点,但是用寻常方法是进不去的,哪怕将矮包丘挖穿也是一样。 究其原因,只因为当初水鬼王腥风率众开凿鬼巢时,特地血祭了自己手下好几个大妖,施了巫术将其匿藏。 其手段固然残忍,但不得不承认,他也将此地掩藏地很好,如果不是鲫鱼妖带路,唐翊是万万进不来的。 鬼巢分内外两个不同的区域,中间是一道血河分隔两端,内区是腥风与一众大妖怪的居所,而外区则是像之前那条鱼妖那样的小妖居住的地方。唐翊目前所处就是血河的边缘,之前她被那鱼妖带进来后,对方本来是要逐级通报的,但唐翊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她一级级通报上去,毕竟外边还有一群龙在那里呢。 于是她简单地和鱼妖打了声招呼,便直接往血河这边过来了。 望着眼前的河水,唐翊默默地伸手一指。 什么反应都没有。 又是巫术。 唐翊的眉毛拧了一下,然后看向对面那片血气浓郁的形似坟包的丘陵丛。 那里是腥风所居住的地方。 然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破口大骂: “叫腥风给老娘出来!!!” 第两百二十五章 渡河来 唐翊这一嗓子喊得特地掺了些灵蕴进去,换言之,整个鬼巢只要是耳朵没聋的就都应该能听见她的声音了。 一切正如唐翊预料的那般,她并没有等太久,就看见血河对面有几道身影纵身而来。 “对面是什么妖怪!跑到这里来找死是吗?!” 定睛一看,只见一虎一鹳两道妖影附着在最前面的两只妖怪身上,而他们身后还跟着另外的两只妖怪,看不出真身,只能模糊地辨认出浓郁的妖气。 唐翊站在原地,满脸都是“老娘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色,指着落地的四个妖怪就骂道: “我不跟你们这帮狗腿说话,叫腥风出来见我!我要好好跟他算算前几天跑到龙族那边去的账!” 唐翊清楚,自己不怎么擅长扯谎,索性强势一点,先把他们的气势给压下去再说,目前她的目标就是见到腥风,其他的待会再说也不迟。 对面四妖见唐翊这般嚣张,观其形态却是个寻常的人形,妖气什么的更是不漏分毫,顿时也有些迟疑起来。 但他们毕竟是受了腥风之令出来一探情况的,如果就这么被吓到的话,那也没脸称自己为大妖了。 “鬼王是什么身份,岂是你说见就见的?还不快报上名来!不然爷几个就不客气了!” 率先说话的是那头虎妖,对方并不是完全化成人形,而是顶着个棕黄的虎头,屁股后边还拖着条尾巴,除此之外,对方打扮就像个野人一样,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布料和毛皮拼凑在一起,有些地方还带着血迹。 唐翊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刚才不是挺威风的吗?怎么现在哑巴了?” 另外那只鹳妖也跟着张口附和道。 然后他们就见唐翊慢慢的,一字一顿地说道: “既然你们想讨打,那我就成全你们。”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后面的那两只看不出真身的妖怪,唐翊话音刚落,两妖便齐声喝道: “快退!” “躲开!” 但是,他们的提醒始终是太迟了。 虚幻的长尾从唐翊的背后延伸而出,闪电一般地贴地前行,瞬息间化生两股,一股重重地抽在虎妖身上,将其抽向血河,另一股则是缠住了将要高飞的鹳妖,再猛地收紧,作绞杀样。 后面的妖怪脸色一变,同时动身向虎妖冲去,两妖的手中各自延伸出两道明显不同的妖气,接住了即将掉下血河的虎妖。 而就在两妖出手的时候,唐翊也终于看清了他们的真身。 左边那个是条青黑的鲶鱼,右边的则是……一块石头? 妖怪真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啊。 但除此之外,唐翊还看出了点更重要的事情: “看样子,哪怕是你们自己都不敢接触那条血河啊……” 鲶鱼妖听见唐翊的声音,急忙转过头来,就看见对方笑盈盈地走向自己,身后的空中是被虚幻的蛇尾捆得动弹不得的鹳妖。 随着唐翊一步步接近,三妖都不自觉地避让开,直到她一路到了血河边缘。 “之前怎么也过不去,看你们过河那么轻松,还以为这血河里的血煞之气对你们无效,可现在看来,你们也是惧怕这条血河的不是吗?不然,不会两个人这么默契地都率先去救那个差点掉下河的同伴,而放弃快被我勒死的这个了。” 唐翊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头顶上的鹳妖。 “顺便提一句,我劝你不要继续挣扎了,不知道被蟒蛇缠住后越挣扎死得越快吗?” 唐翊冷笑着看了眼还在尝试脱困的鹳妖,但他每挣扎一下,蛇尾就收得越紧。 “行了,阁下远道而来,何必难为我几个手下呢?想见我腥风直接过河便可。” 河对岸的矮丘之中忽然飘来一个声音,低沉阴郁,有点像年过中旬的男人嗓音,但又多了几分苍老之感。 “要我过去,你好歹得让我能过去才行啊!” 听见正主总算是出来了,唐翊朗声道。 “阁下能制服我的手下,难道还不能凭自己的力量过河吗?”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声音里带了些嘲讽的笑意。 唐翊默然。 凭她自己的力量过河自然是可以,但她却不敢保证过了河以后还剩多少力气来应付腥风,毕竟这条血河可是巫术所造,她接触得也不多…… 唐翊忽然灵光一动,看了眼自己的左手。 怎么忘了,她以前也接触过巫术这东西啊……在姑苏城时,如果不是用了巫术增幅力量,她可能还没办法救下全城百姓。 唐翊回想了一下,彼时她为了救人,献祭了一捧鲜血,那么现在,渡过一条河又要献祭什么呢? 然后她回忆着巫术的符咒,默默地在空气中画了出来。 血色的咒文在空气中自行浮现,伴随着血符,一团团浓郁的黑色液体也从符文中倾斜而下。 四妖脸色一白,立刻遁走出数十米的距离,当然,那个被蛇尾捆住的倒霉鹳妖除外。 “放心,不会拿你们当祭品的。” 唐翊头也不回地说道,手上迅速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然后看着眼前已经逐渐成型的黑色胶液,道: “让我过去。” 然后那团黑色的胶液稍稍地停滞了一下,紧接着一点点地升高,一直到与唐翊平齐的高度。 一股更细的液体从黑液的本体中分离出来,在唐翊眼前轻轻地一转,摄走了她呼出的一口气流,便又重新回到自己的主体中去。 现在,唐翊知道该怎么过河了。 血河之中,充斥着死者的血煞之气,极其毒辣,而且对生者的气血有着很强的侵蚀作用,就像水蛭一样,会吸收掉任何活物的血气,不论是妖还是人。 但这还只是血河最基本的属性罢了,真正让唐翊无法越过河去的,是腥风施在河面上的巫术。 在此刻她的视线中,河面上大片大片的乌黑咒文纠缠在一起,不知道当初献祭了多少条性命,如同一张巨网,拦住任何进犯的对象,只有腥风本人以及他同意的对象才能够渡过河去。 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唐翊。 刚刚她施术招出来的黑色液体迅速地冲向血河上的咒文网,就像是强酸滴进清水里一样,迅速地炸开一片,并且开始向着中间侵蚀,短短数秒,就已经腐蚀出了一条干净的甬道。 “她……她刚刚究竟在干什么啊?” 唐翊听见背后的鹳妖在用灵息传音,满脸都是不解之意。 “不知道。” 另外那边的三只妖怪也用同样困惑的眼神看着她。 唐翊微微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他们看不见巫术吗?这倒是有趣了。 唐翊想着,松开了鹳妖身上的束缚,飞身而起,从那甬道中飞过河去。 河对岸,一个浑身长毛的白色鬼影正在等着她。 第两百二十六章 鬼迷心窍 “鬼王?” 唐翊落地后,第一句话便是个质疑的疑问句。 眼前的水鬼腥风看上去就是个骨骼高大的人形,从头到脚披着一层湿漉漉的白色毛发,最长的甚至盖住了他的全身,遮挡了他的真实模样。 在白毛的末梢,是淡淡的血色,颜色虽淡,气味却异常浓烈,腥得呛鼻。 不像过去电影里那样没有脚的阿飘,腥风有手也有脚,只不过,那手脚绝对不是人类的手脚,也不像动物的爪蹄,更像是某种畸形的干瘦骨节。 腥风凑近了一点,阴鹜的声音从毛发之后传来,用的是和唐翊一样的疑问句式: “妖?” 随着腥风的问话,一只畸形的爪从他的白毛下飞射而出,爪间渗透异样血光,直奔唐翊的脖颈而去。 唐翊稳立原地,纹丝不动,直到爪子已经快要碰到她脖子上的皮肤时,唐翊的脖子上突然亮起一层耀眼的光束,有些像是日光,但光晕又是七彩的虹色。 虚幻的鳞片闪过,腥风的爪子也碎成了一片渣渣。 “我承认,我习惯了掐人脖子,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唐翊在腥风骤然一变的神色中缓步向前,跃过地上那一片灰烬。 “但我不大乐意别人掐我脖子。” 她微笑地看着腥风,龙威毫不留情地从身体里面释放出去,顷刻间成碾压之势,排山倒海而去。 腥风身上的血色突然顺着白毛蔓延而上,从原本只是末梢的一点点迅速地占据了腥风全部的毛发,看起来就如同被血浸湿浸透的稻草人,多余的血气则紧跟着冲出了腥风的身体,与唐翊的龙威重重地碰撞在一起,两者迅速地相互抵消,化成一团破碎的风罡。 风止,气收。 一龙一鬼就在血河边上无言对峙着,唐翊满脸微笑,腥风看不见表情。 “你是龙。” 腥风的声音依旧低沉阴森,但比起之前已经是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警惕。 “没错。” 唐翊点点头。 腥风带着几分困惑地打量着唐翊。 他也不是没和龙族打过交道,但是像对方这种水平的龙族,哪怕是在龙渊里应该也是数得上名来的,可为什么不论样貌还是气息都这么陌生,甚至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莫不是龙族新进的后起之秀? “我没见过你。” 腥风谨慎地开口,道。 唐翊呵呵一笑: “彼此彼此。” 然后她继续迈开脚步,朝腥风走去。 腥风周围的血气浓郁了一些,成功阻止了唐翊接近的步伐。 只闻对方冷声道: “我与你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怎么现在你们还敢贸然进到我的巢穴来?找死是吗?”、 唐翊摇了摇头: “不,我并不知道你与龙族里什么人做过什么交易,只不过是龙族得知了究竟是谁扰乱他们的祭祀,现在很生气,于是决定剿灭你的妖群。” 腥风身体猛然一震,用一种诡异的音调咆哮出声: “你倒是有胆子啊!” 黑暗突然间席卷而上,遮住了唐翊眼前的一切。 被摆了一道吗?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说话。 于是唐翊竖耳去听。 但当她听见那个东西的时候,那个东西也抓住她了。 那是一个女人。 或者准确说来,女尸。 残破的身体挂在唐翊的肩膀上,惨白圆瞪的眼珠静悄悄地看着她,舌头、牙齿都从嘴巴的边缘露了出来,另外的半边脸,是一道道破碎的爪痕。 唐翊的视线向下看去,女尸的半身浸没在血水里,和她那破破烂烂的蓝色袄裙一起,被血水泡得有些发黑。 好疼啊......好疼...... 女尸附在唐翊耳侧,轻声低语,用轻柔的语气向她诉说着。 我只是随爹娘来走亲戚.......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遇到这样的事? 那些人.......那些强盗.....那些畜生.......夺走了我家的盘缠.......夺走了爹娘的性命,夺走了我的........ 我要让他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我要吃了他们的心肝!把他们丢到油锅里炸成焦渣!剁掉他们的命根子!剜掉他们的眼睛!砍了他们的腿脚!拽掉他们的肠子!再扔到湖里面去喂鱼! 女尸的语气依旧轻柔,但她的话语却愈发急促,言语之中的狠辣与仇恨也展露无遗。 于是我死了,我让鬼王食我血肉,将我自己献给鬼王......... 女尸的声音回归平和,只是唐翊听来,这平和中透露着森森的凉意与诡异。 鬼王听见了我的声音,替我也食了他们......他实现了我的愿望,也能实现你的....... 唐翊看着女尸,女尸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然后女尸张开了嘴,露出喉咙里那几个小小的,挣扎的男人的身影。 告诉他.......你的愿望。 唐翊看着女尸,猜测着她生前可能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种处境,但她马上又意识到,这世界上没有鬼,这也只不过是腥风的妖术罢了。 “唉......” 唐翊叹了口气,轻轻地覆盖住那女尸瞪圆的双眼,说着“她”再也听不到的话。 “你这是为了几个人渣,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了啊.....真的.....很抱歉呢......” 青葱的光流从唐翊掌心中蜿蜒而下,流淌过女尸的身躯,流淌进身下的血水之中。 净灵术,她在登天府学的小法术之一,以灵之力祛除浊气,也算是破幻的一大法门了。 血水在绿意的影响下瞬间消散,变成了一小股一小股的血污之色,但仍旧不死心地漂浮在唐翊周侧。 唐翊看着那股血污,再次伸出手,打算用净灵术彻底将其净化。 但下一刻,异变陡生。 那血污突然间迅猛如雷,闪避过净灵术的光流,直冲唐翊面门而来。 然后唐翊就这么一个闪躲不及,眼前就再度一黑,身体再度一轻,重新归返到妖术幻境之中。 ......靠...... 饶是唐翊,也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算了,反正用净灵术就行了,早点出去早点...... 唐翊正想着,伸手打算再次施展法术,出乎她意料的,属于净灵术的光流没有出现,她的手却触碰到了什么......光滑......冰冷的东西。 双侧的鼻翼被金属质感的架子夹住,喉腔里被某种异物塞着,向肺脏里灌注着鲜活又陈腐的气流。 线,很多条线缠绕着她,束缚着她,维持着她。 她......是谁来着? 她不大记得了。 眼前的世界一片光明,光明到了刺眼的程度,哪怕她眼睛上贴着黑色的胶布也依旧能看见外面那陌生的白光。 她这是......在哪儿来着? 她伸伸胳臂,胳臂被挡着,伸伸腿,腿踹到了平面。 她被关起来了吗? 嘀....嘀.....嘀.... 古怪的声音在响,嘈杂的人群在说话。 她听不清,听不懂,不能听清,不能听懂。 听懂了,她就完了。 彻底完了。 说起来,她到底是谁来着? “警报......心率过速.....药......” 谁在说话? “她....唐....活....” 她是谁?唐又是谁?活?谁活着? “脱水.....沙....心理医生.......” 沙子脱水?废话!沙子里当然没水。不过.....沙子里有心理医生吗? “闭嘴!闭嘴!闭嘴!” 好烦啊这人,你才闭嘴吧。 “闭嘴!” 闭嘴。 “闭嘴.......闭嘴....闭嘴.....” 闭嘴...... 闭...... 唐翊猛地睁开眼睛: “闭嘴!!!” 虹龙厉声嘶吼,升腾向空去,浑身上下是炸裂开的光。 光芒如锋利的剑,笔直地射向血河,射向腥风,射向刚刚渡河过来的四只妖怪,射向沉浸在鲜血气息之中的鬼巢,但最后,它射向了九霄云外。 是夜,矮包丘之中发出了一声龙的咆哮,惹得埋伏在周围伺机而动的二十只龙族精锐纷纷应声而动,都以为是讯号来临,准备集结进攻。 唯独两位龙皇子没有任何举动,而是纷纷将目光转移到了矮包丘上。 再然后。 随着一道虹光显现,矮包丘渐渐地向天空隆起,如同一座爆发的火山一般,压抑着怒火,即将释放。 下一瞬间,虹色照破夜空的漆黑。 矮包丘爆炸了。 第两百二十七章 收妖 腥风乃是生于死地血池之中的水鬼,生来便与血腥杀戮有着得天独厚的契合,他诞生之初,力量尚浅之时,每每须弥海旁发生什么命案,他总是能第一时间嗅及血气,如同鲨鱼一般闻风而至,用妖力蛊惑人类的神志。 而刚刚才经历过血腥的人往往处于心神动荡之际,于是便被腥风的妖力所惑,投身于水中,化作了水鬼腥风的食粮。 长此以往,腥风也从这一桩桩的杀戮中学到了些什么。 他在蛊惑那些人类之余,也会从他们的神志中摄取掉一缕情绪。 或怨、或恨,然后再将这情绪用来对付那些来招惹他的妖怪。 从此后,须弥海旁多了一个喜好诛人诛心的水鬼,最爱在对敌时先用妖术制造出各种枉死冤魂的幻境以慑其神志,最后趁人不备痛下杀手。 而且屡试不爽,很少有妖能从腥风的幻境中走出来,明明知道眼前都是虚假的幻觉,但是那些枉死人的哀嚎与痛苦却如此清晰地钻入妖怪的心神之中,轻则思绪不宁,意识涣散,重则精神崩溃,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 渐渐的,腥风也凭此招数闯出赫赫威名来。 这期间也并非没有人想尝试着模仿,但是那些妖怪不像本身就是从枉死者的血气与怨恨中孕育的腥风,能轻易地抽调那些人类的情绪与执念,但凡他们将其吞入体内,便会被那情绪所感染,很快便妖力失衡,妖丹破裂而亡。 一晃多年,腥风成了鬼王,成了鬼巢之主,而他的这一招仍旧是他的必杀招,无人能受。 所以当那条龙找上门来时,他就已经决定了不论对方说什么,都决不能放她离开。 他偷偷地施了那必杀的法术,本来存的是一击即中的心,但那条龙却相当强大,差一点就没能成功施术。 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成功地把妖术施在了她身上。 只是,那龙不光法力强大,心神似乎也异常稳定,他的妖术施在她身上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只是稍稍地迟钝了一下,便又开始动了起来。 这在腥风这么多年的生命里还是头一回见着。 他甚至被吓到了,第二次对她施展了妖术。 然后一切就乱套了。 那条龙突然发出一声龙吼,从人形化成龙形,身体里炸裂出足以令人致盲的光线。 一股强烈的气浪扑面而来,将他和他的手下扫荡出去。 那是纯粹的灵,不参半点杂质,从唐翊的身体里被源源不绝地释放出去,如同一场声势浩大的洗礼,此刻,任何法术伎俩在这种洗礼面前都无力回击,只能任由其将自己冲刷远去。 本来已经被掏空的矮包丘自然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洗礼,如同火山一样从地表突起,最后炸开成四处飞散的碎石土块。 然后就在这一片废墟残骸之中,唐翊终于幽幽转醒,一睁眼便是明朗的夜空,以及破瓦残垣的鬼巢。 这是......怎么回事啊? 唐翊有些迟疑地看着周围。 难道龙群已经开始围剿了?可不对啊,没有别的龙的气息啊......等会儿.....这个感觉怎么有点熟悉?好像是我自己..... 唐翊已经开始有点意识到她干了什么事情了。 “啊!!!” 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叫声打破了她的思绪,唐翊扭过头去,突然愣在原地。 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无形的水波从妖怪们身上升起,交织在一起,如同惊雨下的湖面,被搅弄得乱七八糟。 明明没有什么,可那些妖怪却一个个地倒在地上,哀嚎着: “停下......”“救命!救命!”“疼!疼!”“啊啊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远的地方传来龙吟声,龙群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唐翊眼神一肃,又转眼看向妖怪们。 算了!也是没办法了! 然后,只见唐翊反手一招,掌心处三点龙鳞熠熠发亮,万千妖众便化作斑斓的风沙,朝她手中飞来,涌进那小小的鳞片中。 几个呼吸之后,除了唐翊,这片废墟中就没有别的会呼吸的东西了。 看着率先赶来的龙族先锋兵,唐翊维持着自己的身形,不让他们看出自己刚刚把一个妖群装进鳞片里面,道: “鬼巢妖群,已经尽数伏诛。” 对方看起来认识她,满脸写着惊诧与怀疑。 “让开!” 在对方问话之前,澜擎的声音就到了。 那龙族自然听从的是大殿下的命令,老实地为澜擎让开一条通路,让他飞到唐翊面前来。 唐翊仰着脖子,看见澜擎的脸色依旧如前般铁青生冷。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他问道。 唐翊笑了笑,以作应答。 她当然不会这么以为。 “把她带走!” 澜擎喝道。 第两百二十八章 火火火 随着澜擎一声令下,周围的龙群瞬间分化成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 其中一个顺从于澜擎的命令,争相对着唐翊出手,另一个则是默然地观望着,没有和前者一样出手,也没有助唐翊一臂之力。 但毫无疑问的是,那些对唐翊动手的龙族并没有得逞,而是被唐翊掀起的狂风给统统吹了回来。 唐翊收回手,暗自在心里评估着自己目前的实力。 能够制造龙族精锐都难以控制的强风,不顾他们的意愿与法术将其强行逼退,至少爆发力以及法术稳定性方面,她已经远胜他们了。 一边想着,唐翊一边稳固好下盘,准备迎接下一波攻击。 刚刚被她吹飞的只是从她正面进攻的龙族,她背后的龙族则是趁此机会飞速地离她更近了些,甚至有一些攻击已经欺近她的背心了。 虚幻的龙鳞如同高大的盾牌,在唐翊背后竖起,只闻几声清脆的撞击声过去后,龙鳞盾牌便炸裂开来。 唐翊手指微动,如同操控着人偶的提线,那盾牌的碎片也随着她手指的运动,画出道道弧线,飞射向身后攻来的龙族。 “香茗尽碎。” 唐翊轻轻吐出几个字来,那些碎片突然剧烈地震荡起来,由虚幻转为真实,爆发出夺目的白光,光芒之中,一滴滴一点点如同破碎的茶水一样的乳白流体好比倾盆大雨,对着那些龙族迎头浇下。 有一个莽撞点的龙族没有像他的同伴那样,及时地躲开那些流体,而是让其中一滴,小小的一滴,撞击在了自己的脸上。 “啊啊啊!!!!” 惨叫飙升至最高点,那名龙族的脸就像是火上的蜡烛一样,迅速地以那滴流体为中心软化了下去,被转变成了与流体一样的形态,好比一支将要燃尽的残烛,滴滴蜡泪潸然落下,露出了底下鲜红的龙骨。 “我的脸!我的脸啊!!” 那龙族捂着已经露出红肉白骨的半张脸庞,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 唐翊皱了下眉。 然后她的手就突然放了下来,而那些飞散的流体也突然失去了前进的动力,稀稀拉拉地从半空坠落到地上,打出了一个个孔洞。 “抱歉。” 唐翊走向那个被自己伤到的龙族。 “我来治好你。” 另外一个似乎是他的同伴的龙族见唐翊过来了,立即警惕地准备应敌,两把修长的弯刀凭空从他手上出现,闪着同样森然的冷光,刀柄上盘踞着一对凤与凰。 “别靠近他!!” 唐翊后退了一步,炽烈的红炎便从她眼前挥过,但她及时地躲了过去,只是紧接而来的,是红炎里藏着的那道明黄火舌,利箭一般的速度,鸟雀一样的形状,朝她扑来。 从刀里面冒出来的火? 唐翊下意识地运用起早已烂熟于心的御火术去控制那火焰,但是她施法的下一刻就意识到,她控制不住。 黄焰烧到了她几缕头发,红焰则是转了个弯,化成了一只翱翔的飞凤,凤眸微舒,释放燎原之火。 火将唐翊团团包裹住,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莲。 唐翊不禁好奇地看着火焰。 这火居然让她感受到热度了,有意思,虽然没了一片护体龙鳞,但是她还是寒暑不侵的体质,能烧到她的火可以说绝对不简单了,莫非是真火? 唐翊没有花太多时间思考,因为火焰已经向她压过来了。 “水波起。” 唐翊身体里的灵开始动荡,在她的体表形成一层如同水波一样的涟漪护层,然后只见她微合双眼,释放了对灵的束缚。 灵化作做涟漪阵阵的水波,扩散出去,狠狠地撞在了火墙之上。 呲呲的声音作响,火被灵中和撞散,化成一团破碎的火星。 唐翊并不知道,当澜擎看着这一幕时,眼里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正当此时,澜擎的背后响起了一个新的声音: “够了吧?大哥。” 第两百二十九章 撩妹不成...... 由于主要负责的是剿灭出逃的妖群残党,当矮包丘爆炸时,澜垣恰好在距离矮包丘较远一点的地方巡视,没有及时地抢在澜擎之前赶到,而当他赶到时,唐翊已经陷入火墙的包围之中了。 澜垣只是扫了一眼那火焰的颜色,心里的弦便提了起来。 红黄相间,灿如莲花,频生凤影——那是凤凰的火。 凤凰一族在古云州上向来数量稀少,凤凰的火焰更是极为稀罕的至宝,比龙族的真火更强三分,不光可焚尽万物,更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但是,凤凰性情极为良善,而且不常露面,故而也很少有凤凰火流落人间,换而言之,能从凤凰那里讨来一捧火,哪怕一簇火苗的人,都是极有本事的人。 澜垣的目光在那手持双刀的龙族身上扫了一圈,然后眼睛深处闪过一丝寒光。 他认得这名龙族,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是重焰楼新晋的战械师,虽然主攻的是刀器的锻造,但其人在战斗上也别树一帜,擅长利用法器之中的特殊属性克敌制胜,就好比此时他运用的正是双刀中的凤凰火焰来截堵唐翊。 随着剧烈的灵压波动,唐翊周围的火焰被灵抵消成一团破碎的火星,但是即便如此,澜垣也还是看见唐翊身上有几处被火焰给灼伤了。 澜垣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焦灼,只见他飞到澜擎身后,冷淡地开口了。 然后澜擎转过身,同样冷冷地看着他,道: “小弟,你不会要阻拦大哥缉拿嫌犯吧?” 澜垣听到嫌犯二字,嘴角不屑地扯了扯,眼睛在底下的唐翊身上扫了一圈,问道: “嫌犯?大哥倒是说说所犯何事?” 澜擎转回头去,不动声色: “违抗皇命,私放罪族。” 澜垣只觉得满心荒谬,冷笑出声: “大哥刚刚也看见了,整座山丘都让她给炸掉了,你怎么就知道那些妖怪不是被她杀了而是让她放了呢?要我说,顶多就治个激进冒失的过罢了,没必要咄咄相逼。” 澜擎头也不回地指了指周围的残垣断壁,道: “若是都死了,那为何连一滴血都没有?” 澜垣用余光瞥了瞥周围,心里一时气急,反倒笑了出来: “大哥是在装傻吗?你明知如此强烈的灵压之下,根本就不可能留下什么血迹来,再者就算是有,那鬼王腥风是头嗜血的水鬼,保不准临死前拼死一搏,吸尽属下血气又有什么意外?” 澜擎回了澜垣冷冷的一个眼神: “诡辩。” 澜垣笑意不改,道: “事实也好,诡辩也罢,大哥都不该如此行事。” 澜垣不是很确定自己这个向来粗蛮的庶长兄能不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来,但能大事化小最好,所以到最后,他还是这么说了。 听了他说的话后,澜擎也沉默了一会儿,兄弟二人之间只有微风吹拂而过。 底下唐翊与那名龙族依旧打得难解难分,纯粹的灵与凤凰火焰碰撞在一起,火焰碰到灵便骤然散去,但灵的数量较之火焰却更加少,于是两者也算是一时间难分高下。 澜垣看见澜擎突然举起右手,再轻轻挥下,道: “……行了,都停下。” 皇子的命令总是很有效果的,澜擎一声令下,那些原本还围在唐翊周围的龙族便纷纷散开,只有那个与她打斗的龙族诧异地抬起眼来,望向他: “大殿下......” 澜擎微微睁大了双眼,道: “还要我说第二遍吗?退下!” 那名龙族心有不甘地张了张嘴,继而愤恨地盯着唐翊看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低下头,退进龙群里去。 唐翊见对方收手了,也跟着收起了周围释放的灵。 紧接着,她就听见澜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蟠龙唐翊!” 唐翊微笑着冲着浮在上面的澜擎招了招手: “我在呢。” 澜垣看着她这幅没心没肺的样子,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上来吧,我和大殿下有话要问你。” 唐翊笑了笑,朝两人飞了过去,无形中将灵集中了一点到手掌那块鳞片中,遮住鳞片散发的点点妖气。 “现在,给我如实招来,妖群里的那些妖都上哪儿去了?” 唐翊刚刚升上去,迎来的就是澜擎劈头盖脸的质问,她回之一笑,道: “这个问题,大殿下想必比我更清楚。” 唐翊此话一出,澜垣听着的心就立即提了起来。 他可是清楚唐翊一张嘴就惹麻烦的斑斑劣迹,如果现在这时她犯病的话,那可就真的要麻烦了。 “我们来这儿,不是来围剿妖群的吗?现在,妖群自然是被剿灭了啊,大殿下又为何要问他们上哪儿去了呢?” 澜垣松了口气。 还好,总算是没实诚到家,知道有些事打死也不能松口,这样就行了,之后就交给他吧。 “大哥,不如先借一步聊聊吧?” 澜垣看着澜擎笑道,对方也回看了他一眼。 然而就在澜擎答复他之前,唐翊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如果大殿下想要证据,我这里也并非没有。” 唐翊一句话就让两名皇子齐刷刷地将视线转移到了她身上去。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她手上拘着的那团浮动的白色毛球。 说是毛球,但其中隐约透出的血光依旧清晰可见,妖异而又魔幻。 唐翊笑了笑,道: “这便是水鬼腥风的真身,我用锁诀加上拘妖令困住了他,十二个时辰之内,他是不要想再活动半分了。” 澜垣愣了愣,下意识地看了眼唐翊,就看见对方也在看着自己,嘴唇不动,声音却透过灵传到他的耳朵里。 【多谢你,但这回我想应该不用帮忙了。】 澜垣脸色极其古怪地看着她,澜擎则是皱着眉头伸出手去,轻轻碰了一下那个毛球,电光一闪,灵伴随着法术便打在了他手上。 在他手指接触毛球的那一瞬间,一股浓郁的妖气也从毛球中散发出来。 “大殿下务必当心,虽然样子看上去可爱无害,但这可是个千年大妖的真身,哪怕是封印了也不可以等闲论之。” 唐翊笑着说道,但她自己倒是拿手端着那个毛球,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澜擎这回是结结实实地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些什么,澜垣在一旁看着,见缝插针地大声宣布道: “蟠龙唐翊只身一人捣毁鬼巢妖群,生擒鬼王,实乃大功一件,待我禀报父皇,定会为你论功行赏。” 澜擎猛地回过神来,对澜垣怒目而视。 澜垣只当做没看见,看向唐翊的眼神中孕育着万千柔情: “辛苦了。” 唐翊瞧见澜垣的这个眼神,随之一愣,然后无奈地苦笑起来。 澜擎看着眼前这两人的互动,不知道为何,心里更堵了。 “既然如此,唐翊小姐便将这鬼王真身交给我罢。” 唐翊看了澜擎一眼,又询问地扫了澜垣一眼,对方肯定地对她点了点头,她才将那团毛球递了出去。 澜擎拿到那团水鬼真身后也不想再和他俩说半句话一样,直接调转身形,向须弥海飞去。 本来是过来围剿妖群,结果白白吹了大半夜冷风的龙群一个个面面相觑,无奈之下,也只好自认倒霉,各回各家,只有之前那个倒霉催被唐翊伤到的龙族还在痛苦地呻吟着。 唐翊回顾了下方一眼,指尖微微洒落了一抹虹光,飞快地落在那龙族的脸上,快到守在他身边的同伴都没来得及拦住。 回春术绽放光华,唐翊听见痛苦的呻吟小了下去,脸上微笑不变。 “你还是老样子。” 澜垣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扭头就看见他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说起来,自打进了龙渊,她好像就时常能看见他笑了,明明之前在那段旅程中一直都冷着脸,可现在却一见她就满面春风的样子...... “你也是。” 唐翊笑着回道。 “说起来,你那边怎么样?之前在龙奔嘴时就远远见了一面,也没看清是不是你,重新跟家里人见面感觉怎么样?” 澜垣听见唐翊主动问起他的情况,心里悄然一动,上身微倾,鸦青色的眸中倒映星光,柔声道: “你想知道?” 唐翊感觉自己应该是莫名地就在被撩了,纠结了一下是不是该直接打断对方的举动,但还是老实地说道: “上次见面时没讲的太清楚,担心你多想。” 澜垣凑得更近了一些,语气也变得更加亲昵: “多想什么呀?” 此时此刻,已经没几个不开眼的敢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十六殿下与这蟠龙之间的你来我往了。 “关于你哥哥把我拉进洄游,关于你之前对我多加隐瞒,不让我知道洄游大祭的真相实际上是为了将献祭龙族给天,关于......” 唐翊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因为眼前澜垣的神色已经变得非常、非常地...... 难看。 第两百三十章 不欢而散 唐翊之前在登天府时虽然知道洄游大祭有很多蹊跷之处,但实际上也是一直都不太清楚究竟症结是出在哪里,直到后来澜垣和他哥哥,也就是二殿下澜恒的那场对话才让她有所明悟。 澜垣那时提到过一句所谓的祭天名册,而澜恒还对他干预此事表示了不怎么愉悦的情绪。 于是结合这两人的态度,唐翊将之前她看过的一些东西成功地串联了起来,并得出了一个略微有些令人震惊的答案。 而那个答案,恐怕也正是澜垣所恐惧她得知的事情。 回到这一刻,当唐翊把话问出来了以后,澜垣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唐翊并不着急,只是安静地等着他回话。 “这些事.....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啊?” 过了一会儿,澜垣缓缓舒了一口气,既无奈又苦涩地笑着说道。 唐翊笑了笑,道: “登天府万卷阁内,记载着历代洄游大祭的典籍就在一楼,只要花点功夫慢慢看总能看出点名堂来,比如说......” 唐翊看着澜垣,眼神里带着一些确认的神情。 “每年洄游,总会有龙族减员,而且从来都不低于十人之数。” 澜垣的眉梢轻轻地跳了一下,但还是神情自若地问道: “就凭这个?” 唐翊微笑着摇头: “当然不是,你知道吗?虽然那些典籍是由不同人记录的,但是我刚好翻到了有几册,大概写的人比较严谨,还特地标注了那些减员事件发生的地点与缘由。” 澜垣皱了皱眉: “然后?” 唐翊伸出两根手指,交叠在一起,在澜垣面前比了个十字: “然后,我发现那个记录官记录的减员人数,和实际上的减员人数,总是有出入,实际上减员的龙族比他记录的刚刚好,多了十个。” 唐翊笑着,补充了一句: “而且三十年来都是如此。” 澜垣的神色开始有些变了,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神情,但他的一双眼始终都在注视着唐翊。 唐翊继续说道: “如果说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是整整三十次都是这般,那就肯定有什么不对劲了吧?于是我又仔细地去翻了翻那三十年具体减员的名单,发现每年莫名消失掉的龙族虽然来自龙渊各处,但都有一个共同点。” 澜垣替她答了出来: “他们都是虚龙。” 澜垣突然发现,自己担心了那么久的事实,在被说出来以后竟然并没有多么的难受,反倒是有一种离奇的轻松感涌上心头,语气里带着份谎言终于被戳破的释然与解脱。 看着他这样子,唐翊就知道,自己之前猜测的那个结果,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唐翊渐渐敛了笑容,看向他: “澜垣,之前你哥说,你擅自动了祭天名册,现在能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吗?” 澜垣轻柔地笑着,道: “我只不过是,往上面加了两个名字而已。” 唐翊静静地望着他: “谁的名字?” 澜垣温柔地凑近了些,温声安慰道: “放心,我加的名字,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不用为那种人操心。” 唐翊已经有些猜出来了。 在澜垣和澜恒之间的那场对话发生之前,他只去过一个地方。 潜深渊。 “你把流霞和燕霏列进了祭天名册,让她去做那个献给天的祭品?” 唐翊轻轻地问道。 她说出口的是疑问句,可实际上,她与澜垣都清楚,这是个陈述句。 在潜深渊里的种种,毫无疑问是落入了澜垣眼中,流霞暗害唐翊,澜垣又岂会善罢甘休,而流霞与燕霏能莫名其妙参加洄游的原因也解释得通了,既然是祭品,又怎么能缺席祭祀呢? “是。” 澜垣回答的声音轻飘飘的,听起来有几分决绝。 因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澜垣清楚,将此事告知唐翊之后,不论她是站在虚龙的角度,还是站在她所谓的好人的角度,都是极难接受的,若是唐翊因此而惧他,厌他,大不了他便一条心地纠缠到底,直到对方不再惧他厌他为止。 唐翊没有再和澜垣说一句话,而是掉过头去,眉目间十分地专注。 忽然,她整个人身体一沉,向地面直挺挺地砸了下去。 澜垣大惊,急忙飞身而下,但他还没下落几米远,就看见唐翊又自己稳住了身形,尴尬地冲他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刚刚想事情去了,没控制住风,结果就掉下来了,没事没事,我没事。” 澜垣刚刚才积聚起来的决绝立刻就被唐翊这不按路数来的招数给打散了,一股熟悉的无力感再次充盈他的心间。 “说起来,澜垣,那个祭天是每年洄游都要献祭十条虚龙吗?” 唐翊继续托腮想了一会儿,问道。 澜垣默然,然后说道: “准确来说,不一定是虚龙,只不过......” 唐翊秒懂,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明白,只不过,也不会有真龙愿意自愿献身吧?” 澜垣再一次沉默了下来,而且这次比之前沉默地更久一些: “......也有例外。” 唐翊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但马上又把注意力转移回来,继续问道: “总之,祭天仪式每年洄游都会举行,至今为止至少两百年,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虚龙发现过呢?” 澜垣神情严肃,幽幽开口: “祭天一事,兹事体重,寻常的平民龙族根本无从知晓,会知晓这件事的,就只有皇族,以及三品以上的官吏还有将军,而这些人,都知道它的可怕,自然也不会随意外传。” 在澜垣说到“它”的时候,伸手指了指上方,然后他顿了顿,又道: “事实上,我也是掌管了赤泽军后才得知的这件事。” 唐翊了然: “这样啊......保密功夫做得严,加上威吓实力足够,所以才没什么龙族知道这点。” 忽然,唐翊眉目一转,笑嘻嘻地看着澜垣: “.......今年祭天的龙族,能告诉我他们是谁吗?” “不行。” “那地点?” “更不行。” “时间?” “你问多少遍都一样。” “......” “......” 唐翊最后无奈地摊了摊手,道: “行吧,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只能靠我自己去找了。” 澜垣一听这话,顿时跳脚: “慢着!” 唐翊转身看向他。 澜垣怒气冲冲地瞪着唐翊: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祭天可是由龙皇亲自主持的祭祀,绝对不容许他人捣乱,你也看到了,这鬼巢妖群只因为差一点打乱了潜龙祭就被剿灭干净,你若是真的敢去插手祭天,出了事情又有谁能保得住你?!” 澜垣的眼中,唐翊依旧在淡定地微笑。 他见过这样的神情,见过很多次了。 “为什么......你总是这幅表情?” 或许是忍不住了,或许是不想忍了,澜垣突然声音痛苦地发问道。 “为什么....好像什么都与你无关的样子?为什么好像你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唐翊看着他,静悄悄地开口了: “我只是......真的不在乎而已......” 就像是有人拿了把锤子,恶狠狠地敲在澜垣的头上一样,他的眼前一片目眩神离,空洞洞地望向唐翊。 最后,他恨恨地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唐翊阁下,自己珍重。” 第两百三十一章 见家长的既视感 曙光照耀在须弥海的水面上,映出波光粼粼,唐翊在岸边静静地吐息着,恢复昨晚消耗掉的灵与体力。 阳光渐渐攀上地平线,预示着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唐翊望着阳光,只觉得有点刺眼,转过身又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昨夜与澜垣不欢而散之后,唐翊就独自一人回了龙族的驻扎地。 她一人歼灭妖群的消息传得很快,一回到登天府的驻地,她就不负众望地迎来了无数目光的洗礼。 唐翊能读出那些目光中的意味。 那是崇敬,佩服,甚至还有少数的钟情热爱。 她记得,她上一次收到这么多注目礼还是在登天府时,那时候她先是在雷试中锋芒毕露,为自己招惹了不少麻烦,乃至怨怼,最后一步步让自己成为了登天府里的众矢之的。 而这一次,她照样锋芒毕露,可迎接她的却是崇拜与敬服。 可能,他们也意识到,她与他们之间的差距了吧? 毕竟,嫉与恨这种东西,往往针对身边人。 当然,迎接她的也不只是登天府学子的目光,还有一个激动得难以自制的汐姚,和目瞪口呆的汐权。 这未婚的小两口从见到唐翊那刻起就毫不犹豫地表现出了他们各自的激烈情绪,两人都是对唐翊抱有亏欠与感激之情的,这毫无疑问。所以,当他们得知唐翊被选去围剿妖群时,自然而然地油然而生出一股强烈的愧疚感。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唐翊也不至于被牵扯进这件事里。 是故,在唐翊平安归来,甚至创下了一人灭妖群的传奇时,两人的激动之情简直就是溢于言表,恨不得在唐翊面前载歌载舞一段以表衷肠。 事实上,汐权也真的差点就这么做了。当然,汐姚也十分适时地一巴掌把他抽倒了。 然后,汐姚就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问道: “唐翊,洄游结束之后,你还……能回登天府吗?” 唐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问这个干嘛?” 汐姚眉目间写满郁色,迟疑了片刻,道: “你的实力,想必已经远超出登天府的学子,甚至有一部分教习比起你都要甘拜下风,如今你虽然立下赫赫功勋,但也将自己的实力大白于天下,你真的觉得其他四堡,还有两席四军会让你留在登天府里安然度日吗?” 唐翊闻言,也是点了点头,继而又有些不解汐姚为何会因此忧郁,问道: “就算如此,又有什么不对吗?” 汐姚有些急了,刚想要说话,就见旁边的汐权直接插话进来: “那当然是因为党争一事啦!唐翊你虽然自己没有发过什么话,但因为你和十六殿下的关系,你早就被盖上了二殿下,也就是右席的戳了,要知道,朝中的斗争虽然面上不显山露水的,却是刀光剑影,冷血无情,稍有不慎,便是生不如死。” 汐姚不悦地瞪了眼汐权,但还是用同样担心的表情看向唐翊,道: “唐翊,我能看出来,你不是一个适合权谋斗争的人,可是有些事总是事与愿违,你也无能为力。” 汐姚说到一半,又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在心里下定了决心,道: “唐翊,如果将来你真的遇到了什么……无能为力的事情,我父亲早年……还留下来有一些人脉,或许可以帮你。” 唐翊没有说话。 汐权默默地瞟了下唐翊的神情,打着哈哈说道: “说起来,唐翊你都不知道,说起来我也不知道……但小姚的父亲可是当年如日中天的,那时外海异族入侵龙渊,包围了整座海穹顶是他费尽心力,合纵联合之下令左右两席与四色龙军通力协作,最后大败异贼!” 汐姚冷冷地声音逼成了一条线,道: “可即便如此,他最终也落得了身首异处的下场。” 汐权立即住了嘴。 然后她幽幽的目光就落到了唐翊身上。 “所以,我才不希望有任何我在乎的人,卷进权力那个漩涡之中去。” 唐翊听着两人对自己由衷的关切之语,微微一笑: “放心,我不会被卷进去的。” 然后就在第二日,唐翊的帐篷外来了一个龙族,一个信使,前来送给唐翊一份邀请函。 来自青龙二皇子,澜恒殿下。 ………… 唐翊打量着眼前的简朴纸张,雪白薄亮,只在边缘绘着条青龙。 上书“诚邀唐翊阁下过府一叙”,落款的澜恒二字写得清秀隽美,但同时又不乏几分劲道。 字迹浸透纸背,一看便知是练了多年字的人。 唐翊拿着这张邀请的帖子看了许久,最后抬头对在一旁耐心等待的小吏说道: “带我过去吧。” 那小吏自是依言行事,领着唐翊就步入须弥海的湖水中,看起来特别像两人结伴跳湖。 一入水,唐翊就感觉到身前湖水被自行划开,为她让出一条道路来,她望了下前面那为她分水开道的小吏,心想这二殿下对她果真礼遇备至,就是不知,为何了。 她还没忘记,她之所以会跑来洄游,可是托了这位二殿下的福。 两人一路无言,很快便到了那寻常宅院般的须弥龙宫。 两人从龙宫侧门而入,一路上居然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唐翊正奇怪,就听见那小吏解释道: “龙宫中人多口杂,于是特地为各皇族子弟以及将领们开辟了隐路,一旦踏上,旁人眼中的我们便匿去了身形气息,反之亦然。” 唐翊了然,同时也有些啧啧称奇。 果然,只呆在学校里死读也未必有用,还是要出来见见世面才行。 “到了。” 小吏停下脚步,他面前的,是一扇桐木小门。 “二殿下已恭候多时,唐翊阁下,请。” 他微微向唐翊鞠了一躬,向后一退,身影骤然消失不见,自然是退出了隐路。 唐翊默默地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前,推开了那扇门。 屋内,远远见过一面的二殿下澜恒正在温柔地笑望着她。 那一瞬间,唐翊忽然生出一种见家长的既视感来。 第两百三十二章 权谣 “唐翊小姐,请坐。” 澜恒温和地向唐翊伸了伸手,唐翊顺着他手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在澜恒左前不远的地方安然立着一张高脚圆凳,深红色的木头,一圈圈的黑色瘢痕纹在凳身上,像无数只细碎的眼睛。 这个联想令唐翊顿时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走过去坐下了。 “不知道二殿下叫我来所为何事?” 唐翊开门见山地问道,没有半点拘谨,语气也十分温和,不带半分敌意或是试探。 澜恒笑着望着她,道: “听闻你只身一人灭了鬼巢妖群?” 唐翊摇摇头: “那应该没有,还有一些妖怪当时在外面巡夜,估计矮包丘炸了之后就跑的跑逃的逃,现在散得差不多干净了。” 澜恒若有所思地说道: “也就是说,矮包丘里面的妖怪,你都解决了。” 唐翊又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如果没有意外,她是把趁着爆炸后那段时间里把所有妖怪都收进龙鳞里去了,大概没有漏网之鱼吧…… “应该是。” 澜恒眼睛轻轻一动,呵呵笑出声来: “唐翊阁下果真非常人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要知道,昨儿个之前你还只是个寻常的登天府学子,啊,当然,胆子肯定是数一数二的大,今个就成了独创鬼巢,大杀四方的破军娘子了。” 说到这里,唐翊注意到澜恒的语气,或者说是他的神态,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 “他们又管我叫破军娘子了吗?” 唐翊问道。 澜恒闻言,顿时忍俊不禁道: “唐翊阁下可真是幽默,现在以你的实力,可没几个胆大包天的敢给你起外号了,毕竟,官场可不是登天府。” 听这话,看样子这位二殿下也是知道登天府的一些习俗的。 也对,龙渊里哪条龙都有可能没去过登天府,但皇族是绝对去过的。 “二殿下是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唐翊好奇地问道。 澜恒却做了个不太符合他形象的动作,只见他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兴致勃勃地双手交叉抱胸,注视着唐翊: “诶,先不谈那个,不如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跟我那弟弟认识的?” ……感情还真是来见家长啊? 唐翊无语,想了想,答道: “机缘巧合,就这么认识了。” 澜恒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揣摩着她所说的话: “机缘巧合……有意思,你可知我那弟弟向来心思深沉,还不爱近女色,虽然也不是没有开过荤……说到这个,你可不准跟他急啊!就算跟他急也不准告诉他是我告诉你的!” 唐翊感觉眼前这个青龙二皇子是越来越奇怪了,明明之前听说是个温文尔雅的稳重人,怎么一见面感觉就越来越……二了呢?莫非真是因为对方恰好是二殿下吗? “说哪儿来了?啊对!我那十六弟向来心思深沉,爱东想西想的,好好一个不满三百岁的风华正茂整得比我这哥还老气,不光是不爱近女色,就连我这兄长,还有我们的母后也不甚亲近,可这次出了龙渊一趟回来后却破天荒地带了一个你,还对你千种万种地操心,我不过让你来洄游好见见你,他还差点跟我急了,这可真是闻所未闻,所以啊,我还真挺想见见你。” 唐翊点点头,追问道: “见到了,然后呢?” 澜恒眯了眯眼,呵呵笑道: “然后……我不得不说,我弟真有眼光,出去一趟都能给我捡回来一个修炼奇才,不是自己的龙珠居然能掌握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厉害!真是厉害!” 唐翊在澜恒说出这一番话后心神动荡了那么一下,但立马又恢复了平静,道: “二殿下能看出来我身体里的龙珠?” 澜恒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青龙纯血,总比别的龙族要强那么一点,我虽然没继承什么极佳的天赋,但眼力还是稍微强那么一点的。” 唐翊又问道: “二殿下为什么说这颗龙珠不是我的?” 澜恒摊了摊手: “是不是自己的珠子,你还不知道吗?如果这龙珠真是你的,它早就流窜在你的四肢百骸,头脑肌肉里了,怎么可能只在血管灵脉里呆着?” 唐翊只去过一次电堂的龙珠课程,对龙珠与龙之间的关系不甚了解,暗道难怪被澜恒看了出来。 澜恒也有些好奇地看着她,但唐翊不知道对方是在看她还是在看她游走在她身体里的那颗龙珠。 “说起来,你这龙珠从何而来?” 澜恒好奇地问道。 “我弟回来时没什么大碍,他的龙珠也好好的,那你这颗又是从哪儿来的?莫不是你们途中碰上了条妖龙,把他宰了剖腹取珠?不对不对!邪龙妖龙的龙珠早就沾染了血气邪气,你这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也不像是那么回事啊……” 唐翊思索着该怎么回答,但由于她思考的时间过久了点,落在澜恒眼里,就是她突然发起呆来了。 “唐翊阁下?醒醒!” 唐翊看向他: “怎么了?” 澜恒温和地看着她: “若是不想说就罢了,我也知道,有些事或许埋在肚子里最好。” 唐翊默然不语。 “今天能见到唐翊阁下很高兴,希望你和十六弟佳偶天成,百年好合。” 澜恒乐呵呵地送上祝福,唐翊继续维持了一会儿沉默,道: “我和澜垣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澜恒笑容不变: “那又不重要。” 第两百三十三章 灵犀族 和澜恒的这场交谈就结束在了唐翊的沉默与对方的温和笑意中。 那之后,澜恒也非常礼貌地派了另一个小吏将唐翊送了回去。 刚一落地,两道旋风便扑面而来,揪着唐翊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慌里慌张地叫出声来,震的她一时没缓过神。 “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你说话啊!” “小姚你让开!说不定她是被吓傻了,我来给她脸上泼一泼水,说不定就好了!” “汐权你闪一边儿去!就是因为你唐翊才会被搅和进这摊浑水里!你还泼她水!信不信我吐你一脸油火!” 毋庸置疑,这俩快被吓呆的就是汐姚汐权两个小朋友无疑了。 一大早起来他们就来找唐翊,结果就听说了她被皇子带走这件事,一时惊慌之下,连具体怎么回事都没问清楚就赶过来了,现在看见全须全尾的唐翊,两人提起来的心才放下大半。 说老实话,唐翊也不太懂为什么他们俩就突然对自己产生了这么强烈的情感链接,明明她也就帮忙救了一次他俩的命……好吧,但即便如此,两人的表现在她看来也是或许夸张了。 “好啦,我没事,你们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就是被叫过去聊会儿天而已……” 汐权汐姚马上惊醒过来,追问道: “说起来!你究竟是被谁带走了?我们过来的太急都没问,是不是大殿下?还是十殿下?或者说是十六殿下?” 唐翊摇摇头,淡然地说道: “是二殿下叫我过去的。” 汐姚的脸上瞬间惨白一片,而汐权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似乎唐翊说出的话和他猜想的不大一样: “二殿下?就只有他?没有别人?” 唐翊点头: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汐权的表情有点懵: “不应该啊……他叫你过去干什么?” 唐翊想了想,道: “应该就只是对我好奇,想见见我吧?” 汐权立刻否认: “怎么可能!唐翊,你不懂,这些大人物他们一言一行都暗藏玄机,绝不可能一时兴起就做什么事!” 唐翊疑惑地望着汐权,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只是问道: “是吗?” 沉默了半天的汐姚突然一脸阴沉地开了口,一巴掌将汐权呼开后,就见她直接上前一步,道: “行了,别听他瞎胡说,大人物也跟我们其他龙族一样,没什么特殊的,或许二殿下真的就只是想见见你而已呢?” 唐翊笑了笑。 而被推开的汐权看上去还有什么憋着没说,但在汐姚的怒视之下,他十分乖巧地选择了闭嘴。 “汐权,能让我们俩单独谈谈吗?” 唐翊忽然转向他,问道。 汐权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汐姚则是默默地看向她。 “好....好啊......” 汐权突然有些结巴起来,奇怪地看了眼唐翊,又转过头看向汐姚,可他得到的却只是汐姚不要问多余的事情的眼神。 然后,他就默默地走了,一步三回头。 看见汐权走远了以后,唐翊才微笑着转过头面向汐姚: “现在,能告诉我你想说什么了吗?” 就在刚刚,就在唐翊说出是澜恒叫她过去之后,她就听见了汐姚的传音,要与她单独聊一下。 汐姚此刻目光凝重地看着她,环顾了一圈四周,确保没人在偷听后,突然说道: “二殿下叫你过去,和你手里的那些妖怪有关系吗?” 唐翊一点都不感到吃惊的样子,问道。 “你知道我没杀那些妖怪?” 汐姚面色更加难看: “别扯开话题,先回答我是不是。” 唐翊朝她摆了摆头,示意对方先冷静下来: “不是,他不知道。” 汐姚看上去稍微放松了些: “那就好。” 唐翊说完以后,又饶有兴致地看向汐姚: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自认为我把妖气藏得蛮好的,是用跟之前找出有问题的祈雨法器一样的方法吗?” 汐姚倒是十分坦诚: “我们一脉有灵犀族的血脉,双耳善听,我父亲更是自创了一门....类似法术的方法,能让我们听见一些别人听不见的东西,比方说......你手里那些妖怪的叫声。” 唐翊顺着汐姚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的手掌。 看样子,已经有些妖怪清醒过来了。 “原来如此,不过,灵犀族血脉?你怎么会有灵犀族的血脉,莫非是.......” 唐翊本来想说的是血术,但是很明显汐姚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道: “对,没错,我们家祖上,曾与一只灵犀有过……嗯……一晌之欢。” 唐翊差点没被自己的舌头噎到。 这画面,略有些不敢想象啊...... 第两百三十四章 万变 将脑海里那些明显跑歪的想象丢到一边,唐翊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回到正题上,问道: “所以,你特地单独和我说话,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汐姚脸上似乎闪过了几道黑线,差点就被唐翊这话给弄得岔气了,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龙族本来就和妖怪水火不容,除了那些托庇于我们的水族,你何时在龙渊里见过其他妖怪的影子,更何况,之前潜龙祭才被那鬼巢妖群给破坏了,你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私藏妖怪,还是活的!你到底想干嘛?” 唐翊摆了摆手,乐呵呵地笑道: “没事没事,我特地把那个鬼王的妖身留下当证据了,至于其他妖怪……我想龙王也不会特地为了几只小妖怪的生死去向而派人来查吧?” 汐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说的轻巧,那现在呢?你要拿这些妖怪怎么办?自己吃了?” 听到汐姚的话后,唐翊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默默地开口说道: “这个……我还没想好。” 汐姚的眉毛微微一挑,脸上黑线再次一闪而过: “没想好?那你现在要拿那些妖怪怎么办?我可提醒你,虽然现在你能凭借自己的龙气暂时压制你手里面那些妖怪的妖气,但时间一长总会露馅的,到时候别说这些妖怪,你连自己都保不了。” 唐翊非常大气地摆了摆手: “没事!到不了我到时候寻个机会把他们都放走就是了,嗯……可能放走前还要先跟他们好好谈一下……” 唐翊觉得吧,这些妖怪虽然未必都是该死的,但还是要好好地和他们一个个聊聊,总不能放几个出去危害人间吧? 而汐姚是一点都不知道唐翊有什么要和那些妖怪谈的,见她这么无谓的模样,只觉得自己脑袋晕乎乎地一片。 被唐翊气得。 强压下心里的火气,汐姚阴沉着脸说道: “要是你之前,到还有这种可能,可你难道不知道你现在所处的地位吗?” 唐翊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问汐姚:自己所处的是什么地位? 汐姚耐着心解释道: “先是单枪匹马闯刑场,然后又孤身一人杀进鬼巢,还被二殿下召见,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现在盯在你身上?你知不知道在你回来前,光是你的帐篷就已经被不知道多少法术打探过了吗?!” 有吗? 唐翊仔细思考了一下,她之前回来的时候倒的确是感受到了一点法术的痕迹,不过她那时因为刚把一大帮妖怪给收了,体力有些不支,又马上被澜恒叫去,所以也只是随便把那些法术抹掉就没管了。 “啊......那些法术啊!我想起来了,当时没怎么在意那些法术的种类,原来都是些打探消息用的吗?不过,就算是也没关系,我已经把那些法术痕迹都抹掉了,应该没事了。” 汐姚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该佩服她法力高强,能一口气把一帐篷大大小小的法术痕迹都去除掉,还是该说她心大到面对那么一大堆明显不对的法术都能无动于衷? 最后,汐姚只能无语向苍天: “我真是服了你了......” 然后她便一整神色,平静地望向唐翊: “你跟我说实话,到底为什么要保下那些妖怪?” 唐翊微微浅笑: “我只是觉得,他们不该这么就被清剿了而已啊。” 汐姚直勾勾地审视着唐翊的一举一动,似乎想从她的神情上看出点不对来。 但最后,她看到的只有唐翊的一片坦诚。 “你......” 汐姚看着唐翊,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地,痛苦地以手覆面: “烂好心也要有个限度啊......” 烂好心?她吗? 唐翊听了以后,只是笑而不语。 汐姚感慨完之后,还是很快地恢复过来,嘴里念念叨叨的: “算了,反正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要人操心的,一个也是操心两个也是操心......” “安啦,妖气而已,我掩盖得住。” 唐翊见汐姚这样子,也是没忍住,开口劝道。 然后汐姚就跟看傻子样的看着她: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唐翊十分无辜地瞧着她: “不知道什么?” 汐姚怔了那么一秒,然后她看着唐翊,也是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知道焚气销力吗?” 唐翊摇头。 “......龙气恒一,妖气万变?” 唐翊继续摇头。 “阴阳不和你总知道吧?” 唐翊恍然大悟: “那是啥来着?” 汐姚绝倒。 “到底你是怎么上的法术课?!这么简单的常识都没人教过你吗?!” 唐翊但笑道: “的确没人告诉我这样的常识啊。” “怎么可....” 汐姚喊到一半就突然停了下来,像声音被人突然掐在嗓子里一样。 的确,不会有人去教一条虚龙这样的“常识”。 “汐姚,你刚刚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以告诉我吗?” 唐翊真诚地看着汐姚,看的对方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 “大概....就是指妖的灵和龙的灵不太一样,龙灵恒固稳定,而妖灵却万变难测,所以两者一旦相遇,对彼此都是伤害,连带着法术的威能也会减弱,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唐翊并没有有别的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 “所以,意思就是我如果继续将这些妖怪收着,不光我自己会受伤,妖怪也一样,对吧?” 汐姚沉默地点了点头。 唐翊叹了口气: “那这样,还真的要快点想个法子出来了。” 汐姚顿时眼神一亮,马上接道: “让我来帮忙吧!” 说完,汐姚就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稍作片刻后,便转头看向唐翊,问道: “你认识重焰楼的人吗?” 唐翊疑惑道: “不认识,怎么?” 汐姚深吸了一口气,开口作解道: “虽然说登天府是龙渊学府,但是全龙渊,不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古云州之中,对法术、灵这些东西钻研最深的,非重焰楼莫属。那儿的龙族各个都有自己的专属绝学,我记得印象里曾经和父亲一起去过那儿,就也认识了几个擅长掩盖匿藏气息的人才,或许,你可以去那儿看看。” 说完,她的脸色又是一转,道: “不,还是我们帮你去吧,你虽然把妖气藏的不错,但万一被发现了就出大事了,还是少走动一些为妙。” 唐翊笑了笑: “不用的,汐姚,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但我自己可以解决......” “刚刚是谁说还没想好的来着?” 汐姚很不客气地直接打断了唐翊。 “总之呢,你最近就别离开登天府的范围太远,最好就呆在你的帐篷里,老老实实的等我消息,我替你去重焰楼找人帮忙,就当是之前你帮了我和汐权的回礼好了。” 汐姚一锤定音,扭头就走,走时候还不忘顺手拽着远处观望已久的汐权,两人就这么走远了。 唐翊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低头笑了笑。 第两百三十五章 来自重焰楼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唐翊非常听话地遵从了汐姚的命令,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帐篷里,不论日夜都不曾踏出帐篷半步,更遑论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期间,无数目光都曾徒劳无功地扫试过那顶小小的帐篷,无数道或善意或恶意的法术更是被投向那处。 只是最后,目光暗自落空,法术石沉大海。 那顶帐篷仿佛成了须弥海最神秘的角落,无人能知其中的景象。 而帐篷的主人,那位破军究竟在做什么呢? 唐翊给出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做实验。 在经历了矮包丘一战之后,她对自己目前的实力已经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自然有不少法术也该做出点改变了。 首先,唐翊默默地招出几团氤氲的光团,她将目前最常用的几种法术还原成最基本的灵,便呈现出了眼前这些光团的模样。 御风、御水、御火,不论如何变化,这些法术实际上都是御术的一种,包括凝冰造雾和施云布雨,通俗点说其实质上都是对自然现象的某种调控,而此刻,这一类法术在唐翊的操控下呈现出了一片晃动的彩色光影。 唐翊注视着那片代表着御术的灵光,慢慢地控制着其还原成最简单的灵。 她面前出现了一个流动的线条,成人手臂长,一指粗细,散发着清幽的素淡白光。 白色光线不断地舞动,自行扭曲成一个个类似符文的形状,停滞那么一两秒,然后又再次舒解开,继续舞动不停。 御术其实唐翊不怎么需要改动,她很满意现在她掌握的能力,加上御术本身的属性其实就是千变万化的,只要敢想,什么延伸法术都能创造出来。 于是唐翊稍稍一挥手,散去了眼前的这团灵,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剩下的几团法术上。 首先是......攻击性的法术。 唐翊打了个响指,两个法术光团便自己凑了上来,一团像是一捧巨大的水银,另一团则更接近于某种固体的正方体形状。 唐翊先看了一眼正方体,那是被她还原成灵的锁诀。 心念一动,正方体便被拉长成一个倾斜的四边形,灵也跟着摇摇欲坠起来。 又是一声响指,四边形再次震荡了一下,下一秒,它就变形成了一个崭新的形状。 一个晶莹剔透的三角形安静地立在那里,不论唐翊如何向它施加压力都没有丝毫改变。 唐翊满意地笑了笑,挥手散去这片法术。 然后她转向水银的方向,无奈地叹了口气。 毕竟是好不容易学会的法术呢....... 几缕飘忽的灵猛地刺入水银中,像狼入羊群般地开始了疯狂地搅拌,将水银撕扯成一片片破碎的形状。 唐翊皱了皱眉,但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淡然神情。 碎茗术攻击力太大,如果不做点修改,她很容易就会伤及无辜,虽然可能会付出一点代价,但现在看来,也是值得的。 唐翊看着已经破碎成一滴滴小雨珠的水银,伸伸手招来了其中一颗雨珠。 她注视着雨珠,雨珠也回应了她的目光,渐渐地发光发亮,然后豆大的雨珠就化成了一道白色的流星,笔直地坠向地面。 一声轻响过后,地面多了一个小小的凹痕。 .......... 时间缓缓而逝,虽然实际上也没过多少天。 距离剿灭鬼巢一役也不过才七八日,但洄游的队伍却一直驻扎在须弥海旁,没有丝毫动静,唐翊也乐得其是,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实验。 经过反复不断的实验,她也对自己所掌握的几种法术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使用起来也更加地得心应手。 对此,唐翊已经可以满意地宣布,她总算是可以收工见人了。 无巧不成书,唐翊刚刚结束她的实验,便收到了一封来信。 一封来自重焰楼的邀请。 第三百三十六章 你是我亲姨啊! 唐翊现在正走在一片陌生的低矮方包群之中,周围都是些两三米高的蒙古包,白色的蒙古包上绣着火焰。 蒙古包顶上没有封顶,而是敞开了一个圆形的天窗,时不时有些闪亮的星火从包上面飘出来。 不需要怎么费力,唐翊就能感受到周围澎湃的灵,但是那些灵却大部分都是从包里溢出的星火穿来的,蒙古包本身却没有多少灵传递出来。 重焰楼果然名不虚传,就连个帐篷都深藏不露的样子。 唐翊暗自观察着,同时也没有落下脚步,紧紧地跟在前面带路的汐姚身后。 就在不久前,唐翊收到了一封来自重焰楼的消息,是替她找人帮忙的汐姚送给她的。信里面,汐姚让她前去重焰楼的驻地外与自己汇合,然后她就会带着唐翊去见那个据说会帮忙的友人。 或许正是因为对方这不确定的态度令汐姚格外没底气,这一路走来,她已经絮絮叨叨地同唐翊叮嘱了一路了。 “听着,虽然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老熟人,但我没有告诉对方你是谁,也没告诉他你究竟惹了多大的祸,只是说我有个朋友惹了麻烦,问他能不能帮个忙,对方能答应还是看在我跟他这么多年的交情上......” 说着说着,汐姚声音里也越来越没底气,猛地转过头来,十分严肃地对唐翊说道: “所以,你到时候最好表现好点,万一出了事不光你遭殃,我也会倒霉!” 唐翊淡淡地微笑: “好。” 汐姚炯炯有神地盯着唐翊不放,直到她无奈地再次保证自己绝对会好好表现才带着她继续向前走去。 两人在蒙古包之间穿行,逐渐深入这片唐翊从未来过的驻地,唐翊也老实地听汐姚的话,安静地向前走,她所见的蒙古包也逐渐从单一的纯白变成了装饰着各种各样图腾的彩布。 汐姚领着唐翊一直来到了一座蒙古包前,门帘上画着一只燃烧的雀鸟,尾羽修长,通身赤红。 “行了,咱们到了,进去前我再说一遍啊!表现得老实点,听到了吗?” 汐姚再次叮嘱道,随后便绽开一个笑颜,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大声道: “晨哥!我来找你了!” 然后唐翊就听见一个听起来明显有些郁郁不快的男低音从帐篷里响起: “汐姚,说好了午时过三刻见,怎么你迟到了这么久?还有,你说的那人呢?” “晨哥别着急嘛,那人就在外面,还有我这不也没迟到多久吗?” 唐翊听见汐姚的声音,也跟着掀帘进去,映入眼帘的第一幕就是一个扎着马尾的青年一手指着帐篷角落里的时钟一边对汐姚说道: “你自己看看,半刻钟!你还说没迟到多久......” 青年看见了唐翊,声音突然消失在喉咙里,表情也变得呆滞起来。 唐翊看着他,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就在不久前她还见过一样...... “是你!” 随着对方这一声暴喝,唐翊的记忆忽然在她面前闪现出来。 矮包丘那一晚,她还记得她用碎茗术伤了一名龙族后,就马上有另一条龙跳出来,拿着一把会冒火的刀跟她打了一会儿。 而眼前这个青年龙族,正是当时和她对打的那条龙。 于是她也微笑着挥了挥手: “是我,好巧啊。” 汐姚的目光有些吃惊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扫: “你们认识?” 被称作晨哥的青年龙族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没有立即回答汐姚的问题。 唐翊见状,主动替他作答道: “之前在矮包丘剿灭鬼巢时认识的。” 汐姚的表情也跟着一起滞住了。 开什么玩笑,她带唐翊来就是不希望别人知道她私藏了矮包丘的妖怪,结果还好巧不巧地偏偏就找了参加了那场围剿的龙族,她这点是有多背啊!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晨哥,你什么时候去参加围剿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记得参加围剿的明明都是大殿下和十六殿下手底下的精锐,你不是还在你师傅手下打杂见习吗?” 青年本来正看着唐翊,听见汐姚的问话,表情忽然僵硬了那么一下,然后波澜不惊地回答道: “我师傅让我带着我几个师弟去参加围剿,一来是凑个热闹,熟悉一下战场,二来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材料可以拿。” “不对啊,泽厉风大师一向爱惜你们,特别是你那些个师弟师妹,怎么可能让你们上战场,而且就你这水平,都不一定能打得过我......等等....不会吧?” 汐姚的目光突然变了模样,从原本的灵动变成了漠然,唐翊可以瞥见在她一双眼眸中时不时有点点灵光闪过。 此刻,这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青年,眨都不眨一下。 她在用灵犀术。 然后唐翊就听见汐姚的声音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 “汐晨旭,你什么时候......晋升了?” 汐晨旭的目光顿时变得躲躲闪闪的,但马上,他便又严厉地瞪视着汐姚: “汐姚!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对我用灵犀术!” 唐翊默默地看了汐姚一眼。 这人知道她会灵犀术的事情,而汐权却不知道吗? 汐姚丝毫不为所动,直接跟着对骂道: “少跟我来这套!要不是你对我藏着掖着我至于现在非得开灵犀眼吗?老实交代!什么时候晋升的?晋升多久了?我表姐她们知道吗?你小子今天不跟我一五一十地招了信不信我......” 说着说着,汐姚还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要上去掐人脖子的架势。 “停停停!你是我亲姨!别这么残忍好吧。老实说,我三年前就晋升了.....别动手!把鞭子收起来听我说!......其实,是我师傅让我别告诉你们的,因为当时我已经被大殿下相中,算是内定了,但师傅说,我最近几年锋芒过盛,叫我先蛰伏着比较好,所以才.......” 汐姚听完,也放下了手里的鞭子,道: “行,你要这么说我也认了,你小子的确是太引人注目了点,稍微收敛点也好。” 唐翊听到这里,默默地看了汐晨旭一眼。 她还记得那时在矮包丘,这人看见自己朋友受伤,第一时间就冲了出来,半点伪装都不做,坦荡荡地一点都不怕别人认出他的模样.......这真叫收敛?还是说那是他特别重要的人,所以没控制住自己? 见汐姚冷静下来,汐晨旭也是松了口气,继续看着唐翊,突然开口: “所以,你要我帮的人,就是她啊?” 汐姚也变得有些支支吾吾的: “额......这个......” 见汐姚这个样子,汐晨旭也有些明白了,直截了当地问道。 “说吧,要我帮的这个‘忙’有多麻烦?” 汐姚看了看唐翊,默默地叹了口气: “非常非常......非常麻烦。” 第两百三十七章 凤挽凰歌 得到了这么一个评价的唐翊但笑不语,她承认,自己有些时候是挺麻烦的。 没人喜欢麻烦,汐晨旭也不例外。 虽然对面站着请求自己的是自己母亲从小照顾大的妹妹,但毕竟是隔了一层,只是个堂的妹妹而已,他也没必要帮她。 汐晨旭微微吸了一口气,道: “好吧,看这样子你要说的事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目光在唐翊身上稍作停留,继续说道: “行,跟我说说,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汐晨旭绕到一架火炉后面,手掌中忽然燃起一团蓝色的火焰,而炉中的火也随着蓝焰的出现而渐渐变得微弱了一些。 汐姚看着汐晨旭掌中露出的那一抹焰色,心里也是微微惊异。 没想到,她这侄子连真火都觉醒了,还把她们瞒得死死的,若非现在暴露了,恐怕还不知道要几时才知道,如此城府,万一让他知道了实情,恐怕她和唐翊都会有麻烦。 一时间,汐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你确定想听?” 汐晨旭的目光重新转移回唐翊的身上。 她笑看向对方,问道: “可能你会后悔自己听见的内容哦。” 听了唐翊这话,汐晨旭也不禁开始思索起来,这虚龙如此说话,莫非她并不是汐姚拜托他的“麻烦”,而是和汐姚一样,也是替某人出来办事吗? 见汐晨旭突然的情绪转变,汐姚也是有些微微讶异地看向唐翊。 没想到你还有这手呢? 唐翊回了她一个笑嘻嘻的神情,然后又对着汐晨旭说道: “这样吧,我也不说具体,就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弄一个.....嗯.....能容纳足够多活物的容器?” 汐晨旭猛地抬头: “活物?” 唐翊嫣然一笑,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唇上,道: “嘘....有些东西,最好别深究,会给自己惹麻烦的。” 汐晨旭不说话,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唐翊: “我为何要帮你?” 唐翊淡定地耸了耸肩: “你可以帮,也可以不帮,于我无大碍,决定权在你不在我。” 汐晨旭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 “行,我帮,但别误会,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还你治好我朋友的那份人情。” 唐翊也突然想起来,自己那时误伤了那龙族后,貌似是没忘记一个回春术甩过去,就是不知道后面的恢复情况如何,现在看来,应该还不错。 “那个啊......其实我觉得我应该跟你说声抱歉才是,毕竟是我一开始没控制好力道......” 唐翊老实地说道。 汐晨旭听唐翊这么说,语气里的警惕也是缓和了些许: “但你之后不还是救了他?你完全没必要那么做的,不是吗?有十六殿下撑腰,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可你却还是愿意出手相助,若非你那回春术,我朋友那半张脸恐怕就毁了。” “嘿嘿。” 一旁的汐姚彻底陷入了呆滞之中。 他们到底在聊什么? 我才是你亲姨好吧!怎么你跟一个刚认识的人还聊得来一些? “汐姚,你先出去吧,剩下的我俩解决就行了。” 汐姚顿时有了一种自己毫无用处的感觉,索性扭头就走,不想再看见他们。 见汐姚离开,汐晨旭脸上的神色突然一变,变得比之前冰冷不少,对着唐翊命令道: “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不要乱碰东西,我一会儿就出来。” 态度变化之快,让唐翊差点以为对方是人格分裂。 汐晨旭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直接掉头朝炉边的一面旗上走去,当他一只脚伸向那旗帜的时候,旗面忽然自行飘飞展开,他整个人便这么进到了旗里去。 唐翊在后面看着这一幕,默默记下了这个法术的灵是如何运作的。 室内静悄悄一片。 唐翊也不觉得无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周围墙上挂着的各式各样的兵器。 几乎所有兵器上都萦绕着灵,或强或弱,各自组分结构都大相径庭,复杂无比,看得唐翊眼睛都有些花了。 这些大概就是法器之类的东西吧?果然不愧是重焰楼,登天府里就不会见到这么多带灵的复杂东西,唯一一个稍微有点技术含量的就是龙偶了。 说起来,那本泽灵育送她的笔记她好像还没看完...... 看样子,炼器这本事应该跟她是没什么缘分了。 心里想着事,目光也变得有些涣散起来。 突然间,唐翊的目光突然被墙上挂着的一柄刀吸引去了。 刀刃异常轻薄,闪着黯淡的银光,柄上是一对翻腾的凤凰,一赤一金,相互拱绕着,翅膀拼出一个小小的方框,框中是一粒火种。 她觉得自己没有见过这把刀,却莫名地与它有一种......古怪的吸引力,这吸引力从刀上传来,从刀中的火焰上传来,在呼唤她,在拖拽着她去触碰这把刀。 这刀......到底是....... “别乱碰!” 一声暴喝令唐翊猝然惊醒,立马举手以示无辜道: “我没碰啊。” 汐晨旭一边从旗中挣扎着冲出来,一边对着唐翊怒吼道: “你当我觉察不到你的灵吗?!” 唐翊尴尬地笑了笑,急忙收回自己暗自延伸出去感知那柄刀的灵。 汐晨旭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把一个看上去像沙袋一样的玩意塞在唐翊手里,然后就直接将她往门外推去: “走走走!东西已经给你了,自己琢磨怎么用,赶紧走!” 唐翊急忙撑住地面,大喊一声: “等一下!” 汐晨旭停了下来,并非是因为他真的想停,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推不动唐翊。 “你还想干什么?” 唐翊其实很好奇,那刀究竟特殊到了什么程度,令汐晨旭在发现自己擅自动刀时直接下了逐客令,连最后的情面也不留。 “我想问问,那刀是你锻造的吗?” 汐晨旭眉头一皱,喝道: “是又如何?跟你无关,出去!” 说完,他又努力地推了唐翊一把。 纹丝不动。 “你能再替我锻一把吗?” 唐翊边说边转了个圈,正推着她的汐晨旭一下子没了支撑,整个人就向前扑倒在地,爬起来后全身都是灰扑扑的一片。 “我为什么要替你锻刀?” 汐晨旭一边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愤愤地对唐翊说道。 唐翊看了眼那柄刀: “只是突然觉得,那把刀和我很合。” 汐晨旭冷笑道: “白日做梦。” 唐翊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注视着刀。 她的目光慢慢在刀身上移动,寻找着究竟是什么在吸引着她。 “那个火,是什么?” 汐晨旭的脸色忽然一变,阴沉得不像话。 “出去。” 唐翊没有听他的,反而上前一步,凑到刀的旁边。 她看见刀背上的那两个字: 凤挽。 唐翊注视着那两个字,嘴里忽然喃喃道: “凤挽于此,凰歌何在?” 汐晨旭本来就要爆发,听见唐翊说的话,又忽的愣住了。 “你说什么?” 她转过头来,默默地说道: “另外一把刀呢?” 汐晨旭感觉到自己不自禁地吞了一口唾沫。 “你......能感觉到另一把刀?” 唐翊没有回答他,而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回答我,‘凰歌’去哪儿了?” 她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片金红的火焰。 她身后的刀柄上,那一颗微小的火星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猛地冲破了刀柄的束缚,恣意地舞动着。 第两百三十八章 东南双飞去 “你们在里面吵吵什么呢?” 汐姚突如其来地走进来,打破了汐晨旭与唐翊之间的僵持。 她刚刚在外边等得有些着急,一方面忌惮汐晨旭反水,另一方面又担心唐翊胡言乱语惹怒了对方,于是便有了这贸然闯入的一幕。 只是她没想到,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既不是汐晨旭也不是唐翊。 而是火焰。 熊熊燃烧的烈火在她眼前燃烧,火光夺去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原本听话的灵犀术这一次却突然失控,自行启动,一瞬间,那灿烂的火光便将她的眼眶恶狠狠地焚烧着,疼得她在尖叫之前就已经流淌下龙泪来。 绯红的泪滴夹杂着血一起从汐姚脸颊上滚落,她本人更是直接痛得倒地不起,尖叫着滚来滚去。 之后的事情,汐姚并不清楚。 她只在模糊中听见了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有一双手放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温暖的温度从那双手上传出来,消解了她的疼痛。 她再次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依然是光芒。 只是现在的光,并不刺眼,有点像早晨的朝霞,却更加空灵,从唐翊的双掌中释放出来。 这是什么法术.......怎么好像以前没见过...... 汐姚迷迷糊糊地想着,另一双手就已经粗暴地将她整个人扶起,等她眼睛刚刚恢复就不管不顾地将她往帐门外推去。 她跌跌撞撞地出了门,身后那原本只是用来隔绝气息的布帘立刻被人下了好几道禁制法术,断绝了旁人闯入的可能。 出了门后,汐姚还有些心有余悸地呆立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滑坐到了地上,时不时有个过路的龙族便会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 她回想起刚刚瞥见的火光,眼睛仿佛还在幻痛。 那到底......是什么? 汐姚突然觉得,自己这个侄子的水,远比她想象的要深。 室内,汐晨旭与唐翊两人没有再继续僵持不下,而是一齐来到那柄名叫凤挽的长刀旁。 刀柄上的火焰依旧在燃烧不停,没有恢复成原来那小火星的模样,也没有继续增长,而是稳定在了一个将旺未旺的状态。 经过了刚才的插曲,汐晨旭也没有再接着赶走唐翊,而是看着那团仍然在燃烧跃动的火焰,目光逐渐肃穆深邃起来,唐翊在一旁观望着,甚至以为对方眼里在冒火。 然后她就发现,汐晨旭眼里是真的在冒火,真的火,金灿灿的,像太阳那般,十分地旭烂。 金色的火焰从他眼缘淅淅沥沥地涌出,像是泪水,而刀上的火在金火出现后也神奇地消退下去,没过多久就还原成了原先的形态。 汐晨旭见状,猛一闭眼,手里也浮现出一层厚重的深蓝色水层,就像是戴了手套一样,直接就对着眼睛一拍。 唐翊听见一声古怪的声响,就像是烧红的木炭被一盆水浇灭那样的声音,然后汐晨旭眼里的火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双红红的眼眶。 “这是凤泪。” 汐晨旭沉沉的声音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他一眼都不看唐翊,自顾自地说道: “只有用这种东西,才能驯服凤凰火焰。” 听了汐晨旭的话,唐翊看向刀上的火星,喃喃自语道: “凤凰火......我听说过,不过不是现在古云州的凤凰和异禽都快绝种了吗?这火哪儿来的?” 汐晨旭试探性地眨了眨眼睛,嘴巴里立刻抽痛地嘶了一声,赶紧又唤出另一层深蓝色的薄膜,覆盖在自己眼睛上,然后才回答唐翊道: “一千年前,凤凰一族携各异禽移迁海外,至今不知所踪,但还是有个别留了下来,这火焰,是我师傅从一只隐居的金凤那里求来的,其中大部分火焰都用来打造了这把长刀,剩下的最后一点火种则安在了刀柄上。” 唐翊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汐晨旭此刻已经彻底恢复了,除了眼眶仍是红的,已无什么大碍。 只见他先是确保了那些禁制不会再让旁人闯进来,然后便突兀地转而问唐翊道: “你是如何察觉到还有另一把刀的?” 唐翊坦荡荡地指向凤挽刀: “它自己跟我说的。” 汐晨旭的眉梢微微一动。 唐翊定定地注视着凤挽刀,继续说道: “它说,凤凰相伴,佳偶天成,它却孑孑一人,难免孤寂。” 汐晨旭默然,慢慢地开口道: “当年,师傅用金凤的火焰打造了一对双刀,一把为凤挽,另一把为凰歌,作为自己的佩刀,只是不知为何,两把刀在一起时,在战斗中便和寻常刀剑一般无二,反倒是将其分隔两地,威力瞬息间大增,凤挽可以召唤凤凰火,凰歌更是可以召唤百鸟,开山裂石。” 汐晨旭说着,再次沉默下来,脸上表情异常纠结,但终于是憋不住了一般,转头看向唐翊,颇为怀疑地询问道: “你说……这刀自己对你说的它有另外一半?” 唐翊也看向他: “很奇怪吗?我还以为法器什么的都是可以这样的。” 汐晨旭皱了皱眉: “的确有些法器伴生灵性,但那也要看是什么品阶的,这刀虽然是用凤凰火锻造的,却不算那种开灵法器,并没有自己的神志。” 唐翊此刻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 “那我听见的是什么?” 汐晨旭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凤挽刀,最终有点不确定地说道: “恐怕,是那只金凤自己留下的声音。” 唐翊立刻用饱含探寻之意的神情注视着汐晨旭,对方也没让唐翊失望,解释道: “凤凰一族最是重情,那只金凤当年之所以会滞留古云州,无非也不过是他爱上了一只鹤妖,为族人所不容罢了。“ 唐翊忽然回想起自己从凤挽刀上听见的那个声音。 低沉,却充满了悲戚,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那你师父当年找到金凤的时候,那只鹤妖是......” 汐晨旭淡淡地说道: “死了。” “......” 唐翊沉默了下来。 凤挽刀上的火星像是若有所感一般,微微地颤抖着,但是不论唐翊还是汐晨旭都没能注意到。 “不然你以为我眼中的凤泪是哪儿来的?” 摇曳的微弱火苗从火星上升起,并不像之前那样旺盛,不过一寸不到的高度。 唐翊恍惚中听见了凤的鸣叫声。 如泣如诉。 一滴滴金色的火泪从火星上滴落下来,落到一半又向半空飘浮上去,然后静静地悬在那里,像金色的晨星。 一个金色的凤从火星上升腾而起,淡薄的身影只是一个透明的虚影,才只有巴掌大小。 凤在原地盘旋飞舞,徘徊不去。 凤喙张开,发出凄怆的鸣叫。 它在寻找着什么人,可是,却再也找不到了。 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唐翊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句诗辞: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第两百三十九章 邀请 汐晨旭的反应明显比唐翊更快些。 在她仍然沉浸于凤影的时候,他就飞快地从怀里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来一个红铜色的葫芦,嘴一开,就将悬浮在空气中的火光给收了进去。 然后他便惊异地看向唐翊: “真是闻所未闻,不光能听见金凤残音,还能令金凤火种落泪。” 唐翊还在那边为凤影中流露出的悲伤而叹息,看见汐晨旭这熟练地动作,立刻僵在了原地,就连那凤影也瞬间破碎,消失的一干二净。 “你这是.....你的凤泪感情是这么来的?” 唐翊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汐晨旭白了她一眼: “不然呢?你总不会以为我是跑去金凤眼珠子底下接的吧?” 将葫芦收起来,汐晨旭又问了唐翊一遍: “说起来,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听见凤挽刀里残留的金凤的声音?” 唐翊也稍微收了一下对金凤的感慨,听见汐晨旭的问题,她自己也是很疑惑: “不清楚,我之前还以为那是凤挽刀自己的声音。” 汐晨旭听唐翊这么一说,也知道自己怕是没法从对方那里得来什么有用的情报了。 倒不是他不怀疑唐翊所言非实,但从他所知的唐翊既往的表现以及她那略傻的行事作风看来,对方应该是不至于扯谎欺骗他的。 所以说,汐晨旭对唐翊还是欠缺了一些了解。 但这次,他倒也没猜错,唐翊的确是不清楚自己能听见金凤声音的原因,只不过隐隐约约的,她似乎也能觉察到一点什么。 汐晨旭看着唐翊,一句话也不说,目光犀利地仿佛要将她琢磨透彻一般。 唐翊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望了眼他,然后又看向墙上的凤挽刀。 “你说,这凤挽凰歌本是一对双刀,搭在一起时却没什么威力吗?” 唐翊的询问令室内重新有了声音,汐晨旭也看向凤挽刀,道: “正是,从那以后,师傅便将凰歌留在自己身边,而把凤挽给了我。” “师傅千辛万苦求来的凤凰火,打造出的法器却是这么样的一个结果……” 唐翊听见汐晨旭的话,默默瞧了一眼凤挽刀,道: “其实吧,我觉得这倒蛮正常的啊。” 汐晨旭顿时疑惑地看向她: “你什么意思?” 唐翊一摊手,道: “你想啊,凤凰一族一向都不喜争斗,爱好和平,再说,那只金凤失了挚爱,本来就内心孤苦,你们却拿人家的火淬炼了武器,还是一对双刀,这不成心刺激人家嘛?” 汐晨旭眼角猛的一抽: “你这说的什么歪理?!” 唐翊无所谓地说道: “随便一说,不必在意。” 汐晨旭的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然后又忽然间舒展开来。 只见他突然挂起一幅从未对唐翊露出过的微笑,看着她问道: “日后,要不要来我重焰楼?” 唐翊愣了一秒: “啥?” 汐晨旭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继续说道: “本来我也只是一时起意,在看见你刚刚施展出那个回春术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或许是个可造之材,直到听见你关于凤挽的看法......” 汐晨旭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混杂了笑意与尴尬。 “我觉得你的确是......对这方面有一定的天分,所以......” 汐晨旭看向唐翊: “待你从登天府出来以后,可以来重焰楼试试身手,你觉得呢?” 唐翊眼中的惊讶渐渐消散。 微笑重新浮现上她的嘴角: “这谁知道呢?” 第两百四十章 此时登天府 汐初芒最近过得并不愉快。 想当他得知洄游大祭即将开始时,他可谓是使尽浑身解数,用尽了所有的方式,见了求了拜托了所有他能想到的人,到最后却依旧没被选进洄游的队伍,反而是那个一直死读书的汐阮明代替他作为雨堂的代表被选进去了。 他以前在登天府也见过对方几面,他也还记得对方捧着本司雨集录在哪里看个没完,谁承想后来居然就是这小子顶替他进了洄游名单。 说起来,当初汐阮明就时不时打着请教的幌子去寻渊池教习.....看来还是他大意了,居然把这位鼻涕老祖....不,渊池教习给忘了,也对,虽然平时一声不吭的,但估计这个最年长的古龙在登天府里的地位怕是只重不轻,回头还是要多套套近乎才行。 汐初芒一边在这里自我检讨,一边顺着过道向电堂的教室走去。 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个身影,比他矮了一个头左右,头上还顶着一双金灿灿的双角。 是那只鱼化龙! 汐初芒有张仇恨单子,上面列满了那些曾令他不快的人,这么多年来,有些人的名字从上面被他划掉了,有一些却一直留着,比如他那黄龙远亲潮娜,就一直高居榜首位置。 不过他此时的那张单子上除了潮娜,还又多添了两个名字。 一个是夺去他洄游名额的汐阮明,另一个,就是那个虚龙了。 本来那条虚龙也没太得罪他,他也打算小惩大诫后就放过对方了,谁知道对方居然还害得他好不容易拉到自己这边来的那两姐妹跟他翻脸了,这就是逼着他要跟她结仇了。 汐阮明又想起来,那条虚龙刚好也去洄游了,留下这个跟班,正好择日不如撞日,好好收拾收拾对方。 想到这里,汐阮明大步流星地向临源走去。 ......... “真是冤家路窄,到哪儿都能见到恶心人的玩意。” 临源正在路上走着,眼前突然就横插出来一人,赤色的发丝藏在黑色的头发里,刻薄的声线毫不留情,劈头盖脸就骂了过来。 临源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汐初芒,先是在脑子里思索回忆了一番这人跟唐翊是有什么过节。 是的,临源现在已经习惯了,但凡有人莫名地来找他麻烦,十有八九都是要找唐翊的麻烦找不到才退而求其次来找他的。 然后他面不改色地问道: “有事吗?废柴?” 汐初芒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吃惊地看着临源: “你刚刚叫我什么?” 临源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对方的面容,然后忽然道: “哦不好意思,认错了,烂人。” 他这是把汐初芒和汐阮明给认错了。 在临源的记忆里头,其实他和这两人都没什么交集,对他们留下来的映像无非就两个,一个是在雷试中惨败给唐翊的废柴,另一个则是拐弯抹角,派人来惹麻烦的烂人,蛇鼠一窝,也没必要分得那么清。 汐初芒何许人也?听见临源的话立刻脸就涨红了大半,一根手指蹭的指着对方的脸道: “你......” 临源依然保持淡定,向旁边一闪就躲过了这一指: “烂人有事吗?没事我就先去上课了,今天的课好像还挺难的,不知道你这么烂听不听得懂?” 汐初芒又是愣了愣: “......你好大的胆子!” 汐初芒终于把后半段话给喊完了。 想他浸淫牧野龙域多年,顶撞他、看不起他的龙族也并不是没有,但是被一个虚龙,还是个无用至极、要法力没法力要前途没前途的鱼化龙上来就骂可还是第一次,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等他终于回过神来以后,临源差点都要绕开他走掉了。 对待比自己强的龙族,或是长辈,汐初芒当然是虚与委蛇,不管多大火都会藏在肚子里,可面对一条鱼化龙,他就没有窝火的必要了。 只见他的右手高高抬起,一条赤色的气柱裹在他的手臂之上。 “我宰了你!!” 伴随着他的这一声怒吼,气柱也跟着他的手臂一起挥下。 临源一直都淡然无波的金眸里闪过一缕光彩,又像是气柱倒映在他眼睛里的模样。 临源的身形倏忽间如水流一样开始晃动起来,人形瞬间失了形状,变作一尾巨大的鱼化龙,身长六尺,金色的短绒角如同头上长了两颗豆芽,龙尾也和鱼尾相差不大,只是比之鱼尾而言多开了几瓣而已。 临源的身体浮在空气中,在气柱砸下来的那一瞬间微微地侧了侧身子,汐初芒的拳头和他拳头上的气柱便一起顺着临源的体缘滑了过去,轰隆一声砸在地上。 “啪!” 汐初芒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很像是扇巴掌的声音,他的脸上也忽然一凉,然后就马上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是临源一个摆尾,金色的龙尾带着风甩在了他脸上。然后就像一条游鱼,临源在空气中游窜出去老远。 汐初芒的脸色变得极其可怕,阴沉沉的热量从他身体上散发出来,烧灼着周围的空气。 “站住!!” 听见身后传来的怒吼,临源一下子游得更快,好似一支离弦之箭疾驰向前。 然后他突然停住了。 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龙族。 汐初芒追了上来,凶神恶煞地举着两团明火,看见堵住临源的人时也跟着愣住了,举着火呆立原地。 来人是冯昭。 汐初芒认得他。 觉醒真火的虚龙,登天府里没人不认识的。 “滚。” 冯昭看着汐初芒,嘴里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来,就这一个字,令汐初芒的单子上又多填了一个名字。 但是汐初芒没有发作,而是笑嘻嘻地收回手上的火焰,一步步地倒退离去。 他不会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冯昭的。 汐初芒离去后,临源才变回人形。 他幽幽地看了冯昭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一句话也不说。 冯昭却突然开口了: “你也没我想象的那么笨嘛。” 临源的脚步顿了顿。 他扭过头来望向冯昭,此刻对方的身后,一尊龙偶正缓慢地悬浮飘过。 冯昭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龙偶,道: “特地往这边来,是感知灵敏,察觉到这边有龙偶可以庇佑你吗?” 临源表情木然地说道: “不,我感觉不灵敏。” 他只是把登天府内龙偶巡逻的路线都背下来了而已,以往他独自出门,都是挑着这些路线走,再不济也会选择离这些路线最近的路。 冯昭嗤之以鼻,并不觉得临源说的是真话。 而临源见对方的表情也猜出了他所思所想,刚准备离去,忽然又迟疑了,还是决定留下来问个分明: “为何要帮我?” 冯昭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不为何......感觉之前欠了她的情才进了登天府,现下她不在,你就带她受过罢了。” 她说得是谁,自是不用言说,只是在临源听来,对方明明说的是当初雷试时的恩情,却让他拧巴地像找人寻仇一样。 “你倾慕于她?” 临源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问道。 冯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可能是吧,但也可能不是。 冯昭一时为临源的问题所惑,转而又清醒过来,瞥眼看向临源: “话说回来,与其说我,你才更像是对她有情的那一个好吧?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真龙虽然以一个‘淫’字闻名天下,但若真是有了中意的,醋劲可是半点不小。” 临源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变化,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你在开玩笑吗?她可不是能喜欢的人。” 冯昭有些没听懂临源的话,但对方也没打算解释给他听。 “算了,不愿同我扯清楚也无妨,这次我既救了你,便也算还了一半她恩,你日后自己自生自灭罢了。” 冯昭对临源并不多上心,随意说了两句便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临源的目光渐渐深邃起来。 他又想起他刚刚入龙渊那阵子的事来了: 那时他才刚刚越过龙门,刚刚化成龙,刚刚找到龙渊,找到造册署。 然后他回答完造册署那龙吏一个又一个问题,直到对方问自己的名字: 【我……我叫临源……】 【本名?】 【是……是啊……我……怎……】 【行了行了,别说了!真是,又一条鱼化龙,怎么你们就不能消停几年?少几个去跳龙门的?一个个都喜欢做智障吗?】 【我……我……】 【还有别跟我说什么本名,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不就是知道真龙族的名字里都必然带个水才故意改名吗?当我傻子啊……】 【我……我不……】 【好了好了,给你办完了,快走快走!】 那时候,他很想告诉那个龙吏。 每年龙门闸开,数以万计的鲤鱼精怪都会涌至门下,用尽他们修炼了五百年的灵去抗衡龙门中涌现的荒雷电火、冰瀑灾洪,直到身上的鳞片尽皆破碎,新生的龙鳞才会在雷火冰寒中生长而出。 每年都有万计的鲤鱼来到龙门,但最后能跃过去的,从来都不会超过十根指头。 以及还有一件小小的事。 他给自己取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那片离去的故土,那片高原上的透彻溪流和堰塞冰湖。 他的名字里,包含着他的故乡。 三江之源。 他是住在三江之源的鲤鱼,跟真龙什么的没关系。 他一直在说实话,只是很可惜,除了唐翊,没人信过他。 第两百四十一章 途中过半 唐翊从高耸的城楼边上向下望去,看见底下多多支零破碎的白云,以及云彩底下漏出的飞速移动的地面,正一点点地从黑色的沃土与森林转变成沙土的黄色和零稀可见的绿意。 城墙比起城中的建筑都要高,而且边缘没有防护的砖墙围栏,就是一堵光秃秃的墙,唐翊走在上面看上去就安全系数极低,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摔下去一样。 外边偶尔有几条龙飞来,越过城墙头也不回地进入城中去,没有一条龙停留片刻,就她一个立在窄窄的墙体上。 毕竟是龙族造的城市,虽然内部很类似人类的房屋,但是有些地方还是与人类的城池不太一样,就好比这墙,对于龙族而言就只是个大一点的门槛而已,也没必要找什么人来看守。 这却给了唐翊一个看风景的好地方,她收敛了身上的龙气,相信也不会有人猜测城墙上的一个小点是不是一名化作人形的龙族。 洄游的队伍从须弥海离开已经快过去半月了,离开须弥海后,龙族继续沿着岷江浩浩荡荡地一路向西南,经过了五泽之一的大泽,举行了几场小小的祭祀,没让全部人参与,只有那些官吏与皇族得以加入,所以唐翊也不知道那祭祀的具体内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祭祀后队伍里人没少。 离开大泽之后没过几天,六座堡垒就再次合而为一,成了之前唐翊见过的那座城池,队伍也再度变更方向,折向北方,进入了三川之中唯一的内流河,塔木川。 虽然因为云彩遮蔽的关系,地面时隐时现,但唐翊知道,在这座空中城池底下就是塔木川,蜿蜒过数百里,最后终结在南部的沙漠之中。 塔木川同其余两条大江一样,源自极西之地的三川源头,也就是桑吉坦雪原之上的连珠冰泊,等到了那里,洄游大祭的旅途也算过去大半了。 但有点奇怪的是,自打进入塔木川的流域,这座城池就一直都没有落过地,始终在天上飞驰,她也没听说过任何关于塔木川的消息,似乎在这三川之一的大河之中,连一座龙宫都没有,队伍似乎根本不打算降落一般,一路风驰电掣地朝着连珠冰泊的方向赶去。 唐翊试图通过观察底下的环境来判断出点什么,但城池周围喷薄而出的庞大灵力却很好地阻断了她的视野,除了用一双肉眼外,其他的感知能力都被削弱了。 不过,唐翊也并非一无所获。 在脑中慢慢地计算着还需要多久才能到连珠冰泊,转身来到城墙内侧,然后就是纵身跃下,御风术带着她向自己院子的方向飞去,她腰间挂着的小小的金黄布袋被激烈的风吹起,在她腰间摇摆不停。 这就是重焰楼那位名叫汐晨旭给她的法器,一个纳器,看上去一寸见方,托在手掌中刚刚好的大小,也就是这玩意将唐翊藏起来的那一干妖怪都给收了进去,还是没装满的那种。 这可比空间戒指什么的好用啊...... 暂时处理好妖怪的安置事宜后,唐翊也不着急继续下面的步骤,而是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去。 虽然洄游一途中大大小小的风波接连不断,但唐翊始终没忘记一件事。 每次洄游,都会有些龙族消失不见,无人问询,无人察觉。 就像一缕拂过身体的清风,稍不留神便无影无踪了。 也不会有谁去为了那些失踪的龙族做点什么。 只是这次,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做点什么。 嗯......她得好好想想。 ............ 在唐翊一路思考着问题回到自己的院子中的时候,发现院中已经有人在等候着自己了。 一袭三色彩缎的女子朝着她嫣然拜道,腰带上系着的灵芝玉佩随着她的动作而晃了一晃。 “唐翊小姐安好,不知今日小姐可有空去赴我家主人的请了吗?” 来人与唐翊当初也有过一面之缘,在潜龙祭事发时,唐翊与汐姚试图进入祭坛,就是对方出手阻拦。 唐翊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好像是在左相手下的那位折风使。 唐翊并不意外对方的突然出现,事实上,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是的,这也算是唐翊如今生活的常态。 大概从她炸了矮包丘那时候起,就时常有人突然出现在她院子里或院子外,有的是谦卑恭顺,替主人前来的仆人,有的时候甚至干脆是本人来了,有的说是给她递邀请帖子,有的说是小叙片刻,有的说是指教一二,但大致上都差不多是一个套近乎的意思。 唐翊的应对方式也很简单: 不好意思,我今天没有空,什么?我昨天也是这么说的?那这样,你看那边,看见那朵云了吗?很好,再见,我要睡觉了,明天见,然后利落地冲回房间,关门,落锁。 她对这些弯弯绕绕的没兴趣。 只是这一次可不太一样,那折风使面带微笑地拦住她,站的位置刚刚好把她回房间的路给堵死了,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却是那种绝不容拒绝的笑容。 “唐翊小姐,我家大人已经等候与您会面很久了,这次,您可不能再推辞了。” 就是知道这个我才会一直推辞啊。 唐翊在心底默默地嘟囔。 “那.....行吧,我明天会去见左相大人的。” 唐翊打着太极,准备把事能拖就拖,她可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招惹是非的打算。 “没有那个必要。” 折风使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左相大人已在屋中等候小姐许久了。” 行......算你们狠。 唐翊举手投降,但又有些好奇,自己究竟何德何能,才让堂堂左相大人亲自登门拜访? 一边想着,唐翊一边迈步进门,然后就被眼前的场景结实地震了一下。 她觉得,能让整个龙渊抖三抖的左相大人亲自上门来堵她也算是自己的能耐了。 但一进门就看见左相替自己收拾了房间,泡好了茶,顺便还把墙面上的漆重新刷了刷,这就不是可以用能耐来形容的了。 反正唐翊刚进去就看见左相在那里挽着袖子扫地,立即觉得自己是不是眼神不太好,又倒车出来。 “你们大人,一向这么......贤惠?” 她差点没把强迫症说出来。 对方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大人喜洁净。” 唐翊闭嘴,安静地走进屋里去。 第两百四十二章 来意 “你来了?” 左相澜秦在唐翊进门时便察觉到了对方的到来,放下手中的笤帚,道。 但即便如此,对方那宛如田螺姑娘般辛勤劳作的身影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唐翊的眼睛里。 澜秦的目光微微地移动了一下,看向了唐翊身后的折风使,道: “溪铭,出去吧,我想和唐翊小姐单独谈谈。” 溪铭朝澜秦鞠了下躬,然后慢慢地倒退出去,顺道关上了门。 得嘞,这是要瓮中捉鳖的节奏啊! 唐翊职业地假笑着,朝着澜秦微微鞠躬施礼道: “左相好。” 澜秦坐在了屋内的椅子上,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手掌朝上,冲着唐翊托了托。 “不必拘礼,虽然你年纪尚幼,但观你心系却通透灵光,没必要浪费时间。” 然后唐翊立马就解放了天性一般,大咧咧地走到距离澜秦有点距离的另一张椅子上,面对着他坐下来,疑惑地问道: “那行,不知道左相来我这儿是做什么来了?” 澜秦面不改色,端起桌上一杯自己给自己泡的茶说道: “不做什么,就是同小姐聊聊,叙叙话而已。” 唐翊点了点头: “行。” 沉默...... 唐翊闭口不言,澜秦温笑不语,沉默一瞬间占据了整个房间。 两人似乎在比赛谁先开口一样,你不出声我也不出声,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直到唐翊率先认输,开口问道: “有啥聊的?” 澜秦那么小小的一杯茶,喝了那么久却仍还没喝完,听见唐翊问起来才放下茶杯,认真地垫了垫下颌,道: “嗯......不妨,从小姐的来龙去脉开始吧?” 唐翊微微晃了下头: “这是要刑讯逼供?” 语气十分轻松,像是完全没把她刚才说的话当一回事。 澜秦的笑意更深,伸手指了指四周围空荡荡的房间: “小姐可见着刑具半件?既然未曾见着,便不是刑讯。” 唐翊听着对方的回答,却舒了一口气,她不担心敌意的冲撞,却的确忧虑不明目的来由的造访,现在得知对方不过是来打探情报,便也放下心来: “呼......左相如果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造册署问问?那里可是记载了龙渊内全部龙族的来龙去脉,干嘛要这么麻烦跑来问我。” 澜秦别有深意地望着她: “户院里的文籍档案谁都能看,谁也都看过了,无非就是那一套,没什么新鲜也没什么花样,还是听本人的有意思一些。” 唐翊听闻此言,脸上顿时露出几抹困窘的表情色彩: “额.......这就有点难度了,我这个不会讲故事,左相怕是会很无聊的。” 澜秦倒是毫不在意,大袖一挥,伸手搭在膝盖上,道: “无妨,就先跟我说说,你既然是在毒蛇妖群里长大的,想必对毒一定研究颇多吧?” 唐翊打着哈哈赔着笑,心里囫囵成了一团。 她当初纯粹就是图方便才把毒蛇妖当作自己的故事素材,现在被人揪问细节,漏洞百出不用说,怕是对方定能看出花样来。 “呵呵,还好还好,我这人是个和平主义者,不爱用毒,现在都已经不怎么用了。” 唐翊糊弄着答了这一问。 谁知澜秦又是玩味地跳起眼角: “你还说,你老家一直有一群黑鸩妖来犯?” 唉,嘴上没把门的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说她当年咋就那么实诚,连着黑鸩跟毒蛇的纠纷也一并说出来了呢? “还好还好,现在已经没什么黑鸩了,都被赶跑了。” 唐翊继续糊弄着。 澜秦立即惊异地看着她,也不知是真是假。 “哦?真是不得了,当年你一边化龙一边还能分出心神来对付敌族,还大胜之,果然是天赋之资啊。” 唐翊继续糊弄,突然间回过神来: “啊哈哈哈......还好还.......等会儿,我什么时候说过是我赶跑的那群黑鸩啊?” 澜秦脸上惊奇的神色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徒留下一片神秘的微笑: “不,你没说过,但我想,赶跑他们的的确是你不是?” 唐翊看着澜秦,默然,她对于对方猜出她的来历造假一事并不意外,或者说,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然后她微微叹息道: “唉,你都知道些什么了?” 澜秦的眼神除了神秘外,突然间多出来了一丝丝探寻之意。 只见他伸出手指,在桌面上一圈一圈地转着,目光也从唐翊身上移开,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除非......” 他的手指停了下来,目光又重新钉在唐翊身上。 “唐翊小姐愿意倾囊相告。” 唐翊干脆利落地答道: “哦。” “......” “.......” 沉默,沉默.....好吧跳过沉默,澜秦无奈开口道: “唉,小姐你又是何必呢?缄口不言虽然没什么坏处,但不也没什么意义吗?” 唐翊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小声地嘀咕起来: “我只是在想,你究竟找我来干什么而已。” 这种程度的声音自然逃不过澜秦的耳朵,对方的神情也忽然间随着唐翊这段话而变得生动起来,仿佛被激起了兴趣一般: “我也听说过关于唐翊小姐的一些事情,听闻......你很擅长揣测人心?” 唐翊顿时有些不解,他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澜秦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不光让唐翊困惑不解,也让她提前终止了自己的思考,看着澜秦将目光投向屋里的一根燃烧的蜡烛上。 澜秦看着烛火上下左右,摇摆跃动,放低了声调,幽幽说道: “有道是烛随心动,唐翊小姐,连一枚烛火如何晃动都难以捉摸,何况人心呢?” 对方这说教的语气令唐翊有些没反应过来,忍不住嘟囔起来: “我也没说我喜欢揣测人心啊......听起来好像个反派......” 澜秦呵呵地笑了起来,看见唐翊这样子,有很多传言倒是可以落实了: “众所周知唐翊小姐不喜恶事,但毕竟只是道听途说,众人便也将信将疑,宁肯多加提防也不肯放下心防,若小姐真有害人之心也算有了防备,若没有也无所谓,反正小姐心善,不会计较。” 唐翊奇怪地看着他: “为何要突然说这个?” 澜秦笑意不改: “不过是几句忠言逆耳,奉劝小姐日后还是......莫要如此锋芒毕露。” 唐翊只是更加蒙圈了,锤了捶脑袋以维持清醒,再一次地问了一遍之前问过的问题: “请问,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澜秦没有说话,而是保持着脸上的笑容,指了指烛光。 唐翊也跟着看了过去。 “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澜秦满有兴趣地看着她: “唐翊小姐明白什么了?” 唐翊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不如这样,相逢就是缘,左相大人今天来我这儿我就当结了个善缘,我给你炒个菜吃......” 澜秦点了点头,道: “行,我惯爱泡椒排骨,你会做吗?” 唐翊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这个……我不太会,要不我把朱鎏叫出来问一下?对了,你属下还在外边,要不让她也进来一起吃?” 澜秦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便。” 第两百四十三章 饭后闲谈并不总是愉悦的 不论来客善恶与否,主人待之以礼总不会是什么坏事,而且,唐翊觉得准备一顿饭她还是能做到的。 于是唐翊在澜秦同意了她的邀饭后就转身对着门外喊道: “溪铭小姐,进来吧!别在外边听了。” 门开了,溪铭走了进来,虽然她乍看上去不动声色,但她的神情还是略微地透露出些许被抓包的僵硬感来。 唐翊没理她,而是走到屋外的水池旁边。 一抹红色的身影从池子里跃了出来,落地时就变成了一个青年的形貌,恭敬地向唐翊施礼。 “小姐有何吩咐?” 事实上,当唐翊再一次进入这座城池后,她惊奇地发现自己仍然被安排在了上次住的院落,负责她起居的妖仆也没有变,仍然是这位鱼妖朱鎏。 对方倒是不怎么吃惊,服务态度一如既往。 “朱鎏,今天左相要和我们一起吃饭,晚饭多做个泡椒排骨,加一个......” 唐翊一边挽袖朝着院子自带的小厨房走去,一边对朱鎏说道,然后她停了一下,转头对溪铭笑着问道: “溪铭小姐要吃什么?” 溪铭迟疑地看了一眼澜秦,只收到了一个微微的颔首以示同意。 然后她就恢复了之前的淡然,礼貌地朝唐翊说道: “......不用,我饱了。” 唐翊也跟着点头回应: “行,那就多炒个小菜吧,朱鎏,来帮忙。” 接收到了唐翊的呼唤,朱鎏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澜秦看了一眼溪铭,嘴里也淡淡地呼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溪铭。” 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给什么命令,但溪铭心领神会: “是。” 然后她也跟了过去。 溪铭进厨房的时候唐翊正面对朱鎏弄出来的一堆食材,她左手握着一块不大的土豆,右手持着小刀,准备给土豆刮皮,朱鎏在她身后的地上择菜,看见溪铭进来了,两人都将目光移了过去,不同的是,唐翊的目光停在了她身上,朱鎏则迅速地移开了。 唐翊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溪铭小姐?怎么你也进来了?” 溪铭嘴角牵起一道笑容,学着唐翊,同样挽袖: “大人派我来帮忙打下手。” 唐翊看着对方那生疏的动作,稍微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这位不太习惯厨房的折风使炒菜烹饪的模样,只觉得那画面太美,然后四处张望了一番,尽量放平和语气,指了指一边已经被妖仆擦得锃亮的盘子: “那.....能帮忙洗下盘子吗?” 溪铭看向那堆明显已经不需要她擦洗的盘子,一句话没说就走了过去。 一股水流从她手掌上升起,一点点地没过餐盘,而她也把手伸进水中,擦起盘子来。 唐翊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赞道: “真是厉害啊,左相和他手底下的人都不端架子,给我们虚龙争光。” 溪铭的动作停了一下,扭脸过来。 她脸上的不悦在那一瞬间暴露无遗。 “左相是龙皇御赐澜姓的真龙,莫要拉扯关系。” 唐翊爽快地回答: “行。” 她们不知道,坐在客厅中的澜秦因为她俩的这段对话皱了皱眉头。 ............ 这顿饭吃得很和睦,唐翊与澜秦聊得很开心,主要话题集中在龙渊里各式的趣闻上。 唐翊倒是有些没想到,澜秦一张嘴居然这么能说,不光将各种枯燥的传言讲得生动逼人,而且还简洁易懂,时不时还会插句无伤大雅的笑话,该说不愧是当宰相的人吗?口舌功夫果然牛叉。 只不过,虽然唐翊和澜秦聊得很欢快,一起吃饭的溪铭就属于食不言寝不语的典型了,从头至尾一句话都不说,完美地与空气融为了一体,至于朱鎏,唐翊本来极力邀请对方,但对方只是诚惶诚恐地跪谢了唐翊,然后就跳回湖里当他的鱼去了。 饭吃完了,宾主尽欢。 唐翊将澜秦送出门去,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身影才转身回房。 同时,她也没忘记往自己的门上多加一道锁诀。 而已经走远的澜秦两人也并不打算如此简单地吃顿饭了事,溪铭率先快步跟上澜秦的步伐,跟着她便有些不赞同地看向澜秦,说道: “大人,您此番亲自前来,对方对您的态度如此不敬不提,顾左右而言它,到头来半点没有收获,会不会太不值当了些.....” 澜秦仍然面带微笑,道: “哪儿不值当了?她不还请我吃饭了吗?” 溪铭熟悉自家大人,她已经跟随对方许多年了,甚至可以从他的一个简单的抬手中看出澜秦的情绪变化,于是,她也立马明白,自家大人或许已经搜集到了足够多的信息。 但是她再三回忆澜秦与唐翊两人之间的对话,却始终不得解答,最终,她只能犹豫地开口问道: “......大人,您......看出什么来了?” 澜秦停住脚步,蓦然抬首,望向无尽的夜空。 “溪铭,我且问你一个问题。” 溪铭恭敬地鞠躬行礼: “大人请讲。” 澜秦却没有急着说他的问题,而是露出了一个困惑的神情,似乎他自己对他要问的问题都感觉有些不解,而溪铭可以发誓,她许久没见过大人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了。 但最终,澜秦还是问了出口: “你觉得这世界上有人真能超脱俗世外,不理凡尘么?” 溪铭认真地想了片刻,摇摇头: “大概是......没有的,世间人皆在俗世中,无人能离无人能渡,这个问题,从一开始便是个伪命题罢了。” 澜秦一时没有说话,而是专注地看着天,看着飞速移动的星光。 但他也清楚,星光并未移动,而是他们在飞快地向西飞去。 然后他幽幽地开口: “是啊......无人能离,无人能渡,便是天上的仙人,不也时不时下来插手凡尘之事吗?” 溪铭知道,自家大人已经想通了问题的关键了。 她虽然仍是一知半解,或者直接点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至少知道澜秦心中的困惑已经消散了。 她并不为此居功自重,因为她也清楚澜秦迟早会想通问题的关键,与她无大关系,不过能帮上大人加快想通的这一过程,还是令她与有荣焉。 澜秦往前走了几步,溪铭也紧随其后。 然后他突然停住,幽幽地开口: “对了,溪铭,还有件事要同你说一句。” 溪铭正想着大人究竟是为何要问自己那番问题,听见澜秦的训话,就知对方有事吩咐,连忙躬身道: “大人请讲。” 澜秦的声线非常地平和,不带半点感情: “下回,再让别人那么轻易套出话来,就不用跟着我了。” 第两百四十四章 大张旗鼓来请你 澜秦走了。 唐翊躺在床上,慢慢松了口气。 “这人真难应付。” 不用想,她说的自然是澜秦。 当得知这位左相亲自杀到她院子里来时,她就有所预感,今晚恐怕是一场硬仗。 这些天她虽然一直用糊弄的方法把各种各样向她伸来的触手给阻挡在门外,但像澜秦这种直来直去的探寻反而有些不好应付,令一向置之事外的唐翊不禁有些无计可施,只能变着法地问对方究竟来干什么的。 而最后,唐翊终于明白了。 对方此番前来没有什么目的,换言之,这就是最大的目的。 很明显,澜秦并不相信她丢出去的那些情报,转而选择自己亲自来一探究竟,而唐翊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会被他记下,以此作为素材,从基本开始塑造出一个真实的她。 也正因如此,他不带目的的接近,只为探寻清楚唐翊的为人,于是他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取决于唐翊本人的所做所言,好似随风而动的烛火。 于是在唐翊察觉到这点之后,便立刻恢复成自己最常用的社交面孔,固然有些做作,但至少能阻止对方打探出更多自己的信息。 况且,她不也从溪铭那里打探到了对方的情报吗? 不亏。 唐翊满意地伸了个懒腰,翻个身,沉浸入修炼的空灵意境之中去。 对现在的唐翊来说,修炼已经变成了一个不错的放松方式,虽说平时她身为一介登天府的学生不需要做什么,但凭她这东跑跑西跑跑的习惯,总会碰上些事,伸个胳膊搭把手之类的也是常有,就好比今天,她不知怎么地就晃悠到藏鼎阁的地界去了,帮他们搬了一天的文书,还别说,那么一张张薄纸摞在一起还真挺重的,这样子一天下来也是挺累的。 而修炼要求的放空自我,吸纳灵气恰好成了唐翊解除疲劳的良药,一夜过去,比好好睡一觉的效果都好。 “小姐!小姐醒醒!小姐快醒醒啊!” 谁在吵? 唐翊有些朦胧地睁开睡眼,就看见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在自己眼前摇晃。 唐翊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惊讶地看着眼前半人半鱼的朱鎏,吃惊地问道: “朱鎏?!你这是怎么回事?谁把你弄成这样了?” 朱鎏此刻的样貌着实不怎么好看,半张脸仍是人,可是另外的一半已经变成了覆盖鳞片的鱼脸,斗大的鱼眼珠死死地盯着她,看起来有些吓人。 对方身上莫名其妙多出来大大小小数道创口,表里俱是受损严重,但仔细观察之下,所有的创口都附着着同样的气息,仿佛都是同一人造成的。 “是我弄的。” 在唐翊还没来得及出手治疗的时候,屋门外边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唐翊转过头去,就看见一名龙族站在外边,朝着她微微行礼,道: “不小心伤了阁下的妖仆,真是过意不去,不过阁下也是,往门上下那么强的法咒做什么?逼得我还得用暴力手段破开。” 唐翊看着他,一脸蒙圈。 “你是......哪位?” 那龙族长得眉清目秀,穿着件水蓝色的圆领袍,袖口很窄,头发也只是用发带束起来,看不出是哪儿的人。 他见唐翊疑惑的样子,忍不住笑道: “唐翊阁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都不记得了?” 唐翊瞪大了双眼,绞尽脑汁地端详了一番对方的脸,终于有了一点模模糊糊的映像: “你是......二殿下的那个龙吏?” 对方笑了起来,微微颔首: “正是。” 然后唐翊就瞥见一抹云雾缭绕的虚幻长影从他脚底升起,缠绕在他周身。 “云龙江蔚潮,见过唐翊阁下。” 江蔚潮悠然下跪,不得不说,换了身衣服,不再穿着那身小吏的袍子,对方整个人都多填了几分飘逸的气质。 唐翊望着他,想了想,问道: “二殿下又要见我?” 江蔚潮抬起头来,笑盈盈地赞道: “阁下聪慧,一猜即中。” 她的确是猜到了,毕竟昨天左席的宰相可是亲自前来拜访她,那么今日右席的皇子派个人来也不奇怪。 唐翊翻身下床,手中绽放出旭烂的虹光,覆盖在朱鎏身上,而她的眼神则如同一把弯钩一样勾住了江蔚潮,审视地打量着他,问道: “来就来了,打伤别人算怎么回事?” 江蔚潮立刻委屈地举手投降: “这可不是我故意的,谁叫阁下要往院门上下锁诀呢?我不把锁诀打破怎么进得来啊?” 唐翊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这有什么关系.....” 然后,她忽然愣住了。 唐翊再次扭头看向朱鎏,现在的对方受了伤,妖气也控制不住地逸散出来,一丝丝一缕缕地飘散出去,萦绕在院子里的一砖一瓦上,就像是给电器供能的电缆。 她就说嘛......怎么这里的妖仆会这么听话。 “阁下?阁下?” 江蔚潮的声音将唐翊从沉思中唤醒,她看着对方,就看见对方笑得眯起眼睛,和颜悦色地问道: “不知阁下何时出门?二殿下那边也在等着呢?” 终于绕回正题上来了。 唐翊心里想着,也没急着答话,慢悠悠地问道: “请问,二殿下叫我去有什么事吗?” 江蔚潮的笑容仿佛已经僵化在了他的脸庞上一般,不动声色地答道: “这我如何知道?阁下还是亲自去跟二殿下谈为好。” 唐翊看着江蔚潮,只觉得对比太明显了。 该说什么呢?不愧是皇子手下的龙吏吗?这身傲气仿佛都在发光一样,可真是挡都挡不住啊...... 不过话说回来,昨天晚上那位左相和他手底下的折风使也没强到哪儿去,上来就堵门了,所以还是皇族会更在意些脸面吗? “行吧,那就劳烦你带路了,还是像上次一样走隐路吗?” 江蔚潮却笑呵呵地看着她。 “上次走隐路是为了掩人耳目,这回......” 唐翊见对方这笑容,突然有种不是很祥的预感。 “可得敲锣打鼓,好好迎阁下去殿下那里一回。” 唐翊看见江蔚潮不知从哪里拿出个圆润的玉盘,托在掌上,盘面上渐渐亮起碧蓝色的光雾,向四周围扩散开去,如同深海里飞翔遨游的荧光。 “等等!你这是要......” 唐翊还没来得及喊完,就看见光雾中那模糊的玉盘轮廓消失了,一声脆响后,玉盘就破碎成无数的光滑瓦片,在雾气中被打磨成一块块规整的方形,自行拼凑在一起。 直销片刻,一座玉石长桥便拔地而起,一端连在雾气中,另一端却不知伸到城里何处去了。 “阁下,请吧。” 当江蔚潮喜笑颜开地恭送唐翊走上桥时,她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靠!这桥得多贵啊! 第两百四十五章 澜恒的好意 这玉桥就跟电梯一样,唐翊一踏上去,底下的玉石方块便自行凑成了一块整的,正好垫住了她的脚,然后便如同飘在河水上随波逐流的船一样,被底下的光雾吹着向上飘去。 唐翊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玉桥,龙眸之中虹光微微闪烁,将其内蕴含的法诀一一剥离出来,加以分析。 然后她就差点被复杂的法术图案和刺眼的灵光闪瞎双目。 事实证明,皇族用的法术跟登天府里那种小法术完全不同,就算是个电梯的技术保密工作也是做得尽善尽美,完全不给她半点窥探的机会。 回头还是去问问澜恒,这个法术能不能外传吧...... 唐翊正想着,原本汇聚在底端的光雾就开始升腾,沿着长桥飞速向另一端聚集而去。 唐翊只看见眼前突然蔓延起一股浓郁的天蓝色,下一刻她就已经置身于小桥流水的雅致别院中。 玉桥在一处红木拱桥前打止,玉砖也拼成下脚的台阶,好让唐翊一步步走下去。 “唐翊阁下,许久未见,可还安好?” 唐翊刚刚步下玉桥,就听见澜恒温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玉桥顷刻间崩塌破碎,就像是锤落在冰上,散落无痕。 唐翊微微地向澜恒拱了拱手: “二殿下好。” 澜恒脸上带起一个微笑,同时抬手止住了唐翊的行礼: “不必了,我请你来不过是想问一句话。” 嗯? 唐翊奇怪地扫了澜恒一眼。 怎么感觉……怪怪的? 唐翊迅速且隐蔽地将澜恒打量了一遍。 气质平和似水,容貌温润如玉,仪态端正,举止自然,就连一袭深色长衫都和之前见他时没什么不同,可不知为何,唐翊在他刚一开口时就感觉对方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 正当唐翊打算换个角度继续观察一下对方时,就听见澜恒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听闻……昨日左相大人亲自去拜访了你一遭啊?” 唐翊暂时打消了自己奇怪的感觉,笑着同对方说起话来: “是啊,昨天我回自己院子时,就看见左相突然出现在我屋里,我就请他吃了顿饭,然后他就走了。” 回答得言简意赅,澜恒也没继续就这个话题深究下去,而是微微转身走上一旁的小木楼梯。 “既然左相突然出现在你屋里你都能如此淡然处之,想必我贸贸然叫你来你也没什么意见吧?” 唐翊没有回答,而是安静地看着他自行远去的背影。 现在可以确定了,之前她感觉到的那种怪异感并非是她一时的错觉,而是真的。 青龙皇子二殿下澜恒,正在因为生气而对她耍脾气。 ........ 唐翊承认,左相到来,身为右席代言人的澜恒不满,忧虑,乃至心怀叵测她都能明白,也多少预测到了一点,但澜恒将自己的情绪如此泄露出来,她就有点没有想到了。 要说直白吗也不至于,毕竟对方到现在为止也没说一句真正的气话,行为举止也维持着温和礼貌,但要说隐蔽,那就真的谈不上了。 从她离开之前那个院子到现在,她已经在这偌大的木制迷宫中绕了近一个半时辰的路了。 周围全都是她不认识的深青木墙,头上顶着形貌多样的金红龙纹,眼前则是长长的,七拐八绕的廊道。 她身边只有一个江蔚潮引路,而澜恒早就在他进屋后不久便已经行踪全无。 唐翊的院子就像个方块,三边各三座屋子,中间的是正房,两边的则是耳房及小厨、仓库等处,不大的院子里还挤了个水池,豢养着一众妖仆。 而澜恒的住处则是分了前后院,前院里不光有正厅,还分出有十几来个大大小小交错联通的厢房,四角筑起别致的角楼,楼高十丈,檐角挂满了墨香四溢的白练字绢。后院里繁花树影,好似人间苏州园林般,水榭溪流曲折盘绕,假山怪石亦是应有尽有。 两相对比之下,就好比玉盘珍羞碰上了野菜糍粑,虽然也不至于产生过于强烈的对比,却也无形间拉开了一段差距。 若是平时,唐翊倒还没这么强烈的感觉,但在绕了近三个小时的路之后,她已经对此有了极其惨烈的切身体会。 “那什么,江蔚潮阁下,请问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唐翊如此问着,眼神中透露着绝望。 江蔚潮走了那么久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侧了侧身,向唐翊拱手作揖: “莫要心急,唐翊阁下,” 唐翊也无奈地看着他,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江蔚潮阁下。” “嗯?” “我今天走得太累了,这么久也没看见二殿下,就先回去了,请替我向二殿下说一声。” 说完,唐翊转身就作势要走。 江蔚潮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后笑看着她。 然后就见唐翊走出去一步,就又停了下来。 这......走哪边出去来着? 望着眼前曲折的走廊,唐翊的眼里闪烁着蒙圈的光芒。 江蔚潮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莫名地还带了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唐翊阁下,你说你走了许久,那二殿下不也等了许久吗?要我说,何苦浪费了这些时间,还是继续走吧,没准一会儿就到了呢?” ......行,算她这一回栽了。 唐翊放弃了直接离开这里的打算,转身继续跟着江蔚潮绕起弯来。 但不知道是不是唐翊的错觉,她总觉得江蔚潮似乎开始将她往正确的路上带,而不是毫无章法地乱转,至少,没过十分钟,江蔚潮就带着她来到了一扇门前。 澜恒就在门内的房间内,一束光线从他身后的圆窗中射下来,打在地上,印出他的黑色投影。 看见唐翊来了,他并未感到有多少的惊讶,而是微微瞥了一眼江蔚潮,从这个眼神中,唐翊似乎看出来了一点责怪的情绪。 “阁下可叫人好等啊。” 唐翊看着澜恒当着她的面说着颠倒阴阳的话,脸上挂着十成十的假笑。、 “如果二殿下愿意,我还可以再晚一点来。” 澜恒的动作似乎停滞了一下,等他再次看向唐翊时,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 “唐翊阁下,莫非你是不清楚?还是说多走了几步路你就恼羞成怒了?” 唐翊不说话,安静地看着他,思考他为何突然爆发。 “你可知你已与我右席实属一党,那左相找上门,你不闪躲,反倒还以盛宴相待,做此等墙头草做派,可算不上什么明智之举。”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唐翊安静地看着他,听着对方说出的衷言。 或许是见唐翊正在认真地倾听,澜恒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了,略显无奈地扶了扶额头,道: “叫你来,也不是要怪罪你,只是你须得多多谨慎小心,毕竟你与我们也算同气连枝,就算你不在意,也有其他人会替你在意的。” 澜恒没有说下去,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足够多了。 就算是好意,也还是需要有个度,澜恒自是知道这点。 唐翊点了点头。 她还是感觉有点奇怪。 第两百四十六章 双生龙子 室内静悄悄一片。 澜恒没有说话,是为了让唐翊自己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刚刚所言,而唐翊不说话,则是因为她在想事情。 当然啦,她想的事情并不是澜恒要她想的。 等澜恒觉得差不多了,便又恢复到之前的神情,微微一拂袖,道: “行了,叫你来也不止是为了说这事,再过几日便要到连珠冰泊了,你且好生准备一番,去参加祭天。” 唐翊的脸上有一瞬间产生了一丝动荡: “祭天?我可以去?不是说皇族重臣才能去吗?” 澜恒却看上去并不在意: “无妨,凭你和我弟的关系,你也算半个皇族了,只不过是个名头的问题,但有你这身法力修为也足够打发那些闲言碎语了。” 唐翊又看了他一眼。 她和澜垣的关系? 这人是真的...... 唐翊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澜恒了。 若说蠢那是肯定不至于,但对方这一副温润外表下隐藏着的那肆无忌惮的作风,可真是令人不知作何言。 澜恒全然没看出唐翊目光中的异样,轻轻叩了叩桌子,江蔚潮便从门外走了进来,双手托着一大摞装订成册的书本。 望着这一大堆书,唐翊忽然有种既视感,貌似她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况...... “这些是今年祭天的章程卷轴,大事小事里面都记了,你拿回去好生背熟了,到时候也不至于出岔子。” 澜恒慢慢悠悠地说完了这句话,唐翊瞬间面如土色。 亲娘嘞!怎么又是这一套啊? 江蔚潮将这一大摞东西放在了唐翊面前,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快步地来到澜恒身边,弯下腰低声耳语了两句。 对方施了层隔音术,唐翊唇语学的也不好,所以搞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澜恒的脸色倏忽间风云变幻,抹上了厚重的阴霾。 澜恒张嘴,对江蔚潮吩咐了两句,对方便迅速地离开走远,留下唐翊和一脸晦朔不明的澜恒。 她莫名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那啥......二殿下,这话也说完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说完,唐翊赶紧起身,拔腿欲跑。 “不用那么急,我那好弟弟好妹妹来看我了,你也随我一道去吧。” 好弟弟...好妹妹? 唐翊僵硬地转过身来: “请问,二殿下说的是,十殿下和十二殿下吗?” 澜恒冷笑一声: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 成,这左席右席的皇族都到了,是要唱大戏的节奏啊。 唐翊无奈地想道,跟着澜恒一起走出门去。 ......... 澜驽与澜娆是青龙皇族难得一见的双生龙凤胎,兄妹二人虽然一个排行第十,另一个排行十二,但却后来居上,把不少哥哥姐姐甩在身后。 两人不光成功跻身入朝中中流砥柱之流,展现出了杰出的才华。 澜驽善理财政,事实上,海市之所以奸商频出却依旧没有就此埋葬入历史坟墓,澜驽可谓是居功至甚,而澜娆的能力甚至还在澜驽之上,事实上,龙渊内大大小小各龙族、水族以及异族目前的平和生活很大一部分就是得益于这位十二皇女。 按理来说,这两人有如此能力,联手之下的合力更是应该庞大,但两人却必须与大皇子澜擎结成联盟才能与右席相抗衡。 只是因为他们两兄妹与澜擎一样,都并非嫡出青龙。 澜驽澜娆的生母是一名赤龙族,而澜擎的生母甚至只是一条棘刺鱼妖,他们的龙形也多少体现了这一点出来。 兄妹俩的龙鳞并不是纯正的青色,而是略微有些偏绿,但更类似于玉石那样温润的浅绿。 其中澜驽的龙形更为特殊,修长的龙鬃上有一条雪白的线条纵贯龙身。 唐翊就站在澜恒身后,江蔚潮则和一众龙吏站在院落中。 这么一大帮子就在庭院中注视着天上飞来的那两条长龙,注视着他们悠悠飞舞,降落在院中,化成人形。 看着款款而来的两位俊俏龙子,周围的龙吏率先躬身行礼,顿时两人便鹤立鸡群似地从人群中凸显出来。 澜恒依然挂着和之前一样的笑容,看见两人过来了,展臂欢迎道: “十弟弟,十二妹妹,今日是吹得什么风,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 虽然他双手展开得挺大,但身子却动也没动一下。 澜驽与澜娆并没有对澜恒的举动产生多大的反应,事实上两人的目光一直都是牢牢地钉在了唐翊身上。 但很令唐翊诧异的是,她没有从他们二人的目光中看见任何一丝负面的情绪。 不过,就算没有负面色彩,澜恒也明显不怎么喜欢这两人明晃晃地越过自己打量唐翊,于是渐渐收回了张开的双臂,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弟弟妹妹此番来得突然,哥哥我也没什么准备,实在是过意不去,不如你们先移步到偏厅,待哥哥这边准备好了再聊。” 澜驽率先将视线从唐翊身上收回,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白亮的牙齿露着,浑身上下散发着温暖的阳光气息。 “二哥哥太客气了,我们俩就是来串个门,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好像恨不得全城都看见呢。” 澜恒自然听得出对方的言外之意: 若不是之前他请唐翊时那般大张旗鼓,他们也不会亲自找上门来了。 澜恒听了这话后笑着扭过头,如同对一个熟识老友唠嗑一样地对唐翊说道: “你瞧,我这两个弟弟妹妹就是这样,自来熟,你也莫要奇怪,这么多年咱们都这么过来的,早就习惯了。” 澜娆也呵呵地笑了出来: “二哥这说得哪里的话,咱们兄弟姐妹的不都是一家人吗?都是知根知底的,哪里会奇怪呢?” 澜恒和澜驽都各自笑出声来,场面一派和谐。 唐翊默不作声,只是又暗自后退了点。 你们继续演戏,不要理我,我一个在这边待着就挺好的。 面对这样一群职业戏精,她可没什么自信可以与他们同台竞技。 只可惜,唐翊就算是打算置身事外,可澜恒三人却不会轻易放过她。 “所以.....这位便是唐翊阁下吗?” 澜驽几步就走上前来,笑着问澜恒道,但他的眼神早已再次落在了唐翊身上,澜娆紧随其后,目光跟她的步伐一样,柔柔地飘了过来。 “不错,这位便是垣儿的那位宝贝,大名鼎鼎的唐翊阁下,十弟这还是第一次见吧?” 澜恒说得很自豪,澜驽和澜娆也笑着应和,并未有什么异样。 “那个.......二殿下,我之前就已经跟你说过了,我跟澜垣不是情侣关系,而且我也不算大名鼎鼎。” 唐翊突然的,不合时宜的开口一下子就令三人的注意力全都转到了他身上来。 澜恒的脸色立刻阴沉下去,澜娆则像是突然起了兴趣一样地打量着她,而澜驽的表情最是难以捉摸,不惊也不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被三名龙子同时行注目礼,唐翊也没觉得有多不适,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迎接着他们的目光,甚至还一个个地对看回去。 “唐翊阁下......是吧?” 澜驽仍然是那个打破沉默的人,就像是压根没听见唐翊之前所说的话一般,他不论神态还是举止都没有丝毫变化。 唐翊点了点头: “是我。” 澜驽笑盈盈地看着她,嘴里说的话却让唐翊不禁张大了眼睛: “你可认识汐姚?” 唐翊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认识,十殿下找她有事吗?” 澜驽笑得更开心了: “也没什么,听闻之前的潜龙祭时多亏了她才得以将破坏祭祀的真凶绳之以法,便多打听了几声,正好,我母亲与她又都是赤龙,我们跟她也算是有些关系,于是便起了结交之心,现下知道唐翊阁下认得她便太好了,不知阁下可否替我与妹妹带个话,邀她来我宅中小叙片刻,我们也挺想知道牧野如今怎样了。” 唐翊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对方。 澜恒漠然地扫了他一眼: “弟弟此言也是有些勉强唐翊阁下了,有什么话让自己的手下去说便是,还要劳烦唐翊阁下是怎地?” 澜娆也在此刻上前,开口说道: “二哥哪儿的话,唐翊阁下古道热肠,不过传个话又算什么?” 澜恒听了她的话,只是冷冷地瞥了唐翊一眼,嘴角肆无忌惮地勾起一个讽刺冷笑: “说的也是。” 唐翊又想说点什么,但仍旧没有说出来。 但她总算是有点明白她之前为什么觉得奇怪了。 第两百四十七章 冲撞 没有了澜恒的拒绝,澜驽看起来似乎笑的更开心了些,转头望向唐翊: “唐翊阁下,你意下如何?愿意帮我这个忙,替我同汐姚小姐带个话吗?” 这下子话语权又转回到唐翊手上来了。 说老实话,她并不是很乐意去做这件事,不为别的,就为澜驽脸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她就有种自己一旦答应了就会害了汐姚的感觉。 于是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想好了借口以后才开口道: “这个……不好意思,我最近其实也没怎么见到汐姚了,想帮十殿下带话恐怕也是力不从心,叫殿下失望了。” 澜娆呵呵地笑出声来: “怎么会?前几日汐姚小姐不还去了阁下那里吗?想必阁下也是知道汐姚小姐的院子在哪儿吧?” 唐翊猛地一个激灵,立刻看向澜娆,对方也大方地看着她,脸上仿佛要开出朵花来一样。 “……你们……在监视我?” 唐翊没有继续好言好语下去了,而是平静地开口问道。 澜驽立刻委屈地皱了皱眉: “怎么会?阁下为何要用这么重的词?我们可不敢监视阁下。” 在澜驽做出这番姿态时,澜恒的面孔上闪过了一丝轻微的厌恶与不屑。 唐翊不说话,专心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然后开口道: “你们这么做……不对。” 听见她这么说,澜娆马上变成和她哥哥一般无二的神情,用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语气说道: “唐翊阁下可别太瞧得起自己了,我们可是冤枉的,监视你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你说的是不是?” 就是这句话。 唐翊的脑袋突然被撞了一下似得,眼睛刷一下盯住了澜娆: “你们不是在监视我,而是在监视汐姚?” 这一次,澜驽和澜娆都没有说话。 两个人脸上一副神秘的表情,似乎唐翊刚刚说出了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而澜恒也继续在一旁袖手旁观,甚至有些乐得在一旁看戏。 周围的龙吏静悄悄的,谁也不敢说话,就那么跪在那里,于是院落中一片寂静无声。 直到澜娆笑盈盈地开口: “真是,阁下若是不愿,直说便是,哪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澜驽在旁边跟着一起笑: “我说妹妹啊,你这就不懂了,唐翊阁下这还是脸薄,不好意思直接推脱,便只好编个理由出来打发我们了。” 澜娆附和性地应了几声。 唐翊看着他们的举动,有些疑惑地颦了颦眉梢,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所以,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澜驽收了收脸上肆无忌惮的笑意: “都说了,只不过是来串个门而已。” ……… 唐翊离开了澜恒的府邸,独自一人走在回院子的路上。 在结束了与澜驽澜娆的那番对话之后,澜恒便上来该打圆场的打圆场,该下逐客令的下逐客令,看样子他也是不怎么希望这场对话继续下去了,草草同唐翊交代了几句祭天的嘱咐,便叫江蔚潮打发她走人,让他自己去应付那对兄妹。 唐翊倒想继续问出点什么来,但只可惜,不论她之后怎么问,澜驽和澜娆就是不肯透漏半点,任由她满肚子的胡思乱想。 由于没有御风的关系,唐翊的速度并不快,一点点地沿着街道向前走着。 路上的行人三两成群,各自聊着各自的天,各自想着各自的事。 有些人认出了唐翊,或是自觉地闪到了一边去好不挡她的路,或是驻足在原地好奇地打量着她。 只可惜唐翊此刻正陷在思考的沼泽之中,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理睬旁人。 突然间,一个可能性浮上了她的脑海。 万一……澜驽和澜娆真的是在监视汐姚,那么他们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呢?是因为汐姚父亲的关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而且他们还提到了潜龙祭…… 莫非这事跟汐姚的灵犀术有关? 唐翊并没有忘记,先前潜龙祭时,正是由于汐姚的这一项独家法门才让她们得以发现祭祀法器中隐藏的问题,也正是这项能力帮助唐翊找到了真凶水鬼。 汐姚之前说过,这是门血脉相传的技艺,若非她的祖先曾与灵犀一族留下来后裔,她也不可能学会这能力。 再深想一下,当初汐姚父母的结合,真就是因为她父亲的权势吗?跟灵犀术半点关系都没有? 而如今澜驽又主动地跟自己提起汐姚的事,若真是想认识对方,何比现在才开始,当初汐姚还在登天府,甚至还在牧野的时候怎么不去找她,偏偏等到了她的灵犀术暴露之后才来寻关系。 如果他们的目标真是灵犀术的话…… 唐翊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妙,立即下定决心,转身就向汐姚院子的方向奔去。 一骑绝尘之下,街上无人敢拦,路人们一个个地看着唐翊风风火火地从身边窜过,然后消失在远方。 汐姚的院子在城市稍外围一点的地方,跟唐翊的相比没豪华到哪儿去也没差到哪儿去,但由于院子里不光住了她一个人,还有一个耍无赖硬跟着住进去的汐权,所以感觉也狭窄了许多。 至于原因?那就不言而喻了。 反正唐翊刚一迈进院子,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了欢乐的声响,立马尴尬地收回了脚步。 但她还是知道,如果她关于澜驽他们的猜想是正确的,那这对汐姚他们而言绝对不是件小事,所以此刻就算是要她做个千瓦电灯泡她也认了,大不了回头再道歉! “汐姚汐权!快出来!” 唐翊这一嗓子吼出去以后屋内的声响就立即停了,紧接着的是一些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皮肤的声音。 唐翊突然觉得,自己的听力现在变这么好可能也未必是件好事。 汐权率先冲了出来,裤子跟上衫都是松松垮垮的,如果不是他还有只手提着裤腰,估计唐翊下一秒就可以自戳双目了,但即便如此,他也是披散着头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情与欲的气息。 汐姚紧随其后,一边往外走一边将衣服拉好,但还是遗憾地半露香肩,莹白的肌肤十分显眼。 汐权见状,立刻转身帮着她将衣服穿好,还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唐翊,结果反倒是自己的上衣又掉了下来,露出精瘦的脊背。 唐翊已经没眼看了。 “要不你俩先回去把衣服穿好了再出来?” 她如是说道。 汐姚一巴掌把假装替她穿衣,实际上只是在明目张胆吃豆腐的汐权扇开,自己将衣服穿好,镇定自若地问道: “不用了,有什么急事吗?” 唐翊无视了被扇开的汐权那一脸委屈巴巴的神色,将注意力集中回来,严肃地将之前她与澜驽澜娆碰面的事说给对方听。 汐姚听完了以后沉默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么心急吗?这群家伙。” 汐权的脸色也是彻底地黑了下来,慢慢地走到了汐姚身边,安抚似地揉了揉她的手。 汐姚转头温和地冲他笑了笑: “没事的,反正你我早就预料到了不是吗?” 唐翊安静地看着前面恩爱的两人,他们的脸庞上写着相同的情绪:缠绵,与不舍。 但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唐翊问道。 汐姚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将她的目光移到了汐权的脸上: “当我的灵犀术暴露的时候,我便已经做好准备了,不过迟与早的区别而已。” 她温柔地抚摸着对方的脸庞,脸上露出柔和的微笑。 于是唐翊又看向汐权。 此刻的他格外安静,眼神只是停留在汐姚身上,不离开半分: “我尽我所能。” 尽你所能去做什么?汐权没有说,唐翊也没有追问,但她从汐姚看汐权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种名叫一往情深的东西。 “所以,唐翊,多谢你来提醒我们,但是没有那个必要。” 汐姚再次将目光看向她,脸上笑意不改。 她伸出手来,握住了唐翊: “我们能应付过去。” 真的吗? 唐翊很想这么问,但她没有问,而是目送着两人回到房间之中,轻轻掩门,继续着属于他们的欢愉。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然后她默然地替他们关上院门,离开了。 看样子,她要做的事又多了一件。 第两百四十八章 白龙不悦 从汐姚那边回来后,唐翊的情绪还是有轻微地低落,但她也并没有让情绪低落太久。 现在她手上不光把握着无数妖怪的性命,还有祭天仪式上那些虚龙要救,以及确保一对有情人不至于被强行拆散,天各一方,哦,还有一些事情要继续打探清楚情况…… 事真多啊…… 但俗话说得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唐翊决定一步步一件件地来。 那一大摞装在纳袋里的文书就是个不错的开始。 背书对唐翊而言不算什么苦差事,感谢之前在万卷阁的那段时光,她对于文字有着极强的耐受性,也就是说她至少不会看着看着就睡着。 根据那些文书上的内容,此次祭天仪式会在连珠冰泊之中临近极北的寒潭里举行,为期一天,从子时一直到第二天的酉时,只可惜上面没提半点关于祭祀的准备由谁负责,或者关于祭品方面的问题。 不过,这些信息也传递出一些好消息: 祭祀直到队伍到达冰泊寒潭之后才会举行,而那些被选中的虚龙至少在那之前都不会有什么事。 大概吧...... 虽然知道现在那些虚龙大概不会有什么事,但唐翊还是忍不住地头疼。 动脑子不是什么轻松活,但偏偏大部分,或者说,世间所有的事几乎都需要动脑子。 如果她现在跑去找到那些虚龙,把真相告诉他们,然后叫他们逃跑他们会相信自己吗? 当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唐翊就很不客气地把它一脚踩灭了。 别说信不信,她所知道的人也就燕霏和流霞两个人,而那两个......别说信她,见了她不逃跑就算不错了,只会打草惊蛇。 还是等到冰泊再说吧。 唐翊郁闷地总结,头疼地更厉害了。 正当唐翊头疼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她的腰。 感觉并不重,只是很轻柔的一下。 然后那种触感就变得连续且激烈起来,就像有一锅沸腾的水在她腰际翻滚。 唐翊脸色一变,转眼看向她的腰间。 只见那小小的布袋在剧烈地跳动,就像是装了一袋子的翻滚的卵石一样,布袋的表面起伏不定,似乎有什么粘稠的东西被装在布袋里,随时都要冲出来一样。 唐翊只愣了一秒不到,面容一肃,双手便亮起光芒。 一个接一个的锁诀被迅速地排列成串,就像是一条真正的锁链一样,覆盖在纳袋之上。 但这并没有起到多少帮助的作用,纳袋依然蠢动不安,仿佛下一秒就会爆炸。 唐翊的眉毛皱了起来。 她嗅到了妖气。 唐翊猛地起身,双手依然碰着那枚如同定时炸弹一样的纳袋,直接就往屋外冲去。 朱鎏正领着一众妖仆在准备晚饭,看见唐翊这般着急的步伐,当即就疑惑地开口: “唐翊阁下......” 唐翊的背影如同一阵风,迅速地消失在朱鎏的视线里,只来得及给他留下一句话: “朱鎏,我先出去一下,不用管我!” 朱鎏追到门口,倚着门框奇怪地看了一眼,然后又乖乖地走回院中,叫止了其余人手头的工作。 而此时的唐翊正捧着纳袋飞速地朝城墙冲去。 眼前这情形着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本来,她是打算在解决了祭天的事情以后再回头来解决这些妖怪,她自信自己的法术应该是足够令妖怪昏睡那么久的。 但现在不知为何,原本应该老实睡在纳袋里的妖怪居然醒了,不光醒了,还开始冲击纳袋的束缚。 如果不快点找个地方放出去,这一帮子妖怪在这龙城中跑出来,那画面简直不要太美。 在唐翊的全力以赴下,城墙很快便近在眼前。 唐翊感觉自己只是轻轻向上一跳,可地面却因为她的力道而出现一圈圈的龟裂纹路。 但她暂时还没意识到。 这一跳令唐翊飞速地向上升去,御风之术更是助了她一臂之力,使她与城墙之间的距离飞快地缩短。 一片雪白的鳞片突然出现在她头顶上方。 这片鳞片出现得太过突然,而唐翊的速度也太过迅猛,于是最终的结果自然只有一个。 “砰!” 这样的一声之后,唐翊脑袋发晕地坠落下去十几米的距离,而那倒霉催的被她撞上的龙族也没好到哪里去,唐翊的肉身如今已经是十分强硬了,哪怕是人形都毫不逊色,再加上这样的速度,就好比是被一根飞针刺中了肚皮一样,那龙族立马就惨嚎了一声,整条龙挂在了墙上。 咦?这声音好耳熟啊...... 唐翊睁眼一看,果不其然,眼前挂在城墙上的那条白龙她认识。 是泽炆。 对方也认出了她,有那么一瞬间,唐翊看见了他眼里的火苗。 泽炆的身后飞来了两条黄龙,不用问,自然是潮汕与潮婉两兄妹了。 看见是她,三人组的表情各异,但都很明显地流露出一种不适感来。 但唐翊此刻没空去管他们,继续向城墙外飞去。 忽然,一条白色的龙尾扫起,挡住了她的路。 唐翊扭头一看,只见泽炆已经再次飞起,偌大的龙躯挡在她面前,眼神里带着一丝倔强。 她不悦地皱眉: “泽炆,如果不想让你自己受伤的话,就让开。” 潮汕与潮婉听见唐翊的话,脸上齐齐变色,立刻冲上来想拉开泽炆,但泽炆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们,只是猛地将他们两个都顶开。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执拗: “怎么?杀了一帮妖怪,变硬气了啊。” 唐翊感到腰间的纳袋已经快要炸开了一般,猛烈地弹跳着。 她也有点急了: “让开!” 空气,变冷了。 三名真龙没有一个看清是从哪里开始结霜的,但等他们看清时,一层层厚重如砖的白霜已经死死地粘连在他们身上。 随着唐翊轻轻的一口气呼出,霜色也瞬息间由白转蓝,变成了幽蓝的冰层。 “你这个混蛋!放开我!!” 泽炆只来得及吼出这么一句,就和惊恐不已的潮家兄妹一起变成了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 但唐翊还是很好心地把他们冻在了城墙上,这样既不会掉下去也不会砸到人了。 唐翊做完了这一切,就飞出了城墙,向下飞去。 而冰里的白龙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迅速地向下,飞出了他的视线范围,心中的不爽与愤怒瞬间飙升到了极致。 第两百四十九章 混乱 唐翊刚一跃出城墙便立刻唤起风来,将她的身体往地面上吹去。 就被泽炆耽误了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她腰间的纳袋就已经膨胀到了脸盆大小,布料被撑得失去了原本的完整,一根根交缠在一起的丝线被撑得分离开来,露出了里面那一团团混杂在一起的古怪东西。 第一眼看上去时,就像是被打翻了的浓稠白粥,只是表面覆盖了一层油脂的彩色,看上去略微地令人有些不适。 但当你仔细地观察时便会发现,那白色并不纯粹,而是混杂了多种多样的色彩故而呈现出一种淡雅的灰色,只不过是日光的作用令它乍看上去有些偏白。 而那上面油光一样的炫彩,其实就是那许多种色彩之中有一两种特别明显,故而才显现了出来。 那是妖灵的色泽。 唐翊竭尽全力地控制着妖气,但也只是堪堪将其束缚在了自己周身,并且已经开始有一小部分妖气在不断地向外逸散出去。 唐翊的眉毛揪得死死的,推动身体的风也变得更猛烈了些。 突然间,唐翊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 周围的景色没有任何变化,但她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流水冲刷过岩石,一种无形的东西轻抚过她,又或者,是她穿越了某种看不见的屏障。 莫非是龙城周围的法阵? 唐翊调动起龙眸,扭头回望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她刚刚经过的空中已经不再是空荡荡的一片,而是挤满了形形色色的透明符箓,其中还有一小块破碎开来,看样子是被她砸的。 有麻烦了。 覆盖在龙城外的符箓被人撞破,毫无疑问制造出的动静足以惊动龙城中不少的龙族,唐翊无可奈何之下,猛地调转方向,原本推动她的风变本加厉地咆哮着,几乎是将她投掷向远方。 事急从权,唐翊完全没有处理自己留下的痕迹,同时,也没有留神身后是否有龙族追踪。 不过,现在的唐翊已经来不及去思考这些问题了。 因为她腰上有一个妖气炸弹啊啊啊!! 唐翊内心崩溃地大叫着,如同一颗导弹一样冲向远方的树丛之中。 ......... 这里是一片树林,针叶如织,灌木丛生,远离人间烟火,相当的僻静。 “给我停下!住手!冷静!妈呀!别动手!” 好吧,并不是那么僻静。 林中有一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跳脚的女子,而她之所以如此焦急的原因,就是她眼前一片鸡飞狗跳的场面。 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灵在天上地上乱飞乱撞,试图冲出唐翊视野所及的范围,但每当它们即将逃出唐翊的目光边缘时,一道细弱的虹光就会从唐翊身上散发出来,化成实质的绳线,瞬间将他们牢牢捆死,拖回来。 被唐翊收入龙鳞,又跟着她一路到此地来的矮包丘的一众妖怪,就这么挤在眼前这上下不过数十米的空间中。 而此刻的唐翊则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却没有任何一个妖怪敢去直接攻击她。 从唐翊将他们从纳袋中释放出来以后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可是场面却一直维持在如此混乱的状态之中,所有的妖怪,不论强弱,都在拼命地逃出唐翊的视线范围,却毫无例外地都被她的虹光线牢牢地牵拉住,此番之下,妖群变得更加混乱起来。 弱一点的妖怪自然不用说,在感受到唐翊气息的那一瞬间就选择了逃跑,而那些稍强一些的妖怪,在感受到唐翊的气息后,立刻便回忆起当初那股夷平矮包丘的恐怖力量,在经过了谨慎的思考,或者说在唐翊用虹光绳绑住他们之后,他们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跑。 于是,场面就更混乱了。 唐翊无奈地约束着眼前乱舞的群妖,只能暂时等他们先冷静下来,同时,她的目光也投向了手上被撑得快彻底炸开的纳袋。 唉....得亏是及时把妖怪都放出来了,不然这袋子就真的彻底报废了。 唐翊想是不是回头还有在找个机会去找一下汐晨旭,看看能不能修好。 然后眼前的嘈杂就将她的注意力呼唤回来了。 唐翊看着眼前的烂摊子,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先处理下这些妖怪吧。 第两百五十章 暂时性和解 唐翊最先做的,是呼吸。 平静的呼气,周围的空气便瞬间凝实,如泥淖一般拘束住妖怪们。 然后......吸气,一股清风吹拂过妖怪们和他们周遭的空气,同时也由外至内地抽走了所有的灵。 只是一瞬间,这里变成了一处灵熄之地。 这算是唐翊从潜渊实练中得到的灵感:制造出类似深水的重压与断绝灵的灵熄地,虽说只是暂时的赝品,但困住目标却是绰绰有余了。 事实上,在唐翊第一口气呼出时,就有不少弱一点的妖怪行动受限,动作不能了。 等灵熄地彻底成形,她眼前所见的大部分妖怪就都已经一动不动地猝倒在地了,只剩下少数妖力比较强的还维持着清醒,但也被定在原地一样,彻底僵住了。 唐翊数了数还清醒的妖怪,从强到弱,一共四个,其中较弱的两个其实已经不算清醒了,只能说还没有完全地昏过去,但神志都已经彻底涣散了。 唐翊想了想,微微伸出手去,一道法术的光芒就从她手掌上释放出去。 那两个妖怪几乎是没有任何反抗地就被法术给集中了,两张脸上痛苦的神情忽然间消失了,然后就像是做了什么美梦一样,静静地睡了过去。 然后唐翊笑着转了身,朝着剩下那两个妖怪走过去,轻轻挥手,解除了妖怪身上的法术。 因为刚刚还在用力量抵制唐翊的法术的关系,四个妖怪都是处于法力全开的状态,唐翊乍一下将法术解除,妖力自然也控制不住地释放出来。 虽然不至于伤害到他们自己,但也足够唐翊看清很多东西了。 妖怪的灵和龙的不大一样,相较于龙而言,妖怪的灵更加混沌,但也更加多种多样一样,可以说,大部分龙的灵不论流动还是类型比例都差不太多,而妖却不同,就像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一样,你绝对无法找到两个拥有相同的灵的妖怪。 换而言之,每个妖怪的灵,也就好比是他们独有的身份证明。 通过观察灵,唐翊的龙眸可以看出不少东西来。 不少有趣的东西。 比如说妖怪的真身,比方说...... 唐翊笑了起来,身上的灵无声向前探出,顺着那些爆发的妖力一起回流进入他们的主人体内。 ....... 黑鱼是鬼巢之中少有的大妖怪,修炼多年,对敌无数,自认虽不是鬼巢内至强,但好歹也算佼佼者。 但他从未遇见过像现在这样的情况。 环境中的灵不见了。 准确来说,是他感受不到周围存在任何的灵。 他左右四顾之下,眼前所见尽是倒地不起的妖怪,只有一个还和他一样站着,是鬼巢中的另一个名叫荣濑的蝾螈妖怪。 发生什么了? 黑鱼只记得,他本来正在自己的巢穴中修炼,然后外面就突然传来一股强烈的灵,紧接着就是....... 他突然打了个冷战。 矮包丘......爆炸......然后.......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为什么,他现在会在这里? 就在黑鱼混乱不堪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在说话: “嗨~” 这是他清醒后听见的第一个声音。 黑鱼扭过头,看见那个龙族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正在冲他.......招手? 一条龙。 直销片刻不到,黑鱼就做出了决定,就和另一边的荣濑一样。 攻击! 黑鱼身上的妖力一瞬间被调动起来,化成浓郁的雾,雾附着在黑鱼身上,遮挡住敌人的视线。 另一边的荣濑则是从身上分泌出一层层粘稠的黏液,同时他嘴里也射出一股淡绿色的黏液,飞向那条龙。 突然间,一道闪电笔直地劈中了黑鱼。 闪电从上至下,贯穿全身,带来剧烈的痛感,麻痹了他所有的知觉。 这闪电并非来自于外界,而是来源于他自身,来源于本应属于他自己的妖力。 他的.......妖力......为什么会攻击他自己? 黑鱼错愕地瘫软在地,也就是这时,那条龙又开口了: “唉,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喜欢动手呢?” 黑鱼此刻出色地表现出了他身为大妖的智慧,反应极快地抬首问道: “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那条龙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地一勾手指,他与荣濑便一起朝着对方飞了过去。 龙族的御风术。 而且看对方这信手拈来的程度,怕是修为很高深了。 “现在,能好好谈谈了吗?” 那条龙笑着将黑鱼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然后缓缓开口,讲出了令黑鱼难以置信的真相。 唐翊也是有点尴尬,毕竟她觉得自己这相当于当着受害人的面交代犯罪过程,却是个这么样的局面,矮包丘所有修为比眼前两个妖怪低的妖怪都让她弄晕了,而唯二清醒的妖怪还是被她五花大绑的状态。 着实是……不礼貌。 “总而言之,事情就是这样,很抱歉当时没控制住自己,把你们的家给毁了,对不起。” 唐翊一边说着,一边诚恳地朝两个依旧警惕着自己的妖怪鞠了一躬,然后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她赶紧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不用这么大敌意,放轻松些。” 最先开口的是那只蝾螈妖,只见对方虽然被她制住,却还是锲而不舍地变回了妖身,一条巨大的白蝾螈,尝试着挣脱的同时还瞪了她一眼: “切,你说的倒是轻巧。” 唐翊无奈地说道: “好吧,算我吓到你们了,不好意思。” 蝾螈妖立刻又叫嚷起来了: “呸!你以为就凭你这点三脚猫功夫能吓得倒老子?我......” “够了!荣濑,她说的没错,再说,有此等能耐,能把我们吓到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不知,若是你没了这法力,还会不会这么云淡风轻?”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妖怪突然插话进来,打断了蝾螈妖荣濑的话。 在他说话之时,唐翊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这妖怪倒的确有趣,外表看上去就是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但唐翊却看不出他的原形来,只能看见一团不断涌动变形的黑色迷雾,莫非还是个雾妖不成?而听了对方的话,唐翊也笑了笑: “为何不会?” 唐翊淡淡地抬起头,仰望着两个妖怪: “我要做什么,和我拥有多少力量没多大关系,只和该不该做有关系。” 这话令那疑似雾妖的妖怪也忍不住冷嘲热讽地来了一句: “切,大话谁不会说?” 唐翊笑而不语。 黑鱼也马上收住,问道: “那既然如此,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唐翊看了他,又看了看旁边的荣濑,道: “你们两位先帮忙整合一下妖群,待会儿继续跟着我,等时候到了,我就会放了你们。” 黑鱼突然扭起眉头: “时候到了?什么时候?何时会到?” 唐翊的笑容多了份无奈: “我也不确定。” 黑鱼的眉头扭得更厉害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唐翊耸了耸肩,显得十足无赖: “就是我也不确定几时能放你们走的意思。” 荣濑的脾气明显更火爆一些,直接就爆炸了: “不确定?!你这龙女就是故意来气我们的吧!你可别以为你比我们强你就有理了!我告诉你!若是把我们逼急了,信不信大家一起鱼死网破!” 黑鱼的脸色瞬间变了,生怕荣濑把唐翊惹毛了,急忙扭头就对他吼道: “给我闭嘴!” 荣濑闭上了嘴,但却不是因为他的这一吼,而是唐翊已经用虹丝线绑住了他的嘴。 黑鱼看了一眼唐翊的举动,把头转回来问道: “你要说什么,继续说吧。” 唐翊冲他点了点头: “谢谢。” 然后她转而面对他们两人,也解开了荣濑的封口绳,道: “你们不要心急,关于何时放你们走,我心里的确有个计划,但毕竟俗话说得好,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就像现在这样,我对于你们突然冲出来这件事可是一点计划都没有,所以万一到时候再出点什么事来,我可真没法子确保计划的顺利完成。” 黑鱼听得很认真,就在此时,他突然提问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就地放我们走呢?” 唐翊笑看了他一眼: “你们觉得,我是那样不负责任的人吗?” 黑鱼奇怪地问道: “什么意思?” 唐翊也耐下心来解释道: “在不清楚你们会不会对周遭造成危害的情况下,我不能轻易地放你们走。” 荣濑呵呵冷笑出声,但声音语气比起之前已经是缓和了许多: “听你这话,难不成你还指望妖怪都是乖乖的小猫不成?” 唐翊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他,看得荣濑感觉身上的粘液都要被冻住了。 “喂,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唐翊打断了对方的话,道: “你们自然不是小猫,可是在我看来,你们也绝非什么善类。” 说完,她轻轻一挥袖,所有的妖怪身上就开始散发出一重重或浓郁或轻薄的红色。 在这里的每个妖怪身上,都覆盖了一层层轻重不一的血孽。 “他们也不例外。” 唐翊默默地将视线移了回来,声音格外冷硬坚决: “我不能相信你们能控制自己,这就是我不会轻易放你们离去的理由。” “不能控制自己?!” 黑鱼不悦地挑起眼帘。 唐翊毫无畏惧地对看回去: “刚刚是谁被我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的?若非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妖力,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我捉住。” 黑鱼郁卒,挪开了视线。 荣濑还是颇为不甘地开口: “若是我们不肯呢?” 唐翊立刻绽开一个笑颜: “那就得辛苦我一点了。” 辛苦一点,把你们一个个地再打晕装回去。 于是他也跟着郁卒了。 黑鱼终于是认命了一样地点了头: “罢了,索性也是斗不过你,我们便听你的,这段时间老实待在你的纳袋之中,但你也要遵守约定,到时候可别说让我们在你袋子里待一辈子,否则,哪怕拼了命,我们也要跟你没完。” 得到了答复,唐翊也回答地爽利: “自然。” 然后她便松开了黑鱼与荣濑身上的虹线。 一股碧蓝色的水灵之气从地面涌起,在两个大妖的召唤下托举着一众妖怪,将其装入已经被唐翊打开的纳袋中。 荣濑看了唐翊一眼,浑身抖了抖,身形突然变小,跟着一起跳进纳袋。 黑鱼也化成雾气向纳袋飘去。 唐翊冷不丁想起来什么,急忙叫住了对方: “等一下!我还有个问题。” 黑鱼的头颅从雾气中探了出来。 唐翊疑惑地问道: “之前你们一直不都好好地吗?为什么突然暴动起来了?” 听了唐翊的问题,她脸上的疑惑也传染到了黑鱼的脸上一样,只见对方狐疑地瞅了唐翊一眼,怀疑地说道: “什么?难道你感受不到吗?” 唐翊是真的有些困惑了: “感受到什么?” 黑鱼的视线向地上转了一圈,道: “那股妖气,从下面传上来的那股强烈妖气,强烈到把我们全都给震醒了。” 黑鱼的声音跟着妖群一起消失在纳袋里,唐翊却愣了愣神。 从下方传来的妖气? 唐翊望了望四周。 丛林依旧寂静无声,偶尔传来几声空灵的鸟雀啼鸣。 她仔细地观察着,却什么都没看见。 算了......先回去吧。 唐翊这么想着,飞身而起,向远处飞远的龙城赶去。 第两百五十一章 我是管不了他了 唐翊一路追赶,总算重新回到了那座翱翔天宇的龙城之中。 再次穿越龙城毫无疑问地又碰上了一次之前的那种情况,但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唐翊已经很好地做了准备,先是给自己披了层厚重的匿身法术,随后收敛了全身的龙气,最后还不忘沿着城转悠观察了半天后才进城。 当唐翊进城时龙城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街道上依旧有来往的龙族,神情举止也无半分异常。 然后唐翊就去了之前她离城的那处地方。 什么都没有。 本应该被她冻在冰内的泽炆三人不见了,甚至一点法术的痕迹都没留下来。 见此情况,唐翊也明白,怕是不久就又有人会上门来了。 不过当时情况紧急,也的确是没别的法子了,她一个人被盘问总比一群妖怪在龙城现身要好。 唐翊站在城墙上又站了一会儿,吹了会儿带着烟雾的风,然后又跟片树叶一样飘落下墙,打道回府。 朱鎏还在院子里等她回来,看见唐翊进门,立刻就从地上弹了起来,恭敬地鞠了一躬。 “阁下回来了。” 唐翊朝他点了点头,还没等她说话,就听见自己耳边突然有一个炮仗样的嗓音炸响: “混蛋!!混蛋!!这是谁干的!谁敢这么对我们水族!!” 纳袋剧烈地翻滚了一下。 唐翊看了眼纳袋,伸手按住了里面蠢蠢欲动的两只水妖。 【冷静点,用传音术,别被人发现了。】 刚刚吼出来的那个应该是叫荣濑的蝾螈妖,唐翊没记错的话,之前和他们两妖谈话的时候对方表现得就很冲动。 【冷静?你还好意思让我冷静,我就知道,你们这帮龙族,都是一群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说什么安排好了我们的去向,呸!你所谓的去向,就是做你们掌中的傀儡仆佣吗?!】 荣濑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激动,但还是乖乖地用了传音术。 “朱鎏,你先下去吧,我要一个人待一会儿,有人来了就叫我一声。” 【抱歉,之前没有提前知会你们,但如果我真的说了,你们还会跟我来这里吗?】 唐翊心分二念,同时用两种不同的方式对两人说道,还不忘操纵着身后的风帮她带关上了门。 “是。” 朱鎏点头答道,低头等唐翊进房才回水池里。 屋内,唐翊关紧了门,手指轻轻晃动,一圈圈发着光的纹路从她指尖扩散出去,覆在屋子每一寸墙身上,覆在大门上。 唐翊轻轻松了松纳袋的开口,两道身影便猛地从袋中窜了出来,落地化成两个人形。 黑鱼还是之前一样的形象,但荣濑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面容略显阴柔的男人形象。 唐翊笑着同他们说道: “好了,现在可以正常说话了。” 但荣濑却一副根本不打算和她说话的样子,自顾自地将目光挪到屋内的陈设上去。 看样子他还是气得不轻。 黑鱼瞥了他一眼,主动问唐翊道: “你知道这个鱼妖是怎么回事?” 唐翊扭头看向屋外,苦笑了一下: “最近才知道的。” 说完,两张凳子就在唐翊的控制下挤到了两妖屁股底下,把两妖都吓了一跳。 “坐着说吧。” 唐翊也跟着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继续说道: “他们的生命气机,包括身上的法术和妖力全都和这座城市链接在一起了,对吗?” 她的声音低沉而严肃,脸上的笑容尽褪,说出的话不像是在询问,而是在落实自己的猜测。 两个妖怪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唐翊的身上,似乎都被她的肃穆给感染了一般,就连荣濑都跟着坐直了腰板。 黑鱼点了点头: “对,而且不光是这个鱼妖,我还感受到这座城里面有许多其他的妖族。” 黑鱼说着,他右手也开始从指尖开始崩解成破碎的黑色碎屑,好像碳灰一样簌簌落下,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图案。 那是一个偌大的方形,方形中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线条,交错相连,最后共同收束于方形的正中央,形成一个乌黑的点。 “那些妖族都是一条独立的线条,虽然他们身上的妖力没什么异样,但所有的妖的妖丹都不见了,而且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妖力分出了一小股,与中央的什么东西连接着,留在这里的与其说是妖怪,倒不如说只是个可以使用妖力的......偶人。” 唐翊略微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这些你都能感觉到?” 黑鱼把视线移开了。 “天生的。” 唐翊没有追问,而是低头注视着地面的图案。 “为什么你会找我们说这些?” 唐翊抬起头,看见荣濑正用一种不知该如何言说的表情望着她。 于是她笑了笑,回答道: “我和龙族谈论这个没什么用,跟你们谈才管用。” 黑鱼把头转了回来: “你什么意思?” 唐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挥了挥手指,让室内吹起一阵清风,将地面上的图案擦去。 “这个我还没计划好,暂时先不告诉你们。” 唐翊这个回答立刻让荣濑又炸了毛,就连黑鱼皱起了眉。 “别急嘛,事要一件件地办,一口也吃不成胖子,我们洄游至少还有大半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事蛮多的,慢慢来。” 唐翊如是安慰道。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黑鱼的眉毛皱得更深了,荣濑气得都要跳起来了。 唐翊叹了口气: “好了,不用对我这么警惕,我没有恶意的。” 对唐翊的话,黑鱼选择了沉默,而荣濑则干脆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唐翊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朱鎏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阁下!唐翊阁下!有客人来了。” 唐翊立刻扭过头面对两个妖怪,一只手拉开纳袋,急声道: “快进来!” 两道妖影闪过,黑鱼与荣濑便回到了纳袋之中。 就刚刚好赶着唐翊解除屋里法术的那一刹那,门被人从外边推开了。 汐姚安静地走了进来。 朱鎏站在外边,迟疑着不知该拦还是该让。 唐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给了朱鎏一个手势,让他先下去,自己则是走向汐姚。 忽然,她疑惑地停住了脚步。 因为她看见了对方脸上尚未完全干涸的泪痕。 “汐姚?怎么了?” 唐翊开口问道。 汐姚看着她不说话,只是眼眶里又掉下两颗粉红色的晶莹泪珠来。 唐翊继续向她走去,继续开口问道: “汐姚,说话,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汐姚就和一个委屈的孩子一样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告诉唐翊,自己一切都好。 只可惜就和任何一个孩子一样。 她并不精于此道。 而唐翊也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你跟汐权......出什么事了吗?” 汐姚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从今天以后,我可算是管不了他了。” 第两百五十二章 轻描淡写之间 澜垣无声地跪坐在软垫上,看着自己的兄长手足在他的亲生父亲面前据理力争,讨论着对方刚刚做下的一个决定。 他的二哥澜恒并不喜欢这个决定,而他的十哥澜驽则很喜欢这个决定。 将汐尨廷之女许配给澜驽这个决定。 澜垣看了一眼激动的澜恒,又看了眼一脸淡然的澜驽,以及他身侧和他一样淡然的澜娆与澜擎,无奈地叹了口气。 汐尨廷这个名字对于在场龙族都不陌生。 百余年前,龙渊遭逢外海十七异族叛乱,若非是他这位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吏院长史出手,明里暗里将龙渊上下搓成一条绳,恐怕此时的龙渊早就已经身陷异族包围,萧条度日了。 而他也因此一役成名,成了龙渊内炽手可热的人物,离左右相的位置也只有一步之遥,虽然后来惜败于如今的左相澜秦之手,但也算是虽败犹荣了。 不过,汐尨廷当年如日中天时,也不过是个正二品的主使,之所以连皇族都知悉他的原因在于他根据自家灵犀血脉创出的那一门灵犀术。 一双灵犀耳,窥得万千言。 这就是对灵犀术最贴切的写照。 灵犀术即是他创下如此功勋的得力工具,但同时,灵犀术也可以说是汐尨廷后半生凄惨衰败的罪魁祸首。 一开始,他将自己的本领藏的很好,但最终纸遮不住火,灵犀术大白于天下,紧跟着的便是各方的联姻邀约,只为争抢他身上流淌的血脉。 再后来,就是先龙皇的猜忌与敌手的离间,最终可怜这样一个人物就这么身首异处,甚至死后尸身也被夺去研究,只来得及留下一个女儿。 也就是汐姚。 她诞生后,曾有无数人将目光投向她,猜测她有没有可能遗传了父亲的能力,但时光荏苒,最终还是证明了,不是所有拥有灵犀血脉的龙族都能学会灵犀术的。 至少,本来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以为汐尨廷没有将灵犀术流传下来,以为他没有教导自己的女儿这门法术,以为灵犀术就此失传。 但没想到的是,灵犀术居然在洄游大祭上重见天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灵犀术的再现不光意味着一种新生法术的出现,更意味着这种法术是可以通过代代的血脉相传而存续下去,绝非什么昙花一现的幸运造物。 若是在龙渊,灵犀术的再现对于所有的龙族来说都是不逊色于任何一次山崩地裂的变动,可是很凑巧,在洄游大祭中,青龙皇族才是唯一的主宰者。 换而言之,灵犀术,终于落到了他们的手中。 只可惜,虽然已经握有灵犀术以及灵犀血脉,可如何分配却成了个问题。 左右席所有的龙子都在暗自较劲,试图争夺汐姚的最终所属,不论是作为姬妾还是正室都无所谓,只要她落到自己这边就行了。 至于她的那个未婚夫? 并不重要。 本来,这场争夺应该是会持续地更久一些的,可是就在今日,城外的戒御大阵突生变故,一瞬间引发了一场湍急的激流变动。 有一条龙私自冲破了戒御大阵,离开了龙城的监视范围。 龙皇私令即刻下达,各处高层均派遣了人手前往破阵处调查,却意外地发现了三条被冰封的龙族。 其中之一,是白龙族族长的儿子,泽炆。 从泽炆口中,他们很轻松地得知了那个擅自离城的龙族,而当泽炆将那个名字说出口时,整个右席的龙子都瞬间被推入了万丈深渊。 澜垣想起今日父皇寻到他时那冰冷的声线,以及他兄长得知那个名字时向他投来的,那怒火中烧的眼神,神色纠结地闭上了眼。 在龙皇得知此事后,没过多久便将澜恒与澜驽宣到自己面前来,当着两人的面决定将汐姚赐给澜驽为妾。 然后澜垣就也跟着被叫过来了。 再然后......就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澜恒拼尽全力,想劝说龙皇收回成命,但结局注定徒劳无功,反观澜驽只需稳坐钓鱼台,就算一言不发也必能将汐姚与灵犀术收入掌中。 一切已成定局。 一切皆在轻描淡写之间。 澜垣如此想着,闭上眼,任由他哥哥们的争执远离脑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唉......有点想她...... ........ 唐翊看着眼前仍然抽泣的汐姚,疑虑地皱起眉: “所以,你今天突然得到消息,龙皇已经指你为十皇子的妾室,择日成礼?” 汐姚虽止了泪,却还是哽咽不断: “嗯.....对......我.....我也.....也不知.....知道发.....发生了什......什么......就突然.....来....来人说....说我.....要我.....要我.......” 看这样子,也是说不下去了,汐姚索性又低下头低低地哭了起来,声音很小,就像刚出生的猫崽。 唐翊无奈地看着她,问道: “你知道消息就来我这儿了,那汐权呢?他去哪儿了?” “他......当时传话的人来的时候他也在,他本来想.....但澜庭月教习也跟来了,他就被澜庭月教习带走了。” 带走?恐怕是强行扭送着押走的吧? 唐翊还记得当初与那位澜庭月教习几次接触,看他的样子,对自己的学生倒的确是十分爱护,大概也是得到了消息,清楚汐权得知此事绝不会善了,所以才会跟着传话的人,好及时带走汐权,以防他做傻事。 而且看样子,当时汐权他应该也的确是做傻事了。 唐翊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等会儿,汐姚,那传话之人是谁?是哪边的你知道吗?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让你来找我?” 汐姚也愣住了。 “我.....这......他没说他是谁......我就记得他......他好像是一条云龙,长得挺斯文的......” 唐翊稍稍地思索了片刻,忽然手上一挥,问道: “云龙?斯文的长相?那人是不是长这个样子?” 随着她这一挥手,空气中立刻浮现出一汪水泽,无形的水渐渐有了形状,呈现出江蔚潮的脸来。 见到这张脸,汐姚立刻点头: “对对对!就是他!” 唐翊看着自己用水塑出来的那张脸,身子微微后倾,道: “他是二殿下的人。” 汐姚也怔怔地张大了眼: “这......这什么意思?我是被指给十殿下,怎么是二殿下的人来......” 唐翊笑着看了她一眼: “这意思就是,事情还没有到没有转圜之地的地步。” 汐姚擦掉眼泪,急切地追问道: “此话怎讲?” 唐翊笑嘻嘻地看着她,手指比了个二: “一旦一件事情有两个不同的手操作,那就意味着,有漏洞的存在,再不济,也有喘息之机。” 唐翊的言语凿凿,语气又格外轻松,无形间,连汐姚都被她感染,不再焦虑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唐翊认真地想了想: “究其根源,龙皇突然将你赐给澜驽的原因是什么?” 汐姚此刻是真的全神贯注在如何逃脱这几乎注定的命运上了,连唐翊直呼十殿下名字都没注意到,苦笑着开口: “还能因为什么,若非我身具灵犀血脉,又习得了灵犀术,怕他们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唐翊想了想: “所以,他们其实想要的,就是灵犀术,而灵犀术又必须要求身上有灵犀族的血脉才行,对吗?” 汐姚点了点头,然后又是有些无奈地说道: “也是作孽,灵犀族当年正是因为自己的本领而惨遭灭族,没想到,如今我也走上了和祖先一般无二的道路,不过相比之下,我其实还算幸运的,至少保住了命。” 唐翊听完,立刻打了个响指: “那就简单了,只要想个办法让你的灵犀术能被其他龙族学会就可以了。” 汐姚本来还在支起身子认真地听唐翊讲话,等她提出一个法子来,可听见她这么说,立即又泄气地倒了回去。 “你.....唐翊,你知不知道,当年我父亲死后,几乎整个重焰楼,不,整个龙渊都为了他的血而争抢不休,为的就是琢磨透这灵犀术,可结果呢?一无所获! 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想破解灵犀术?呵呵......那就是做......” “不是两个人啊。” 唐翊打断了她,拍了拍自己的纳袋,轻笑着说道: “怎么可能只有两个人呢?” 第两百五十三章 蓝色意味着悲伤 龙城内大街小巷虽然繁杂,但总归是有迹可循,加上住的不算远,只花了唐翊几分钟不到就找到了登天府教习的居住点。 如果没弄错的话,汐权应该是被澜庭月带到这边来了。 唐翊让汐姚暂时先留在自己的院子里,也没有告诉她自己去那儿,直接就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摸过来这边了。 她轻轻地叩了叩门,院内就传来了妖仆的应声。 “哪位?” 唐翊郎声道: “我叫唐翊,是来找澜庭月教习的,请问他在吗?” 里面回道: “稍等。” 过了一会儿,里面就又传出声音来: “抱歉,今日主人有别的事要处理,招待不了客人,请回吧。” 唐翊面色不变,淡淡地开口道: “劳烦教习网开一面,让我进去。” 但她眼珠一转,又摇了摇头,道: “算了,暂时没那闲工夫,先得罪了。” 说完,唐翊便猛地原地起跳,身体打着旋,向院墙的另一端飘去。 包围在院子四周的法阵于她而言形同虚设,轻轻松松地就让唐翊钻了过去。 在半空中她就看见底下的惊诧的妖仆,还有站在院里,同样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澜庭月。 唐翊二话不说,甩手就是一道碎冰出去。 喀啦! 唐翊施然落地,留下身后被瞬间冰封的澜庭月,推门走进屋内。 室内窗户密闭,不让半点日光透进,也没有蜡烛,唐翊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分辨得出一些模糊的轮廓。 唐翊疑惑地睁开了龙眸,却发现自己依旧看不清东西。 “汐权?你在吗?” 她试探着开口问道。 “唐翊?” 汐权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几分不解: “你来做什么?” 汐权刚一开口,室内就亮堂了不少,显露出了他此刻的样子,而当看见此刻的汐权时,就连唐翊也不禁微微地有些讶异,有些吃惊地问道: “这个问题该我问你吧?你这是怎么了?” 汐权此时跪坐在地,上身的衣物松松垮垮的,然而衣物底下露出的不是皮肤,而是蓝色的鳞片,下半身则是修长的深蓝龙尾,在地上悉簇滑动。 两根龙角从头上生长出来,空灵的蓝焰在角上微微地燃烧着,照亮了周围环境的同时也照亮了唐翊的思绪。 龙眸也辨不清的昏暗环境,显露龙形的汐权,还有拒绝她进院的澜庭月。 以及眼前的灵熄之地,一个汐权自己创造的小小的灵熄之地。 唐翊忽然明白了。 只见她转过头看向屋外,冰中的澜庭月还维持在仰头朝天看的姿势中,瞳孔里流露出的却是愤怒与恐慌。 唐翊忍不住叹了一声: “我去……教习你真是……” 毁人不倦?害人不浅? 唐翊清楚,澜庭月只是做了他所知的最合适的决定罢了,这两个词都不适合他。 电光石火间,唐翊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她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让其听起来更低沉一些: “汐姚刚刚来见过我了。” 唐翊稍微停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 “她很难过。” 汐权的脸上闪过一丝疼痛的痉挛,然后就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带着一些隐藏的怨毒,唐翊从未听过他用这种声音说话: “是不是那些混账欺负她了?” 唐翊冷冷地回应道: “不,是因为你。” 汐权的背影僵了一下,转而如同一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他的声音越发酸涩: “嗯,我知道,我没能耐,没本事,都是我没能护着她......” “不是那个。” 唐翊干脆利落地打断对方的话,令汐权终于抬头看向她,然后她定定地注视着对方,沉声道: “她难过的原因是,你。” 汐权有些没听明白,困惑地望着唐翊,但他的这个举动也让唐翊在心底暗自握了下拳。 上钩了。 “汐权,我还记得跟你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是请求我和你换个地儿住,因为你想同她近一些。” 唐翊在室内找了张椅子坐下,像个久经风霜的老妇人一样,慢悠悠地开始回忆起过去来: “后来,第二次见面,你非常准确地猜出了她对我说过的话,可以说是分毫不差了。更不用说这么多年里,她对你又打又骂,你都毫不还手,别狡辩,根据我这么多天的观察,你俩就是这么个相处的模式。” 中途汐权一度想要插嘴,但唐翊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概打压下去,而汐权听得也越来越认真,甚至自己都开始回忆起以往同汐姚的相处,然后惊奇的发现:貌似唐翊说得没错...... 顿时,他的脸五味杂陈,说不清是在怀念还是在悲伤。 忽然,唐翊轻轻地开口,说的话也转了个弯: “你是爱她的,可是,你却从来都不曾了解过她。” 汐权的眼神更加困惑了。 唐翊从椅子上起身,慢慢地走近他,用自己的目光紧紧攫住汐权的目光,道: “知道她为什么打你骂你吗?” 汐权不知道。 他没深想过这个问题,他一直都觉得,这是小姚的脾气使然,他忍忍就好了。 唐翊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毫不留情地刺向汐权: “她那是在泄愤,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她自己,针对那个,怯懦,愚蠢,不谙世事的自己。她知道你爱钻研权谋政事,知道你心存宽广天地,你却不知道她内心装着的那一亩三分田,不知道她最希望的不过是老老实实地安稳度日。” 说着,唐翊又忽然挑了挑眉毛,好像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样地匆忙改口: “不,准确来说,是她根本不敢让你知道,在你那志向面前,她只会自惭形秽,日复一日,她如温水煮青蛙一样,备受煎熬,呵呵,你倒是轻松,什么事也不想,只管叫她身陷苦楚。” 真的是这样吗? 汐权问着自己,突然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开口道: “别说了。” 还不够。 唐翊的脸上挤满了讽刺与嘲笑,心中却在冷静地评判着。 然后她继续说道: “怎么了?听不下去了?这么脆弱吗?汐权,我告诉你,这还只是你犯的第一样错呢。” 汐权下意识地已经将目光移开了。 唐翊弯下腰,轻声说道: “你喜欢议政,喜欢朝堂,喜欢大事情对吗?” 汐权不知怎么的,越听她说话越觉得她是在嘲笑自己。 “可是......你连最基本的小事情都弄不清楚,怎么去想大事啊?我记得,当时你被当做破坏潜龙祭的罪犯,被左相派人扣押,却依旧敢鼓起胆子侃侃而谈,试图自证清白,该夸你勇敢,还是蠢呢?” 唐翊稍微凑近了一点: “你以为左相放了你们是因为你那番话?实话告诉你,当时,左相正在用传音术与我说话,你的话,他压根没听。” 汐权猛地抬起头: “什么?” 唐翊重新直起腰,嘴角咧开一个微笑: “汐权,让我来教你一件事吧。” 她的目光就像是在注视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一样: “朝堂之中,位置才是真正要紧的,你不知道自己的位置,没有弄清自己的分量,早在入局前便输了,在其位而谋其政,你以为这话是随便乱说的吗?” “况且,你忘了今日这局面是谁造成的?又是谁害得汐姚不得不泄露自己的灵犀术?不正是这个不知深浅,只知风光的你吗?若非你只想到了自己能见证潜龙祭的气派,却丝毫没有顾及到自己的身份卷进去会遭遇什么事情,会逼得汐姚泄露来救你吗?” “别说了......” 汐权的头颅痛苦地晃动着,头上洒落一片蓝色的火光。 还差一点。 唐翊冷冷地笑了起来,同时给汐权补上了最后一刀: “知道你这样的在朝斗之中算什么吗?” “一个没用的,炮灰。” 鳞片迅速覆盖了汐权的两侧脸颊,好像在他脸上划出了两道蓝色的伤疤,同时,龙角上的火焰也停息了,化成一滴滴的细流,顺着汐权的脊背流淌下来。 “我叫你别说了!!” 汐权痛苦地怒吼,心中充盈着无垠的悲伤。 对不起......小姚...... 他的悲伤化成流动的蓝焰,从他的身上蔓延开,即将要淹没室内的一切。 然后虹光乍现,消泯了尚未扩散开的蓝焰。 唐翊微笑起来,看着他道: “恭喜你,觉醒真火了。” 第两百五十四章 风雨将起 汐权愣住了,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唐翊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道: “起来吧,刚刚见你灵力涌动,有些像是真火觉醒的样子,就故意说了些话刺激你,抱歉啊。” 汐权注意到从自己身上流下去的那些似水流一般的蓝焰,终于如梦初醒,懵懂般地眨了眨眼睛,声音里也突然带着几分期盼来: “觉醒......那你刚刚说的那番话,都是骗我的?” 唐翊仔细地斟酌了一番,还是说道: “也不是,大部分都是真的吧。” 汐权眼里的期盼突然又黯淡了下去。 他伸出手,一抹焰光自他手上燃起,然后就像水一样安静地倒伏下来,卧在他掌中积聚成一捧。 “真火觉醒......又有什么用呢?” 汐权注视着火焰,空洞地说道。 这可不妙,打击太大了? 唐翊心道,用力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朗声道: “当然有用,事情未成定局,总有一线希望,过来听我跟你说。” 汐权被拍得差点整个人栽进地里,有些措手不及地瞥了唐翊一眼,但随即又变回了之前的冷漠,默默地离唐翊远了一些。 这幅与世隔绝的架势看得唐翊忍不住想动粗,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你这样是要辜负汐姚为了你正在做的事吗?” 汐姚这个词非常有效地戳中了此刻汐权的心理弱点,顿时,他整个龙的气势都变了,身上的焰火也跟着旺盛了几分,扭过头就问道: “小姚?小姚她怎么样了?!” 唐翊伸出手,几团水汽扑灭了汐权身上就要把房子点燃的火,安抚地说道: “放心,她没事,就和你一样,她也在努力。” 说完,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传出来。 而汐权的表情也开始发生变化,变得越来越震惊,越来越诧异,最后,他几乎是惊叫起来: “什......你们?!” 唐翊赶紧示意他噤声,对方也立刻乖巧地闭紧了嘴。 唐翊看了眼屋外,虽然被冰封住了,但她也不敢保证外头的几个龙族会不会听到,于是她还是把声音放低到只有自己与汐权听得到的程度,道: “嘘......这事暂时还没妥,但汐姚已经在尽她所能,全力以赴了,所以,你也要加油啊。” 汐权的目光有些呆滞,但渐渐地,唐翊能看见他的眼神中有什么在重新凝聚。 这是件好事,非常好的事。 同时,他身上的火也开始消泯,退回到他的皮肤中去。 这说明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 汐权微微晃了晃头,似乎是要让自己清醒点,然后身体重新变回人形,站了起来,感激地看了唐翊一眼,郑重地朝她鞠了一个躬: “谢谢你。” 唐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很像是某些人在打破冰层的声音。 汐权也听见了那声响,疑惑地看了眼外面,但从他的视角只能看见一座高耸的冰山,奇怪地皱了皱眉,道: “嗯?外面那是什么?” 唐翊自然地朝外面走了两步,嘴上说道: “啊.....我刚才进来时庭月教习想拦我,我就先把他冻那儿了。” “哦......嗯?!等!......你.....你做了什么......我......” 汐权本来还想道一声原来如此,可是中途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然后整个龙就差点再次真火失控,猛地看向唐翊,但此时对方已经跑到了院中间。 汐权追了出去,果不其然,冰中封着的不就是他的教习吗? “到时候帮我解释一下啊!” 唐翊的声音从天上传了下来,汐权就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不是!你等一下......” 唐翊已经逃之夭夭,留下汐权一人呆若木鸡地面对着被冻在冰里的澜庭月。 .......... 与此同时,龙城的另一处地方,二皇子与十皇子的交锋告一段落。 澜恒毫无疑问地输了。 而且输得还不怎么好看。 于是此刻基本上就没人敢靠近澜恒半步,生怕被他散发出的热气给灼伤,就连他往日里最亲近的龙吏江蔚潮也不例外。 同属于一席的龙子,又是一母同胞,澜垣自然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澜恒,事实上,他此时就跟在他怒气冲冲的二哥身后,一句话也不说,权当自己是团空气。 但遗憾的是,他二哥并没有把他当空气。 澜恒猛地转过身来,看见低头不语的澜垣,身上火气又重了几分。 若非他那个虚龙贱婢擅自离城,自己怎么可能被左席抓住把柄,让那灵犀术溜了出去?! 一想到这个,澜恒的怒意就蹭蹭地往上涨,甚至于都要冒出火花来了。 “十六弟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对二哥这番遭遇就没有点感想什么的吗?” 任谁都听得出这只言片语间藏着的怒气,顿时跟随的龙吏妖仆们一个个地扭头装没看到。 澜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沉沉地低下头来: “请二哥责罚。” 澜恒气呼呼地喘了几声,又猛地转了回去,挥了挥手: “罢了,量左席的人得了灵犀术也翻不出什么波浪,但你自己也给我谨记,约束好你房里的人,别让她们出来乱晃。” 她?她算自己房里的人吗? 澜垣扪心自问,嘴角不经意露出一丝苦笑,但还是隐藏地很好,声色不变: “是。” 澜恒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了,有些疑惑地扭头看向澜垣,问道: “对了,她那枚龙珠是从何而来?” 一颗法力强到能让一条虚龙突破龙城戒御大阵的龙珠虽不算多罕见,但也不算简单,澜恒也是记起此事,故而开口问询。 他不知道,在他问出口的同时,澜垣的心脏一瞬间收紧了,就像是渔网中挣扎的鱼群一样,紧张弥漫了澜垣的心房,促使其剧烈地跳动着。 澜垣捉摸着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然后迅速做出了反应,有些支吾地开了口: “那颗龙珠只是......弟弟的一些私藏而已。” 澜恒挑起眉毛: “哦?私藏?” 怕是见不得人的私藏吧?看来自己这弟弟这会也真是忒上心了些。 澜恒这般想到,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弟弟,还是太年轻了...... 澜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两名龙子各自回到院里,准备应付接下来的洄游,以及各种各样的刺探。 一对恋人各自在城中一隅,一个正在接受所谓身为姬妾该有的德行教育,另一个则是面对暴跳如雷的老师,还有体内那逐渐上涨的火焰。 一个叫唐翊的龙族正在安抚两个颇不合作的妖族,小心翼翼地进行着她自己的计划。 还有两条虚龙被莫名其妙地从自己主人身边带走,提前去了那未知的前方。 龙城继续向前,越过一座雪山。 从此处往西数百里,是古云州极西点。 就要到连珠冰泊了。 第两百五十五章 霜隙 “北风萧萧,天地一白......” “别在那儿嘴碎了!还不快过来帮忙!”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延绵无边,天空亦被飘洒的白雪覆盖,天地一色,整个世界都是寂静的白色,除了地面上偶尔有几点乌黑的山石露出外,唯一一处与这个雪白世界格格不入的,就是那面深蓝色的冰面,还有冰上那两条快被雪埋了的龙族。 两条龙身长至少都超过了五十米,盘桓在冰面上来来去去,脊背都落满了雪,但他们各自的心情却各不相同,其中水蓝色的那一条正饶有兴致地赏着雪景,而铅灰色的那条则是忍不住地破口大骂。 “去他奶奶的!究竟是谁给老子安排了这么个破差使?等老子回去了非要一口火喷死他!” 铅灰色的龙嘴上骂的痛快,身体却高速地绕着什么东西盘旋飞舞着,速度之迅猛,姿态之优雅,极具龙族的力与美。 那东西细细长长的,有些像是一条做衣服用的缝线,漂浮在空气中,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水蓝龙依旧痴痴地观赏着天上落下的鹅毛大雪,伸爪挥了挥,道: “淡定,淡定,你看这雪......” 铅灰龙终于忍不住了,一口烈焰喷了过去,正中对方的龙首: “看个毛线啊!过来帮忙!” 水蓝龙翻了个白眼,慢慢飞了过来,狭长的龙吻朝着铅灰龙围绕的那细线,嘴一张,一股冰蓝色的火便浇灌在那细线之上。 此处是连珠冰泊的一个无名冰湖,周围环绕着白雪皑皑的山峰,到处都被雪覆盖,唯有山峦与山峦之间的低洼处才能蓄着一面广袤如镜的蓝色冰湖。 像这样大大小小无数个冰冻的湖泊分布在山脉的各处,鸟瞰下去如同一连串点缀在白色上的蓝宝石。 这些宝石又共同组成了连珠冰泊这一五泽三川的源头,虽然表面上相隔甚远,这些冰湖底下却暗自相通,融合成一条巨大的地下水脉,每年每月从雪山上渗透而下,滋润了下方的无垠水泽,三江源。 连珠冰泊究竟有多少片冰湖? 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数的清,每年冰湖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变化,有的会无声息地渗入岩石缝隙中,有的会被覆盖在积雪下,但也有新的冰湖诞生,毫无规律可言。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龙族也的的确确地掌握了一些关于连珠冰泊的情报。 其中之一,就是霜隙。 没人知道为何会有霜隙这种东西的存在,龙族只知道,每当霜隙出现时,周遭必然起异变。 就像这座冰湖一样,它每年都会出现,每次出现,都必然会有霜隙诞生,而每一次,这霜隙都会喷涌出一些东西来。 那些东西极为神异,说是天地至宝也不为过,于是每年洄游,龙族都会派出大量的人手去探查这些霜隙。 只不过正所谓福祸相依,霜隙虽然会喷涌出各类神奇宝物,但它也同样极具危险性,从霜隙中喷出的不仅仅是宝物,还有猛烈的寒冷气息,就算是身强体健的龙族,碰到这样的寒流也会被瞬间冻成一座死寂的雕像。 甚至有些时候,霜隙还会突然扩大,将周围的龙族吸入其中。 每年洄游,都会有龙族被突然暴增的霜隙吞噬,从此不知所踪,或是被霜隙里喷涌出来的剧烈寒气活生生冻死,化成冰湖上一尊冰雕,被风暴一点点磨灭。 正因为如此,眼前这铅灰色的龙族才会如此警惕。 他非常清楚霜隙的危险,他之前就曾亲眼目睹一个同伴被霜隙里吹出的冷风冻成了惨白的尸体。 偏偏今年和他一起来探查的家伙是个蠢货! 在这种地方,居然还有心情赏雪?! 值得庆幸的是,这家伙还不算太弱,至少还会几手,压得住霜隙。 “然后呢?我要这样喷火到什么时候?” 水蓝龙一边张着嘴吐火,一边别扭地开口问道。 铅灰龙此刻已经飞到了旁边去,没在像之前一样围绕着霜隙盘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 “直到里面喷出来东西为止。” 水蓝色的龙立刻叫嚷出声: “可这样很累啊!” “撑着!” 铅灰龙无情地将他反抗的声音镇压下去。 就在此时,霜隙开始扭动起来,就像是一条断裂的蚯蚓一样,猛地从中间断成两段,然后重新融合成了一条新的,更粗的裂隙。 霜隙突然张开了口。 就像一只打盹的狮子,终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样,细瘦的黑色线条瞬间扩张成一道一指宽的裂痕,横亘在半空中,为空气添了一道伤痕。 铅灰龙亡魂直冒,身体猛地一甩,龙爪探出,抓住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同伴就向反方向逃窜而去。 “咳咳!你干什......” 水蓝龙被猛地来了这么一下差点就没背过气去,张嘴就要骂,但他的目光还朝向霜隙的方向,因此他也得以看见了之后令他闭上嘴的一幕。 一块巨大的坚冰被霜隙中的吸力活活地从冰面上撕裂出来,笔直地撞向霜隙。 撞击没发出半点声响,但冰块却开始破裂成小小的残渣,然后统统被霜隙吸入。 一息不到的时间,巨大的冰块就已经消失在霜隙之中。 “......那是......什么东西?” 铅灰龙听见同伴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没有回答,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飞着,但是不论他多么用力地御风,身体却始终停留在原地。 霜隙扩张时的吸力将罡风都吸纳进去,而他的御风术还远远没办法抗拒这种力量。 该死的,现在真的是要完了。 他基本上是绝望地拼着自己最后一份力气,被他抓着的水蓝龙也在跟着一起御风,尝试摆脱霜隙的牵拉,但就算加上他的力量相较之霜隙也还是太小。 完了,完了。 就是这个时候,铅灰龙感觉有什么在拉自己,身后的吸力似乎被什么阻挡了一样,小了很多。 他开始前进。 水蓝龙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 一颗透明的冰球包裹住霜隙,虽然时不时冰球就会被撕扯开来,但马上又会有新的冰形成,将霜隙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一股强大的罡风从天上飘了下来,裹住他们的身体,带着他们一起往霜隙的反方向逃遁。 铅灰色的龙感觉身上压力骤轻,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带着水蓝龙飞了出去,远远地离开了霜隙的控制范围。 天上,唐翊露出一个微笑,解除了她的法术。 包裹霜隙的冰球瞬间土崩瓦解,被霜隙吞噬一空。 第两百五十六章 龙潜于霜 一个散发着虹光的身影无声地穿越飘雪的天空,那身影修长,却并不纤细,有些像是蜿蜒数十米的蟒蛇,但却生长着四肢,有锋利的爪趾,她身上披挂着璀璨的鳞片,就像玻璃一样透明的扇状鳞没有明显的分界,好像是一片连亘的整体,一件完美的琉璃艺术品,微弱的虹芒就是从其中散发出来,绚烂却并不刺目。 唐翊微微晃头,甩开遮挡自己眼帘的冰雪。 高空充斥着的不仅有飞舞的雪花与冰粒,还有凌厉的罡风,三管齐下却依旧无法割裂唐翊的龙鳞。 在几个时辰前,她偷偷摸摸地来到这里搜寻霜隙之后就变回了龙形,此地的环境之恶劣令她没办法不变回龙身,不然可能她刚刚进入这里时就被冰雪给冻上了。 在经历了那场妖群失控的风波后,龙城移动的速度骤然飙升了好几倍,原本还要几天的路在短短一天时间就赶到了。 唐翊在这一天的时间内几乎都是耗在和两只妖怪扯皮上面了,毕竟是用强硬手段逼他们过来的,想要叫他们安静听话也是有些困难啊。 当然,如果唐翊稍微狠一点,估计他们也不会这么大胆了。 等到达连珠冰泊之后,外界的气温就骤降到了会冻伤龙族的程度,年幼一些的龙族甚至被严格禁止出城。 但与此同时,龙城内部也开始派遣人手出去探查霜隙,主要是探查霜隙的位置以及它有没有喷出来什么东西。 唐翊也去看过从霜隙里被喷出来的东西,看上去就是一些碎石头之类的,除了一把玉质的扇子外也没有什么别的特殊之处。 但她怀疑这种调配还有另一重的目的。 祭天仪式是不会让普通的龙族也知道的,就算它只会需要虚龙作为“祭品”,但如果让这种事流传出去,对龙渊的稳定统治恐怕是毁灭性的打击。 就算真龙再不愿意承认,他们在龙渊内部的数量始终都是少数,大多数的龙族,都是虚龙,包括了侍奉他们的龙吏。 所以,就算是要掳走虚龙,也必须要寻个没人注意的好时机。 比方说危险性与死伤率都极其高的霜隙探查。 在唐翊从汐权那里回来后,又和黑鱼两妖对上,然后又发现龙城突然加速,紧接着,她就发现燕霏和流霞已经不见了,她留在她们身上的一丝灵蕴也消失无踪。 她没有去追问她们俩的主人,也就是汐阮明,一方面是怕打草惊蛇,另一方面是她清楚恐怕对方也不怎么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据说自从潜龙祭后,她们在汐阮明身边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从原本近身服侍的姬妾变成了和妖仆一起扫除做杂务的仆从,于是乎,汐阮明自然也不会去管这两个仆从的下落。 她能说她早就提醒过她们这是在作践自己吗? 心中无不叹息地想道,唐翊还是得想法子弄清楚他们把那些虚龙都弄到哪里去了。 唐翊猜测祭天仪式虽然会用到虚龙,但应该数量绝对不会太多,从她看过的那些文献上可以大概地总结出这个数字应该是在十个左右,现在已经去了两个,就是说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她得想办法找出这些“祭品”来。 所以,她此刻才会在这里,出现在这冰天雪地的城外,寻找可能的对象。 幸亏在外边的龙族都变回了龙身,对龙气的控制也减弱了,发现他们倒不困难,就是分辨不出真龙和虚龙这点挺麻烦的。 不过,就算不是虚龙,探查霜隙也是项危险的活,刚刚她就看见两条赤龙在控制一个霜隙,结果差点没被霜隙吞进去,唐翊出手救下他们后又继续往另一处散发龙气的地方飞去。 这次她很幸运,碰上的是两条虚龙。 唐翊微微眯起眼睛,身上散发出两股细弱的灵蕴,顺着漫天的风雪一起飘落,落到了正在从霜隙周围捡东西的虚龙身上。 然后唐翊猛一扭头,又飞向另外一道龙气的所在。 ....... 清水和雅枝是一对恋人,还没在一起的那种。 准确来讲,是清水一直在追求雅枝,但雅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答应他。 这令清水很难过。 但老天有眼,他和雅枝一起被分派来探查霜隙。 清水决定趁此机会拉近与雅枝的距离。 如果可以的话......嘿嘿...... 只可惜以上,皆发生在清水自己的脑海里。 雅枝认识清水,但她对他映像不深,顶多是一个安静的,不怎么爱说话的朋友。 只是她不想清水和她一起来探查霜隙。 她知道清水是个非常温柔的龙族,就和她的许多朋友一样。 她不愿意让这样的龙族冒着生命危险捡些破石头回去。 雅枝的老师告诉她,这些石头里很可能藏着一些对他们重焰楼有用的材料。 可是,她老师没有说,为了捡这些石头她们可能会死。 就和她哥一样。 石头比亲人朋友更重要吗? 同样可惜的是,以上亦只是存在于雅枝的脑海里,从未说出。 雅枝看了看远处堆积如山的灰色石块,修长的身躯扭转向清水,身上的龙鳞在微弱的日光照射下闪烁着荧荧的银色光芒。 她大声地喊道: “清水,捡这么多应该就差不多了!走吧!” 清水懵懂地抬起头望了他一眼,然后又愣愣地瞥了眼刚刚被热情高涨的自己捡来的石山,支吾地开口了: “啊?可.......好吧。” 清水那碧绿的身影蜿蜒飞起,犹如一条草丛中的竹叶青。 他是隐龙之中的螭龙,就和雅枝一样,在重焰楼里也算不得什么人物,顶多手巧一点,事实上,能加入洄游队伍,已经很让他吃惊了。 雅枝则飞向石山,龙吻轻轻叩触了一下灰色的石块,一阵光华闪过,石山就不见了,被她收进了自己的纳袋里。 然后她转身看向清水,看见他背后的霜隙,眼睛忽然张大了。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霜隙里挤出来。 暗红色的,有些像是.......龙? 那是一条龙没错。 暗红的龙躯像血一样从霜隙中滑了出来,根本不费多少工夫,令雅枝想起了她以前猎杀过的动物。 当她将他们的腹部划开时,他们的肠子就是这样从肚子上的裂缝中滑出来。 然后那条龙就猛地朝背对着它的清水扑了过去。 雅枝只来得及大叫: “清水!躲开!” 太迟了。 “啊!!” 清水发出一声惨叫,脊背随即被龙爪撕开一道裂口,炽热的龙血喷洒在雪地上,散发腾腾热气,是刺目的红色。 那一瞬间,雅枝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一种不可思议的,骇人的战栗感被眼前的这幅景象激发,顺着她的身体流淌,令她僵死在原地,甚至忘记了逃跑。 暗红色的龙族朝她冲了过来。 在那龙爪挥下之前,雅枝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 “老师......” 与此同时,一道虹影正从数里外的高空之中向这边飞来。 好似一条龙。 第两百五十七章 虚龙,在这里 当唐翊感受到自己之前留在那两条虚龙身上的灵蕴异常波动时,她正在距离对方数里之遥的高空中。 当那古怪的断裂感顺着灵蕴传进她脑海时,她立刻就调转方向,直奔先前虚龙的所在地。 幸运的是,唐翊来得不算迟也不算早。 她刚刚赶到,就看见那两条虚龙倒在雪地上,一条背后裂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另一条则是被一条暗红色的赤龙牢牢制住。 奇怪?这条龙哪儿冒出来的? 见底下的虚龙气息尚在,唐翊也没有急着冲下去救龙,而是安静地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 这片冰湖上,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藏,而且刚刚她路过这里时也没见到有龙族潜伏过来,那这条赤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老师!为什么!!为什么!!” 凄厉的声音从底下冲了上来,隔着漫天风雪,唐翊依旧能听出声音里蕴藏的痛苦与酸楚。 是那只被赤龙制住的银色螭龙,只见对方使尽了吃奶了的力气,却也始终无法从赤龙爪中脱出,银色的龙身倔强地挣扎扭动着,但这样的挣扎也没持久,很快就在赤龙磅礴的法术压制下渐渐平息下来。 老师? 唐翊稍稍有些讶异。 虽然能猜到抓这些虚龙的肯定是法力高强的真龙,但是抓对方的居然就是对方的老师这点,就有些超出她预料了。 这么狠的吗? 面对螭龙凄厉的质问,赤龙没有回答,唐翊在天上也看不见对方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眼神,只能辨认出一道赤色的光芒,从灵的走向与结构来看,像是某种致人晕厥的法术。 光芒减弱,银色的螭龙也彻底晕厥过去。 赤龙无声地抓住对方的颈部,慢慢地飞向另一条绿色的螭龙,然后同样伸出龙爪,抓住了对方的龙角,继续向前飞着。 两条螭龙在雪地上拖出两条长长的痕迹,一条纯白,一条血红。 然后,唐翊就看见那赤龙的身影似乎有轻微地歪斜,像是一杯晃动的水一样,即将要突破他原本的外形泼洒出去。 突然间,赤龙一头朝霜隙撞了过去,身体宛如一滩流水,从狭窄的黑色裂隙中挤了进去。 唐翊眼里的虹光突然亮了一下。 修长的身躯变向,她也缓缓地飞了下去,身上的光芒忽明忽暗,身体也开始如同之前的赤龙那般开始改变形状。 她来到霜隙面前,静静地在那停滞了一会儿,好像正在发呆一样。 虹光闪烁得更加频繁。 然后唐翊身上的虹光就消失了,她微微前倾,一点点地进入霜隙之中。 .......... 黑暗,冰冷。 这就是霜隙给唐翊的第一观感。 从变成龙以后,她就几乎再也没有体会过寒冷这种感觉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又体会了一回。 她此时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黑暗空间内,周围轻飘飘的,一片虚无,只有抬头看时能看见一道道裂痕。 唐翊看到有微光从裂痕中射下来。 那些都是霜隙。 唐翊现在明白那些真龙是怎么样把虚龙们抓起来的了,原来这些霜隙,他们的内部其实都是相通的,只需要从其中一个进去,如果能撑得住黑暗与寒冷,再从另一边出来,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来捕捉这些虚龙了。 毕竟,龙族们一向的教导都是霜隙中的危险,很少会有龙族去想能不能进到霜隙里面去看看。 而且如果没有之前那种法术,霜隙本身对他们而言也的确是致命的。 霜隙内部的环境有些古怪,灵时而显现时而消泯的,完全无法捉摸。 但也正因如此,外界带进来的稳固龙气反而更加容易追溯。 唐翊仰着头,没花多大力气就找到了之前那条赤龙的龙气,正通向一道细瘦的霜隙,外界的微光从霜隙中照射进来,若隐若现。 唐翊立刻御风飞起,然后纹丝不动。 嗯?什么情况?哦对了,这里没风,飞不了。 唐翊无奈地盯着上面的霜隙,身体像游水的水蛇一样扭动起来,总算一点点地游了上去。 她的身形再次晃动,轻松地从那道霜隙中滑了出去。 而唐翊出去以后就发现,她已经不在之前那飘雪的山脉之中了。 唐翊现在所处的地方看上去是个昏暗的大厅,宽敞,但只有区区十数根红烛在墙上燃烧发亮,因此整个大厅都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 唐翊扭过头去,身后的霜隙安静地悬浮在空中,就像是一道黑色的裂口,没有吐出来任何东西,也没有吸进去任何东西。 地面上有一个巨大的,黑色的符箓。 霜隙就悬浮在这符箓的正中心,道道灵力顺着符箓缠绕在霜隙之上,约束住霜隙,阻止它扩大或是缩小。 唐翊落地,变回人类的模样,望着周围宽敞的大厅,还有墙上那黑洞洞的大洞,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 唐翊想了想,突然身上爆发出一阵强光,然后就像烟花一样,迅速地又消失了。 唐翊原地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光点,灵活地在空中跳跃了一下,紧接着,光点便猛地向上一跳,跃进了漆黑的甬道之中。 光点继续向前,在黑暗中穿行着。 有声音从前方传来,同时,光点感受到了一丝丝细弱的龙气。 就在前面不远了。 光线逐渐充盈了甬道里的每一处角落,和之前昏暗的烛光不同,这里的光更加强烈,也更加惨淡。 是日光。 光点停了下来,安静地看着眼前这巨大的圆形深坑。 足足近三十米高的深坑被灰岩所环绕,除了光点所在的甬道外再无别的出入口,之前那条赤龙不知道去哪儿了,但它抓来的两条螭龙在这里,就沉默地躺在坑底,似乎还在昏迷之中。 一束白色的日光从深坑最上方的一圈连亘的窄窗中斜射进来,照亮了眼前的环境,也照亮了飞舞哀鸣的龙。 他们有的执拗地撞击着周围的坚石墙壁,身上的龙鳞破碎流血,有的大声地咆哮着,龙吼中却透露出无尽的凄凉,还有的只是安静地盘卧在地,像是死去了一般。 虚龙们在这里。 就在这里。 第两百五十八章 发现与被发现 望着眼前的景象,唐翊决定靠近一点仔细观察。 于是就只见唐翊化成的光点往前跳了一下,像个会发光的跳蚤一样。 嗤~~ 一丝非常轻微的撞击声响了起来,但没有虚龙察觉到。 光点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面无形的屏障,而她就这么直接撞在了上面,哧溜一下滑了下来。 光点的亮度暗了一些,也显现出一个人形的轮廓来。 唐翊郁闷地摸了摸脑袋。 这屏障法术咋这么硬啊......还以为她可以直接撞开呢。 发光的唐翊望着眼前高耸的无形法术屏,右脚后撤了一步,双手缓缓张开,就像持着什么武器一样,对准了屏障。 然后她的手轻轻一松,灵蕴便像箭头一样飞射出去,敲在屏障之上。 屏障被敲出一个小小的,针眼大小的缺口,而唐翊则再次化成光点,紧随其后,从那个缺口中钻了进去。 缺口很快就愈合了,但唐翊也顺利地进入到深坑之中。 有条龙疑惑地抬头望了一眼,唐翊立马把身上的光亮彻底熄灭,露出了她此刻的本相,一条微缩的,透明的小龙。 唐翊先是慢慢地飞到地面躺着的两条虚龙旁边,其中之一正是她刚刚看见的那条碧绿色的螭龙,对方背后的伤口已经做了一些简单的包扎处理,依然很虚弱,但无性命之忧,而他的另外一个同伴则在天上飞翔着,是那波努力突出重围的虚龙中的一员。 另外那一条盘卧在地上的虚龙倒没什么异样,只是紧闭着双眼,似乎睡着了。 但唐翊感知得清楚,对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死气。 不是说对方已然身死,而是心死。 那是一条釉白的蜃龙,身侧飘逸着暗蓝的雾气,有些像是鱼鳍的薄膜挂在它的爪趾关节处。 或许...... 唐翊默默传音给对方: 【还好吗?】 那龙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阖眸盘卧在地。 咦?没用吗? 唐翊眼睛转了转,默默地飞进对方,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对方耳朵边上,轻声说道: “还好吗?” 对方怒火中烧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周围空无一人,疑惑地转了转头。 “莫要声张,我是来救你们的。” 唐翊再次发声,同时飞到对方眼前让对方看清自己。 看见眼前这条浮空的透明小龙,对方一时有些懵,紧接着,唐翊就看见对方眼里爆出一阵精光,张嘴欲说些什么,急忙一个禁言术就丢了上去。 “先安静,闭上眼睛听我说,我不确定这里有没有监视,小心为上。” 对方立马闭紧了眼睛,但唐翊依旧能看清对方因为激动而颤抖不止的身躯。 “你.......是最先被抓进来的对吗?” 对于此刻的唐翊来说无比巨大的龙头轻轻在地上蹭了蹭,应该是点头的意思。 “多久了?不要说!如果超过七天就把尾巴往右甩,不是就往左。” 七天,洄游的队伍到达连珠冰泊也就只有七天而已。 龙尾往左挪了挪。 这样啊......也就是说,这些龙都是到了连珠冰泊才抓起来的。 “你被抓进来后,除了虚龙外,有没有其他的龙族进来看管你们,有的话尾巴往右,没有往左。” 龙尾仍然往左。 嗯......没有看守,是放心他们绝对逃不出去,还是...... 唐翊默默抬起头,环顾了一圈深坑的环境,看上去简单,也没有什么法术的踪影,不过龙渊这么久的积淀,想必也有许多她不知道的法术,没准此刻就正有人在监视着这里的虚龙。 “等会儿,把这个含着。” 唐翊身上无声地飘落下一颗光点,对方看着光点迟疑了一会儿,但并没有迟疑多久,它便一张嘴将光点吞了进去。 唐翊眸中流淌过浓郁如浆糖的虹色。 她看见了法术,无数的,密密麻麻的法术,充斥在虚龙的体内,拘束住对方体内的灵,也约束了对方的力量,甚至极大程度地削弱了他们对外界冷热的抵御。 如此全方面的压制,难怪他们敢就这么让这些虚龙呆在这里,别说出逃,恐怕自戕都难于登天。 唐翊扭头看了看天上飞舞的其他虚龙,隔着血肉,看不清他们体内是否也有同样的法术,但是可能性很大,不然他们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用一个法术。 嗯?等等,流霞和燕霏怎么不在这儿? 唐翊忽然发现,自己没有看见那两条熟悉的虚龙身影,不禁有些奇怪,她们两个不是也在祭品的名册里吗?怎么没看见她们? 唐翊又数了一遍虚龙的数目,一共十条,刚刚好满了祭品所需的数目......莫非......她们俩没被抓来?不,她们身上的灵蕴的确是消失了,应该是被抓走了没错,还是说她们被关在别的地方? 唐翊甩了甩头,暂时把那些思绪清出脑海,专心致志地研究这条蜃龙体内庞杂纠结的法术组合。 所有法术的组合不管有多复杂,总会有个核心,只要找出那个核心,想要破解就不难。 唐翊制造的那颗光点正是她为了破解法术特地研发出来的一个探子,灵活多变,不论是血肉还是灵对其影响都不大,故而在这种作用于身体内部的法术上是最合适不过了。 她谨慎地操控着光点移动,顺着灵的流动不断向法术的核心部位探去,中途时不时还会撞上一些陷阱,也不知是谁鼓捣出来的,用一些无序的灵流来混淆真正通往核心的道路。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唐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蜃龙也同样皱紧了眼睛,现在它身陷囹圄,法力被禁,未来更是一片未知,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它而言都是折磨。 唐翊的气息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看样子......她应该是没法子破解这个法阵了。 发现自己面对眼前的问题无能为力后,她立刻改变了策略,立刻将光点撤出到法术组合的外周法术之中。 破解不了整个法阵,好歹还是要破掉几个法术才行吧。 唐翊这么想着,操纵着光点轻轻碰了一下其中一个约束灵力的法术。 蜃龙猛地睁大了双眼,恐怖的龙吟从对方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伴随而来的,是浓郁的雾气。 浓雾扩散开来,瞬间填满了深坑的底部,形成了一个雾池。 唐翊差点没叫出来了。 我嘞个亲娘啊!我虽然解开了你的法术但没叫你现在用啊! 不过此刻说什么都迟了,只见那蜃龙猛然暴起,深坑内狂风大作,它则乘着风向上冲撞而去。 有那么一瞬间,唐翊甚至觉得对方可以就这么冲破这个牢笼。 但下一刻,她眼前所见就只剩剧烈的强光。 光从四周围的墙壁上散发出来,每一缕光都是一条白色的丝线,又像是蜘蛛吐的丝,纠缠上虚龙们。 那是无数的禁锢法术,唐翊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些法术比起她的锁诀还要高级许多。 虚龙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却仍旧躲不过法术丝线缠身,而飞在上空的那条蜃龙则是无惧地看着光丝朝自己涌了过来,冷冷地笑了一下。 唐翊在那个瞬间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了。 只见蜃龙闭上眼,趁着自己还能掌控法力的这一个小小的空当,引爆了自己的法力。 唐翊错估了一点,那就是,在对方看见她时,眼睛里爆发出的,那象征希望的光并非是代表对方还抱有出逃的希望。 而是死的希望。 只不过,对方也同样错估了一点。 唐翊不会让他死的。 那小小的透明的龙突然爆发出一阵灿烂的光,比外界惨淡的日光还要强盛三分。 蜃龙闭着眼等待着他引燃的法力将他从内到外烧个精光,但他没有等到想象中的炙热感,只等到了束缚法力的光丝。 蜃龙猛地张大双眼,目光汇聚到了从雾中凸显出来的光点之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死!! 蜃龙失去了腾空的法力,身体猛然下坠,直到他坠入浓雾,那双血红的双眼依旧死死盯着那个光点。 唐翊现在没空理他,因为此刻她又有新的麻烦来了。 她被发现了。 第两百五十九章 脱困而出 刚刚墙壁发光那会儿她就看清了,墙壁上远远不止她进来那里一处入口,事实上,这个深坑上面一圈都是空的,外面的墙壁只是掩饰而已。 而现在,已经有数道龙影从上方显现出来。 所以她说嘛,这里怎么可能没有看守呢? 禁锢法术的光丝仍然在盘桓,而经过了她刚才那一番操作后,几乎剩下所有的光丝都冲着她来了。 唐翊的身形化作闪电,敏捷地闪过了三道从不同方向缠过来的光丝,飞向半空。 此时所有的虚龙都因为法力被禁锢而坠落到地面上,于是上方的空间就空出来了。 唐翊扭转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像条绳子优雅地在空中舞了一朵花,她的身体迅速增长至一丈有余。 几朵冰花在她身侧悄然绽放。 不是自然界中的任何花卉,只是唐翊凭借自己的想象创造出来的冰花,没有雄蕊雌蕊,只有锋利的花瓣聚拢在一起,有种凌厉的美感。 冰花散落,向墙壁上轰击过去,每片花瓣都在接触墙壁的一瞬间就爆炸成一朵朵浓郁的冰风暴,笼罩住那些入口。 唐翊则是迅速地冲向其中一处地方,身体骤然缩小成光点,穿过冰风暴进入了其中一个入口之中。 头顶上是几条黄龙,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风暴,寻找冲出去的时机,尚未注意到他们下方有个小小的光点迅速地朝他们的来路溜走了。 但体积小虽然不易被发现,移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她还没飞出多远,就听见身后的黄龙大声喊道: “快过来!她从这边逃了!” 唐翊迅速恢复回人形,同时将身上的龙气收敛得更加紧缩了一些,给脸上加了一层迷雾。 以她现在的知名度,也是要防止被人认出来的了。 唐翊无不发散思维地想道。 她运作法力,急速向前,但还没看见出口,反倒先看见前方又飞过来两条赤龙,巨大的身躯盘绕在甬道里,做好了半路截住她的准备。 唐翊放慢速度,扭头望了眼身后。 前有狼后有虎的,罢了,不就是打架吗?谁不敢啊! 唐翊猛然旋身,几道冰锥就从她的袖中甩了出去,直直地飞向后面的黄龙。 原本这样的攻击对于身披硬鳞的龙族来说是不算什么的,但是这攻击是唐翊发出来的,自然也就另当别论了。 后面追来的黄龙一共三条,最前面那条由于冲得过猛,一时没能躲开冰锥,硬生生地让其砸在了自己的脸上。 原本巴掌大的冰锥和整个龙的脑袋相比自然不算什么,但当那冰锥爆碎的时候,一股汹涌的寒流便从其中释放出来,在空气中凝聚出阵阵白雾。 雾气散尽,那黄龙的脑袋已经被一层薄冰覆盖,失去方向感,一头倒在地上。 令唐翊遗憾的是,自己射出去好几支冰锥,中招的就这一个,剩下的要不躲开了,要不就是一口火上去把冰给烧化了。 害的唐翊都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太久没打过架了,技术都退化了。 只见她手中忽然亮起几道光束,又迅速地消泯下去,然后虚幻的锁链便猛地从空气中浮现,向剩下来的黄龙抽击过去。 与此同时,原本堵在前方的赤龙也猛地喷出两道火焰,火焰中影影重重分裂出许多奇形怪状的身影,朝唐翊扑来。 唐翊斜眼看去,双腿猛地化成龙尾,腰肢猛地一晃,龙尾甩了出去。 只一尾就将所有的火焰都扫荡干净。 龙尾收回,再次化成双腿,虽然打散了火焰,但她手中的锁链却也没有命中剩下的两条黄龙。 无形的灵缠绕过来,但立马就被唐翊更加强大的灵给压制下去了。 想要施法,也要看看她准不准。 不过,虽然打断了对方的法术,她也不能在这里久留下去了,得想法子突破才行。 唐翊看了眼堵住自己去路的两条赤龙,摆好了起手式,然后立马拔腿就跑,同时身上分出许多道影子,向着相反的方向窜去。 两边的龙族都岿然不动,看见往自己这边奔来的影子,直接就将各种法术砸了上去。 一时间,甬道内光华四溢,五色斑斓,但光华背后隐藏着的却是肆无忌惮的杀意。 直到硝烟散尽,赤龙与黄龙才看清甬道里的真实情况。 什么都没有。 而就在赤龙身后不远,一个透明的人形正在飞速奔跑。 当她傻呀,跟他们在这儿硬碰硬还不如赶紧溜。 “站住!” 唐翊听见后面传来的声音,足下生风,溜得更快了。 周围的墙壁忽然亮了起来。 原本灰扑扑的岩石墙散发出明亮的黄光,有点像是柠檬,渐渐地,岩石开始变得透明,其中的杂质消失了,整条甬道变成了水晶一样的质感。 唐翊的速度变慢了。 她的脚步越来越迟钝,感觉上就好像她正在倒退一样。 不对!不是她在倒退,而是整个通道在向前位移。 唐翊扭头一看,后面那几个龙族只是慢慢悠悠的晃着,速度却反而比用尽全力的她还要快上几分。 这法术有意思。 唐翊整个人瞬间离地,但即便脱离了通道的表面,她也依旧在法术的控制范围之中。 然后唐翊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望向身侧已经变成一片明黄晶体的墙壁,眼睛里再次染上了虹色。 追逐的赤龙已经距离唐翊很近了,近到甚至能捕捉到唐翊的呼吸声。 但同时,他们也听见眼前那透明的人影正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从这里打......伤害应该最小......” 负责追赶的赤龙忽然觉得心里一紧,无言地退后了一点,但是正在后面操纵通道的黄龙紧闭着双眼,全身心投入于控制法术中,故而没有听到。 然后,整个通道突然失去了光芒,或者说,整个通道的光芒都集中到了一点上。 也就是唐翊所击打的那一点。 通道内的几条龙族都彻底惊呆了。 如果有人告诉他们,只需要一拳就可以毁灭他们精心制造的法术长廊,他们绝对不会相信,甚至还会觉得对方是疯子。 但眼前这一幕,却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轻轻松松地毁掉了他们花了整整一年的心血,毁了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法器。 仅仅只是,一拳。 可能是一时接受不了现实,也可能是被唐翊的实力所震动,四条龙全部呆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唐翊从通道的裂口中冲了出去。 外面的日光有些耀眼,晃得她眼睛酸了酸。 放眼望去,尽是泾泽分明的各式建筑,以及在空中飞舞的龙群。 这里是龙城的内城中心。 抬头,即是皇族居所。 第两百六十章 瞧这火爆脾气 唐翊发现自己在哪儿之后,当机立断就做出了反应。 只见她身上原本还有些许外放的气息收敛到极致,身形也紧跟着瞬间缩小,犹如一粒尘埃一样落到了地上,一动不动。 唐翊化成了一粒毫不起眼的微尘。 虽然她的体型缩小了,但她的力量依旧如故,只不过被压缩了,此刻的唐翊就像是一粒极其微小而又无坚不摧的粒子。 无人察觉,也无人可以将其毁灭。 而唐翊此刻的意识则是进入了一种她以前曾经经历过的状态中,她关闭了全部的感知,什么也不想,意识向自己内部探去,整个人沉入到深沉的意识黑梦之中。 黑梦之中,一切皆空。 只剩......虚无。 一如死亡。 而不论是虚无还是死亡,唐翊对此都早已轻车熟路,就好像进入一场沉眠,而不是无声无光的死寂领域,仿佛等到第二天,升起的朝日会按点准时叫醒她一样。 不过,虽然不会真的有朝日唤醒,但唐翊的确是有在这种状态下计时的法子,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大胆地进入这样的意识状态中。 她数回忆。 一个回忆过完了,就看另一个,大概这样数两到三个,一天也就过去了。 虽然听上去玄乎其神,但这样的状态其实于唐翊而言并没有太多用处。 只是一旦进入这种状态之中,她才可以确保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自己都绝对不会做任何反应,如此一来,自己能顺利逃脱的可能性才会存在。 黑暗中亮起一点光。 唐翊看见,那是她之前进入霜隙时的回忆。 嗯,反正也是等,干脆就在回顾一遍自己之前的经历吧,特别是那个充满了虚龙身体的法阵,趁现在好好研究研究,说不定能搞懂。 唐翊索性就趁着这时机好好钻研起来,完全不顾外界的洪水滔天。 等她脱离这种状态时,天色已晚,周围层层包围。 唐翊小心地伸出一丝稀薄的灵蕴,任其在空中飘飞,周围尽是混乱的灵,告诉她这地方被不少人用过不少法术。 唐翊依旧压制着自己的气息,而她伸出的那丝灵息逐渐变形,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撑开的伞。 唐翊让自己变成了一粒蒲公英的种子,捕捉着空气中的风,巡逻的龙族飞过,她只需乘着风,便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最后顺着风一路飘出了内城。 此时的她无暇去观察内城里的建筑,出了内城后便找了个无人的偏僻角落,然后直接一路飞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内寂静无声,门前还贴着她自制的勿扰牌,提醒来人不要擅闯,否则可能会被她误伤。 事实上,她也的确设置了一点“小陷阱”。 以防万一嘛。 但是,在唐翊穿过院落,即将踏进屋子前,她忽然间愣了一下。 屋内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黑得甚至都有些不大正常了。 望着屋里的黑暗,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走了进去。 唐翊看见黑鱼与荣濑都倒在地上,紧挨着墙根,两个妖怪都是十分警惕地盯着那个坐在正中间的男人。 澜垣无声地抬起头看向她,脸上的表情尽数淹没在黑暗中。 唐翊听见对方冷冰冰的声音: “胆子挺大的,居然敢潜入祭品的房间,还破坏了其中一条主干道,只差一步就让祭天仪式大白于天下了,唐翊小姐,我是不是该赞叹你一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 唐翊平静地望着他,然后左右四顾。 室内没有任何法术的痕迹,也没有什么埋伏,于是她轻声问道: “看样子,目前只有你猜到潜入那个监狱的人是我了?” “除了你还有谁?” 澜垣冷笑。 然后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阴森,声音之中的威胁之意犹如尖刀一样流转于言语之上: “唐翊,我警告你,这是我最后一次袒护你,若是你再不自量力地给我惹麻烦,我便第一个将你提到父皇面前去,听懂了吗?” 此刻对方的神情,似乎完全和几个月前那个略微有些羞怯的澜垣没有半点关系了。 但唐翊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好奇地看着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参加祭天仪式,而不要管即将有虚龙会被当做祭品,在这个仪式上为祭天而死吗?” 澜垣的眉毛轻轻跳了一下。 虽然祭天仪式的真相对于他们二人来说早已是心照不宣,但唐翊此刻这么直白地捅出来,却也还是令他觉得有些不自在,更何况旁边还有两个妖怪...... 澜垣的目光挪向墙根处的黑鱼与荣濑,冰冷的目光中是毫不遮掩的杀气。 那一瞬间,黑鱼只觉得浑身从头凉到了脚,仿佛腊月里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冰水一样,除了那并非冰水,而是杀意。 他看见那条龙族朝他们轻轻地抬起了手。 衿贵而淡然,好像在挥斥不听话的仆人一样。 然后他就看见两条火线迅速地向他和荣濑逼进。 只不过,那火焰是透明的。 唐翊猛地一挥手,两个妖怪的身影就化成两道异色长影飞入她腰间的纳袋中。 而他们原先所在的位置,已经被无形的魔火烧成了黑痂。 澜垣的脸扭曲起来,看向唐翊。 他刚刚才说过这是最后一次袒护她,结果她居然就在自己眼前重蹈覆辙,庇护下两只窥听见龙族秘事的妖怪。 他用最后一丝耐性压抑住怒火,道: “把他们交出来,否则......” “这样不对。” 唐翊淡然地打断了对方: “没人应该这么轻率地剥夺生命。” 她说的掷地有声。 而她眼前,则是突然亮起的电光。 那么绚丽,那么灿烂。 亮紫色的雷霆包绕着赤橙的龙炎,暗黄色的闪电蜿蜒爬行在火焰之上,好像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裂谷,而谷底是滚烫的岩浆。 唐翊迅速想起了这种火焰的名字,这叫做荒雷劫火,顾名思义,荒雷与龙焰彼此交相呼应,世间至刚至强的两种力量碰撞在一起,激发出的是可以媲美千军万马的威力。 这是澜垣的真火。 第两百六十一章 不能阻止 唐翊已经见过不少次真火了。 从当初雷试时泽炆一怒之下释放的净绝灭焰、临深渊里冯昭觉醒的黑渊离火,到洄游路上汐晨旭的蓝火以及最近才觉醒的汐权那水流一样的火焰。 但她之前所见过的每一种真火都不及眼前的荒雷劫火。 泽炆、冯昭与汐权的真火都尚未成型,威力不大,汐晨旭的真火则是经过了他有意控制的,并非针对她本人。 但眼前的澜垣,可是实打实地朝她喷了一口完全形态的真火啊。 唐翊心中顿时涌起了剧烈的危机感,不敢托大,直接一个向旁边侧闪过去。 火球擦着唐翊的衣服飞了过去,但包绕在火球周围的雷电依旧缠绕上她,虽然没有伤到唐翊,却也的确让她左手整个地都麻木了,软塌塌地垂在身侧,像一根粗面条一样。 唐翊神色不变地抓住自己已经麻痹的那一侧肢体的衣袖,用力一撕,衣袖立刻变成一条长长的布条。 数股微风吹起,好比手脚灵巧的绣娘一样,用布条轻轻松松地将干扰行动的左手臂固定在了她胸前。 然后她的右手微微一晃,一柄短小的小刀就浮现在她的手中之中。 刃尖到刀柄总共不过一掌半,通体透亮,有些像是玻璃制作的,刀身呈现一个三角楔形,刀背略厚,刀刃纤薄如纸,刀柄则除了一个护手外并没有其他的装饰,看上去就是个把柄而已。 除了看上去比较璀璨外,整个刀的形状设计其实相当普通。 唐翊一手持刀,另一手捆在胸前,准备迎战。 澜垣缓缓站起身来,身上的灵息沿着地面一路扩散出去,包围了整个院落。 唐翊的身体在御风术作用下微微上浮,不让自己碰到地上的那层灵息。 灵息接触到院落的外围后立刻蒸腾而上,如同一个盖子一样将整个院落都包围了起来。 唐翊有些惊讶地看了周围一眼。 她能感受到,自己这个院子此刻已经与外界完全隔离开了。 澜垣的声音从传来: “这样,就不会有人来看热闹了。” 跟着一起传来的,还有一阵无形的波动。 唐翊头也不回,调集灵蕴在身前汇聚成一个圆锥样的盾牌,就听见一阵清脆的破裂声,她就知道自己的灵蕴已经挡住了那看不见的波动。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问道: “龙吟八音?一上来就这么狠吗?” “.......” 澜垣没有说话,而是安静地看着唐翊身前的灵蕴在挡住了他发出的龙吟后是如何一点点地破碎的。 单用灵蕴就能挡住龙吟?这般本事,不狠点怎么行? 于是,澜垣没有说话,手上缓缓浮现出带鳞长剑,剑柄上睡龙已醒,正在低声咆哮。 长剑呼啸而去,直刺唐翊的眉心。 一条紫龙虚影在澜垣背后升起,游走在空气中,张牙舞爪地先澜垣一步扑向唐翊。 对方这次没有做任何闪躲,任由紫龙虚影缠住。 嗯?不是幻觉? 澜垣停住脚步,几片锋利的龙鳞从剑身上剥落下,取代了剑飞向唐翊的眉心。 唐翊依旧一动不动。 龙鳞的速度比长剑还要快上三分,深深地埋入唐翊光洁的皮肤之中。 唐翊头上顶着龙鳞,疑惑地抬了抬眼皮。 然后令澜垣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唐翊这一抬眼,牵扯得皮肤移动,原本牢固地刺在皮肤中的龙鳞就如同秋天的枫叶一样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唐翊看着地上的龙鳞,眉毛挑了挑,问道: “还有别的招数吗?” 澜垣沉默地看着龙鳞,忽然,他手上的长剑消失了,化成一片片破碎的紫光,飞回主人的身上,而缠住唐翊的紫龙虚影也不知所踪。 唐翊一挑眉,也散去了手中的小刀。 看来这架是打不起来了。 澜垣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唐翊,他很清楚,他和此时的唐翊之间,力量太过悬殊了。 真是造化弄人,当初他初次见到唐翊时对方还只是一条花蟒妖,根本就没多大能耐,运气好才拥有了妖身,哪怕是他当初身负重伤,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擒下她,结果这匆匆大半年过去,对方不光化了龙,而且法力还变得如此精纯,他在她面前居然这么......弱小。 不过......为何对方法力已经如此强大,却半点改变都没有?听线报消息,她在街上遭人顶撞了都是逃跑优先,以她的能力,完全就不用惧怕啊? 澜垣暂时先将这些杂乱的思索抛诸脑后,转而抬起头看着唐翊,一字一凿地说道: “如今以你的法力,我已奈何不得,但我决不允许你去破坏祭天仪式。” 唐翊也是非常无奈了: “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澜垣眉头皱了起来: “不准就是不准,没有别的理由。” 唐翊也非常干脆地答道: “那行,既然你不说,我还是会去救那些虚龙的。” 澜垣的面部表情有一瞬间是彻底失控的,心里的暴躁压抑不住,但面前的唐翊又很明显是打不过的,索性决定不管对方,抬脚就走。 但他还没来得及踏出屋子,就感受到周围那原本是自己的灵息突然逃脱了他的掌控。 澜垣猛地转头,就看见唐翊淡然地把玩着一道流动的光影,看都不看他地说道: “这法术还不错,多谢了。” 澜垣快要被气死了。 这家伙.....这是在剽窃!偷他的法术!而且更要命的是,居然还让她偷成功了。 唐翊的手指一扭,那道光影顿时就转化成更加细瘦的长丝线的形状,在她指尖绷成一条直线。 现在,包围院落的法术已经落在了唐翊手中,澜垣想出也出不去了。 “放我出去。” 他控制着自己不要怒吼出来,冷静的对唐翊说道。 谁知对方却摇了摇头: “不行,你都已经知道我要干什么了,就好好在这里待一会儿吧,回头等我把那些虚龙救出来了就放了你。” 澜垣怔在了原地。 “你......你疯了吗?” 唐翊笑了笑: “我本来也没说过自己很正常。” 澜垣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了唐翊的肩膀: “放我出去!” 唐翊没有抵抗,就这么让他抓住了,但她的眼神依旧平淡: “不行,我得救他们。” 澜垣终于控制不住地咆哮了出来: “如果他们不死!整个龙渊都要跟着一起陪葬!” 室内一片寂静。 澜垣却骤然放松下来,突然间,他感受到了一种吐露真相的舒畅感。 他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算了,就这样吧。 澜垣破罐子破摔地想道。 唐翊的表情也终于改变了,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你什么意思?” 她这一问,让澜垣感觉到自己又重新掌握了一部分的主动权,也松开了唐翊,冷笑道: “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要祭天吗?虽然祭品是虚龙,但那也是龙族的一员,你以为我们就不惋惜他们的减员吗?”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些许的憎恶来: “那个老不死的自己躲到登天府倒是轻松了,可却要我们来给他捅的篓子买单,三百年啊!整整三百年,我们如果不把那些虚龙献祭给天,说不定第二日,天将就会攻破海穹顶,到那时候,龙族怕是就要灭族了.......” 澜垣的话越说越沉重,越说也越气愤,他又何尝不狠,参加祭天仪式的所有龙族,又有哪个不恨? 但恨又能怎么样呢? 什么也不会改变。 澜垣沉重地望向唐翊,看见她正在安静地倾听自己的话。 “所以明白了吗?为什么我们要祭天?” “为什么,你绝对不能阻止这场祭天。” 第两百六十二章 借血一用可否 澜垣微微喘着粗气,专注地注视着唐翊。 而对方则是陷入了思索中一样,脸庞平静地斜望向地面,幽幽地开口道: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说完,她又看向澜垣,问道: “这就是你执意阻止我去干涉祭天仪式的原因吗?”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全部的原因?” 澜垣的眉头皱了一下,但还是坦诚地说道: “不是全部,但也算大部分了。” 唐翊没有追问,这个答案对她而言已经足矣。 只见她叹了口气,然后认真地看向澜垣: “我疏忽了。” 澜垣有些懵,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 “什么?” 唐翊笑了笑: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关于我知道的不够多的问题吗?” 澜垣想起来了,之前在那个毒障林时,她好像就说过类似的话。 唐翊继续说道: “所以,我自打进龙渊以来就一直在听,听水族的话,听虚龙的话……并且,我还结合了他们的话与自己的观察,从中勾勒出了龙渊内的情况,可是我忘了很重要的一点。” 唐翊停顿了一下,原本飘忽的眼神也停在了澜垣身上: “我忘记听你们这些真龙说话了。” 然后她突然深深地,向澜垣弯下腰来: “很抱歉。” 澜垣愣在了原地,有些不明白眼前的唐翊突然间是怎么了。 感觉就好像他正和她谈着天气,对方却突然问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之后你们说的话,我都会认真听的。” 唐翊的表情很认真,她的声音也很认真,但澜垣的嘴角却忍不住地在抽搐。 “所以说,你不准备去?” “不,我还是会去的。” 唐翊如此说道,然后赶在澜垣第二次发火前,赶紧把后面那句话说了出来: “不过在去之间,我们先好好地聊聊吧。” 澜垣注视着唐翊脸上浮现出的熟悉笑容,莫名感觉自己好像只狐狸,半只脚已经踩进了猎人的陷阱。 .......... 澜垣离去了,和来时不同,此时的澜垣眉目间皆是疑虑,忧心忡忡地出了院子。 唐翊见他走远了,伸手拉了拉自己腰间的纳袋。 纳袋的开口露出一条缝隙,两道妖影顿时从开口处冒了个头出来,正是黑鱼与荣濑两妖。 两妖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时刻做好逃回纳袋里的准备。 唐翊关切地问道: “你们没事吧?” 荣濑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但限于体型,这个原本应该凶狠的眼神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 “你说呢?” 然后他便像条鱼一样地从溜溜地从开口中滑了出来,落到地上。 黑鱼比他还要更谨慎一些,迟疑了很久才从袋子里钻了出来,身体如一片黑烟漂浮在唐翊旁边,但依然留了一部分在纳袋中,万一又出了什么情况好方便及时逃跑。 澜垣这番突然袭击令这两只妖怪都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这个龙群环伺,危机四伏的龙城之中,只有唐翊才有那个能力庇护他们。 唐翊对此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而问道: “之前要你们研究的东西你们有什么成果了吗?” 黑鱼看了她一眼,道: “一无所获。” 唐翊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荣濑,不禁有些奇怪: “怎么会这样?” 荣濑没好气地答道: “拜托,那可是你们龙族都没研究出来的东西啊!你觉得就我们两个人,就这么点时间能研究出个啥花样来,能有个思路就不错了。” 本来唐翊之前听两妖的话还没什么反应,荣濑这么一说,她顿时眼睛就亮了起来: “快跟我说说有什么思路了?” 她这么问荣濑反倒被噎住了。 “这......这我怎么知道?” 唐翊的目光果断地移向黑鱼。 不出唐翊的预料,对方迟疑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 “的确,如荣濑所说,我们对于你之前给我们的那个血样进行了一点研究,也有了个大概的思路,但还只是个雏形,唐翊小姐确定要听?” 唐翊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黑鱼叹了口气: “我们在血中发现了一些东西,可能和你所提到的那种能看穿事物规律,气机走向的能力有关。” 唐翊专注地听着,追问道: “是什么。” 黑鱼看着她,有些沉重地吐出了两个字: “妖血。” 唐翊对这个答案不感意外,但还是默默地在自己嘴边重复了一遍: “妖血?” 黑鱼继续说道: “准确来说,大概只是遗留着一丝妖族气息的血脉,而且根本分不出是什么妖怪,但是那抹血脉仍旧存在,并与其它的血格格不入,但我们将其剥离出来后,就发现那丝血脉很快地衰竭了,似乎它是靠着周围的血来存活,就有点像是......寄生虫。” 唐翊听完以后没有回答,而是开始无言地在屋子里踱步,黑鱼与荣濑也安静地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 “你确定吗?” 这是过了许久后,绕了不知多少圈后的唐翊问出的第一句话。 黑鱼点点头,然后瞥了眼荣濑。 对方也皱着眉头点头确认。 唐翊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看向两妖: “行,那既然如此,我打算做个试验,请两位配合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笑得灿烂的唐翊,两个妖怪突然齐刷刷打了个寒战。 荣濑强作镇定,但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你.......你想要做什么。” 唐翊笑得眼睛眉毛都弯成了一线弯月。 “也没有什么,就是想......借一点你们的血。” 荣濑和黑鱼刷一下地后退了一步。 “你你你……你想干嘛?” 荣濑惊恐交加。 “唐翊小姐,请相信我们绝无二心!” 黑鱼对天起誓。 看样子他们俩都被之前的澜垣给吓坏了,连对她都开始这么拘谨了。 “放心吧,我不是要对你们做什么。” 唐翊笑了笑,目光无比坦诚地注视着两妖。 在她这样的注视下,黑鱼和荣濑也渐渐的平复下来,但仍旧还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敢轻易靠近。 唐翊微笑道: “我只不过是,也发现了点东西而已。” 第两百六十三章 冰雪极地 极西地,山巅。 风雪正盛,漫天银白,将天与地笼罩,看上去就一团浓郁的迷雾,将这一方天地严丝合缝地拢住。 一群龙从风雪中穿行而过。 这支队伍不算庞大,为数不多的龙看似悠闲地在大风大雪中向前飞行,却依旧行列井然,次序分明。 飞在队伍最前头开道的是两条犹如墨染的蓝龙,暗银的头盔与铁爪披挂在他们身上,为其添了几分冷意,一群颜色各异,五花八门的龙紧随其后,鳞片异彩纷呈,颇似天空中飞舞着数不清的彩缎。 被这些龙所围在中间的是一群色泽品正的巨龙。 靛青、银白、墨黑、明黄、正红。 虽然不及外面的龙群缤纷,但这些龙却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压倒性的气场,无言之中威严毕露。 在这支队伍的最后,还跟着一小群似龙非龙的造物。 那是数具完全由钢铁铸造而成的龙偶,外形上与其余龙族并无太多差别,然而它们的四肢却并非龙爪,从腕部往下,都是银光闪闪的铁链,每四具龙偶为一组,四肢上的铁链彼此交错相织,一组组龙偶又相互形成一张更为巨大的铁网,而在铁网下又悬垂着数条更粗的,散发冷光的锁链。 锁链向下延伸,竟然在如此剧烈的风中毫不动摇,稳稳地垂在那里。 在锁链的底端,牵系着圆形的银质牢笼,牢笼犹如丰润的果实,在阴沉的天气中依旧熠熠生辉。 雅枝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牢笼被呼啸的风雪吹得惊醒过来。 她早已变回了龙身,望见周围空旷的天地,下意识地就要御风而起,加速逃离。 但紧接着,从她周围的银笼上就传出来一股剧烈而无形的波动,将她身上的力气统统打散。 于是雅枝立刻无力地倒了下去,头颅撞在笼子上,龙角与金属碰在一起,发出了一声响声,随即就被风雪呼啸着吞没。 她脑中乱哄哄的一片,不光是因为刚刚那股抽走她力量的波动与头颅遭受的撞击,还因为她此时纷乱无序的思绪,以及这些天来接踵而至的意外。 自从三天前她被她的老师从霜隙中掳到深坑,雅枝的头脑就好像有一场盘旋的风暴一般,一直没能平息下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为什么要向他们发起攻击,而他又是如何穿过霜隙的?那真的是她的老师吗?如果真的是,那老师这么做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如果是临时起意,又为何会突然下手?若是早有预谋......那他们平日里的师生情谊又算什么?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涌上雅枝的脑海,但问题的答案却令她不忍继续深想,遗憾的是,在深坑之中的雅枝,除了思索之外,她并没有太多事可做。 那不知是什么造的深坑不光禁绝术法,而且那些砌成深坑的砖石似乎也能吸走她的生机与理智,一旦强行突围,就会突然间发疯。 她就看见一名先她被捉进来的火龙在冲击了几次深坑的墙壁与穹顶后突然间就开始像只幼猫一样,自己追着自己的尾巴啃咬,直至将自己的龙尾啃得几乎露骨才停下。 她甚至被一只发了疯的龙咬了一口。 雅枝不知该如何是好,想找个人问一句话都找不到。 清水那时重伤未愈,根本没法说话,周围其他的龙族要么就是和她一样,对发生了什么事压根摸不着头脑,要么就是早早就发了疯,在坑里乱飞。 虽然后来清水好运气地恢复了过来,但他们的境遇却没有丝毫改观。 有些龙开始尝试自尽。 雅枝在深坑中待了两天不到,就碰上了好几次自杀事件,不过万幸的是,深坑本身似乎也在有意地压制他们过激的自戕举动,所以都没死成。 雅枝以为她会在这个深坑里待到天荒地老,直到昨天,深坑突然变了颜色,原本灰扑扑的粗糙砖瓦渐渐透明,发出柔和的光芒。 原本阴暗的牢笼变成了一片巨大的白水晶林地,在水晶的光芒照射下,她也渐渐失去了意识,在意识彻底消散前,她仿佛看见那透明的墙壁后面,有些影憧憧的身形在观望。 寂静无言。 当她再度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于另一个牢笼之中。 眼前风雪弥漫,她的身体憋屈地被压缩在一个小小的球形牢笼里。 雅枝找了找清水的身影,看见对方熟悉的身形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另一个牢笼中时不禁松了口气。 至少他们都还活着......暂时...... 没有花太多功夫,雅枝就认出了头上的那押送他们的“同族”其实是龙偶,自然也不会自打没趣地去逼问质问对方。 但她同时看见了,前面的龙族是真实的,而且真龙虚龙都有,甚至虚龙的数量还多一些。 雅枝渐渐有些明白了。 不论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场景只意味着一件事: 他们可能已经被放弃了。 但还是有些龙族没认清这个现实,冲击着牢笼,然后被牢笼剥削去力量,变得更加虚弱。 也有几条龙在对着前方的同族嘶吼谩骂,雅枝看了他们一眼,发现他们都是之前寻过短见的龙族,只不过,他们的谩骂没有任何回应,飞在前面的那些同族没有回答,不论是真龙还是虚龙,都只是一个劲地向前飞,如此默然的一支队伍,都几乎让雅枝怀疑前面的也是龙偶了。 队伍向前越飞越高,离地面却越来越近,雅枝看见底下冰白色的山壁,只觉得刺骨的寒凉。 终于,前面的同族们飞过一道狭窄隘口,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而龙偶则带着他们向另一个方向,一个地形更加起伏的地方飞去。 雅枝看见前面的空气中似乎除了雪以外还有着什么,有些像是向上的白气。 是热泉。 飞过一个特定的高度,巨大的热泉就出现在他们这些囚犯的眼前,龙偶们四肢与锁链次第分离,关着虚龙的牢笼也一个个地朝着热泉掉了下去。 雅枝是最后一批落下来的龙,砰地一声撞击在水面上,砸出了一朵巨大的水花。 水池里的水腾腾地冒着热气,驱散了周遭的寒冷,却驱不走雅枝内心的寒凉。 雅枝瑟缩在笼中,缓慢而无望地沉到了池底,就和其他龙族一样。 现在,他们一个个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就和雅枝一样,一动不动地缩在自己的笼里,等待着自己之后的命运。 雅枝紧紧地闭上眼睛,寄希望于这样的举动能够赶跑她内心的恐慌与无助。 她的脑子乱成了一片。 就在这时,水流变了。 雅枝能感受到,有一股水波向自己这边传来,伴随着金属与岩石摩擦滚动的声音。 她睁开眼,看见清水在费力地滚着自己的牢笼,使其向她这边移动过来。 一点点,一点点地靠近。 对方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很像是滚筒里的仓鼠,但此刻的清水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点。 然后他注意到雅枝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说完,他继续努力地向这边挪动过来。 虽然他身后的锁链扯着他的牢笼,让他不可能再前进一寸,但清水却一直都没有停止尝试。 雅枝想说什么,但清水眼中有些东西在流动,在散发出光芒,让雅枝不再言语。 她的心,她的脑海,突然间平息下来了。 第两百六十四章 深寒 我……要死了吗? 燕霏虚弱地想着,瘦削到肋骨毕显的蜿蜒身躯趴伏在冰冷的堆雪石壁上。 第七天。 这已经是她和流霞从汐阮明院中被掳走的第七天了。 七天前,燕霏与流霞还是一个寻常登天府学子的杂扫婢女,还在一个寻常的院落里做着扫除洒水的活,那是她们觉得这样的日子简直一眼看不到头,苦闷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但直到她们被人掳走的那一刻,她们才明白自己之前生活得究竟有多么惬意。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和流霞正在院内搬着一筐灵矿,用于给小厨供应火源,这本来是妖仆干的活,但现在却落到了她们身上。 那些人来的时候燕霏在清点灵矿的数量,流霞则准备去搬下一筐。 然后她就听见流霞惊恐的尖叫声从外面传来,她冲出门去,就看见一个巨大的,由白色流光形成的鸟笼从天而降,而流霞则变回了龙身,被鸟笼彻底地罩住,她剧烈而痛苦地翻滚着,身体在白光鸟笼的笼罩下逐渐缩小。 那一瞬间,燕霏除了僵硬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然后另一个鸟笼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笼罩了她。 直到那时,她才猛地回应过来要呼救。 有些妖仆注意到了不对劲,围了过来,但是之后那些妖仆就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们俩一眼,然后就又扭过头去,自己做自己的事了。 燕霏气得浑身发颤,流霞更是直接吼叫出声。 然后她们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她们身上的龙气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 妖气。 她们被鸟笼变成了妖怪。 接下来的事是燕霏怎么都预料不到的。 数名黄袍龙吏破门而入,在一众跪伏的妖仆与震惊的汐阮明面前宣告她们两人是潜伏进龙渊的妖怪,然后不由分说地就押着她们出了院子,留下一地狼藉。 她们就这么被黄袍龙吏带走,一路带出了龙城,路上穿行过熙熙攘攘的市集,但并没有别人理会她们。 在那些龙族眼里,她们只是两只妖怪。 她们被一路带进飘雪的山脉之中,龙身也再次显现出来,但却无法抵御周遭的寒冷。 她们就这样被迫进入了高耸的,结满坚冰的山上,然后像两块垃圾一样被丢弃在了一个深深的岩石孔洞之中。 洞底,脏雪堆积成山,接住了下坠的她与流霞。 之后数日,她们就在这个孔洞中度日如年,光牢依旧笼罩着她们,封住了她们的法力的同时也将她们隔绝开来,她们出不去这个孔洞,甚至移动不能,就这么待在洞底,没有食物,没有看守,但也没有任何人的接近。 活得生不如死的几天。 在时不时飘落进来的雪与寒冷的包围下,燕霏恍惚间忆起了一件事。 在她和流霞还是两条混迹山间的蛇妖时,她曾有一次看见天空中划过一道修长的,酷似她们蛇身的身影。 那道身影给她留下了一道执念,一个念想。 所以她才会拉着流霞选择化龙。 而且从未后悔。 可是如今,她不是那么确定了。 做龙没有她想的那么开心。 一声尖利又虚弱的嘶吼从燕霏身侧不远传来。 是流霞。 这些天里,燕霏逐渐放弃了挣扎,认命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只有流霞还在持续不断地尝试着能否挣脱身上的束缚。 流霞一向如此,燕霏知道。 疯狂、愚蠢......或者说......愚昧。 虽然这些不是什么优点,甚至可以说百害而无一利,但流霞信仰她,崇拜着她,听她的话,于是这么多年,她也一直和对方在一处而没有分离。 但是现在的流霞只令燕霏感到厌烦。 燕霏清楚,流霞很害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搞不清事情的状况,这也正是这么多年对方一直对她亦步亦趋的原因。 可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这样未免就.......算了,随她发疯去吧。 她懒得管了。 燕霏绝望地闭上了眼。 突然之间,凌冽的狂风从洞穴上方凶猛地灌了下来,冰雪也趁着风势朝她们扑来,将她们淹没在自己纯净的身躯之下。 燕霏的脑袋被一块碎冰砸中,一时间满眼都是跳跃的金星。 然后她就感到有一股力量猛地将关押她的牢笼向上一提,她顿时离开了冰雪的覆盖,迅速地向上,直到被拖出了洞口。 燕霏疑惑地望向自己身后,好奇是谁救她们离开了那个洞穴。 只见几具金属龙躯安静地悬浮在她们身后,从那一片片构成龙身的金属片上延伸出无数透明的丝线,最终凝聚成发着白光的绳索,连接到她的光笼上面。 那一瞬间,燕霏醒悟过来。 自己并不是被救了,而是......终于要上刑场了。 流霞仍在嘶吼着,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洞穴,空洞的吼叫声回荡在白皑皑的山峦之间,显得有种别样的阴森。 燕霏呆愣地看着龙偶,喃喃自语出声: “为什么.......我已经是龙了啊......” 龙偶自然没有回答她,而是无情地将她和流霞再度提起,像提着两袋货物一样飞向高空中。 很快,一副新的景象就出现在了燕霏面前。 那是一座笔直如云的冰峰,从一座灰黑色的岩山上拔地而起,犹如大地的一根刺角一样,锐利无匹地刺向天空之中。 还没有靠近,燕霏就已经感受到冰峰上散发出的寒气,浑身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在这时,燕霏的余光瞥见了空中有什么划过自己的头顶。 是一队龙群。 龙吏开道,五色真龙在后,末尾的是龙偶,以及龙偶捆住的那些虚龙。 忽然间,燕霏突然感觉心里舒服了许多。 原来如此,龙族对同族其实也是一样地残忍啊...... 这么说来,她们也会和那些虚龙一起汇合吗? 仿佛是听见了她内心的声音,龙偶开始带着她和流霞向上飞去。 随着高度的逐渐攀升,冰峰也跟着越来越缩窄,越靠近峰顶,寒气也越强,燕霏注视着自己上方那些同样被束缚住的虚龙,直直地望着他们。 马上,她就要加入他们了。 忽然,龙偶身形一转,带着两名龙女飞进了冰峰上的一处裂缝之中。 裂缝中很黑,很暗......很冷。 然后她们就这样进了自己新的牢房。 燕霏终究没能加入划过自己头顶的那些龙群。 周围的一切变得更冷了。 第两百六十五章 千山鸟飞绝 在极西地的雪域高原之中,有一座这样的山峰,通体为纯白坚冰构成,高达千尺,从周围起伏蜿蜒的山脉中突兀地拔地而起,尖峰直指上苍,颇似一柄冲天利剑,这冰峰源自三百年前的某场战役,发起者是海穹顶下不甘的龙族,战胜者则是高高在上的天。 它曾是世间仅此一个的象征,纪念当年龙族对天最后一次的反抗,现在,它只是每年洄游祭天的祭坛,而龙族则将其谓之天峰。 天池祭坛就坐落于天峰之顶,每年的祭天都会在此处举行。 虽然名曰天池,但实际上这里也就是一处寻常的平滑冰场,是龙族为了落脚方面而将峰顶磨平的结果。 每一年,五色真龙、朝堂与军队都会各自选出合适的人选——知道足够多的内情,而又能守口如瓶,然后这些龙族会暗自选择合适的祭品,各自做好祭品的准备工作后,在皇族的带领下来到此处,将祭品献给天。 通俗点说,这些龙族会从自己身边的同族中选择合适的,与其他龙族没什么牵扯的那些。 然后带到这里来杀了。 献祭给天。 澜垣此刻就悬浮在天池边缘的上空,安静地注视着底下。 其余参加祭天仪式的龙族和他一样,分散在天池的边缘,一双双龙眸不动声色地看着龙偶们将他们挑选出来的十个祭品运到冰面上。 那些龙族是他们的同族,他们的学生,他们的朋友,甚至是他们的骨肉至亲...... 现在却被自己最亲最信的人送上了祭坛,躺在寒冷的冰面上等死。 澜垣无声地撇过头去,他紫色的身躯稍稍侧过去一些,没有继续正对着下面的龙族。 他记得,曾几何时,他也参加过一次这样的仪式。 当年他尚且年幼,祭天也刚刚开始不久,有很多事都还未如今天这样麻木。 那时候的祭天仪式,还是充斥着谩骂与惨嚎,兼并有诅咒与怨毒,冲突与暴力。 他和澜恒也是在那次祭天仪式中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姐姐。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这件事了,很少有龙族记得澜恒与澜垣并非是龙皇唯二的嫡出,也很少有龙族记得,当年的东乾龙宫之内还有另一位嫡出龙女,以及那位嫡出龙女当年为了反抗这种仪式,选择了自己走上祭坛。 而澜垣就是那些“很少的龙族”的其中一员。 一条青龙徐徐向默然的澜垣飞了过来。 那青龙身体舒展,鳞片在日光下散发着古朴的光华,龙角犹如树枝,粗糙而又盘根错节,修长的纯白龙须无声舞动,显得青龙又多几分威严之色。 “你在做什么?” 澜恒的声音淡然无奇,澜垣听见了以后却立刻扭转身躯,严阵以待地朝自己的二哥致敬似地点了点头。 他那紫色的龙首微微下垂,避免直视澜恒的目光: “只不过无事可做,便在一旁看着而已。” 澜恒轻轻地嗤了一声: “哼,最好如此。” 澜垣抬起头来,鸦青色的竖瞳无波无痕,问道: “二哥何出此言?” 澜恒现在与澜垣并肩飞行,兄弟俩一起观看着下方的祭坛是如何一步步从冰面上堆砌而起。 澜垣的目光不自禁地被那些正在修筑冰制祭台的龙偶们给吸引了。 不管多少次,看到这些龙偶时他都会为其灵巧万用而暗自震撼,龙身甚至比他们这些活生生的龙族还要灵活,身体的各部分甚至还能拆卸出来,不论是造房筑屋还是征伐鏖战,这些龙偶都能轻松做到。 令人不禁好奇,究竟是谁将它们研制出来的。 “听说前几日,你独自一人去了趟外城?” 澜恒的疑问瞬间将他的思绪拉拽回来。 “没错。” 澜垣淡然地承认了,就好像他压根就没听出澜恒那看似云淡风轻的嗓音之后掩藏着的是压抑的怒火,以及隐藏着的怀疑。 他的好二哥自从上次在父皇那儿被驳了面子,丢掉了灵犀术的传承者后就一直有些阴晴不定,草木皆兵疑神疑鬼不说,甚至还莫名地怀疑上了他与澜擎等人互通有无,本来他还以为这些天他已经将对方安抚好了,没想到现在又来了。 “那你可否同二哥说说,你去外城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澜恒的眼神此刻冷了下来,语气与其说是在询问自己的弟弟,更不如说是在逼问自己的囚犯。 澜垣顿了顿,幽幽说道: “蟠龙唐翊。” 澜恒蠢蠢欲动的质问卡住了,愣在了那里,似乎完全没料到澜垣会说出这个名字,突然之间,他的表情又一次发生了转变,冷言冷语地说道: “就算是她,你也还是少来往的好,别忘记她与赤龙汐姚平日里相交甚近,保不住对方已经跟老大那边有什么牵扯,她又是个不识相的,以后最好别再跟她有什么瓜葛了。” 澜垣许久不动的神情突然出现了一丝细微的皲裂,竖瞳微微颤动了一下,瞥了澜恒一眼,又迅速地恢复了原样,没让对方发现。 “二哥何必如此,小弟自然是听二哥的,再者,父皇那么多子嗣之中,唯有我们才是嫡亲的纯正血裔不是吗?” 澜恒笑了一声,笑得无比自然,好像他说的话再正常不过了: “我自然知道,只不过与你再提一句,叫你莫要起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 这一回,澜垣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底下,道: “祭品都似乎都已经妥当了。” 澜恒听他的话,也跟着望了过去,看见龙偶们带着十条颜色各异的长龙飞向了祭台之上。 祭品们的法力被特制的术网缚住,再加上龙偶的看守,还有他们在外围的监视,基本上断绝了逃跑的可能性,但为了以防万一,澜恒还是微微调动起法力。 那一瞬间,他的目光穿透了冰层,看见天峰之中开凿出的那个洞窟,以及洞窟里那两条备用的祭品虚龙。 嗯......都还活着,这就行了。 龙偶四散开来,将十条虚龙留在冰面上。 冰化作锁链,一圈圈缠绕在他们的身上,不顾他们的反抗与嘶吼,将他们牢牢束缚住。 龙皇仍然是祭祀的领头人,只见他微微低下头颅,龙角上原本的光泽忽然黯淡下去。 悠长的龙吟声响起,拂过空寂的天池。 水露凭空而降,在龙皇周身盘旋,然后又分散成十股,射向那十条虚龙,如此严酷的环境,那水却没有结冰,而是已经流淌不息。 光芒在水流中次第点亮,有些像是日光一般耀眼夺目。 一柄柄光水之刃就这样安静地贴在了虚龙的脖颈之上,只待龙皇一声令下,这刃便会挥砍而下,将祭品的头颅斩下来。 但还没等龙皇发出最后的命令,变故就到来了。 风雪乍起,满天白雪扑面而来,一瞬间将整片天池淹没。 第两百六十六章 营救开始 祭天仪式当天,唐翊是跟着几名龙吏一起出发的。 那天后半夜,接近破晓之时,她正盘腿坐在床上修炼,就听见院外传来了叩门声。 朱鎏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地用鱼身待在池子里,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一条鱼而已。 最后,唐翊自己结束了修炼,起身前去应门,然后就看见了门外站着的那名龙吏,一身黑袍从头遮到脚,唯独露出一双明晃晃的白靴。 然后那龙吏不发一语,默默地递过来了一件和自己身上款式一致的黑袍,示意让唐翊穿上。 唐翊没有多费口舌去问什么东西,而是乖乖地接过黑袍,暗中用灵扫了一遍,检查无误后便披上了身。 黑袍龙吏见唐翊穿好了衣服,便转过身去,身下卷起一阵罡风,御风而起,向着某个方向飞了出去。 唐翊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飞着,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至少,表面上如此。 唐翊内心里已经是各种思绪煮成了一锅糊粥,许许多多的念头交织在一起,但最后它们通通收束成了一个统一的念头:她该怎么才能把那些被当做祭品的虚龙救出来。 飞了一会儿,两人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前面。 已经有好几个黑袍龙吏站在洞口外,还有其余十来个龙吏在洞内。 他们都在等待唐翊的到来。 唐翊落地,那几个龙族就转身朝洞中走去,就连带她过来的龙吏也一样,似乎是在避免与她做过多的接触。 唐翊也跟着走了进去。 山洞是一条崎岖的圆形甬道,最外面的还是漆黑的岩石,越往里走,周围就越是冰冷,最后岩壁上都附着了一层冰,令这条路走得越发艰难。 唐翊身上的黑袍鼓动了一下,如风吹拂般地掀起了一片衣角。 走在前面的龙族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仿佛在注视她一样。 唐翊轻阖眼帘,挡住了穿透黑袍的那模模糊糊的窥探目光,道: “怎么了?” 她的声音清脆,没有半分修饰遮掩,听得前面的那人愣了一下,然后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 “没事,走吧。”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说完,对方就重新向前走去,只是他忽然间加快了脚步,很是忌惮的模样。 看见对方这退避三舍的举动,唐翊忍不住地想,自己此刻在洄游队伍其他龙族的眼里到底成什么样了?瞧把人吓的...... 黑黢黢的冰滑洞道走起来漫长无匹,走在这样的地方这么长时间令所有龙族都有些不适,黑暗与寒冷使所有人都变得格外敏感,一个个警惕地前进着,脚步细碎地追紧了前面的龙族,还时不时神经质地猛地转头,犀利的目光在左右的暗色之间来回扫视。 在这支队伍中,只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唐翊。 唐翊的步伐相当轻快悠闲,就好像在逛公园一样轻松,她的脚步也十分稳妥,滑溜溜的冰面对她似乎半点影响都没有,她甚至还有闲工夫停下来一会儿,摸索着身旁的冰道啧啧称奇。 其他龙族看她就跟看怪物一样,最后不约而同地一个接一个地超车,将她甩到了队伍最后。 唐翊看见前面的龙族跟自己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还一个个压根就不打算回头理她的样子,脸上露出笑容。 只见她的身旁忽然悠悠地出现了另外一个“唐翊”,和她有着一样的容貌神情,和她一样,这个“唐翊”仍然一副轻松做派,时不时伸手碰一下周围的冰面,而与此同时,她原本的身形慢慢地透明,在黑暗的掩护下,几乎没有龙族察觉后面发生的这一幕。 已经完全虚幻透明的唐翊本尊看着前面那个“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的幻术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这样子看上去大体至少看不出什么破绽来了。 然后唐翊又静静地伸出透明的手指,指着前方的“自己”。 一抹虹光飞速地从她指尖迸射,射入那个“唐翊”的背心。 微弱的龙气充盈了幻术所制的躯壳。 还记得泽灵育送她的那本龙偶笔记吗? 虽然唐翊看了大半天还是没研究出个啥,但好歹还是学会了一点东西,配合上这副幻术躯壳和自己的一点法力,至少能保证这个假“唐翊”能有一点应变状况的能力。 这样......应该就能应付一些突发状况了。 唐翊想着,透明的人类身躯迅速拉长变形,化成了龙。 前面的龙族们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脚边滑窜而过,好像是一股无息的水流,但他们一低头,又发现地上其实什么都没有。 殊不知,在他们的前方,冰山洞的另一端,一条透明的长龙早已从洞中腾跃而出,飞跃上天际。 “哇......这还真厉害。” 望着眼前传言中的天峰,唐翊忍不住地叹了一声。 朝阳初升,冰芒汇聚的擎天锋刃在她眼前闪耀着光,绚烂多彩,叫人压根就不能挪动视线。 唐翊注视着天峰,瞳眸不断在黑色与虹色之间闪动。 良久,她才重新起飞。 唐翊没有往天峰上去,而是落到了旁边的一座白雪皑皑的山上。 散灵一念,无数暗蓝色的星火就从她的身上飘了出去,化作鹅毛大雪一场,洋洋洒洒地落满了整座雪山。 唐翊神色不是很好,身体蜿蜒地盘曲在厚重的积雪上。 “呼......还是有些托大了......” 她缓缓地呼气,道道如箭白雾从龙吻中吐出,消散在风中。 四只龙爪支撑着唐翊起身,龙鬃飞舞,透明的龙再次飞了起来,在空中缓慢地移动着。 过了一会儿,那些黑袍龙吏一个接一个地从洞穴里飞了出来,飞向天峰顶端,而她做出来的那个幻术躯壳则紧紧跟在队伍最后,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出不对。 唐翊继续等候时机,直到太阳升至高空,正午时分已至,唐翊也忽然抬起头,注视着天峰的顶端。 一声吼叫传了过来。 是龙皇的吼叫,标志着祭天仪式的开始。 唐翊动了。 无数的白雪从她周围的环境中剥离下来,化作漫天的雪风暴,如同一只迅猛的猎豹,朝着天峰扑了过去。 唐翊也跟着直飞上冰峰,化作一点崩塌的雪。 第两百六十七章 只手遮天 唐翊借助幻术与冰雪的掩护一路冲上了冰峰,眼前的祭坛上,她之前在深坑里见过的十条虚龙也仍然须尾俱全,只是身上缠着一圈圈的冰锁链。 除此以外,每条虚龙的脖颈旁都悬浮着一柄锋利的刃,在日光下闪烁着莹莹光火。 没花她多少功夫,唐翊就感觉出了那东西的危险性。 看似纤薄的冰刃在阳光下闪着光,编织在其内部的法术足以对底下的龙族产生致命的威胁。 唐翊猛地催动体内的灵,掀起一阵狂风,吹向底下的祭坛。 风瞬间扭曲成好几股,分散向不同的目标,也就是那十柄锋利的冰刃。 无形的风在刃与虚龙的脖颈之间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墙壁,阻止了冰刃彻底砍在虚龙们的脖子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唐翊松开了裹扎着灵的风雪,任由惨白的湍流汹涌地朝祭坛以及其周围的那些龙族扑了过去。 短短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道身影动了起来。 先是那些围在天峰四周的龙族,他们一方面是祭天仪式的祭祀官,另一方面,他们也是确保祭祀能够顺利进行的中坚力量,虽然这么多年下来,祭天仪式也没碰上过几次天灾人祸让他们多少有些退化,但他们还是在唐翊出手的那个瞬间就察觉到了异样。 于是,在唐翊阻止冰刃的同时,不止一道目光瞬间锁定了她所处的位置,但在下一个瞬间,他们就齐齐失去了刚刚感受到的那抹入侵者的踪迹。 唐翊并非毫无准备,从淹涂那儿偷学来的匿身术加上她根据龙气的一些研究给了她行事如此大胆的底气,但她目前对于法术的熟练度还不足以令她藏匿住自己,再加上这些龙族也并非什么善茬,时间拖得越久,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她得加快一下进程了。 天峰上的风雪突然变得更加骇人了一些,原本纷乱无章的风暴突然变得齐整有序,像是白色的巨蛛向天峰中伸出了一支足爪。 唐翊的思绪犹如蛛网,猛地扩散出去,控制住了周遭的雪与寒流,让它们包绕在天峰周围。 她之前散出去的灵也来推波助澜,拉拽着雪粒与冰屑向上攀升。 白茫茫的雪像是瀑布一样,不断地从天峰顶部的边缘涌现,呼啸着冲进祭天的现场,翻腾起灰白色的海浪,似乎是在向龙族们展示着自然的伟力。 而龙族的强大也在此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彰显。 呼啸的暴风雪甚至还未将它的末梢触及祭坛,道道凌冽的罡风就铺天盖地地当头劈下,硬生生将无数飘零的雪粒强行摁回地面。 原本如山丘一般的雪雾浪头瞬间凝实,势头不减,只是高度变成了只有膝盖高度,看上去就是一滩积雪而已。 但这一切还没有结束,或者说,这只是刚开了个小头。 那些龙族发现,想要找到那个入侵者的位置并不困难,难的是在这种环境下迅速地定位对方,并在对方转移之前抓住对方。 虽然他们这些人的法力加起来绝对是胜过对方,但这不知道哪儿来的入侵者实在是太贼溜了,匿身匿气都做得极好,很难一击即中。 很快,更多的雪乘着风攀上了天峰之巅,如同一个有一个白色的巨人在缓慢地露出真容,正准备向世界发出怒吼。 而唐翊就匿身于这巨人的体内,在她身后,银亮的丝线如同翅膀一样徐徐张开,向周围四散而去。 碎茗术无害版,经过了她的精心研究,总算是把这个法术的杀伤力给大大减弱了,再也不会出现像之前那种误伤的情况发生了。 丝线所覆盖的范围渐渐扩张,风雪中也多了一丝银的亮色,有了碎茗术的助力,风势也更加强盛,转瞬间,整座天峰就都被包围在它的臂弯之内了。 这下子,那些龙族也变得愈发着急,下手也狠厉了起来。 透明的龙影在风雪中一闪而逝,瞬间那身影出现的地方就被数道异光穿透,紧接着就是数不清的法术集火,将那一片雪雾轰得支零破碎。 但当硝烟散尽,众龙族才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重新涌来的风雪。 有些龙族注意到,地面上原本已经沉降下去的积雪开始重新升起,大块大块的积雪开始破裂成零碎的雪花,转瞬间就在地面上汇聚成了一团硕大的云雾,这场暴风雪也因此变得更加无序混乱,让人根本看不见祭坛的情况。 唐翊就是在这个时候变回得人形。 在一片冰雪形成的迷雾中,一个女子轻飘飘地落到了冰面上,那女子的身上穿着件短打劲装,看上去与寻常女子没什么不同,只是身体与衣物依旧是透明的,如同一个飘忽不定的虚影。 只见她透明的手指静静地指向天空,刹那间,原本还在怒吼的风暴静止下来了。 手指的天空中破开了一道小孔,蔚蓝的苍穹与金色的日光便争先恐后地从那小孔中挤了进来。 唐翊的眼中闪烁着虹光。 而在天峰四周的龙族也终于找到了他们要找的目标。 暴乱的法术洪流轰击而去。 本来,这些龙族以为在这种强度的攻击之下,应该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幸免于难的,且不说他们自己都数不清的法术,就说那一件件重焰楼出品的法器,光是其中一件就足够使人喝一壶了,更别提这个量级,恐怕连渣渣都不剩了。 但是他们预想之中的场景没有发生,恰恰相反,他们眼前扑面而来的,是厚重深沉的汪洋。 无数的水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道贯通天地的瀑布,白色的水浪修饰着深蓝的水柱,犹如传说中的龟足天柱一般,深蓝的擎天巨柱由天及地重重地坠落下来,与天峰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对接,两者相撞时所发出的巨响震耳欲聋,就连大地都颤抖了一下。 滔天的水流倾泻而下,仿佛天河泄洪,一出现立刻夺去了所有龙族的目光,但紧接着,它就让所有龙族都亡魂直冒。 龙善火善火,但也是有个度的,如果超过了这个度,哪怕是在擅长御水御火的龙也容易遭遇不测,更何况,这么多的水,砸都可以砸死人了吧! 出于下意识的本能反应,所有的龙族都不约而同地向后疾驰而去,避开这道水柱。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退走多远,耳朵里就突然被重重地砸了一下。 是龙吟八音。 那些龙族循声望去,看究竟是谁如此肆无忌惮地发出龙吟。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一脸怒容的龙皇,置身于深蓝的水柱中嘶吼。 瞬间,所有龙族呆愣在半空中。 一个龙族呆呆地看向眼前的水柱,水飞溅到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触感。 “幻......幻术?” 第两百六十八章 成功脱逃,去而复返 水柱渐渐虚化透明,露出了真实的场景,壮丽的雪山依然如故,漫天飞扬的白雪也渐渐停滞下来,洋洋洒洒地落满了天峰之顶。 而环绕天峰的龙族们依旧沉默。 幻术,这种妖怪的小把戏在龙族眼中一向都是上不来台面的。 因为不论那幻术有多逼真,在龙族的眼中,幻术形同虚设,任何幻术都无法对龙族的感官产生长久的影响,甚至只要做好准备,幻术就会完全失效。 龙族天生就是所有幻术的克星。 但如果说,有一种幻术,能对龙族起效呢? 在今天之前,所有龙族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不可能,古云州上绝不可能有这种幻术。 但在今天之后,这些参加了祭天仪式的龙族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恐怕就不会这么肯定了。 因为他们刚刚就被这样一个空前绝后的庞大幻术迷惑,不是一个两个,是所有人都被这个幻觉所困住,若非龙皇那一声龙吟,恐怕他们凭借自己的力量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来的。 如果这样的幻术被用来对付他们,或者被他们的敌人掌握了...... 想着想着,他们不禁打了个冷战。 “吼!!” 又是一声龙吼打破了他们的思考,众龙族这才发现,之前弥漫在山上的冰雪仍在,因为刚刚他们被幻术所惑,现在几乎整个天池祭坛都被雪白的迷雾所笼罩,什么都看不清了。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龙瞳在此时也彻底失效,那迷雾中不光有冰雪,还有混乱的灵,纷纷扰扰的纠缠在一起,形成了绝佳的屏蔽罩。 周围的温度突然间开始上升,一圈又一圈的热浪席卷而来,将弥漫在祭坛上的冰雪蒸发得干干净净。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那热量的来源。 是皇族。 皇族出手了。 只见数条身长大小不一的青龙在龙皇的带领下包围了整个天池祭坛,他们的身上开始向周围释放出可怕的炙热温度,热风吹过,素白的冰雪风暴顷刻间无影无踪,蒸腾成透明的上升暖气。 至此,没有了冰雪的掩护,祭坛上的情形也终于再度展露无遗。 十条虚龙祭品早已不在原地,冰面上只余下破碎的冰块,像是被人用暴力直接拆卸后的成果。 不远处的冰面上,支零破碎的龙偶七零八落地躺着,空洞地望着天,身体同样被拆成一节节的,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那个瞬间,所有在场的龙族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择人而噬的可怖灼热从龙皇的方向传来。 龙皇双眼圆瞪,对着冰面上的狼藉怒目而视,一缕缕青色的火焰从他嘴边完全控制不住地飘逸而出,劈啪作响的雷电在龙角间跃动不安。 “给我追!!!”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所有龙族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四面八方冲了出去。 ...... “那是什么声音?” 清水惊恐地回头望向天峰,问道。 他与雅枝此刻正在天峰下的某处积雪山谷之中,御风术催动到极致,拼尽全力地向远方逃亡。 就在这时,身后天峰上传来的咆哮声令他暂时失神,忍不住回头张望。 事实上,不光是清水,几乎唐翊救出来的所有虚龙在听到这一声吼叫后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想看看是什么发出的这样的声音。 “不要管,估计是谁被惹毛了,继续往前跑。” 唐翊淡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催促着虚龙们继续前行。 她听过这个吼叫,也还记得这是谁的声音。 看样子这回她是惹上大梁子了,嗯,以后她得小心行事,别让人认出来为妙。 “吼!!” 又是一声吼叫,但和之前的不一样,唐翊抬头一看,就看见他们头顶上的天空中有一条暗蓝色的长龙在逡巡不断,一边盘旋一边发出嘶吼,标记她们的位置。 唐翊的眉毛皱了皱,对着前面喊道: “停下!都停下!” 正着急忙慌跑路的虚龙几乎没几个听到她说的话,只有最后面的清水和雅枝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她。 唐翊摘下自己腰间的纳袋,向前一抛,顿时袋子的开口就拉开到最大,整个纳袋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布包,兜头盖脸地向底下逃窜的虚龙罩了下去。 有准备的清水和雅枝还好,剩下的虚龙被当头来了这么一下,吓得顿时肝胆俱裂,差点下意识地喷一口火出去。 纳袋又重新变回了原样,飞回唐翊的腰间。 而她本人则开始发出虹光,然后就在下一个瞬间,唐翊如同地面的一颗流星,笔直地冲了出去。 天上飞着的龙目瞪口呆地看着底下的唐翊迅速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急忙奋起直追,只可惜两者的速度差距过大,转瞬间就已经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唐翊越逃越远,很快就要脱离身后龙族的追踪,成功地逃脱。 “想走?” 一声轻飘飘的冷哼突然间从天峰顶端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条雷霆铸就的锁链。 锁链的尖端是锋利的光刃,像是捕鱼的鱼镖一样,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抛物线,恶狠狠地对准唐翊的身躯扎了下去。 透明的身躯被猛地贯穿,如同砧板上的活鱼一样被钉在了原地。 光影变换之间,人形变回了龙躯,透明的伪装也开始渐渐褪去,露出一点微弱的光亮来。 而此时,在匆匆赶来的龙群之中,有一抹紫色的身影飞得比其他的龙都要快一些,似乎是想抢在众龙的前面一样。 那被雷霆钉住的龙躯静静地趴伏在原地,看得后面追来的蓝龙大喜过望。 这样就好了,首功肯定是他的了! 就在蓝龙欣喜之时,他突然看见一抹幽蓝的光影从那透明的龙身上徐徐升起,渐渐地从飘忽不定的云雾变成了某种固定的形状。 追来的龙愣了一下,喃喃道: “人类?” 幽蓝的光最后完全定型成一个形貌,那是一个短发女子,穿着他以前没有见过的奇装异服,衣服的样式很简单,袖子很短,露出大半个手臂,下半身的裤子十分修身,包裹住两条长腿,材质有些粗糙的样子。 那女子似乎是透明的蓝玻璃做出来的一样,疑惑地摊开手看了眼自己。 这时候,龙群也追过来了。 女子皱了皱眉,看向天上渐成包围之势的龙群,忽然伸出手,拽住了钉住那条透明的龙的雷电,然后用力将其拔了出来。 她居然抓住了它! 女子一个转身,便握着雷霆,将其用力地掷向天上的龙群。 群龙亡魂直冒。 “躲开!” 雷霆在龙群中间猛地爆炸开,而女子的幽影也迅速地融入到那具龙躯之中。 透明的龙再度动了起来,趁着龙群还没从雷霆的爆炸缓过神来的功夫再度化成了一道流光,消失在了群龙的目光之中。 ...... “行了,先休息会儿吧。” 一片崎岖的山脉之中,唐翊对眼前已经变成人形的十条虚龙如是说道。 经过了这么些天,她清楚这些虚龙早已是身心俱疲,先休息会儿也好,变成人形也是她的注意,小一些的体型不容易被发现,灵活度也高一些,虽然还没法彻底解除他们身上的法术束缚,但好歹还是能变形了。 但这些虚龙仍然各自躲在岩石后面,没有轻易与其他虚龙沟通。 唐翊看了眼他们,突然转身,毅然朝着天峰飞去。 “等等!” 一声呼唤从唐翊身后传来。 她扭过头去,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正疑惑地看着她: “恩人你……要去哪里?” 唐翊冲他笑了笑: “还有人在那里。” “我得去救她们。” 第两百六十九章 恩将仇报 澜暄不悦地,不,准确来说是气急败坏地审视着眼前空荡荡的天池祭坛,恨不得将眼前的冰统统烧化,但表面上的他,看起来却依旧平静无波,没有半分被触动的模样。 其他的龙族和他一样围绕在天池周围,面面相觑。 让人将那些祭品都劫走已经够丢脸的了,更丢脸的是他们居然让那入侵者跑了!还是在对方已经被制住的情况下! 这帮废物! 澜暄在心中骂道。 但同时,他又不免有些心悸。 他清楚那道法术的威力,虽然只是一丝雷霆,但毕竟是天级九转的荒御雷法,一般的龙族都承受不住,可那入侵者却能从荒雷底下逃出生天,可见绝非等闲......就是不知这入侵者与前些日子那起擅闯龙城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关联。 澜暄不免有些担忧。 最近朝堂上局势虽然明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却暗潮汹涌,黄龙族最近已经开始插手南海军事,连带着他们在朝中的势力也水涨船高,行事愈发跋扈,加上左右席之间因为龙子的对峙而关系紧张,局势居然有种要失控的感觉。 想到这里,澜暄面上又添了一抹阴郁之色。 或许......他得加快进度了...... 就在他忧心忡忡之时,澜暄眼角瞥见一抹金色的身影飞了过来,停在自己前面。 只见左相澜秦徐徐靠近,朝澜垣微微颔首,请示道: “陛下,祭坛已经重新布置好了。” 澜暄看了一眼底下,看见被打散的龙偶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模样,继续他们辛勤的工作,再一次将冰祭坛搭建出来,而备用的祭品也已经被捆在了祭坛上。 虽然只有两条,但聊胜于无,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脱逃事件,最终导致了祭品数量不够,还好当时的官吏早有准备,事先抓了备用的虚龙来,不然恐怕就会一场灾祸就难以避免了。 也正是从那以后,祭品的看管才变得更加严格,只是没想到如今居然还出了有人蓄意劫走祭品这么一档子事。 可以想见,日后的祭天仪式将在安检方面加大力度。 如果......日后还有祭天仪式的话。 澜暄突然为自己的想法打了个寒战,但没有让澜秦看出来,只是淡然地甩了甩龙尾,示意他退下。 澜秦低下头,乖乖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然后澜暄也微曲着身体,如同一道弯月一样地看向祭坛,嘴中发出呼唤天意的龙吟。 光水之刃再度浮现,静静地贴在那两条虚龙的脖子上,一点点地凝固成冰,预备着割开她们的喉咙。 前青龙长皇子,现任龙族帝皇澜暄,再一次开始了祭天仪式。 在他的心目中,此时一切又重新回到了正轨。 “啊!!” 一声惨叫从天池外围传来,澜暄猛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抹披着迷雾的身影猛地射出一股金色的烈焰,正中一条挡在外围的龙吏,将其击落在地,随后那身影便迅速地冲向天池中央的祭坛,而试图拦截对方的龙偶则是转瞬间就被那身影身上散发出的电光炸成了一堆碎块。 那身影仿佛是在对澜暄说: 你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并没有。 澜暄的眼睛骤然张大,喉头发出一声夹杂着怒火与烈焰的吼叫: “擒下来犯!” 刹那间,无数道流光铺天盖地地将那道身影与两条虚龙一起淹没了。 ....... “你俩还好吧?” 当唐翊这般发问的时候,流霞只觉得如在梦中。 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流霞太过于震惊,以至于她都停下了挣扎,而燕霏则是虚弱地从冰面上爬起,巨大的头颅移向唐翊的方向,道: “怎么....是你?” 唐翊笑了笑: “这个问题待会儿再问,先把你俩弄出来再说。” 说完,她手上一用力,两人身上的冰芒锁链瞬间破碎。 流霞依然呆愣在原地,脑子里来来回回地只有一句: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燕霏则是缓缓用四只龙爪支撑起身体,看了唐翊一眼: “唐翊姑娘,早就料到会有此事发生了?” 流霞忽然抬起头。 她......早就知道这事?那为什么?她不来救我们?是想放任我们去死吗? 同时,在某个心底的某个角落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话: 我们害了她,她怎么还会来救我们? 唐翊点了点头: “知道,所以我来救你们。” 燕霏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她清楚自己过去算计过唐翊的事实,也清楚她们之间的纠葛,正是因为如此清楚,她才不明白为何唐翊此刻会来救她们?但不论如何,有人来搭救就是好事,她也不会蠢到这时候顶撞对方,先逃了再说。 这时候的燕霏对唐翊抱持着一种几乎是迷信的信任感,甚至令她枉顾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不论她还是唐翊,都身陷囹圄。 而另一边的流霞开始微弱地颤抖。 她的脑海之中正经历着一场激烈的碰撞。 她错了.......唐翊是来救她的...... 不!她见死不救,她之前一句话也没有跟她们提过,一句警告都没说过,所以现在她们之所以会沦落至此都是因为她! 她可以不来的...... 都是因为她......若不是因为她......我们怎么可能会屈辱地成为他人的玩物?!怎么会沦为连妖怪都不如的杂役?!怎么会受此折磨! 不......不是这样......她是..... 是……她…… 我......错了...... 我......没有错......是她害得我!! 她是.......好人! 我没有错! 流霞的双眼赤红一片,恨意与怨怼恣意流淌其中。 天空中,被法术封锁的光芒之中突然破开了一道缝隙。 透明的阳光照了下来。 唐翊猛地抬头向上,瞳孔一瞬间被虹色覆盖。 她看见了无数的字,无数的画,无数的扭曲符咒,全部都交叠在一起,眼花缭乱。 这个不会是......道? 天之所以能赢龙族,是因为,天掌握着道...... “快躲开!” 唐翊大喊出声。 燕霏迅速地闪躲,一瞬间就缩到了一旁,盘成一个小团,就在这时,她突然惊悚地发现,流霞仍然停留在原地。 “流霞!你做什么?过来!” 流霞听见她的声音,扭过头看了她一眼: “我......她......” 燕霏看见那双赤红的眼睛时愣了一下,然后,她就看见流霞动了。 流霞此刻的视野中,只剩下了唐翊,与那道光。 她听到了唐翊的警告,不需要多想,她就知道了那道光的危险性。 想来救我们,那你就拿自己来替我们去死吧! 流霞猛地冲向前方。 她相信,自己可以把唐翊撞进那道天光之中。 流霞与唐翊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唐翊微微侧了侧眼,她的身上忽然浮现出虚幻的龙尾。 龙尾轻飘飘地扬起来,直接抽在流霞身上。 流霞被抽的转了个弯,直直地飞向天光之中。 咦?为什么……会这样…… 流霞被光吞没,消失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留下来。 第两百七十章 裂天 流霞消失了。 就在燕霏面前,像阵烟雾一样地消失了,令她措手不及地愣在那里,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反应过来。 一声凄厉的呼喊从她的嗓子里爬了出来: “流霞!!” 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濒死之人一样,燕霏跌跌撞撞地朝着那道抹销了流霞的光芒冲去,似乎要奋不顾身地冲入光芒之中,但她还未踏出一步,后背上就传来一股沉重的压力,整个人立刻倒在了地上。 唐翊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振作一点。” 对方向燕霏的方向飞跃过去,小心地避开了光芒的同时还伸出一只手对准了燕霏,手掌之中散发出蓬勃的灵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夯实的壁垒,压制住了燕霏的行动。 “现在可不是崩溃的时候。” 唐翊另一只手同样喷射出股股白净的灵光,将散射向自己的光芒阻挡在外。 从她掌中出现的那是碎茗术的光辉。 看见眼前的这一幕,唐翊只能说,碎茗术不愧是皑皑推荐的法术,杀伤力强仅仅只是它的其中一个优点,更难得可贵的是,这法术拥有很强的可塑性,只要你敢想,这法术什么效果弄不出来,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稳定,消耗灵的势头过猛了一些,就这么短的时间,唐翊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就已经去了一成了。 然后她扭头,看了眼神情依然痛苦不堪的燕霏,沉静地问道: “还是说,你也想死吗?” 唐翊话语中的一个字眼猛地戳中了燕霏已然崩溃的情绪,她抬起头注视着唐翊,眼里第一次流露出脆弱的神情。 缓缓地,她开口道,像是确认什么东西一样: “流霞......死了。” 唐翊淡然回应: “对。” 燕霏就像没听见她说的话一样,一个人继续自言自语: “为什么......那个光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照一下...” “躲开。” 燕霏还没说完,就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回了人形,她身旁的唐翊猛地一推,一把将她推出数米外去。 一道散射的光束落到她刚刚站着的位置,照在冰面上。 冰面没有任何异样。 唐翊注意到了这点,眉毛轻轻地挑了一下。 燕霏傻傻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脚下一滑,又重重地跌了下去,眼神空洞,没有一丝焦距,仿佛一个人偶。 又是一道光束朝燕霏射了过去,但对方依旧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搞什么? 唐翊挥手就是一道气浪,再次将燕霏吹起,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道光束,她本人也猛一闪身,躲过了另一道光束。 唐翊嘴一撇,随后纵身一跃,跃到了燕霏身旁,一把将其拽起。 “都说了,现在可不是崩溃的时候。” 燕霏仍然置若罔闻。 唐翊无奈地叹了口气。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燕霏的脸猛地一偏,她的右脸上也多了一个五个指头的红印子。 “肯清醒点了吗?” 唐翊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问道。 燕霏摸了摸脸: “我......” 燕霏愣愣地看向唐翊。 “你......” 唐翊挥了挥手,直接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先想办法逃出去再说别的。” 唐翊扭头望向上方。 一堵厚重的光幕挡在她与天空之间,将她与燕霏关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像个罩子一样,只在最上方留了个开口,那道不知名的光束就是从那个开口中照射进来的。 看样子,这光幕应该是某种法术的集合体,不过为什么这些法术都没有攻击呢?就好像他们的唯一目的就是把她们困在这里...... 唐翊又转头看了眼那道光束。 会不会是因为外边的龙族以为那道天光就足够收拾她们了?还是说他们也怕那道天光?所以甚至都不肯涉险对她们进行攻击呢? 而与此同时,燕霏也终于恢复过来了,看着唐翊的眼神万分复杂,似乎想开口说了什么,但她脸上仍然还残余着刚刚那一巴掌的火辣辣的痛感,于是又什么都没有说。 望着法术光幕,唐翊的眼睛变成了一片流淌的虹光,她的目光一遍遍地逡巡在光幕上,寻觅着什么一样。 她还记得,皑皑和她交流法术时说过:任何法术都并非无敌,所有的法术本质上都只是以灵为根本构筑起来的框架,而这世上从来都不存在完美的架构,所有法术都必然有某处缺损或者说漏洞,理论上说,只要给予那处缺损以重击,就可以击溃法术。 当然,也仅仅只是理论上而已,毕竟不同法术的强度不同,而且还存在着法术联合这种巧计,想要破除一个法术也没那么简单。 但是眼前这个法术光幕却不太一样。 虽然看上去气势汹汹,但实际上却给人一种东拼西凑的感觉,就像是完全为了应急而弄出来的,各种法术混乱地纠缠在一起,不光没有增益,反而还显得漏洞百出。 没准......她能找到那个最大的漏洞。 唐翊紧张地搜寻着,目光急速在光幕上游离变幻,突然,她的目光钉在了某一点上。 找到了。 唐翊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燕霏,帮我个忙。” 燕霏听见唐翊的话,疑惑地扭过头去,那眼神似乎在问:你这么强还要我帮忙? 唐翊也回了她一个和善的眼神。 于是燕霏就乖乖过来了。 “听我指令,待会儿一起攻击那个地方。” 唐翊伸手指了指光幕上的某处。 燕霏控制着自己不去拿疑惑的眼神看唐翊,默默地抬起手,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球一点点地从空气中析出,悬浮在燕霏的手掌前。 燕霏的表情有些吃力,道: “这是我最强的法术了,你看看行不行......” 燕霏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唐翊已经默默将自己的手盖在了她后背,一股强大的法力瞬间从那手掌中传导进入燕霏的体内,好似深不见底的深海,深沉而厚重,完全控制不了。 但那股法力完全没有停留,仅仅是把她当做了一个中转站,汇入了她手掌前的水球中。 水球猛地震荡了一下,然后骤然向中心一塌缩,凝聚成了一个近乎黑色的点。 深蓝色的水柱猛地从燕霏手掌中冲了出去,浩浩汤汤地冲向了唐翊指着的那个位置。 水柱轰击在光幕上,发出了重重的轰鸣,紧接着,光幕开始颤抖,应和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燕霏觉得看到这一幕的自己也有些牙酸。 然后她听见唐翊在她身后自言自语道: “嗯,下回还是调小点力量好了。” 这一瞬间,燕霏彻底僵在原地,连动都不敢动了。 而在她的眼前,光幕也开始一点点地破裂,露出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唐翊一声令下: “冲出去!” 燕霏急忙往前冲去,但下一秒她就感觉自己被人从背后提住了衣领,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以她从未感受过的速度从裂口中冲了出去。 而唐翊也没想太多,只是单纯看燕霏太慢了,就提了她一把。 因为她此刻还有更多的麻烦。 从光幕中出来的她面对的并非一条坦途,而是近乎饱和的法术覆盖,早在之前,她们被关进光幕中后,周围的龙族就已经将她与燕霏牢牢包围其中,看见唐翊破开了法术光幕以后,瞬间无数道法术就朝她飙射过来。 唐翊又一次加速,身形完全模糊成一条飞射的线条,七拐八绕地躲开那些攻击的法术。 而她的身后,那道天光也依旧紧追不舍,只不过没了法术光幕加上唐翊飘逸的身法,那天光时不时就会与某道法术发生交集,然后唐翊就会听见一声痛苦的惨叫,可当她扭过头去时,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不知不觉,她周围那些妨碍她的法术变少了,只有偶尔零星的几个,很轻松就避开了。 看来,那天光应该是敌我不分地进行攻击,或者说,它的目标很简单,就是龙族。 唐翊一边闪躲一边思考,被她抓住手中的燕霏脸都成菜色了。 又是一道法术的流光朝她飞了过来,只是这法术相当脆弱,唐翊想都没想,下意识地伸手格挡。 突然间,那道法术的光变了。 法术的流光渐渐稀释得一干二净,露出了底下掩藏的东西。 是天光。 唐翊心头一跳,而在远处,一个龙族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天光悄无声息地顺着对方的法术蔓延过去,笼罩了对方的身体,忽的一下,那名龙族就消失了。 唐翊闭紧眼睛,一手将燕霏朝远处丢了出去,另一只手挡在自己身前,迎上了天光。 然后她听见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天光如同一片片脆弱的玻璃,在接触到唐翊的那一刹那就开始破碎开来,四散而去。 第两百七十一章 缘来如此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天池祭坛。 所有龙族都无声地注视着冰面之上,活像一尊尊冰封的石像。 从天池冰面到高耸的苍穹,有一道恢弘的光芒,或者说,曾经有一道恢弘的光芒。 现在,天与冰面之间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光屑。 天光被击碎了。 就好像那不是天光,只是一面易碎的琉璃镜。 而此时的冰面上,还有一个狂奔的身影,那身影笔直地冲向冰面上的另一个身影,那是他们之前找来的祭品,然后将其裹挟着一起翻过了天池的边缘,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龙族们依旧沉默地围观着。 没有任何一个龙族出手去阻拦。 “怎么......可能?” 良久,一声灰暗的声音才徐徐响起,如同叹息。 这声音打破了寂静。 一条条龙族开始完全没有半点理智地怒吼着,好像热水里的黄鳝,在空中扭动不断,极尽癫狂之意。 但毕竟他们的世界刚刚在他们面前崩塌了。 所以,稍稍体谅些吧。 但有一些龙族没有崩溃,比如早就有所准备的澜垣,又比如左相澜秦。 龙皇的声音也突然响了起来: “听朕口谕......” “找到那人。” “不惜一切代价。” 龙皇的神情从来没有如此肃穆。 澜秦默然垂首: “是。” ......... “现在应该已经没事了。” 唐翊松开手,将燕霏放了下来。 一落地,燕霏就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出去好几步,五体投地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看样子是受了不少刺激。 “还好吧?” 唐翊本着关怀的精神上前问道。 谁知她的手还未碰到燕霏,燕霏就已经连忙避开,一双眼睛惊恐地望着唐翊。 “这么怕我?” 唐翊不解地挠了挠头。 她干什么了?好像也没怎么着她啊......怎么这人突然一下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虽说有些不解,但唐翊还是开口安抚道: “淡定,我不会伤害你的。” 唐翊刚刚说完,就看见燕霏突然间惊骇地张大了嘴,尖叫从对方的嘴中呼啸而出,燕霏本人更是慌张地掉头就跑,四肢并用,完全不顾一点形象。 咦?有点不对劲啊...... 唐翊打了个响指,身边立即多了几条散发着虹光的锁链。 锁链呼啸而出,穿透了逃跑的燕霏,将其牢牢约束在原地。 “放过我!放过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放了我!求你放了我!” 被锁诀控制住的那一刹那,燕霏就自知逃跑无望,满心绝望之下,求饶之词如瀑布奔流一般从她嘴里倾倒出来,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唐翊施放的锁诀实际上是完全没有任何攻击力的。 唐翊看她的眼神愈发古怪。 于是她静静地释放了自己的龙威。 虽然对同族来说,龙威起的作用不够大,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还有唐翊想出的一些有趣的观点的作用下,她的龙威居然也可以影响到燕霏,令她渐渐地平静下来了。 燕霏仍然浑身战战兢兢的,但好歹没有像刚才一样失态了,只是在絮絮叨叨地念叨道: “别杀我.....别杀我......” 唐翊慢慢地靠近她,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变换。 果不其然,随着她的接近,燕霏的表情就越发恐惧,甚至近乎要崩溃的节奏。 很奇怪。 这两个姐妹都很奇怪。 唐翊还有印象,之前这俩姐妹与自己应该算是结了怨的,自己三番两次阻止对方对冯昭复仇,本来就让对方恨上自己,加上后来自己在登天府种种遭遇,对方对自己也算是又厌恶又嫉恨,可是之前生死攸关之时,流霞却不顾自身安危来攻击她,而现在,明明自己救了燕霏,对方却怕自己怕成这个样子。 很不对头。 唐翊细细地思索着。 她有所感觉,如果她能搞清楚这两姐妹对自己的态度为何这般奇怪,就好像揭开了什么真相。 先是流霞。 她应该是讨厌自己,甚至说是憎恨着自己的,而且之前在临深渊时,也是对方欲用焚心焰这种阴损招数对付她,但流霞一样很惜命,唐翊不觉得对方会在命不保夕的地步犯蠢到这种程度,明明自己是去救她的,结果她反倒对自己出手。 还有燕霏,她给唐翊的感觉一向都是稳重、满肚都是花花肠子的那种类型,可她此刻却如此露骨地把自己的恐惧暴露出来,毫无逻辑,毫无理智,甚至都不动脑筋想想,刚刚把她救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杀了她。 这种感觉很不对头,就好像,她们两个人的情绪......被加强了? “你们两个,很不对劲。” 唐翊突然开口道。 “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 燕霏愣愣地看着她,忽然住了口,紧接着,她又再次尖叫起来,但还没叫多久,她的声音就消失了。 唐翊的手指上生出许多红线,一根根地缠绕在燕霏的脑袋上。 汀慕曾指点过她心术,也曾问过她要不要学。 她当时拒绝了。 但后来,她在和皑皑的交流中还是学会了这门操纵人心的法术,但是,唐翊知道,在这个没有心理医生也没有心理学的世界,这是她唯一的手段。 红线与燕霏的脑袋接触的地方开始慢慢地发起光来,同时红线的头端也变得透明,穿进了燕霏的脑袋里。 随着红线的深入,燕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开始痛苦地呻吟,红线也渐渐地改变了颜色,由红色转变为令人不安的惨白。 恐惧的颜色。 燕霏很害怕。 唐翊皱了皱眉,注视着她手上所有的红线全部变白。 不对啊......就算是再害怕,也不至于所有的线全变白啊,总该有一些其他的情绪在啊...... 唐翊轻弹手指,几根红线又从她指尖飞射而出,穿入燕霏的眉心。 唐翊也闭上眼,分出一缕神念顺着红线进入到燕霏的眉心中去。 睁开眼,尽皆是一片惨白的颜色。 恐惧已经占据了燕霏脑袋里的每一个角落。 唐翊的神念左顾右盼。 这里白白的,那里白白的,到处都是白白的。 妈类!这人是有多怕自己啊? 就在这时,唐翊突然发现,周围的白色似乎变得更浓郁了一些,刚刚还只是稀薄的晨雾,现在就已经成了浓厚的牛乳。 唐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抽身而出。 出来以后,唐翊不出意外地发现原本连接在燕霏脑袋上的白线颜色变得更浓了,但当她离开燕霏的脑海后,线的颜色就变淡了一些。 唐翊的眼神古怪地望着眼前发生的现象。 不会吧? 她试探性地往燕霏身上送去一抹自己的龙气,然后静静地开始等待。 线的颜色没有任何变化。 唐翊想了想,又一次将一抹神念送进了燕霏的脑海,只不过,这一次她将自己的意识留在了外面。 白线的颜色依旧不变。 难不成是要她的意识进去才行? 唐翊咬咬牙,将意识转移到了那抹神念之上。 燕霏的脑海中,周围的颜色一瞬间变得无比浓郁。 唐翊急忙离开了对方的脑海。 同时,她也松开了连接着燕霏脑袋的所有线条。 唐翊终于明白了。 流霞和燕霏的确是有古怪,但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因为她。 一个拥有灵魂的异界来客。 第两百七十二章 新生活的第一步 现在该怎么办呢? 面对着眼前这个怕自己怕得要死的燕霏,唐翊这般扪心自问。 带她走怕是会直接吓死她,把她扔在这也不好,更不用提有可能会被那些气急败坏的龙族发现了。 唐翊再三思索,反复考量,最后一个箭步上前,一拳对准燕霏的脑袋锤了上去。 砰地一声后,燕霏被她打晕了。 所有情绪的线条都变成了透明的颜色。 唐翊收回线条,看着晕倒的燕霏,舒畅地松了口气。 啊.....顿时感觉世界都清静了不少。 唐翊轻松将昏迷的燕霏提起,收进了纳袋之中,交由水妖们看管,自己则是御风而起,向之前那些虚龙所处的方向赶去。 ...... “雅枝,你坐下休息会儿吧。” 清水看着眼前转来转去没完的雅枝,无奈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那位救了他们的恩人刚刚突然一下自己又走了,其余被留在这里的虚龙也大部分都已经自行逃跑了,只剩下他、雅枝,还有一条不认得的蜃龙留在原地傻等。 清水很担心那些抓了他们的龙会找到他们,雅枝也一样,在狭窄的林间空地来回地兜着圈子,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都有些焦虑,唯独那条蜃龙变成了人形,安静地依靠在一旁的树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现在清水也没有让雅枝别转悠了。 过去了这么久,他甚至都有点想站起来跟着她一起转悠的冲动。 然后他们听见头顶上传来了风声。 顿时,林间的三个龙族都做出了各自的反应。 雅枝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被冲过来的清水一下子扑进了茂密的灌木丛里,而那条蜃龙则是默默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仰头看向逐渐降落的唐翊。 这就是唐翊返回时第一眼看到的景象。 当她看见灌木丛中挣扎的两人时,着实是有些懵。 什么情况? 雅枝羞愤的声音从灌木丛中传来: “清水!你干什么?快起来!” 紧跟着的是清水诺诺的道歉声: “啊!对不起!我以为是......” “先起来!” “哦哦!!” 唐翊有点好笑地看着两个龙族从灌木丛中爬了起来,开玩笑一样地问道: “我有这么可怕吗?” 刚刚从灌木丛中爬起来的两人听见唐翊这么问,结实的被吓了一跳,齐刷刷地开始猛烈摇头。 唐翊但笑不语,目光移向了另一边的蜃龙。 这条龙她见过,当时她去那关押虚龙的深坑的时候,就是找的对方问话,还顺便成功地让他自杀未遂。 现在对方化成了一个青年男子的模样,穿着朴素的蓝衫,见她来了以后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上前来,默默地冲她跪下施礼。 然后在唐翊扶对方起来之前,那蜃龙就自行起身,道: “大恩不言谢,今日恩人救我一命,来日定将涌泉相报。” 唐翊听对方这么说,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微笑: “其实不必,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 对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么我也只是要做我该做的。” 唐翊温和地摇了摇头,但也还是说道: “行吧。” 说完,也没跟他在说什么,对方也最后看了唐翊一眼,身体化作一条釉白的长龙,飘摇直上天际。 唐翊目送着对方远去,随后便将目光转向了另外一边的两条虚龙。 根据之前的观察以及这俩人方才的互动,唐翊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应该是之前就认识的关系,那碧绿的螭龙虽说看上去有些毛躁,但也一样有几分胆气,而银色的那条则是明显地稳重不少。 更重要的是这两条虚龙此刻看自己的眼神,俨然是已经把自己当作他们的救世主了。 这着实令唐翊有些头疼。 她虽然救了他们这一次,但这不意味着她能一直救下去。 像之前临源或是清家三兄妹那样,因为自己出手相助结果对方就要么依赖自己要么投奔自己的情况,有这么一次就够了,如果再来,她可是没什么信心她能好好地处理了。 “你们叫什么?” 唐翊想了想,还是先问他们的名字。 是那条碧绿的雄龙先回答了她: “我叫清水,这是我...朋友,叫雅枝。” 雅枝听见清水这介绍,瞥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唐翊点了点头,又道: “那你们两个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说完,她挥手扫过空荡荡的林间。 “看起来,其他人都已经自己走了,就剩你们俩还留在这里。” 一说到这个话题,唐翊就看见两个龙族的眼神都变得有些黯淡。 只见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雅枝开口道: “事实上,我们也不清楚。” 唐翊挑了挑眉。 从雅枝的话语里,她听出了点别的意味,心里就知道对方应该还没有说完。 果不其然,雅枝猛地注视着唐翊,嘴角带起一抹讽刺的浅笑: “恩人您知道,是谁把我们捉到那里去的吗?” 唐翊没说话,而是等着她告诉自己答案。 “我们的老师。” 从雅枝口中听见这个答案的时候,唐翊忍不住皱了皱眉,但雅枝并未注意到,而是沉浸于自己的情绪中,苦笑着继续说了下去: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清水急忙补充: “事实上,我们都还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翊安静地看着他们,然后缓缓地开口: “如果你们真的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 然后在两个突然专注起来的目光中,唐翊慢慢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倾吐而出,包括天,包括祭天,甚至连霜隙都没漏下。 随着唐翊的倾诉,两人的眼神也逐渐从不可思议转为了悚然,最后变成了一片呆滞的茫然。 雅枝愣愣地望着唐翊,目光空洞无神。 “所以......我们是被当做......祭品了吗?” 清水低着头,摇晃着自己的脑袋,嘴里念念叨叨的: “不可能.....这太夸张了......” 唐翊在心中叹了一声,然后说道: “根据你们说的,如果抓你们来的是你们的老师,那么眼下龙渊肯定是不能回了,就算回去了,你们恐怕也只会被当做邪龙妖龙捉住。” 两人突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唐翊没打断他们,她也清楚,要接受这样的现实绝非易事,还是要一点时间。 但比她原本预料的要好的是,两人恢复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要短了一点,他们的目光已经不再空洞,但依然有些茫然。 那是对未来前路一无所知才会流露出的神情。 “我们……之后该怎么办?” 雅枝几乎是不自觉地问出来。 唐翊看着眼前的女子这样问自己,笑了笑: “继续活着。” 在两人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之前,唐翊就又补了一句: “然后努力地开始新生活。” “就这样?” 清水的表情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扭曲。 唐翊想了想,然后脸上绽放了一个灿烂的微笑,那笑容是如此的炫目,看得两个人都有些目眩神离。 “你可以尝试一下,至少迈出第一步。” 第两百七十三章 大恩不言谢 面对如此提议的唐翊,清水和雅枝都是一脸你tm在逗我的表情。 唐翊也发现自己可能的确有些发散了,貌似这不是撒鸡汤的场合啊,然后她脸上的微笑就从炫目变成了尴尬。 “额......有点抽象了是吧?” 两个人看着唐翊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来。 虽然恩人救了他们,这么说不太好,可是为什么感觉恩人有那么一点......傻? “要不这样,你们先离开这里,去北方避避?虽然听说那附近最近有人类在打仗,但对你们而言应该没事。” 唐翊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居然真的开始给他们指起路来了。 但这很明显不是清水和雅枝担忧的问题。 “可......那之后呢?” 雅枝苦笑着问道。 “我们逃去北方,从龙渊的搜查下成功脱身,可之后又能怎么样?我们之前的一切,我们过去所付出的所有,我们在龙渊,在重焰楼的生活都化成了一堆泡影了不是吗?” 唐翊沉默下来,安静地听雅枝说话。 对方的情绪也渐渐变得有些激动: “我们从此以后,都只能这样了吗?作为一个逃犯,一个私自出逃的祭品流亡一生,恩人你也说了,我们回不去龙渊了,呵,别说是回不去了,知道了这种恶心的事,我连靠近都不想靠近那里。” 雅枝的目光投向遥远的东方,那里是海的方向,是龙渊的方向,突然,她重重地啐了一口。 “呸!那种地方!我一辈子都不回去!” 清水一直都没有说话,忽然间默默地将手抬起,轻轻碰了碰雅枝的肩膀。 雅枝也猛然惊醒,有些歉意地看着唐翊: “我太激动了,抱歉。” 清水沉默地看着雅枝,突然说道: “这也不能怪你,我们又没有做错。” 雅枝似乎被什么触动了,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神情倏忽间变化莫测,最后缓缓低下头,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她喉咙里飘出来: “是啊,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唐翊叹惋着吐出一口气,同时将目光挪向一旁的树林,不去看眼前无声泣泪的龙女。 他们这段时间不论身体还是心灵都经历得太多了,现在发泄一下也好,总比憋在心里强。 过了一会儿,雅枝恢复了过来,身上的气息也再度平和,唐翊才把目光重新转回来,正好对上感激地看着她的清水。 唐翊看着对方的眼神,并不困难的就懂了其中传达的意味。 这是在谢谢她给了雅枝一定的发泄空间呢。 唐翊打量清水的眼神中带上了些趣味。 这小子的心思......倒是蛮容易就看出来啊......而且看他这表现也不错,估计好事也不远了。 清水自然不知唐翊在琢磨什么,因为他又把注意力挪回了雅枝身上,而在他的身旁,刚刚拭干眼泪的雅枝此刻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是多久没当着别人哭过了?太难堪了! 想到这里,雅枝又愤愤地瞪了清水一眼。 刚刚她哭起来的时候为什么不拦着她?一巴掌把她抽倒也可以啊!气死她了! 清水被瞪得手足无措,只好厚着脸皮地陪出一副傻傻的笑容。 雅枝被这笑容弄得心就是一跳,猝不及防之下只好赶紧把目光转走。 唐翊在一旁露出了姨母笑。 “恩人?” 雅枝也注意到了唐翊此刻的表情,只是她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恩人突然一下流露出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神情,于是只能理解为恩人可能又犯傻了。 唐翊也赶快收回自己的表情,镇定地咳嗽了一声,好像刚刚她什么都没干一样。 “你们这个情况也的确是有点麻烦,要不这样,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讨论一下?” 讲实话,这是唐翊能想出来的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她虽然不是太笨,但也没聪明到哪里去,对两人这种前途未卜的未来她也没什么太好的建议。 但很显然,对面两人也并没有真的指望唐翊告诉他们自己的未来是什么。 他们对自己的未来已经很清楚了。 于是,雅枝跟清水只是面朝着唐翊,什么都没说,无声地单膝跪地。 唐翊:“......” 这熟悉的流程,她是该直接拒绝吗? “不要说了,我拒绝,在问我就走了。” 赶在两人开口之前,唐翊赶紧来了一波回绝的话,把两个人都弄得原地呆了一秒。 “恩人......你在说什么啊?” 雅枝非常困惑。 唐翊也傻了一下: “额......没事,我脑袋刚刚进水了,你们要说什么来着?” 清水的眼睛在抽,看起来已经有些绷不住了,雅枝则是眼神颇为复杂。 本来这位恩人在他们心中的形象那是何等的强大与神秘,可是没想到那全是错觉,这才见第二面啊,怎么就崩的这么快? 但是,就算形象崩得再惨烈,对方是自己恩人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 雅枝与清水对视一眼,两人的眼里似乎还有几分动摇,但最终还是变得坚定起来。 然后唐翊就看见两人忽然将手放到下颌,轻轻地一抠。 两片泛着光的带血鳞片从两人的皮肤上被他们直接撕了下来。 唐翊的眼睛瞬间放大: “收回去!” 雅枝的面色忽然变得惨白,但她的脸上同时也露出了一个微笑。 唐翊看见这个微笑,就知道这两片鳞片是收不回去的了。 “你们这......没有必要啊。” 她无奈地叹了一声气。 “你们是不知道拔掉逆鳞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吗?”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此处乃是龙全身上下所有鳞片之中最为薄弱的那一片,一旦碰触,就相当于将龙的生死置之掌中。 而一旦被拔下,逆鳞将会带走那条龙的半数修为,而龙本身则会变得极其衰弱,丢失修为不提,从此以后也失去了寒暑不侵以及御风御火的本事。 更重要的,这种影响是不可逆的。 不论一条龙之后再怎么修炼,逆鳞也始终不会回来了。 但眼前的这两条青年龙族却这么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逆鳞送给了唐翊,甚至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恩人,你救了我们,于我们而言我们修为浅薄,无以为报,只能自拔逆鳞,以证我心。” 说完,两人齐齐低下头,抬高手臂,托着逆鳞送到唐翊面前,齐声道: “大恩不言谢。” 唐翊看着那两片椭圆的半透明鳞片,长久地看着。 单膝跪着的他们始终没有收回手。 唐翊忽然浑身松懈了一下,嘴角抿了抿,伸出手去。 第两百七十四章 打个瞌睡送枕头 最终,两人还是离去了,而唐翊也收下了他们的逆鳞。 然而在挥别了两人之后,唐翊并没有立即动身回龙城,而是先回去了趟天峰。 之前她为了救人算是拼尽了全力,无暇顾及其他,可她还有一个幻术傀儡留在那儿充当她的替身呢! 从被雷霆击中开始,她就和那个幻术傀儡断开了联系,到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虽然她留了一道法力给傀儡,但如果她不快些赶回去的话,会出什么事她也保不准。 幻术傀儡虽然没有了她的法力也能撑一段时间,但毕竟只是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幻术,脱离了她源源不断的法力供给,对方的行为动作难免会出些问题,比方说有些死板怪异之类的,严重点的甚至会直接形体崩塌,露出原形来。 所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些龙族都有别的事忙,不要察觉到什么不对了。 只是有些出乎唐翊预料的是,当她回到天峰时,却发现原本围满了龙族的天池祭坛此刻空空如也,连个龙影都没有。 人呢?都去哪儿了? 唐翊回忆了一下祭天仪式的流程,貌似结束仪式之后不还有一大堆事情吗?怎么就这么点功夫就一个人都不剩了? 难不成都抓我去了?可我也没看见什么人来抓我啊? 唐翊决定,待会儿在思考这个问题,还是先把傀儡找到再说。 于是,只见一道身影迅速地在高大的天峰周围迅速地逡巡,像一颗迷路的流星一样。 唐翊找了半天,直到最后,她终于在天峰旁的一片雪堆里发现了倒栽葱插在雪里的傀儡。 还好,看样子这傀儡是刚被他们派出来搜人之后就因为失去法力供给而自行停止动作,一头砸进雪里了,感谢龙族的御风术,吹起的雪完全将这个傀儡给埋得结结实实的,而且根据对方身上雪的厚度来看,也没什么人发现它。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唐翊散去了傀儡身上的幻术,原本栩栩如生的傀儡瞬间就化成了一捧暗色的沙粒,落在雪地上有点扎眼。 唐翊本人则是捡起了傀儡留下的黑袍,刚打算穿上,眸光微微一闪,手就顿住了。 她注视着手中的黑袍,想了想,然后就只见一簇火光从唐翊掌中亮起,瞬息间将黑袍焚烧地一干二净。 然后她便御风而起,沿着来时的路向龙城的方向飞去。 ......... 夜幕低垂,悬浮在高空上的龙城在星火辉映之下变成了一片银白。 由于没有云翳的遮挡阻拦,城中虽然幽晦,却也不算彻底的黑暗。 一朵飘得格外高的云彩从龙城上方路过,带来了一片阴影。 唐翊就是在这时进城的。 只见她浑身上下都披着一层蒙蒙的雾气,如离弦之箭一般快速地窜进了城中。 没有被人发现。 唐翊就这么轻车熟路地溜进了自己的院子,朱鎏仍然像一条普通的鱼一样卧在池底吐泡泡。 而唐翊则是直接冲进门去,咣当一声将门板甩上,在空寂的半夜里发出了一声巨响。 就在这一声巨响当中,唐翊一只手按紧门扉,以法术隔绝了自己与外界,另一只手伸入纳袋,提出来了一个什么东西,直接往地上一抛。 燕霏就这样被唐翊从纳袋里丢了出来。 然后赶在对方叫出来之前,唐翊又是一个禁言术丢了上去。 果不其然,燕霏刚落地就张大了嘴作势要叫嚷,但她张了嘴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来,看着便有些滑稽了。 唐翊静静地问道: “终于冷静下来了?” 燕霏用实际行动告诉唐翊,并没有。 她依然瑟瑟发抖,像只鹌鹑一样地缩在角落里,甚至不敢跟她发生目光接触,看的唐翊就是一阵头痛。 本来以为让她一个人安静一下会有助于平复情绪,可现在显然疗效不佳,不,甚至有些恶化了。 或许......试着刺激一下别的情绪......会有用? 唐翊也清楚,燕霏之所以会这么怕自己估计跟之前目睹了自己的实力有一定关系,是一种弱小者对强大者天然的畏惧感,就像人类敬畏自然天灾,但唐翊更明白一点,她并非天灾,特别是对于燕霏来说,她之前厌恶自己的程度可是半点不下于流霞。 等等......这么说起来......流霞是因为什么才会在那时突然暴走? 唐翊忽然想到了一个法子,虽说有些残忍,但没准......行得通。 于是她整了整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刻薄点,开口说道: “燕霏真没用啊......之前不还是敢给我下绊子撂狠话吗?怎么现在......连话都不敢说了?不是说你是什么毒蛇,还会埋伏吗?埋伏一个给我看看啊?” 唐翊觉得,她是真的不怎么会骂人,这些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尬,更别提激怒对方了。 但诡异的是,燕霏居然停止发抖了。 莫非这些话真起作用了? 唐翊急忙解开了燕霏的禁言,看看她要说什么。 “对!对!唐翊姑娘说的对!我没用!我没用!我下贱!你说的对!你说的全都对......” 得,这脑子彻底坏了。 唐翊无语凝噎。 算了算了,让她自个儿先一边歇着去吧,她就不奉陪了。 想到这里,唐翊又是一招手,燕霏一声惊叫,就再次飞进了纳袋之中。 唐翊一头栽在床铺上,把整个脸都埋进了被子里,悠长而哀伤地低声嚎叫: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本来以为自己不过是个魂穿,结果这个世界居然没有灵魂这一说,没有就没有吧,谁成想自己的灵魂居然还成了个情绪催化剂了,不过......这么说起来,好像也的确是这样,那些跟自己相处久了的人,似乎都容易变得更倾向走极端一点。 不说别人,就说澜垣,他跟自己才相处了几个月就说他喜欢上了她,而且还是那种非常认真的喜欢,不会也跟这个有关系吧? 唐翊猛地一个翻身又坐了起来,开始认真地回忆,还有没有其他人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她想了又想,她冥思苦想,从黑夜想到白天,终于悲催地发现自己的记忆量不足以支撑她做这样的分析。 唉~~ 唐翊叹了口气。 要是能给她个现成的,还没有彻底崩溃的实验品分析分析就好了。 “砰砰砰!!” 院门口突然传来重重的敲门声,将唐翊惊得弹了一下。 门外面传来一股熟悉的龙气。 唐翊瞠目结舌。 这也太好运了吧?打瞌睡就送枕头来了? 第两百七十五章 强弱 唐翊推门出去,来到院落中。 院内,朱鎏正领着一群妖仆扫着地面的灰尘,见唐翊出来了,纷纷鞠躬行礼。 唐翊也向他们点头回礼以后,便看向朱鎏,指了指水池示意让他带着妖仆先回水池里。 朱鎏没有半点疑惑地指挥着自己的手下变回妖身,进入池子里。 唐翊见岸上没有其余妖怪后,才继续走向院门准备开门迎客。 门外之人并不陌生,唐翊前些日子才将对方连着其友一起冻在冰里过。 是的。 外面的人是泽炆。 看着满脸刮着寒霜的泽炆,唐翊不禁感叹自己最近的运气简直好到爆炸,不光在好几次生命严峻的局况下成功脱身,甚至想啥来啥,刚想研究一下是不是自己的灵魂真的会对这个世界的生命产生影响,眼前就来了一个泽炆。 根据以往的经历来看,这条白龙好几次跟自己起了冲突,而且火气一次比一次大,但仔细观察又会发现对方其实每次跟自己产生矛盾时,总少不了他身边那两条黄龙的推波助澜,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个形容词形容对方实在是恰如其实。 像这类的性格,应该也比较容易被他人影响,如果自己的灵魂真的对他的情绪产生了什么不知名的作用应该也可以很快看出来。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估计此刻对方应该是上门找茬来的,所以她也不需要太手下留情,该放狠话该戳心地都可以放心大胆地使出来。 “有事吗?” 心念电转之间,唐翊便完成了以上一大串的逻辑思考,开口问道。 泽炆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默默地看了眼将门堵得严严实实的唐翊,然后才说道: “能让我先进去吗?” 唐翊没有迟疑,点了点头,让开了路。 泽炆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唐翊则在后面关上了院门,但在门关上的前一秒,她似乎隐约地看见在街角处闪过了一道异色的裙角。 泽炆站在院中央,做贼一样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了周围并无旁人后便突然转过身来,看向了唐翊。 “说实话,我此番来是有件事想同你说。” “请你做我老师吧!” “???” 什么情况?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剧情,饶是唐翊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而泽炆那厢已经一脸严肃之色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承认,之前与你有过不少过节,招惹过你也得罪过你,但我同样也承认,尽管你只是条虚龙,却比我强太多了。” 唐翊看着他,只觉得满心怪异,泽炆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语气又沉了一些: “之前是我不对,有眼不识泰山,但这回我是真心实意来请你做我老师的。” 泽炆目光坚定地看着唐翊: “我去查过了,你化龙才不过一年,却已经有了如此修为,绝非等闲之辈,我们白龙别的不说,但有一点全龙渊皆知,那就是强者为尊,只要你够强,就能赢得尊重,赢得一切。” 这说的...... 唐翊在内心里默默腹诽。 “即为强者,尊你为师也是应当的。” 泽炆如是说道,然后深深地朝唐翊叩拜下去: “望你......不,望您能收下我做您的学生。” 泽炆抬起头,目光炯炯有神: “愿以您为道。” 这可有点难度啊...... 唐翊在心里吐了一句槽,她清楚自己的修为是怎么来的。 她从变成蛇妖到拥有今天这身本事总的才过去差不多大半年的时间,却已经突飞猛进到了这种程度,将很多修炼多年的龙族都甩在身后,这与其说是她的本事,倒不如说很大一部分都是多亏了那颗龙珠的福。 但龙珠只有一颗,她也只有一个,她这样的经历恐怕也很难复制。 所以,泽炆的愿望估计是注定要落空了,毕竟,她走得可是条一次性通道,完全没有模仿的意义。 至于说之前对方得罪了自己...... 她都不太记得泽炆具体什么时候惹过她了,反正也没造成什么实际伤害,对她而言也没什么关系。 现在她更头疼的是怎么面对泽炆。 本来之前还以为对方是要来对付她,她也正好研究一下,结果人家现在是来拜师,她还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于是唐翊想了想,非常诚恳地说道: “要不......你先起来?我跟你说啊,这个拜师可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不是你一时头脑冲动就行的,我建议,你先回去跟长辈商量一下,再说,我其实也还是登天府的学生啊,而且你在族里应该也有老师了啊,不一定要我做你老师是吧?” 泽炆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移开了几寸。 “那不一样。” 唐翊反问: “怎么不一样?” 泽炆冷哼了一声,一句话也不说了。 不知为何,泽炆这模样莫名让唐翊感觉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白龙族的天之骄子,而是一个正处于叛逆期的青春少年...... 或许这俩角色也不冲突。 唐翊沉思片刻,道: “要不这样,如果真的想让我教你也行,但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泽炆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老师请问。” 我还没答应你呢,你这改口可真快。 唐翊暗搓搓地想了一句,随后开口便问: “你刚刚也说过,你们白龙以强者为尊,对吗?” 泽炆点了点头: “自然。” 唐翊脸上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你说,在你看来,什么样的人才算强者?” 泽炆刚要说话,突然眼中光芒一闪,脸上头一回露出了笑容: “自然是像您这样的,修为一日千里,将真龙都远远甩在身后的奇才。” 这马屁拍的。 “如果你的答案就是这个,那我就没法做你的老师了。” 唐翊笑了笑,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番话。 泽炆立刻叫了出来: “为什么!” 唐翊奇怪地看着他: “连什么是强弱都不知道,我该怎么教?” 泽炆还想辩解几句,但又自己闭上了嘴,眉毛皱成一团,道: “老师,你刚刚问的问题,我能再答一遍吗?” 唐翊再次点头: “说吧。” 泽炆磕磕绊绊地开口,道: “强者,不一定是修为强,修为只是一方面,所有强者皆为多面人,有体之强,亦有智慧之强,凡能予我以力量者,皆为强。” 说完了以后,泽炆又重新认真地注视着唐翊。 “就这样?” 唐翊脸上带笑,注视着泽炆,似乎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泽炆顿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悦。 他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声音也变得强硬了一点。 “不然呢?” 唐翊轻轻地开口了: “你说的:强不是修为这种东西,这句话倒也没完全说错,但在我看来,还是有些不完整。” 她停顿了一下,好让泽炆能听清楚她要说的话: “事实上,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强弱。” “所谓强弱,皆为你所处之地。” 第两百七十六章 诸事大顺 “你在说什么啊?” 唐翊的话完全把泽炆弄晕了,他直接问出口来,连之前一直说的敬称都忘了。 但说完以后,他又马上意识到了自己下意识对唐翊的称呼又变了回去,于是急忙道歉: “抱歉,是我......” 唐翊打断了他,道: “我说,我不认为这世上存在强弱。” 泽炆愣了一下: “什么?” 唐翊看见对方的神情,笑了笑: “只是个人意见而已,但如果你接受不来,可能我没办法做你的老师。” 泽炆的面色古怪,吞吞吐吐地开口问道: “你......您到底是想说什么?” 在泽炆看来,唐翊这莫名其妙的发言无非是某种推辞,很大的可能是依旧对之前与自己的矛盾心怀芥蒂,不肯相信他是真心求学,但事实上,唐翊真心没把与他之间的冲突当一回事。 而面对泽炆的质疑,她也只是相当心平气和地说道: “怎么说呢?算是从某人那里学来的一些教学经验吧,事先了解一下学生和老师之间的观念差异有多大,以及双方能不能求同存异,有了这样的基础,之后的教学才会更顺利一些。” 唐翊还记得跟着汀慕学习心术的经历,可以说,不光教会了她心术,也顺便教了她该怎么为人师,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世界观对不对头。 当然,这些话在泽炆听来最终只造成了一个效果: “哈?” 泽炆张着嘴,表情愈发怪异地瞅着唐翊。 是的,他依旧完全听不懂她到底在讲什么。 唐翊认真地和他解释道: “简而言之,如果你真的要拜我为师,总得先看看我俩合不合吧?如果合不来,不光你学的难受我教的难受,更重要的是,你也学不到什么,不是吗?” 泽炆跪在地上,慢慢地消化了这句话,然后神情严肃地开口问道: “所以,这和你之前问的又有什么关系?” 唐翊回答地理所应当: “当然有关系,你说你想要变强,可是你连对强弱的概念都和我不一样,我怎么教啊?” 泽炆的眼睛隐约地跳动了一下,眸子里隐隐地有火光闪动: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不教我?” 唐翊挥了挥手: “意思是这个意思,但是......” “不必多说了。” 泽炆一边站起身掸了掸灰,一边冷冷地望着唐翊,出口的全是冷言冷语: “算我自己蠢,真不该对你的肚量抱有期待,你以为不教我就能一直踩在我头上吗?笑话!” 说到一半,他又责怪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叹息道: “也是我入了魔障,就你这种虚龙,不过逞一时之气罢了,时过境迁,你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说完,他最后丢给唐翊一个冰冷不屑的眼神,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徒留唐翊一人呆若木鸡。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几个意思? 唐翊自己好一阵思考才总算把这句话给理解通透了。 感情......他以为自己不教他是因为肚量小,怕他超过自己吗? 这是什么逻辑啊? 唐翊表示非常无奈。 但同时,她也的确是侧面认证了一件事情。 泽炆的情绪,似乎的确是比较容易走向偏激面,不管是之前的说跪就跪,还是到后来转眼就翻脸不认人,这种情绪起伏全然只是因为她的一两句话。 不过看样子,可能她真的能影响到其他人的情绪,至少对她抱有负面情绪的几个人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泽炆、燕霏、流霞还有登天府里曾与她一度结仇的冯昭...... 唐翊忽然愣了一下。 等等,是只有对她有恶意的人才会受她影响吗? 一些人,还有他们所表现出来的举动突然浮现在唐翊脑海里。 有汐姚汐权格外迅速的亲近、也有亦步亦趋的临源、还有突然宣誓效忠的清氏三兄妹以及...... 澜垣。 或许......她所能影响到的范围,比她预料的要大得多。 唐翊一边思索着,一边挥挥手,御风关上了泽炆摔开的院门。 ....... 之后的日子还算平静。 祭天仪式上发生的事情似乎完全没有对龙城产生任何影响,众龙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唐翊能察觉到,在城中心的那座内城里,每天都有龙族在通过某种法术进出龙城,很有可能是被派遣去搜寻那些逃跑的虚龙。 当然,她也不是待在自己院子里什么都不干。 感谢她那次穿越霜隙的跟踪,不光让她发现了虚龙们藏在哪儿,还稍微做了点手脚。 每天当有龙族在内城里使用耗灵庞大的空间法术时,她都能第一时间感知到对方的龙气,并根据龙气有没有改变来判断他们有没有抓住那些虚龙。 好消息是: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任何显示他们已经抓住逃跑虚龙的迹象。 而坏消息也有,那就是他们似乎压根就没有停止的打算。 唐翊也不急,他们忙他们的,她这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两只水妖最近研究似乎进入了瓶颈,汐姚倒是不吝啬自己的血,但是他们俩却实在是进行不下去了,从唐翊回来到现在为止,他们都没能搞清楚到底汐姚是怎么拥有的灵犀术,似乎她血液里灵犀妖族的那一部分就真的只是一点残渣而已。 唐翊也加入了研究的队伍,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饱读诗书,肚子里有几点墨水的人,多少觉得自己应该能帮上一点忙。 然而实际上,她的帮助也并没有加快研究进程,只是让研究团队从原先的二脸懵逼变成了三脸。 不过另一方面,汐姚也传话来告诉他们自己似乎最近受到的关注不再那么多了,好像之前那些催促她成亲的龙吏一夜间将注意力齐齐从她身上转移开一样。 唐翊也猜到这样的事可能会发生,毕竟现在有更要紧的事需要他们去做了,其余的事情难免也会有些力不从心,没法顾及到。 所以说,她冒了这么大的险,收获也是颇为丰盛的。 虚龙们成功逃跑了,她发现了自己灵魂可能存在的一些能力,汐姚也从指婚的压迫中暂时轻松了一些。 诸事大顺。 至少,唐翊此刻是这么想的。 第两百七十七章 航向变更 阳光明媚,白雪飘飘。 这两个词可以同时用来形容唐翊此时眼前的天气。 她面向的是金灿灿的朝阳,身后却是雾霭霭的雪山。 而会有这种景象的原因只有一个: 龙城已经离开连珠冰泊了。 在寻常龙族看来,他们这次似乎太快地抵达了连珠冰泊,快到他们都没空在路上多逛一逛,而后,却又在连珠冰泊停留了太久的时间,久到他们终于离开了一片白茫茫的雪景时都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 而唐翊却对此心知肚明。 加速抵达,是因为内城的龙族被她不慎放出的妖群吓到,以为自己被什么未知的强敌缠上,才会迫不及待地加快脚程,争取赶快逃离,而延迟离开,则是因为她破坏了祭天仪式,致使他们不得不分出人手出去搜人,被迫拖延在雪山上。 嗯......貌似都是因为她啊...... 唐翊穿过长街,看见街上欢欣雀跃的龙族,不由得在心底道了声罪过。 是我的原因才害你们看了这么久雪啊...... 毫无实际意义的城墙边,唐翊能看见头顶时不时有几条龙飞跃过城墙,似乎都是些比较年轻的龙族,迫不及待地想去外面见见崭新的景色。 唐翊御着风上升,一路到了城墙顶,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 此刻龙城正笔直地向着东方的朝阳进军,而不是按照原先计划的向南。 根据唐翊背下来的那堆文献里记载的,洄游大祭应该是要按照北、中、西、南、东的顺序接连游历完三川五泽,结束了西泽连珠冰泊的祭祀后,本来应该是按计划南下前往南边的离沼,最后才折返回北边的辰江,也就是三川之中最后一条大河,然后顺着辰江前往熙晨泽,最后才回归龙渊。 可是现在龙城的方向却明显的不对头,没有向东南出发,反而直接奔向正东方,完全没有继续往离沼的方向去的意思。 也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这点,她今天才要出城一趟。 去见一个人,或者说,一条龙。 唐翊走到城墙的外缘,往下俯视。 她看见了底下飞快移动的葱郁大地,没有任何保护的屏障,离她有几千丈之遥,中间隔着几片稀薄的白色云雾,但仅仅只是令地面更显美丽。 对恐高症不是很友好的景象,城墙是没有任何栏杆的,只要她往前再迈一步,她就会笔直地落下去。 于是唐翊就这么做了,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 她立刻掉了下去。 由于龙城还在前进,她几乎是贴着外墙,一路摩擦着下去的,感谢她的衣服,虽然看起来轻柔,但实际上那都是由她的龙鳞变化成的,故而也不会因为摩擦起火而被点燃。 唐翊就这么刺溜一下地滑落到了龙城底部,紧接着在她继续往下掉出太远的距离之前驾驭住狂风,霎时间,一股强烈的罡风如同坚实的手掌,减缓了她下坠的速度,然后唐翊慢慢地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她仰头看了眼顶上平整的黄砖,那就是龙城的底面。 而她现在要找的,则是约定的见面地点。 唐翊一边御风往龙城中心飞去,一边使用龙目巡视着龙城的底面。 在龙目之中,一层层深浅交接的符箓密布如网,散发着半透明的幽光,几乎是覆盖了底部所有的砖面,但唐翊能看得出来,这些符箓并非出自同一个完整的个体,而是来自不同的五个地方,从最基本的源头上就大相径庭,却最后神奇地合而为一,流畅自洽。 唐翊将目光从符箓上收了回来,继续向前飞去。 她不是法术大师,不研究这个,再加上,她现在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停留。 唐翊在一片黄砖下面停住,仰头仔细地审视着砖面。 外观颜色与周围相比并无异样,但她能感受到,此处的龙气格外地密集。 突然,眼前的黄砖褪去了所有颜色,变得晶莹透明起来。 唐翊急忙敛住气息,身躯也迅速透明,整个人消失在空气中。 一条巨龙从那片透明的砖中徐徐飞出,先是巍峨的龙首,而后是蜿蜒的龙身与锋利的爪趾,最后是飘散如扇的龙尾。 虽然是在龙城底部,但巨龙身上的鳞片依旧闪烁着锐利的紫意。 唐翊放松地松了口气,现出身形: “是你啊。” 紫龙瞥了唐翊一眼,身形瞬间模糊起来,巨大的身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修身黑袍的英俊男子。 “收敛住龙气,上面的龙族可以通过晶瓦感受到你。” 澜垣说道,指了指自己头顶的那片透明砖石。 唐翊也立刻听话地再度收敛龙气,道 “行了,那之后怎么办?我们去哪儿谈?” 澜垣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 “跟我来。” 说完,他便飞身向下,唐翊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这样下落了近百米,澜垣才突然伸手让唐翊停下。 然后唐翊就看见澜垣向前稍微伸了伸手,眼前的景色就突然模糊了一下,继而又瞬间恢复了清晰。 “龙城周围都有这种术法屏障,用来监视有没有外敌潜入,只有知道解法的龙族才能够不受关注地自由进出。” 说完,澜垣率先从那片看似一无所有的空气中穿了过去。 唐翊默默地看了那片空气一眼,然后也跟着一起穿了过去。 两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面上。 然后面面相觑,澜垣撇过头去,不说话。 唐翊也一样。 似乎两人就是相约在这里傻站着一样。 不过最终,两人之间的沉默还是被打破了。 而这次,先开口的是唐翊: “所以......为什么突然变更航向了?” 澜垣看了她一眼,道: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去离沼了。” 唐翊皱了皱眉: “没有必要?为什么?” 澜垣依然默不作声,直到唐翊探究的眼神已经无法被忽视了以后,他才幽幽地开口: “洄游之所以要去离沼,是因为我们要去再次祭祀天,而天也会对我们之前的祭祀给予回应。”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唐翊一眼: “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啊......这样啊...... 唐翊心想。 不好意思,又是因为她。 罪过罪过。 第两百七十八章 我也来帮忙 澜垣看着唐翊,神情十分复杂,其间包含的意味谁也读不懂,忽然,他开口道: “你是怎么做到的?” 唐翊如梦初醒一般地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过神来,但还是有些迷糊地道: “啊?什么?” 澜垣又一次问道: “那道天光,你是怎么把它打碎的?” 他的神情中带着几分焦虑与不安,看上去有些扭曲。 唐翊望着他,有点不是很理解对方此刻纠结的表情是为哪般。 “就挥了下手,甩了道灵出去,就打碎了。” 澜垣的表情比之前显得更加扭曲,扭曲到唐翊都有点看不过眼了。 “怎么了?” 澜垣扭过头,回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 “没什么,总之现在因为你的关系,现在父皇已经决定改道,提前回龙渊去,之后的行程也会变得很赶,父皇当众宣布一切从简,反正南边这么多年也一直风平浪静,也没什么必要再浪费时间跑过去,除了在熙晨泽那里稍作补给外,洄游其余的流程全部删去,其他人也没什么异议,看样子他们都应该是被你弄出来的这些情况给吓住了,只想快些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地,之后不管发生什么底气也会足一些。” 唐翊有点小小的吃惊。 “被我吓到了?” 澜垣点了点头: “嗯......虽然没有一个人明面上说,但大抵都是怀着差不多的心思,毕竟你所做的一切,对他们而言都太......惊悚了一些。” 唐翊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过来又问道: “所以……目前的情况就是……洄游队伍上层几乎所有人员都齐心协力,一心一意地朝龙渊赶?” 澜垣自己刚刚说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听唐翊这么一说,莫名生出一种羞愧感来。 要知道,自打洄游开始,上面那帮人,包括他的父皇在内就没达成过什么统一意见,结果现在对逃跑这个提议倒是默契十足地全票通过了。 澜垣想到这里,心情也不怎么愉快起来,随口道: “差不多就是这样。” 唐翊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又问: “那想必别的事他们目前也顾不太过来吧?” 澜垣肯定地一点头: “至少回到龙渊前应该如此。” “嗯......” 唐翊深沉地嗯了一声,低下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澜垣一看唐翊这幅表情,眉毛就情不自禁地皱了起来。 以他跟唐翊相处这么久的经验看来,一旦对方露出这种表情,就意味着她不是要搞事就是在计划要搞事的路上。 而她最近有可能掺和进去的事有...... 唐翊正想着汐姚的事,耳边就听见澜垣的声音在问道: “是我十哥和那条赤龙的婚约的事吗?” 唐翊有些惊讶地看着澜垣: “你知道?” 澜垣冷笑: “跟你走的近的,除了你院里的妖仆和那些水妖,也就那条赤龙和她未婚夫,不,前未婚夫。” 她到底对自己极度缺乏的社交关系有没有点意识啊? 唐翊也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询问道: “那......需要我最近稍微收敛一些吗?”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搞事的时候是不是要动静小一点? 澜垣继续冷笑: “你做的到吗?” 唐翊十分肯定地回应: “不确定。” 澜垣给了唐翊一个白眼。 “那就不必了,反正劝你也只是白费口舌。” 唐翊轻轻一笑,随即便向上飞去。 “好了,该谈的都谈完了,咱们也该回去了,也别让那个开口在那儿露太久。” 说完,她就向龙城的方向飞去。 只是突然间,她被身后的澜垣叫住了: “等等!” 唐翊转过半边身来,望着底下的澜垣。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唐翊并不陌生的情绪:忧虑。 “不论你要做什么,都记得小心行事,最近龙城里面风声紧得很,稍有差池,便是我也救不得你了。” 唐翊刚刚想冲他笑一下以表安慰,但脑海中却突然划过自己最近发现的那件事。 她的灵魂,会影响这个世界原住民的情绪…… 于是,她没有笑,只是礼貌的点头道: “多谢提醒。” 然后,她又继续往上飞去。 就在这时,她身下的澜垣又发出声来: “等......” 唐翊再度停住,扭脸往下望。 澜垣神情严肃,却迟迟不发一言,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嘴里憋出一句话来: “没事。” 唐翊叹了口气: “有什么事就直接问吧,不用吞吞吐吐的。” 澜垣的表情因为被看穿情绪而瞬间僵硬了一下。 说老实话,他感觉自己可能最近越来越不会隐藏自己了。 不,可能在她面前一直都是这样…… 澜垣仰头看着唐翊。 她的脸孔因为背光的关系而有些模糊,在空中闪闪发光。 鬼使神差之下,他开口了: “你具体打算做什么?” 唐翊有点没听懂他要问什么: “嗯?” 澜垣慢悠悠地飘了上去,和唐翊处于同一高度,然后他温声地开口,虽然语气平和,却坚定不移: “你不是要帮那对赤龙吗?那么你究竟具体要做些什么?” 唐翊还真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 “你问这个干嘛?” 澜垣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虽然看上去有些像是哭笑不得。 “以防你又闹出和之前一样的事,先问清楚才好做准备。” 唐翊好奇地问: “好阻止我?” 澜垣摇摇头: “不,是好帮你。” 唐翊愣了一下。 “帮我?” 好吧,这她可真没预料到。 澜垣无奈地摊了摊手,一点王公贵族的气质都没有,就像是个普通的年轻人一样: “比起花大力气拦你,结果还不尽人意,倒不如顺水推舟,助你一臂之力,没准结果反而更好些。” 唐翊惊讶地看着他,心里不得不为澜垣这种灵活的思想敬佩不已。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冲澜垣点了点头: “谢谢你。” 没有拒绝。 澜垣没有说话,只是稍稍点头致意。 然后两人便一路飞回龙城,从头至尾都没有人发现,有人悄悄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出了龙城,合伙蓄谋了一件目前看来仍是不大不小的事,计划要让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此时尚没有人知道,日后龙渊那长达数月的惊变,乃至整个天地的翻天覆地,就是从此刻开始打下了基础。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高贵的龙皇子愿意放下他的衿贵与傲气,开始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龙女的忙。 第两百七十九章 夜探离玉宫 夜幕低垂,一座城池在高空中翱翔。 虽然有法术庇佑,但从其中散发出来的磅礴龙气依旧隐约可见,驱逐走了方圆近十里的飞鸟,连带着的还有那些不怎么长眼睛的妖物,是以无人敢靠近这座巍峨龙城。 龙城之内,有一堵高墙,无形不可见。 不同于外面这堵环绕龙城却毫无用处的城墙,龙城内的这堵无形的墙日夜矗立,真正地将龙城分为内外两座不同的城。 外城是混乱的,但拥挤的建筑之中带着些别致,而内城则是严谨有序的,高高低低的宫殿错落有致,透露着森严的秩序。 内城的最中央是皇族的居所,六座青玉行宫拱绕着正中央的湛蓝大殿,犹如一颗从地面突起,刺向天际的六芒星,而这七座宫殿之中,尤属正中央的龙皇大殿格外引人注目,大殿呈现出一个标致六边棱柱,下宽上窄,即使在深夜中也依旧散发出莹莹宝光。 相较之下,旁边围绕着的六座行宫与其说是宫殿,更不如说是六座狭窄的高塔或是六根格外巨大的羚羊角,螺旋地从地面升起,高度比起大殿也是低了一大截。 离玉宫便是这六座行宫的其中之一,独属于十皇子澜驽的宫殿。 此时的离玉宫不同往日的繁忙,事实上,几乎所有的龙子行宫最近都陷入了一种古怪的闲适之中。 这样的情况开始于数日前,龙城突然急转向,义无反顾地奔向东边,然后龙皇亲自诏令终止此次洄游大祭,提前返回龙渊,这对外城的龙族倒是没什么影响,顶多纳闷地问几句,可对内城的居民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离玉宫内的众龙吏、小厮、随从婢女可以明显地察觉到,他们的主子,十皇子最近一天到晚都待在大殿内,就算回到离玉宫也是一个人待在寝宫内,不知在做什么,至于宫里其他的事宜则是一律暂缓,等到回到龙渊再说。 于是除了那些负责日常运营的龙族外,整个离玉宫都闲下来了,按理来说,有了更多的休息时间,他们应该会更加放松,但是实际不然。 整个龙宫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从澜驽身上散发出来,压得所有龙族都喘不过气。 他们似乎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锅炉内,只需要一点点的压力就可以让整个离玉宫爆炸一样。 也正因为如此,当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应付澜驽的时候,离玉宫北角的那座小屋也就没多少人去在意了。 实际上那里面住着的龙族也不需要他们做过多的关注,虽然对方将来也会是十皇子的枕边人,但毕竟她也还没入门,而且还是条血统不纯的赤龙姬妾,哪怕是虚龙出身的龙吏都能跟对方斗上几个来回,压根就不需要担心。 而离玉宫的人没有兴趣管汐姚这边厢的心思也恰巧正合了唐翊的心意。 不然她潜入时就要更小心了。 唐翊这样想着,一边维持着隐形的状态,一边在离玉宫高耸的垂直廊道之间移动。 由于行宫狭窄的内部空间,几乎除了正殿与寝宫外的所有屋室都是围绕着行宫边缘建造,仅仅由一条垂直廊道连接,如同鸟类架筑在悬崖上的巢穴。 果然会飞就是不一样,连住的地方都这么别致。 唐翊的思维又一次发散了。 就在刚刚,她成功地在同伙的帮助下潜入离玉宫,并立即开始寻找汐姚的房间。 根据她的同伙,也就是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十六皇子所言,离玉宫最近对汐姚的看守懈怠地狠,但宫内依旧布满了法阵,防止刺客潜入,不可掉以轻心。 唐翊自然不敢轻视,怎么说也是皇子的行宫,安保措施做得绝对会比外面严不少倍。 就好比现在她眼前的这串连环阵。 复杂诡谲,一个个法术如同九连环一样镶嵌在一起,既是一个个分隔的个体又是一连串统一的整体,巧妙地运转着,牵一发而动全身。 唐翊可一点都不想去试试不小心触动了它的后果,行动也更加地小心。 只是目前有一个小问题,她已经在离玉宫内找了好一阵子了,却依旧没有发现汐姚在哪儿。 澜垣虽然能根据自己的行宫内的构造来给她一些参考,但想要知道汐姚具体的位置还是需要她自己一点点地找,更别提这座行宫里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类似隐藏空间之类的东西。 唐翊猛地停了下来。 就在她眼前,一条通体绿焰的瘦长龙躯缓缓地从一侧的墙中飞出,身体扭转了一个弯,直接向上飞去。 那复杂的法阵对于绿龙来说就如同形同虚设一般,对方直接穿了过去。 唐翊的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光亮,然后她就疑惑地皱起眼来。 那条绿龙身上没有任何法术附着,也就是说,是那个法阵自己判定对方并非入侵者吗? 唐翊突然闭上眼,不知道在做什么。 渐渐地,她的身躯不再隐形,而是染上了一层翠绿的火焰。 她的身躯渐渐变得瘦长,龙角也更加尖锐,分叉减少,脊背上的龙鬃也变得有些稀疏起来,然后,就连她的龙气都开始变化了,从自己原本的龙气逐渐转变为和刚刚那条绿龙一样的龙气。 现在,她彻底地变成了另外一条龙。 唐翊飞向前去,不做任何停留。 法阵也没有阻拦她。 有了这层伪装后,唐翊的速度加快了不少,直销片刻,她就从一大团错综复杂的龙气中搜寻到了汐姚的龙气。 但显然,速度加快,撞上些不必要的麻烦的机率也增加了。 就在刚刚短短的几分钟内,唐翊已经接连被两个婢女、一个龙吏外加一打妖仆撞见,若非她跑得快外加又换了几次伪装,她此刻应该已经在想办法怎么突出重重封锁的离玉宫了。 长话短说,她现在正静谧地悬浮在一间石室外面。 石室完全与墙体融为一体,只有一扇巨大的圆窗用以出入通行,看上去更像是一扇嵌在墙上的窗户。 唐翊慢慢靠近石室,一缕缕虹色的光丝从她身上飘散出来,融汇入石窗内。 紧接着,石窗就开始发起光来,质感也变成了类似玻璃一样的透明物质。 唐翊稍稍欠身,匿住身上的龙气,同时再次变得隐形起来,然后进入石室之内。 室内的空间并不大,感觉上就和寻常人的卧房差不多大小。 左边有一扇红木门框,连接着小小的耳房,几缕珍珠门帘垂坠下来,遮住耳房里的景象。 汐姚就在那里面。 唐翊慢慢地走进去,就见到对方独自一人坐在床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低着头不说话。 “嗨,有阵子不见了。” 汐姚被突然出现的唐翊给吓了一跳,然后她整个人便惊讶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但马上她的脸色又是一白: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汐权他......” 唐翊急忙说道: “放心放心,他很好,我这次来是为别的事来的,时间不多,我就简单点说。” 汐姚稍稍放松了一点,听了唐翊的话后微微点了点头。 “我需要你再给我演示一遍灵犀术。” 唐翊看着汐姚,认真地说道,紧接着又跟着补充了一句: “越慢越好。” 汐姚不解地看着她。 唐翊看着汐姚的眼神,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道: “那边研究得有点吃力,我们需要你帮忙。” 汐姚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就让体内的灵流动起来。 唐翊同样张开炫彩的龙眸,认真地观察起来。 第两百八十章 分头应战 汐姚的双眼之中绽放出绚丽的光彩,犹如蓝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这样的光彩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只是转瞬而逝。 但唐翊依旧捕捉到了这道光之中所蕴藏的东西。 一道虚影。 看上去很像一只......银灰色的犀牛。 “怎么样?还需要我再做一次吗?” 汐姚的双眼恢复了原本的颜色,身形也有些微微地晃动。 看样子这种施法方式对她而言也的确有些负担。 唐翊摇了摇头,道: “不用了。” 她已经看到她需要看到的东西了。 唐翊将手伸进自己怀中,掏出来一个小小的瓷瓶,轻轻地晃了一下,里面立刻传出来清脆的水声。 灵蕴探出,瓷瓶立刻打开,里面的东西也在灵蕴的控制下飘散而出。 鲜红的,流淌的。 血液。 唐翊的手渐渐收紧,攒成一个拳头,血液也跟着一起收紧,凝聚成一个深红色的小点,灵蕴穿透血点,拨落下一片片红色的碎屑。 “这是......什么?” 汐姚疑惑地凑近了一点,但马上又停住脚步。 此刻红色已经完全从血点上被拨落干净,原本的血点也变成了一个闪亮的银色光点。 唐翊似乎终于有了空当,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静静地转过头看向汐姚,道: “给了你灵犀术的东西。” 汐姚有那么一瞬间是愣住的。 “什么?” 唐翊看着光点,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说道: “灵犀族的......基因或者说是类似的东西,虽然已经很稀薄了,但是依旧存在于你的血里面,” “什么?” 汐姚显得更懵了。 “这个有点难解释,总而言之,由于你的血脉里有一丝灵犀族的血统在的关系,才使得你和你父亲能够使用灵犀术。” 汐姚张了张嘴,迟疑地问道: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唐翊没有说话,而是笑了笑,道: “对,这的确是理所当然的。” 唐翊的目光又移向光点。 除了一点,那就是汐姚之所以能获得灵犀术,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有灵犀族的血脉,还因为她的龙血变得更稀薄了。 正当唐翊与汐姚各自出神地望着光点的时候,一股澎湃的无形波浪突然重重地撞击在石室的外墙上,将两人猛地惊醒。 “怎么回事?” 唐翊迅速来到石窗旁,透过窗上的孔洞望向室外。 汐姚也紧跟着来到石窗旁,脸上霎时间失去了颜色: “法阵启动了,肯定是你被发现了!” 唐翊疑惑地问道: “你确定?” 汐姚焦急地开口道: “不管我确不确定,你要是现在不跑,待会儿他们就会封锁整个离玉宫,到时候你跑都跑不了了!” 汐姚说的是对的,唐翊已经能察觉到周围愈来愈活跃的灵以及龙气了,两者无一不显示出愈来愈多的龙族开始进入作战状态。 “行,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 说完,唐翊敏捷地跃出窗口,向着行宫底部的入口飞驰而去。 然而这一次她却不那么走运了。 “站住!” 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唐翊就听见后面传来了一声暴喝,眼前的空气中突然浮现出明亮的法阵,逼得唐翊不得不猛地刹住脚。 她身后不远处,两条变成人形的龙族缓缓下落。 是离玉宫的侍卫。 “速速束手就擒。” 其中一个侍卫一挥手里的长枪,枪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冰弧。 “否则后果自负。” 好吧...... 唐翊无奈地想,一边变化出两把透明的冰剑,一边稳住自己的身形。 速战速决。 然后她猛地向眼前的侍卫冲了过去。 ......... 澜驽面色阴沉地从自己的寝宫中飞了出来,落地化成人形。 他眼前的是自己的属下们,忙碌而有序,不断地在人形与龙形之间切换,来来往往于这片灰石平台之上。 当注意到自己的主人时,龙吏们齐齐停住手里的动作,转身向澜驽的方向,整齐地下跪,但澜驽完全没空理他们,大步流星地走到平台中央,来到那面平静的水池之前。 圆形的水池里盛满了一层不深不浅的墨色池水,水面从圆心开始动荡不安,时不时地,水的墨色会褪去,露出几幅鲜明的画面,但马上又会被漆黑所吞噬。 澜驽望着水池这怪异的表现,不悦地皱了皱眉。 一个身形瘦削的女子快步来到澜驽身旁,她身上穿着玉色的劲装,腰间佩戴着一条牛皮柄的长鞭。 澜驽看见女子,立刻开口问道: “抓住刺客了吗?” 女子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已经发现刺客的位置了,属下让河石带人先过去拖住对方,但殿下......” 澜驽用行动打断了对方: “走吧,一起去看看究竟是哪个龙族如此艺高人胆大,胆敢潜入吾的行宫。” 只见原本英俊挺拔的十皇子忽然间腾空而起,人类的身躯转瞬间扭曲形变,化作一条飞舞的青玉长龙,龙须乱舞间,一缕白发格外显目。 女子脸上的神情也随之一变,急忙同样化身为龙,拦在澜驽身前: “可是殿下,此人潜入行宫却无人察觉,甚至法阵也没有任何反应,想来并非等闲之辈,殿下您不可只身涉险啊!” 女子的真实模样并不像她人形那样子消瘦,反而极其美丽,轻薄而锋利的鳞纱附在她的背棘上,暗金色的龙鳞闪烁着奢侈的光华,只是相较于澜驽而言,她的体型太过玲珑了。 但即便如此,也依旧不妨碍她坚定地拦在澜驽身前。 澜驽只是静静地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 “住口。” 对方立刻像是被什么东西抽中了一样,修长的身躯横飞出去,像个麻袋一样重重地砸在墙上,然后又滑落下来,摔在平台上。 “殿......殿下......” 女子畏惧地仰起头,却正好对上澜驽冰冷的回眸: “吾平日宠幸你,不代表你就可以替我做决定了。” 这个眼神吓到了对方,令她立刻低下头称道: “是......” 澜驽又开始向上飞去,嘴里不忘说道: “去通知青穗,叫他们派几个高手过来,吾要让那刺客插翅难逃。” 此时那暗金色的雌龙已经恢复过来,听见澜驽的话,立刻当机立断地说道: “是。” 然而,在他们俩都还没来得及做进一步动作之前,一条浑身绿焰的龙突然从平台下冲了上来,着急忙慌地呼喊道: “殿下!殿下!” 澜驽扭过头,不悦地看着对方: “怎么了?” 那名龙吏似乎也有些被澜驽吓到了,就连身上的火都小了一点,但对方并没有因此而闭上嘴,而是继续说道: “十六殿下来了。” 澜驽顿了一下: “嗯?” 他怎么来了? 澜驽的身躯在空气中缓慢地移动着,却停止了上升的步伐。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落到了平台台面上,变回了人形。 整理出了一张笑脸: “好吧,咱们去见见我的十六弟。” 第两百八十一章 求援 唐翊左手将冰剑猛地掷出,将左边的那个侍卫稍稍逼退了那么一点,右手则是向前一伸,手里的冰剑也随之化成一道锁链,向右边那个侍卫的脖子上缠了过去。 不过,这两个龙族不愧是离玉宫的侍卫,比起登天府的学生而言还是更老道了,压根就没有管唐翊的攻击,手里的长枪一挥,不论是她丢出去的冰剑还是冰链统统都炸成了一滩碎屑。 可惜的是这里空间不大,灵却不少,再加上法阵数量巨多的关系,一旦她用了其他的法术很可能会产生连锁反应,彻底暴露自己的位置。 唐翊思毕,索性放弃了法攻,直接欺身而上,双手变形成龙爪,下身化成修长的七尺长尾,向两人抽了过去。 力道之大,攻势之猛,令对方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避锋芒。 但马上,两杆长枪便如迅雷般地刺出,枪尖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刚好将唐翊的龙尾夹在中间。 被卡住的唐翊毫不迟疑,立刻反身向下,身体以超出人类极限的角度弯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弯,避开了两道直奔她面门的重拳。 就像弹簧被压至极限一样,唐翊的身躯猛地回弹,龙爪抓住了侍卫的拳头,将其向上猛地一掰。 然后就只听见咔嚓一声,两名侍卫的脸色都有些发白,而他们被唐翊抓住的拳头也明显地出现了一些不太符合常态的畸形。 即便如此,两个侍卫也依旧没有放松对唐翊的牵制,反而齐齐握紧了另一只手上的长枪。 冰顺着枪身蔓延到了唐翊的身上。 唐翊看都不看,只是用龙爪继续将两人的拳头向上扳去。 突然,两个人对视一眼,对着唐翊张开了嘴。 一片红色的烈焰汹涌地喷薄而来,劈头盖脸地覆盖在了唐翊的脸上。 然后他们两人就听见一个声音在火中幽幽地对他们说道: “你们真不应该分出法力来烧我。” 什么? 下一秒,两人只感到手上的长枪突然不听自己的使唤,自行移动了起来,不,不是自行移动,而是被一股力量推离了原本的位置。 紧接着,一条修长的红色龙尾就破空而来,抽击在其中一人的身上,然后又猛地反转方向,朝另一人抽了过去。 那名侍卫在刹那间陷入了惊慌,他不明白为何这个不知名的刺客能够抵御他和同伴的真火,但值得庆幸的是,对方的龙爪总算松开他的拳头了。 不管自己被抽晕的同伴,侍卫再次举起长枪,将抽来的龙尾一拨,然后一个箭步向前,笔直地突刺。 对方顺着被自己拨开的龙尾的方向敏捷地向侧边躺倒,险而又险地与枪尖擦身而过,随后两只龙爪迅速地抓住枪身,朝着枪头的方向猛力一拔,将他整个人都拖了过去。 不能放开! 侍卫在心里惊呼了一声,立刻蜷成一团,然后如同灵猴一样抱住了枪身,翻转身体,双脚向着对方的脸猛地蹬了出去。 唐翊反手一接,龙爪抓住了对方的双脚,然后双手同时发力,将对方终于从长枪上分离下来。 侍卫徒劳无功地试图去够自己的长枪,只可惜为时已晚。 然后他就听见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对他说道: “不好意思了啊~” 金色的烈焰蔓延而来,席卷他的全部视野。 眼前仅余一片漆黑。 唐翊放松地喘了口气,刚要往下飞,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检查了一下被自己烧过的那个侍卫,确保了对方没有生命危险,才继续向下飞去。 ........ “十哥。” 澜垣站在离玉宫外,虽然宫门洞开,但两侧威严满满的门卫却丝毫没有放行的意思,看见澜驽来了,他才微笑着冲自己的这位哥哥打了招呼。 澜驽也笑脸相迎: “弟弟,也是有阵子没见了,怎么?今日不忙了,想起来找你哥作伴吗?” 一副兄友弟恭。 “十哥说的哪儿的话,小弟只不过恰逢路过,来看看十哥而已。” 澜驽并不怎么相信澜垣的说辞,或者换而言之,对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澜驽太清楚自己这位排行十六的弟弟是个什么德性了,说对方是来趁火打劫的,他信,但说对方是来看望他的,他可是一点都不信。 心念电转之间,澜驽已经开口,道: “只可惜十哥这里现在不宜待客,十六弟还是请回吧。” 语气虽然依旧温暖如初,但讲出来的话倒是丝毫不留情面,甚至一点掩饰都不做。 “十哥不必如此,小弟我可是刚刚听闻离玉宫这边有人意图行刺,特地过来助十哥一臂之力的。” 澜垣此言一出,澜驽的笑容瞬间全数消失。 仅余冰冷还残留在脸上。 然后,一点点的,澜驽收敛了脸上的冷意,笑容如阳光一样重现: “十六弟,难道你真以为我会让刺客潜入离玉宫,如入无人之境,尤其是我还在里面的时候?” 澜垣淡淡地开口: “十哥近日将要纳妾,想来稍微放松些警戒也并非没有可能,结果不就让别有用心之徒钻到漏洞了?” 澜驽笑容显得有些僵硬,语气也加重了一些: “说来奇怪,十六弟不也有自己的麻烦吗?怎么还有心思来关心我?或者说......” 澜驽一字一顿地把话说完了: “十六弟知道什么......内情呢?” 澜垣再次微笑: “身为弟弟,关心自己的哥哥难道不对吗?” 澜驽不说话,只是笑。 澜垣还想说些什么,但突然间,他又住了嘴,眼神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澜驽没有错过这个细节,一双碧玉色的眼珠盯紧了澜垣的一举一动。 澜垣看着他,无奈地弯了弯嘴角: “不过既然十哥这么不想小弟帮忙,那我也只好先行告辞了。” “告辞。” 不对劲。 澜驽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太不对劲了。 澜垣转过身,一步步远去,澜驽也并没有阻拦,只是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前者,带着冷酷的探究。 ........ 澜垣的行宫与离玉宫之间的距离虽不算遥远,但也有其他几座行宫隔开澜驽的视线,好方便他行事。 只见他迅速地来到一座行宫的侧边,然后身形一晃,整个人便消失在空气中。 下一秒,他就已经出现在了内外城的透明围墙旁的一个无人之处。 这里灵气混乱,不易被人监视。 忽然,他眼神一动,看向自己的袖中。 一个小小的光点在他的衣袖里弹跳,同时,传音术也将唐翊的声音传到他耳边来: “多谢了,不知道为什么离玉宫的法阵突然被触动了,得要麻烦你来接应。” “无妨。” 澜垣淡淡地说道。 “你想要的拿到了吗?” 他又问道。 “也不能说拿到了,但我该知道的的确知道了。” 唐翊说着说着,又不免叹了口气: “现在的问题是,该拿这个东西怎么办?” 澜垣疑惑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衣袖: “这个东西?” 一颗闪亮的银色光点从虹色的光点中分离出来,漂浮到澜垣的眼前。 “就是这个东西。” 澜垣闭上眼感受了一下,但是除了一股微弱的灵外,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他睁开眼,轻声道: “那看样子我们只剩一个选择了。” 唐翊问道: “什么选择?” 澜垣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的无奈: “求援。” 第两百八十二章 高人? 求援? 能向谁求援? 唐翊好奇地看了澜垣一眼,但马上又反应过来还有一个问题,立马传音道: “说起来,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澜垣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和地问道: “有问题吗?” 唐翊疑惑地反问道: “这边离玉宫刚刚遭到入侵,那边你就当了不速之客,你不会有麻烦吗?” 唐翊此刻虽然仍是个光点的模样,但澜垣却能清楚地想象出对方说这话时的表情,嘴角不禁微微一笑。 “没事,反正我之前也给你带去过麻烦,现在就当现世报了。” 唐翊狐疑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你确定?” 澜垣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嗤了一声,嘴角勾起一个冷笑: “反正我跟我那十哥一样,都不是主角,影响也不会那么大。” 唐翊愣了一下。 怎么突然一下感觉自己像是跑到什么中二电影里一样? “主角?” 澜垣脸上的冷笑已经消失了,十分平淡地说道: “没什么。” 说完,他将唐翊所在的那只袖子伸出透明城墙外,光点立刻从他的袖中跳了出去,落地就变成了唐翊的模样。 她也没有继续追问澜垣他之前说的那番话有什么含义,而是转身面对对方,问道: “那么,现在我们该去哪儿求援?” 澜垣没有回答,而是缓缓向前迈出一步,穿越了墙壁,在穿越墙壁的同时,澜垣的身上散发出一层蒙蒙的白色荧光,直到他整个人出来以后才渐渐地淡化。 唐翊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这是必要的防备措施,万一有人发现我不在内城,他们也一时半会儿察觉不到我的具体行踪。” 澜垣迈开步子往前走去,每踏出一步,他身上的龙气便消泯一分,最后直到唐翊什么都感受不到,若非眼前还有澜垣的影像,她甚至都会觉得前面什么人都没有。 唐翊也紧随其后,匿住自己的气息,等他说完后,她也轻微地颦了颦眉,问道: “最近内城戒严了吗?” 澜垣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嗯,从祭天仪式之后就是这样了,大概有些人觉得,那个破坏仪式的人比起是外来者,更有可能是内贼吧。” 内贼?嗯......其实他们也没猜错。 她的确算是个内贼。 只不过,这个内贼来自外城,而且不是真龙而已。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唐翊也放下了这个话题,跟着澜垣继续往前走。 两人穿行过拥蹙的街巷,躲避开来来往往的群龙与妖仆,一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唐翊注意到,周围建筑里开始出现了一些青铜的高大铜炉,时不时她还能看见远处有青烟飘起。 唐翊忽然察觉到自己来到什么地方了。 又是重焰楼? ........... 不一会儿,两人一同来到一扇厚重的木制大门前,门上伤痕累累,似乎曾经多次遭受刀斧加身,在门的正中间钉了一个巨大的铁质圆盘,上面刻着一道竖直的符箓。 澜垣伸手按在圆盘上,随后唐翊便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声,有点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门从中裂开一条缝隙,圆盘也迅速地裂开两半,分别位于两扇门页上。 澜垣沉默地推开厚重的木门往漆黑的屋内走去,唐翊也跟着一起抬脚,准备进去,但他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 澜垣扭头,皱着眉头看了唐翊一眼,道: “你还是待在这儿吧,我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了。” 唐翊疑惑地看着他: “嗯?怎么了?” 澜垣似乎面上也有些僵硬地答道: “没什么......只不过......就是......可能你不太合适进去.......” 唐翊奇怪地望了望里面: “不是来求援吗?怎么难不成这里面还是青色交易场吗?” 这只是唐翊随口乱说的,毕竟她现在对龙族的性观念也有点认识了。 “也不是......主要是里面有些东西......雌性可能不太方便看。” ? 唐翊本来还没什么感觉,但现在她的好奇心是真的被勾起来了。 “不能给雌性看的东西?那是什么?” 她印象里好像没什么东西是雌性不能看的啊? 澜垣迟疑地徘徊在门口。 “我酒~~嗝儿!” 唐翊听见那个身影里传来一个苍老的男音,说到一半还打了一个醉醺醺的酒嗝。 借着外界的光线,她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松松垮垮的长衫,脏兮兮的头发与胡须,其间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白发。 眼前的龙族看上去是一个老年男性的模样,而唐翊能感觉到,对方的内里与外表一样衰老。 这龙族宽松的服饰,衣领上都是污渍,但唐翊可以瞥见在那污渍之下有似乎有什么图案被遮住了。 “老师!老师你别跑出去!” 黑暗中又跑出来几个龙族,看上去更年轻一些。 年轻的龙族一跑出来就急忙抓住老年龙族的手臂,想要把他拉回去,而那名龙族则是一直想要去够什么。 唐翊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地上有一片瓷器的碎片,碎片周围还有些水渍的模样。 酒吗? 就在这时,屋里面的人终于察觉到了门口的两人,然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澜垣身上快速掠过,紧接着便钉在了唐翊身上。 只不过,那名老年龙族和那些青年龙族的目光完全不一样。 前者是激动,后者则是惊恐。 但两者嘴里几乎不约而同地说道: “雌的......” 然后唐翊立马就听见那名老年龙族突然间力量爆发了一般,一把挣脱了钳制自己的龙族,仰头大笑: “哈哈!是个雌的!” 其余人面如土灰,澜垣也无奈地闭上了眼。 只见那龙族一脸猥琐的笑容,伸出手来冲唐翊招了招: “来来来.....小龙龙过来,我这里有好东西哦......” 这情况......为什么有点眼熟? 唐翊疑惑地迈开脚步,但澜垣立刻就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 唐翊看向对方,看见他冲自己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让自己去交涉。 唐翊微微一笑,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她已经有所预感之后会发生什么了。 第两百八十三章 果然高人 澜垣跟在唐翊后面走进屋子里,身后的门扉也随即关上。 但是屋内并没有因此而陷入黑暗,反而逐渐亮堂起来,唐翊环顾四周,只见墙体全都是由冰冷的青铜铸成。 之前的老年龙族已经恍惚地向里面走去,眼神里仍旧是不可置信的惊讶,而其余青年龙族看唐翊的目光也都跟看怪物一样,跟着老年龙族一起往里走。 这时候唐翊注意到室内对面的墙壁上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倾斜地通向地下。 唐翊扭过头,澜垣已经步至她身旁,于是她便开口问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 澜垣的视线一直都停留在那片向下的黑暗阶梯上,没有看她,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重焰楼,工门,厉工坊。” 唐翊对重焰楼不甚了解,特别是在听见后面那两个陌生的名词后,她也没接着追问,而是自己默默地念叨起来,试图揣测其中的意味: “工门......厉工坊......” 以她目前所知,重焰楼有些类似登天府,其内部的制度采用的是师徒制,一名年长的龙族会带领数名至数十名学徒。 不同于登天府主攻教育后代,重焰楼更多的是负责法术与灵的研究、军事以及法器法阵方面的开发,简而言之就更像是个科研部门。 但工门工坊之类的,她了解不多,或者准确说来,在澜垣告诉她之前,她从未听过这两个词。 两人沿着楼梯步行向下,一丝光亮从底部射来,有点刺眼。 楼梯下是一个宽阔的方形石室,空间大到唐翊哪怕变回龙身都可以在这里撒泼打滚的程度。 在石室的两侧平行排列着四尊青铜锻炉,炉身上镂空了许多繁复的图案花纹,颇似飞鸟走兽的模样。 每一尊铜炉都极为高大,下宽上窄,最顶部几乎快要碰触到屋顶。 但是很奇怪的,唐翊明明感受到这四尊铜炉上有经久不绝的热浪传来,但周围的墙面却看起来没有半分痕迹。 之前那名老年龙族似乎终于从唐翊给他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然后对方才注意到澜垣的存在一般,朝他点了点头。 “十六殿下好。” 说完了这么一句后,那老人便又转过身去,佝偻着身影在角落里翻找着什么,一副压根就不打算理澜垣的模样,然后唐翊就看见对方又拿出了一壶酒,自己靠着墙喝了起来。 一旁的学徒与澜垣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完全无视了酗酒的老人,自顾自地交涉起来。 唐翊见他们在一旁攀谈,自己则是慢悠悠地在那几尊锻炉旁转悠起来。 然后,她突然感到有一股视线如同蛛网一样黏在了她身上。 是那个老年龙族。 对方正在以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注视着她,从那目光中,唐翊能看见震惊与理解不能。 于是唐翊冲对方笑了笑。 突然,对方身手迟钝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慢慢地原地移动起来,最后背对着她,面向墙壁,喝着自己的酒。 就像个被老师罚面壁思过的小孩一样。 澜垣结束与学徒们的交涉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唐翊带着淡然的笑容,望着那名传言中经验老道、技艺高超,只可惜行事太不检点的高人,而后者像个发脾气的小孩一样背对着她,心中荒诞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 但他并没有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而是步到那名老年龙族的身旁,学徒紧随其后,弯腰低声向他说了什么。 对方看了自己的学徒一眼,又转向澜垣,道: “酒。” 相当言简意赅。 澜垣点了点头: “厉大师放心,您的酒稍后便到。” 被称为厉大师的老年龙族也满意地点头道: “那就行。” 然后他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走向大厅中央,所处的位置正好位于四座锻炉的中心。 “请?” 另一个学徒来到唐翊身边,笑着向她垂下头来,默默地摊开双手,似乎要从她这儿接过什么东西过去。 唐翊疑惑地看了澜垣一眼,得到的却只有一个肯定的眼神。 她想了想,将手伸入腰间的纳袋之中,拿出来了一个银灰色的光点。 学徒的手掌泛起一层铅色的波浪,唐翊将光点放上去时,波浪轻微地翻涌了一下,随后又陷入极富节律性的翻涌之中。 那名学徒就这样托着光点一路来到了厉大师身旁,然后就见厉大师伸手一捉,将光点擒在掌中。 灵。 许许多多,遮天蔽日的灵。 那一瞬间,在唐翊的眼中有无数的灵如同萤火虫群一般扑向厉大师,准确说来,是扑向他的掌心。 那些灵不分灵蕴灵息,全都像是破碎的流星一般,环绕在他的双掌旁,舞动着,律动着。 不,那些形容都不准确,眼前的景象更像是...... 呼吸。 那些灵,在跟随着眼前的这个龙族,一下一下地,呼吸。 然后,灵如同手掌,轻柔地从厉大师手中接过来那一点银光,令其悬浮在大厅的正中央。 紧接着,就只见厉大师轻弹手指,几道无形的气流便如箭矢一样弹射出去,正中左侧巨大的青铜煅炉。 透明的烈焰在炉中冉冉升起,顺着锻炉的内壁向上攀爬,然后猛地冲出炉盖,好似四座喷发的活火山。 烈焰猛地挣脱锻炉的束缚,扑向中间的银点。 那一刹那,虽然唐翊眼前的画面并没有什么异样,没有光芒,也没有火花,但她依旧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刺痛了她的双眼,逼迫她合上龙眸。 一旁的学徒与澜垣,甚至是那名厉大师都闭上眼或者扭过头去,尽量不直视中央。 可她还是没有移开目光,坚定地望着那一个点。 然后她看见了...... 硝烟散尽,众人也纷纷扭过头来。 光点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诡异的不知名物体。 有些像是无数根光丝拼凑而成的雕像,一只银灰色犀牛正在缓慢地原地迈步,它的耳朵格外地修长。 厉大师缓步上前,将那只犀牛拦腰抓住,当他的手碰到犀牛的那一刹那,周围的灵再一次涌动,而犀牛也变成了一片银色的方块。 “你要的东西,拿着吧。” 厉大师说着,将方块扔给了澜垣,自己又重新坐回墙边喝酒去了。 澜垣微微一笑: “多谢厉大师。” 对方没有回应,自己喝着自己的酒。 澜垣也没有多理会,跟唐翊说道: “走吧。” 唐翊没说什么,安静地跟着澜垣顺着阶梯离开了这个大厅。 只不过在踏上台阶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刚刚那个突然在她面前暴露的老年龙族,刚刚那个施展了神乎其神的技艺的大师正独自一人坐在墙角喝酒。 他的学徒围在他身旁,却没有一个靠近他。 而一般情况,只有那些对现实生活倍感无能为力之人才会选择酒精的慰藉。 第两百八十四章 新推测,新帮手 “所以,这是什么?” 唐翊的房间内,唐翊正趴在桌上,出神地望着手里托着的一个银色光点。 澜垣则倚在门上,平静地注视着她。 此时两人已经回到了唐翊的院里,其余妖仆自然是早就被打发到别处去了,毕竟两人此刻要商议的事情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有些......大逆不道。 唐翊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那个银色光点。 但在手指碰到光点之前,那光点就犹如拥有自我意识一般,忽然变形成一个凹陷的圆饼状,躲开了唐翊这一戳。 她扭头望向澜垣: “活的?” “不,只是感受到了你的龙气,产生了正常的规避而已。” 澜垣不再倚门而立,走过来轻轻地在光点周围布下一圈龙气屏障。 霎时间,光点惊慌失措地缩成了一小团。 “就像这样。” 说完,澜垣将龙气收了回去,光点也徐徐恢复了正常的大小。 唐翊再次认真地审视了这个光点一遍。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 澜垣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道: “法术的......源泉。” 没听过的名词。 唐翊好奇地抬头: “还有这种东西呢?” 澜垣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光点上: “本来……是没有的。” 直到那位厉大师横空出现,就有了。 赶在唐翊继续追问前,澜垣急忙将那些不管正题的思绪赶出脑海,道: “总之,有了这个,那些水妖应该就能更快一些破解灵犀术了。” 唐翊也同样没有追问,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现状上来,望着那颗银光闪闪的法术源泉点点头,忽而又微微一愣,嘴角带着些苦笑地摇了摇头: “恐怕未必。” 这次好奇的人变成了澜垣: “嗯?为何?” 唐翊再次伸出手,光点也再次躲避起她的手掌。 “根据我的推断,想要习得灵犀术有两个条件,一,就是这所谓的灵犀血脉,或者说法术的源泉;而二吗......” 唐翊看向澜垣: “就是稀薄的龙血。” 澜垣望着躲避唐翊手指的光点,毫无动静,过了一会儿,直到唐翊终于放过那个不停变形的光点后才开口问道: “何以见得?就凭法术源泉躲避龙气这一点?” 唐翊摇头否决: “当然不是,主要是根据我的观察发现,灵犀术虽然是由汐姚她父亲所创,可究其本质却很类似于妖法,而且它的效果跟我之前见过的一个妖怪的法术也很像......” 澜垣急忙打断: “等等,你之前见过的一个妖怪?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她又什么时候跑出去惹事了? 唐翊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就须弥海那个水鬼王啊!他当时用了不知什么法术,似乎是直接针对内心的,让人沉浸在他过往受害者的痛苦中......” 说完,唐翊扭扭脑袋,示意向法术源泉: “不觉得和灵犀术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吗?两者都是直指内在。” 澜垣皱了皱眉,语气怀疑地说道: “你是说,你觉得灵犀术本身......” 唐翊替他把话接了过去: “就是妖法。” 澜垣的声音闷了下来: “......如果......你猜的不错......倒也的确是能解释为什么这么久以来龙渊重焰楼一直都没人能研究透彻灵犀术的原因了,毕竟他们也不会有人去找妖族来帮自己证实这点,更何况,就算弄明白了灵犀术是妖法,于现实也没有半分助益,毕竟龙渊要的是龙族能用的法术......” 唐翊突然举起手: “关于这点......” 澜垣疑惑地被她打断了思考: “嗯?” 然后他看见对方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 澜垣话还没有说完,门外突然间传来一阵扑棱的振翅声,像是有一大群鸟雀降落在院子里一样。 唐翊和澜垣齐刷刷看向门口,然后就见两人彼此对视一眼,澜垣立即闪到一边,由唐翊开门出去查看情况。 院内,一群闪着光的飞鸟在盘旋,如同一个小型的龙卷风,群鸟逐渐收拢成一只单独的飞鸟,然后扑啦一下就向屋内飞去。 然后就被唐翊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唐翊仔细地端详了一下飞鸟的形态,感觉有些像......乌鸦? “没事,放它进来吧,是我的人给我传消息。” 澜垣的声音响起,唐翊也随即松开了手。 飞鸟落在了澜垣的手上,身上的光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而澜垣也侧耳倾听着什么一样,直到那只飞鸟身上的光彻底稳定下来,才开口道: “有人在查我。” 唐翊问道: “谁?” 澜垣松手,让那抹缠着信息的飞鸟远去,淡然回道: “我哥。” 唐翊看了他一眼: “哪一个?” 他有那么多哥哥,不问清楚不行啊。 澜垣终于也看了她一眼: “你最近见到的那个。” 她最近见的那个......不就是...... 十皇子,澜驽。 唐翊几乎是下一秒便联想到了自己昨天那场失败的潜入行动,然后便颇为歉意地叹了一声,道: “唉,果然还是把你牵连了。” 澜垣头也不回地道: “没有的事。” 说完,他就自己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唐翊看着他,想了想,忽然手伸进纳袋之中摸索起来,似乎在翻找些什么。 澜垣听见动静扭头一看,疑惑地问道: “你做什么?” 唐翊笑而不语,然后从纳袋里掏出来了一个海螺。 螺壳之中传来轻悠的声响,唐翊则将海螺举到耳旁,对着螺内说道: “喂?嗯,对对对是我,对这边需要你来帮忙一下,就过来?好嘞。” 说完,她就放下手机......阿不,海螺,笑着向澜垣竖了个拇指。 “好了。” 澜垣古怪地看着她: “你这是......跟谁说话?” 唐翊笑了笑: “和你一样,我也找了帮手。” 澜垣的眼神极其怀疑地盯着唐翊。 她一天到晚大门不出的,怎么认识地帮手?又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你……” 就在此时,院门突然被人叩响。 唐翊欣喜地望向门口: “来的挺快啊。” 说完,她便起身要去开门。 澜垣并未阻止,因为来者的龙气已经越过院门传了进来。 门开了。 来人站在门外,看见里面的澜垣时愣了愣,但马上对方又恢复了正常的神情,向澜垣微微地鞠了一躬,道: “赤龙汐权,拜见十六殿下。” 第两百八十五章 汐权的蜕变 就在汐权向澜垣施礼的这段空当里,唐翊迅速地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下。 现在澜垣那边正被澜驽查着,而以她平时跟澜垣的关系也很有可能被人盯梢,灵比肉眼更容易留下痕迹,她现在也不好用法术,只能用肉眼看了。 确认没有人跟着汐权过来以后,唐翊直接抓着汐权的衣领,将他拽进院内。 “先进来。” 说完,院门磅的一声在汐权身后关上。 汐权就这么被拉了进来,手上还维持着作揖的动作,跟澜垣面面相觑。 对方的眼睛轻轻一动,汐权也赶紧站好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完全不显刚刚尴尬的模样。 “好了,先进屋去吧。” 唐翊直接无视了两人的尴尬局面,率先走进屋内。 此举也无形打破了僵局,澜垣不再紧盯着汐权,转身也进了屋,汐权也放松地舒了一口气。 进屋后,唐翊也不浪费时间,快速地把自己和澜垣昨日去离玉宫所做的一切都告诉了汐权,同时也告诉了他澜垣目前遇到的麻烦。 汐权听完了以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低沉着眼眸,淡淡地说了一句: “所以.......唐翊你现在还没办法把灵犀术钻研透彻吗?” 唐翊充满歉意地点了点头,澜垣的眉头却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汐权叹了口气,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道: “没事,总会成功的。” 汐权又瞥了一眼澜垣,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过......既然灵犀术尚未研究成功,为什么要叫我来啊?莫非遇上了十六殿下的鸦羽也没法处理的事吗?” “鸦羽?” 唐翊迷惑地看向澜垣。 澜垣淡定地回道: “我手下的暗卫。” 汐权见状,忽然笑了笑: “原来如此,唐翊你是不知道是吧?各位殿下手下都有自己的暗卫班底,像是十六殿下的鸦羽,还有十殿下的青穗,都是数一数二的能人异士,有他们相助,自然是不需要我画蛇添足了。” 忽然,澜垣开口了: “未必。” 汐权突然住了嘴,神色莫名地看着澜垣。 只见对方饶有兴致地说道: “毕竟我也想看看,她找的帮手有什么样的能耐。” 然后,汐权并未愣神多久,头便向澜垣的方向轻轻地拜了一下,道: “望殿下海涵。” 说完这句,澜垣便感到对方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是气息吗?不......不是,与其说是他的气息变了,更不如说像是他突然间收拢了身上那股随和的气势,变成了另一种更为凌冽的感觉。 “殿下,目前是有人来查你了,那他们查出什么了吗?” 澜垣摇摇头: “没有,该查的不该查的都没有。” 汐权眼珠子转了转,道: “既然如此,不妨就让他们查到一些吧。” 只见他的脸上扬起一抹狡黠的微笑: “特别是,关于您跟二殿下的那部分。” 澜垣脸色猛地一沉: “你说什么?” 汐权的脸皮似乎都随着澜垣的这一声质问抖了一下,但声音却还是没有发怯地反问道: “难道,两位殿下之前没在计划着什么吗?” 唐翊所见,澜垣的眼神之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冰冷,但转瞬间又消泯于无形,好像那是她的错觉一般。 汐权又说道: “亡羊补牢不如鱼目混珠,将局面搅得更混乱一些才能掩盖我们的真实目的。” 说完,他又想了想,补充道: “至少短时间内是这样。” 之后,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之中。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唐翊看着这两个人,莫名地为他们的相互试探感到有些头疼。 真是有些缺乏信任心啊,玩政治的都是这样吗? 然后她就听见澜垣带了几分赞赏的声音响了起来: “有点本事。” 汐权点头致意,但在唐翊看来,他的动作中带了几分放松。 但没等他放松多久,就听澜垣又是云淡风轻地来了一句: “既然你对事有自己的见解,那不介意再多说一点吧?” 汐权正色道: “殿下请问。” 澜垣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又自顾自地将视线挪开,问: “你觉得,那个真正触动了离玉宫警戒的,究竟是什么人?” 唐翊看了澜垣一眼。 她现在可以确认了,那个引起离玉宫警戒的人,不是她。 且不说她的修为,在偷师了澜垣那位名叫淹涂的属下的匿身法术后,她的潜入技术可谓是天衣无缝,若非是离玉宫内的警戒突然拉响,恐怕她自己一个人就能全身而退,根本不需要澜垣的出手相助,而那个真正触动警戒之人,才是害得澜垣身陷麻烦的罪魁祸首。 汐权似乎被这个问题问倒了,不再表现得云淡风轻,而是忍不住地托腮思索起来。 唐翊在一旁看着,自己也想着。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真正的入侵者……那个真正触动了离玉宫警戒的人……” 汐权碎碎念道,有些迟疑地看向澜垣: “很可能是二殿下。” 这个答案唐翊是真没猜到,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相反的是,澜垣倒是表现得有些异乎寻常的平静: “为何?” 汐权看澜垣的反应心里也有了些底,道: “能够做到这件事的人不多,会在这个时候做这个事的人也不多,二殿下恰好……二者兼备。” 唐翊试着自己翻译了一下他说的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这么厉害的二货不多,那位二殿下正好就完全符合——这个意思了吧。 澜垣没有生气。 他本该生气的,可是他却没有。 “说的在理。” 他只是这样轻轻地说道。 “事实上,我也是得知了我那位哥哥居然犯下了这种不智之举后,才会着急忙慌地自己凑上去的。” 唐翊有些惊讶地看着澜垣,道: “他搞什么?突然派人去离玉宫?想趁火打劫?” 澜垣瞥了她一眼,眼神中说不出是责怪还是无奈,道: “自然不是,他只是被吓着了。” 唐翊更加懵圈。 嗯?什么逻辑?被吓着了,所以要去闯一闯弟弟的宫殿解压吗? 澜垣冷哼了一声: “很明显,我二哥错估了周围人的异常平静,他以为,那个撕裂天光的人类......和左席有关。” 唐翊目瞪口呆,继而感叹: 原来,真的有这种神脑补啊...... 汐权听了以后没有过多反应,反而想了想,迅速地接道: “那既然如此,我之前提得方案,怕是不能用了,毕竟此事跟二殿下有直接关系,若真是让十殿下他们去查,不光有他们真的查出什么的风险,于殿下您与二殿下的关系也是不利。” 澜垣不说话,只是用了一个眼神示意对方继续。 汐权又想了想,道: “那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大胆的想法。” 澜垣问道: “什么?” 汐权笑着看向澜垣: “您主动去寻十殿下,告诉他,那潜入离玉宫的人,是您的。” 澜垣忽然顿了顿: “你再说一次?” 汐权微微低下头,避免直视澜垣的目光,但嘴里却没有停下来: “此举固然冒险,而且极易与十殿下结下梁子,但我想殿下您应该不怕这种事吧?毕竟,之前该结的梁子早都结了,债多了不愁,反而会让二殿下对您更加信任,更何况,十殿下若真想查,也未必查不出什么,到时候他查出了二殿下,便必定会以为这单纯是你们二人的计谋,不会再深究下去,这样一来......” 汐权低着头,幽幽地把目光移到了唐翊身上。 “唐翊阁下,不就彻底置身事外了吗?” 唐翊猛地被扯进话题里还有些不适应,但紧接着她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一帮子人的本来目的貌似就是掩盖她啊....... 想到这里,唐翊赶紧鼓了鼓掌。 “汐权,有进步。” 一旁的两人齐刷刷古怪地看着她。 汐权忽然笑了一下,只不过,他笑得并不是很开心。 第两百八十六章 重返熙晨泽 又是几日过去,加速飞行的龙城终于抵达了洄游大祭的最后一站,熙晨大泽。 那日与汐权商议完了之后澜垣便回了内城,汐权则久留了一会儿,问了几句汐姚的情况,而后便也离开了。 之后的龙城不论内城外城都是一片宁静,没什么再去惹事,也没什么特殊的消息传来。 没人再来她院里招惹她,而被闯了离玉宫的澜驽那边厢也没有什么动静。 只是唐翊听说,澜驽后来突然心血来潮,造访了一次澜垣的宫殿,然后又去了二皇子澜恒那里一趟,不知是去威胁警告还是去和稀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但不论如何,似乎被困离玉宫的汐姚并未被拉进这趟浑水,她本人也是。 回到现在,龙城正悬浮在熙晨泽上方,站在城墙上往下望,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片拓宽了数倍的巨大湖面,波光粼粼,犹如一面巨大的棱镜。 曾经的姑苏,曾经的大坝,如今都皆已被埋葬在湖水之下。 龙城渐渐下降,如同一片落叶一样泊在了湖面上。 庞大的城市,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霎时间,群龙从城内鱼贯而出,纷纷扑进池水中,一个个兴奋地发出阵阵嘶吼长鸣,震得山水摇晃。 虽然龙能御空而行,但这些龙族从小就在龙渊生活,还是对水更亲近一些。 唐翊望着头顶飞驰而去的龙群,并没有和他们一样冲进水里,而是维持着人形,独自一人跳下城墙,落在了水面上。 她一步步向岸边走去,湖水也推波助澜,将她推行得更快了一些。 她的目的地,是湖泊的尽头,那一片最高的山峦。 那里曾经有一处低洼的山谷,但现如今早已被巨石与泥土所覆盖,形成了一个略陡峭的长坡,堵住了湖水,致使这片水泽没有向更远的平原蔓延。 唐翊脚下从水面变成了地面,步伐半分不减,沿着长坡一路直上。 她上一次来熙晨泽,尚是盛夏,如今时过境迁,此地已是新春,植被蒙蒙地盖了一层,遮掩了过去曾经发生的那场山崩地裂。 只是一年不到啊......这里就完全变样了。 不过,似乎速度也太快了点。 唐翊来到了山顶,望远处眺望了一圈。 平原景象一览无遗,到处皆是郁郁葱葱,却不见半点人烟迹象。 唐翊的眼睛现在能看见的比以前要多了许多,在她的视线范围中,茫茫原野之上几乎没有半点人类留下的痕迹。 是都逃走了吗?不对,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一点人气都没留下啊。 唐翊想了想,纵身一跃,身体轻灵地向远方掠去。 在绿色的平原上,一道虹色身影携风而行,快得像是一支利箭。 唐翊的目光在四周围来回逡巡,搜寻着人类的踪迹,可她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草长莺飞,一点人类的痕迹都没留下。 奇了怪了,难道是过去太久了,痕迹都被抹销掉了? 唐翊不解地挠了挠头,停下脚步,准备打道回府。 算下时间,现在内城里的龙族应该已经去跟熙晨龙君接洽行程了,毕竟他们直接略过了南方的离沼就来了熙晨泽,一来龙君压根就没准备,二来他们也不需要什么准备,只需要休整一番便要继续上路了。 这么一算,这其中的事要交代清楚也需要些时间啊,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见坤裳一面。 唐翊心想,既然这里没有任何痕迹,倒还不如之后找个机会去问问坤裳龙君,没准对方还真知道些什么。 化龙以来,姑苏的事就一直在她心上放着,现在正好回了熙晨泽,也是该把这事问清楚了。 唐翊转过身去,重新向山的方向跃起。 她的耳朵忽然动了一下,一个疑惑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内: “妖?” 这一声话落下,唐翊便感到一道凌冽的锋芒猛地朝她刮了过来。 唐翊急忙一个旋身,整个人向后倒去,这一道锋芒便如同腊月里的寒风,刀削一般地掠过她的头顶。 唐翊猛地看向锋芒袭来的方向,只见不远的原野上,一人一白马正打量着她。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唐翊终于找到了人类的痕迹,不,更准确说,是人类找到了她。 只不过......这人应该不是姑苏的居民吧...... 唐翊龙眸中精光一闪,便看见来者身上除了人类的阳气,还萦绕着一股通透灵气,如同透明的玻璃一样熠熠生辉,晃得她眼疼,就连对方跨着的马匹都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气息。 她没记错的话,姑苏里压根就没有身负灵气之人,唯一的异人也就是那个罗府了,眼前这人又是哪儿来的? 唐翊想着,那人忽然纵马而起,朝她疾驰而来。 唐翊不动如山,看着对方逐步靠近,瞳孔不断缩放,看清了对方身上大大小小的所有细节。 那人是名二十岁上下的男子,长得挺俊俏,整张脸犹如白玉一般光洁,但亦棱角分明,眉如剑,目如星,头上扎着一个发髻,用一圈玉做的发圈束着,而他身上则穿着明黄与雪白相间的交襟劲装,袖口与裤口均收得紧紧的,似乎布料磨损得有些严重,双脚踩在马镫上,左手握着缰绳,右手则提着一柄宝剑,剑身明亮如晨。 此人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明亮的气场,就连他骑的马匹的马鬃末梢都闪烁着一丝金芒。 男子驾马来到唐翊面前,将马停下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语气平淡地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和方才天空降落的城池有什么关系?” 一上来就是问题三连,唐翊不禁有些懵。 这位仁兄,刚刚是你攻击我吧?怎么感觉倒像是我犯了事? 唐翊奇怪地看着对方,双眼仍是龙瞳的模样,在她的眼中,男子身上的灵变得愈发耀眼,但最晃眼的还是他手里握着的那柄剑。 剑锋闪烁着炫目的白光,如同他握着的并非长剑,而是正午的烈阳,向四周散发光辉。 而此时,对方也注意到了唐翊虹色流转的眼睛,奇怪地挑了挑眉。 “不是妖?” 这女子身上并无妖气,但却明显地露出了非人异相,莫非是异兽?可也没听说过异兽能化形为人过? 想到这里,男子又要张口问话,却没想到被唐翊抢先一步。 唐翊直接就开口问道: “为什么突然攻击我?以为我是妖怪?” 男子被抢白之后愣了一下,但随即便反应过来: “你不是?” 唐翊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当然,我是龙,叫唐翊。” 男子眉头猛然一皱: “龙族?休要胡言乱语,此地龙君只有一位,且从未出熙晨泽,你到底是......” 然后唐翊就见对方脸皮轻轻一颤,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不怎么和谐的画面,紧接着唐翊就见对方猛地一退,剑指着唐翊,道: “休要靠近!” 嗯?什么情况?她没靠近他啊? “妖龙!” 第两百八十七章 道门 随着这一声怒喝,男子从马上腾身而起,向后撤出数米,对着白马喊道: “捷雨,去找师傅师弟他们!” 那马也极有灵性,收到主人的命令后立刻掉头就跑,而男子则是云剑身前,一副准备打架的模样。 “搞什么鬼......” 唐翊脸抽了抽,喊道: “喂!你搞错了!我不是妖龙!我是龙渊里的龙族,来熙晨泽洄游的!” 不知道喊了有没有用,先喊了再说。 但遗憾的是,对方似乎压根就没信,剑上光芒愈加旺盛,周身之灵涌动得也愈发剧烈,似乎下一刻就要朝她扑来。 唐翊无奈地以手扶额: “到底怎样你才会信?我真是龙渊的龙族,这次洄游大祭提前结束了,才会现在就到熙晨泽来的。” 男子冷哼一声,道: “龙族洄游,节律极其森严,岂是你说提前就提前的,谎话好歹也要编的像样点。” 唐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问道: “等会儿?以前龙族从来没有提前结束过洄游大祭吗?” 是因为人类对洄游大祭的记录时间太短,没发生过提前结束的情况,还是说这次的洄游发生的事故对于龙族而言实在是太过严重,以至于他们不得不提前结束了洄游? 但还没等她思考多久,对方就向她发起了进攻: “废话少说!受死!” 话音未落,剑尖就已经到了唐翊面前。 唐翊身一侧,避开了剑锋,左手迅雷般地一捉,将剑锋捉在了手里,另一只手反手就是一掌拍向对方胸口,欲将男子与他的剑分开。 要知道,这两者在一起的时候威力比他们各自单独的时候强了不知一星半点。 她这一掌下去时是用了点力气的,对方明显地震颤了一下,身形一歪,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但是,却依然没有放开手里的剑。 唐翊点点头: “握得挺紧啊。” 男子的眼神猛然一肃,周身之灵骤然奔流向剑锋。 唐翊只觉得手里的锋芒似乎变得更加锐利了,而且还在向她的手中不断延伸,好像剑身在渐渐地切割进她的手掌中一样。 她没有着急松手,而是专心地看着男子体内的灵是如何流动,又如何延伸进剑中,与剑本身的灵融汇一体的。 就在她看着灵的这段时间内,男子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愤怒地盯着她。 他这是动不了吗? 也是,看他这法术,虽然威力大是大,可灵毕竟是从身体经脉一路上浮到体表,灵这样子的流动恐怕对经脉还是会有不小的伤害,加上她刚刚拍的那一掌,身体一时不能动弹已经算是好的了。 于是她也松开了对方的剑,退后了一步,与对方拉开距离,道: “你这剑有趣,居然能伤到我,说起来,你要跟我打,怎么连家门都不报一下?” 这问题她是真心问的,毕竟她现在还真有些好奇对方的来历。 但是男子很明显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一手以剑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咬着牙道: “你还不配听我师门的名字。” 唐翊甚至都搞不懂对方又脑补了什么才会这么苦大仇深,只能耸耸肩,道: “是吗?好吧。” 然后,她便打算回龙城了,这段短暂的遭遇战对于她而言也仅仅只是一个小小插曲而已。 直到另一柄飞剑插进她身前的泥土前,她都是这么想的。 “师兄!我来助你!” 一个陌生的少年音色撞入唐翊的耳廓,随之而来的,是飞溅炸开的泥土与石块。 唐翊定睛一看,地面上斜插着一柄短剑,木制的剑柄上雕琢着一个太极鱼。 道家的太极?道士? 唐翊还没来得及细看,又一柄飞剑笔直地朝她飞射了过来,只不过这一次,瞄准的是她的脑袋。 唐翊手微微一抬,金色的烈焰便凭空出现,吞噬了第二柄飞剑。 而唐翊也不做停留,直接转身就跑。 开玩笑,刚刚打了一个,结果现在就冒出来第二个,要还不跑等会儿不得冒出来第三个第四个? 唐翊此刻距离龙城降落的熙晨泽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外加一个山头要翻,索性御风术全开,整个人像一架飞机一样向前突飞猛进。 然而她还没溜出多远,三柄飞剑便从她头顶坠落,散发着汹涌澎湃的灵,将她前方的去路彻底堵死。 她扭头,就见另一个少年朝她冲了过来。 那个少年穿着和之前那男子一样的衣服,只是年纪看上去尚小,甚至可能十六岁都不到,却一脸严肃的表情,右手呈剑指指着她,指尖散发着一股微弱的光。 唐翊又回头看了一眼地上拦住她去路的飞剑,确认了一件事: 飞剑不是他放出来的。 “接招吧!” 少年大喊一声,手指上突然涌出一片光华,似刀剑锋利,朝着唐翊斩了下来。 唐翊侧身,伸手,然后轻轻松松地接下了对方的攻击,接完以后还有闲工夫对少年语重心长地说道: “下次打架不要喊出来,小朋友。” 少年奋力挣扎,结果被唐翊一击击倒。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唐翊便又听见另外一声义正言辞的呵斥: “大胆妖龙!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她差点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有完没完......” 然后她手上猛然凝结出数颗光华璀璨的圆珠,手一动,圆珠就向着眼前那三柄飞剑所形成的灵撞去。 在唐翊如今已经技艺娴熟的控制能力之下,三柄飞剑微微颤抖了一会儿,其上喷薄的灵也渐渐低弱了下来。 唐翊趁此机会,直接飞身突破,整个人快得像道闪电。 然后,她就听见了背后传来的那一声怒吼,以及那刺破罡风的凌冽剑意。 “天衍剑阵!起!” 那一刹那,周围的光彩仿佛都被剥夺去了,苍穹上银星乍现,如欲坠下一般,愈来愈亮。 唐翊感受到身后天空上的变故,猛地回头看去。 只见天空之上,无数柄银光闪闪的飞剑正悬浮着,剑尖指着她。 而那一柄柄飞剑的散发着和之前封锁她去路的三柄飞剑一模一样的灵,蜿蜒地与远处的某个身影相连在一起。 那是一个老人,身形瘦长,穿着的黄衣固然明亮,却无法遮掩他面容的老态与干枯,而老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女,正是桃李之年,一张俏丽的脸庞正用无比愤恨的眼神盯着她看。 唐翊不禁心想道: 这莫非就是......打了小的来老的? 她伸手,无形的灵障在她面前拔地而起,拱卫在她身边,形成一堵厚重的壁垒,替她阻挡可能降下的攻击。 但唐翊还没有真正地迎接攻击,就听见她身后的山头上又传来一声咆哮。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人类的,而是龙的。 她转过身,情不自禁地开口道: “我勒个......” 星星从天上掉了下来。 而唐翊还没有来得及骂完。 第两百八十八章 曾经的同类现在的同类都不是我的同类 唐翊不认识她身后赶来的龙族,或者换而言之,她根本看不清究竟有多少龙族从她后面飞了过来。 群龙飞在天上,一片密密麻麻的,遮盖住了整片天空的阳光,好似乌云压顶,将下方的唐翊,以及对面几个人类全都笼罩在身下。 “下方何人?胆敢犯我龙族?” 一个宛若雷鸣的声音从天上的龙群中传来,震得人心惊胆战。 唐翊掏了掏被震得嗡嗡响的耳洞,看见对面的老者突然间变了脸色。 或许是身处龙群的阴影之下,他的脸上看起来多了几分阴鹜。 然后,他突然目光看向了唐翊,嘴里却对那两个少年说道: “小霄,仲达,先回来,事情有变。” 那个年长一点的男子没有说什么,只是皱着眉朝他走去,步伐还略有些怪异,看样子是还没从刚刚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而那个年轻点的少年却是满脸的不悦,直接就对着老者地喊道: “可是师傅......”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他要说的,就被老者厉声打断了: “李霄淳!给我回来!” 少年瑟缩了一下,只好转过头,对着唐翊做了个鬼脸,急匆匆地朝老者跑去。 而另一边的男子已经与老者和少女汇合,少女见男子回来了,急忙上前检查起对方的情况,确保对方并无大碍以后才放松地喘了口气,继而有些警惕地和那名老者一起盯着天上盘旋的龙群。 龙群就像是即将发作的雷云一般,缓慢、悄无声息,却又气势惊人,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足以给人以骇人的压力了。 “所以,我说过我是龙渊来的,你们又不信......” 唐翊无奈地对着远处的几个人碎碎念道,但此刻对方根本就没一个人听她说话,注意力全都在天上的龙群那里。 那老者仰头朝天,声音忽然放大了数倍,喊道: “敢问尔等从何而来?为何在此地停留?莫非是不知此地乃是正天道门的地界?” 对方的声音稳得就和他的表情一样,波澜不惊,完全不似一旁几个少年少女那般紧张,但唐翊的注意力却被他口中的那个名字吸引了: 正天道门? 唐翊在脑海里搜刮了一下,发现自己以前没有听过这个名字,龙渊并没有记录太多外界的事情,龙族除了赤龙外似乎也没有去探索外界的兴致,估计这个正天道门应该是类似于前世的门派之类的吧。 “此地,乃熙晨大泽。” 天上那打雷一样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的声音里似乎比起之前多了几分冰冷,看样子这老人的话惹怒了上面的龙族。 空气因为龙的怒火而被点燃了,地面的青草开始枯黄,鲜嫩的绿地变成了干燥的黄土,一点点的火星在周围的土地上亮起,在阴影中格外亮眼。 对面的几个人类早已热得满头是汗,哪怕是那个老者脸上也多了几分严肃,而唐翊却怡然自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也只有在这时,唐翊才会惊觉自己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你们......是否来自龙渊。” 老者继续发问,无视了龙群显而易见的不悦,看得唐翊都有些佩服了。 要知道,温度这种东西对人类,特别是老年人来说可是很要紧的,升高或降低一度都能引起明显的不适,哪怕这个老人修为再高,可本质仍是个人类,况且,对方也没有用什么法术抵抗,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质问龙群,也是很有勇气了。 不知是否被这老人的气势所憾,还是本来就不想惹太大的事,周围的温度在龙群的控制下又重新降了下来。 只是草地已成荒芜,有点遗憾。 天上的声音再次响起,回答了老人的问题: “正是。” 老者疑惑地皱起眉头: “龙渊真龙为何会在此时来熙晨泽?你们不是该在离沼那边洄游吗?” 温度又有些上升的趋势。 “洄游一事,龙族内务,外族勿要轻言试探!吾等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寻回族人,与你们无关。” 说完,那声音又猛地用比之前更加猛烈的音量炸响: “下面的蟠龙,还不速速回归!” 这就是在对唐翊说话了。 对面的几个人立刻将视线投向唐翊,却只看见她平静地望着天上,忽然抠了抠头发,脚一蹬地,身体便御风而起,如同一朵彩云,飘飘然飞向天上的龙群。 老者和男子俱是神情严肃地看着这一幕,少女依然紧张兮兮,只有少年奇怪地摸着脑袋,道: “她怎么不变龙啊?” 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唐翊刚刚进入龙群中,离她最近的几条龙就向左右各自退避让开出一条路。 一条她不认识的龙飞到她面前,身上鳞片漆黑一片,龙鼻甚至因愤怒而喷出了几点火星。 这条不知名的黑龙上来劈头盖脸就喝问道: “说,你是如何与那几个人类搅和到一起去的?” 当然,对方用的是比较正常的声音,但唐翊依旧认出来了这就是刚刚在天上与那老者对话的龙族。 她饶有兴致地看了对方黑色的龙躯一眼。 黑龙在龙渊内向来数量最少,不过体积倒是最大,而且一向深居浅出,不怎么干涉龙渊事务,眼前这黑龙和周围的其他龙族比起来的确是大了不少,而且龙首上棱角锋利,威严四溢,第一眼看上去的确有几分吓人。 “我只不过在四周散心,对方见我是龙,以为我是妖龙,就动手了。” 唐翊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而是简明扼要地将刚刚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黑龙却不怎么相信: “就这样?就这么简单对方就怀疑你?你就没再做些别的什么?” 唐翊认真地想了想: “逛得久了些算吗?” 黑龙死死地盯着她,一双黑洞洞的龙目放射出冰冷的目光,似乎能用眼神看穿她一样。 但最后,对方只是冷冷地来了一句: “回去再说,走。” 说完,它便率先旋身飞走,领着龙群向龙城飞去,而周围的龙族也纷纷跟随前进,将唐翊夹在队伍的正中间。 唐翊飞在龙群的中间,依然维持着人形,在一群龙里面格外地突出。 走之前,她又回头往后下方看去。 老人、少年、少女都背对着她,头也不回地纵马离开。 在她身旁,其余的龙族们并没有和她说话的打算,都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她过去的同类。 她现在的同类。 “都不是我的同类。” 唐翊心想。 第两百八十九章 再见熙晨龙君 黑龙名叫渊章,是这一届御史台派出来跟洄游的御史,主要工作是负责监管前来参加洄游的各龙族,以防其做出什么有损龙族尊严之事。 本来,他这御史的名头也只是叫叫而已,并不需要他真的去做什么事。 只不过最近内城里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他的顶头上司还特地吩咐他最近要尽忠职守,决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所以呢?什么蛛丝马迹?什么人的蛛丝马迹? 他依然满头雾水,只好照上头的意思做,监管好自己所管的登天府的所有学子。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唐翊,并带着一群龙族来助阵。 而今,渊章正在义正辞严地教训着眼前这擅自跟人类扯上关系的龙女,也就是唐翊,但很明显,对方并没有认真地将他说的关于龙族的高贵尊严的话听进去。 唐翊脑子里一会儿是毫无人烟踪迹的平原,一会儿是怎么同熙晨龙君再见一面,一会儿又是刚刚那几个道士,自己都快在脑内上演一出麻将了,自然也没有留出半分余地听讲。 她这番态度,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 见自己苦口婆心讲了半天,对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渊章顿时气急败坏地吼道: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唐翊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点头,道: “抱歉。” 然后她继续去想自己的事去了,并没有任何听渊章说话的意思。 周围的空气甚至开始有了隐约的升高,渊章紧紧瞪着唐翊,声音低沉地问道: “你是不是以为有十六殿下撑腰,就可以高枕无忧,目无法纪了?” 唐翊转过头,安静地看着对方。 “吾乃御史台直辖,负责监管群龙,哪怕是龙子亲至,我也不惧半分,你以为就凭你可以无视我吗?” 看见唐翊转头,渊章还以为是自己戳中了对方的软肋,成功地吓到了对方。 他想错了。 唐翊又把头转了回去,就跟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出神地望着远处的湖光山色。 从回来龙城开始直到现在,渊章已经口若悬河地讲了快一个小时了,就在这段时间里,两人就一直待在城墙上方,居然连一步都没有动过,一开始对方还是维持着龙形,把自己挂在外城墙上,但后来发现这么太别扭了,他也干脆和唐翊一样变成人形站在城墙上。 渊章指着唐翊就喊道: “你给我认真听啊!!” 他真是快受不了这个龙女了,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亏他苦口婆心说了这么久。 “我做错什么了吗?” 唐翊静静地开口,问道。 “御史大人,我做错什么了吗?” 她突然的开口令渊章有些发愣,但旋即就反应过来,气恼地说道: “你不该擅自和人类接触。” 唐翊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有吗?” 渊章语气里的气恼之意更胜一分: “亲眼所见,你莫非还想抵赖?” 唐翊笑笑,道: “我若说我只是无辜地被那群人类包围,你信吗?” 渊章突然被噎了一下,脑海中迅速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不记得当时具体是什么样子了,只依稀记得对方和几个道士站在地上。 但马上,他又将情绪切换回来,冷声发问: “若真如你所说,你又为何一言不发?” 唐翊的微笑没有半点变化: “我说了,你信吗?” 说完,渊章阴沉地看着唐翊,而唐翊则是转身,不再留恋身后的湖景,径自跃下城墙。 “站住!你要去......” 渊章被吓了一跳,急忙跟在唐翊背后,吼道。 “不用说下去了,想处罚就处罚吧,我该去找人了。” 唐翊没有回头,淡然地说道。 她的身形在空中一闪,消失了。 ...... 唐翊猛地沉入熙晨泽中,任由深碧的湖水将其环绕。 御水术发动,水流无声而来,推着她的身躯迅速地向下潜去。 唐翊一边让水流在自己身后制造推力,一边根据记忆调整着水流的方向,朝着熙晨龙宫的方向不断前进。 没过多久,那座熟悉的水底宫殿便现身于唐翊眼前。 如今的唐翊凭借一双龙眸看到的东西和过去相比也是多出不少,龙宫宫殿周围最外圈是一层灵熄之地,只是比起当初似乎缩减了不少,往里走便是一圈散发着氤氲光源的半透明的高墙,像个罩子一样将整个龙宫都罩了起来。 唐翊看着这光墙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有些像是在模仿海穹顶。 而宫殿之上也有着自己的光源,那是一道又一道刺目的符箓,闪着各色的异光,大部分都是些与御水有关的法阵,反倒鲜少出现攻击或防御类型的符箓。 唐翊慢慢靠近宫殿,不忘匿掉身上气息,穿过灵熄地,光墙便近在眼前了。 问题是该怎么无声无息地进去。 唐翊想了想,心里便有了主意。 只见她身上的龙气忽然间一阵翻涌,渐渐地变化了形态,等到龙气停止翻涌之后,唐翊身上散发出的就不再是龙气,而是阵阵微薄的妖气。 行了。 唐翊满意地看着自己,然后纵身一跃就跳进了光墙之中。 光墙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一股无形的波涛顺着光墙向远处扩散。 唐翊看了传远的波涛一眼,身上的妖气再度变换,变回了自己的龙气。 光墙动荡起来,原本接近凝实的墙体像是蛞蝓一样蠕动起来,向唐翊伸展出触手。 然而,当她将妖气重新换成龙气后,墙体就突然停在了原地,似乎被搞懵圈了,然后,它便慢慢地又重新缩了回去,而唐翊也早就开溜跑远了。 跑了一会儿,唐翊才再次停下脚步。 上次来这儿时她并没有做过多停留,也不认得路,现在想要找到熙晨龙君着实有几分难度。 忽然,唐翊的目光停留在了不远处的某个身影身上。 她认得那个人。 唐翊拔腿就朝对方冲了过去,对方正领着几个水妖四处找寻着什么,突然看见远方一个奔跑而来的身影,立刻扬袖。 几片红色的鳞片瞬息间射向唐翊,将其向下方逼去。 唐翊就地卧倒,整个人在地上滑行了数米,刚刚好就滑到了那人身前。 唐翊抬起头,看见对面站着的那人,赶紧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压根没有一丝半点的尘土,道: “管事好。” 红鲤管事有些呆愣地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唐翊,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同身旁的水妖说了几句,遣退了他们之后才向唐翊鞠了一躬: “参见唐翊阁下。” 唐翊也有些吃惊地看着对方: “你还记得我?” 红鲤管事点点头,微笑道: “自然,您走之后,龙君殿下也时常念叨起您。” 唐翊奇怪地看了眼红鲤管事,试探地问道: “那......能带我去见龙君吗?” 红鲤管事非常爽快地点了点头: “自然是可以的,唐翊阁下,请随我来。” 整个过程顺利得唐翊都觉得有些不真实,唐翊还在猜测红鲤管事的真实企图时,熙晨龙君坤裳就已经在她对面,笑着同她打招呼道: “唐翊小友,许久未见了。” 第两百九十章 三百年前一小卒 红鲤管事将唐翊带到了龙宫北边的一处小房间内,房间虽小,但却显得玲珑别致,大门朝南,四壁上绘着四副满屏的四季景。 一扇圆窗开在东墙,窗外一树她没见过的白色花序正在悄然绽放。 而熙晨龙君就在唐翊的对面,几步之外。 许久未见熙晨龙君,对方看上去和上次分别是并没有什么两样,依旧是个和蔼老奶奶的外表,拄着一根龙头杖,慈祥地笑着。 但唐翊已经不会再将对方当做老妇人来看待了。 她微微鞠礼,道: “龙君好。” 熙晨龙君微笑地向唐翊伸出手,让她站起来,目光同时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啧啧称奇道: “自从熙晨泽一别,已经过去了快大半年了吧,没想到小友居然如此天赋异禀,修为进展如此神速。” 唐翊笑了笑,没有顺着熙晨龙君的话接下去,而是转而问道: “龙君,我想问一下……” 熙晨龙君了然一笑,没等唐翊问完便答: “小友是想问,姑苏的百姓如何了吧?” 唐翊沉默了一会儿,安静地注视着熙晨龙君,似乎是在猜测对方是怎么得知她的心事的,但她并没有沉默太久,还是点头承认了。 熙晨龙君微笑地步到窗旁,看着窗外的一片璀璨,那是龙宫周围的符箓散发的光。 然后她背对着唐翊,淡淡地说道: “当初山洪爆发,水淹全城,本该生灵涂炭,但多亏了小友不惜性命舍身救人,姑苏百姓才不至于当场殒命洪水。” 熙晨龙君停顿了一下,身体缓慢地转了过来,目光淡然无波,道: “然而,虽然当时小友你将大部分百姓救下,但遗憾的是,他们依旧死伤惨重。” 唐翊抬起头看向熙晨龙君。 虽然她内心对这个结果并没有太多惊讶,但她还是有些想知道具体的经过。 熙晨龙君也看出来了唐翊内心的平静,于是才继续说道: “洪灾爆发后,大部分被你救下的百姓都集中在了山脉另一面,最开始,他们只是在等待着你的回归,不过后来,随着日子渐渐过去,越来越多的人便也知道你大概不会回来了,于是他们便开始自立更生,遗憾的是,周围很快就没有食物了,一部分人就此顺着官道离开,但还有一部分人坚持留在熙晨泽旁,不过,由于留下的人实在是太多,食物又太少,所以很快就爆发了冲突,冲突愈演愈烈,最后,天灾没死的人,反倒死在了人祸之中。” 说完,龙君的面色也黯然下来,仿佛看见了什么东西一样,视线迷离地转向房间的角落,似在回忆。 “是吗……” 唐翊说道,也跟着安静了一会儿。 突然间,唐翊抬起头望向龙君,问道: “然后呢?” 熙晨龙君也像是被打断了思绪一样,疑惑地抬起头来: “嗯?” 唐翊定定地注视着她: “虽然死伤惨重,但总会分出个输赢胜负,总不会说,他们已经全军覆没了吧?” 熙晨龙君没有开口。 唐翊则是继续发问: “我去过山脉那边了,平原之上,别说人类活动的迹象了,连一点他们曾经留下来的痕迹都没有,干净得一尘如洗,若如龙君所言,那些人曾经爆发过冲突,死伤惨重,为何我连一点踪迹,甚至一丝血气都嗅不到?” 熙晨龙君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龙头杖一动,她再次踱步到窗边,只是这次,她伸手出去,捻住了一片花瓣,然后松手任其灵巧地升上空中。 唐翊感受到一股灵蕴从花瓣中散发出来,迅速地笼罩住这间屋子。 她稍稍提高了些警惕,而窗边的龙君已经开口说道: “看来,小友是先行调查了一番啊。” 熙晨龙君忽然松了口气,脸上再度浮现出微笑: “那些人类,我已经处理掉了。” 唐翊的心里猛地一跳,熙晨龙君此刻苍老的脸庞在光线的照耀下仍然慈爱,但却也同样冷酷无情。 她垂死挣扎一般地问道: “处理掉......是......什么意思?赶走了?” 熙晨龙君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只是微笑。 忽然,唐翊脑海中有一根绳子将两件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联系起来了。 她没有找到人类的踪迹,以及,她被道门的人当作妖怪攻击。 唐翊猛地将目光刺向熙晨龙君,她的眼眸中闪烁着一丝异样的光彩,像是彩虹变成了浓浆,在徐徐地转动。 “水泽乡的那些妖怪,现在在哪儿?” 姑苏城没了,那么那些原本寄居在城中的妖怪呢?他们去哪儿了? “唐翊小友,你在说什么?水泽乡?妖怪?龙宫之中的水族吗?那些都是我精挑细选从水妖之中臻选出来的,小友想要,也可以送你。” 熙晨龙君看着她,显得有些疑惑的样子。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不论是水泽乡,还是姑苏。 都已经彻底消失了。 唐翊内心在叹息。 所以.....这算......什么?她当初所做的一切,都变成了无用功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哑然失声后,唐翊终于再次发问,而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问出的问题了。 熙晨龙君倒是起了兴趣的样子,看着她,问道: “小友,不害怕?” 唐翊只是看了她一眼: “害怕无济于事。” 熙晨龙君点了点头,看上去居然很满意的样子,道: “小友却是豁达。” 唐翊平淡地回应: “龙君可以不必这么叫我了,直接叫我唐翊就行,我不觉得我会想和你做朋友。” 声音平静,不代表话语的内容平静。 但是很明显,熙晨龙君不会因此受丝毫影响,她依然淡定如初,甚至笑容都没有变化半分: “怎么?小友气恼我擅自处理了那些人类。” 唐翊替她补充道: “还有水泽乡的妖怪。” 龙君再度默然。 看样子,比起杀人,她更害怕别人知道她与妖怪有所牵扯。 于是,龙君脸上仍然带着笑,疑惑地问道: “小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说过了,我不知什么是水泽乡,龙宫里的水妖也都是我.....” 唐翊直接出言打断了她无谓的掩饰: “够了,直接回答我,你是不是让水泽乡的妖群去袭击那些姑苏城的人了。” 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熙晨龙君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除了微笑以外的神情。 她紧抿着双唇,握紧了拐杖,好像不拄着它她就会摔倒一样。 然后,唐翊听见她仍然死硬的回答: “小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唐翊的声音也因此变得冰凉刺骨,她慢慢地盯紧了对方,一字一顿地说道: “熙晨龙君,你听不听得懂,无所谓,反正,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熙晨龙君突然间又恢复了之前泰然自若的状态: “什么决定?莫非小友不想再见我这个糟老太婆了?” 唐翊摇了摇头: “不,我决定,让你告诉我真相。” 熙晨龙君笑了笑: “什么真相。” 她不知道,这是她在之后与唐翊的交谈之中,所露出来的最后一个笑容。 唐翊仍然凝望着她,审视着她,慢慢地开口: “我究竟有什么特殊,让你如此担心受怕?究竟是为了什么,让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抹销掉我的痕迹。” 那一刹那,熙晨龙君的表情告诉她,她抓住重点了。 消失的人类、消失的水泽乡以及突然改变态度的熙晨龙君,她回忆里唯一能将其联系在一起的,只有自己。 所以她大胆地猜了一把,熙晨龙君之所以会突然将人类与水妖都除掉的原因,是为了掩盖她的踪迹,哪怕再微不足道的踪迹也绝不留下。 但紧接着,一个新的问题就浮出水面了。 为什么? 熙晨龙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从她脸上的细微变化,唐翊能窥见对方也正在思索着,然后,她听见对方说道: “......唐翊,你很敏锐啊。” 唐翊不打算让她把话题扯开,继续发问: “不,我问得多而已。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熙晨龙君还在尝试,尝试着掩盖住她内心的真实情绪,但不论是从她的神情还是言语,她都在渐渐失败: “这样说吧......唐翊......” 唐翊突然间开口: “跟天有关,对吗?” 熙晨龙君猛地瞪圆了双眼,浑身突然间剧烈地颤抖起来,好像触电抽搐的人一样。 龙头杖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唐翊看着对方,猜测着她的年龄。 “三百年前.......你在哪儿?” 三百年前,是龙族发动的最后一次逆天之战。 熙晨龙君坤裳仍在颤抖。 然后,她慢慢地蹲下身,去捡那柄摔落地上的龙头拐杖。 她的身形佝偻,面容千沟万壑,深邃地像是一条条阴影趴伏在她脸上,她的手指勾住拐杖,先是将其慢慢提起,然后才伸出另一只手,缓慢地握住了拐杖,拄着它重新站直了身。 这是第一次,熙晨龙君将她的老态展现在唐翊面前。 然后,唐翊看见了她的双眼。 颓然、灰败...... 熟悉。 她在哪儿见过这样的眼神。 随后,唐翊听见熙晨龙君开口道: “老身坤裳,赤龙一族,三百年前......” 她抬起头,却是为了将视线从唐翊的目光中挪开。 “不过逆天一役中的一个小小兵卒而已。” 第两百九十一章 听龙君讲那过去的事 室内静了下来。 很多事情,在熙晨龙君的这一句话之后都得到了解答。 比方说,为何一条真龙,会离开龙渊,成为戍边龙君?又比如,为何相比于须弥龙君而言,熙晨龙君的势力会这么大? 原因,都只不过是因为她参加过那场逆天之战。 从目前的信息,不难看出龙族内部对天的态度,就连皇族都要战战兢兢地举行祭典来祭祀天,遑论其他的真龙。 虽然三百年前龙族对天的敬畏可能还没有达到现在的程度,但想必也差不了多少,对待自己那些敢于反抗天的同族,即便是装样子恐怕也会加以责罚。 当初能从逆天之战中活到现在的龙族,她只认识两个,一个是登天府的黑龙教习渊池,对方身为最老的龙族之一,倒也是有活下来的底气,另一个,就是眼前的熙晨龙君了。 对方为何能活到现在,唐翊不是很清楚,但纵使对方说的再怎么轻描淡写,唐翊都能猜想到,当年能从一帮同族里挺身而出,豁出性命反抗天还成功存活下来的龙族,怎么说也不会弱到那里去。 如此一来,须弥龙君没办法将须弥海的水妖整服帖,而熙晨龙君却能做到将偌大的熙晨泽管得妥妥当当这一点,也不奇怪了。 只不过,现在的熙晨龙君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她应有的气势,而是颓然地拄着拐杖,头低垂着,像个风烛残年,不久人世的衰败老人。 但唐翊不会为她露出这幅模样而放松自己的攻势,空气中的水汽在她的控制下迅速地凝结成两张靠椅,随后冻结成冰,唐翊就直接坐在椅上,以一种探寻且放松的状态问道: “你参加过逆天之战,这与你掩藏我的痕迹又有什么关系?还是说,我跟天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熙晨龙君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提起眼睛,深意满满地看了她一眼。 唐翊继续开口: “不说我,你现在又是何目的?是打算再次发动一次逆天之战,还是打算安稳度日,免得叫天再一次对龙族宣战?” 熙晨龙君扬脖,抬高自己的头颅,漠然地与唐翊对视。 从她现在的眼神中,唐翊没有再看见哪怕一星半点的颓然之意。 于是她微微一笑: “看来是前者了。” 唐翊悠然地倚在冰椅上,看起来丝毫没有将她刚刚所说的放在心上一般,道: “那么,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将我的踪迹百般掩藏呢?总不会......龙君看中了我,想拉拢我上船吧?” 熙晨龙君表情略带些被看破的苦涩,想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 唐翊看着她,思索着,然后果断地放弃了继续猜测对方的想法。 毕竟,这不是她要考虑的问题。 然后,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告诉我真相,为什么为了掩盖我的踪迹,可以杀了那些百姓,还有妖族?” 熙晨龙君一边的嘴角向上无力地扯了扯,问道: “你想听故事?” 唐翊坐直身子,专注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熙晨龙君最后深沉地看了唐翊一眼,然后她身后的地砖突然间拔地而起,形成了一张小小的圆凳,随后她也如同唐翊一般坐了下来,却依旧倚着自己的龙头拐杖。 她慢慢地开口了: “我......原本不叫坤裳,这你知道吗?” 唐翊摇了摇头。 这她真不知道,不过现在一提,她倒是觉察到了,坤裳虽为五色真龙族,却没有冠以五色真龙的姓,澜渊潮汐泽,一个都没有,甚至名字里连点水都没沾。 坤裳黯淡地垂下眼帘: “想你进龙渊日子也不久,估计一直呆在登天府,还没进宦场,也不清楚一些约定俗成的小习惯小称呼,一点点跟你说吧。” 坤裳稍稍停了一会儿,似乎在想该如何说起,不多时便又展颜道: “大概......四百六十余年前吧,彼时我刚刚加入军队,因为在登天府当了个校尉,本来就打算混几年兵当,然后就回自己的族内成亲,繁育后代,做个逍遥龙族,就和我的亲长一般。” 坤裳的眼神随着她开始叙述变得有些出神,以一副说不清是怀念还是嘲讽的表情遥望着空荡荡的上方。 “那时候的龙渊,跟现在的龙渊可是完全两个样子,那时,也不分什么真龙虚龙的,龙渊之中,只有两类,龙,或非龙。” 说完,坤裳便长叹一声: “那时......真是自在......比现在自在多了,赤龙不会被其他四色龙族牵着鼻子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但即便如此自在,我们终生,也依旧只能生活在一个水罩子里,自在也不算什么自在了。” 唐翊微微抬了抬眼。 纵使对方只是简单地一提,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些讯息。 过去的龙渊,只有龙和非龙,龙族自在逍遥,那么非龙呢?他们过得怎么样? 但她现在也没去深究,而是继续地听着。 忽然,坤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道: “本来,我也没想那么多,就跟其他赤龙一样,混吃混喝,在龙渊里过一辈子也行,但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我被选入洄游大祭,以前的洄游可是货真价实的洄游,龙可不准飞在天上,非得潜在水里,化成鱼身,自己一点点地逆流而上,然后通过各种大江大河、溪流山涧,有时候甚至得从地下暗河里挤过去,最后洄游回三川入海口,跃回海中。麻烦......但又那么......那么......” 坤裳头一次露出了向往的神情,声音也有些不稳起来,虽然她始终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但可想而知,虽然她嘴上说过去的洄游麻烦,心里却未必这么想。 没找到词,对方索性也就放弃了,继续说道: “从那一次洄游之后,我就再也忍受不了,被关在龙渊里了,就算是后来成亲了,嫁人了,甚至龙卵都诞了,可我还是忍受不了......” 坤裳倏忽间低下头,目光狠狠地撞上唐翊,好像她是当年的那些人事一般。 “我要出去。” 听到这里唐翊倒是有点小吃惊。 不是因为对方坚定的态度,而是得知坤裳有孩子。 不过也是,毕竟过去这么多年岁了,有个一儿半女也算正常。 唐翊收拢自己的思绪,道: “所以,你就加入了逆天之战。” 坤裳却摇了摇头: “不,一开始我只是想逃出龙渊,而且我那时还不知道天的事。” 唐翊微微挑了下眉毛,问道: “然后?” 坤裳没有说她究竟有没有逃跑,又有没有成功,而是忽然说道: “有同族告诉我,龙渊看似是龙的天下,实际上,也只不过是天的一个工具,一个牢笼,专门用来豢养咱们龙族,既能让我们发挥作用,又不让我们逃出去生事。” 唐翊点点头: “于是,你就决定反天了?” 坤裳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摇头否认了。 “那怎么可能,我当时可是打算清闲一生就行了的,知道当年是谁告诉我这些事情的吗?” “谁?” 唐翊问道。 坤裳带着恬静的神情,轻声道: “我丈夫。” 坤裳想了想,又改口道: “准确来说,是前任丈夫,他可和我不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高贵青龙族,也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这些事,知道了天的存在后便一门心思要反天了,还回到家里来,拿他听来的、自己想出来的话蛊惑我跟儿子......” 说着说着,坤裳忽然哑然失笑: “结果到最后,我那百岁不满的儿子都准备反天了,我还在犹犹豫豫的。” 唐翊看着她,突然插了一句嘴: “但你最后还是选择了加入他们。” 坤裳突然闭上了嘴,陷入了一片安静的死寂之中。 唐翊眉头微颦,身子前倾,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坤裳没有立即开口,反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好像她之前一直都是在屏着呼吸讲话一样,这一口气她也吸得格外漫长。 然后她嘴里掉出来冰冷的几个字: “我儿子死了。” 坤裳没有继续说下去,唐翊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沉默短暂地占领了这间屋子,然后,它被坤裳的一声嗤笑打破了。 坤裳忽然笑出了声来,听在唐翊耳朵里,却显得有些凄凉。 然后她又开始讲了起来: “说来可笑,之前我一直觉得,被天统治,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当我得知我儿子死去的那一刻,我突然就找到对天的恨意了。” 坤裳垂下头,像是自己的脖子没力气继续支撑它了一样,声音低沉地说道: “真愚蠢啊......” 唐翊没有附和她,也没有劝慰她,只是忽然开口问道: “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前,总觉得和自己无关,不是吗?” 坤裳脸上带着苦笑,却把头抬了起来。 “说的在理。” 然后,坤裳神情一肃,腰背也跟着直了起来,像是将刚刚的软弱与颓靡尽数甩在了身后,肃声道: “于是,时隔多年的我再度走上战场,与一直以来压迫在龙族头上的苍天对抗,刚刚参战的我,满心都是为了儿子复仇的怒火,然而,我却一直都被勒令留在后方,负责与龙渊里剩下来那些主和派斡旋,甚至都见不到我丈夫一面。” 坤裳的声音变了。 唐翊看着她,仿佛瞥见了一丝金戈铁马的影子。 而另一边,坤裳的叙述仍在继续: “当时我愤慨万千,虽然军令如山,但依旧难平心头怨气,直到后来,我方才明白,为何他们不准我上前线了。” 坤裳的神情愈发严肃,甚至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与天的对战,绝非以往我参加过的任何一场战争,没有我想象中的法术攻坚对垒,也没有我想象中的血肉横飞,只有龙类的嘶鸣,与哀吼。” 唐翊听着,心里也在暗自估量天的实力。 以目前她对龙族的观察看来,即便是虚龙,实力相较于那些妖怪也是不容小觑,若是成编制的军队,想必威力更是非同小可,可是听坤裳所言,龙族在天面前居然是毫无还手之力吗? 坤裳继续说了下去,她的身形没有丝毫动摇,但她的眼眸深处似乎出现了微弱的涟漪: “我们溃不成军,整个双珠被焚成了一片焦灰荒土,却连第一重天阙都没打上去,就此战败。率领我们的,是最古老的黑龙,他投降的第二日,天人便降临到龙渊来,按照他们的意愿将其彻底地改造了一遍,换了名字,换了地域,将原本散居的各个龙族都拘禁在了各自的领地内,然后抹去了半数的龙族,回天上去了。” 听到这里,唐翊猛地出言打断了对方: “抹去了半数龙族?天能做到这样的事?” 坤裳满怀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几个字: “弹指之间。” 唐翊也跟着变得严肃起来,问道: “是因为道吗?” 坤裳却迷茫地避开了唐翊问询的目光,看向窗外。 白花已经彻底绽放了,几点黄色的花蕊点缀在花序中央,有些像是星星。 “大概吧......虽然和天打了两场,但我们至今也没摸清楚天的底细,甚至连人类都比我们更清楚一些。” 唐翊疑惑地问道: “人类?” 坤裳看着她,道: “方才我说的天人,便是人类升天后的称谓。” 唐翊一边琢磨着,一边再次发问: “人能升天,而龙不行?” “......不能。” 这次坤裳的沉默耐人寻味,唐翊也没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 “那然后呢?龙君又是为何会跑到这里来的?” 坤裳苦笑道: “本来,在逆天之战以后,当时的龙渊是宣判的所有曾参战的龙族都应该被处以极刑,但偏偏天又抹掉了一半的龙族,以至于龙族人丁稀少,加上我是后期才参的战,主要还是在后方,于是就幸运地被放了一马。” 唐翊点了点头,但仍有不明之处: “那你又是如何成的......熙晨龙君?” 坤裳看着她,突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还没明白吗?” 对方握紧了拐杖,愤慨地说道: “我这龙君,是后来封的,最开始,我只是一个被流放到这里的战犯啊!” 第两百九十二章 找上门来了 唐翊没说话,只是看了一脸悲愤的坤裳一眼,心里暗道: 从战犯,到龙君,也是很厉害啊...... 坤裳虽说悲愤了那么一下,但很快也就重新收起情绪,变回了之前那个平淡如井的模样,接着说道: “不提那些,我到熙晨泽时,此处仍是妖物横行,水上陆上被妖怪搅得乌烟瘴气,大泽旁别说人烟,连动物都极少靠近饮水,我和其他几个犯了重罪的龙族刚到这里,都是战战兢兢地小心度日,后来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这些妖怪整顿好,该赶的赶,该收服的收服,才有了如今的熙晨泽,我也因此成了龙君。” 唐翊听了却觉得有些奇怪: “听你说,好像龙君不算什么一样,说封就封了。” 坤裳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里的龙头杖一松,任其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响,自己则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缓缓地拉起了自己右边的衣袖。 一条狰狞的疤痕攀附在松弛苍老的皮肤上,犹如一条毒蝮蛇,疤痕看上去并不算特别陈旧,甚至有些地方还是粉嫩的颜色,一直延伸进袖口深处。 唐翊望着坤裳,对方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你当水泽乡那些妖众,是谁杀的?” 只一句,唐翊便闻出坤裳言语里那藏不住的傲意。 果然,她对面坐着的,不是什么风烛残年的老妇人,而是一条活生生的,货真价实的,龙。 唐翊慢慢将视线从疤痕移到坤裳的脸上: “看样子,你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坤裳苦笑了一下: “是啊……该说什么呢……我可能不该把它们养的那么好,最后虽然拼了命,还是让几只小虾米逃了,近日里才彻底解决,若你们来得早一些,恐怕就让你们发现堂堂熙晨龙君居然擅自离开自己的辖区,去外面猎杀妖族了。” 唐翊忍不住皱了皱眉: “可你还有那些妖仆呢,他们倒是幸免于难。” 坤裳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地上的拐杖重新捡起,反问道: “是吗?” 就在此时,龙头杖上闪过一道乌光,那木雕的盘龙微微张开了狰狞的血盆大口,露出被雕琢得无比锋利的牙齿。 然后唐翊就感到一股熟悉的灵,从龙嘴中发散出去,犹如万千蛛丝拼凑出一张巨大的蛛网,向屋外延伸而去。 就像是龙城里连接在妖仆身上的灵一样。 唐翊忽然一滞,然后看着坤裳,眼睛里流露出捉摸不透的神情: “他们也......?” 坤裳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也正是如此,反而散发出几分残忍来: “毕竟服侍了我这么久,也不忍心杀,索性就让它们与这龙宫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也免得我再造杀孽。” 唐翊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那你知道,杀了人类,又杀了妖族,虽然没有暴露我的痕迹,却引来了道门的人吗?” 坤裳冷冷地嗤笑一声,似乎是在嘲笑谁一样,道: “知道,这数月里,已经前前后后来过不知多少批道士了,但放心,我隐瞒得很好,那些道士都以为是妖怪杀了百姓,而我随后出手灭妖。” 说完,她又收敛笑意,于是眸中仅残留下了森寒气息。 “再说,他们就算起疑,也不敢轻易招惹我和我背后的龙渊。” 唐翊听了,上下仔细打量了坤裳一遍,突然说道: “满手血腥,你却很平静。” 坤裳淡然开口: “当年我在战场上看得血比这多得多,杀的生也不少,只要夙愿可期,我便不怕。” 然后她也有些试探性地看向唐翊,问道: “还是说,你打算为它们伸冤报仇?” 唐翊疑惑地看着她,反问道: “复仇?我若这样做,能让他们活过来吗?能解除龙宫那些妖仆身上的法术吗?” 坤裳好笑地摇摇头: “自然是不能。” 唐翊便立即回答: “那就没有任何意义。” 坤裳脸上将要浮现出一个微笑,却又听见唐翊如是说道: “但杀了你这件事,我却要好好考虑一下。” 坤裳脸上骤然变色,无声无息间,身下的圆凳也后退了几寸,与唐翊拉开距离。 唐翊不以为然,继续说道: “你纵妖杀百姓,而后又杀灭水泽乡妖族,奴役龙宫水妖,已成定局,无力回天,照理说你也应该为此付出代价,但你所做所为一切目的都是为了掩盖我的踪迹,而更深层次的目的,则是出于对天的仇恨与反抗......” 唐翊冥思苦想,坤裳却握紧了拐杖。 室内的渐渐升温了,而坤裳的敌意,也越来越重了。 但这都不是唐翊关心的。 她只是遗憾。 遗憾自己知道的仍然太少。 关于天,关于妖,关于道门,关于这个世界。 然后她徐徐收回自己发散的思维,发现坤裳已经用法力封住了这间屋子,其技艺之精妙,可以说,短时间内,这屋子里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坤裳冷峻的声音将唐翊的注意力更进一步地拉了回来。 唐翊看着坤裳,感受着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想了想,然后凝聚起灵息,堆叠在她与坤裳之间。 坤裳猛地站起,手里的拐杖被她扔到一旁,汹涌澎湃的灵则是迅速地从她身上扩展出来,好似一片连绵的海浪,迅速地成型变化。 而唐翊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坐下吧,冷静点,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太激动了吗?” 坤裳不解地看着她。 而唐翊则是满脸无奈。 现在可以确定了,她这个来自异界的灵魂的的确确就是个情绪催化器,不管是什么人,什么种族,只要靠近她,情绪就很容易被激化到极致,就连坤裳这般城府颇深的角色也不例外。 当然,也不排除是她刚刚凝聚灵息的这个举动刺激到对方的缘故,毕竟唐翊也不知道能削弱她影响的除了距离外还有什么,只能一项项地试验了。 坤裳没有收回自己外放的灵,却也是坐了下来,龙头杖无风自动,回到了她手上。 坤裳看着唐翊,眼里满是探寻之意,问道: “你到底是何意?” 唐翊淡定地张口解释: “很多事我尚不清楚,所以我也不清楚该怎么对你,但如果你此刻真的要跟我打个头破血流,那我就别无选择了。” 坤裳眉头狠狠一皱: “你威胁我?” 唐翊摇摇头: “不,我只是告诉你我的想法,仅此而已。” 坤裳眉头有些许放松,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忽然,她微微一挑眉,露出几分好奇似的,问唐翊道: “你倒是泰然处之,就一点也不怕我?” 唐翊气定神闲地回答: “我为什么要怕?” 害怕在此刻又没意义,她干嘛要怕呢? 坤裳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但很快,她也将这个问题抛诸脑后,转而问道: “那既然如此,你现在打算如何?” 唐翊思考了一下,问道: “介意告诉我,你为什么宁愿用这种残酷的手段也要掩盖我的存在吗?我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坤裳迟疑了一会儿,道: “还记得当初你引来天罚的那事吗?” 唐翊点头: “记得。” 她又怎么会不记得? 坤裳叹了口气,道: “天罚过后,我本以为你会灰飞烟灭,但你却留下了尸骨,而后我才发现,你居然让澜垣殿下拿了你的龙珠,且不论为何你为何还是蛇妖的时候体内就有龙珠,我可从没见过有哪个妖类能从天罚下活下来的,更没见过有龙珠能离开主人,自行运作的。” 她抬眼望着唐翊,目光里似乎别有深意: “当上龙君的这些年里,虽然我没有回过龙渊,但凭借着和前任丈夫的婚姻,我和青龙族内不少人也算搭上了关系,借此关系,我也知道了许多......传言,其中有一条就是......” 坤裳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道: “当年第一次天龙之战,天之所以能取胜,是因为有一位龙族大能背叛了龙族。” 唐翊忽然间想起了那个自称是海潮的龙,那个在龙珠中留下一丝意识的龙族。 “而那位大能生前曾有诸多遗留,只可惜在最初战败的那段时日里被愤怒的龙族付之一炬,唯独有一样东西剩了下来。” 坤裳讲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 “龙珠。” 唐翊觉得自己明白了: “这样啊......你认为我的龙珠,就是那个大能的龙珠?” 坤裳却皱起了眉: “......没人告诉过你龙珠是什么吗?” “没有。” 在登天府,她就去过一次讲授龙珠的课,还是澜垣带她去的,万卷阁里也没什么记载,她又怎么会知道。 “龙珠这东西……” 坤裳刚要开口,就被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以及一声惊忙的大叫给打断了。 “殿下!殿下不好了!” 红鲤管事冲进门来,若非坤裳及时收回了灵,他就直接撞在她的法术上了。 坤裳不悦地皱起眉头: “出什么事了?” 红鲤管事似乎压根就没看到坤裳的表情一样,喊道: “道士!道士跑到宫外来了!” 嗯? 唐翊疑惑地挑挑眉毛。 然后她第一个念头是: 找上门来了? 第两百九十三章 邀请 坤裳淡定如初,手微微扬起,在空中轻拂了几下,红鲤管事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冷静些,不过是几个道士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就让他们在外头待着,等我得空了自会叫他们进来。” 坤裳神色平静地说道,随后她便扭过头,正准备继续和唐翊谈话,却见唐翊也轻轻弹了弹手指,红鲤管事突然剧烈地咳嗽出声。 坤裳疑惑地看着她,而对方只是安静地看向红鲤管事。 然后,红鲤管事便道: “但......但是他们已经进来了。” 骤然间,坤裳大惊失色,仓促间下意识地起身喝问道: “什么?谁放他们......” 但她话还没说完,便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只见坤裳站直了身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神色如初,但语气依旧严厉地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红鲤管事低下头,立马开始说了起来: “是,一开始,是守门的虾妖发现外头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影,待其游进才发现是三个人类,两男一女,其中最年长的那个男的修为深厚,虾妖也不敢硬拦,只好退入宫门,但不放其进入,谁知......” 说到最重要的地方,红鲤管事居然支吾着停了下来,坤裳忍不住用力地将拐杖往地上一杵,唐翊便看见一道暗红色的火苗从拐杖与地面撞击的地方冒了出来,随即迅速地消失在空气中。 “谁知什么?说!” 红鲤管事吓得张开就道: “谁知.......让龙渊里来的一条黑龙发现了外面道士的踪迹,然后......然后没多久,龙皇就直接下令叫他们进了龙宫了。” 红鲤管事不需要说下去坤裳都已经明白了。 能参加洄游祭的黑龙只可能是御史台的御史,直接听命于龙皇,想必在对方看见道士的第一刻就快马加鞭禀报了龙皇。 但坤裳有些想不通的是,龙皇为何会下令叫他们进来? “行了,下去吧。” 坤裳挥挥手,叫红鲤管事退下。 对方有些迟疑地抬起头: “可是殿下,那道士......” 坤裳眼神都不曾动摇过半分,气定神闲地说道: “我自会处理,莫要惊慌。” 说完,坤裳又看向唐翊,道: “看样子现在也不是什么谈天的好时机了,红鲤,送她出去吧。” 红鲤管事点头称是,然后就要去引唐翊往外走。 唐翊没有动,而是微微对红鲤管事摇了摇头,随后又转头看向坤裳,微笑着说道: “我也跟着一起去看看吧。” 坤裳瞧着她无所谓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皱起眉: “就不怕被发现?你现在应该还不准进入龙宫吧?” “放心。” 话音刚落,唐翊的身形突然缩小,很快,原地就只剩一个闪着微光的亮点,而传音术也把唐翊的声音传到了坤裳耳边。 【这样子他们发现不了我的,我试验过。】 坤裳瞥了那光点一眼,仿佛有千言万语噎在喉间,但最终只是说了一句: “随你。” 她走了出去,拄着拐杖,走得却一点都不慢。 唐翊也跟着飘了出去,落到了坤裳的龙头拐杖之上,然后调暗了身上的光,就和一粒灰尘没什么区别。 而她也像是一粒真正的灰尘一样,一路不发一言地跟着坤裳绕过一道道曲折的长廊窄道,穿过一扇扇斗拱石门,终于来到了个熟悉的地方。 天穹上的藻井无言翻涌着暗金色的浪花,正中间那颗无色的牝珠此刻正明珠蒙尘一般,莫名地有些黯淡。 熙晨龙宫的正殿之内满是沸腾的声浪,除了姗姗来迟的坤裳,主座早已被人占据,左右皆是人群簇拥,只是不同常人的是,那个正居主座以及旁边一串的人,全都长着盘曲的似鹿长角。 不用说,占据主座之人,自然是龙皇,而他身侧的,则是形形色色的真龙。 但是,这些龙族,却统统都挤在正殿的一侧,或者是三三两两地贴壁而行,没有一个人靠近正殿的正中间,或者,更准确说来是,没有龙族靠近正殿中间站着的那三个人。 看见他们三人的时候,唐翊便有些惊讶地开口出声: “咦?是他们?” 坤裳闻言,轻轻地问道: “你认得他们?” 唐翊望着三人,有些僵硬地回答道: “算......打过一架吧。” 坤裳的身形微微一顿,短暂地静止在了原地,但随后,她又继续向殿内走去,边走边传声道: 【我手底下的妖仆报告,先前有道士在熙晨泽旁围堵了一名龙族,正面同龙渊起了冲突......莫非你也在场?】 唐翊回道: 【差不多,我是被围堵的那个。】 坤裳的脚步再度一顿。 殿内的三名道士,唐翊刚刚才见过,正是那来自正天道门的老者与两个男弟子。 三人看上去略微有些劳累,唐翊甚至还能看见其中那个年纪较长一些的弟子脸上还残留着跟她打过之后的淤青,可以看出唐翊离开后他们也没做什么休息,就直接来这儿了。 而且,来者不善。 “熙晨龙君到。” 此时已有妖仆在殿外大声唱道,殿内众龙族也随之纷纷侧目,一双双眼睛如同尖刀一样朝她投掷过来。 感受到了殿内压抑的氛围,坤裳就此顿足,没有再向前迈出半步,而拐杖上匿身的唐翊也安安静静地看着热闹。 就在此时,众龙之中有个龙族率先站了出来,面带不虞地看着坤裳,问道: “龙君坤裳,不觉得此刻你该解释解释吗?” 虽不晓得对方这样的敌意是从何而来,但坤裳也不动声色,只是分出一抹余光回看了一眼,道: “何人?” 那龙族头上龙角黄泛如发好的豆芽,有些茸茸的可爱感觉,但她口中的话却并不可爱,反而带了几分刻薄之意: “龙君真是闲居于此,久不闻龙渊之事也罢了,怎么连熙晨泽这一亩三分地都照料不好呢?” 坤裳没有理她,而是直视向前方正座的龙皇。 熙晨龙宫正殿的主座并不高高在上,仅仅是把安在地上的宽大石椅,坤裳这一眼看过去,反倒隐隐有了些俯视的滋味。 “陛下,究竟出了什么事?而且为何,在我龙宫重地之内,会出现人类?” 龙皇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坐在主座上。 倒是一旁的三个道士一个个神色阴晴不定,老者还好些,那两个弟子却是有些难以掩饰自己的踯躅不安,眼神胡乱地飘来飘去。 突然,龙皇发话了: “龙君坤裳。” 唐翊的视角突然间一落千丈,从原本的俯视变成了仰视,然后她就发现,是此刻她附着的拐杖落到了地上。 坤裳跪倒在她旁边,身体如虾米一般地蜷缩成一团,身形却诡异地膨胀了几分。 一条红色带鳞的长尾从裙摆之下延绵伸出,坤裳俯首向地,跪趴在正殿之中,急促的喘息着。 她的喘息声中有龙的吼叫。 “陛......下......” 坤裳极其费力地从口中吐出几个破碎的字眼,龙皇这才淡淡地回应道: “起来吧。” 坤裳猛地抽吸了一口空气,龙尾迅速地缩退回去,而她本人却是两股战战,久久都没能爬起来。 直到这时候,老道才慢悠悠地开口了: “龙皇陛下,熙晨龙君,两位莫要动怒,吾等此番前来非是寻衅滋事,而是听闻今年龙族洄游大祭提前,又恰好撞上了我们道门大比,故而特地前来邀请各位前往观摩指教,并无恶意。” 第两百九十四章 情绪激昂 道门大比? 唐翊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 虽然此刻她所附着的拐杖已经落在了地上,但这并不妨碍她观察其他龙族的表情。 殿内真龙除了龙皇、坤裳与少量的赤龙黑龙外,绝大部分都是黄龙族,而且大部分都看不出年纪,不论男女俱是一样的风华正茂,唯独一双双眼睛里泄露出来的情绪,有茫然,有讶异,但最多的,是怀疑。 看样子,龙族对这道门大比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不知道它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唐翊唯一可以肯定的,这个邀请并非寻常可见之事。 果不其然,老人开口的下一秒,便听见有龙族出言问询: “听闻既往道门大比向来都是规矩严厉,不准道门外其他种族参与,怎么今年却倒是改规矩了?” 说话的人是条赤龙,看其他龙族的表情,估计这殿里也就只有赤龙族才会对道门大比这种外界的事有比较细致的了解了。 老者也是大方地举手回之以礼,没有在意对方话语里的怀疑,也没管她桀骜质疑的神情,道: “大比虽然对来往宾客有些要求,但也绝非死板地对外,每年都有不少异族来参加观摩,甚至下场与我道门子弟一较高低,只不过,龙族向来不喜出世,每年大比又恰逢洄游,故而鲜少有龙族参与,就算参与,也不是龙渊真龙。” 那赤龙听出老者言语中的尊敬,便也随之将语气放得温和了些,道: “听上去真是我龙渊运气不佳,居然错过了,今年也是幸运,还要多谢永苍道长邀请了。” 唐翊现在才知道那名老者的名字,或者说是称谓。 永苍道长听完也是微微一笑: “那么,不知龙皇可有意否?今年道门大比还须得过几日才开始,若龙皇想,我们也可以为龙族加席款待。” 唐翊看向龙皇,只看见一团阴郁的迷雾笼罩在他的脸上。 等了很久,却依旧没有听见龙皇回话,他旁边的两个弟子都变得有些焦躁不安起来,而永苍本人虽依然如故,但唐翊也能轻微地嗅出一丝不安感来。 但诡异的是,她却感觉自己已经知道龙皇会如何回答,故而她的心思完全转移到了别的东西上面去。 那几个道士是这个世界的修行者,对于唐翊来说,这还是她第一次接触此世的人类修行者,和寻常人类相比,他们看上去倒没什么身体结构上的差异,只是那两个年轻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金色的阳气,较之她以前见过的那些人类来说亮度强盛不少,如同一颗颗大小不一的星星。 至于永苍,他倒是看上去就跟个普通的老人差不多,就连阳气都是时有时无,虚无缥缈的。 根据她过往那几次跟人类接触的经验,这样的气息,一般只会出现在老人,特别是身体虚弱的老人身上。 但观其颜色,又跟阳气的状态一点都对不上。 看来是个高人。 唐翊默默在心里判断,然后又把目光放在了那两个年轻人身上。 稍年长的那个是最先跟她打照面的白衣少年,此时对方侧对着她,脸上的淤青并未掩盖住他的风骨,一柄长剑藏匿腰间,灰色的朴素皮套剑鞘上刻着一排竖直的符箓,牢牢地封锁住了内里的剑气。 那柄剑...... 唐翊想凑近点感受那柄剑,但还是放弃了,转而观察起另一个更年轻的少年来。 那少年没有别剑,但身上似乎散发着隐隐约约数道不同的气息,但不像是龙族常用的那种符文或者是附着了什么法术,一时唐翊也有些弄不透彻。 唐翊继续盯着对方,暗自里已经调动起了自己的龙瞳,在对方身上不断逡巡。 少年的脸色愈发苍白,一滴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缓缓地流淌,就要滴进眼睛里,但他仍然不敢拿手去擦。 突然,少年忽然双腿剧烈地抽搐了起来,像两根软面条样的摇摆着,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一般,整个人向后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站在他身侧的一老一少俱是一惊,那年长些的少年一个箭步过去扶着他,没让他彻底倒在地上,但对方此刻已经浑身瘫软,战栗不断了。 嗯?怎么回事? 唐翊疑惑地看着那边。 白衣青年急切地晃了晃少年的肩: “师弟?师弟!” 少年眨了眨眼睛,哆嗦地开口了:“我.....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怕.....好可怕......” 破碎的言语之间,恐惧感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一时间,殿内众龙族一个个神情各异,彼此打量着彼此,就连龙皇也不例外。 而永苍似乎也被触怒了,轻轻地一弹指,一道白色气流正中少年眉心,在短暂的时间内,少年停止了战栗,但紧接着,他便又惊恐地叫了出来。 永苍怒发冲冠,冲着龙皇猛地一拂袖,似乎已经被气到无法自制,直接当众喝问道: “龙皇,纵然我们之前不甚客气,但对一个孩子用心术,是不是过了点?!” 怎么回事? 唐翊心中疑窦顿生,看着眼前突然变得剑拔弩张的氛围,有些摸不着头脑。 且不论为何刚刚还和颜悦色的永苍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火,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倒了? 仿佛思维被一道彗星击中了一般,唐翊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感知,让自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再对外界投入任何关注的目光。 少年开始还在剧烈地喘息,但渐渐地,他的呼吸平和下来了。 永苍原本还在怒视着龙皇,一股冰凉的寒意却瞬间窜上他的心头。 他刚刚......是怎么了?疯了吗?不,不是,是有人操控了他的情绪,不光是霄淳,就连他也没能幸免。 可是是谁?是龙族吗?不,他们没必要这么做....... 永苍内心惊涛骇浪的同时,也迅速地向龙皇弯腰作揖: “抱歉,龙皇陛下,方才......” 龙皇抬了抬手,止住了永苍的话。 “不必了,吾等看的分明,你们不过是被龙威摄了心智罢了,无妨。” 永苍愣了一下。 这......这龙皇是几个意思?龙威?刚刚明明就是心术的波动啊? 第两百九十五章 龙族的态度 龙威?刚刚分明就是有人在用心术控制他跟霄淳的情绪啊,怎么龙皇说...... 但不论是哪种情况,永苍都不会蠢到当庭第二次纠正龙皇的说法,而是迅速笑着转移开了话题,道: “龙皇宽厚,恕我等失仪之举,但毕竟是我们主动上门求见,却冒犯了龙族威严,总没有客人有失体统而不需要赔礼的说法。” 唐翊虽然把注意力挪开了,但还是留了一只耳朵听着殿内的对话,听见永苍这么说时心里便有点明白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永苍道士捻须微笑: “正巧,今年道门大比的观战台上还剩下了几个席位,不知龙族可有意否?” 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所有龙族都若有若无地将目光投向了主座上的龙皇。 永苍道士也看着龙皇,暗自地思忖着对方的回答。 然后龙皇笑了: “道长太过客气了,这道门的大比可是群英荟萃,彰示人族之力的神圣之会,怎可儿戏地邀人观战?这样不妥。”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龙皇的语气却格外地温和,甚至还有些隐约的幽默之意。 听对方言语,永苍道士也松了口气,心中犹如放下了块巨石一般,笑着说道: “龙皇客气了。” 一人一龙你来我往,相互切磋了片刻后,永苍便主动给了个台阶下: “既然如此,不如今年的选手席中我们也为龙族加几个席位,届时两族英才共聚一台,也算是一桩美谈。” 这次,龙皇答应了。 殿内顿时一团和气,言笑晏晏,一派祥和。 他们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坤裳一直都是俯跪在地,一如他们没有注意到,坤裳那暗自捏紧的拳头。 她是高贵的龙。 而龙不该这样跪在地上。 但坤裳终究是没说什么,只是等待龙皇收回了针对自己的威压后默默地站起来,然后再默默地将拐杖拾回,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声地向告了退,随后就退到一旁,安静地融入殿内那片古旧的布景之中,好像自己也是那其中的一部分一样。 直到永苍带着两个少年道士告辞,直到龙皇再度要召集群臣议事,他们才注意到了坤裳,于是,坤裳才能离开自己的大殿。 出了殿门,坤裳拄着拐杖一步步地来到了龙宫最边缘的地方,然后停下脚步,沉默地望着外头的黑暗。 一抹虚幻的身影渐渐从她的拐杖中飘飞而出。 唐翊看着她,问道: “你还好吗?” 坤裳突然的寂静令她莫名地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她身体里嘶吼,却被对方硬生生地给镇压下去了。 “无碍,只是跪得久了点,好歹还站得起来。” 坤裳没有看唐翊,而是继续看着眼前黑暗的湖底,嘴角泛起一抹和蔼的微笑。 唐翊想了想: “刚刚大殿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龙皇突然对你发那么大火?” 这是唐翊的一个诀窍,避免别人对自己起疑的最好方法,就是先一步问别人问题。 毕竟她可不怎么希望坤裳把注意力放到刚刚那两个道士的失常上面去,万一顺藤摸瓜发现了她能影响情绪就不太好了。 坤裳轻轻一笑,似乎完全不在意地想了想,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大概是我太放肆了,毕竟我是龙君,在群臣面前应该低调些才是。” 是这样吗?不太像啊......当时坤裳不过说了几句话,结果龙皇就直接出手镇压了,而且毫不留情,与其说是因为她放肆,倒不如说是因为坤裳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唐翊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自己就问了出来: “有没有可能跟那几个人类有关?” 坤裳顿了顿,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她: “人类?怎么可能?” 然后,唐翊突然间明白了。 而她之前原本在心中对坤裳已经近乎成型的判断,也随之再度改写。 但她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而是接着说道: “怎么不可能?我看就连龙皇对那几个道士不也是很宽容的吗?永苍道长提出的邀请他和其他臣子不也还是答应了吗?虽然过程绕了些,但从头至尾,似乎他们就没有太为难过那几个人吧?” 坤裳不知为何,在听了唐翊的话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那是那几个人类还算老实规矩,故而才......” “是吗?” 唐翊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坤裳。 “坤裳,我问你,你身为龙君,如果有人类来求见龙族,你会如何?” 坤裳突然间住了嘴。 她会如何? 自然理都不会理。 高贵的龙族,如果被几句请求就打动,那也谈不上什么高贵了。 唐翊看着突然闭口不言的坤裳,心道也算是看见了龙族的另一面。 龙族自诩集天地造化灵秀的生灵,虽然外表看上去千姿百态,但是内里的高傲却是如出一辙,不论是对妖怪,还是对人类。 虽然坤裳当年也会怜悯即将死在水灾中的姑苏百姓,但在她心中,恐怕是认定了人类毕竟和龙不同,她会去怜悯他们,却绝不会将两者放在同等的高度对待。 唐翊想着,突然伸手,看了眼自己摊开向上的掌心。 几片龙鳞闪现,散发着瑰丽的光华。 不过......若是有了龙这样的能力,想不高傲也难吧?或者说,畅游天地,凌绝万千生灵之上,这本才是龙的真正态度吧?如今这般被压抑束缚在一个龙渊内,不过是受了天的压制,仅此而已。 等等。 唐翊忽然觉得有什么关窍被她打通了一般,猛地抬起头来。 如果说龙族被禁锢于龙渊,是畏惧天,那么刚刚龙皇对道士们的容忍,又是为了什么? 唐翊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但又没有任何具体的头绪,根本无从理起。 就在这时,两人几乎是同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来了。 唐翊与坤裳齐齐抬起头,望向上方。 只见一道蜿蜒的身影转瞬间划过天际,灵巧地从龙宫周围的法阵之中游了出去。 “那是......” 唐翊眯起眼睛,清晰地从那个身影上感受到了龙的气息。 坤裳同样换上了一副深思的神情: “传令的龙吏,看样子你说的可能有几分道理,陛下居然这么快就派人传令了,想必对那几个人类相当看重。” 又是几条龙从她们来的地方飞出,迅速地穿过法阵,进入到外面漆黑的湖水中。 唐翊算了算,一共四条龙,正好四个机构每个都有派龙吏传令的。 “看样子,很快就会通知到我那里去了,我得先回去了。” 唐翊看着天,默默地说道。 坤裳也转过头来,无声地注视了她良久,但最后她只是浅浅地说了一句: “保重。” 第两百九十六章 人?妖? 在唐翊回到登天府驻扎地不久后,就有人找上门来了,让她不得不感慨幸亏自己腿脚够快,不然被人发现她偷溜出去,恐怕就有麻烦了。 领头的人是老熟人澜庭月,对方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异样,但是平静无波的陌生神情显得就像这是他第一次见唐翊这个人一样。 在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她不认识的陌生龙族,试探性地感受了一下对方散发出来的龙气,唐翊便认出这便是从龙宫里出来报信的龙吏之一。 而两人的来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果然,经过了一番夹杂着澜庭月冷漠道喜和龙吏虚伪庆贺的寒暄之后,她被正式通知,道门的大比里,有了她的一席之地。 她一时半会儿还没搞明白为何自己会被赶鸭子上架,但转念一想,这或许也是个了解道门的机会,她也没推脱地答应了。 事实上,见她这么老实,两条龙都还有些奇怪。 在澜庭月心中,唐翊向来是个惹事的刺头,人走到哪里事就跟到哪里,连自己新收的弟子汐权都未能幸免于难,而现在居然肯老实听话,着实是怪异。 而龙吏之前也没与唐翊接触过,只是听闻过她孤身一人剿灭妖群之事,按理说,这等人物哪怕还只是个学子,也应该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现在看来......这么平常呢? 不过暂且撇开这两人心里的嘀咕不谈,唐翊自己倒是对道门大比颇有兴致。 来到这世界后她见到的人类都是寻常的凡人,唯一见过的能人异士也就是姑苏罗家那群人了,如今即将见到这么一大群会法术的道士,也当是开眼了。 为此,她还特地将纳袋之中的黑鱼和荣濑放了出来,问了问他们关于道士的事情。 虽然得到的回答无非就是“阴险毒辣的小人”、“狐假虎威的骗子”之类的回答,但还是多多少少有点儿用。 道士固然会修习道法之类的法术,但毕竟肉体凡胎,不比龙族与妖怪强韧,只有少数走锤炼肉身的道士才会拥有可媲美异族的身体,但即便如此,跟真正的异族还是有一定差距,是故,人类道门大部分都走得是悟道感通的路子,和人斗法也是善用各式法宝法阵,变幻莫测,叫对手吃足苦头都不知道是怎么败的。 唐翊回忆了一下,自己目前的打法其实也简单,就是仗着龙类强横的肉体力量加上充足的灵碾压对方,可若是提到见招拆招,灵活机变之类的......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喂!你真打算去参加那什么道门大比?” 唐翊扭过头,看见荣濑化身为一条小小的蝾螈,趴在凳子上望着她,小小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怎么了?不可以吗?” 她反问道。 荣濑的眼里闪过几分恼怒,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悦的回忆,语气也跟着变差了些: “人类向来卑劣狡诈,这突然叫你们龙族参加道门大比,一准没好事,说不定就是想出了什么花招,想暗搓搓地来修理你们呢?” 唐翊听了,却是忍不住笑了笑: “没想到,你居然关心起龙族来了?” 荣濑啐了她一口: “别自作多情,你们这帮四脚蛇我可没空搭理,但要是你中了人类的奸计死了,我和我手下的兄弟不就被困死在你这个该死的袋子里了吗?” 唐翊没理他这恶劣的态度,只是慢悠悠地把他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 “四脚蛇?......你这是在说你自己吧?” 荣濑愣了愣,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自己,然后猛地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怒吼道: “混蛋!这不是老子要说的重点!给我认真点听啊!” 唐翊哈哈笑了两声,也没理荣濑,而是将看向了一旁那团凝实不散的黑雾。 这只名叫黑鱼的不知名水妖从一开始就寡言少语,但唐翊知道,这黑鱼比起荣濑可是聪慧不少,之前与对方一起研究灵犀术时她就发现虽然黑鱼话少了点,但每每发言时都是一针见血。 但是此刻,听见了唐翊即将去参加道门大比后,对方却迟迟不语,确实奇怪。 唐翊开口问道: “黑鱼,你以前见过人类吗?” “没有,没见过。” 唐翊话音刚落,对方就接过话来,然后继续闭口不言。 荣濑也奇怪地看着他,心直口快地说道: “怎么没有?四年前你不跟我一起去过湖边村吗?那村里人还是你帮我捉的呢?” 黑鱼仍然不发一语。 唐翊暂且忽略掉荣濑话语中明显不对的部分,转而死死地盯着黑鱼。 黑鱼化身的黑雾开始不安地涌动,一卷一舒之间竟然透露出来丝丝缕缕的慌乱,仿佛是为了避开唐翊的注视那般,黑雾越缩越小,小到唐翊都以为他要凝结固化了。 荣濑不明就里,还在疑惑地喊话: “老黑?你怎么了老黑?说话啊!老......” 荣濑话还没说完,就感到一股涡流在自己身后传来,一把将其吸回到了纳袋之中。 黑鱼惊讶地看着唐翊,而她则回以一笑: “好了,现在不该听的人已经走了,是不是可以和我说了呢?水妖黑鱼?” 然后唐翊想了想,又道: “或者该说......前人类,黑鱼?” 黑雾猛地颤动起来,瞬息间便彻底散去,黑鱼化为人形,站在唐翊面前,惊诧莫名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的?” 唐翊微微一笑: “淡定,淡定,我只不过是之前做了点关于龙的研究,然后神奇地发现了一点东西的同时也发现了些别的什么,比如......” 唐翊定定地看着他: “人,是可以转化成妖的,就像你这样。” 黑鱼的脸上第一次写满了惊恐。 一直以来,他都隐藏着一个秘密,和鬼巢众妖不同,他并非是正常水族修炼而来,也不是天地自生自养,更不是像水鬼那样的异族。 他曾是一个人类。 黑鱼不知道除自己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类变成了妖,但他知道,至少须弥海的各大妖群之中,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而先例往往下场都不会很好。 他自认为自己仍是人类时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却不知为何,一夜醒来就变成了妖怪,昔日温和友善的乡邻畏惧地将他追打驱逐出村子,最终只能狼狈地逃窜进须弥海,投奔了鬼巢妖群。 但是如今,这秘密居然就被一个见都没见他几次的龙族给轻描淡写地揭露了出来,甚至他都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黑鱼终于把舌头找了回来一般,有些结巴地问道。 唐翊看着他,道: “具体解释有些复杂,也不方便和你明说,我只能告诉你我对你没有恶意,也没有揭露你的打算,之所以选择在此刻开诚布公也不过是希望你能诚实以待。” 黑鱼愣愣地看着她。 诚实以待?这条龙到底是...... 说实话,黑鱼倒是没觉得唐翊会害他,毕竟当初还是她把自己从另外那条可怕的龙手里救出来的,但如今对方却这么平淡地揭开了他的秘密,只是为了让他说实话? 黑鱼有点搞不懂。 良久,他终于迟疑地开口道: “那......你到底是希望我说些什么呢?” 唐翊想了想,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如此反复了一会儿,她还是开口问道: “你知道天吗?” 黑鱼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朝天上指: “天?你是说.......咱们头顶那个......” 唐翊摆了摆手: “不是那个,是另一个,我听说人类道士是可以升天成仙的,这你知道吗?” 黑鱼顿时恍然大悟: “你是说九重天阙?” 这是唐翊第一次听见其他种族对天的称谓,一时间也有点没反应过来,但还是急忙说道: “对。” 黑鱼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 “可是关于这方面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以前听说过那些道士有得道成仙的,好像是什么修到什么层次就会历劫,成功了就飞升之类的。” 唐翊点了点头: “这样吗?” 这人类升仙和她化龙的过程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她也是挨了次雷后才化的龙。 唐翊又转而问了黑鱼些别的问题,对方也一五一十地答了,十分地配合,看样子她先前的震慑也的确是起了些作用。 最后,唐翊又将黑鱼收回到了纳袋之中。 然后她望着外头的蓝天白云,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第两百九十七章 阵法威力 道门大比,乃是各大道统为数不多汇聚一处的时机,往日里,各道门都有各自的山门地域,彼此之间也因为专注修习道法而鲜少碰面,于是,像道门大比这类的情况便是他们不多的可以互通有无的机会。 除此之外,大比之上群英荟萃,众道门的年轻一代大部分都会来参加大比,于是,众道门不光是借此机会打磨门下弟子,更是一显自己底蕴,为往后数年甚至数十年的道界局势定一个雏形,是故,每逢道门大比,众道门也就格外看重,有些小一些的道门往往是底牌尽出,也要让自己的弟子在大比中占得一个好排位。 是故,每逢道门大比,便是一场又一场的明争暗斗,腥风血雨。 本次道门大比由地处南方的正天道门统筹,地点就在正天道门下辟出的一个小洞天内,洞天之中,时而阳光普照,时而淫雨霏霏,唯独赛场内外是彻头彻尾的晴空。 道门大比当天,唐翊早早地就跟随着龙群来到了赛场。 龙群飞在天上,俯瞰下去便能看见那正正方方的场内是数十个圆形的玉石擂台。 有几个擂台上似乎已进行了几场斗法的模样,其中一个石台上,有一个年轻的男子正一瘸一拐地从台上离场,而留在场上的另一个男子则是平静地看着对方下场,一边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剑。 顿时,看台上的一处便有不少年轻人起身喝彩,看样子与那场中的胜者是来自同一个道门的。 唐翊本来还打算继续看一会儿,前面的龙族就忽然分开让出一条通路,一条暗灰色的长龙迎面朝她飞来,是个不认识的教习。 对方直接飞到她面前,开口道: “唐翊是吗?跟我来吧,需要下场的龙族都要到同一处集合。” 没有任何寒暄,对方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向唐翊宣布了这个消息,然后便调转身形,往底下的赛场飞去。 唐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跟着对方一起向下飞去。 然后那陌生的龙族教习又开口道: “现在大比还在初赛阶段,是为了甄选各道门的杰出人才,初赛不用你们下场,这些人类也没打算让你们下去打击自己年轻一辈,你们要做的,就是在复赛随便打几场,能进决赛自然最好,进不了也不用强拼,记得我们此番参加道门大比只是个噱头罢了,不需要拿出真本事和那些人类拼杀。” 唐翊忍不住开口问道: “就这么简单?” 对方平静地说道: “人类不比龙族,孱弱的很,哪怕是他们之中最强的人出来也是半斤八两,若是让你们全力以赴地动手,怕是不用几招对方就残了。” 说着,他也忍不住地笑了一声,只是笑中带着几分嘲讽之意: “怎么说也是人类的道门好不容易举办一次的比赛,砸了人家的场子毁了人家的兴致算什么。” 此时两人距离地面也很近了,唐翊也看清那擂台旁边的空地早已聚集了几条陌生的龙族,皆是龙形。 或者说,在场的所有龙族之中,就她一个人形,格外打眼。 就在她和陌生教习落到地面的时候,她的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 “那么弱就不要让我们参加啊......浪费时间。” 唐翊转眼看向声音的主人,只见那是一条雪白的龙,飞扬的鬃发像是狂风中的草原,龙角则是苍莽中的两根细瘦枯枝,斜斜地指向身后的天。 这条白龙虽然身形削瘦,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暗暗的劲。 仿佛有什么东西潜藏在它身体里,急欲破土而出。 唐翊端详了对方片刻,便又扭头望向擂台上。 离她最近的一个擂台正上演着一场激烈的攻防战。 攻方是个年轻的清秀道士,手里拿着的却是一对与身形极其不符合的板斧,一下接着一下地落在一片晶莹的屏障之上。 而屏障之后的守方则是一个中年男子,双手合十掐诀,弓步朝前,面色极为难看。 斧子又劈了几下,屏障也跟着肉眼可见地变薄了些许。 中年男子大骇之际,急忙又喝一声: “起阵!” 又是一堵晶莹的屏障从他前面升起,而原来的那堵屏障也恰好破碎开来,双斧带着风恶狠狠地劈在新的屏障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屏障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中年男子的身形也跟着狠狠地晃动起来,一缕鲜红的血液从他口角缓缓地溢了出来。 而那年轻道士的攻势却更加猛烈,一双斧子被他舞得虎虎生威,彻底地压制住了对方。 但是唐翊很清楚一个事实,若是场外任何一个龙族上场,这两个人都撑不过一招。 忽然间,擂台上发生了什么事,令全场爆发出一阵哗然之声。 只见那年轻道士掌变为爪,凭空握住了什么东西,而原本应该在他手上的板斧却腾空而起,一把斧子重劈下去,只是一击,便狠狠地击破了那层脆弱的屏障,而另一柄板斧则呼啸着打着旋飞绕到了那中年男子的背后,直冲他背心而去。 中年男子只来得及变换身形,让已然破裂的屏障挡在身前,却依旧挡不住两把飞斧的合攻。 斧子静悄悄地停在中年男子的面门前边,离他只有一指不到的距离。 “我......认输。” 中年男子冷汗几乎流到了脚面,认输的三个字慢慢地从他牙缝里咬着说了出来。 斧子这才自行远离了他,回到了自己主人的手里。 年轻道士握着斧子,微微地向对方点头示意,而那中年男子则是一步步颓然地步下擂台。 场内议论纷纷,看架势,刚刚那年轻道士隔空控物的本事应该也不是本事一般的人能做到的。 “这小道士有点本事。” 唐翊扭过头,就看见之前的那条白龙正定定地望着那个手持双斧的道士,目光闪烁不定,全无之前的轻视之意。 “这几年人类也是进步不少啊......果然不能懈怠了......” 对方喃喃自语道,却像是在叮嘱什么人一样。 唐翊望了望它四周,但没有看到有其他龙族在听它说话。 然后她便又将注意力移回擂台,让自己的目光淡淡地从那立在擂台上的年轻道士身上扫过,最终停在了台下角落里的那个颓然的身影上。 这阵法......还挺厉害嘛…… 唐翊默默地在心里点评。 突然,一声呼唤如惊雷一般炸响: “唐翊!” 她猛地回过神来,就看见一旁站着的教习正用不耐烦的眼神打量着她: “你还愣着干嘛?该你上场了!” 第两百九十八章 轻松取胜 听见这个消息,唐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问道: “这么快就到我了?不是说我们到了复赛再参加吗?” 教习偌大的龙头就快要直接戳到她脸上了,使得唐翊不得不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才好继续同对方说话。 “安排临时有变。” 教习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一股气流猛地从它的鼻中喷出,吹得唐翊再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个变法?” 对方看着直接发问的唐翊,沉默了一会儿,但还是开口做了解答: “参加大比的龙族之中,就只有你一个还未从登天府肄业,是故,道门和我们这边也商量了一下,让你不必参加复赛,只需要下场比画几下,算作加赛便可,胜负输赢也不计入排位。” 唐翊疑惑地看着教习,而对方只是默默地转过头去,同时还不忘说道: “快下场吧,莫要让你的对手久等。” 唐翊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些道门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开始弄这套?她看着是需要特殊关照的人......龙.....吗? 唐翊困惑地摸了摸脑袋,转身就往擂台那边走去。 “慢着!” 唐翊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身后的教习。 对方低头看着她,皱了皱眉: “变回本形再下场。” 唐翊低头望了望自己。 人类的手脚、人类的身躯.......并没有任何问题。 然后她笑着说道: “我觉得我这样就可以。” 教习猛地逼近,暗灰色的巨大头颅仿佛正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压迫感。 “你是人还是龙?” 唐翊仍然微笑,似乎眼前这充满压迫感的巨龙压根就不存在一样。 然后她说: “我是唐翊。” 暗灰色的龙猛地瞪圆了犹如碗碟的双眼,浑身的鬃须被热气吹得鼓动起来,好像随波逐流的水草。 “别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唐翊依然淡定地微笑。 说实话,她可没在开玩笑,但想来这话现在说出来对方也不会听,再加上她那古怪的激动情绪的能力,她已经不打算让对方平静下来了。 不过,她好歹也见过很多次别人发火了,算是身经百战了。 “好吧,既然你都生气了,那我就变成龙吧。” 唐翊半是妥协半是安抚地开口,随着她说着这话,她的身体里也开始迸射出一道明晃晃的强光,刺眼得令巨龙都纷纷将头偏了过去。 光芒笼罩了唐翊的身体,在光芒之中,那个曾经的人类形体渐渐消融,渐渐地变得修长、蜿蜒,好似流水一样,静悄悄地伸展开来了。 虽然如此强烈的光只出现了一瞬间,但是已经成功地吸引了满场的注意力。 强光消失之后,另外一种不同的光便亮起来了。 那是许许多多的颜色,这些颜色不约而同地汇聚在了同一个地方,和谐地包容着彼此,交相辉映之间,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一条修长神骏的龙正安静地悬浮在离地几尺的高度上,身上鳞片浑然一体,严丝合缝之间没有半点拼接的痕迹,只有浅浅的菱状纹路将鳞片与鳞片分隔开,万般颜色在龙的身上流转,令她看起来就像是一道停息人间的彩虹,一双亮银色的眼睛好像是被抛光打磨过的银饰一样,忽闪忽闪地放出轻灵的光晕。 虹龙忽然低头看了眼自己,然后眯起了眼睛,呵呵笑道: “不好意思,好久没变成这样了,有点不习惯。” 话音刚落,她身上的光便自己黯淡了下去。 “这样就好多了。” 唐翊满意地说道,然后龙吻向后上一弯,咧嘴笑了笑: “那我过去了。” 教习的眉头依旧揪得紧紧的,但还是沉沉地点了下头,示意让唐翊快些上场。 唐翊不快不慢地徐徐飞走,忽然,她听见了身后传来一阵灵的波动。 【稍微留点情,跟你斗法的是正天道门长老的女儿,别让她输的太难看。】 唐翊扭过头,便正好看见教习冲自己心领神会一般地点了下头。 长老的女儿吗? 她重新扭回头去,飞向前方等待她许久的擂台。 擂台上,站着一个年轻的姑娘。 那姑娘二十岁不到,生的一般,身形虽高挑,却被明黄的广袖道袍衬得有些矮小,头上戴着个青玉菡萏形状的顶冠,手里拿着一柄细长青锋,目光冷冰冰,甚至带着些狠厉,死死地盯着她。 然后唐翊没想到的是,对方先开口了: “你可知,你先前伤的人是谁?” 唐翊有些惊讶。 “你认得我?” 见唐翊这模样,她不由得冷笑一声: “如何不认得?别以为你变回本体,我就认不出你。当日,正是因为你这妖龙将我师兄师弟打伤!才害得他们身受重伤,才害得他们参加不了今年的大比!” 对方说着话的同时,唐翊也紧跟着回忆最近这几天和道门接触的那寥寥几面。 她还记得,那天她跑到平原上去寻找人烟,结果却迎面撞上了个年轻道士,和对方打了几下就把他打趴下了,然后又冒出来个更年轻的,也被她打趴下了,最后才跑出来一个带着女孩的老者,也就是那个永苍道长,以不知是什么招数的剑阵拦住了她。 这么说的话,虽然那天离得远看不清,但那个跟在永苍道长身边的女孩似乎就是眼前的这个。 唐翊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 “那......请多指教。” 在听见了唐翊的这句话后,原本还算能压抑住情绪的女孩立刻目眦欲裂,好似择人欲噬的猛虎,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把回话从嘴里吐了出来: “也、请、你、多、指、教!!” 话音刚落,唐翊便听见擂台外传来一声悠长而又空灵的钟声。 开赛了。 紧接着,唐翊就看见对面的女孩突然间呼喝一声,头顶的玉菡萏上闪过一缕幽光,紧接着,一丝气流便涌向了对方手里的剑。 “喝!啊!!” 随着对方的呼喝,女孩猛地发起进攻,犹如离弦之箭一样朝唐翊冲来。 突然间,女孩的身体横飞出去,像一块浮木一样,洪水一来便被冲走了。 唐翊的尾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女孩原来的那个位置上,尾稍位置正好在女孩腰际,刚好可以将对方直接劈出场外。 台下,教习痛苦地捂住了脸。 你就是......这么让她的啊...... “你输了。” 唐翊淡淡地收回长尾,淡淡地说道。 第两百九十九章 打错了? 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些? 唐翊看着擂台下那个倒在地上起不来的身影,有些疑惑地心想道。 她刚刚是本着速战速决的想法,一方面是因为对方的敌意实在是过于诡异,才见过一面就恨成这样,如果让她与自己再接触地多一会儿,那恐怕就不知道对方要被自己影响成什么样子了。另一方面,唐翊也的确是有些好奇这女孩底气十足的缘由。 她那两个师兄师弟都没打得过她,她是怎么想得认为自己就行呢? 本来还以为对方头上那个玉制头冠是什么厉害的玩意,结果还没等见识到对方就被自己打下台了。 是对方太弱还是她出手太重了?难道跟龙打架打得太多所以一时没切换过来吗?不对啊......她还特地是根据之前和那两个年轻道士交手的经验把自己的力道调整到道士可以接受的程度啊? 唐翊又一次仔细地打量起擂台下的女孩,刚刚她观察对方时,就发现对方身体里看起来没多少灵,本来还以为是刻意隐藏,现在看起来,对方实际上......是真的很弱? 可即便如此,为何对方现在都还没起来?难不成晕过去了?毕竟是长老的女儿,不至于弱到这个程度吧? 唐翊蹲下身,仔仔细细地观察起对方,可是到现在为止,对方还倒在地上,身体时不时抽动一下,就是起不来。 还是去看看吧。 唐翊纵身飞跃,身形骤然间缩小,变回了人形,三两下便到了那女孩身边。 只见对方阳气夯实旺盛,虽然身体一动不动,却有些僵硬,唐翊心里便有了底。 唐翊微微地伸手,欲触碰对方。 “去死。” 还未等她的手靠近,就听见女孩的身体中忽然传出来一声闷沉的震颤。 青锋出鞘,带着冰冷的光泽。 从女孩的身上不知何处突然刺出一柄细长的宝剑,剑尖至剑柄俱皆笼罩着一股寒厉的冷气,与此同时,女孩头顶的发冠也彻底失去了之前的光华与气机,看起来就和一块普通石头没什么两样。 唐翊不躲不闪,轻轻地伸出两根手指。 “当!!!” 一往直前的剑锋僵在了原地,一起僵住的还有女孩脸上错愕的神情。 两根纤细的手指看上去贫瘠无力,就和一个常年累月不事工作的人一样的手指,却在此刻将锋利的剑刃夹在两者之间,牢不可破。 唐翊淡然地看着震惊到失语的女孩,手一挥,便将剑从对方手上夺下,随手扔去了远处。 女孩突然剧烈地喘息起来,脸上的肌肉抖动不断,使得她整个人都变得越来越狰狞。 唐翊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对方的情绪好像被激化的更严重了。 唐翊有点不明白,但她也知道一件事。 如果任由对方的情绪再这么继续下去,可能会出大事啊...... 唐翊还记得发生在流霞身上的事,当时,对方也是出于对她的强烈恨意,失去理智,不顾外界危险强行攻击她,结果被她弹入天光,尸骨无存。 而眼前这个女孩甚至还只是个脆弱的人类,如果情绪太强以至于失去理智,鬼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唐翊猛地抬起另一只手掌,然后朝着对方重重挥了下去。 “住手!!” 唐翊听见有人在远处冲她怒吼。 但她没有停下。 一阵劲风携卷着灵蕴抽击在了女孩的脸上,几乎是同时,一道流光刺向了唐翊后心。 又是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唐翊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虚幻的龙尾就从她身后摇摆而出,横扫过去。 然后她就听见什么东西被她打飞出去的撞击声,唐翊站起身,将已经被她抽晕的女孩留在原地,看着刚刚这个对她发起攻击的人。 是那个年轻的道士。 那个她最先遇到的,第一个对她动手的道士。 “放心,她只是晕过去了。” 唐翊解释道。 但对方却并不怎么想和她好好解释的模样,直接再次攻了上来。 唐翊这时也看清,对方刚刚用来攻击自己的正是之前她见过的那柄宝剑。 剑上光辉流转,灵气逼人,和她之前所见的样子不可同日而语。 这升级换代的速度...... 唐翊不禁在心里啧啧称叹,而那年轻道士却又举剑要攻。 唐翊急忙举手拦截: “慢着!你总得讲点道理吧?我已经赢了她,她还要攻击我,我适当防卫一下总没错吧?” 年轻道士恨恨地盯着她: “防卫?莫非你看不出,她只是个凡人吗?你的对手是我!她只不过是趁我们不注意跑上台而已!” 凡人?这倒解释地通了,看样子对方不是特别能收敛灵,而是压根就没有灵。 “那她又是怎么跑上来的?你们不管吗?” 唐翊好奇地问道。 青年也为之一愣,脸上的愤怒顿时也变得有几分尴尬起来。 唐翊继续追问道: “莫非,你们这大比如此随性吗?任谁都可以上场,打输了还可以赖账?” 青年的脸顿时涨的通红,唐翊见状,也不知是对方本来就经不得激还是受她影响,正思索着是该多说几句还是退远点的时候,就听见远处不知何方突然传过来一个年迈的声音。 “够了,仲达,到此为止,速速带凝儿回来再下场比赛,别再让其他人看笑话了。” 这声音唐翊认得,是那个永苍道长的,看样子,是终于看不下去了吗? 被唤作仲达的青年头微微向远处侧了侧,然后又转回来,不善地盯着唐翊,但语气也没像之前那么冲,道: “牢请这位......小姐让开。” 小姐? 唐翊有点犯愣。 还别说,好久没人这么叫过她了,在龙渊里别人要么叫她名字要么就是称呼她为阁下,但还真没几个是这么叫她的。 唐翊让到一边,让青年走过去抱起已经晕厥的女孩,快步返回到了擂台外的观战区去。 她本人则是无奈地扭头看向龙族那边,就看见那名带她过来的龙吏气得龙须飘飞,龙尾胡乱抽打着空气,于是她就把自己的视线慢慢地移开了。 “唐翊小姐……是吗?” 一声突兀的传音突然间传入唐翊的耳朵里。 是永苍道人的声音。 “是我这孙女从小被娇惯地不像话,打搅了大比,回去我必回重惩。” 永苍道人隔空传话道,唐翊听了,微微点点头。 “没事。” 然后对方忽然又道: “那么……还请小姐做好准备,毕竟,我门下的弟子可不是我孙女那样拿着件法器就眼高于顶……” 传音突然中断了。 唐翊扭头看去,只见那名青年又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 剑上流淌着刺眼的白光。 第三百章 断颈 “在下李仲达,正天道门炼虚山亲传弟子,请多指教。” 原来这才是常规流程吗?刚刚果然不能上来就打。 “我是龙渊来的虚龙唐翊,请多指教。” “刚刚是在下的师妹没有规矩,坏了大比的戒律,唐小姐无须为此自责留手。” “只管放马过来便可。” 她没打算留手啊…… 唐翊心里如是想道,面上不禁尴尬地笑了笑。 远处又有钟声响起,只是这一次不像之前那般沉闷,而是更为干脆响亮,仿佛钟就是在她耳边敲的一样。 李仲达眸中忽然闪过一道精光,手腕一转,便带着剑朝她刺来。 剑起,如惊鸿。 剑上光华流转,迸射出数道无形剑光。 唐翊急忙往侧边一闪,那剑光却带着灵性一般,猛地暴涨三分,划到了她的身上,却连她的衣物也没能划开半分。 唐翊足跟用力,身体向前一冲,如同一枚炮弹一样撞向李仲达。 李仲达身若惊鸟,猛地拔地而起,回身一拧,剑光再度如洪水瀑布一般扫荡开来。 唐翊头也不回,双腿化作龙尾,直接挡住自己的身躯,剑光劈在龙尾上就好像石子沉了海,一点踪迹都看不见。 李仲达眉头一皱,抬手在剑身上轻抚一道,剑尖指着唐翊,清叱出声: “令出!” 不同于之前攻击的轻描淡写,这一次,只听见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唐翊的尾巴上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缝隙。 唐翊见此,立刻将龙尾收回,变回了人腿,李仲达也几乎是同时落地。 刚刚的那一剑不仅仅是单纯的剑术攻击,似乎还包含了一点她看不懂的东西在,是法术还是别的什么? 唐翊分出心神想道,而对方的剑已经又攻了过来。 唐翊收回分散出去的心思,专注于眼前的对手身上。 步履迅捷,身形稳重,的确能看出是个经历多年训练的战斗老手,只有一点,对方此时似乎过于求成,故而步调气息略微有些频促混乱。 或许可以从这点入手。 唐翊结束了思考,开始将全身心放在了对敌上。 数十根冰做的锥刺在她身旁悄然凝结,然后在唐翊的控制之下飞了出去,李仲达浑然不惧,剑锋一扫,划出一个圆满的弧线,将冰锥统统扫落,而他与唐翊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但,唐翊无暇顾及,因为她正凝神造冰。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无数粗糙简单的冰锥从地面上、空气中生长出来,以唐翊为中心,渐渐占据了将近大半个擂台。 李仲达被迫停住了脚步,面色凝重地看着将自己团团包围的坚冰。 然后,他望着距离他仿佛近在咫尺的唐翊,眼神闪动了几下,似是做了什么决断。 然后他云剑至身前,并指拂上剑刃。 血,沿着剑身一滴滴地淌了下来,殷红的,像是红梅落进了雪地里。 李仲达眼睛中泛起了一层血丝。 随后,他仰头长啸: “天衍剑阵!” 呦嚯!好眼熟的招数。 唐翊一听这名字就忍不住在心里念叨,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貌似当初那个永苍道人用来围堵她的招式吧?也好,那时候没见识全,现在开开眼也可以。 唐翊心里做了决定,就安静地站在周围覆满寒霜的极寒之中,好像是看戏样地看着对面明显已经竭尽全力的青年人。 剑上迸发出无尽的光,朦胧如萤火,悄无声息地散布开,隐约排列成了一张偌大的图案。 那辨不清形状的图案并不稳定,模糊得甚至有些摇摇欲坠,恰似风中残烛,却始终不熄。 “呀!!!” 随着李仲达的一声声嘶力竭的暴喝,萤光猛地暴燃,化作一团团惨白的小剑,其形制和李仲达手里的剑几乎是丝毫不差。 好像曾经也有嗯,有点明白了。 唐翊心想道。 这剑阵很奇特,首先第一点,便是剑阵的来由,也就是李仲达手里的那柄剑,那剑本身就是个法宝,却是个能自行释放法术的法宝,与其说是李仲达施展了剑阵,倒不如说是李仲达将自身的灵注入剑中,让剑替代自己施展了剑阵。 其次,这剑阵也不像她之前见过的法阵那样,明明并没有包含多么充沛的灵,却能勾动如此夸张的效果。 最后,也是最奇特的一点: 她看不破这剑阵的机理。 李仲达看着呆立原地的唐翊,心中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起,为了之前他被重伤的师妹,更为了对方那该死的,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态度。 剑动了。 无数的飞剑刺向唐翊,如席卷的风暴,气势汹汹地吹向对方。 而对方也终于将注意力移回来了。 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飞剑,唐翊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然后,就在一瞬间。 风起。 云起。 天地乍变。 浓重的乌云从唐翊的身体里爆裂出来,明明是虚无缥缈的云,却在此刻露出了狰狞的面容,将飞剑吞噬一空。 又是一声悠长的呼吸,云雾渐浓,其颜色也更深了些。 从伸手不见五指的乌云中,传来了冰棱破碎的响声。 李仲达面色一僵,一道暴风雪便从乌云之中吹袭而来,如脱缰狂兽,将他整个人掀飞出去。 在自然面前,凡人如此脆弱。 李仲达被掀飞之后连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但却及时将剑插入擂台,才不至于直接掉出去。 他抬头,眼前的乌云已经完全散尽,好像刚刚从来没有什么遮蔽擂台的乌云一样。 然后他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按在了自己的脑袋后头,将他重重地按在了地上。 唐翊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伸出一只手将其牢牢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任李仲达如何挣扎都无能为力。 她的另一只手则是摸到了对方手里的剑,然后猛地一拽,伴随着一声骨头摩擦的声响,那剑便飞出去老远,摔在地上。 而李仲达握剑的那只手已经脱臼了。 唐翊也点了点头。 不放弃自己的武器,被她拽拖久了都不吭一声,很坚强了。 忽然,她的手被什么东西咬住了。 是李仲达。 他侧着脸,眼睛紧紧地,死死地盯住了她,嘴里咬着她刚刚夺去他宝剑的手掌。 唐翊将手抽了回来。 没咬破。 李仲达再度挣扎起来,目光中的怒火与憎恨愈发旺盛。 “去死吧!” 他拼了命地吼出声,同时,唐翊注意到,他身体里的灵突然以一种很古怪的方式移动起来。 “仲达!住手!你在做什么?!” 有人在擂台外惊诧出声。 但唐翊却充耳不闻,愣愣地看着底下奋力调动灵,试图将自己变成一颗活体炸弹的青年。 她记得...... 好像曾经也有人这样,奋不顾身的,想要和她同归于尽。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你知道该做些什么】 唐翊的手臂瞬间如灵蛇一般窜出,掐住了李仲达脖子后面的皮肉,站起身来,将他高高地举离地面。 咔嚓。 李仲达的脖子断了。 第三百零一章 狡猾的人类 赛场内顿时一片寂静。 一道剑光朝唐翊射了过来。 她躲过去了。 留下李仲达四肢瘫软地趴在原地。 攻击她的是永苍道人,见她闪到一旁,对方便立马冲了上来,将地上的李仲达抱起,两人都是满脸惨白一片。 更多的人冲了过来,唐翊不得不向后退出去更远,同时无视那些向她投射过来或警戒或畏惧的目光。 她有些不解自己为何会那样做,刚才李仲达一怒吼出声,她就几乎完全是下意识地直接拧断了对方的脖子,连话都没让他说完。 这种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翊不悦地瞥了眼自己的双手。 她不喜欢这种突然失控的感觉,但究其原因,她却也是一头雾水,只能猜测这可能和她失去的前世记忆有关。 本来以为前世就算不记得了,也应该影响不了现在的事情,但很明显,她这种想法大错特错。 唐翊又看了李仲达一眼,脸上神情突然间变得严肃起来。 然后就见她忽然挤开围在对方身旁的人群,朝对方走去,嘴里还高声喊道: “让开!他可能还没死!” 没有人听。 所有人都在将唐翊与李仲达隔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唐翊皱了皱眉。 然后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开口道: “我说,让开。” 这一次她的声音小了很多,但随着她开口,唐翊全身突然爆发出一阵明晃晃的光线,然后那道光开始向四周围扩散出去,形成了一道光幕屏障,将所有靠近她的人通通都隔开。 包括面容僵硬惊诧的永苍在内。 而唐翊则趁此机会走到李仲达身旁,轻轻地伸出手。 灵顺着她的手指流入对方的身体,代替她的感知,帮她找到了对方身体里受损的每一处。 还好,脊髓没有完全断掉。 唐翊松了口气。 没死万幸,但也不能耽搁了,想着,唐翊手上绽放出彩色的柔光,然后她轻轻地将手掌覆在李仲达的后脖颈上。 灵如水流,渗入到了对方的骨与肉之中去,修复了被她拧断的脖子,紧接着又蔓延到了李仲达的全身,稳住了对方的性命。 唐翊又停顿了一下,多加了一些灵进去,扫清了对方身体里多余的冗乱气机。 这样虽然对方会瘫在床上瘫一阵子,但身体底子比之前好一些,只要不糟蹋,应该不会生什么大病。 也算是......道歉吧...... 唐翊默默地说道: “抱歉,殃及你了。” 然后她退后一步,解除了阻挡他人的屏障,轻轻地从上方飞走,避开了汹涌赶来的人潮。 底下混乱不堪,唐翊却一路不回头地飞回到擂台下的龙族身旁,落地之后,眼睛则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刚刚了断了他人性命的手掌。 那种掐断脖子的触感,那种骨头和肉被自己扭开的感觉...... 很熟悉。 她以前杀过人吗? “看你干的好事。” 暗灰色的龙不知何时跑到了她身边来,侧着脸看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说完,对方又看向擂台上那片拥挤的人群: “这下可好,不说其他道门,就这正天道门跟我们肯定是结下梁子了。” 唐翊把视线从自己的手掌上移开,笑道: “未必吧,毕竟是管理一方的道门,不过输的惨了点,心胸应该不会这么狭窄吧?” 她先是听见一声冷哼,然后对方又道: “你先后重伤人家长老的孙女和弟子,还指望人家不跟你计较,再说,你怎么知道这些人类心里是怎么想的?一肚子弯弯绕绕,麻烦得很。” 唐翊想了想,道: “龙族肚子里的弯弯绕绕也未必见得比人类少啊。” 巨大的头颅转了过来面对着唐翊,眉头也皱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唐翊笑着,转而面对着对方,声音不带半分惧色: “我和那个女孩子打得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打错人了呢?” 对方的话头被猛地一噎,一时没说什么,但马上就又反应了过来,不屑地说道: “你不知道以为我就知道吗?也是她自己脑子有问题,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仗着一件好法器护体居然就敢跟龙族硬碰硬。” 唐翊笑了笑: “原来你一开始也以为她真是我的对手啊?” 对方横了她一眼: “我还不至于骗你。” 唐翊点点头: “那看样子,问题是出在他们那边了。” 暗灰色的龙族一愣: “什么意思?” 唐翊的目光渐渐上移,擂台上的混乱已经平息了,不论是李仲达还是围着他的人群都不见了踪影,而另外的擂台上,比试依旧在进行着,而更高一点的地方,各道门的宗主长老正心平气和地观望着场下一场场或平和或暴力的比试。 “怎么说也是道门大比,他们才是主场,我很好奇,他们又怎么会放一个凡人上场和龙族打架呢?难道真是那个女孩有几分本事,硬生生瞒住了在场的长老评审那么多人吗?” 唐翊淡淡地说着,她身旁的教习却犹疑地跟着她一起往观席上看去: “那你的意思是.......这些人类......故意让哪个凡人上场?为什么?” 唐翊仔细地想了想,猜测道: “大概......只是虚晃一枪,打一打草丛,看能不能惊出几条蛇来。” 对方依然不解: “他们为何拿凡人试探我们?” 唐翊笑着说道: “凡人弱小,身体里又没有灵,而她头顶的那个法器可不仅仅是件趁手的武器,我能感受到,当我靠近那个女孩时,那法器便吸走了一丝我的龙气,虽然微弱,但还是被我察觉了,若是让其他道士上场,估计收集到的龙气便不纯了吧。” 暗灰色的长尾猛地在空气中一抽,打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而教习本人也是不忿地开口: “这些人类,果真狡猾!” 唐翊继续说道: “让凡人下场比赛,一来是不会产生别的意外,二来凡人脆弱,真出了什么事也是我们理亏,他们顶多说自己一时疏忽没留神,让对方擅自下场,这样他们便抢占道德高地了。” 只听见一声冷笑,教习又道: “道德?哼!愚蠢,以为龙会在意这种东西吗?” 唐翊依然面带淡然的微笑: “人类的道德可是很有威力的。” 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 “至少,对他们自己而言。” 教习嘲讽的喷鼻声说明了他的看法,但紧接着,唐翊又听见对方的感慨: “如此说来,他们还真是舍得啊,让自己的凡人亲族下场,结果受这么重的伤。” 唐翊一听这话,莫名有些尴尬: “嗯......也不一定啦,他们也未必真就是想让那女孩受重伤,可能他们以为我会看出对方的凡人身份而留点手,加上那个法器也的确是有点威力......不然你看后面跟我打的那个道士也不至于那么生气。” 教习点了点他偌大的龙头,但随后,他再次看向唐翊,带着些不确信: “说起来,你当真没看出来她是凡人?” 唐翊反问道: “你看出来了?” 对方撇过头去: “对方还没出手前我的确不确定,但她一出手我就确定了。” 说完,他又把头转了回来: “你呢?” 唐翊平静地弯了弯嘴角,道: “直到她彻底倒下,我才敢确定。” 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落了过来: “不愧是破军娘子,对敌真是谨慎。” 唐翊一笑: “习惯了而已。” 第三百零二章 治愈 对手重伤,自己则毫发无损。 唐翊毫无异议地赢得了她第一场的比试。 下了擂台后,与那位陌生的教习又聊了一会儿,她才得知对方的名字名叫落霆。 身为登天府风堂二等教习,落霆只是条虚龙,但他的直辖上司却是一条五色真龙,正是风堂总教习,澜庭月。 而在得知了这件事之后,唐翊也总算明白了对方为何一开始就会对自己抱持着那样一种略显抵触的情绪。 毕竟那位风堂教习可是因为汐权的事和她闹过些不愉快,加上自己可能的确是哪里触动了对方心里的警戒线,澜庭月还特地在落霆来找她前跟对方好好叮嘱了一番。 比试结束后,落霆就送她回了自己的营帐内。 唐翊目前住在龙宫外的湖底,从她被选为道门大比的参赛人员后,她的营帐就特地从岸边被挪到了这里来,远离人类的视线范围。 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所有的那些驻扎在岸边的龙族也是同样地被搬到湖底来。 唐翊有些迷惑,一方面对人类如此坦诚,连道门大比都派人参加,另一方面却又如此小心谨慎,不泄露任何信息给人类。 龙族到底是在弄什么花样? 不过,她弄不明白,目前也没那个功夫去弄明白。 现在唐翊的头号难题就是她散发出来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影响力。 事实证明,那些与她有过接触的智慧生物,包括且不限于妖怪、人类以及龙族都会被她影响,首当其冲表现出来的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特别是针对她本人的情绪。 如果是崇敬就会变得特别崇敬,如果是厌恶就会变得特别厌恶,总之就是容易走极端。 而且这种影响随着与她接触地越多,效果就越显着,事实上,唐翊怀疑澜垣对自己忽冷忽热的态度也可能是因为这一点。 如果不是之前流霞宁死也要害她的举动,她可能还不会意识到这点,但现在看来,她必须得想个方法解决掉这个问题。 不然,她随便做点事情别人就要跟她拼命,害人害己啊! 唐翊试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啧啧叹息。 只是目前有个小问题。 想要解决她的影响力,总该找个实验品吧?不然,她这一个人也弄不出什么花样来。 可,找谁呢? 幸运的是,唐翊很快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掏出揣在怀里的纳袋,唐翊轻轻地将一抹灵伸了进去,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自己要找的目标,然后轻轻一拉,一道暗蓝色的身影就从纳袋中飞了出来,掉落在了唐翊面前。 那身影抬起脸,瑟瑟发抖地看着唐翊。 是燕霏。 自从上次将她收入纳袋,已经过去了一阵子,本来一方面是唐翊没那个功夫管她,一方面是想让她好好冷静,但看着现在的燕霏,唐翊反而觉得或许当时好好把她处理好了才好一点。 出现在她眼前的,不再是那个妙龄女子,而是一条暗蓝色的龙。 原本庞大的身体现在缩水了不少,满打满算不过数丈长,脑袋左顾右盼,四爪着地,与其说是龙,不如说是条爬行蜥蜴。 毫无威严可言。 她是怎么变成这幅模样的? 唐翊奇怪地皱了皱眉,又挥手,从纳袋中召唤出另一个身影。 黑鱼一落地,就听见唐翊一只手指着个东西,一边疑惑地对他开口道: “她在纳袋里出什么事情了?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黑鱼顺着唐翊的手指望过去,一眼就看见了燕霏,随即立马开口撇清了自己的关系: “这我可不知道啊!她刚进来的时候还好,还能说话能飞的,我们知道她是龙,也没敢靠近她,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她自己就掉下来了,变成了这幅模样。” 自己掉下来? 唐翊不解地再度发问: “那她大概是什么时候变成的这样子?” 黑鱼想了想,道: “呃......大概就是刚刚的样子。” 刚刚?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好像也没什么呀......就她跟人打了一架,然后...... 唐翊想着,身体猛地一滞。 然后......她又一次失控了。 唐翊忍不住望着燕霏。 所以,她才会控制不住恐惧,甚至连一个比较稳定的龙形都维持不住了吗? 要知道,除非是感受到极端严峻的威胁,或是身体极度衰弱的情况,龙一般都是会以较庞大的体型示人,除开她这个习惯人形的个例,其他龙族基本上无不例外。 可是眼前的燕霏却变得这么小,这岂不是说明,她现在的心境已经处于一个极度危险的地步了?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她交给我来处理。” 了解完情况后,唐翊朝着黑鱼点了点头,将对方收回到纳袋之中,而她自己则是正面着燕霏,严阵以待。 对方似乎一直都很畏惧她,低眉顺眼地将自己的身体压低,连抬下眼睛都不敢,像尊石雕一样僵硬在原地。 唐翊不用想都知道,眼前这情形如果她不率先开个口,估计两人就能沉默到地老天荒去,于是,她语气温柔和缓地开口道: “燕霏啊......” 谁知,刚一听见她的声音,眼前的龙族就猛然一震,眼前一黑,身体就要朝一旁侧倒下去。 “诶诶诶!!你怎么说晕就晕啊?我没这么吓人吧?” 唐翊急忙上前撑住对方的身体,一面郁闷地说道,但说完她又察觉到了什么,貌似此刻在燕霏这颗完全被恐惧占据的心里,她的确有那么吓人。 于是,她下一刻就感觉到撑着她的那具原本还有点力气的龙躯一瞬间变得软塌塌的,就算有她撑着,也依旧难逃倒地的宿命。 看着已经彻底倒地的燕霏,唐翊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倍感无奈地一拍脑门,就在她旁边坐下等对方醒过来。 ....... 燕霏睡得很沉,因为她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的一切都很美好,美好到她都不想醒过来了。 在梦里,她不再是龙渊里地位低下的虚龙,而是生来尊贵的真龙,她盘踞在千年泉眼之上,享受着龙群的朝拜与敬奉。 但是忽然间,梦境变得稀薄了。 燕霏忽然慌张起来,她还不想离开这里,这里如此美好,如此舒畅,如此...... 不真实。 燕霏突然为之一愣。 她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但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下一秒她就醒了过来。 眼前的人正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看见她醒过来了,微微一笑: “总算醒了。” 只是一个笑容,就让燕霏吓得肝胆欲裂。 她猝然惊醒,在那一瞬间,她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她想起了对方是何等的强大,强大到能突破重围将她全须全尾地救下,而自己之前又是多么地百般算计,想陷对方于万劫不复之地,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全部想起来了。 但在想起来这些事情之后,燕霏的心里却只剩下了惴惴不安的惊恐。 她会对自己做些什么?她想对自己做些什么? 燕霏猜不到,也不敢去猜。 最后,留给她的选项,就只剩下了跪地求饶这一个。 于是,她也很当机立断地跪了下来。 但是在她的求饶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之前,唐翊就有了行动。 轻灵的光晕悄无声息地没过了燕霏的身体,堵住了她所有的动作,那光晕就像是雾一样,却充沛着丰富的灵,这些灵忽明忽暗,时隐时现,却一刻不曾远离,始终缠绕在她身边,以一种古怪的,她完全不理解的方式自行运转着。 就在这时,燕霏听见了唐翊开口说话的声音: “灵聚,入体。” 疼! 燕霏突然间什么都感受不到了,除了疼痛。 除了那钻心的疼痛。 疼痛由表及里,就好像是她正被万虫噬咬一般,迅速地波及她的体表,然后向深层侵染,而她身边那无数的灵正鱼贯而来,而她的身躯则是门户大开,任由这些灵蜂拥而入。 灵一入体便迅速地融入到龙血之中,顺着血路扩散到她身体里的每一处,以刀削斧凿的架势疯狂地改造着她的脉络。 这过程说来轻松,但实际上燕霏所承受的痛楚只有她自己知道,唐翊唯一看见的,就是眼前暗蓝色的龙在吸入了她精心准备的“礼物”之后,忽然间身形暴涨,从原本的数丈之据迅速地膨胀成占满整个营帐的长龙,如果不是唐翊事先施了法,恐怕现在对方这外放的龙气就要把周遭的龙族全招来了。 然后燕霏赤红了双眼,瞪视着唐翊,嘴微微一张,吐出了一口火。 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火焰,但唐翊却退后了一步,特地避开了它。 忽然间,一抹火焰沾上了唐翊的衣角,唐翊顿时大骇,蹦蹦跳跳地试图将那点火焰扑灭。 此刻唐翊的样子就像个滑稽小丑,行动慌张不堪,急的直跳脚,可是无论她如何做都无法扑灭衣角的火焰。 反观另一边的燕霏,虽然她仍然在喷吐着火焰,只是目睹了唐翊的举动后,现在对方的眼睛已经开始渐渐地恢复原有的清明。 燕霏自己此刻心里也是一样地疑惑。 她......有这么强吗? 燕霏此时尚未注意到,自己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那么害怕唐翊了。 而另一边,看似慌乱的唐翊,嘴角也露出一个隐蔽的弧度。 第三百零三章 灵犀通彻 在唐翊看来,想要战胜恐惧只有为数不多的几种方法,要么一开始就别害怕,要么就学会和自己的恐惧感共存。 很明显,她无法消除恐惧,也无法让燕霏与自己的恐惧共存,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遮蔽恐惧。 没错,自古以来,就很少有人类能真正地摆脱恐惧的束缚。 但人类可以自欺欺人。 告诉自己没有什么要害怕的,就真的会以为没有什么可怕的,给自己一个虚假的幻想,就真的会渐渐把幻想当真。 所以说,如果她让燕霏哪怕只是暂时忘却自己带给她的恐惧,没准都可以帮助对方清醒过来。 而燕霏究竟害怕她什么呢? 唐翊并不特别清楚,但她也不需要想得多复杂,从她对燕霏的观察看来,她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足够抵消掉对方对自己的恐惧了。 给她“力量”。 于是,就有了眼前的一幕。 在燕霏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够将唐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后,对方出现了短暂的愣神,紧接着,迎接唐翊的便是更加凶猛的攻击,其间还夹杂着燕霏时不时癫狂的笑声。 若非唐翊早就将自己的营帐封住,恐怕早就有龙族闻声赶来了。 唐翊一边躲一边想,她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了?还是说对方之前憋得太狠了?这一下下打的是半点都不留情啊! 唐翊侧身躲过一道流火,脑袋里也在飞速地运转着。 眼下燕霏这样子也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如果她就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就这样一直躲着吧? 就在唐翊思考分神的这一刹那,一道火红的焰花突然重重地击中了她的手臂。 唐翊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思绪,转头看向燕霏。 对方并没有什么异样,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发出的那杂乱的攻击中有一道是真真切切地击中了唐翊。 但唐翊本人是肯定知道的。 她抬手看了眼自己的手臂,有些压不住的惊讶。 本来在她的计算中,燕霏是绝对击不中自己的,可刚刚那下不光打中了她,而且打得还不算太轻。 唐翊又看了燕霏一眼,对方此时似乎已经找回了龙的天性,御风悬浮着,嘴里仍旧火焰不停,但在唐翊的眼中,那些看似混乱地火焰却开始有了某种指向性,就好像燕霏本能地知道该朝哪儿吐火一样。 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有反应了,看样子她之前的推测居然是对的? 唐翊心想,嘴角也不禁上翘。 这下子,说不定她可以一口气解决两个问题了。 唐翊美滋滋地想着,丝毫没有察觉那条飞舞的龙有什么不妥,那一双逐渐清明的龙眸,又究竟聚焦在了何处。 燕霏缓缓地张开自己的嘴,火焰从她的嘴角飞逸而出,泼洒向唐翊,而她的嘴却对准了别的地方,宛如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火焰的覆盖突然平息了。 一道深色的洪流从龙吻中喷薄而出,恰似一股直窜天际的喷泉。 洪流轰击在帐顶,发出一声厚重的闷响,帐顶也随之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燕霏就像是灵巧的燕子,一个旋身便向那道裂缝冲去,而唐翊来不及做什么,只得伸出手,焦急地呼唤道: “小心!这里是......” 厚重的黑色水层瞬间从那个被撕开的裂口中冲了下来,与往上飞的燕霏正好撞在了一起。 面对这样的激流,燕霏基本上是半句话都没说就干净利落地被冲压在了地上,剧烈的水声也掩盖了她所能发出的一切声音。 唐翊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后,默默地补完了自己刚刚没说完的话: “水底.......” 龙善水善火,但也不是这么个善法啊...... 唐翊无奈地伸手冻住了那个裂口,散去了帐中涌入的湖水,也看见了被湖水拍在地上的燕霏。 对方此时受了这么一下,还正迷蒙着,四肢抽搐不断,看得唐翊也忍不住摇头。 真是自己找罪受啊...... “既然清醒了就说啊......你看我像会害你的样子吗?” 唐翊无奈地走向燕霏,而看见她接近之后,对方也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龙尾挥出。 唐翊伸手接住朝自己劈来的长尾,心中倍感无力。 而燕霏眼里却突然闪过一丝精光。 锵!!! 被唐翊抓在手里的龙尾上突然弹出一根修长的利刺,对准唐翊的手心直接扎了进去。 几乎是在同时,利刺刺进了唐翊的手掌,鲜红的血顺着刺流了下来,而唐翊也猛地掐住了刺的根部,将其直接折断。 虽然见了血,但唐翊没有任何动怒的表现,反而惊奇地看着手里的尖刺。 以她现在的修为,很少有能破开她龙鳞的东西了,没想到燕霏尾巴上这尖刺居然这么厉害。 但随着她扭脸看向燕霏时,她的惊奇又一次被扩大了。 此时唐翊眼前的不再是那条飞舞的龙,而是一个安静的女子。 燕霏不知何时变成了人形,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整个人都傻掉了一样。 唐翊没有说话,燕霏也没有。 似乎有个奇怪的生物路过这里,挥了挥手,然后在两人身边创造出了一个寂静的空间。 良久,一滴泪潸然落下。 燕霏沙哑着嗓子,眸中一片清明,缓缓地开了口: “流霞......死了?” 唐翊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没想到对方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 然后,她垂下头想了想,头轻轻地点了一下,又摇了一下。 她是亲眼看着流霞消失在那一片天光之中的,从真龙对祭天这件事讳莫如深的态度来看,被天光笼罩着的下场要么是死,要么是比死还可怕的结局。 燕霏张着嘴,却什么都不说,眼中的光芒忽隐忽现,摇曳不安。 然后她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怎么就死了呢?” 这就是燕霏说的第二句话。 等到燕霏终于开口说出第三句话的时候,她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看着唐翊也不像之前那样要么怕到言谈结巴,要么疯到歇斯底里。 现在她看着唐翊,就像是在看一个和她无关的路人。 唐翊觉得,可能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应该把情绪放在哪个人身上了。 之后,唐翊跟燕霏解释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从她是如何将她从祭天仪式上救下,又如何将她藏在纳袋中,至于她对燕霏情绪上产生的那点影响,她并未提及,燕霏也没怀疑,只当做是自己经历了那些事后一点小小的失控罢了。 燕霏听完,沉默了许久,头脑沉沉低垂,低声问道: “那之后......我该怎么办呢?你也说了我本来应该是要祭祀给天的......祭品,现在我却活了下来,祭天仪式失败了,那我龙渊肯定是回不了了,之前你救下来的那些虚龙也不知道哪儿去了,我现在还能去哪儿呢?” 说着,她抬起头,目光仰望向上方,绕了一圈以后又落了下来: “这里是熙晨大泽,真龙族、龙君还有龙渊里的那些精英都在,更别提岸上还有一群人类,我现在却在这里......” 燕霏好像全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了一般,整个人都虚脱掉了。 她空洞地看向唐翊: “早知道这样干嘛要救我呢?让我死了不好吗?” 唐翊稍稍想了想: “我不赞同你这个想法。” 燕霏看了她一眼。 “你这个人的确是不怎么好,之前也干过不少缺德事,但是你并非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你只是更偏向为自己考虑,还喜欢表面功夫,就像你之前总是跟着流霞一起,当跟别人发生冲突时就让流霞去当先锋做恶人,自己躲在后面一样。” 唐翊说到这里,燕霏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住了她。 回应她的是唐翊淡然的眼神,最终,燕霏败下阵来。 “说老实话,我跟你交情不深,但从之前跟你打过的交道看来,你只是对那些得罪过你的人下手格外地重,像是冯昭、还有我,但其他人你一般不会多管,也就是说,你心里还是有条底线在的。” 燕霏看着唐翊的眼神渐渐转为困惑与不解。 她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说起这些不搭杆的话,然后她就听见唐翊说道: “但流霞就不太一样了。” 燕霏的呼吸在那一刻是停止的,直到唐翊接着说下去,她才开始渐渐急促地呼吸起来。 “我记得,那时我们去临深渊的时候,你们同时对我还有冯昭都出手暗算,但你应该本来只是要对付冯昭的,对不对?也就是说,是流霞擅自对我出手了。” 燕霏把头扭过去,不再与唐翊进行任何的视线接触。 唐翊看着她,分不清对方到底是出于心虚还是对流霞的心痛才移开的视线,但那也没关系。 只见她微微将身体凑得离燕霏近了一点,道: “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其实你们本来并非祭天的祭品,是有人特地将你们列入了祭天的名册内。” 果不其然,燕霏的身体猝然一震,双眼中流露出难以自持的惊诧: “什么?!” 唐翊未雨绸缪地将周围包裹的法阵加强了一些,防止帐内的任何动静传出去。 而燕霏早已是怒不可遏,一扫之前的颓势,甚至不管不顾地揪住了唐翊,厉声喝问道: “谁?是谁!告诉我!告诉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当牛做马,我什么都可以帮你干!” 唐翊看着激动的燕霏,平静地说道: “不用当牛做马,我这就告诉你。” 面对如此坦诚的唐翊,燕霏却忽然间心头一紧。 她冥冥中有种预感,自己并不会想知道唐翊即将说出口的真相。 唐翊开口了: “将你们列入祭天名册的,是青龙十六皇子,澜垣。” 在听见这个名字时,燕霏的脑袋一片空白。 青龙......十六皇子...... 不论这名字里的哪个部分,都意味着对方较之她而言是多么至高无上的存在,几乎不可能复仇。 然后,她听见了唐翊说的下一句话: “而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看见了流霞在临深渊那里,对我用了焚心焰。” 轰得一声,燕霏的思绪彻底停止了运转。 所有的情绪,愤怒、迷茫、焦躁......在这一刻统统都消失了,化成了一片单纯的空白。 所以...... 所以...... 这算什么呢? 朦朦胧胧中,她听见唐翊的声音: “所以,她如今的境况说得难听点,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燕霏的愤怒被点燃了,她猛地松开了唐翊,整个人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弹开,指着唐翊怒目道: “你!!” 唐翊的眼神不变: “我说错了吗?” 在这样的眼神,在这样的反问下,燕霏的怒火一刻都支撑不到,就此熄灭。 但唐翊的声音仍然没有停下来: “其实,这倒的确是让我不禁有了个疑问,我与流霞虽然来往不多,但扪心自问未生出半分伤她的念头,甚至她的雷试也多亏了我的帮忙。” 然后,她的眼神转了个方向,飘向了燕霏那边,幽幽地开口,道: “那你说......她为什么会这么恨我呢?” 燕霏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避开唐翊的目光。 但唐翊的声音却紧追不放,钻进她的耳朵里: “究竟是我太惹人嫌了,还是有人......” 停顿。 燕霏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停了一下。 “在背后说了些什么。” “别说了!!” 那一刹那,燕霏所有的心防都再也支撑不住,崩溃地哭喊出声。 “求求你......别说了......” 她又一次地跪倒在地。 只是和之前不太一样的是,这次燕霏更像是身上被人扔了块轻飘飘的棉花,而她却像是被山岳压顶一样。 被镇压在了无尽的愧疚之下。 永不翻身。 唐翊抬起头,看似不再对燕霏咄咄相逼,嘴里却不轻不重地落下另一块巨石: “你在她旁边,将她当做个傀儡一样指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日的可能呢?” 燕霏早已泪满襟怀,整张脸都扭曲得不成样子,同时,燕霏的双手狠狠地按住自己的下腹,若是不如此,她恐怕就要抑制不住自己那难以遏制的肝肠寸断了。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会那么当真......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呢?她已经说不出口了,就算说出来也没用了,不是吗? 唐翊淡淡地来了一句: “如今你的确是下场凄惨,但你至少没死不是吗?因为,流霞替你死了。” 燕霏崩溃地哀嚎起来。 等到她叫得稍微弱一点了,唐翊才慢悠悠地开口道: “心痛啊?这就对了,痛一点,以后才会长记性。” 燕霏双眼浮肿,看着唐翊,眼神飘忽而不解。 唐翊也看着她,道: “你不是问我,你现在除了死还能怎么办吗?我现在就回答你。” 唐翊轻柔地说,让声音传进对方的心灵深处: “当你脑子里再冒出来这样的问题时,就想想我们今天的对话,想想流霞。” 说完,唐翊也叹了口气: “我把灵犀术传给你,可不是让你自暴自弃用的。” 燕霏陡然间瞪圆了双眼。 第三百零四章 法器威力 唐翊静静地浮在水中,望着燕霏逐渐消失在湖水中的身影望了很久。 她身后是自己的营帐,在漆黑的湖水中散发着微弱的光,照亮了一片小小的区域。 她腰间的纳袋突然动弹了一下。 一个黑影从纳袋中浮现,像团污物,漂浮在唐翊身边。 “你确定就这样把咱们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法术送人啦?” 唐翊知道自己身旁的是谁,自打捅破了黑鱼的真实身份后,对方似乎对她也少了分戒备,多了分信赖,时不时就会跑出来跟她说说话。 “嗯,反正我们也用不了,既要龙血与灵犀血脉的混合,龙血又不能过度浓烈,也只有像她这样的虚龙才能掌握灵犀术了。” 唐翊淡然地回应道,然后转过身,带着笑容看向黑鱼。 “怎么?舍不得吗?” 黑鱼的形态就像是水一样变化不定,只能从声音判断他的情绪。 而从他现在的声音听起来,他似乎有些小小的不愉快: “那倒不是,就觉得有点不值当,这女人跟你的话我也听了些,感觉不像是个好东西,值得你又传功法又花力气替她变身形换气息吗?” 唐翊听完笑了笑,又看向远处已经彻底消失的燕霏,道: “人家之前不算什么好东西,但现在她已经变了,也得给对方第二次机会试试。” 黑鱼立刻语带不甘地反问道: “那如果她还是像之前一样,甚至更糟呢?” 唐翊回答地也快: “那就到那时再说。” 黑鱼顿时没话说了,良久,才憋出来一句: “看不出你这么得过且过。” 唐翊忍俊不禁,抬头仰望着头顶漆黑无光的湖水。 这样不正常的黑暗,不仅仅是因为大泽水深,更因为龙族抽走了灵,导致湖底大面积地形成了灵熄之地。 “未来的事不能预测,过去的事改变不了,我们能做的不就只有现在吗?” 唐翊悠悠地感慨道。 “不管多担心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但在没发生之前,我们都只能做好现在。” 说完,她笑着看了一眼黑鱼: “所以,现在就这样吧。” 黑鱼沉默了很久,然后从他的身体里发出一声叹息。 “好自为之。” 然后,他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飘回到了纳袋之中。 唐翊则在外面又多呆了一会儿,便转身回去帐篷里面了。 她需要休息,毕竟之后还有比赛等着她呢。 。。。 唐翊等了整整两天都没能等到清泓教习的通知,直到第三天,大概是清晨破晓的时候清泓才翩翩而至,以人形出现在她眼前。 清泓的人形外貌上看是个穿着华丽的贵公子,锦缎的丝绸披在身上,间有玛瑙玉石佐之,面庞虽略显丰腴却也并不臃肿,反而略微地有点可爱,像是那种受尽宠爱长大的孩子。 “走了。” 虽然样子变了,但清泓的语气却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依然地清冷。 唐翊跟着他,一路向着大比的场地赶去。 和上次一样,她们赶到时比试早已经开始,擂台上照样打得鸡飞狗跳,热闹非凡,只是这一次,唐翊看见有一个擂台上并非两个道士互相比剑,而是一个道士举着巨斧劈砍向一条飞舞的赤红火龙。 道士挥舞巨斧,犹如巨灵劈山,赤龙浴火咆哮,烈焰将对方死死逼在距离自己三丈之外的地方。 唐翊正看着那边,就听见清泓对她说道: “别分神,今次的对手不容小觑。” 唐翊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他: “你确定?上次你也是说的差不多的话,结果却是我跟一个凡人打了一场。” 清泓的身体顿了顿,不悦地转过头来,却什么都没说,又把脑袋扭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清泓才开口道: “你下一场的对手是清虚山,和正天道门不一样,清虚山向来专修剑法,行事作风都更加......疯一些。” 清泓似乎用了点时间才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神情也变得不怎么愉悦起来,想起了什么往事一样地仰望着远方。 唐翊听了对方的话没有什么言语表示,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行了,去台上等着吧。” 两人走到一处擂台旁,清泓便停了下来,一边说道,一边指了指旁边的擂台。 擂台上还没有人,唐翊也不急着上去,就和清泓一起站在台下,安静地等待着。 其他的擂台上打得热火朝天,唯独她们眼前这片空荡荡的,格外凄凉。 “教习,你确定还会有人来吗?” 唐翊忍不住出声询问。 清泓面无表情,毫不留情地回道: “如果没有我就算你的错,谁叫你上次那般残忍,把他们都打怕了。” 唐翊无奈耸肩,以示她无话可说。 但仿佛是响应唐翊的疑问那样,她刚刚问完没多久,对面就忽然飞来一人。 那是个穿着劲装的男人,大概二三十岁的样子,眉眼虽不说俊俏,却一板一眼,冷硬得很,御剑而行,气势惊人地凌厉,孤身一人立于宽剑之上,身形却丝毫不动,目光炯炯有神地越过了擂台,望向了这边的清泓和唐翊。 唐翊抬头看了眼: “那......是我对手吗?” 清泓皱了皱眉: “是。” 对方古怪的语调令唐翊不禁转头,问道: “你认识?” 但清泓却直接闭上嘴,什么都不说。 唐翊见也问不出什么,索性把疑问暂且放在一边,轻巧地飞上了擂台。 男人看起来是十分严肃的类型,说话也十分简洁,只是回剑入鞘,随后便向唐翊一施礼,道: “清虚山,古逸,请多指教。” 说完,就见古逸干脆地拔剑,三两下便摆起了进攻的架势,就等开赛。 唐翊也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 “龙渊,唐翊,你好。” 然后,她就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只是继续笑着。 钟,响了。 那道虹色的身影如同光线一样稍纵即逝,只不过眨眼间就已将消失在原地,化作一条虚幻的影子对着古逸冲了过去。 古逸稍微后撤半步,横剑在身前,然后就只听见一声突如其来的冲撞声。 虹影显出身形来,是唐翊。 唐翊此刻悬浮在半空中,手向前伸着,指尖距离古逸只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却再也无法得以寸进。 因为一柄剑挡住了她。 那柄剑闪烁着森然的剑意,虽然小,却将唐翊死死地挡在了古逸身前。 然后,唐翊听见了一个新的声音,非男非女,很像是铁器刮擦时的那种尖锐声响。 那个声音在对她说道: “上品法器,白练,请多指教。” 声音是从剑发出来的。 第三百零五章 大意 刚刚......是剑在对她说话吗? 唐翊忍不住望向古逸手中的那柄剑,看上去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就是一把普通的青铜剑,甚至她还能看见剑身上有着锈蚀的痕迹。 但就是这样一把近乎破铜烂铁的剑,却一次次地将她挡住,不让她有任何近古逸身的机会。 唐翊几经尝试后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近战不行,就只能远攻了。 还是熟悉的冰棱,飞速从唐翊身侧的空气中凝聚出来,随着她的一个念头,数十支冰棱便犹如离弦之箭一样朝着古逸飞了过去。 古逸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 然后缓缓合上了眼。 之后的事唐翊也说不太明白,感觉上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坚硬的东西从古逸的身上散发出来,顺着那柄剑一路传进了他周围的环境中,那东西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但产生的影响却是实打实的。 而直观一点的表现,就是所有她射出去的冰棱,都在半空中被削成了一块块破碎的残片。 破碎的冰棱突然失去了控制一般,摇摇欲坠地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而唐翊则是猛地抬起头来。 她与冰棱之间用来维系她控制力的灵,断开了。 “雕虫小技。” 古逸慢慢地站直身体,古井一般的眼神望向她。 “若是想胜,拿出真本事来。” 可这就是我的真本事啊...... 唐翊在心里无奈地苦笑,但表面上她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抬起手。 一把冰剑出现在她掌中。 古逸骤然变了眼神。 他身上终于浮现出其他的情绪来,而他嘴里也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汝等尔敢......” 台下,清泓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你说你变什么兵器不好非变把剑呢?要知道这帮清虚山的......” 清泓放下手,果不其然地看见古逸化作一道惊鸿掠影,朝着唐翊直攻而去。 “可各个都是剑痴啊......” ...... 并不锐利的剑锋从唐翊身前扫过,她一个旋身,剑也跟着拧了回来,差一点就划破了她的衣服。 唐翊再次退后,而古逸的剑早已欺身上前,她举剑挡住,对方的剑却游鱼一样地突破了她的防守,又一次与她擦肩而过。 本来以为她不能跟对方近身已经算是艰难了,没想到真的近身之后反倒更加艰难了。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古逸突然上步前刺,剑锋画出一个弧线,猛地扫过唐翊眼前。 然后唐翊便猛地跳开几步,但又停住,没有再继续后退。 是时候确认一些事了。 唐翊这么想着,然后在古逸向她挥剑的时候没有躲闪,只是背过身去。 剑砍在她的背上,令唐翊顿时吃痛地扭头望着背后。 龙血滴落,在地面上烧灼出一圈又一圈的烙印。 古逸忽然间愣了一下,然后他便快速地倒退几步,退离唐翊身边。 唐翊看着这一幕,露出了微笑。 看样子她的推测没错,之所以燕霏能摆脱她的影响力,就是因为对方接触了她的血液,现在看来,光是看见她的血都有类似的效果吗? 这可感情好,以后她只需要抽点血挂在身上显眼一点的地方就可以了,也不用见一个人就朝对方泼血。 古逸静静地看着她,疑惑地皱了皱眉,显得有些困惑不解的样子。 可能他是在想为何刚刚自己会因为对手变了把剑出来就冲动地上去和人家火拼吧,但无论如何,现在的古逸似乎更加地平静了,甚至比刚开始的时候还要平静。 看着这样的古逸,唐翊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个怒发冲冠,行事冲动的对手和一个心止如水,冷静坦然的对手相比,哪个更难缠? “阵起。” 古逸淡然地吐出二字,双手徐徐打开。 而那柄白练剑却没有掉在地上,而是安静地悬浮在原处。 紧接着,唐翊又听见那柄剑的声音了: “织罗阵,启。” 剑突然延伸开,化作无数柄剑,形成了一幅庞大的金属扇面,好像原本就有那么多剑一样。 剑与剑之间井然有序,乍看还以为是孔雀在面前张开了自己的尾屏,纵使剑本身样式古朴无华,也平添了一分惊艳。 在剑阵展开的那一瞬间,唐翊就动了。 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扑向古逸,速度之快,仿佛是雷电闪过。 但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剑阵已然成型,无数柄一模一样的白练剑将古逸团团围住,剑尖朝外,将唐翊也挡在了外面。 唐翊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剑群,本欲直接冲进去,忽然又停住了。 手指一动,一道蜿蜒的水流便从她指尖凭空凝结,朝着被剑包围的古逸冲了过去。 但就和之前的冰棱一样,水流刚入剑阵,就哗啦一声散成一地的水珠,半点威力都没有了。 剑阵中心的古逸则是直接盘膝而坐,闭上了眼,手上却摆出了剑指的架势。 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剑阵之中就分离出两把剑来,率先对唐翊发难,一左一右地攻向唐翊。 唐翊却浑然不顾,任由飞剑刺向她,只是皱着眉观察着眼前的剑阵。 当!! 剑撞在唐翊的身上,其中一柄甚至是直接对准了她的脸去的,但就只听见两声碰撞声后,两把飞剑又分别照着原来的路径被弹了回去,转瞬间就化成了空气中的一缕灰尘。 唐翊毫发无损。 古逸虽然闭着眼看不见这一幕,但身形却猛地摇晃了一下。 然后他睁开了眼,那双眼睛中满满的全是震惊。 方才他分明是用的和之前一样的力道,甚至比之前还强几分,可为何打在对方身上,不光未能破得了对方的防御,甚至对分剑的余波还反震到了他本人? 古逸不明白,但唐翊自己却心知肚明。 刚才如果不是她故意把自己最脆弱的鳞片移到背后受了那一剑,估计对方打再多下都没法在她的身上留下哪怕一丝半点的痕迹,更不用提见血了,但现在血也见了,她自然也没有让对方再继续伤到自己的必要了。 古逸再度从剑阵中招出四柄飞剑,这已经是他能控制的极限了。 飞剑在主人的指示下,毫不犹豫地刺向唐翊的前额、心口与后背。 又是一声响。 四柄剑就此化了灰。 古逸的脸色骤然间惨白一片,身体也狠狠地晃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唐翊便闯入了剑阵中。 古逸急忙控制着剑阵反击,顿时,唐翊便深陷于狂风骤雨般的利剑风暴之中。 周遭是疯狂反击的剑,而对比起来,唐翊却闲庭散步一般,就连头发丝都没掉一根。 实力都这么强了,之前居然还扮猪吃虎,果然不能小看了这些龙族。 古逸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后撤,周围的剑也迅速合而为一,重新变回了一把。 古逸持剑突刺,这一回,唐翊终于被挡住了。 看样子那剑阵虽然能增加数量,但对单个的威力却没有多少增益啊。 唐翊在心里平静地思考着,同时格挡开古逸又一次的突刺。 她的身体足够强横,并不惧怕对方的剑,赤手空拳便足够她和对方打得有来有回了,但很明显,古逸并不这么想。 他的攻击愈发迅速,神情也愈发严峻,但在唐翊眼中却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她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了。 她不擅长这样的打斗,也不擅长这样的见招拆招,她只知道要么攻击,要么躲避,这样子的情况...... 唐翊分了一下神。 而这在战斗中,可是相当致命的。 白练剑横扫而来,就和之前一样。 唐翊也照旧去挡。 但是就是那一刻的分神,令她忽视了一些细节,像是古逸微微转动的手腕,以及微弱倾泻的剑身,这都预示着,这一击和之前的攻击不太一样。 然后,唐翊看见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色的气。 说是气,但看上去更像是剑本身在发光一样。 紧接着,她就感觉自己被什么击中了。 唐翊依然毫发无伤。 只是她别在腰间的那个小小的布袋,被划开了一个小口。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因为,这道门大比的擂台上。 突然传来了一股浓郁的妖气。 第三百零六章 越来越热闹 先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东西滚落出来。 那东西本身并没什么异样,只是出现在此刻的擂台上着实不太合时宜。 那东西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然后停了下来。 然后它发出一声尖叫,球一样的身体生出了四肢,飞快地朝着擂台外爬去。 唐翊眼睁睁地望着那小小的水蜘蛛一路爬出几米的距离,紧跟着便耗尽了力气,趴在原地不动了。 如果只有它一个自然不算什么,但紧接着,数以百计的妖怪便从纳袋上的那个小口冲了出来。 唐翊下意识地用手去遮挡纳袋上的那道裂口,但这根本就无法阻挡那些妖怪的脱逃。 此刻宛如唐翊的腰上裂开了一道黑色的空隙,各色各异的烟雾就从那空隙之中涌了出来,每一缕烟雾都是无数妖气的凝结,而烟雾的核心就是那些形形色色的妖怪。 唐翊并不知道那些被她装进纳袋中的妖怪是作何想法,纵使有黑鱼两人的劝阻,被长时间地束缚在纳袋之中也始终是一件不那么愉快的事,特别是唐翊正是那个将鬼巢摧毁的龙族这个事实,令几乎全部的妖怪都没有什么安全感。 纳袋一破,最先只是一些弱小的妖怪率先脱逃,这些妖怪灵智尚未完善,也无法理解唐翊长时间将其束缚在纳袋中的目的,只知道自己被困住了,而机会一来,便伺机逃逸。 但紧接着,随着纳袋中剩余的妖族感受到外界传来的那股属于人类的阳气,第二群妖怪,一群嗜血且被压抑已久的妖怪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们误将外面的阳气理解成一堆鲜活的食物,便迫不及待地破笼而出。 最后,场面就彻底控制不住了。 仿佛被一只惊鸟惊起的鸟群,妖怪们在最开始脱逃的妖怪的影响下纷纷从纳袋中跑了出来,飞天遁地,各自向四面八方逃窜。 而他们各自逃跑的手段也是花样百出,有的飞天,有的钻地,还有的直接化成一团光或是雾气,飘飞向四面八方,光是唐翊所见,就有不下数种不同的法术,帮助这些妖怪向远方逃窜而去。 但是他们都没成功。 无数的光影从场外的看台之上冲天而起,交织成覆盖天地的罗网,笼罩了唐翊目光所及的所有空间。 然后唐翊就看见天空中猛然爆开数百蓬大小不一的血花。 妖怪的惨叫过了一会儿才传到她耳朵里,而唐翊早已将她的对手抛诸脑后,御着风高高地飞起,迅速地向天际逼近。 她能清晰地看见法术留下的痕迹,于是她体内的灵也开始加速运转。 最终,灵怒啸着从她的身体中散发出来,震颤着空气,无形的灵染上颜色,化成暗蓝色的弯月,朝着那无数个尚未击中妖怪的法术攻去。 一道道弯月形状的灵刃灵活且迅猛地挥砍向那些未成形的法术,被灵刃击中的瞬间,组成法术的灵也瞬间晃动地崩塌成破碎的灵蕴与灵息,转眼就消散在空气中。 唐翊尽力吸了一口气,将周围那些灵吸入体内,补充自己的力量,随后又是数道灵刃从她身体里飞散出去。 但是依旧有妖怪被法术击中,攻击的人太多了,在那一个瞬间,几乎整个赛场的道士都在攻击这些妖怪,甚至有些道士开始连着她一起攻击。 唐翊并没有去理那些攻击她的人,而是静静地合掌胸前。 一道微光闪过,就见万千锁链自她掌中发散出去,像极了一朵在高空中怒放的白菊。 每一道锁链都闪着灵光,其中自有奥妙的玄机流转。 锁诀是唐翊最早学会的法术之一,如今,也是她最擅长的法术,不光能锁实质性的物体,那些虚无缥缈的水流乃至一闪而过的光芒都在锁诀的禁锢范围之中。 理所当然,那些逃跑的妖怪也自然会被锁住。 锵啷一声,一道锁链被骤然拉直,像是钓上了大鱼的鱼线,在不停地晃荡,很快,几乎唐翊手中所有的锁诀就都找到了它们各自的目标,被绷得紧紧的。 但这还远远不够。 唐翊知道,当日在鬼巢中,她不知道收了多少只妖怪,而现在她才不过造了数十条锁诀,两相对比之下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也就是说,还有很多的妖怪是她还没抓住的。 【黑鱼!荣濑!你们在哪儿?快帮忙!】 唐翊猛地从身体里散出一阵灵蕴去,其中夹杂着她的传音,向她唯二认识的两个妖怪求援。 一片空白,无人回应。 唐翊皱了皱眉。 怎么一点回应都没有?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将感知附着在了灵上面,只可惜周围的气息实在是太过于混乱,她根本就找不到那两个人。 怎么回事?是还没从纳袋里出来?还是已经逃了?还是......? 唐翊摇摇头,把多余的思绪抛出脑袋,掌中又放射出去数十道锁链,抓住了逃跑的妖怪。 紧接着,一记重击狠狠地敲在唐翊的后背上,震得她差点松开手上的锁链。 与此同时,她看见数道流光从地上飞射上来,朝着被她锁住的妖怪飞袭而去,而刚刚击中她的正是其中一道流光。 在击中她之后,光也渐渐消散,露出其中所包含的物件,居然是一个小小的被涂红的石子。 另一边,又有几个妖怪被命中,在惨叫中灰飞烟灭。 唐翊突然抬起头,嘴中发出阵阵巨吼咆哮。 天在龙啸的声音中飞快地阴暗下来,豆大的雨点泛着赤色的光从阴暗的云雾中坠落。 然后地上的道士才看清,那不是雨水,而是火焰。 炽火如豪雨般坠落,点燃了大地,然而正当众道士还没准备躲闪的时候,火焰就猛地消失了,重新化成了透明的水,灵活地缠绕上。 化雨为焰,赋水火形,这是唐翊目前所能施展出的最大范围的幻术了。 要知道,虽然这些来自鬼巢的妖怪绝非善类,所以她不会让这些妖怪跑掉,但她也不会让他们就这样死在道士的围攻之下。 就这样,场面越来越混乱。 地面上时不时有一道道流光射向天际,每道流光都是暗藏杀机的术法,只为斩妖,只为屠魔,而天上的一隅是旁观的龙群,另外的空间则是被四散逃窜的妖群占据,妖群分崩离析,混淆不堪,善恶难辨。 而在妖群与地面之间,有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手伸向妖群,掌心延伸出万千光华重锁,禁锢住逃跑的群妖,另一只手却对准了地面,舞动间号令着云雨,对抗着地面的道人。 明明周遭的环境是如此恶劣,落在她身上的攻击也绝非寥寥无几,但她的面容却平静无波,专注而坚定。 仿佛她就是这一片天地不变的脊梁,孤身抗衡着所有的混乱。 第三百零七章 匿龙莫犯 擂台上空的混乱场面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又是几道人影飞上天来,地面上的道士们顿时停止了攻击。 那是几个鸡皮鹤发的老人,虽然年老,却目光矍铄,且风骨非凡,透着些许年轻人比不了的神气。 为首的是个留着斑白长须的老者,穿着一身看起来有点熟悉的明黄道袍,头发用玉冠束着,默默地打量了一番还在不停抓妖怪的唐翊。 唐翊只是瞥了他们一眼,然后就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原本做的事上面去了。 老者对她这样的态度也不意外,毕竟龙族的高傲自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也没打算看见对方有什么反应。 只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龙族虽然麾下也有妖魔,但大部分都是水族,而且更重要的是,龙族自己也对妖怪持着藐视的态度,将其视为攀附他们生存的种族,是不可能会让妖怪贴身陪伴的,更别提出手救他们性命了。 可刚刚那些妖怪不光藏在那龙女身上的纳物法器里,就连遭受攻击后都得到了对方的救助,着实有些不合常理......除非......这些龙族已经和他们搭上线了...... 想到这里,老者的脸色愈发不善,半是怀疑半是试探地主动开口道: “你是何人?为何要庇护妖魔?” 老者紧紧盯着唐翊,准备观察对方身上哪怕毫厘之间的变化。 深知龙类秉性的他自然知道,对方绝无可能回答他的问题,但哪怕是一点气机的迟滞,都能让他看出端倪来...... “我叫唐翊,这些妖怪是我抓的,我现在在想办法把他们抓回来,不好意思打扰了,很快就好,你们先继续比吧,哦对了!我那一场的比赛我认输。” 唐翊的回答一气呵成,说得对方都愣了一下。 在他身后,另一个声音传了出来: “那些妖怪,是你捉的?” 唐翊的目光在对面的人群中转了转,找到了说话的人。 那男人和为首的老者年级差不多大,只是白发少了些,衣服也是另一番颜色款式,很明显和为首之人的出处并不相同。 唐翊想了想,回道: “是。” 然后那老者困惑地眯起了眼,目光却若有若无地往上方瞟去。 “那为何不速速将其解决,反而还留其性命?莫非你眼拙,看不出他们身上的血孽吗?” 血孽?那东西唐翊自然看得是一清二楚。 眼前的妖怪身上不论种属体型,统统染着丝丝缕缕的浓郁血色,说明这些妖怪无一例外地手上全都沾过血腥。 但这不是将他们草率杀掉的理由。 “我还......不了解他们。” 唐翊笑着说道。 这回答没有一星半点的说服力,至少,对于那些道士来说是这样的。 天上的龙群也开始骚动起来,龙群中有些龙去过鬼巢,虽然那时在他们赶到之前鬼巢就被唐翊给炸了,但留下来的那股妖气却不会那么简单地散去,于是,有几条龙发觉到唐翊身上跑出来的那些妖怪统统都带着鬼巢妖群的气息。 龙群中忽然分开出一条通道,只见一尾鳞片黯淡的青龙从龙群中飞了出来,下降到与唐翊等人同一个高度。 是澜庭月。 “蟠龙唐翊,松手。” 唐翊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没去理他,自顾自地抓紧了手中的锁链。 对面的年长道士们也开始窃窃私语,彼此交换着眼神,时不时向她和澜庭月投来猜测与探寻的目光。 如此直白的情绪表露,似乎压根就不在意会被唐翊他们以及天上的龙群发现一样。 但唐翊知道,这是受到了自己的影响,然后她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放血好了。 就让他们多被自己影响一点吧,省得他们一个个的跟老油条一样地难对付。 而另一边,澜庭月扭头看了一眼天上的龙群,似乎是在与什么人对视一样,然后他又面朝向唐翊,嘴中发出一声巨吼。 龙吼如雷霆,将环绕在唐翊四周的罡风尽数震开,唐翊只觉得脚下一空,周围顿时如同死水般凝滞,御风术没有依凭,也再没有办法支撑她,于是唐翊整个人立刻向地面坠去。 众道士齐齐投来诧异的目光,然后,他们仍旧不发一言。 地面上突然升起一股稀薄的白雾,从虚无中延伸,转变成透明的水流,水汇聚凝结,幽幽的惨白寒气从其中散发,眨眼间,一座冰雪巨柱出现在原地,而唐翊则站在柱子的顶端,站稳了身形。 但就是这一瞬间的坠落使得唐翊松开了手上的一根锁链,锁链尽头的妖怪立刻如脱困之虎一样咆哮着冲了出去,但他没有冲向远方,而是径直朝着地面落了下去。 妖怪身上的血孽突然间变得更加浓郁了。 悬空的道士们忽然间神色大变,那妖怪的妖气并不强,却依然挣脱了锁链,换而言之这也正说明......其他的妖怪也可以。 虚幻的破裂声此起彼伏,原本被唐翊锁得死死的妖怪一个接一个地破开了自己的锁链,一个个就和狂性大发的野兽一样,不再逃窜,而是选择了攻击,而攻击的目标正是地面上那些相较而言更弱小的人类道士。 原本还在旁观的那些老道顿时坐不住了,直接向地面疾驰而去,飞剑、法宝统统亮相,与妖怪们厮打在一起,使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地面又重归于混乱。 而唐翊看着周围混乱的场面,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刚刚她一口气使用了太多的灵,本就消耗巨大,加上后来她用御水术制造冰柱,几乎用光了体内她所有的灵,以至于她维持不住锁诀的威力了。 澜庭月也是一脸惊诧,他没想到唐翊居然会控制不住这些妖怪,按理来说,能一口气施展这么大范围的法术,觉得是对其有很深的造诣了,但她居然让那些妖怪破坏了锁诀脱逃,难不成......她从头至尾只是强行用灵来约束住那些妖怪吗?这不可能啊,如果真是那样,她体内究竟藏了多少的灵? 澜庭月脑子里还在进行着艰难的思索,但天上的龙群却已经做出了决定。 伴随着一声声龙吟,一条又一条长龙从天而降,向地上的妖群发起进攻。 三条黄龙笔直地飞到离地只有数米的地方,彼此环绕而翔,将一群吓得瑟瑟发抖的年轻道士围在中间,然后其中一条龙猛地扭头向外,正好对上一只浑身粘液的爬行妖怪,嘴中立刻吐出澎湃的火焰。 火焰才刚触及妖怪,对方就立刻在嚎叫声中化成了一堆飘散的青烟,而火焰又继续前行,沿途烧死了不少发狂的妖怪。 另外两条黄龙也加入了攻击的队伍,还有其他那些飞下来的龙,不像道士们那样法宝齐出,这些龙只是单纯地喷火御水,便已将妖怪几乎剿灭干净。 唐翊此刻也准备从冰柱上跳下来,但澜庭月身形一动,挡在了她面前。 “待会儿再来解决你的事,现在老实待着。” 他真的是咬着牙对唐翊说出的这句话,然后,唐翊就看见对方身上亮起一个蓝色的光,忽地闪了一下,那光就笼罩在她身边,她伸手去碰就被某种无形的东西给打了回来。 澜庭月看着这一幕,心道自己刚刚的猜测居然是对的。 唐翊真的只是在用灵强行施法,之所以会有那等可怖的异相纯粹是因为对方体内的灵够用,这真是...... 暴殄天物。 澜庭月默默地在心中给唐翊做了这个判断。 有那样得天独厚的条件,那么契合于灵的躯体,居然只会用锁诀这种最低级的法术。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身后突然间涌起一阵汹涌的灵。 狂暴,野蛮,好像某种天灾就发生在他身后一样。 然后他扭过头,看见原本那蓝色光罩之中的女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不断生长壮大的虹龙。 第三百零八章 荒雷落尽 虹龙猛然咆哮,浑身骤然发力,道道光影从她身上掠起,冲破澜庭月制造的囚笼迸发出来。 澜庭月本人只觉得自己身边呼啸着卷过一阵剧烈的强风,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虹龙就已经消失无踪,只留下残破四散的灵。 他急忙回神,却正好看见唐翊如陨石一样砸向地面混战的人与妖。 只见对方身上的虹光骤然一收,又倏忽间扩散开来,所过之处都留下了一串串细小的冰屑,就挂落在地上激战正酣的生灵们身上。 紧接着,虹龙身体一挺,蜿蜒的身躯盘曲而上,嘴中发出一阵阵震荡心神的龙吟之音,闻者皆有所感,轻则身形滞愣,重则昏沉欲睡,而他们的身上则是冰霜疯长。 若有若无的白雾是先锋军,笼罩住他们的身体,紧随其后的,是浅浅松软的霜雪,带着些浅蓝的光晕,覆盖住他们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霜雪微融,却又突逢寒锋,瞬息间再度凝固成薄薄的一层透明冰层。 至此,唐翊周围将近十数米的范围内都被薄冰所盖,无人能动。 她到底还要干什么?! 澜庭月忍不住地在心里呐喊道。 事已至此,他是真得搞不懂唐翊的行事逻辑了,不,应该说,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在干什么。 私藏妖族不说,被发现后居然毫无悔改之意,还当众为了妖怪与人类厮斗,甚至视他们这些真龙如无物,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胆大妄为就可以言喻的了,倒不如说更像是...... 她从来就没管过他们这边会怎么想。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让澜庭月不禁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 再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不可能无视龙渊的存在的。 澜庭月边想着的同时也在迅速地飞向唐翊,嘴中发出与她的龙吟相抵的吼声,那些之前被唐翊的声音镇住的人在听见澜庭月的吼声后便立马又恢复了活动的能力。 从澜庭月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就在他发出吼声之后,地上盘曲的虹龙就侧了侧脑袋,瞥了他一眼。 嗯?怎么突然有种......危机感? 澜庭月突然觉得一股凉意窜上他右侧的身体,从爪趾开始往上蔓延,占据了他整个的右半边身体。 然后,一片落叶无声地从右边擦过他的身躯。 澜庭月的身体一沉,仿佛一片暗蓝的乌云,从天际轰然坠落。 冰已经遮蔽了他的身躯。 就在唐翊冰封澜庭月的那个瞬间,天上地上的龙们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原本正在喷火退敌的龙合拢了嘴,静谧地抬起头,注视向另一个方向,仿佛周围的混乱与厮杀跟他们不再相关;天空龙群中的龙也纷纷扭过他们长长的脖颈,将双目对准了地上的同一处地方。 虹龙刹那间成为无数目光集火的对象,而这些目光之中带着各不相同的情绪,或是愤怒,或是惊诧,又或者是若有所思。 不过,那些此时都只不过是目光,是眼神而已,对地上的虹龙来说无伤大雅,重要的是,在那些目光的主人之中马上就会有人出来做些什么事情,虽然不一定是立刻,但总归是要有人开这个头,当第一个做点什么的那个。 问题的关键,是这第一个究竟是谁? 就在龙群之中,一抹夺目的紫韵忽然间动了起来。 紫色的龙突兀地从飞舞的龙群分离出来,龙尾一摆,掀起几条昏暗的电光。 【澜垣!你做什么?!】 无声的暴喝从一条靛青色的龙身上传出来,挟带着传音的灵直刺向不断下降的紫龙,却根本阻拦不住对方下降的趋势。 澜垣的龙身庞大而灵动,飞舞起来的姿态优雅而壮丽,身侧带着凛冽的罡风,速度惊人,但他的目光只是紧紧盯着地面那条盘绕的虹龙。 暗色的裂隙从他身际生长,在空中蔓延,转瞬间就遍布几乎大半个天,每一条裂隙都是一道昏黄的雷电,却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一样,诡异地在天空颤动不断,始终都没有任何动静。 龙群之中,澜恒的双目因为震惊而睁大了。 “澜垣你疯了吗?” 他喃喃道,看着下方的荒雷蔓延得越来越广。 雷电,是龙族威力最强的一类武器,却也是最难掌握的一类,不论是天生的落雷,还是后天的异雷,想要掌控都格外困难,因此大部分龙族甚至一生都极少有用到雷电的机会,就算是能用,大多都还是在情绪极端激动的时候才能放出来的一两道雷霆。 而澜垣,身为纯血的青龙,却一身紫鳞,为此他从出生就失去了许多,譬如龙族的善水、至亲的关怀乃至角逐龙皇之位的资格,但是他也并非一无所获。 对雷霆独一无二的亲和,与生俱来的荒雷天赋,就是他所得到的补偿,甚至他觉醒的真火,都是带着荒雷的劫火。 但是,释放出布满天空的雷霆,哪怕是澜垣都不可能做到,不,是之前的澜垣不可能做到。 澜恒忽然想起前阵子自己的弟弟去白龙那边走的那一厢,莫非......是叔父在那边又教了他什么法术吗? 澜恒不悦地皱了皱眉,但随即又展颜。 不论如何,澜垣越强对他这边就越有利。 但是几乎是一转眼的功夫,澜恒就意识到澜垣此举究竟意味着什么,且不论底下的人类,他现在毫无疑问已经将自己的底牌在他们的对手面前泄露出来了。 就因为那条虚龙吗? 澜恒咬了咬牙,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声唐翊祸水,又忍不住骂了澜垣一句沉不住气。 正当澜恒心中愤恨交加的时候,底下的澜垣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在半空盘旋,最后深深看了唐翊一眼,双眼深处闪过一丝明亮的紫意,然后就只见澜垣的龙吻怒张至极限,仿佛他要将下颚撕裂开一样。 布满天空的雷霆顿了顿,像是一个慢半拍的士兵一样。 然后它们齐声而动,向四面八方放射开来,向着天上地上的妖怪们直劈而去。 那一瞬间,可怖的黄色光线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待到光芒褪尽,眼中的光斑也不再闪烁之后,众人才急忙去探看发生了什么。 天上,龙群飞舞,一条紫龙突兀地远离了龙群。 地上,道人彷徨,一个个举着武器,却没了对手。 躺着的那条被冰封的暗蓝龙族恢复了神志,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 盘曲的虹龙愣愣地看着周围,然后转头看向天上的紫龙。 除此之外,天地间就什么都不剩了。 第三百零九章 蛛网一样的关系 发生什么了? 唐翊懵了。 周遭妖气尚存,但妖气的来源却一个不落地消失了,空气中散发着令人不悦的焦臭气味,时不时地还有些微弱的电火花从空气中一闪而逝。 就在刚刚,她才解决一个澜庭月,就察觉到头顶上传来一股恐怖的灵的波动,那是有什么人在释放巨大的法术。 然后,一阵昏黄的强光闪过,麻木的感觉潮涌般地流过她的皮肤。周围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鬼巢的妖怪......都死了吗? 唐翊的目光看向雷霆的发源地,也就是半空中的那条紫龙,青龙十六皇子,澜垣。 唐翊疑惑不解。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自己出手,杀光这些妖怪,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好处啊?他这是......怎么了? 正当唐翊不解的时候,澜垣率先一步动了手,身上氤氲的光华一闪,一条锁链便从他身侧的虚空中浮现,就像刚刚唐翊捆住那些妖怪一样,直奔向她。 唐翊向左一闪,那锁链也紧跟不放,欺到她身前来,这时唐翊才看清,那锁链全部都是由一种她没见过的灵所铸成,前头吊着一个凶神恶煞的怪兽头颅,虽然样貌狰狞,但质感却像宝石一样剔透无暇。 兽首猛然张开大嘴,露出四颗锋利的獠牙,恶狠狠地朝着唐翊的肩膀咬来。 唐翊身体一旋,龙尾出击,直接劈在兽首的侧面,却只见那兽首上猛地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乍现,她的尾巴被重重地反弹了回来。 兽首顺势而上,调转方向,一口咬住唐翊的尾部,紧接着锁链也顺着唐翊的长尾一路纠缠上来,唐翊散灵出体,试图去挡住锁链的攻势,锁链却连她的灵也一并镇压住了,加上她现在本身就没多少灵了,更加无力反抗锁链的镇压,只能看着锁链一圈圈地缠绕上自己的身体,捆住自己的四爪,最后像是蔓延的植物根系一样牢牢地缠绕在她的身躯上。 紧接着,她只觉得脑袋一片昏沉,眼前一黑,就向身侧摔倒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天上的澜垣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用这种方法堵上她的嘴,谁知道接下来唐翊又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对于这点,他可是深有体会。 想起过去和唐翊一起的那段日子,澜垣现在只觉得喜忧参半,但随即他的视线就投向了地面上的那些道士,还有上方的龙群,两者一上一下,之间却仿佛有一张无形的蛛网铺陈开来,欲将澜垣困死其中。 堵上唐翊的嘴还只是第一步,之后的事.......就是考验他的时候了。 ...... 正天廷是正天道门从山门初辟之今就有的一处洞天福地,里面灵气逼人,极其适合修炼,不禁是正天道门的一处私藏,更是正天道门开山立派的根本之一,数百年来,这里迎来送往不知多少道界的英年才俊,正天道门本身更是曾遭逢异族不知多少次进犯,却从没让那些进犯的异类犯此地半步,但今日,这里第一次有异族得以登堂入室,得以窥见这廷的真面目,但他们之中,却没有一个把注意力集中在正天廷本身之上。 原因其实很简单,对于这些异族而言,这正天廷的灵气比起他们日常所居住的地方,只能说是九牛一毛了。 此刻,正天廷中是一群愤怒的道士们。 这些道士都是各自道门中的长老或是高位之人,他们本来是带着自己的弟子来参加道门大比,却遭逢变故,纵使没有人死,但大伤小伤也是不少,而这一切,全是那条虹龙带来的,甚至,那条虹龙还接连出手伤人,致一伤一瘫。 而现在,龙渊居然拒不认账,连那条虹龙都失去了踪影,只有一个不知哪儿来的青龙呆在这儿说给他们一个交代。 或许是因为门下子弟被伤的愤怒,或许是身处于人群中,他们甚至不顾对面是强悍的龙族,毫不遮掩地宣泄着怒火。 而此刻独自一人的澜垣看着眼前对他怒目而视沸反盈天的道人们,只觉得有点无聊。 人类这边不足挂齿,龙渊那头才是重中之重。 他的出手虽然成功地将龙渊那边和父皇的注意从唐翊那里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多少搅乱了下局面,但恐怕还是不够,而一旦龙渊的注意力集中在唐翊身上,以她那种性格,绝对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毕竟之前龙皇可是亲自颁布了诏令,处决鬼巢的妖群,现在唐翊被发现不禁没有杀灭那些水妖,反而还私自将其藏起,已是大逆之举,若再有任何反抗,等待她的,就只有死这一个下场。 澜垣心里越想越焦虑,面上却愈发得冷淡,将视线终于移到了一直在叫嚷的道士们身上。 顿时,道士们的声音就小了些。 澜垣不屑地冷哼一声,在他看来,眼下这些人类虽然叫得欢,但真正面对发怒的龙的时候胆子却和鸡一样小,稍微吓唬两下就可以了。 “你们的话龙渊已经知晓,但此事乃龙族内政,容不得人类插手。” 澜垣话音刚落,道士们就又要群情激愤地声讨对方,但澜垣随后的一句话就令他们又闭上了嘴: “但是,为了弥补你们的损失,龙渊愿意赔付每个道门一件天阶的秘宝。” 澜垣说完,又斜着眼瞟了他们一眼。 “不知这样够吗?” 龙渊乃是龙族的圣地,全天下的龙族都居住在龙渊之中,而龙渊的秘宝的品质更是远超出人类修道界自己法宝好几倍,向来都是有价无货,而如今,对方居然这么大方,一出手就是天阶的秘宝,一旦上了这个阶段,连具体是几转都不重要了,毕竟每个天阶法宝都是万里挑一的。 一时间,廷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或多或少地闪现出些些缕缕的光彩出来。 他们看着澜垣,答案早已有了定夺。 ........ 澜垣离开了正天道门,那些来自其他道门的道士们也陆陆续续相继离去。 大家都各有所得。 至少,表面上如此。 “所以呢?就这样放过了那条龙吗?那师妹算什么?师兄又算什么?你们转手就卖的商品吗?!” 正天道门的某处,怒发冲冠的李霄淳正对着他的师傅,永苍道长怒吼。 这场景一般来讲并不常见,确切点说是从未有过,但此刻气急了的李霄淳显然早已将尊师重道以及往日里对师傅的敬畏抛之脑后了。 永苍听着自己弟子带着怒气与怨恨的喊声,忍不住揉了揉额角,声音低沉地说道: “够了......” 李霄淳没听出永苍声音里的疲倦与厌烦,嘴里还在说个不停: “师傅!我知道龙渊实力之强,但我们若是集结众道门之力,又有何惧之?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龙族的错,是他们把妖怪引来的,也是他们伤了师妹和师兄!” 永苍忽然猛地瞪圆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怒斥出声: “够了!” 永苍突然的爆发吓住了李霄淳,而他依然注视着对方,目光仿佛可以摄人心神。 “你还没明白吗?” 李霄淳愣愣地看着永苍: “明白?明白什么?” 永苍脸上带着苦笑: “你以为我那个只是凡人的孙女有本事骗过其他道门,自己跑到擂台上吗?是我们,故意放她跑到擂台上的。” 李霄淳眨了眨眼,没弄懂自己刚刚到底听见了什么东西。 永苍痛心疾首地垂下眼,嘴里却还在说: “我们本来以为,那法器能护住她,同时能多少窃得龙族法术的秘密,但没想到......那龙族居然出手如此狠辣无情,直接下了重手。” 李霄淳终于回过神来,猛然发了一个怪异的声音,紧接着又咽了咽唾沫,湿润了一下自己干燥的喉咙,道: “所以......是你们故意让师妹跑上擂台......就为了......龙族的法术?” 李霄淳懵懂地低下头,转而又再度抬起头: “那师兄呢?他也......” 永苍忽然间沉默了下来。 “......仲达的事,我们都没有料到。” 这是他的答复。 过了一会儿,永苍又开口道: “本来我们都以为这次所有的牺牲都将毫无意义,但是,没想到龙族居然私藏妖族,还害得我们那么多弟子伤亡,虽然痛惜,但理亏的是他们,不光如此,他们还为之交出了秘宝,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研究龙族的法术,你知道这对各道门有多大的意义吗?” 永苍是咬着牙说出的这段话,很明显,他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洒脱。 “如今只付出了两个人,就换取了重要的情报,还有龙渊的秘宝,更何况,我飞升在即,等到飞升后,自然可以算总账。” 永苍的目光深沉,眸中似有暗潮翻涌。 “物超所值。” 李霄淳看着照顾自己长大的师傅,看着他的眼神,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凉寒。 第三百一十章 龙君出面 唐翊醒了过来,周围一片黑暗。 头顶上有光照射下来,她抬头向上张望,看见头顶上是一面透明的明镜。 镜外是群龙飞舞,似乎在商讨着什么,但唐翊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这什么情况?谁把她弄晕的?不行,她得缕缕。 她印象中最后一件事还是在对付那些妖怪,试图将他们捉回来,然后澜庭月就突然插手制止,于是她顺手就冻住了对方,紧接着就是从天而降一道黄色的雷电,只不过一眨眼就劈死了所有的妖怪,再之后......她就不记得了。 唐翊的记忆变得清晰了一点。 澜垣......对,没错,最后那道劈死妖怪的雷是他释放出来的荒雷,而且这次他似乎是一点余地都没有留,哪怕对她也一样,直接就把她给击晕了。 可他干嘛这么做? 唐翊有点不懂,但还是仰起头,看着头顶镜面外的龙群,但她只能看见龙族们飞舞的身影,时不时还有几条龙低头向底下的她看过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唐翊试着飞起来,但她一动就听见金属摩擦的声响,身上也骤然间传来数股重负,将她牢牢压制住。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绑着厚重的青铜锁链,巨大的锁链环环相扣,交织成网,遮住了她身上的虹光,哪怕她只是稍微地动动尾巴,锁链的分量都会加重几分。 唐翊眨了眨眼睛,在她眼眸深处闪过一道虹光,但她随即又疑惑地皱起了眉。 她看不传这锁链里的法术。 唐翊放弃了继续用龙目去窥探锁链的想法,转而再度将目光投向上方。 所以,他们把自己绑在这儿看他们演默剧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唐翊不知道的是,上方的龙族并不知道她能看见他们。 关押着唐翊的牢房并非凡物,而是龙族特意从龙渊之中带来的一片屏障,其中带着海穹顶的力量,足以隔绝任何打探的目光,其坚硬程度更是不亚于任何一种防御性的术法。 但很明显,这片屏障无法阻挡唐翊的窥探,仅仅是隔绝了声音而已。 唐翊忽然看见一条熟悉的赤红色的龙猛地扬起身躯,巨嘴一开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是龙君坤裳。 在坤裳发言之后,唐翊能看见很多龙都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一个个要么左顾右盼同身边的龙交流着,要么和坤裳一样激动地说着些什么。 上面的人看样子聊得很欢啊。 唐翊这般想道,而屏障之上的情况也正是如此。 早在唐翊醒过来之前,他们就已经谈论了许久该如何处置唐翊的问题,只可惜谈了这么半天,也依旧没弄出个所以然来,当然,主要的原因,还是跟在一边旁听的两位皇子有关。 虽然这种判决处令之事归他们刑院管,但奉龙皇之令,左右席还是各派了代表旁听,于是此刻,才会有两个皇子并排飞在一旁。 左边,是面色如铁的十六皇子澜垣,监管三军,年少有为意气风发且手段狠辣,右边,是笑里藏刀的十皇子澜驽,打理龙渊内部商贾往来,虽然平日里看似籍籍无名,暗地里的刀子却一捅一个准。 都不好惹啊...... 于是理所当然的,似乎在两位皇子的咄咄逼人之下,底下的那些臣子也纷纷分开成两边,各持己见,争论不休,一边说该放过唐翊,一边说不该放过,渐渐地,场面也僵持了下来,谁也说服不了谁。 而两位龙皇子却是在一旁谈得有来有回,就这次洄游聊得酣畅淋漓。 就在这时,一抹赤红的身影忽然突显出来。 “诸位可愿听我这老太婆说句话?” 这声音不仅打破了僵持,也使得澜垣与澜驽同时侧目而望。 众龙族纷纷扭头望去,随后默契地陷入到了一阵沉默之中。 赤龙虽然身体瘦弱,却有一双闪亮的眼睛,在她目光的注视下,其他龙族不约而同地为她分开道路,好让她的身形更加显眼一点。 “我知道诸位对蟠龙唐翊的所作所为十分纠结,一方面是怪她不守规矩,私藏妖族,可另一方面,又怜惜其修炼的才华,毕竟,能一口气将这些妖怪捉住还藏这么久,也算是个能人了。” 周围的龙族纷纷做出一副确实如此的模样,但心里却想得完全相反。 开玩笑,固然那蟠龙的修为进展的确可用神速来形容,但龙渊里的英年俊才何其多,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更何况对方一身修为搭配那骨子反劲才更难对付,如果是寻常龙族他们早就上斩龙铡了,但问题是对方似乎跟十六皇子关系不浅,他们要真这么做了回头不被迁怒才怪,这熙晨龙君果然是久居僻壤惯了,连这种事都想不明白。 熙晨龙君坤裳看着周围的龙族,言止于此,忽然又弯起一抹笑容,话锋一转,问道: “可如果说,她是得到了我的授意才去抓捕妖族的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遭的龙族一瞬间炸开了锅,太多人争着要开口了,结果反而谁也听不清楚,直到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龙君坤裳,慎言。” 顿时,周围又恢复了万籁俱寂的状态。 坤裳缓慢地摆动着脖颈,偏过头去,直视着一旁的十皇子,无视了对方不善的面色,道: “诸位有所不知,早在其化龙前,还是条蟒蛇时就曾来过我这里,也算有过一场交集,她当时承过我一个情,也正因为此她才得以成功化龙,而我手里的妖族又恰好因故而数量大减,只够维持我这龙宫的运转了......” 然后坤裳就把话停在了这里,没再说下去,只是用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环视了在场所有人一圈。 “既然如此,龙君又有什么看法呢?” 一名龙族也是觉察出了什么一样,急忙硬着头皮开口,反问道。 澜驽的眼神也收敛了些,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而澜垣则是维持着之前的冷淡,只是目光同样跟着坤裳不放。 “我知道,诸位并不想理这个烂摊子,更不想理制造这个烂摊子的罪魁祸首。” 坤裳话还没说完,刑院的龙族忽然都觉得对这么直白的发言感到有些不适应。 果然是在乡下地方呆惯的,近坤士子啊。 连怎么委婉地开口都不知道。 “不如,就让她跟着我罢。” 坤裳话刚一出口,就有不少龙族皱了眉,甚至连澜垣也不例外。 但他很快又将皱起的眉平复了回去。 这已经是比较好的一种结局了,跟在龙君身边,至少安全有保障,而且远离龙渊,她犯事的可能性也直线下降了。 而另一边的澜驽也同样跟澜垣产生了同样的想法,只不过他想的是唐翊如果远离龙渊,那么右席不光会少一个潜在的人才,他们也可以避免得之不易的汐姚被右席拉拢走。 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唯有底下的唐翊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方,试图读众龙族的唇语。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天劫 “所以,你们刚刚商量出来的意思就是之后我就跟着你吗?” 望着眼前的坤裳,唐翊疑惑地问道。 此刻的她已经从那沉重的锁链中被解救了出来,变回了人形,而解救她的人,正是此刻坐在她对面安静喝茶的熙晨龙君。 “怎么,瞧不起老身如今这幅日薄西山的模样?” 坤裳淡定地打趣道,同时将手中的茶碗放到一旁。 唐翊摇摇头: “没什么,只不过是觉得龙君您居然会帮我,有点惊讶而已。” 坤裳轻笑一声: “我若不出面,恐怕你到现在还被关在龙城里面,要么被送上斩龙铡枭首示众,要么被发配充军当卒子。” 说到这里,她也是微微肃容,问道: “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你为何要将那些妖怪藏在你的纳袋之中了吗?” 唐翊没有半点迟疑,道: “因为我觉得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被杀光了啊。” 说完,唐翊就看着坤裳不说话了,对方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唐翊接下去的话,然后她便狐疑地挑起眉毛,问道: “就这样?” “就这样。” 唐翊回答地相当坦率,却叫坤裳忍不住地皱起了眉。 “真不知说你直白还是该说你愚笨,莫非你不知道,你救下的那些鬼巢妖怪都是被陛下下令处决的吗?” 唐翊点点头: “知道啊。” 坤裳眉毛扭曲起来,像两条伏击猎物的蛇一样: “那你为何还......” 唐翊疑惑地反问她: “龙皇下了令,我就必须要遵从吗?” 坤裳闻言,身上的灵猛地扩散开,化作一股强烈的压力,直扑向唐翊,而她本人的面色更是阴沉如水,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唐翊,管好你自己的舌头,这种话,不要再让我听到第二次。” 唐翊在这样的压力中不动分毫,甚至,继续开口说道: “龙皇因为什么而处决那些妖怪呢?是因为他们打断了祭天的仪式,可能引来天的怒火吗?可问题是,没有龙渊内部的帮助,鬼巢的妖怪是怎么对祭天仪式动手脚的?还是说,他是在杀鸡儆猴,警告龙渊里那些龙族?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地泄怒?” 唐翊不顾坤裳又怒又惊的神色,继续说道: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觉得简单地把他们都杀光是对的,这样的措施太过了些。” 坤裳听完只是冷笑一声: “看不出来,你还蛮关心妖怪的,可那又能怎么样?那些妖怪似乎半点都不领你的情,从你那里逃出来就马不停蹄地逃跑,还把人类也给卷了进来,结果呢?还不是统统死在了十六殿下手上?” 唐翊奇怪地看着她: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坤裳突然被噎了一下。 “你.......”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扣门声,紧接着,红鲤管事走了进来,欠着身子道: “殿下,十六殿下求见。” 坤裳立刻收音,转身向外走去,没有丝毫停留,而唐翊望着出门的坤裳,只觉得满头雾水。 他来干什么?莫非是来找坤裳的? 唐翊的猜测是正确的,澜垣此番前来的确是找龙君坤裳,但她不知道,对方之所以会来,却是因为她。 当坤裳看见澜垣时,对方正在大殿内安静地站着,仰头望着头顶藻井中那翻滚的金色浪花,整个人的气息肃穆又庄重,坤裳能感受得到,较之上次她单独与对方见面时,如今的这位十六皇子又是进步不少。 坤裳虽为一方水泽的龙君,地位并不比龙皇子要低,可是眼前的这位却是她必须要尊敬的对象,不光是因为如今对方水涨船高的实力,也因为对方手中握有的监军之权以及其背后的那位青龙二皇子。 虽说她之前也见过澜垣,但那时毕竟两人没有做过多交集,她也不清楚对方在龙渊里的情况,如今洄游队伍的到来,各路消息横飞,也让她对澜垣的身价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参见十六殿下。” 坤裳低下头,微微地行礼。 听见坤裳进来,澜垣也转过身来,抬手道: “姑母不必多礼,澜垣此番前来实是有事想来拜托姑母。” 坤裳微笑道: “殿下请讲。” 澜垣看着她,淡淡地问道: “不知姑母可否答应澜垣,不论任何人想要您麾下的蟠龙,都绝不妥协退让?” 坤裳听见这个请求没有回答,只是维持着微笑。 澜垣目光如炬,牢牢地钉在了坤裳身上,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论是我,还是我的兄弟姐妹,甚至是......陛下。” 坤裳的微笑似乎变得有些僵硬,但还是回答道: “那是自然。” 澜垣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随后便离开了。 像一阵来去无形的风。 看着澜垣离去的背影,坤裳喃喃自语道: “还真是天生一对。” 而此刻的唐翊,正无聊地翻看着手上已经坏掉的纳袋,就好像能从里面在找出点妖怪的影子一样。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荣濑和黑鱼都跑哪儿去了?不会是都死了吧? 唐翊正思考着,坤裳就从外面进来了。 她看了眼唐翊,顺带着便瞟到了对方手里的纳袋,轻轻地咦了一声。 “你这是......谁给你做的?手艺看上去不像是登天府出来的。” 唐翊看了她一眼,道: “一个朋友。” 坤裳上前一步,看着纳袋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投向唐翊,却没有说什么,唐翊将纳袋收起,问道: “所以,之后我就跟着您,不回龙渊了吗?” 坤裳抿唇一笑,又变成了那个和蔼的老妇人,慢悠悠地重新坐了回去,道: “是啊,以后就跟我在这儿穷乡僻壤好好修身养性吧。” 唐翊点点头。 “也是,但我还有事没做完,我得先解决了才行。” 坤裳已经对唐翊这般言行几乎要习以为常了,淡淡地出言道: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如今你正在风口浪尖,就算什么都不敢,事都有可能自己找上门,你还想去惹事?真嫌自己活得太久了是吗?” 仿佛是为了映衬坤裳的话语,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天雷声。 “嗯?打雷了?” 唐翊扭头望向门外,忽然意识到这里可是湖底,这么大的雷声是怎么传下来的呢? 坤裳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惊恐,飞一样地冲出门去。 唐翊紧随其后,发觉对方直接朝着湖面的方向,正迅速地上浮。 很快,两人相继跃出湖面,远方的天空中积聚着厚重的乌云,乌云内,是时隐时现的雪白电光。 “那是什么?” 唐翊问道。 坤裳的脸色就跟死人一样难看: “升仙的天劫。” 升仙? 唐翊心里忽然有些隐约的预感。 不会这么巧吧...... 第三百一十二章 升仙 望着眼前已经布满整片天空,看上去一望无际的白色雷霆,唐翊不禁回想起了过去的事。 毕竟,她也挨过雷劈,不对,纠正一下,她也挨过天劫。 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当初自己舍身挡住的那道天雷,虽然只有一道,却瞬间填满了整个世界一般,将所有的一切都涂上了雪白的颜色。 虽然之前她也见过其他的雷电,其中还包括澜垣那顷刻间令鬼巢妖群灰飞烟灭的暗黄荒雷、龙皇千钧之势的落雷以及她自己的树状雷电,但至今还没见过有那种雷比眼前的天劫来得更加惊人,更加声势浩大,哪怕隔了这么远看过去也隐约地有种窒息感。 唐翊急忙用力地吸了口气,问道: “那天劫是谁的啊?妖怪的?” 坤裳面如铁色,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妖怪怎么可能会有升仙的天劫?” 然后她就注意到问问题的是唐翊,下意识地,眉头微微带起了一个不悦的弧度。 “你怎么跟上来了?还不快下去。” 唐翊像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一样,继续问道。 “不是妖怪的,那就是人类......是那些道士里面的一个吗?” 坤裳的怒容愈演愈烈: “这与你无关,下去!” 唐翊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你确定与我无关?” 说完,她伸手指了指雷光中的那个人影,道: “那个正在渡劫的人,我认识。” 坤裳随之一愣,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那个模糊的人影,瞳一清二楚。孔一缩一放,将对方的外貌捕捉得一清二楚。 那个人似乎是正天道门的哪个长老......叫......叫什么来着? 似乎是看出了坤裳眉宇间思索的神情,唐翊主动说道: “那是正天道门的永青道长,之前我刚到这边时撞上的道士,还有我在比赛中击伤的人都是他的弟子。” 坤裳立刻大喊出声: “你说什么?!” 唐翊很少看见坤裳这般失态,难免多看她几眼,但没想到的是,坤裳身体里的灵猛地一震,带动一股惊涛骇浪,水直接就将她压回湖底,然后才听见坤裳的声音: “躲在底下!别出来!” 唐翊悄咪咪地隔着水往上望了一眼,却发现坤裳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她再度上浮,但还没等她浮上水面,一道明亮的光芒就穿透水层,直直地照射下来。 唐翊忽然间感觉到某种奇异的波动,像是电流一样传遍了她的身体。 然后她有些呆愣地隔着水望向天空。 这感觉......为什么有点熟悉? 唐翊离开湖水,飞至半空。 天空中的乌云已经开始渐渐散去,又重新露出了湛蓝的天,在乌云尚未离去的地方,有一个闪闪发光的小点,唐翊仔细一看,正是永苍道人。 对方离她很远,但得益于龙瞳的目力,她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对方此时的模样。 一袭洁白的长袍纱衣包裹着他全身上下,原本苍老的容颜此刻也年华逆转,重现出青年人的模样,在他脑后,三轮光晕环正熠熠生辉,除此外,唐翊还看见对方身上有一层朦胧的宝光覆盖着他的身体。 但除此之外,唐翊还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根血红的光芒丝绦,一头系在永苍身上,另一头无尽向上,一直伸入天穹中。 一圈写满了符箓的光环围绕着他,不断地翻飞运转,似乎永无休止。 还有他身上的金光,那属于凡人阳气的金色光芒,彻底消失了。 ...... 李霄淳站在地上,紧张地看着天空中渐渐积聚的劫云。 虽说他师傅的确是说自己渡劫在即,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天劫来得居然这么快。 大比结束不过一天,居然就出现了劫云,而永苍本人亦受到感召,登临虚空之境,准备渡劫。 又是一道白色的雷电划过天空,打断了李霄淳的思绪。 李霄淳的脸变得惨白一片,说不出是因为电光照耀还是因为他本身的恐惧,整张脸像涂满了白漆一样,五官都揪紧了。 “情况如何?”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李霄淳身后传来。 一个穿着黄衣的小道童推着一架木轮椅缓缓走来,轮椅上,是一个白衣的青年,上身清矍消瘦,虽然病弱,却依然风姿绰然,但他的下身却僵硬枯槁,双腿更是一动不动,像被钉死在了轮椅上一样。 是李仲达来了。 “下去吧。” 李仲达的头微微转动,艰难地扭过去对道童道,对方也听话地退下。 “师兄,你怎么来了?” 李霄淳急忙接手稳住轮椅,一边疑惑地问道。 李仲达只是淡淡地回答道: “师傅飞升在即,弟子怎可不来?” 李霄淳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便开口问道: “是师叔那边......叫你来的吗?” 李仲达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问题。 李霄淳握紧了拳。 他们炼虚山的人几时这样被人吆来喝去?结果现在师傅刚刚前去渡劫,就有其他人来耀武扬威,明明知道师兄行动不便,还硬叫他跑这么远出来。 事实上,自从他师兄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后,他们在门内的地位便可谓一落千丈,本来,他们这一脉不光有他师傅这一个半步天人,还有师兄这样的英年才俊,本该是士气正旺,蓬勃向上的好时候,偏偏横生枝节,闹出了大比那档子事,结果现在师兄残废,炼虚山只好依靠永苍一人,现在永苍将要渡劫,他们的命运和未来也都压在了师傅渡劫成功与否上。 若是渡劫成功,自然柳暗花明,他们这一脉的地位也会峰回路转,本该分给他们的资源也会回来,说不定连师兄的残疾都有法子,但若是师傅渡劫失败...... 李霄淳闭上了眼,不敢去想象那个惨淡的未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李仲达欣喜若狂的呼唤: “霄淳!快看!” 李霄淳猛地睁开眼。 天空中,他的师傅阖眸而立,无依无靠,却悬浮在高空中。 灵光乍现,劫云退却,天光笼罩在永苍身上,将他的身体锻洗得光彩夺目,生机焕发,一轮轮日晕浮现在他身后,那是天人的象征。 “师傅飞升了!!” 李仲达率先叫喊出声,声音撕心裂肺。 李霄淳同样满眼热泪,大声仰头呼唤道: “恭祝师傅渡劫成功!飞升天人!” 李霄淳高声呼喊着,纳头就拜。 李仲达也勉力低下头,以示尊敬。 空中的永苍缓缓扭过头来,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下一秒,他的身体上光芒大放,释放出无尽的灵,奔流进两人的身体里。 第三百一十三章 雷霆压顶 天劫结束了。 永苍化成的天人并未在半空停留多久,事实上,他只是回望了一眼地面上如蚁的人群,然后浑身光芒大放,化身一道飞升的陨星,笔直地升上天际。 开始还能瞥见一点光影,但转眼还是消失在天尽头,终不得见。 随着永苍的升天,龙城里炸开了锅。 毕竟,之前大比的事才刚刚落下帷幕,结果现在那边又多了一个天人,更别提那个天人还有个被龙族重伤的弟子,此番情况,很难说对方会不会对龙族发难。 龙城内城,众龙齐聚。 青龙皇族簇拥在龙皇身侧,一个个肃穆无言地看着周围议论纷纷的其他龙族们。 而黄龙臣子各持己见,有的说应该与人类和谈,有的说应该彰显力量,有的说应该立即撤离,而他们身侧也各自都有支持自己见解的赤龙,彼此之间交战得混乱不堪,而白龙与数目稀少的黑龙都缄口不言,只是远远地驻足观望。 而看着这一切的龙皇则是又一次地深吸了一口气,他身边的左相也看了他一眼,但两人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反观各位龙子,倒是精彩纷呈,神色各异。 右席的两位皇子都是一脸阴郁,只不过二皇子澜恒的视线时不时就会往自己弟弟身上扫去,目光中尽是不悦与冰冷,而他的弟弟,十六皇子澜垣则是低头看着地面,从始至终都没有把头抬起来。 另一边,左席的三个龙子就明显比这边表情丰富多了。 大皇子还是万年不变的纸板脸,但十皇子澜驽却流露出一副愤恨的神情,目光紧锁着一处,而他所愤怒的对象,却不是对面左席的龙子,而是他的妹妹,十二皇女澜娆,澜娆也同样不想理自己的哥哥,直接把头扭向另一侧,像是个闹别扭的小孩。 没有人知道,兄妹两之间昨夜刚刚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争吵,而他们争吵的焦点,是一条蓝色的蟠龙。 同样,也不会有人知道,那条蓝色的蟠龙,还有这大殿上的一切,甚至龙城之外的道门,熙晨泽中的熙晨龙君,还有那个飞升的天人,都与一个叫唐翊的虹龙相关。 他们只知道,那个叫唐翊的虚龙,就是所有麻烦的根源。 “要我说!直接将那虚龙交出去,然后告诉那些人类,这一切都跟龙渊无关不就完了?再说,这本来就是那虚龙惹的事,跟龙渊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条黄龙开口道,而他的这一句话,也使沉默良久的澜垣缓慢地抬起眼帘。 然而,另一边马上就有其他黄龙反对: “你觉得那些人类会信?他们固然脆弱,但脑子没坏!还心思转得一个比一个多!” 还有龙族又在旁边插嘴道: “更别提她现在可是熙晨龙君的手下,想直接对她做什么也难。” 就在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从龙群中传来: “若是龙君能将她交出来......” 但马上,就有别的龙族把这句话给顶了回去: “不用想了,已经派了几次人去她那儿,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 顿时,又是一片低低的怒斥声,有的在骂人类道士,有的在骂龙君坤裳。 “报!!!” 一声呼喊让所有的议论都戛然而止,一名龙吏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叩首道: “正天道门炼虚山二弟子李霄淳求见。” 沉默瞬间笼罩了大殿。 “让他进来。” 龙皇开口了。 龙吏没有抬头,只是沉默地退了出去,没过多久,一个少年便步入大殿中。 龙族们纷纷变了脸色。 在少年身上,他们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一股并不陌生的力量,那是道的力量。 “龙皇陛下。” 少年微微倾身,礼貌地说道: “霄淳此次前来并不打算招惹是非,只求一事。” 李霄淳抬起头,目光冷如寒冰: “将那条龙,交出来。” 龙皇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恐怕,要让阁下失望了,那虚龙已经不在龙城中,若是要人,便自己去熙晨泽寻熙晨龙君要。” 李霄淳淡淡地回答: “我已去过熙晨泽,但湖底遍布陷阱,寸步难行,于是,我便到这里来了。” 旁边一条黄龙不悦地开口道: “此处是龙城,你来这里又能如何。” 李霄淳理所当然地看着他,道: “你们都是龙,你们去把那条龙带来,不是再合适不过吗?” 他语气中的随意与他态度的轻蔑终于点燃了一丝怒火: “人类,莫要得寸进尺!” 李霄淳微微地抬了抬眼睛: “是吗?” 那黄龙忽然脚下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 海量的灵息重负压在他身上,直接将他压垮。 李霄淳身上不断地迸发出明亮的灵光,而他的声音也随之变得无比宏亮,令人敬畏: “师傅余泽尚存,整个正天道门都受他恩惠,我身为他的二弟子,他的嫡孙,替我的师兄,我的亲妹妹讨要一个凶徒,叫得寸进尺?” 然后他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灵光,淡淡地说道: “我不这么认为。” “够了!你以为我们怕你不成!” 有龙族终于按捺不住,大殿内的温度开始上升。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龙皇开口了: “住口!”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显露出愤怒,只不过,不知道是对着谁发的。 大殿内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良久,龙皇才发话: “叫熙晨龙君来。” 然后他看向李霄淳,眼睛中似乎有火焰在跳动: “至于你,明日再来吧。” 李霄淳忽然脸色一白,拱手施礼道: “多谢龙皇。” 李霄淳离开了。 但那无形的雷霆依旧压在所有龙族的头上。 摇摇欲坠。 ...... 雷霆在第二天覆盖在了龙城的顶端。 李霄淳又一次来了,只不过一天的时间,他身上的气势便又往上攀了一层。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唐翊听见有龙族这般议论。 的确,这李霄淳之前的修为不过尔尔,经历了一次天人的洗礼后,居然已经可以匹敌这里的大多数龙族,令人不得不叹服。 但不论是刻苦修炼还是鸡犬升天,现在的李霄淳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强者,而唐翊正要去见他。 昨日李霄淳刚离开龙城,就有数名龙族直接到了熙晨泽内,若非坤裳阻拦,恐怕她就会直接被打包带走了。 不过,虽然拖延了一日,但该来的还是得来,这也是为什么坤裳会和她一起过来的原因。 唐翊本人虽说并没有多余的感受,可坤裳与其他龙族就不同了,随着她走进龙城的那一刻起,几乎所见到的每个龙族都会忍不住对她行注目礼,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 此刻,两人终于到了内城的中心,在坤裳的陪伴下,唐翊一步步走进大殿。 李霄淳就在那里,正好与她对上了眼睛。 第三百一十四章 龙君易位 望着神情自若的唐翊,李霄淳一声冷笑: “你倒有点胆气,还敢来面对我。” 这需要什么胆气? 唐翊纳闷地看着他,问道: “嗯,所以你找我有事吗?” 李霄淳看着她,没有回答。 忽然间,唐翊望见他身上泛起一阵阵灵的波动,灵蕴狂暴地蒸腾离体,灵息则重重地砸落在地,宛如失控的山洪一样朝她袭来。 这么直奔主题的吗? 唐翊脚下一动,轻轻地在地面上跺了一下。 新的灵蕴从地上升起,好似一道绵软的水墙,翻滚着波浪的同时也将袭来的灵尽数吞下。 周围的龙族本来都只是在一旁围观,但李霄淳此举顿时让他们脸上都不怎么好看,虽然是说把蟠龙交给你,但这么着急地动手,甚至无视了他们的存在,还是会令他们感到不爽。 坤裳更是一脸阴沉地迈步向前,毫不犹豫地挡住唐翊,厉声质问李霄淳道: “阁下要做什么?” 李霄淳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就又看向了唐翊: “她害我师兄身残,师妹重伤,还私藏妖族,致使死伤者众,难道不该偿还。” 坤裳毫不客气地直指对方的双眼: “这就是你所谓的偿还?不顾颜面当众报复?莫非你还是小孩子,别人打你一下你就要打回来吗?” 李霄淳冷冷地勾起嘴角,没有回答坤裳的话,而是看着周围的龙族说道: “既然已经答应了把她交给我,那自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难不成,你们还想反悔不成?” 一名龙族站了出来,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李霄淳阁下,我们可未说过这种话,我们先前不过是说,帮你叫熙晨龙君来,让她来与你谈关于这蟠龙的事宜,可没说让你直接打杀了她。” 李霄淳狠狠瞪了那龙族一眼,对方也丝毫不怵,回瞪回去。 一时间,李霄淳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也是唐翊再见他以来第一次看见他和以前一样出现了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但很快,他又再次调整回来,变成了之前那副冰冷模样。 唐翊奇怪地观察着对方,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头。 这人干嘛紧咬着自己不放啊? 她招他惹他了吗? 唐翊十分不解。 但现在也容不得她多想了,因为李霄淳再度把矛头指向了她跟熙晨龙君坤裳,道: “那既然如此,不知龙君殿下可否将这妖龙交给我处理?” 坤裳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二字来形容了,而是铁黑色中泛着些青,不为别的,就为李霄淳刚刚所说的妖龙二字。 什么样的龙才会被称为妖龙? 但凡被冠以“妖”之一字的,皆是那些行事有碍天和,搅乱世间的货色,是龙渊最为鄙夷的存在,能与妖龙相提并论的,恐怕就只有杀戮成瘾、祸害世间的邪龙魔龙之流了,眼下这道士当着她的面说唐翊是妖龙,不光是骂了唐翊,更是骂了她这个庇佑唐翊的龙族,让她如何不怒? “人类,注意言辞,这里是龙渊,这里是熙晨泽,这里,没有妖龙!” 坤裳矮小的身体里吹起了一阵强烈的罡风,虽然未能离开她的身体,却依旧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仿佛空气都被坤裳的呼吸带走了一般。 李霄淳也坚持不住,脸上的冰冷被再次打破。 只见他身体一晃,整个人差点跪倒在地,当他抬起眼望向坤裳时,唐翊分明地看见了对方眼里深沉的恨意。 不止是针对坤裳,还针对她本人。 他恨我?为什么? 唐翊轻轻地伸出手,碰了碰坤裳的肩,对方转过头来,看见唐翊冲她摇了摇头,让她停下来。 坤裳疑惑地看着她。 唐翊没急着开口,而是先释放出一丝轻灵的灵蕴,招来了一阵风,风穿堂而入,驱散了室内令人窒息的氛围。 唐翊看着李霄淳,开口问道: “你到底......” 她没有问完。 因为一声被压抑至极端的暴喝已经响起,打断了她的问话。 “滚!” 李霄淳突然抬起头来,手一抖,一柄短剑就从对方手里飞出,向她直直地掷来。 唐翊抬手格挡开,看着李霄淳的目光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的疑惑。 他到底怎么了? 李霄淳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尽管还没从刚刚的窒息感中解脱,但他还是硬撑着一口气,没有丝毫退让地看着坤裳。 “既然龙君执意要庇佑妖龙,那就休怪我们正天道门替天行道,不论任何代价,也要斩杀了这条妖龙!” 李霄淳嘶吼的声音过于巨大,回荡在大殿里,激起一串串不安的余波。 因为随着李霄淳这一声嘶吼,他的身上也骤然间闪烁起一团团晦暗不清的光芒,光芒迅速成形,汇聚成一支箭的形状,仿佛下一刻就要一飞冲天。 坤裳神色为之一变,疾喝出声: “拦住他!” 周围的龙族纷纷出手,瞬间五彩斑斓的术法光华照耀在整个大殿之中,然而,这些法术全都如泥牛入海,径直从光箭中穿了过去,没留下半点痕迹。 李霄淳冷冷一笑,道: “若是你们再阻挡我,就休怪我们无情了。” 坤裳对他肃然而视,声音冰冷: “你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要挑起正天道门与龙渊的战争?就凭你?” 李霄淳恶狠狠地开口: “凭我们炼虚山。” 突然,李霄淳表情又变了: “凭我师傅是刚刚飞升的天人。” 此言正好戳中了一众龙族的软肋。 若是只有这么一个道士,甚至哪怕真的是一个道门,他们龙族都是不足为惧的,更不用说让他们欺负上门了。 如今他们百般隐忍,无非就是因为对方的师傅刚刚飞升。 虽说天人一般不理会俗世,但事关其弟子后代,只怕也难免会例外。 “是吗,好,我明白了。” 坤裳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头称是。 然后她专注地看着李霄淳,开口了: “唐翊,我是不可能交给你们的。” 李霄淳神色再度变得难看起来。 但坤裳话锋一转,将他的注意力很快引开了: “但,我可以给你们一些,你们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补偿。” 说完,她伸出拐杖,指了指自己: “比方说,我这个龙君......” 然后她又指了指殿外那片广袤的水域: “以及...熙晨泽。”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不再属于龙的熙晨泽 李霄淳走了,带着满身的怒气与敌意。 唐翊留了下来,挂着周遭的指责与愤恨。 前者虽然没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却收获了超出他想象的回馈,后者虽然看似逃过一劫,但前路忐忑,尚未见分晓。 至于坤裳,在她说出要交出熙晨泽后不久,龙皇就单独派人来将其请走,至今未见人影。 唐翊本来左顾右盼,发现似乎没人理她,便想回熙晨泽,但还没走出龙城就被一波人团团围住,兵荒马乱之间就又被堵了回去。 或者用更准确的形容词来讲:被抓了回去。 抓人者她不认识,她也没反抗,就这么任由他们把自己关进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当初关押虚龙的那个地牢。 唐翊环顾四周环境,还依稀能瞧出些虚龙留下的痕迹,不由得感叹这地方跟自己也是蛮有缘的。 她仰头向上看,发现这次他们倒是光明正大,没做任何遮掩,牢墙完全得透明清晰,可以将墙外那好几条被安排来看守她的五色真龙看的一清二楚。 现在想逃......好像也没必要啊? 唐翊仔细思考了一下当务之急,发现自己不管是待在这儿还是逃走居然都无所谓,脑筋一转,既然这样,还不如好好检查一下自己的纳袋。 自打妖群破袋而出后,她就没什么时间去好好检查一番,而且黑鱼跟荣濑的失踪她也没机会去追查,索性就趁着时间好好检查一下。 想到就做,唐翊闭上眼,分成一抹神念进入到已经破损的纳袋中。 眼前一片空白,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黑鱼!!荣濑!!!你们还在吗?” 唐翊的声音在虚幻的空间中扩散出去。 幸好纳袋内的声音没有传播出去的风险,不然上面那些龙族肯定就被她给招下来了。 唐翊心想道,又将自己身上可能散发的灵收敛了一些。 【黑鱼!荣濑!】 叫了几声都无人回应,唐翊便换了一种方法,改用传音术呼唤起两人来,但依然没有回应。 “莫非也逃了?” 唐翊狐疑道,决定最后检查一次,若实在找不到人,便也只能当他们逃了。 唐翊微微聚拢了一下体内的灵,准备最后传一次音,就在此时,她忽然听见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边响起: 【我们在这里。】 唐翊猝然回头,却发现自己身旁空无一人,只有空荡荡的一片白。 那这声音从哪儿传出来的? “你们在哪儿?” 唐翊大声喊道。 没有回应。 忽然,她灵光一闪,再度催动了传音术: 【黑鱼,荣濑,是你们吗?】 过了一会儿,她再度听见耳畔边传来幽幽的声音: 【是......我们......我们在这里。】 唐翊急忙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可目光所及之处仍然只有一片空白。 【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们?】 回答的声音响应得稍稍迟了一会儿,就和刚才一样: 【因为我们......失去了肉体。】 唐翊愣了一愣。 这答案她倒是没想到。 但马上,她又回复过来,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又是一段时间的延迟,唐翊才听见黑鱼慢慢悠悠的声音,开始向她诉说那天的事情: 【那天......我记得本来我们都还在纳袋之中,后来突然之间,一道剑光闪过,纳袋破了一个口,其中四溢的剑光瞬间就杀死了很多妖怪,我跟荣濑想去抵挡这道剑光,结果没想到反而是自己的身体被搅碎了,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无形无态,而且还离不开这个纳袋,外面的情况传不进来,我们的声音传不出去。】 说到这里,黑鱼甚至都有些哽咽。 【本来我们都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直到你进来。】 失去了肉体?无形无态? 唐翊迷惑地张望四周,看这样子,恐怕黑鱼所言不虚,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唐翊却仍未想通其中关窍。 如果说黑鱼一个人变成这样也就罢了,毕竟他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本来是个人,却莫名其妙成了妖怪,可是荣濑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应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妖怪啊? 还是说...... 唐翊传音道: 【黑鱼,让荣濑说句话。】 这一次,唐翊等了很久。 没有回答。 于是,她又重复了一次: 【黑鱼,让荣濑跟我说话!】 这次,黑鱼回答了: 【......他......他现在......说不出话。】 说不出话?他到底...... 突然,唐翊只觉得自己正被什么东西摇晃着,神识也随之离开了纳袋,瞬间弹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面前站着的人是熙晨龙君坤裳,对方正带着笑意,打量了唐翊一番。 “怎么?被关着也有这般兴致,敢神识离体,去哪儿了?” 唐翊将纳袋收了起来,转眼看了一下坤裳。 虽然衣着不变,但她的容貌却仿佛一夜间衰老了十余岁。 “龙君.....你回来了?你这是.......?” 唐翊迟疑地发问。 坤裳只是笑了笑,握紧了手中的拐杖,道: “没事,这只不过是......必须要付出的一点小小代价而已。” 唐翊疑惑地皱了皱眉。 “代价?什么的代价。” 坤裳和煦地微笑着,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身上: “为了你的安全,为了你能继续留在龙渊,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嗯? 唐翊惊讶地看着坤裳,忍不住张嘴道: “那......谢谢你?” 坤裳一笑: “不必多谢,反正若不是你,我也不可能回龙渊。” 唐翊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伸手指了指门外: “你也要回龙渊?那熙晨泽.....” 坤裳默然片刻,随后也望向门外,看向了那片大泽。 “从今以后,我就不是熙晨龙君了。” 唐翊看着她,一时有些哑然。 这么说,龙皇答应了她的要求,拿熙晨泽来交换她?这......这是为什么? 坤裳微微转身,望向熙晨泽。 湖面依旧平静,在阳光下蒸腾起一片片缥缈的雾气。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湖水,看见了底下的熙晨龙宫。 那是她居住了百年的家。 但从此以后,这片大泽,就和她,就和龙族无关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众矢之的 龙城再度启程。 唐翊此刻处在一个小小的房间内,墙上有一面小窗,从窗中望出去,可以看见蓝天、白云还有飞翔的赤龙。 “这位大姐,飞了那么久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我给你弄点吃的?” 那赤龙循声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隔着窗户冲她喊话的唐翊,又默默地把头转了回去。 暂且不论唐翊如何从一张龙的脸上看出表情,又一次遭遇了冷暴力后的唐翊倒是很怡然自得的模样,一点也不受影响,在自己房间里转着圈散步起来。 随着她的走动,扣在她脚踝上的铁链也跟着一起发出叮呤咣啷的声响。 就跟之前捆住她的铁链一样,这铁链将她的修为死死压制,让她别说使用法术,连最简单的御水火都做不到,只不过如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唐翊至少不会再因为被压制得过分严重而变成龙形了。 房门处传来脚步声,唐翊回过头,正好看见坤裳拄着拐杖,微笑着走了进来。 从龙城再度升天起,唐翊就从大殿被移到了内城里的另一处偏院内,但依然不被允许擅自外出,与之相反的是,坤裳就明显自由许多,不光可以随意走动,还可以回熙晨泽。 趁着启程前的空当,坤裳回了一次熙晨泽,没过多久便独自归来,也没说去做什么,自然也没人问。 唐翊看着坤裳,问道: “有事吗?” 坤裳左右四顾,本想找个地方先坐下,但她随后就发现自己别说坐下的地方,连落脚之地都没有。 唐翊房间里既没有凳子也没有床,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满地的锁链,一端连在墙上,一端拴在唐翊身上,稍微动一下,所有锁链都会同时收紧,将囚犯直接拖垮在地。 坤裳又看了眼神情自若,还拖着锁链在房间里转圈的唐翊,放弃了落座的打算,就这样站在门外开口道: “你看起来,还不错。” 唐翊理了理跟锁链缠在一起的头发,这一举动又令锁链被拽得叮当直响。 “还行吧。” 说完,唐翊又看向坤裳,问道: “那你呢?你已经不是龙君了,现在是也要一起回龙渊吗?” 坤裳点了点头,目光间闪过一丝落寞。 “没错,一别数百载,没想到我还有能回龙渊的一天。” 唐翊看着她,忽而问道: “那熙晨泽那里的人呢?” 坤裳突然沉默下来,一双眼睛看向唐翊。 “就算把我交给道门也没关系啊,为什么要放弃熙晨泽呢?” 唐翊这般问道。 坤裳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继续注视着唐翊。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 “关于这个,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行了。” 坤裳的表情此刻难得可见地露出些许不悦: “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你。” 唐翊点点头。 她理解。 坤裳又恢复了之前和煦的神情,微微一笑,道: “看样子,我还是不打扰你休息好了,不过你这连张凳子都没有,未免太寒碜了些,我回头想办法帮帮你好了。” 唐翊看了自己房间里满地的锁链一眼。 凳子......没必要吧? 但她也还是礼貌地回答道: “那多谢你了。” 坤裳笑了笑: “不必,毕竟你如今的境地比我难过太多了,我觉得,也是该尽自己所能照拂你一下。” “是吗?” 唐翊疑惑地反问道,随后望向窗外。 不知何时,来看守她的龙族又多了几条,每条龙的目光中都充斥着敌意与怪责,望着这样的目光,唐翊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从她救下那些妖怪时,她就有了面对今日这样情况的心理准备。 坤裳见她这模样,面上没有任何变化,转身就走,临走前,她又回过头来,补了一句话道: “顺便,从今往后,就不要再叫我龙君坤裳了,我现在,只是赤龙汐裳,而已。” 说完,她就走了。 唐翊就这样看着汐裳一步步走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她再次看了看窗外看守着她的龙族,伸了个懒腰。 而外面的龙族看到汐裳走了,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们知道这虚龙与前熙晨龙君私交甚密,因此每当对方来探视时都有些胆战心惊。 胆战心惊过去后,他们对唐翊的观感也更恶几分。 唐翊对此心知肚明。 这些龙族怪她招惹了祸患,怪她害得龙族丢掉了熙晨泽。 对于龙渊里的权贵来说,她应该也是块烫手山芋,擅作主张救下妖怪,还多次抗令,不从训诫。 甚至对坤裳而言,她都是个麻烦。 她已成众矢之的。 但,那又如何。 …… 之后的日子久违地安逸下来。 虽然被监禁的日子无聊,却也的确没什么人来打扰。 坤裳成为了汐裳,但行事作风依然没有任何变化,时常就会来看看她,但每次时间都不长,也聊不起来。 不过,她的确为唐翊弄了张床榻来休息。 现在,唐翊躺在汐裳弄来的床上,闭目养神的同时顺便回忆了一下最近她听来的八卦。 这些八卦有些是她从汐裳那里听来的,有些则是她从那些看管她的龙族那里偷听到的,虽然大部分都只是些虚无缥缈的流言,但对她而言也是个不错的接触外界的渠道。 就比方说,她听说十殿下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姬妾。 那姬妾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条虚龙,在十殿下面前露了个脸后也不知做了什么,就让对方匆匆忙忙地给纳了。 至于十殿下原本该纳的那名赤龙则是惨遭抛弃,被赶回了登天府中,这般跌宕起伏的境遇,着实叫人嗟叹不已。 而另一方面,龙皇则是下令加速前进,不再途中做任何停留,争取早日赶回龙渊。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都跟她暂时没关系了。 不是吗? 唐翊翻了个身,任由回忆慢慢散尽,困意慢慢淹没了她,让她徐徐进入到梦乡之中。 梦中有白色的房子,还有绿色的草坪。 唐翊在睡梦中露出了一个恬静的微笑。 而龙渊仿佛已经近在眼前。 第三百一十七章 回归 海浪翻滚不休,深蓝色的光芒从头顶洒下,渐渐转变成更为明亮的,类似日光的颜色。 灵蕴连同光芒一起被抛洒下,从海穹顶徐徐降落到龙渊的地面上。 这些灵蕴降落到地上后会渐渐地弥散开去,融入到周围氤氲的空气中,供龙族和水族使用,但也有一部分灵蕴会被收集起来,直接运送往那些需要它们的地方。 南震城的一口水井中,海量的灵蕴正在翻涌,从井中的某个法阵源源不断地流入到登天府中。 井连接着龙渊赫赫有名的育才之地,登天府。 而在这登天府的某个院落内,一条虹色的长尾舒展开来,慢悠悠地从院中横扫而过。 这长尾的主人此刻正盘卧在院内,长达数十尺的蜿蜒身躯上不断散发着柔和的虹光,周围的灵也被其吸收,使得虹光时不时就会增强一些。 那身躯像是流淌的彩虹,头颅上一对弯曲柔润的角,三指的利爪收于身下,尾叶如鱼鳍一样散开。 这是软禁中的唐翊。 她回到龙渊之后,很快就被转运回了登天府中,其间彻底与周遭的熟人断了联系,不光是汐姚汐权等人,就连汐裳还有澜垣都没法见她一面。 回到登天府后,她又被软禁在了自己的院子里,不光寸步不能出,还被镇压了法力,变回了龙形,更不用说这院子无时无刻都不曾散去的古怪压力,压得她寸步难行,适应了这么多天,也堪堪才能动动尾巴。 唐翊百无聊赖地在心里算着,估摸着也是时候了,果不其然,一个小小的透明珠子就从院墙那头飞了进来。 珠子猛地炸开,一个虚幻的身影从中溢出。 那身影相较于此时的唐翊来说可以用迷你二字形容,由一层朦胧的水雾笼罩着,在空气中晃了晃才定住形态。 “唐翊,你醒着么?” 唐翊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单纯向她传递消息的水雾傀儡,就算她回答对方也听不见。 “长话短说,曲蟠那边我听说已经讨论的差不多了,关于你的处置应该这几日就会传过来了,你做好准备,哪怕有十六殿下帮你说情,你的处境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至于登天府,也已将你除去学籍,只等命令一到就直接执行,现在你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暂时接手扣押的囚犯而已,多注意一下言行,我听说已经有不少龙吏在说关于你试图跟他们套话的事了,不管你有多慌,现在先低调些,等风声过去再说。” 说完,那水雾傀儡便轰然碎裂。 唐翊盯着水雾渐渐消散,才又慢慢地挪动起身躯来。 她转过头,望向院门,慢慢地伸头过去,巨大的龙吻在门上轻轻点了两下,发出重重的叩门声。 “有人吗?” 一片鸦雀无声。 于是唐翊又问道: “有龙吗?” 依然没有回应,但唐翊知道,现在外面至少有一条龙在。 自打她回龙渊那一刻就被一众龙族拿锁链五花大绑,显出了龙身,本来,她应该是要直接被押送去曲蟠受审,却不知缘何而被遣返回登天府,她本人虽然没什么,但明显把登天府的教习们吓得够呛,锁链从她回来后就没松过不说,还至少派了一条龙看守她,日夜不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可怕呢。 虽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回应,唐翊也不气馁,又慢慢地转头回去,修长且巨大的身躯慢慢地开始伸展,每一处骨节都在噼啪作响。 她身上的锁链顿时光芒大放,电弧火光齐射,打在唐翊身上,使得她伸展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唐翊的眼睛眯了起来,身形进一步地舒展,甚至隐隐有些还有继续长大的趋势。 同时,从锁链上冒出来的光与火也变得更加旺盛,已然是一场小型的雷暴,以唐翊为中心,恣意地肆虐着。 而就在这样的雷暴洗礼下,唐翊身上的龙鳞却变得愈来愈璀璨,甚至隐隐地开始将那些打在自己身上的电火给反弹回去。 虽然这锁链的确是给唐翊带了些束缚,但她很快也发现,如今以她这幅体质,能捆住她的可不多啊......好不容易碰上了一个,不物尽其用一下怎么行呢? 于是,本来应该是刑具的锁链,到了唐翊这儿就成了锻炼的哑铃,就连其释放出来的折磨囚犯用的电火都成了去角质的利器。 舒畅的悠长龙吟从虹龙嘴中发出,锁链最后释放出一阵光芒,然后就随着重新缩小的龙躯一起归于平静。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唐翊?” 嗯?这声音...... 唐翊微微偏头,疑惑地问道: “临源?是你吗?” 外面的声音低低地回应道: “是我,刚刚里面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唐翊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锁链,道: “没事,就是做了点运动,可能动静稍微大了点,说起来,怎么你会到这儿来?” 临源压低声音回答:道 “我今天负责看守你。” 唐翊眼神中透露出些许困惑,问道: “他们准你来看守我?” 临源突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迟疑地回答道: “我......说服了本来要来看守你的人跟我换了一下。” 唐翊满是佩服: “厉害啊你。” 过了会儿,对面方才传来临源迟钝的回应: “哦......谢谢。” “对了,你怎么突然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唐翊又想起什么,急忙问道。 临源这么多天未见,现在突然主动来找她怕是有什么事。 临源在外边,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不定。 “这......其实......我听说登天府已经将你除籍了,所以才过来问问你......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呀?” 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但唐翊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这没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反正我这次搞得事也蛮大的,登天府应该也不会留我了,不久后估计也该走了。” 临源的声音突然一下变得急切起来: “那你要是走了,能不能带上我?” 听到临源的话,唐翊有些诧异: “为什么?我被除籍了,你又没有。” 临源再次沉默下来,才开口说道: “登天府里没有我要的东西,但是,跟着你的话,说不定就有。” 唐翊叹了口气: “临源,我建议你还是多想想再做决定,我就算离开登天府,也不一定去什么好地方,没准前脚出登天府后脚就进监狱了。” “那你会吗?” 临源突然的发问让唐翊刹住了自己的劝说。 然后她嘴角的笑意也愈发浓厚: “看情况吧。” 第三百一十八章 发配三千里 “罪龙唐翊听命!”当唐翊听见龙吏的命令时,海穹顶正散发着黎明一样朦朦胧的光芒,而她彼时还沉浸在修炼中,龙吏就悄无声息地到了她的院外。 随着吱呀一声,院门开启,也将唐翊惊醒。 她睁开双眼,正好看见对面站着的龙吏。 只见那龙吏着黄色长袍,头上一对异色龙角,手持一物,对她高声喝道。 唐翊的注意力一时被对方两只颜色不同的龙角吸引,因此忽视了对方说的第一句话,直到对方突然提高声音时才回过神来。 “罪龙唐翊!” “啊?啊?怎么了?有事吗?” 唐翊迷糊的眼神不禁令龙吏心头一股无名火起,但经过一番掂量后,对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怒火,道: “听令!” 唐翊点点头: “好,你说吧,我听着呢。” 龙吏再度深呼吸。 “陛下有令,尔等私藏妖族,枉顾皇命,本该处以极刑,但陛下仁慈,念尔等年幼无知,判流放。” 说完,对方便一挥手,院门彻底打开,唐翊这时才看见院外面还站着好几个龙吏。 龙吏们一拥而上,满院的锁链闻风而动,分出数股末梢,缠绕在他们手上,而剩下来的锁链则是向唐翊罩了上去,将她一口气网在其中。 之后的事似乎就变得异常简单,锁链骤然收紧变小,连带着被网在其中的唐翊一起顷刻间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网袋,袋中微缩版的唐翊还在一闪一闪地发着虹光。 “把她带走,直接送去囚车那边,严加看管。” 几乎所有龙吏直到网袋中的虹龙在锁链的作用下陷入沉眠后才敢舒一口气,很明显,唐翊在洄游中的精彩表现早已传遍登天府,作为一个小小龙吏,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有能耐可以打得赢她。 不过现在好了,早点把这个隐患送走,他们也早一天能重得安宁。 龙吏们这么想着,感觉身体都轻快了不少。 殊不知,这也仅仅只是他们自己的想法而已。 ....... 唐翊在睡梦中度过了漫漫流放路。 话说,她总感觉自己是不是睡得太多了一点,自打穿越过来以后就有事没事睡一觉。 不过,这次睡眠相对她来说显得格外短暂,基本上一睁眼一闭眼就到目的地了。 唐翊睁眼时看见的是一片灰色的尘埃,就在她眼前平整地铺开,一直延绵向远方。 她还在牧野之内。 唐翊有些困惑。 不是说流放吗?怎么连一个牧野都还没出去啊?还是说别的真龙族的领地也有和牧野一样的灰尘土壤吗? “把她交给我吧,你们可以回去了,剩下来的路我负责看守,辛苦各位了。” 一个唐翊十分熟悉的声音响起,而她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被转手与人,立马睁大眼,去看接手自己的这人是谁。 但奇怪的是,她从没见过眼前的女子。 对方正是风华正茂的年岁,黑发梳得整齐,头上插着跟木簪子,绑着个高高的发髻,一身红底黑纹的裙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看押囚犯的龙吏,但她的声音又那么耳熟。 “醒了?这么快?本以为你会迟些醒来,看样子还是我小瞧你了。” 见唐翊醒来,女子也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然后她做了件唐翊也没想到的事。 女子手上涌现出一阵灵光,然后唐翊就觉得周身一轻,束缚她的锁链发出一阵晃动的声响,便齐齐掉在了地上,摔成一地破碎的铁环,只是在她手上还剩一小节。 女子还振振有词: “我估计,就算不绑着你你也未必会反抗,省了这份力气倒好。” 说完,她就把剩下来的那一小节锁链收进怀里,而唐翊则迅速地扩展着她的身形,转眼就又成了条威风凛凛的巨龙。 然后她盘绕一圈,身上光芒大放,变成了人形,但还是颇为疑惑。 唐翊仔仔细细地看着女子的脸,最终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你是......坤裳?” 女子哈哈地笑了一下: “怎么?老身变个年轻点的样子就认不出来了吗?不过也对,老身现在可不是老身了,而且也不是坤裳,而是汐裳。” 问题是这变得也太大了..... 唐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对方一遍,问道: “你这......不像是法术啊?” 汐裳笑了笑: “自然不是,没有那种法术可以有这种效果。” 说着,她的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我只是,终于把我的龙珠取回来了。” 唐翊疑惑地顺着她的手看向汐裳的小腹: “龙珠?” 汐裳也忽而想了起来: “哦对,你应该还未结珠,登天府也不会教你这个。” 然后,汐裳手一挥,两人面前就出现了一抹小小的龙形虚影,汐裳指着那龙影,解说道: “电堂应该也教了你些东西吧?像是龙类的灵如何运转之类的,不需要我再说一遍吧?” 唐翊点了点头。 电堂的课上虽然有一个顽童一样的澜拾,但其他的课程还是很平淡规矩的,因此她这些东西也是都学了。 灵进入龙族体内后并不会和妖怪或人类那样,顺着经脉四遭流转,而是会先汇聚成一处,储存起来,再由龙族自己的意识决定是去是留。 汐裳手指一划,丝丝缕缕的光亮点亮了那龙影,好像无数根丝线一样,在龙影中穿行,最后汇聚一处。 “众所周知,我们龙族与其他生灵运作灵的方式并不相同,这也是我们得天独厚的优势,但是,就算如此,我们亦有自己的极限。” 汐裳一边解释,龙影中那光亮的汇集点也随之逐渐发出更强烈的光芒。 “每条龙对灵的储备都是有限的,一旦超出了这个度,龙就无法再储存多余的灵了,这点龙与龙之间各不相同,有的龙能储存的灵多一些,有的则少一些,但还有些龙,一些......” 汐裳突然停了一下,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唐翊,才继续说道: “天赋异禀的龙族,有结珠的天赋,有的生来便伴有一颗龙珠,有的则是后天修炼而成,一旦拥有龙珠,龙可以不再需要依赖外界的灵,而是可以自行生灵。” 自行生灵? 唐翊听了以后心下有些惊讶。 以她以往所学,灵这东西是天地自然孕育出来的,没想到,龙珠居然还有生出灵的能力吗? 汐裳又说道: “当然,龙珠的妙处自然不仅这一处,像是如我这般驻颜,也可以增进法术威力,更有甚者,其本身就是件法器,每条龙的龙珠都有些不大一样,唯独一点是相同的。” 只见汐裳无比镇重地看着唐翊,道: “龙珠对龙来说,至关重要,失之,则龙不再为龙。” 唐翊现在明白了: “那你的意思是,你的龙珠之前不在你体内?” 汐裳点了点头。 “我当年被贬去熙晨泽时不光被褫夺了赤龙一族的名号,还一同取走了我的龙珠,所以我才会日显老态,法力也一日比一日弱,幸好现在回来了,龙珠也还给我了,自然我也就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龙影渐渐消散,唯独那点光亮愈发凝实,形成了一颗浑圆的珠子。 唐翊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那这么说,龙族没有龙珠,就不能活下去?” 汐裳看着她,幽幽地说道: “龙珠是中心与源头,承载了龙的力量与记忆,像是我这样的真龙并非是修炼出的龙珠,而是伴生龙珠,不过有的龙珠自龙降生起便显出形状,有些则是以无形无状之态游走在龙体内。 如果龙珠离体,龙就会很快地衰弱下去,若是彻底失去了龙珠,龙本身也无法活下来,同时也没有哪颗龙珠,在主人离世后还能存续。” 唐翊若有所思地点头。 那既然如此,她体内的那颗龙珠是怎么回事? 第三百一十九章 离开 “算了,先不聊这个,你若是想多了解些龙珠的事还是等你上路了再慢慢学吧,给。” 汐裳说着,手里也变出一物来。 唐翊接了过来,只见是一份玉碟,就跟她在登天府万卷阁中看见的那些记录了法术的玉碟差不多,只是更加朴实无华。 “这是......?” 汐裳笑了笑: “一点小小的经验之谈,应该对你的流放之途有帮助。” 唐翊点了点头,如果不是汐裳刚刚提了这么一下,她差点都要忘了自己不是要去旅行,而是被流放了。 汐裳这么一提,唐翊也想起来了些事,开口问道: “对了,我还不知道我要流放去哪里,而且,你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汐裳笑了。 这么久了才想到这个问题,而且这般轻松,倒是一点没把流放这种事放在心上。 唐翊如此,汐裳自然也不会做什么遮掩,直白地告诉她道: “我为何在此,自然是因为我是来负责押送你的,只是我觉得,对你来说也不需要那么紧盯着,所以就给你把囚龙锁给卸了。” 唐翊听了也忍不住笑。 狱卒敢把囚犯的枷锁给卸了,结果这囚犯还不跑,这事情也的确少见。 但忽然,她又觉得有点好奇起来: “你负责押送我?可是龙渊不是知道你跟我的关系吗?他们放心让你来?” 汐裳愣了愣,随即眉目间也闪过一些异样: “我有我的法子,找人托了个关系就成了。” 这下唐翊更好奇了。 “关系?什么关系?” 汐裳默默无声地看了唐翊一眼: “你......认得澜拾吧?” 唐翊回想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一个脸上带着顽劣笑容的年轻人的模样。 “认得,那个蛮调皮的教习,据说年纪很大但还爱装嫩的那个。” 汐裳淡淡地微笑: “他曾是我夫君。” 唐翊瞬间瞪直眼睛: “瓦特!” 汐裳偏着头,有些好笑地看着唐翊这幅震惊的嘴脸: “怎么?难道他配不上我吗?” 唐翊赶忙摇头: “没没没,你跟澜拾很配,很配。” 唐翊的话让汐裳嘴角的笑意突然间平添了苦涩,但只是短短一瞬,很快就消散了,又转言道: “罢了,过去的事不再提,再说你要去哪儿,看龙皇的诏书,你是被发配去了南海充军,根据我听来的消息,应该是要你去大皇子督管的碧潮军中去,到了那儿之后,估摸着会让你从小卒子做起,虽然不至于上前线当炮灰,但毕竟是在战场上厮杀,一定要多小心些为妙。” 唐翊神色略微有些变化: “充军?龙族在打仗吗?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汐裳略微思索了一下,道: “要说打仗不至于,但毕竟我龙渊灵气充沛,又有海穹顶这样的至宝,基本上年年都会有零散的海怪异族从外海而来,妄图入犯海穹顶,是故龙渊在南海、东海和北海三线都设有军队镇守,大部分时候也算闲暇,只是偶尔打打残兵罢了。” 唐翊皱了皱眉: “除了这个,龙族就没有和外海的住户有来往吗?” “什么?” 汐裳看着她,道: “与他们来往作甚?” 汐裳的表情神态清晰地体现出了她的狐疑与不解。 唐翊只是继续问: “为什么不跟那些异族好好聊个天呢?” 汐裳的眼神异常古怪: “你是......在开玩笑?” 唐翊认真且干脆地摇了摇头: “没啊,你不觉得,好好聊个天比打仗更划得来吗?你看啊,打仗耗财耗人耗精力,还容易结死仇,聊天就不一样了,最多撕破脸吵起来,至少不会伤到命是不是?” 汐裳看着唐翊,好像第一次见她一样。 然后,她突然叹了口气: “哎,知道你性子有些愣,却没想到愣到了这个地步。” 汐裳重新抬眼看着唐翊,神色也为之改变得严肃了不少: “你既然说,要龙族与那些异族聊天,且不说这是个多么异想天开的想法,就算它真的实现了,你不会就觉得,光靠聊天就能解决所有事吧?” 唐翊面色不改,笑颜如旧,道: “但聊天可以解决很多事,比方说之前我跟你聊天,不就解决了蛮多事吗?” 汐裳点了点头: “那倒也是,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想和你聊天啊。” 唐翊这次没有回答,而是把汐裳给自己的玉碟收到了纳袋中。 “好了,咱们出发吧,牧野本来就在龙渊南边,离南海应该也不远吧?” 汐裳摇了摇头: “此言差矣,南海战线延绵数千万里,从龙渊一直到极南无妄海,大大小小上千余座城郭遍布海上海下,所谓南海,只是个平常用的代称而已,具体去哪儿,还得先去了那边才知道。” 唐翊恍然: “啊......那咱们先去哪儿呢?” 汐裳举目远眺,目光远远地看向了唐翊背后,道: “先出海穹顶。” 唐翊也顺着她的目光转身望去。 荒芜的灰尘土地在她背后数十步之外戛然而止,一道深蓝近乎墨色的巨大高墙从眼前向四面八方延伸过去,仿佛无边无际。 令唐翊诧异的是,她都已经站到离海穹顶这么近的地方了,居然半点法术的气息都没能感受到。 唐翊有点忍不住想研究研究,但汐裳已经越过她往海穹顶的方向走了,唐翊急忙抬脚跟上。 两人一直到海穹顶跟前,汐裳从怀里拿出来了一份苍青色的卷轴,卷轴上,白色的龙正翻腾地起劲。 “龙皇诏书,只有这个东西,才能让你我顺利出海穹顶,走吧。” 汐裳一边回头跟她解释,一边将诏书轻轻贴在了海穹顶上。 深蓝色的海穹顶瞬间褪去颜色,就在诏书接触的那一点上形成了一个透明的小孔,随后那孔洞迅速地扩大变形,直销片刻,一闪透明的门就嵌在了海穹顶上。 “走吧。” 汐裳说着,将诏书收回怀中,推开了门。 门后一片漆黑,借着周围海穹顶散发的幽光,唐翊能看见,那是一片深厚黑暗的海水。 汐裳纵身一跃,身体迸射出一道光,跳进了门后的深海中,而这片黑暗的海中也多了一条威风的赤色长龙,在水中舒展着身躯。 赤龙的龙眸注视着唐翊,等待着她。 而唐翊也不负对方的等待,同样跳进了那片深海中,化作了一尾虹色的龙,在海中蜿蜒游动着。 两条龙的身后,那扇透明的门逐渐关闭,直至再度和深蓝的海穹顶合而为一。 就此,龙渊关闭上了它的大门。 第三百二十章 荒石原 出了海穹顶,意味着你离开了龙渊,却并不意味着你就离开了龙族。 龙渊之外的海洋是一片漆黑无光的厚重水层,阴冷,压抑,没有半点生机。 海穹顶的存在,给予了龙族数千年的生机蓬勃,但同时,它也吸取了四周围海域的生命,唐翊和汐裳游了许久,别说看见什么鱼虾,就连一根海草都没看见。 唐翊曾经在汐裳的熙晨龙宫外体会过这种感觉,如今的海穹顶四遭,便是同样的一片灵熄之地。 没有光,没有生机,没有灵,什么都没有。 安静得像是一片死地。 但幸亏,有一个汐裳在旁边,唐翊闲着没事也可以跟她聊聊天。 纵使两人之前有过不少不算太愉快的往事,但唐翊向来就是个无所谓的态度,自然也没有太把过去放在心上,而汐裳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唐翊聊得有来有回。 只是......话题有点歪。 “啊?所以澜拾教习以前真的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吗?” “是啊,想当年我嫁给他之后有一段时间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嗓子有什么问题,一天到晚一句话说也就算了,还总板着个脸,也不知道这几百年是怎么了?变成了个油腔滑调的碎嘴皮子。” “大概是......男大十八变?” “可不是吗?对了,你知道我刚到登天府那会儿,正巧看见他捉弄自己两个手下,你知道我那时第一眼都没认出来是他吗?明明比我还大个小百来岁,人形居然还比我小那么多,真是......” “心里不平衡?” “那倒没有,就真的是很难形容。” 本来唐翊跟汐裳一开始还在正儿八经地讨论关于她即将要赶赴的战场的问题,但不知为何就莫名其妙地扯到了汐裳自己身上来,最后演变成了一场针对其前任丈夫,现任电堂教习澜拾的一场吐槽大赏。 两人聊得酣畅淋漓,汐裳甚至差点连方向都忘了。 不知何时,唐翊忽觉四遭的环境有了变化。 水重新开始涌动不安,一条鱼儿被两条经过的长龙吓得慌乱逃窜而去。 这里的海域似乎已经恢复正常了,看样子,她们已经离开灵熄之地了。 唐翊默默地计算了一下以她们目前的速度到底游出了多远的距离,随即才惊觉这海穹顶居然制造了如此广大的灵熄之地,光是游出去便花了她们足足数个时辰,可想而知它平日里究竟积攒着多么惊人的灵。 唐翊边想着,边跟着汐裳往前游着。 眼前漆黑的海域里终于有了点灯火,在唐翊视野的那一端,一抹犹如昏黄烛灯的光亮闪烁起来,差点让唐翊以为自己是产生幻觉了。 汐裳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我们到了,准备进城吧。” 唐翊说了声好,便跟着汐裳急匆匆地游了过去。 游近了,那油灯一样的光才更加耀眼起来,唐翊也发觉,眼前的光之所以在远处看起来昏暗,只不过是因为这光的源头并不单一,而是由无数个更加细小的光源组成。 这些光各自照亮着自己四周围的一隅之地,最后将她面前的景色映照得分明。 眼前的海底上铺散着灰白色的细沙,时而有些小海虫在沙间穿梭,这沙地延伸向前,忽然就成了一片坑洼的石头地面,黑褐的岩石一路往左右前方蔓延,仿佛一片完整的地基。 而这地基之上,炭黑的石柱矗立着,形状千奇百怪,形成一片蔚为壮观的石林风貌。而石林之间则是布满了孔洞,一条条姿态各异的鱼类正在孔洞间来来回回,散发着冲天妖气。 这地方居然住满了水族妖怪。 汐裳看着眼前的景象,略有些怀念地笑了笑: “这地方叫荒石原,当年我也来过这里,是龙渊南海战线的起始点,也是第一座哨岗,此地水妖居多,但也有龙族居住,跟我来吧,先找个地方歇脚。” 唐翊跟着汐裳游进石林中,周遭的鱼妖们见到两条龙游过,纷纷停下了自己原本在做的事,退身避让,为她们俩开出了一条道路来。 唐翊打量了下环境,问道: “我就是被流放到这里吗?” 汐裳摇了摇头: “不,咱们只是现在这里小小地休整一二,顺便等等同行的人,当然还有些别的事,不过这里人多眼杂,还是等我们先找着地方再说吧。” 唐翊看了眼汐裳: “那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汐裳现在还是龙形,但唐翊分明地看见对方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 “重焰楼。” 唐翊的身形停滞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跟着汐裳穿过了两根石柱间的一个格外狭小的缝隙。 “重焰楼不是龙渊里管军事法术的嘛?怎么连我这个流放入伍的也管?” 唐翊问道。 汐裳径直绕过了眼前一根格外巨大的崎岖石柱,答道: “若是寻常水族,自然不需要重焰楼插手,可你是龙,怎么可能被随意处置?” 唐翊点点头,又问道: “我听说重焰楼不是在潜辕那边,归白龙族管吗?难不成这里还有他们的分部?” 汐裳回答道: “的确如此,重焰楼在每条战线几乎都设有自己的分支,为的就是能及时试验自己手下新炼制的法器,又或者是新提出的某种阵法,算是方便研究吧。” 唐翊顿时看了眼四周围: “拿真实的战场当试验场,也算是很厉害了。” 汐裳哈哈笑了两声: “谁说不是呢?好了,前面就是了,拾掇拾掇自己,显得厉害些。” 随着汐裳的这句话,眼前的石林忽然豁然开朗起来,一片规整的平地出现眼前,一座锥形的红塔从地上拔地而起,塔上蔓生许多尖利的枝丫,塔身虽然通体的红,却也有些变化,塔底是红中透着点黑色,愈往上走,那点黑色也就愈发得淡了,特别是到了塔顶,红得分外打眼,像一团燃烧的烈焰。 唐翊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了,多瞥了这座塔一眼,便跟着汐裳一起继续向着塔底游去,同时也没忘记汐裳的嘱托,浑身虹光更加刺眼了点,稍稍看起来气势足了些许。 塔底有一扇方正的金属门,和她们俩此刻的身形比起来不算小,安在塔身上。 门与塔身同样是红色的,只是较之单一的塔而言,这门的颜色更加多姿多彩,有品正的正红,亦有迤逦的绯红,还有些自带异彩的红铜色,门上爬满了弯曲的龙,每条龙都刻画得惟妙惟肖,龙鳞龙角龙鬃分毫毕现,看似只是普通的浮雕,但当汐裳游进时,那门上的龙就动起来了。 然后,它们开始自相残杀。 厮咬、抓挠、搏杀......门上那龙形的浮雕争斗得酣畅淋漓,而汐裳只是安静地等在门前。 一条又一条龙浮雕落败,移到了门的边缘,最终只在中间的位置留下了一条体型姿态都极为威武的龙浮雕。 那浮雕浑身散发着血一样的色泽,却又如琉璃一般晶莹剔透,头一摆,就从大门上脱身而出,缓缓地接近了汐裳。 然后它开口问道: “来者......何人?” 汐裳张嘴吐出玉碟,答道: “登天府一等教习,汐裳,押送流放罪犯前来重焰楼支部。” 那血琉璃一样的龙浮雕定睛看了看玉碟,然后点了点头: “进去吧。” 慢慢的,它退了回去,身体一圈又一圈地盘在门上,重新与大门融为一体。 等到它彻底回到门上后,大门中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机括声。 门开了。 汐裳扭头对唐翊说道: “走吧。” 说完,她就游进了幽深的大门之中。 而唐翊则是安静地看着那扇已经重归寂静的门,看着门上条条惟妙惟肖的龙浮雕。 它们一个个都睁着眼,安静得像死物一样。 第三百二十一章 暂居重焰楼 塔内比起外面来说要热闹一些,唐翊刚刚进去,就看见了一条银白色的龙急匆匆地从她面前经过,连句话也不带说就游远了。 刚进塔内,就是一片圆形广场,头上是一片黑压压的石头天花板,从宽阔的海域中突然进入到封闭的室内,不禁让唐翊产生了种压抑逼仄的感觉。 汐裳领着她往里游去,时不时的,唐翊就会看见头顶的天花板突然裂开一道圆形的开口,然后就会有龙从上面游下来。 汐裳带着唐翊一直游到了塔内某处,她们头顶的天花板也随之出现了一个圆形开口,汐裳便从那洞口中折返向上。 唐翊紧随其后,两人顺着那洞口一路向上,周围是黑压压的石壁,唯有前方亮着一点光芒。 穿过垂直向上的甬道,两人来到了一个宽阔的石洞中,石洞是个圆润的椭圆形,左右的石壁亮闪闪的,放着乳白色的光。 洞顶,一面三尺见方,波光粼粼的水中湖泊正倒映出外界的海景。 唐翊仰头望着那面“湖泊”,汐裳则转过头来,对她说道: “在你去前线之前,得先在重焰楼接受三个月的训练,顺便领件法器,这三个月里,你就暂时居于此地。” 汐裳的头扬了扬,她们头顶的湖泊也泛起波澜。 “这是水镜,可以从这里看见重焰楼外面,通过操纵水镜也可以调整出入口的位置跟里面的装潢。” 说着,水镜中便飘下来几片闪闪发亮的斑驳光鳞,光鳞径直地飞向唐翊,融进了她的头颅中。 汐裳又道: “刚刚那是水镜的操控法诀,我就直接传给你了,你现在试试看吧。” 唐翊听她这么说,便闭上眼,果然感受到脑海里多出了数道法诀,而当她集中注意力到这些法诀上时,她眼前便出现了水镜出现不同反应的景象来。 这说明书倒是简洁易懂。 唐翊睁开眼,催动体内灵蕴勾勒出一个法诀,再轻轻地送了出去,打在水镜上。 顿时水镜外的景象就变了个角度,呈现出整个重焰楼的全景来。 汐裳满意地点了点头: “之后你就现在这里待一会儿,我要回趟南震再接几个人过来,到时候再安排你训练的事。” 唐翊疑惑地扭过头,看向汐裳问道: “接人?还有人过来?也是跟我一样被流放的吗?” 面对唐翊的问题,汐裳没有作答,反倒是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等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唐翊更疑惑了: “有什么不能现在说?” 汐裳呵呵一笑: “秘密。” 说完,她长尾一甩,直接从水镜中飞了出去。 唐翊看向水镜,就只见镜中一条赤龙从塔底的那扇大门处突兀地出现了,一晃就不见了身影。 随后几天,唐翊老实地待在石室内,一步都没出去过...... 才怪了...... 汐裳前脚刚走,唐翊后脚便试着像汐裳那样直接从水镜中离开,却发现自己穿过水镜后又回到了原来的石室中,想来汐裳也没把直接通过水镜离开的方式教给她。 无奈之下,唐翊便把目光又投向自己来的地方。 刚才她进入这石室的洞口已经重新变回平整的地面了,黝黑的岩石一尘不染,或许是因为常年浸泡在海水中的缘故,唐翊总觉得连石头上都有些腐蚀的疮疤。 唐翊翻了翻脑子里的法诀,才发现没有一个是可以打开个出口的。 换言之,她又被软禁了。 唐翊叹了口气。 看样子她最近这几天只能老实地待在这里了,不过倒也还好,有个水镜在这里供她研究,也不算无聊。 平心而论,唐翊对这种她没见过的法术还是很感兴趣的,于是便颇有些迫不及待地睁开龙瞳,仔细观察起水镜中灵的流动来。 一开始,唐翊只能看见水镜表面有一层幽蓝色的光在闪动不安,仿佛一条轻柔的纱,在水镜表面缓缓游走着。 然后她吐出一个法诀,让其撞在了水镜上面。 水镜里的画面再度切换,而唐翊也看见那层光纱在法诀撞上去之后以一个古怪的角度扭曲了一下。 唐翊又吐了一个相同的法诀,光纱也跟着又扭动了一下,只是这次,唐翊看见在光纱遮掩之下,有重重形态多样的灵庞杂地连接在一起。 那便是水镜的真面目。 那繁复的灵只出现了短短一瞬,随着水镜的画面再换,光纱也重新遮住了那复杂的灵。 唐翊却没有就此停止,而是反复不断地使用法诀轰击向水镜。 水镜中的画面一变再变,而唐翊也得以从每一次那短短的一瞥中窥探见水镜法术那繁琐的真正框架。 望着不断变化画面的水镜,唐翊突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来。 她一边不停地释放法诀,另一边则是开始用灵开始编织起来。 一个新的法诀初见雏形,正是在模仿水镜中的法术,只不过,是反着来的。 灵编织的法诀开始逐渐有了实体,一点点地散发出光亮,只不过那光亮在室内却显得格外打眼妖异,看上一眼都仿佛要晕眩过去。 光亮逐渐在空气中汇聚成一面圆形的镜面,镜中空无一物,只有扭曲变换的黑白二色,好像是被画坏了的油彩,正在镜面上不断地四散游走。 唐翊的眼睛同步睁大,眼中隐约地流露出些许苦痛之意。 她没想到,这水镜法术破解起来,居然这么困难,她自己全身的灵都动员起来了,却还是这么吃力,不应该啊...... 唐翊极力想稳住眼前自造的水镜,但镜面反倒是越发波涛暗涌,就连原本的平整光滑都失去了,开始像潮水一样波澜起伏起来。 唐翊眼看不好,龙吻猛地一张,一声巨吼从她咽喉深处爆发出来。 原本将要成型的法术尽数破散,化为了满室荧光,又被唐翊吸收回到自己体内。 唐翊叹了口气。 看样子,她是没法用看这种简单的法子窥探清楚这些法术的秘密了,也对,这里毕竟不是登天府,而是重焰楼,对法术之类的保护绝对不会简简单单就让人看出来。 然而,就是她刚刚叹出这口气的那一刹那,天花板上的水镜突然剧烈地波动起来。 唐翊一愣。 咋回事?莫非是自己刚刚那下弄出了什么影响不成? 一个偌大的脑袋猛地从水镜中弹了出来,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瞪直了看向唐翊。 “方才是那个崽子在搞老子的水镜?!” 嗯?啥情况? 第三百二十二章 水中焰 唐翊左顾右盼,发现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然后默默地伸了伸爪子: “你是.......在找我吗?” 那龙头死死地盯着她: “就是你个崽子刚刚乱在这里放法术干扰水镜的?” 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喝问,唐翊自然能猜到,自己刚刚闯祸了,顿时有些支吾: “呃......是......吧.......” 那条龙死死盯着她,眼神中似有光芒不断闪动,银白色的身躯缓慢地从水镜中一点点探出来,但它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唐翊。 说实话,唐翊有段日子没被人这么咄咄逼人地审视过了,猛地这么来一下还略有些不适应。 看对方鳞片的颜色,不难看出对方是条苗正根红的白龙,除此之外,唐翊还隐隐约约地从对方身上嗅到了一股......铁的味道? 不止如此,对方身上散发的温度也有些不太对,总感觉太高了一点,像是刚从什么很热的地方出来。 唐翊眼睛稍稍眯了起来,果然从对方那飞舞的鬃发中看见了几簇被烧焦的毛发。 就在唐翊还想从对方身上看出些什么蛛丝马迹的时候,那白龙突然开口道: “你再做一次给我看看。” 唐翊有点懵圈: “啊?” 白龙的语气突然就变得有些暴躁起来: “你刚刚施了什么法!对水镜干了什么!一五一十给我再做一遍!” 唐翊狐疑地看着对方,心想这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于是迟迟没有动作。 对方看样子也是没什么耐性,左右四顾了一圈,疑惑地皱了皱眉。 然后它便直接阴沉着脸,道: “你就是新被发配来的囚犯?” 唐翊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应该是我没错。” 白龙随即怒目,瞪圆了双眼,直盯着她: “既然如此,还不速速听令!” 唐翊迷惑地望着对方: “为什么?我刚刚是不是惹祸了?” 白龙似乎对唐翊这种态度感到分外恼火,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对,冷冷地说道: “看样子是条硬骨头啊.....好,既然不肯如实招来,那就别怪我来硬的了。” 说完,白龙身边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椭圆的绿色球体,那球体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便从中间对半分开,露出藏在球体里的一个赤红内核。 内核隐约地闪烁了一下,然后唐翊就感觉眼前光芒一闪,浑身上下就被一圈圈烈焰包裹住了。 烈焰的芯是幽蓝幽蓝的,冒出的火苗却是绿色的,乍看上去也显得几分诡谲的气势来。 但最要紧的不是它的颜色,而是它发源的地方。 这火焰是从唐翊的身体里冒出来的,或者更准确来说,是从她体内的灵之中窜起,以她的灵为薪柴,燃烧得噼啪作响,同时,唐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了下去。 几乎是顷刻间的功夫,唐翊就失去了原本的力量,身体软瘫下去,徐徐坠落在地,若是她能看见此刻的自己,想必能将她的变化看得更加清晰,原本飘逸的鬃发如霜打的茄子一样低垂下来,身上散发着光彩的鳞片也失去了原本珠圆玉润的色泽,虹色的鳞上像落了灰一样。 而唐翊此刻想的是: 水里起火啦! 没错,此刻的唐翊仍然在一片海水的包围中,可她身上却燃起了大火,原本两样完全不能共存的事物此刻却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不分你我,令唐翊再度感慨—— 世界真奇妙。 一个冷淡的男音突然响了起来: “现在,老实交代,你刚刚究竟施了什么法?” 白龙凑近了一点,声音淡然无波,然后就什么也不说,只是用寂静且沉默的眼神注视着她。 而唐翊,则只是默默地抬起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叹惋,道: “你这是做什么呀?老哥。” 突如其来的一下,让她完全没反应过来啊。 白龙似乎也愣住了,眼神呆滞了一秒,但很快就又恢复到之前冷酷无情的状态,对唐翊的问话更是没有任何回答,而是继续静默地望着她。 好吧。 唐翊也没辙了,只好默默地把头转到一边去。 不就是不说话吗?谁不会呀? 于是一秒就这么过去了,两秒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 沉默,依然是沉默,但这沉默之中似乎隐约多了些暴躁的气味。 “说话啊!!” 最终,败下阵来的还是这位突然杀进来的白龙,面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唐翊,对方终归是没法继续保持平静。 唐翊只是扭头瞥了他一眼,然后十分镇定自若地说道: “这位大哥,我知道我应该是闯祸了,但你能先冷静点,把我身上的法术解了吗?” 她的语气相当平静,就好像平常里随便请别人随手帮个小忙一样,完全没有一星半点显露出自己的灵正在被火焰烧灼,气息奄奄的感觉。 白龙忽然有些纳闷。 焚灵术虽然不是什么致命的法术,但自身的灵被烧灼了以后至少也是痛不欲生,恨不得自我了断啊,再不济,满地打滚总是有的,怎么这条龙......反应这么平淡啊? 自己刚刚真的施法了吗? 白龙的内心很是纠结,这份纠结也连带着一起体现在了他的面相上,于是唐翊就看着眼前的龙脸一点点变得扭曲狐疑起来,忍不住再次开口道: “你吃坏肚子了?” 白龙差点没跟着一起趴下来。 忍无可忍,但还是先忍了再说,毕竟他可是好久没碰见单单施个法就能引动水镜的人了。 唐翊忽然觉着自己身上的火似乎小了点,不,是真的变小了。 原来正烧得旺盛的火焰一点点地变成了豆大的小火苗,然后一声响都没发出来地,灭掉了。 灵再度充溢她的身体,而唐翊也随之升了起来,身体恢复了之前的光彩。 “大哥,这不就好了吗?” 唐翊笑眯眯地对他说道。 “是我刚刚施法时干扰到水镜的运转了吗?” 赶在对方再次翻脸前,唐翊主动开口询问道。 “如果是的话,不好意思,刚刚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没弄出什么大乱子吧?” 对方此刻的表情很是复杂,但最终,他摇了摇头。 “没有,但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对方专注地盯着唐翊,问道: “用一个法术影响水镜的运作。” 第三百二十三章 泽微 在经过了一番折腾后,对方总算是跟唐翊好好地把自己的来意讲了清楚。 唐翊言简意赅地自我介绍了一番,告知了对方自己是从龙渊那边被发配过来充军的一条虚龙,名叫唐翊,而对方也十分不言简意赅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来者姓泽名微,是龙渊白龙族的一员,但除此之外,他还是重焰楼的一名四级焰师。 重焰楼坐落西离龙城之内,是整个龙渊顶级法术人才的汇聚地,这些唐翊在洄游时便已经知晓。 但她不知道的是,重焰楼内部施行的是师徒制,除去那些巨量的负责管理日常的水族外,其中的龙族大多都只是一名学徒,仅有少部分龙族才是真正的精英与骨干,即焰师。 学徒要跟随一位焰师,终生不改,以自己的劳动力从跟随的焰师那里换取知识,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脱离学徒的苦海。 重焰楼每十年才有一次晋升大典,唯有那些在大典上获得了认可的学徒才有资格晋升为焰师,而焰师又分为五级,从一到五,每一级的跃升都是难上加难,也正是如此,整个重焰楼真正的高级焰师简直是屈指可数。 而泽微他本人更是辛辛苦苦了足足近百年,算是用尽了精力与天赋才可算到了四级焰师这个阶级。 偏偏自己因为晋升五级焰师时,所递交的水镜法术不够稳定,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才稀里糊涂地被弄到了荒石原这个鬼地方。 说完,泽微自己也不由得感慨,他身居重焰楼此等高位,又是五色真龙族,本该去西离龙城的重焰楼总部大放异彩,如今却为了一个法术常年驻守在这么一个偏僻地方的一个小小分部里,委实是有些愤愤不平。 “所以.....你因为一直没办法控制住水镜法术,所以才会待在这儿?” 身旁突然响起一个女音,正好地戳中了泽微心里的那个软肋,于是他又冷冷地给了唐翊一个白眼。 只可惜唐翊完全没接收到他的白眼,而是仰着脖子,仔细观察着头顶的水镜。 “我看......这水镜不是蛮稳定的吗?怎么说控制不好?” 泽微见对方完全无视了自己的不满,一时间更郁闷了,连带着声音也闷了下来,道: “你难道没发现这水镜跟周围的建筑是连在一起的吗?这水镜本来狂躁不安,根本无法成形,若不是我在这里造了个法塔镇压水镜,这水镜根本用都用不了。” 唐翊有些愕然地扭头看了看周围: “你是说,你建了这整座塔......就为了维持这水镜的稳定?” 说完,她又把头扭了回去: “那这的确是没控制得好。” 把泽微气的。 “所以呢,你到底肯不肯听令?!” 泽微再度发问。 唐翊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重新观察起水镜来。 此刻她的眼中虹光闪烁,倒映在她眼里的,是构成水镜的万千股灵,而这无数的灵又各自向四面八方延伸,像是从一眼泉水中分散而出数千条细弱的溪流,蜿蜒地顺着周围的墙壁流走。 刚刚泽微说整座塔都是为了稳定水镜而存在时,顿时就让她找到了一条新的思路。 她之前观察水镜时始终看不出其中的灵究竟是如何构建起来的,但实际上,她刚刚根本就没看见“真正”的水镜,真正的水镜是包含着一整座塔在内一个巨大的法器,她房间里的这面水镜顶多只是个终端而已。 她又不是什么法器天才,能从一个终端里看出个什么? 有了新思路,唐翊现在就能看清楚这水镜的运作了。 之前她以为的那面水镜只不过是真正的水镜法术之上很小的一个部分而已,真正的水镜就像是暗藏的水脉网络一样,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周围的塔身之内,唐翊目光所及就看见自己所处的石室内有好几种不同的法术构造,各个都忽闪着亮光。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泽微愤怒的声音打断了唐翊接下来的举动,使得她再度将目光集中在对方身上。 “听什么令?你总得告诉我吧?” 唐翊仍然是平静地说道。 很明显,她这种平静的态度并不对泽微的胃口,但他还是憋着一股气,一段一段地说道: “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施了什么法,干扰了水镜!” “哦,这个啊......” 唐翊了然道。 “没什么,就是本来像照着这个水镜施个法,结果失败了而已。” 泽微瞪大了双眼: “照着水镜施法.....你什么意思?” “就是......” 唐翊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因为她看见了泽微眼里摆的分明的疑惑。 唐翊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正是如此,她才猛地缄口不言。 看样子,似乎并非所有龙族都能像她一样,直接用肉眼看穿法术的构造。 “就是看着这个水镜,我想能不能自己施个法,弄个水镜出来。” 她改口说道。 但那一瞬间的停顿已经让泽微露出了一副怀疑的面色,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而是专注地望着她,道: “再试一次让我看看。” 唐翊笑了笑,道: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泽微的眉头皱了起来: “什么为什么?” 唐翊笑着问道: “为什么我要再试一次呢?” 泽微的目光又再度暴躁起来,但这次,这样的目光却并未持久,很快便露出了几分了然与厌烦。 他这么多年待在边关,也见识了不少从龙渊里出来的人物,其中也不乏那些妄图重返龙渊或是惧怕战场之辈,以至于到了重焰楼都敢用各种手段从他手里拿好处套消息的龙族,很明显,眼前这条虚龙虽然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胆气,但也是个想要好处的家伙,可毕竟这么些年,就她一个成功触动水镜的,要是她真的不肯配合......那他还真没法子。 权衡好了以后,泽微觉着自己还是能接受用一两件珍贵法器的脱手来换取重回重焰楼总部的希望,然后他开口说道: “你就直说吧,想要什么?” 唐翊狐疑地看着他: “什么想要什么?” 泽微的眼神中又隐约地燃起了一股愤怒的火苗,但他还是自以为很好地把它压抑了下去,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要法器,还是战阵?亦或者......法骨?” 说出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唐翊仿佛听见泽微的声音都带着一丝肉疼的颤抖。 “只要你配合我,控制住水镜,我......尽量把东西弄来给你。” 泽微咬着牙说完了这句话,然后冰凉的目光就这样看着唐翊。 而唐翊则是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一下,轻笑出了声。 泽微暴跳如雷: “你笑什么?!” 唐翊微笑着甩了甩头,身上的鳞片也变得更明亮了些: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很久没碰见你这么诚恳的人了,所以一时有些开心而已。” 说完这句话,她又异常感慨地望着泽微,就像是一个慈祥的奶奶望着她的孙儿,道: “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真好啊......” 泽微感觉自己被彻彻底底地冒犯到了,吼了出来: “你是在......” “羞辱我吗?”这四个字还没出口,泽微就被唐翊面前猛地爆发出来的那一簇光给晃住了眼睛。 光芒之后,唐翊正说道: “好了,不是要帮你控制住水镜吗?我照你说的做了,然后呢?” 第三百二十四章 你肯定没朋友 水波沉寂,阴暗无光。 今天又是荒石原平静安详的一天。 在这片海底的石头城里,住着一群奇形怪状的水族。 他们大多都是些深海鱼类修炼而成的妖,因为法力低微而得不到进驻龙渊的许可,只能徘徊在龙渊之外,久而久之,这些水族便自己建成了一座座海底的城池,后来龙族也跟着住了进来,成了这些城市的主人。 荒石原这座海底城池正是其中之一,这里原本只是一片崎岖陡峭的海底石林,被水族们改造成了城市,而后因为龙族要抵御外海入侵的缘故,又被征招为后勤城。 而龙族进驻的标志,则是荒石原内那座尖锐的红塔。 这里的水族一般称那座红塔为红龙塔,但在龙族那里,它有个自己的名字。 海中焰。 水族并不知晓海中焰这个名字,他们只知道,这么多年来,虽然时不时有龙族来往这座城市,但他们向来都不做久留,也不去城里别的地方瞎逛,都是老实地待在塔内。 只有这些龙不出来惹是生非,对他们来说便足够了。 但实际上,这海中焰却并非它看上去那么简单。 它既是难得坐落在龙渊之外的重焰楼分部,同时也是南海战线的重要补给点与后勤站,更重要的是,海中焰每年都承担起了关押来自龙渊的囚犯,再将他们送上战场的职责。 可以想象,身兼多职,自然要有能担得起这么多职能的气量,海中焰实际上是一个集武器库、攻击法器、防御法器、紧急避难所、监狱,甚至是刑罚场的多功能大型法器。 而负责管理海中焰的龙族更是重焰楼难得的一名四级焰师。 “你在搞什么!!!!” 如你所见,掌管海中焰,甚至可以说是整个荒石原的那名四级焰师,白龙泽微此刻正气得暴跳如雷,嘴里有一阵没一阵地吐出一口火来,又被周围的海水给熄灭了。 在他对面,一条浑身泛着虹光的龙摇了摇长尾,驱散了一团冗杂的灵,十分平静地说道: “淡定淡定。” 唐翊安静地把混乱的灵收回体内。 “只是失败而已。” 泽微瞪着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可这已经是你第五次因为擅作主张而导致法术崩溃了!我之前应该告诉过你吧!一切,都要听我的!” 唐翊笑了笑,没说什么。 看着唐翊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泽微气呼呼地又喷了一口火: “好了!再来一遍,就和我刚才说的一样,将你的灵从......” “稍等一下。” 唐翊突然举起爪子,道: “我先休息会儿,待会儿再说吧。” 说完,她便不顾泽微又要发作的表情,盘成了一团,似是阖眸入睡了。 泽微一口气差点就没把自己给呛死,一脸愤慨地盯着唐翊。 “你肯定没什么朋友。” 泽微断言。 “这大概是件好事。” 唐翊闭着眼,嘴角弯弯笑着应答道。 泽微哼了一声,从水镜里又游了出去。 对方一走,唐翊就睁开了眼,眼里虹色流转,像是融化的糖浆。 在泽微看不见的另一种视角里,构建成水镜的灵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频率颤抖着,仿佛是一个刚刚从冻水里打捞上来的人一样。 而引起水镜这般不正常动荡的原因,正是她刚刚打散的那个不成型的法术。 经过了这一段时间和泽微的合作,唐翊已经找到了些规律,水镜法术的确是用途广泛,威力无边,但同样地也极其不稳定,稍有不慎就容易出现种种异样。 幸亏她有这种直接看见法术构架的视野,否则海中焰早不知炸了好几回了。 可惜她没办法把这事跟泽微说,每次只能自己来观察规律,走了好些弯路。 不过好消息是,泽微教她的那些稳定水镜的法术的确有些是有实际效果的,经过实践后水镜也的确是稳定了不少,她这几天也能看得出来,泽微已经将其中一些运用到水镜里去了。 当然,这也是泽微虽然气恼,却每次她“无理取闹”时都会容忍她的原因。 “休息好了没!” 泽微的声音又从水镜中传了进来,紧跟着他声音的是他那修长的白色身躯。 唐翊笑着点点头,又一次浮了起来,准备开始新一轮的实验。 ........... 平静的日子转眼就过,唐翊本来觉着这般自己已经适应了和泽微一起研究水镜稳定性的日子,她的行程却突然地又开始往前运动。 汐裳回来了。 汐裳回来的时候,她正在自己的石室中休息,泽微突然一脸铁青地进来,搞得唐翊还以为是自己又哪里惹到对方了,谁知泽微开口就是: “准备准备,我带你出去。” 唐翊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水镜出什么问题了吗?” 听到水镜,泽微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不是水镜,是你同一批的犯人来齐了。” 唐翊更加疑惑了: “跟我同一批的犯人?” 泽微了无生趣地回答道: “是啊,你是第一个到的,所以才先被关在这儿关了一阵子,现在人到齐了,自然该照规矩受训,然后送你们上前线了。” 要是再晚点来就好了。 泽微内心默默地补了一句。 而唐翊却捕捉到了些别的东西,是啊,她差点忘了,自己是被发配充军的,是要上战场的,这么些天她要么赶路要么就是呆在这里面研究水镜,都忘了。 “那我们要受训多久。” 唐翊又问道。 泽微淡淡地说道: “一天。” 只有一天吗? 唐翊并不担心龙渊会这么简单地送他们这些龙族上战场当炮灰,就算只有一天,但龙族的实力摆在那儿,想必也对付的来。 只不过她倒是好奇,仅仅一天,他们能训练些什么呢? 唐翊心想着,同时看见那边厢的泽微也开启了水镜,自己率先游了出去,于是便跟了上去,两人又进入到了她进来时一模一样的隧道中。 水中难辨方位,唐翊只知道泽微带着自己一路向前,时而隧道突然折向一边,但却一直都没出现分叉路。 突然,泽微停了下来,眼前的隧道也走到了头。 他轻轻点了点眼前封死的石壁,一面水镜便突然出现: “到了,进去吧,之后你就在这里面训练。” 泽微平淡地说道,让开了一条路给唐翊。 “是吗?那......” 唐翊没有着急进去,而是转头看向他: “再见。” 泽微皱起眉头: “你还没走呢。” 唐翊嘴角弯了弯: “提前说的。” 说完,她进入到水镜中。 水镜另一侧是个宽广的平台,上方是湛蓝的天空,下方是幽暗的海水,平台就浮在海面上,这方天地里的每一寸都散发着灵,一眼便知此处并非现实之境。 平台上,已经有几条龙在等待着唐翊。 为首的那条赤龙看见唐翊来了,微笑着说道: “唐翊,久等了。” 唐翊对汐裳也回以一笑,一边飞了过去一边答道: “也不算久了。” 就在这时,唐翊却看见,在汐裳身后,还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条苍青色的龙,鬃发皆白,但眼睛还是灵动的,而另一个金灿灿的身影相较之就小了很多,而且比起青龙赤龙那修长的身形,这金色的身影更像是一条长了龙角龙须的鱼。 金色的鱼化龙也看见了飞过来的她,于是平和地开口了: “唐翊。” 唐翊有些讶然: “临源?” 然后她猛地扭过头看向汐裳: “他就是你要接的人?” 汐裳也点点头,道: “正是,这位临源小友,对你可是忠心耿耿,自打你回龙渊便一直替你打听诸事,而后听说你要被发配充军,便请我也一并将他带上,我让他求得心软,就允了。” 不知何时已经跟在后面的泽微听到汐裳的话顿时脸上露出一抹难以遮掩的异色,望着临源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脑袋有问题的人一样。 然后唐翊听见泽微悄悄地对她说: “没想到你居然还有朋友。” 唐翊回头,看见泽微满脸的不可思议,就跟他怀疑临源是不是脑子坏了时的表情一样。 而唐翊只是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苦笑: “但愿这不是件坏事吧。” 第三百二十五章 仅仅一日 看见泽微与唐翊交谈,汐裳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 等到唐翊飞的近了一点,汐裳也同样靠近,让唐翊跟临源待在一处,自己则是跟泽微说话去了。 唐翊看了看那边对话的两人,发现他们就直是在做些无聊的寒暄,便把注意力又转向了临源跟那条青龙。 那条青龙在发现了唐翊的目光后也很配合地扭过头来,对着她挤眉弄眼。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龙似乎有些眼熟,特别是这溜滑的眼神...... 突然间,脑子里一张鬼机灵的娃娃脸跟眼前这朝她做鬼脸的龙莫名其妙地重合起来了,于是唐翊也十分不确定地问出了声: “澜拾教习?” 那条青龙的眉眼在听见唐翊这句话后立马像朵花儿一样绽开了: “哎呀!你认出来了!我还在想你还记不记得我的龙形呢?怎么样?被流放的滋味如何?” 面对这位外号顽童的教习,唐翊不禁疑惑地动了动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澜拾不是电堂的教习吗?而且地位还不低的样子,怎么会跑这里来? 但随后,唐翊还是先认真且相当客套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好久不见了,教习,我还好,你呢?怎么突然来荒石原了?” 澜拾嘿嘿一笑,摇着尾巴没有回答。 唐翊也不追问,就把头转向临源那边。 金色的鱼化龙有些艰难地控制着身体浮在空中,见唐翊转过来,他也缓慢地摆着尾,看向了唐翊。 唐翊忍不住叹了口气: “干嘛要跟过来呢?” 临源安静地看着她,默默地垂下了头,却没有回答。 唐翊并不知道临源此举究竟是何缘由,不过现在看来也没有深究的必要了,因为他们都要上战场去了。 如果只是她自己,她倒不会很担心,可是现在多了一个临源,她无疑也多了个沉重的负担。 这可该如何是好...... 唐翊认真地思考了起来,而那边汐裳与泽微的谈话似乎也接近了尾声。 虽然隔了些距离,但唐翊还是能瞥见汐裳朝泽微轻笑着颔了颔首,与此同时,她的余光似乎隐约看见一旁撒欢的澜拾突然滞了一下。 然后,唐翊就看见汐裳向她这边飞了过来。 而唐翊只觉得身旁有一道风吹过,就见澜拾十分狗腿地凑了过去。 速度之快,宛如离弦之箭。 只见汐裳的身形诡异地扭曲了一下,从原地凭空消失,直接跑到了近前来,澜拾猛地扑了个空,在空中翻了个个儿才稳住,扭过头来委屈地望着汐裳的背影,而对方则是面不改色地对她跟临源说道: “行了,跟重焰楼的人已经谈好了,二位可以跟着他过去接受训练了。” 唐翊跟临源都忍不住看了眼已经明显蔫掉的澜拾,不过临源马上就又垂下头不说话,反观唐翊则是看向汐裳,问道: “没了,就这么简单?” 汐裳点点头: “自然。” 唐翊笑了笑: “那之后呢?” 那边厢,澜拾又折返回来,双眼湿哒哒地望着汐裳,而汐裳目不斜视,目光扫过唐翊与临源两人。 “自然是,送二位上战场。” 汐裳笑得和煦,以至于临源在一旁打了个冷战,差点没掉下去。 唐翊点了点头: “好吧,我知道了。” 说完,她便朝泽微那边飞了过去,临源也慌张地跟随其后。 汐裳看着二龙飞走,目光又停留在汐裳身上,只不过收敛了之前种种异样,带着些嬉笑问道: “就这样让她走了,你不担心?我记得,你不是为了这唐翊才宁肯舍弃龙君之位的吗?怎么现在她要上战场了,反倒这么冷静了?” 汐裳看向他,微微一笑: “我并不担心。” 澜拾见汐裳看他,脸上立刻显出几分喜色,立即想要把两人的对话继续下去,可汐裳已经移开了视线,并将其远远地投向了飞远的唐翊,把他无视了个彻底。 “因为,战场什么的对她来说......太小儿科了。” 汐裳默默地说道。 ....... 接下来,正如汐裳所说那样,一切进行地非常简单。 离开了之前的那片空间后,泽微一句话没说就将唐翊跟临源带到了另一处石室中。 石室并不大,中间却立了个三人高的铜炉,一簇簇红中带蓝的火苗透过炉窗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泽微扭过头,对他们说道: “这是蜃楼炉,里面是这么多年来从前线送回来的真实战报,我用法术将其化成一片片幻境,你们就进到这里面去,时限是一日,不可多不可少,到时候了我就会把你们拖出来。” 唐翊忍不住举爪: “只有一日吗?” 泽微朝蜃楼炉吐出一口赤红的火焰,炉火瞬间旺盛起来,冲开了那一扇小小的炉窗,朝他们这边蔓延过来。 “现实中的一日,可以是幻境中的数十上百日,看你们自己的能耐了。”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泽微就像条犯困的壁虎一样,整个身躯几乎是贴在了石壁上,而炉火也一点点地朝唐翊这边伸来。 唐翊没做任何反抗,任由火焰包裹住她,临源一开始则是有些被吓到了,但唐翊的稳定毫无疑问成了一针强心剂,一阵短暂的惊慌过后,他也迅速地稳定了下来。 而泽微就这样一直贴在墙上,安静地目睹着焚心焰一点点地将唐翊和临源拖入炉火中。 炉窗再度合上。 炉火在窗后恣意地跳动着,火焰中,两条小小的龙形正安稳地沉浸在幻境的世界里。 泽微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吐了口火。 就在此时,石室内突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什么时候,重焰楼训练流放犯是用蜃楼炉这么奢侈的东西了?” 泽微睁开了一只眼,瞟向那条不知何时出现在石室里的青龙。 然后他缓缓地从石壁上飞下,疑惑地望着对方,问道: “你怎么来了?” 泽微的旧友,登天府电堂的一等教习澜拾没有回答他,而是摇头晃脑着摆出了一副泽微特别看不顺眼的神情,就像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样绕着蜃楼炉盘旋,嘴里还在啧啧称奇: “蜃楼炉开炉一次至少要耗掉一条真龙大半的灵,但在锤炼心智上却是极佳的宝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哪怕是重焰楼内部都很少用,怎么你现在对流放犯都这么上心,肯拿这种好东西出来了?” 泽微目不斜视地看着他,道: “不过是个炉子,哪怕能锤炼心智也不算什么。” 澜拾哈哈地笑了笑: “那是当然,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以往重焰楼训练流放犯不都是用火刑吗?” 说罢,澜拾还特地观察了一下泽微的表情,希望能看出什么端倪。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泽微那被白鳞铺满的面孔上出现了一丝扭曲,鼻孔里喷着火,鬃发也随之不安且无序地扭动起来。 “不管用。” 澜拾以为自己听岔了: “什么?” 泽微恼怒地喷了口烈焰出来: “那丫头,不怕我的火。” 澜拾神情一肃: “你已经对她用过火刑了?” 泽微听他语气有变,抬眼斜觑向他,谁知他刚看过去,澜拾就又恢复成了嘻嘻哈哈的模样: “嘿嘿,我就说这小姑娘到哪儿都会让人头疼。” 或许是自己心中窝火太久,也或许是澜拾这幅样子着实令人气不打一处来,泽微难得地回了句嘴: “说到这个,你与那汐裳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好像是熙晨龙君吧?怎么又回来了,而且你跟她......” 澜拾面露苦色,抬爪阻止了泽微的继续发问: “别!别提这个!提这个我就胃疼。” 泽微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罢了,我也懒得管。” 说完,便又贴上墙壁,做他的壁虎去了。 澜拾松了口气,转眼又看了眼那高大的铜炉。 炉中,成千上百的厮杀正在上演。 “蜃楼炉啊......也不知你这个一向心止如水的姑娘,会不会被黄沙染血的沙场给吓到呢?” 第三百二十六章 古战场 自然是不会的。 唐翊默默地站在一片铺满了白沙的海床上,身体不知何时变回了人形。 水族就在她周围的沙地上厮杀,异色的血泼洒遍地,深海水妖那一副副畸形古怪的身躯厮杀正酣,而她自己却与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来,身子就像根木桩一样,站得笔直。 突然之间,一个水妖盯住了唐翊。 那水妖流线型的身躯就像是炮弹一样,直射向她,尾部的肉鳍疯狂地拍打着水,身上到处都溢散出黑色的油脂,只有要害处附着着灰白色的礁石。 水妖一张嘴,口中便吐出一把水刀,刀刃挥落,就要狠狠地砍在她的肩膀上。 然而下一瞬,那刀就像是影子一般,直接从唐翊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水妖也紧跟着穿透了唐翊,冲向下一个敌人。 只不过是幻象而已。 唐翊慢慢闭上眼,让周围的厮杀声逐渐远去,沉入到下一个幻境之中。 她刚进炉中时,的确是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战场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幻境中的一切都无法对她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甚至有不少明显的漏洞,真要比起来,这里的幻境可是远远不如之前海潮给她看的回忆,别说碰不到幻境里的东西,甚至连普通的感知都没有,就像是在看一场浸入式3d电影一样。 于是乎,唐翊就这样迅速地从一个幻境跳跃到另一个幻境,在蜃楼炉储存的幻境中越沉越深。 唐翊渐渐也发现了些什么。 最开始的幻境,基本上都是龙族与各种各样的水族战斗,而且战局都基本上是一边倒,龙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越往后,幻境里开始出现了其他的敌人,而战局也逐渐出现了变化。 一片战场上,一只夜叉嘶吼着扑到一条赤龙的身上,尖锐的爪子深深刺进赤龙背部的鳞片中,赤龙仰头怒吼,身上散发出巨量的热气,夜叉活生生地被龙的愤怒给烧死,但也同样给龙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而四周围,黑色与灰色的罗刹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将这片海水填满,一条条巨龙被困在其中,难以摆脱,身上伤痕累累。 一道刺目白色光柱突然横插入战场,撕开了眼前这片黑灰色的夜叉群。 血弥散在海中。 光的来处,是一条闪光的白龙。 白龙神竣的身躯傲然悬浮在战场上层的水域中,身形蜿蜒出数百米,寻常的龙与之相比就像是残废一样,原本凶恶的夜叉就像是一只只微小的蚂蚱,面对着这骇人的巨兽。 白龙动了起来,速度与其体型完全不相匹配,瞬息间就横扫过了整片战场,将原本密集的夜叉大军扫荡成了一片片小小的乌合之众。 原本已经身陷泥淖的赤龙们迅速反应过来,三两成对,口中喷吐烈焰,将海水连着夜叉一起烧成恶臭的气体。 而白龙又再次回到上方的水域,安静地隔岸观火。 唐翊退出了这片战场。 陷入了思索。 如果她没猜错,这大概就是当初龙族收服夜叉等异族的时候了,她记得如今龙渊里大部分的夜叉都已经归顺龙族,只有外海才有少许部落残存,而以外海那些夜叉是凑不出这么大规模的夜叉军队的,所以,这大概是多久前的事情? 唐翊回忆了一下刚才看过的战场,里面龙族已经对敌军有了绝对性的压制,而且大部分都是龙族这边的水族与敌军那边的水族打,也就是说,她一开始看见的战争应该是离现在的时间比较近的事情,而刚刚那个夜叉与龙族打的应该是更久远的事情。 这是不是说,如果她继续看下去,她能看见更古老的战场? 唐翊突然有了些隐约的好奇,于是再次投入下一片战场的幻境中。 之后的战场,是龙族与各个异族的对战。 夜叉、鲛人、鱼怪、水鬼、巨鳌...... 有的种族不堪一击,有的却让龙族都十分头疼,但不论是何样的种族,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败在了龙族手上。 战败的那些种族,有的归顺了龙族,有的逃去了外海,有的彻底消失在世界上,仅仅只留下一个幻境中的影像。 唐翊望向下一片战场。 这次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洞的深蓝色。 头上是天空,脚下是海洋。 唐翊站在海天的交界线,疑惑了一会儿。 第一次看见出海的战场呀...... 天上突然传来一声狂暴的吼声,唐翊闻声看去,只见空中猛地坠下两道交缠在一起的庞大身躯。 一条湛青,一条深蓝。 但敌对的两方都是同样的种族。 那是两条青龙。 青龙坠入海中,激起澎湃的海浪,唐翊也赶紧跟着一起潜了下去。 入海之后,那颜色稍浅的青龙猛地松开了对方,朝远处游去,似是要逃,而它的对手则是紧跟不放。 谁知浅色青龙忽然龙首一摆,一股幽蓝的仿佛泉水一样的流质从龙嘴里泼洒出去,在海中迅速地蔓延开。 那并非泉水,而是火焰。 明亮的蓝焰在海中燃烧地愈发耀眼,唐翊注意到,周围的海水似乎都在向着蓝焰靠近,莫非......这火焰是用水当燃料吗? 深色的青龙顿时大吃一惊,急忙要后退躲闪,头上的龙角连连放射出数股璀璨的电花,试图阻击蓝焰吞噬的步伐。 此举收效甚微,蓝焰转瞬间便成包围之势,将那深色青龙上下左右的海水都点燃了,逼得对方只能不断地向四周围喷洒出各色的火焰与雷电,试图阻挡蓝焰进一步的吞噬。 就在这一切都仿佛已成定居之时,蓝焰前进的步伐突然停了下来。 战场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浅色青龙的嘴一开一合,似乎在说什么。 而这边被蓝焰包围的深色青龙看起来似乎是被对方说的话给激怒了,激动地在那里吼叫着。 遗憾的是,周遭仿佛被开了静音一样,唐翊什么都听不见,加上她也不怎么会读龙的唇语,只能干瞪着谈话逐渐激烈的两方,自己在那里傻眼。 然后,不知是谁说了什么话,战局骤然间被逆转了。 最先,唐翊注意到海亮了起来,然后她才意识到,是有什么强烈的光从上方照射下来,穿透了这片海域。 亮眼的银色闪电从天直坠而下,分开了大海,笔直地贯穿了那浅色青龙。 浅色青龙痛苦地哀鸣,蓝焰瞬间变得涣散起来。 一个深蓝色的修长身躯从蓝焰的包围中突出,身上带着焦痂,双眼银白一片。 浅色的青龙晕了过去,也无法在浮在海中,就这样轻飘飘地向深海里坠落下去。 深色青龙的双眼闪动不安,一座冰山凭空出现,将浅色青龙托了起来,一直送到了深色青龙身前。 唐翊以为对方要杀了那浅色的青龙。 可它没有。 它只是安静地悬浮在浅色青龙前,低垂着头。 深蓝色的眼泪从它眼眶中滑落,融汇到更深的海中。 唐翊退出了战场。 第三百二十七章 拖把和抹布 现在离唐翊与临源进入蜃楼炉已有将近五个时辰,在这五个时辰里,泽微一直尽忠职守,盯着蜃楼炉眼睛都不眨一下。 于是理所当然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蜃楼炉就是有这点不好,那就是里面的幻境太过逼真,以至于大部分龙族都容易沉沦其中,必须得有个人在旁边看着时间,到时间了好把他们拉出来,不然他们就会一直待在炉子里出不来。 泽微估摸着时间,猜着里面的两条龙现在应该进入哪个幻境里了。 那条鱼化龙资质一般,但五个时辰应该也足够他进第二个或是第三个幻境了,至于那个唐翊...... 泽微陷入了沉思。 以她的心智,恐怕这近几年的幻境应该都不在话下,但更久远一点的像是夜叉海战应该就足够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一想到唐翊被蜃楼炉牢牢困住,使尽浑身解数最后却徒劳无功的样子,泽微就感觉心里的火气消了一大半。 就在泽微沉浸于自己脑内的幻想时,蜃楼炉中的炉火突然开始抖动起来。 泽微神色一变,急忙凑上前,就看见炉中那两条小小的龙被火焰包裹,而其中那条散发着虹光的小龙身边的火焰明显比另一条的多出许多。 重重叠叠的橘红色火焰将其完全包住,然后炉火摆动得更加剧烈。 轰的一声,炉火包裹着那条虹龙猛地朝外冲了出来,就像是害怕什么一样,直接将那条虹龙送出炉窗外。 被扫地出炉的虹龙唐翊迷蒙地睁开眼: “结束啦?” 然后她又转头,正好与泽微望了个对眼: “现在几点了?” 泽微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 泽微的不对劲实在太过显眼,以至于唐翊都没法当做没看见,只能疑惑地问道。 “你怎么出来了!!!” 泽微惊天动地的一声吼把原本还有些懵的唐翊给震醒了。 “我......看完了啊,就出来了。” 唐翊很不解。 炉子里的那些战争片她都过了一遍,然后就没了,她就出来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从泽微的表情变化中不难看出,这是个大问题。 泽微双目瞪大,整个身躯都开始微微地颤抖,然后,她就看见泽微那银白色的龙脸猛地凑了过来,咬牙切齿地说: “什么叫看完了......给我.....说清楚。” 经过唐翊一番耗费口水严重的解释过后,泽微整条龙都不好了,自己一个人蜷缩在了石壁上,喃喃自语道: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居然有不会被蜃楼炉所摄的龙......这怎么可能.......” 唐翊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在泽微看来有多么震惊,也只能叹息一口气,拿爪子拍了拍对方: “淡定些,人活这一生难免碰上几桩怪事,习惯了就好。” 听了唐翊劝慰之言的泽微表示很想打她。 不过,随后的事态又恢复到了泽微的掌控范围内,直到剩下来七个时辰过去,临源也没有像唐翊一样自己从蜃楼炉里脱身,还是要泽微帮忙把他拉出来,倒也的确是证明了她的确是个奇怪的特例。 从蜃楼炉里出来的临源浑身遍布血痕,身上的金鳞有不少残缺脱落,目光甚至都变得有些涣散了。 临源虚弱地瘫倒在地上,鲜红的血丝从他身上的伤口中渗出,唐翊施了回春术后效果也不怎么好,直到过了许久才渐渐好转过来。 泽微对此长舒了一口气,至少像唐翊这样的怪胎只有一个,真是谢天谢地。 临源出来没多久,汐裳就再次出现了。 看着伤痕累累的临源和毫发无损的唐翊,对方丝毫没有感觉意外,只是安静地等在一旁,直到临源恢复了以后才优雅地飞到了他们面前。 “看样子,他们训练完了。” 汐裳的第一句话是对泽微说的,对方点了点头,但不想再说什么。 汐裳笑了笑: “那,法器呢?” 唐翊听言,不禁为之一愣。 法器?他们是被流放去战场的吧?怎么还有法器配送这么好的事? 汐裳似乎是感受到了唐翊的疑惑一样,赤色的龙头转了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要多谢焰师大人的慷慨解囊哦,二位。” 唐翊更加震惊地看向泽微。 他们俩关系有这么好吗? 泽微冷哼了一声,没管唐翊两人,而是对汐裳说道: “既然你都肯拿赤鲵鳃这种好东西出来了,不过是随手造两件法器而已,不算什么。” 不知为何,唐翊感觉汐裳的目光朝她这边微微倾斜了一点,但只是一瞬,很快,她就又和泽微聊了起来。 “区区薄礼,不必挂怀,还是请焰师大人快些炼器吧,我们还要赶路,况且,焰师炼器这般大事,我也有些想开开眼。” 泽微轻嗤了一声: “这可不算炼器。” 说完,唐翊就感觉他身上的灵动了起来,整个石室内的灵也随之而动。 地板突然像海浪一样律动起来,蜃楼炉从地板中陷了进去,直销片刻,炉身就彻底沉到了地面之下。 就在蜃楼炉完全沉没的那一刻,一个同样巨大的方鼎便从地板中升了起来,鼎上刻着密密麻麻的云纹与水纹,泽微飞到鼎的上方,口中猛地喷出一团白色的火焰,直直地撞进鼎中。 泽微将口中余焰吐尽,对唐翊跟临源说道: “此物能直接将灵练成器物,虽然炼出来的东西不如真的法器那样方便,威力也不算太大,但只能由其主人使用,平时也可以收入体内,算是比较适合你们的。” 泽微自己从方鼎的正上方飞开,随后对二龙道: “一个一个来,将灵注入其中,有多少就注入多少,同时脑子里想自己平日里用的最趁手的兵器,那个鱼化龙,就你先来吧。” 临源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但还是胆战心惊地升到了鼎的正上方。 鼎中白焰熊熊燃烧,看着极为吓人。 临源缓缓吐了口气,然后慢慢地将灵注入其中。 唐翊在一旁看着,能很清晰地看见临源体内的灵是如何从他周身散发出来,就像数股溪流一样,汇入到鼎中去。 白焰越烧越盛,火光之中,原本虚无缥缈的灵逐渐有了实体。 临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灵的供应也戛然而止。 鼎中的白色火焰像朵花一样猛地冲起,向四周围扩散,一个小小的,金色的尖锥也随之飞入临源体内。 顿时,临源又恢复了活力一般,灵活地避开了白焰,回到了唐翊身旁。 临源张开嘴,一个金色的飞镖就从他嘴里飞了出来,在他身旁环绕着。 泽微习以为常地移开了目光,汐裳依旧面不改色,只有临源本人仿佛被迷住了一样,目光一刻都离不开那颗飞镖。 唐翊也笑了笑,自己飞到了鼎上,不用任何人提醒就将灵送入鼎内。 轻薄的灵蕴与厚重的灵息齐齐倾泻而下,在石室内倒映出迷离的光影,泽微讶异地挑了挑眉。 虽然知道唐翊体内的灵绝对不在少数,但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汐裳是早有所准备,故而不算太吃惊,只有临源一人,被震惊地哑口无言,再望向自己的飞镖时眼里的兴奋也少了几分。 良久,唐翊终于停了下来,而白焰的翻涌从未如此激烈过,以至于让泽微都有些不敢靠近了。 马上,一团火焰裹挟着什么撞入唐翊体内。 唐翊满意一笑,飞了回来。 召出了她的法器。 那是一根修长的法器,透明的长杆,一头缠绕着缠绵堆积的暗蓝色布料,在唐翊身上扫来扫去。 泽微有些呆。 怎么......这东西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啊......不像是兵器啊? 汐裳也奇怪地问了出来: “这是什么?” 唐翊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拖把啊!” 泽微感觉自己脑子里似乎有哪根弦断掉了。 唐翊又想起什么,再次召出了一样东西。 一方厚实的蓝色方巾。 然后她补充道: “喏,还有块抹布。” 汐裳感觉自己眼角在抽。 那么强的灵,变出这两样...... “这就是......你的法器?” 唐翊点点头: “对呀,你不是要我想自己用的最顺手的工具吗?” 然后,在崩溃的泽微与无语的汐裳面前,她摆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我搞卫生可行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出发之前 在唐翊惊为天人的法器亮相后,泽微一度陷入了暴走状态。 身为一个修炼多年的焰师,泽微几乎是将他的毕生心血都花费在了法器上,甚至由于他太过于醉心于法器,以至忽略了现实中实际的斗争与危险,最后明明本人是一个珍贵的四级焰师,却被遣送到了荒石原这个边陲之地来。 在泽微心中,法器的地位已经是至高无上的了,否则,他大可以舍弃水镜这个法器回到重焰楼总部去,而不是执着地留在荒石原,想尽办法完善它。 但也正是如此,他实在是不能接受居然有龙族会用那么庞大的灵去做两件鸡毛蒜皮的......卫生工具? 暴殄天物已经不足以来形容唐翊的恶行了,此刻在泽微的眼中,唐翊已经成功荣升成为毕生至敌之一。 如果不是有汐裳在场,恐怕泽微早就吐火把她烧了不知多少次了。 且不论唐翊会不会被他的火伤到,总之泽微内心的愤怒已经是溢于言表了。 在一旁负责阻拦泽微的汐裳很是头痛。 时隔多年,她这老朋友的脾气一点没变,甚至和过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那边又正好撞上了一个不安常理出牌的唐翊,还好巧不巧地就让唐翊踩中了自己这个老友的底线。 现在别说是让泽微帮唐翊了解手里的法器了,恐怕若是再让他们继续相处下去要出事啊...... 汐裳思前想后,最后直接将泽微拖了出去,徒留唐翊与临源面面相觑。 唐翊看着泽微那副要活吃了她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上具象出来的两样极为精致的清洁用物,也忍不住感慨道: “没想到,他对法器这方面这么看重。” 她就真的只是单纯地想了两件用的趁手的东西啊,没想到这个泽微要求这么高,对法器的样子和b格都这么执着。 临源专注地盯着自己身前漂浮的飞镖,又看了眼唐翊身下的拖把和抹布。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两个法器已经十分灵性地自己动了起来,开始在自行清洁起石壁,还别说,这所过之处不论是苔藓还是尘垢统统一扫而光。 再望了望自己一动不动的飞镖,临源的表情顿时也变得很复杂。 只有唐翊神色如故,甚至还满怀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唐翊抬起头来,看向一旁的临源。 对方低沉着头,看着飞镖,声音里难能可贵地泄露了一丝不安的情绪。 “我们要上战场了,不是在登天府,甚至不是在龙渊里,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不怕吗?甚至连兵器都是选择的这种形态,好像完全都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的模样。” 面对临源的问题,唐翊认真地想了想,道: “因为我的确无所谓啊。” 临源的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就带着一种震惊的眼神朝她看了过来。 唐翊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战场啊......虽然听起来有些可怕,但对我来说还真的没什么感觉,与其担心我,我倒更担心你一点,你本来修为就不高,刚刚那个训练也没什么用,要是到时候上了战场.....” “那么可怕的幻境你说它没什么用?!!” 临源突然爆发了。 金色的鱼尾猛地一甩,临源冲到唐翊近前,咆哮出声: “你再说一次!” 唐翊一愣,眼前的临源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感觉性格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临源突然原地打着圈圈游了起来,嘴里还在不断地喃喃自语,就像是陷入了疯狂状态的精神病患者一样,仿佛一点火星就会让他彻底陷入癫狂状态中。 唐翊心想着,同时默默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一股淡红色的血雾从唐翊口间喷出,随着水流飘散开来,迅速地包裹住了近在咫尺的临源。 对方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后退,神色仍然凶狠,但也不敢再靠近了,道: “你这是做什么?!” 唐翊眯起眼睛思索起来。 看样子应该跟她无关,是临源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变得情绪如此激动......是幻境吗? 唐翊的目光瞟了一眼蜃楼炉消失的地方。 刚刚炉中所经历的那些战争场景于她而言根本毫无实感,所以她才会一口气看光所有的幻境,可是貌似对临源来说并非如此。 唐翊没再做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临源的一举一动,等待着对方平静下来。 就这样不知何时,汐裳回来了。 “他怎么了?” 看着仍在歇斯底里的临源,汐裳冷淡地转头看向唐翊,问道。 唐翊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对方小声点: “别吓到他了,他刚刚从蜃楼炉里出来就有些激动,等会儿就好了。” 汐裳默默地看着她: “是吗?” 然后,唐翊就感受到灵蕴与灵息一齐波动的气息,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猛地将长尾横扫而出,挡在了汐裳与临源之间。 随着一阵阵让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唐翊那闪着虹光的长尾上挂满了冰霜。 唐翊沉默地看着挂满寒霜的尾部,又看向汐裳: “你这是做什么?” 汐裳完全不打算废话,又是几道法术穿梭而去: “让他晕过去冷静,节省时间。” 这次唐翊没能防住汐裳,一道淡蓝色的光束直直地击在了临源身上,原本还在疯狂绕圈的鱼化龙直销片刻就被冻成了直挺挺的冰雕。 汐裳游了过去,当她经过临源时,身上有片龙鳞忽然闪了一下,变成冰雕的临源瞬间消失了。 “行了,直到我们抵达目的地之前,他都不会醒了。” 汐裳这般说道,然后示意唐翊跟上她。 “走吧,现在泽微那边也冷静下来了,该让他教你怎么用法器了。” 唐翊没听她的。 “把临源放出来吧,没必要的。” 唐翊静静地看着汐裳,说道。 汐裳冷笑了一声: “别告诉我你这都看不过去。” 之前得知她杀了那些凡人水族时对方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现在光是冻住一个鱼化龙都会激怒她吗? 汐裳颇为无奈。 若非她身上那可怕的潜质,她应该不会想与这种大善人有过多牵扯吧。 而唐翊只是笑了笑,道: “如果你要继续和我在这里掰扯,只是在浪费时间。” 汐裳叹了口气,将变成冰雕的临源又放了出来,解开了对方身上的冰。 但汐裳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 被冷冻过一次的临源立马安静地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一句话都不敢说,甚至直到离开石室时都不敢看汐裳一眼。 唐翊没有再去说什么,而是跟随着汐裳,一起到了塔外。 泽微和澜拾就在那里等待着他们。 第三百二十九章 抵达 “总之,这就是法器的用法,你们俩都听懂了吧?” 重焰楼前,泽微结束了他的讲课,而他的两个学生则是各自看着自己刚刚拿到的简易法器,朝他道了谢。 毕竟唐翊跟临源是作为犯人的身份被流放去的战场,泽微为两人做的法器也并不算精致,只能说是个勉强能用的及格品。 因此,操作起来也就格外简单,只要输入灵,就自然能够使用了,与之相比,反倒是维护的方法更麻烦一些,每日都要将其重新化作灵蕴摄入体内,且时长必须在三个时辰以上,要是出了什么别的岔子还要用法术来温养,根据不同的损伤情况还有十多种不同的法术。 使用起来如此不便,虽然不是一次性的法器,但感觉也和一次性的差不多了。 已经冷静下来的泽微虽然不再对唐翊恶言相向,但还是摆着一副臭脸,就连临源都没落下,挨了一记狠狠的冷眼。 唐翊只是坦然地接受了对方的授课,然后礼貌地和他告别。 不论如何,她还是要多谢对方送了她和临源法器。 短暂的道别后,泽微便扭头回到了他那通红的尖塔中,一句话也没说。 “行了,咱们该继续上路了。” 随着大门的关闭,汐裳开口说道。 唐翊看着她和她身边的澜拾,汐裳面无表情,而澜拾却十足地狗腿,就好像是女神和她的一个舔狗...... 他俩是这种关系吗? 唐翊把疑惑藏住,跟上了两条真龙,而临源则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然后,一路上他们就被澜拾无止境的讨好给淹没了。 “汐裳教习,你游累了吗?” “汐裳教习,要不然我来帮你御水吧?” “汐裳教习,你为什么不说话啊?” “教习你干嘛打我.....” 唐翊默不作声地旁观了澜拾在那一边的单口相声,同时也没错过汐裳几乎没怎么变过的神情,最多就是在动手打澜拾的时候肌肉稍稍使了点劲。 可能不止一点点。 看着被打飞出去至少数十米的青龙,唐翊慢慢地收回了目光。 “不好意思,让你俩见笑了。” 汐裳转头面向两个看着她的流放犯,十分诚恳地致歉。 “你俩.....这是怎么回事?” 唐翊终于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话。 她知道,汐裳与澜拾曾是夫妻,但应该是离异了,可这又是什么情况?怎么搞得跟还没追上手似的。 汐裳微微颔首,道: “没什么,只不过他想与我重归于好罢了。” 唐翊点了点头: “哦.....这样啊......嗯?!!” 唐翊的眼睛瞪得像两颗大鸭蛋,以示惊讶。 这是什么惊天大瓜?离婚后丈夫爱意犹存,化身追妻火葬场? 唐翊艰难地试着组织了一下语言,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但却遗憾地发现她的语言此刻根本组织不起来。 “那......你俩感情看着.....还行?” 半响,唐翊才终于十分迟疑地开口说道。 汐裳的嘴角轻轻地带起一点,露出一个说不出冷漠也说不上温暖的微笑: “还行吗?在你看来,我和他属于感情不错的类型?” 这个问题就太高深了啊。 唐翊在心里暗自腹诽。 汐裳倒是没太在意唐翊的表现,她的目光远远地望着刚刚被她击飞出去的澜拾,然后又慢慢收了回来。 “也是,他那人不管跟谁在一起,都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他跟对方早就认识多年了一样。” 唐翊在一旁听着,暗道这不就是自来熟吗? “但是,自打我回龙渊,那家伙就跟发了疯一样地缠着我,盼着与我破镜重圆,只是我一直没答应,而且说实话,我也有些厌烦他了。” 看着那边奋力划水游回来的澜拾,唐翊觉得汐裳的厌恶来得十分合情合理。 这架势的确有些吓人。 “不过,有时我也觉得,我会不会太冷酷了些呢......明明他都已经那么低三下四地恳求我了,当年的事也非他所能料。” 汐裳幽幽地说道,眉目间也多了几分别的情绪: “可我就是没有一丝半点想和他重修于好的意思。” 唐翊轻轻说道: “可能只是你没那么爱他了,这也正常。” 唐翊轻描淡写地说了,可汐裳却身体猛地为之一震,然后她慢慢地扭过头,看向了唐翊。 “只是.....不爱了。” 唐翊这次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立马改口: “啊!说不爱应该也不至于,多少应该还是有那么点感情的,只是没新婚时那么浓了,毕竟老夫老妻,呃不是,就是离婚多年但还是有那么点默契在的。” 唐翊有点心虚,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感情这事不是当事人最好不要随便乱开口,她还是不要随便插手别人的感情生活比较好。 但很明显,她还是反应得有些迟了,因为唐翊可以清晰地看见,汐裳眼里那一丝丝的情绪正如同烈日下的水珠一样,迅速地蒸发散去,再也看不见了。 汐裳嘴角再度挂起那熟悉的,礼节意味十足的和煦微笑: “你无须介怀,方才你所言只不过正好说中了我的心事而已,但我要做什么与你并无关系,我自有决断。” 然后,就好像翻过一页一样,汐裳再也没提起这件事。 接下来的旅途,风平浪静。 澜拾依旧缠着汐裳不放,但汐裳却表现得和煦了许多,不光不再对澜拾冷言冷语,反倒还笑容有加,令澜拾心里雀跃不止。 旁观的唐翊却暗自为他鞠了一把泪。 看样子,破镜还是难重圆。 另一边,得到了法器的临源就像是刚刚拿到玩具的小孩,每日每夜都兴致勃勃地摆弄着他那柄飞镖,短短数日,竟也控制得像模像样了。 而唐翊...... 唐翊这么多天一直都有些无所事事的感觉,一不试法器,二不同汐裳等人说话,仿佛只是专心致志地赶路而已。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汐裳告诉她,等送她和临源到了前线之后,他们就会直接被那边驻扎的碧潮军接手,她也会回到龙渊,自此鞭长莫及。 关于这点,唐翊内心已经有了准备,碧潮军属于大皇子那一拨,在他们看来,自己应该是属于敌对阵营的,想必待遇恐怕好不了。 而当唐翊问起她他们究竟是要去和谁打仗的时候,汐裳却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你到了那边就知道了。 这是汐裳对她的回答。 唐翊不禁思考着这所谓的前线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战线在如此遥远的地方,而且,为何她在龙渊里从未听说过龙族还在打仗这件事。 以及...... 敌人究竟是谁? 就这样,怀揣着各种各样的思考,在两天的洄游之后,唐翊来到了前线。 南海战线最前沿。 白珍珠平原。 第三百三十章 新兵 “新兵!马上起来!” 临源原本正睡得起劲,突然就被人从美梦中叫醒,心情自然不好,但他马上也嗅到了空气中那股不对劲的氛围,于是便立马翻身起来。 他现在住着的是前线统一发给龙族新兵的住处,实际上就是一面山崖上开凿出来的狭长孔洞,刚好仅供他容身。 他一声不吭地从自己的个人孔洞中游了出来,环顾四周,旁边的孔洞都已经空了,这说明这些洞穴的主人皆已离开。 洞外喊他起来的是他这一战队的队长红濯,一条身上带着白斑纹的红色蟠龙。 听同队其他龙族说,对方曾是山间修炼的巨蟒,机缘巧合之下成功化龙,却未能及时抵达龙渊,反而为祸一方,直到被龙渊里外出的真龙发现,捉回了龙渊,但念在对方身上血孽不重,只是送上了战场充兵了事,几十年下来才堪堪混上了队长一职。 看临源出来了,红濯立马不悦地磨了磨嘴里的利齿,道: “快些动身!那帮水族可挡不了多久,要是让夜叉突破第一道防线了,可是要记过的!” 临源点了点头,跟着红濯就朝战场的方向游去。 来到前线已有一月余,临源也算是对此地有些了解了。 白珍珠平原正如其名,宽广而纯白,这要归功于平原上柔软的白沙,使得这地方看起来如此柔软,实在不像战场。 他们现在就驻扎在这片平原北边的高原上,高原与底下的平原之间有个巨大的落差,形成了一条东西走向的漫长断面,这断面就是他们所说的最后防线,像他这样的新兵就住在断面上的洞窟里。 平原往南走上数十里就是嶙峋怪异的海底山脉,山脉此起彼伏,黑压压地一片,不知延绵出去多远,其中还有不少海底火山,日夜喷发不休,环境不可谓艰苦。 他们的敌人就在那片山脉中。 由于住所位置的天然优势,整个平原对于龙族来说几乎是一览无遗,而临源每次赶赴战场时也都能一眼望见那片崎岖的山脉。 有时候,他也会想,既然对手已经生活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中,他们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 他可没唐翊那胆子。 ....... 临源跟着红濯向前游出不远,白珍珠平原也渐渐展露在他们眼前。 此刻的平原笼罩在一片混乱中,两团漆黑的,蚁群一样的物体冲撞在一起,两者交回之处散落着一片片浓郁的血污,其中还有强光闪烁。 哪怕是临源这样的新兵都知道,这景象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他们这边的妖兵已经开始与他们的敌人展开厮杀了。 到了前线,临源才知道他们不需要每场仗都奔到前头,除了龙族外,这里还蓄养了大量的妖兵,这些妖兵来源五花八门,有的是从龙渊里送来的,有的是他们自己捉的,还有的甚至是陆上各地龙君进贡的。 这些妖兵组成了前线的第一道关卡,每当敌人来犯,就先由妖兵上阵,消耗敌军的精力,冲散他们的阵型,随后在由像临源这样的龙族新兵披挂上前,将敌人斩杀殆尽。 一般来讲,经过这样两道下来,一场小规模的战役便会宣告胜利,但这里毕竟是前线,虽然大部分时候敌军都只是派出小股兵力前来,但有时也会出现大举进攻的情形,这时候,便不能光指靠妖兵和龙族新兵了,那些在高原上观战的老兵以及更高品阶的将领也会随之出战,统领全局。 只是,最近有些不同的是,每逢战事,不论大小,龙族这边都至少会派出数支由老兵组成的队伍参战。 原因? 临源希望原因今日最好不要出现。 接近两军厮杀处,红濯便停了下来,临源注意到,前方的海中已有其他的龙族在观战,那些龙里有四条龙看见红濯来了,便立马来到他身旁。 这四条龙都是红濯队里的新兵,都是虚龙,但临源和他们相处得并不好,以至于在临源来这儿的一个月内,基本上和他们都没怎么说过话,甚至连个名字都不知道。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唯独他一个人没及时赶来战场的缘故。 除了红濯,没有龙族会来告诉他开战了。 红濯安静地看着底下的厮杀之景,临源也跟着一起望下去。 只见一条蓝色的鱼妖突刺入了敌军的阵营,但转瞬间就被那青色的硬皮与尖锐的利爪撕了个粉碎,在鱼妖的惨叫中,一股由各类虾蟹组成的水族兵力从那道被撕开的破口处撞入敌军的阵营中。 尖牙利爪与甲壳发生了激烈的碰撞,尖利的刮擦声响得连他们都听得到。 敌军似乎已经隐约地露出些疲态了,红濯旁边的新兵们也开始摩拳擦掌,时刻准备着参战。 在前线,龙渊里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只有战功才是一切。 而这些新兵,他们最需要战功。 临源不知何时把目光转了回来,回到了红濯的身上。 他看见自己的队长依旧没有任何波动,看着底下的乱军没有一点指示,于是临源就反应了过来。 时候不到。 果然,那一支虾妖蟹妖深入敌阵之后便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困境,敌军马上填补了阵型的裂口,周围的水族也无法再度攻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被拆成一片片裹在甲壳里的肉。 看到这一幕,临源忍不住抬起头,往山脉的方向张望了一眼。 都这样了还没来......看来这次应该不会来了吧...... 底下的战局因为刚刚虾兵蟹将的惨死似乎发生了些许的变化,敌人开始改变自己的阵型,像一道黑色的浪花,朝他们这些剩余的水族盖了过去。 那些水族被吓得不轻,面对已经游到他们上方的敌军也不敢出手阻拦,只是任由敌人从自己的上方穿行而过。 红濯骂了一声脏话,引得临源下意识离他远了点。 “这帮水族真是没用,现在不想下去也不行了。” 说完,红濯就一声高喝: “上!!” 随着他一声令下,红濯身旁跟着的包括临源在内的五条龙纷纷摆好了架势,俯冲进底下的战局中。 水流的波动引起了敌军的警觉,下方那黑压压的浪潮猛地破开几个洞窟,露出了最底下那洁白的沙地。 临源迅速地减速,以防自己直接撞在沙地上,纵使这样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但多少也会被摔得懵一下。 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能在战场上晃神。 临源缓缓地浮在战场上方大概三四丈的海水中,底下的敌军行动迅速,瘦削的四肢没有摆动,海水却主动将他们送了上来。 踏浪而行是这些敌人能掌握的少数的几种术法之一。 看着蜂拥而来的敌军,临源并不担忧,在前线的这一个月里,临源已经完全掌握了自己那法器的用法。 他一张嘴,一柄锐利的飞镖就从他嘴中飞出,随着灵的注入,飞镖转瞬间化作一道流光,直接向与他对仗的敌人眼睛刺去。 嗖的一声,镖身没入了柔软的眼球,钻进了包裹在青色硬皮下的大脑中,搅弄了几圈,又从另一颗眼球处飞了出来,飞向下一个敌人。 整个过程极其迅猛,短短的一个呼吸间,原本朝临源逼近的敌军就成了一片悬浮在水中的尸体。 犹如漂浮的垃圾。 然后临源带着飞镖,朝另一波敌军游去。 临源知道,虽然自己目前杀敌的速度绝不算慢,但相较之其他队员,就着实有些小巫见大巫。 就在他不远处,一条暗紫色的斑纹长龙正在水中舞蹈,每当那修长的身躯搅动水流之时,就会搅断至少十数余只敌军的手脚,另一边,一条火龙更是化身为巨大的火球,直接撞进敌人密度最饱和的区域,海水被煮成了一锅沸腾的热汤,无数气泡织成遮蔽视线的罗网,气泡散去后,就只见一具具被煮熟的焦黑干尸。 原本稍显颓势的战局随着龙族新兵的加入立刻反转,敌人兵败如山倒,似乎胜局已定。 然而,临源却注意到,战场上方,红濯还有其他战队的队长却迟迟不去,徘徊在战场之上,似乎在监视着什么。 临源深知,在龙面前,哪怕是最弱小的,像他这样的龙面前,这些敌人也依旧不堪一击。 队长们监视的不是这些敌人。 而是...... 一声悠长的叫声从那一片犬牙交错的山脉中响起,横跨了整片战场。 临源的神色变了,周围的新兵以及正被龙族屠杀的敌军也纷纷为之变色。 队长们纷纷仰头,望向更上方的水域。 战场之上,龙族之上,一条陌生而熟悉的巨龙无声地出现了。 她散发着虹色的强光,俯视他们如神灵降世。 第三百三十一章 舞龙 金二是条鱼化龙,一条会跳舞的鱼化龙,但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在它住的地方,所有鱼化龙都会随着水流起舞,为其他从战场上回来的同族表演。 金二知道自己生活在南海战场的前线上,他的同族们每天都要与那些外海进犯的,胆大包天的夜叉战斗,身心都是十分疲惫,所以才需要它们这些鱼化龙来献舞,毕竟它们身卑力薄,无法以身杀敌,但能由此为保疆卫土的同族们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让它们倍感荣幸。 每次同族们打完夜叉回来都会来看它们起舞,这让金二很高兴,因为同族们看它们表演看得高兴了,它们能分的打赏也就多了,当然,能贡献自己的力量也还是让它们很高兴的。 问题是,金二它们的表演毕竟只是浮于眼前的庸俗之作,因此也极少能有获得打赏的机会,不过幸好同族们他们常常都会来金二这边,能获得打赏的机会也多了。 说起来,他们有时的确来得太频繁了......肯定是最近战事吃紧。 一阵响声传进金二的耳朵里,它摆摆身子,向上看去。 就在它们居住的大圆坑之上,一层淡紫色的光雾在逐渐地散开,露出了海水真实的颜色。 结界打开了。 这说明有同族要来看表演了。 金二兴奋地领着其他鱼化龙们向上游去,发出一声起舞的龙吟,顿时,鱼化龙们便应和着它,发出或低沉或高亢的吟唱。 它们闪动起金色的尾鳍,听从金二的指引,在海水中聚拢成一股,宛如冲天的金色喷泉,一直冲上上层海域。 金二看见阳光透过海水折射在湛蓝的水中,于是它就改变了指令,鱼化龙也随之朝四面八方分散,金二的指令再变,其余的鱼化龙立刻转向,四散的喷泉转瞬间化成坠落的流星,远远看过去就像一把巨大的金伞。 鱼化龙三两成群,再次向深海游去。 最终,它们又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也就是大圆坑的上方。 在金二的龙吟声中,鱼化龙群分成了十余个小群体,各自开始了它们自己的表演。 一般来讲,同族们会在这里待上一到两个时辰,而它们的舞蹈也会持续不断,这么些年下来,就算是再不熟练的鱼化龙也会变得精于此道。 金二这次选的是旋圈舞,只见它浑身金芒四射,打着旋绕圈起舞,灵随着它的旋转不断向四方迸射,折射出七彩的霞光。 金二察觉到,有条蟠龙注意到了它的表演,于是舞得更加卖命。 那蟠龙似乎很开心,拉着同伴一起,指着它似乎说了些什么。 金二不会说话,也不知道同族的语言,但看到两个同族看自己跳舞看得这么兴起,心里便猜会不会给它打赏,一时间舞动地更加起劲。 然后,两个同族又说了些什么。 金二看着它们的龙吻嗡动。 然后刚开始的那条蟠龙眯起了眼,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目光就这么从它身上移开了。 金二并未感到有什么遗憾,毕竟习惯了,可能这个同族觉得它舞得还不够好吧。 同族开始离场,但鱼化龙还在坚持不懈地起舞,直到最后一个龙族离开,鱼化龙才如梦初醒一般,从舞蹈中抽身。 金二身边有不少鱼化龙茫然地张望着左右,似乎不知道它们该干什么了。 金二仰头向上看,看见淡紫色的光雾开始再度凝结,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蒸锅盖,朝它们罩了下来。 鱼化龙开始有些骚动,有几条鱼化龙突然疯了似的朝上方游去,但还没等它们游出多远,就径直撞上了不断凝实的光雾。 金二听见了它们发出的惨叫。 伴随着惨叫,那几条鱼化龙瞬间失了力气,朝海底慢悠悠地坠落下去。 其余的鱼化龙们见状纷纷朝着光雾的反方向,海底迅速下潜,只有金二还在向上。 灵从它的身体里喷薄而出,化成几股细绳,缠在了那几条失去了力气,慢慢下坠的鱼化龙身上。 然后金二用力,托着它们回到了鱼化龙们在海底的家,那个被称为大圆坑的地方。 光雾彻底凝实,通体散发着深沉的紫色,就像一个反扣在地上的大碗,然后光芒渐渐熄灭,同时也遮住了稀薄的光。 鱼化龙群陷入一片黑暗。 但黑暗并未持续很久。 一如往常,金二率先点亮了它的身体,金色的光芒从它身上缓缓地释放,照亮了周围的几条鱼化龙,而它们也学着金二,让自己开始发光。 大圆坑内被金光填满,一部分鱼化龙也开始休息,等到休息完了再轮流来换班造光。 金二见到已经有许多鱼化龙在帮忙发光了,便也忍耐不住睡意,合上眼,躺在下陷的沙地上,进入了梦乡。 ........ 由于长期生活在结界内,金二养成了计算时间的习惯。 根据它的计算看来,结界开启的时间并不确定,有时会一天开好几次,但有时候又一连数月都不会开。 鱼化龙在结界里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无聊至极只好靠发光取乐。 你这边发的光更加柔和,我那边就更加明亮,金光之间交错呼应,其实也别有一番乐趣,只是金二不常参加鱼化龙们的活动,其他鱼化龙也不来邀请它。 但金二知道,其实大家都很尊敬它,因为它是所有鱼化龙中活得最久的一个,也是最有经验的一个,几乎所有鱼化龙都仰仗着它的指导,它就像是鱼化龙们的首领一样。 可金二并不是很喜欢当首领,它的配偶喜欢,它不喜欢。 说起来,它的配偶呢? 金二忘记了。 不管配偶的事,金二开始它自己的活动。 它沿着大圆坑游泳。 大圆坑顾名思义,就是个巨大的圆形沙坑,最低处不过低于地面三五米,但直径却有足足数百米的长度。 大圆坑的边缘就是那深紫色的结界,看上去就像是一堵墙,若是稍加触碰更是会直接丧失力气晕厥过去。 当然,金二不会犯这么蠢的错误,它只是沿着边缘游,绝不会碰到结界半分。 就这样游过几圈,金二带着疲惫的身躯又回到了圆坑内休息。 但它还没休息多久,就又一次被逐渐亮堂起来的环境弄醒,当它抬起头时,发现光雾已经散去。 又要起舞了。 这次的时间和上次挨得很近,算算看一天都不到,是怎么了吗? 金二带着疑问,和其他鱼化龙一起游出去,开始一场新的舞蹈。 余光中它能瞥见似乎来观看的同族和之前相比没什么区别,但是在他们边上有两个陌生的身影。 啊,原来如此,有新人来了啊。 金二了然,于是舞得更加卖命。 新人说不定会给更多的打赏呢。 但是金二紧接着就发觉有点不对劲,新人和其他的同族吵起来了,阵阵热浪散发出来,波及到了正在舞蹈的鱼化龙。 新人散发着耀眼的光,好像彩虹一样,比它们的金光还耀眼璀璨。 就在这时,金二突然注意到,在那条散发虹光的龙身旁,有一条鱼化龙。 和它们一样的,鱼化龙。 金二停止了舞蹈。 暗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两个新人,它身上散发出的气势令其余的鱼化龙变得更加混乱。 跳了整整三百年的舞蹈已经跳不下去了。 然后,金二发出一声龙吟。 而鱼化龙们则应和了它,如往常一样。 它们朝着那些同族冲了过去,咆哮着,怒吼着。 像龙一样。 金二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望着已经冲到龙族近前的鱼化龙群,心中如坠冰窟。 其他龙族似乎也被鱼化龙的举动弄懵了,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出手。 金色的洪流席卷了它们。 完了。 金二想道。 它们必死无疑。 没有鱼化龙能在反抗了之后还能活下来的。 至少,直到今天为止都还没有。 金二突然间感受到一股骇人的吸力从它身下的大圆坑中传来,而眼前,是一条条暗紫色的电光链条。 链条生发于大圆坑的中心点,另一端则连在了鱼化龙身上,将它们往坑中拖。 鱼化龙们想要挣扎,但却瞬间失去了力气。 金二知道为什么。 所谓的结界,其实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真正束缚住它们的,是大圆坑以及坑内埋布的那个巨型锁御法阵,每次它们表演时,法阵都会自动关闭,等到所有龙族离开就又会自动开启,以结界的形态出现,把它们牢牢困住。 而现在,这法阵才开始显露出它真正的威力。 金二无力地被法阵传来的巨力拖回坑内,作为刚刚那场骚乱的发起者,它荣幸地被拖到了里圆坑的中心,也就是法阵威力最强的地方。 暗紫色的光雾化成遮天蔽日的漆黑结界,看似轻柔地覆盖住每一条鱼化龙。 结界之下,紫光闪烁不断,像一场雷暴,公平地洒在每一条鱼化龙身上。 金二感觉自己要死了。 再这么下去,大家都会死的。 金二绝望地想着。 然而它没有死,正相反,它突然感觉轻松了不少,原本失去的力气也渐渐回来了。 它听见一声怒吼。 然后,只见那虹光的长龙怒吼着,双爪撕开了关押了它整整三百年的法阵。 水涌了进来。 鱼化龙涌了出去。 第三百三十二章 母夜叉 当爆炸发生的时候,威海部落的阿吉若正在去巡逻。 那天,阿吉若刚刚醒来就听见巡逻队召集的叫声。 于是她收拾好自己的披挂,快速地穿到了自己身上,然后从自己的床旁拿起了惯用的那柄三须叉,随意挥舞了几下,在水中打出一连串气泡,随后就背到了背上,脚下踏着一股小小的波浪就出了石洞。 部落里的族人们正在收拾荧光鱼,在深海中,这些会发光的鱼类就是它们唯一的光源。 阿吉若借着光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瞳孔,这才看清了外面的景象。 她看见巡逻队正在驻扎地的边缘集合,已经有十几二十来个族人在那里徘徊,他们的青色皮肤在荧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幽深,就连他们身上部落特有的斑纹也看不清楚。 阿吉若踏着浪游了过去,他们看见她来了也纷纷举起手里的武器示意,随后阿吉若便加入了他们,一起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阿吉若最先注意到有一个黑黢黢的身影从驻扎地的方向游了过来。 那身影比她和其他的族人都要高大,身上的皮肤不是其他夜叉一样的青色,而是铁一样的黑色,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 那个夜叉没有带武器,也没有穿披挂,就这么赤手空拳踏浪而来,但阿吉若知道,对方不需要这些。 因为他是部落中百里挑一的战士,是长老们亲自培育的杀敌者。 龙屠。 这是其他夜叉称呼他的名讳,因为他们不知道他的真名,所以只能用代号相称,而对方能获此称号的原因,则是来源于一个传说。 传说中,龙屠曾独自一人与一条龙族血战了足足三日,最终活生生地撕碎了那龙的身体,成功将那条龙斩杀。 据传,那时候龙血甚至染红了将近一海里的水域。 阿吉若并不知道传说是否属实,但她很高兴能和这样一位大人物一起去巡逻。 等龙屠过来后,所有夜叉都纷纷向他低头致意,包括阿吉若在内。 龙屠没有回礼,只是轻描淡写地继续前进,对他们完全视若无睹,见龙屠出发了,其余的夜叉们才赶紧跟上。 巡逻范围包括驻扎地周遭一圈的山脉、北边的活火山群以及南边的沙场。 巡逻队的主要任务有三个,排查驻扎地周围有没有异样、确定活火山没有进入喷发期以及龙族那边有没有准备开战。 但阿吉若的部落生活在一处较为隐蔽的山谷中,借助周围漆黑的海水与奇形怪状的山脉走向足以掩护住他们的行踪,所以龙族也找不过来,唯一有点不好的就是这里离活火山群实在太近了些,弄得他们三不五时就要搬迁,换驻扎地,不然等到熔岩与火山烟灰顺着海流飘过来,就是一场无声的灾难。 但阿吉若觉得自己运气还算不错,巡逻这么多次,一次类似的意外事故都没碰上。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爆炸发生了。 一开始是龙屠发现了异样,只见他猛地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南边。 随后巡逻队里其他的夜叉也纷纷顺着他的视线扭过头去,然后他们就看见了那道光。 虽然被山脉遮挡,但依旧有一层绮丽的光幕从山脉的边缘照射过来,照亮了他们头顶上的水域。 这是什么? 夜叉们诧异地盯着那层光幕,眼中流露出不解的神色,唯独阿吉若在观察龙屠的表情。 龙屠的表情很凝重,就像他知道那光幕是什么一样。 “过去看看。” 龙屠说出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引得夜叉们纷纷侧目。 而他本人已经朝山脉上方迅速地移动过去了。 等到其他夜叉也登上山顶时,他们刚好听见声音传到这儿来。 震耳欲聋的轰鸣在他们的耳洞中回响,就好像一面被擂响的重鼓。 他们也终于看清了那光与轰鸣究竟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在山脉另一边的平原以南的那片高地上绽放出了一朵虹色的花。 那花朵硕大无朋,散发着耀眼的光辉,几乎将整片平原都照亮了。 虹光花的最上方,是一条飞舞的巨龙,浑身如彩虹一般绚烂,晶莹剔透,而且体型庞大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应该是化形出来的假象,而花的底座,也就是那片高地上,一条条巨龙正在盘旋嘶吼,对着上面那条虹龙,看上去气急败坏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阿吉若听见有族人在喃喃自语。 “龙族......内讧了?” 阿吉若不知道,但她能看见那条虹龙开始在海水中盘旋起舞,然后身形骤然一缩,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团闪烁的光芒,许久未散。 “回部落。” 阿吉若听见龙屠再一次开口的声音,然后她和其他夜叉才如梦初醒一般,急匆匆地跟着对方一起回到部落,向长老们禀报刚刚所见的一幕去了。 ....... 阿吉若在长老们的洞口外,和其他的巡逻夜叉们一起等着。 回到部落后,龙屠便带他们径直来到了长老们的洞穴,然后叫他们等在外面,自己一个人径直游了进去。 阿吉若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谈什么,但偶尔她能听见洞穴里传来的声音。 但那些声音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温和的交谈,更像是在做激烈的争执。 阿吉若不禁猜想刚刚他们所见的那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会让龙屠和长老们争吵起来。 要知道,龙屠可是由长老们一手培养起来的,他那一身钢铁硬皮以及足以与龙搏击的实力可都是长老们花了大量的心血才培育出来的,可现在他们却吵起来了,这到底说明什么呢? 阿吉若自认为她是个记忆力极强的夜叉,但就和其他普通的夜叉一样,她不怎么擅长思考,于是面对这样的问题只能作罢。 过了一会儿,龙屠出来了,他的脸色很阴沉,几乎和他皮肤的颜色一样。 他开口对他们说道: “记住,今天发生的事,不要和任何族人说,你们自己之间也别谈起,就当什么都没看到,知道了吗?” 巡逻队员们面面相觑,但在龙屠可怕的眼神攻势下立马败下阵来,一个个点头如捣蒜。 龙屠从鼻孔里喷了一串气泡出来,转头就走,留下他们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阿吉若看见龙屠走远了,忽然间扭头,再次看向南边。 她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自己手中的三须叉,似乎在想些什么。 之后,在今天稍晚一点时候,在大部分夜叉都沉沉睡去的时候,阿吉若带着她的兵器和披挂偷偷溜出了驻扎地,向白天看见那虹光的地方游去。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怎么样,她只知道,那光以及制造那道光的虹龙引起了龙屠的注意。 那么她就不能轻易放过。 离开驻扎地后,阿吉若一路赶到了之前的山脉。 天空中的光幕已经消失了,对面高地上龙族的营地似乎也安静了下来。 阿吉若又在原地默默地等了一会儿,见的确没什么动静,才转道向另一个山头游去。 山与山之间是漆黑狭长的山谷,阿吉若独自一人在山谷间穿行,也没带几条荧光鱼,时不时就会撞到山壁上,多亏了她皮糙肉厚,才没受什么重伤。 她一直沿着山谷转悠了很久,直到她感到腹中一阵饥饿的抽痛,才原地停下休整了一会儿。 可能那条龙已经逃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或者是被其他龙族给杀了。 阿吉若猜想着,一边向海底落下,脚却突然碰到了坚硬的石头地。 阿吉若疑惑地往下望,她记得这地方的山沟没这么浅吧? 正当她疑惑之时,她脚下的石头突然动了起来。 一股热流猛地冲开岩石,从阿吉若身旁的地上喷了出来。 是间歇泉! 阿吉若惊慌地想要逃离,可热泉离她实在太近,根本就无处可逃,于是她只能闭上眼,等待热泉浇在她的身上。 但她神奇地没有被灼伤,甚至连一点热气都感受不到。 阿吉若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 一座冰蓝的雕塑出现在她眼前,原本的间歇泉已被彻底地冰封。 然后她听见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没事吧?” 阿吉若回过身,发现说话的居然是个.....人类? 那人类穿着虹色的衣裙,发着光,身形比她还要小一点,应该是个雌性,还有...... 阿吉若脸色猛的一变。 龙气!她不是人,她是龙! 是那条虹龙! 阿吉若握紧三须叉,严阵以待。 而那条化成人形的龙只是看了她一眼,问道: “你是夜叉吧?” 阿吉若没回答她,只是紧盯着对方不放。 而她也笑了笑: “别紧张,我就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那些夜叉是在和龙族打仗的?” 阿吉若开始思考对方问这个问题的原因是什么,可嘴巴却老实地回答道: “我的部落威海、东边三里外的部落白渊、西北一里外的部落石纹。” 说完之后,阿吉若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的嘴还是太快了。 然后她看见对方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的样子。 随后,那虹龙笑着,对阿吉若说道: “你知道吗?我想和你们的首领谈谈。” “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带个路?” 这次阿吉若捂住了嘴,没着急回答,而是静静地思考了很久。 最后,阿吉若握紧了手里的兵器,做了一个改变她余生的决定。 第三百三十三章 新兵-战败 从虹龙出现的那一刻起,战场就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之中。 原本来势汹汹的敌军,那些长着硬皮与骨甲的夜叉们停下了自己的攻势,一个个扭过头去,注视着上方水域的虹龙。 而夜叉群中的龙族新兵们也和他们的敌人一样,仰着脖子,注视着那闪着光的身影。 战场上只剩下妖兵们痛苦的呻吟与火焰留下来的焦枯气味。 临源同样停了下来,但还是把飞镖留在外头,,只是让它们暂时先按兵不动,原地待命。 虹龙看着底下的战局,身体缓慢地盘旋着。 由于距离的关系,临源并不知道她脸上此刻是何种表情,但根据以往他对她的了解,临源知道,此刻她心里绝对不怎么愉快。 而一旦她不愉快了,她绝对会做点什么,所以现在的问题仅仅是,她什么时候开始? 但出乎临源意料的是,先发制人的并不是虹龙,而是他的队长们。 包括红濯在内的数条真龙齐齐停止了自己隔岸观火的行为,而是纷纷扭转身躯,朝虹龙的方向冲了过去。 他们嘴中发出的怒吼打破了战场的宁静,于是,新兵们再度与夜叉战到了一起去。 临源控制着飞镖不断杀死靠近自己的夜叉,但他的注意力却放在了上方水层发生的那场龙之战里。 而且其他的新兵,甚至包括他们的敌人也是如此。 最先向虹龙发起进攻的是一条黄龙,明黄色的身躯相较于其他龙族而言稍显臃肿,鳞片上有着一块块深色的斑纹。 临源认得她,是另一个新兵小队的队长,叫做潮啼,脾气不太好,时常抱怨自己怀才不遇。 看现在她进攻的那迫切模样,应该不是说谎。 潮啼嘴中吐出一口碧绿的火焰,在海水中也依旧能够燃烧,而且神奇的是,那火焰仿佛没有热量一般,周围的海水一点气泡都没有。 但虹龙稍稍一闪就闪了过去,绿火只擦了擦她的边,随后便逐渐远去,熄灭在了无尽的深海中。 潮啼发出一声沮丧的咆哮,声音极其刺耳,使得海床上正在厮杀的战局都陷入了混乱中。 但虹龙完全没受影响,而是迅速地向下游来,巨大的身体直接朝着潮啼撞了上去。 临源只听见一声厚重的闷响,然后就看见虹龙的龙角卡住了潮啼的龙角,而那泛着虹光的身体则开始摆动,潮啼发出一声声无助的尖啸,她那橙黄的龙角不断地释放出电光,但对虹龙而言根本无伤大雅,于是,她只能被对方带着一起,像条鞭子一样被虹龙抓着抽来抽去,直到龙角滑脱她才得以解放。 在潮啼被甩来甩去的时候,其余的队长也没闲着,纷纷施展法术,朝虹龙攻击过去。 临源不知道队长们用的是什么法术,但他能看出来不少龙族身上都披挂了些装备,就好比红濯的龙爪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柄长刀。 刀身狭长银亮,刀柄则是一个爪形的机关,完美地与红濯的龙爪互相贴合。 临源能猜到,那应该是队长们的法器。 红濯挥刀,隔空看向虹龙,临源只看见一道蓝色的光闪过,然后虹龙就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身体向后一弯。 但也仅限于此了。 从红濯的表情可以看出来,这远远比不上他预想中的效果。 实际上,不止红濯,其他的队长也各自唤出了他们的法器,纷纷朝虹龙发动了进攻,但都收效甚微,强一点的能让虹龙稍稍后退一下,或是弯一弯身子,弱一点的就如同石沉大海,一点效果都看不出来。 虹龙就这样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一步步朝着下方的战场逼近。 而随着虹龙的逐渐靠近,战场再度陷入了沉寂之中。 夜叉们纷纷聚集在了一起,朝着山脉的方向退去,不再发疯似地攻击龙族与水族。 新兵们留在原地,看着自己队长毫无还手之力的模样,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就在这时,那些队长们突然发出一声声龙吟,那龙吟声震碎了周围的海水,搅起一团团漩涡。 漩涡之间,暗流遍布,海水被漩涡与暗流牵引,形成了一片密不可分的无形陷阱。 虹龙停了下来。 红濯以及其他龙族纷纷松了口气,因为他们总算找到牵制住这条虹龙的办法了。 要知道,在最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目标是将对方生擒活捉,那时候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只当她是个力量稍稍强了一点的新兵而已,可经过了一次次无功而返的败局之后,他们开始意识到对方究竟隐藏了多少力量。 从一开始派出新兵单打独斗,还要求活捉,到如今连队长都要齐齐上阵,而对方死活不论,上头下来的命令底线一次比一次低,可他们却依旧败兴而归。 仿佛来多少对手她就能打多少人,而且次次都能叫对方成功脱身。 现在,他们更是连自己的法器都祭出来了,却依旧无可奈何,只能发动对军法阵。 不过还好,这次,他们总算是能捉住对方了。 正当队长们这般想着的时候,底下的临源却突然感觉有点不太妙。 此刻的虹龙给了他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某种即将爆发的...... 风暴。 虹龙猛地高仰起脖子,龙吻大开,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嘶鸣。 紧接着,临源看见了鲜血。 虹龙的四周鲜血弥漫,红色的血将海水的深蓝驱走,使之变成一团更加浓郁幽深的血海。 血来自那些环绕着她的龙族,从他们的七窍中,从他们鳞片的缝隙中,一丝丝一缕缕地渗了出来。 然后那些龙族纷纷失去了力气,巨大的身躯缓缓地朝着海底坠落,血还在从他们身上渗出来。 但临源知道,他们还活着。 她不喜欢杀生。 漩涡与暗流消失了,虹龙没了阻碍,行动瞬间如同风驰电掣一般就赶到了战场上。 望着底下寂静的战场,虹龙眯起了眼睛。 现在临源能看清她的表情了。 可他依旧读不懂。 华光从虹龙身上绽放,那光芒的目标却既不是他们这些新兵,也不是敌军,而是那些倒在海床上呻吟的水族们。 光落在水族身上,他们的呻吟就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迅速愈合的伤口与体内水涨船高的灵。 回春术与散灵术,这两种无比简单的法术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叠合在一起,以惊人的速度治愈了战场上的伤兵,不分敌我,只要是伤者都得到了法术的眷顾。 然后,虹龙转头看向夜叉们,没有发声,却把他们吓了一跳。 夜叉们撤退了,仿佛身后正被千军万马追杀,完全没有刚才和他们殊死一搏的气魄。 虹龙又一次扭头,这次是看向了他们这些新兵。 【马上离开,这场仗已经打完了。】 传音术?! 临源没有被自己耳边突然出现的声音给吓到,但其他的新兵就未必了,很明显,他们之前没见过可以同时和这么多龙族传音的人。 虹龙的身躯逐渐转向,朝着山脉的方向飞了过去,留下身后已经渐渐恢复的水族与呆愣原地的龙族新兵们。 她的身上又放出一道强光,直射天际,命中了那些还没彻底落下来的队长们。 然后临源就看见他们迅速恢复了活力,一个个就待在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上看着虹龙远去,却没有一个敢追过去。 直到虹龙彻底消失在山脉之后,龙族们才偃旗息鼓,开始他们回高地的旅程。 临源和其他的新兵一起走,不多时,就被落在了最后面,形单影只。 这其中不光是有他力量较弱,跟不上其他龙族的关系,还有另一重原因。 这些新兵都知道,他和虹龙认识。 同样的,队长们也知道。 临源突然感觉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擒住,拽出了队伍,一路向上。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置身于队长们的环绕之中了。 他们的愤怒使得周围的海水都开始有些沸腾,临源顿时如临大敌,低下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红濯游了过来,一双眼睛仿佛要喷出火焰,他瞪视着临源,咒骂道: “该死的!你最好赶快给老子想点办法出来,随便什么办法都行,把那个叫唐翊的虚龙搞定,要不然.......” 红濯恶狠狠地抓住了临源的龙须,扯得他生疼: “要不然老子就废了你,把你送到那个坑里去。” 临源浑身都在发抖。 但他点了点头。 第三百三十四章 舞龙-流亡 看着周围精神萎靡的同伴们,金二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已是它们流亡的第三天了。 三天前,金二带领着鱼化龙们趁乱从大圆坑中逃离,整个逃亡过程顺畅无比,甚至连个阻止它们逃走的龙族新兵都没出现。 金二觉得,还是要多谢那条虹龙替它们吸引了大部分的视线,它们才得以成功脱逃。 然而,就算它们成功地逃离了大圆坑,却依旧茫然无助,甚至比之前更加茫然。 虽然在前线待了三百年,金二却从未离开过大圆坑一天,甚至直到离开了大圆坑以后它才知道那儿是坐落在一片高地上,而高地之外,则是一片一望无边及的平原。 高地的北边是龙族的地盘,而左右两边则是视野开阔的平地,根本藏不住人。 无奈之下,鱼化龙们只得选择一条路,尽可能远离龙族,穿越南边的平原,继续南逃。 就这样,它们一路疾行,在短短一日之内就穿过了平原,进入到了这片怪诞的海底山脉之中。 这一路奔波下来,鱼化龙们个个都精疲力竭,等到了山脉背面时早已累得呼气带喘,一个个要么悬浮在水里,要么干脆沉到岩石海床上补觉。 很明显,逃亡所需要的体力远远超过了它们往常跳舞时所需的运动量。 但这还不是它们所要面对的头号难题。 开始有鱼化龙说肚子饿了。 是的,它们是龙族,却依旧保留着饥饿感,之前那些拿它们当景观的龙族也不会教它们如何吐纳,如何修炼,如何利用环境里的灵来维持生机,只会拿食物来喂它们。 像对待那些水族一样。 与此同时,对于现在的金二来说,这也意味着它得想个法子来觅食。 天可怜见,它上次自己觅食是什么时候来着? 那时它好像还没化龙,还是只刚踏上妖道的鲤鱼,本性未去,虽有妖力护体,但也算不得多厉害。 若非它的配偶一直在旁帮衬着,一个盯梢一个觅食,恐怕它们两个都没法生存下来。 它的配偶....... 它的配偶呢? 金二急忙把多余的思虑排出脑海,转头面向其余的鱼化龙们,开始发号施令。 第一步很简单,叫它们都起身,围到自己这边来,看看究竟有多少个是彻底没力气的。 听到了金二的命令,大部分的鱼化龙都听话照做了,只有大概十条鱼化龙还软塌塌地躺在石头上,拍了拍尾巴,但就是没起得来。 金二也不强求,转而审视着围绕到自己身边来的鱼化龙们,仔细地观察着它们此刻的神色。 然后它游进龙群里,将其中明显是在强撑的几条鱼化龙扒开,再对着剩下的鱼化龙发出了一声轻吟。 这一声里包含的命令很简单,几乎所有鱼化龙都懂。 散开,探查环境后返回。 在大圆坑的时候,金二一般会用这个指令来做亮相,顺便让鱼化龙们观察一下有多少龙族到场,但在这里,这个指令用来觅食就再方便不过了。 只见鱼化龙们纷纷游开,金二也跟着挑了个方向游走了。 离开龙群后不久,金二就找了条峡谷游了进去。 峡谷两边的山崖陡峭,谷底幽深可怕,特别是在海底这样没有一点光的地方,整个山谷似乎都没有一点生机。 但金二却收获颇丰。 最开始其实它也不知该如何做,金二能感知到,这峡谷里看似死寂,实则生活着不少生命,只是它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龙威将它们都驱散了。 没有任何龙族教过金二如何收敛自己的龙威,它也没聪明到可以自行摸索出方法的程度。 但金二还是有点聪明在的。 只见金二安静地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自己是块漂浮在水里的木头。 然后它的身体亮了起来,放射出柔和的金光,不多时,金二就吸引了许多趋光的深海鱼到自己身边来,过了一会儿,金二想着也差不多了,它身上的光骤然熄灭。 鱼群困惑地停在原地,没来得及散开。 紧接着,一阵阵强光闪烁起来,频繁且刺眼,直接将这些无措的鱼儿晃晕过去。 金二四顾张望,满意地看着周围被自己晃晕的鱼群,龙须像触手一样朝它们伸去。 这样游了一圈下来,金二龙须上缠满了奇形怪状的深海鱼,看着这些食物,乐得它甚至想跳个舞庆祝一下。 但马上,金二又皱起了眉头。 跳舞的这个想法让它想起了不少过去不愉快的回忆,在这股回忆的冲击下,就连现在捕食所收获的喜悦也不算什么了。 金二甩了甩尾巴,加速往回赶。 不谈过去,现在就有一大帮饥肠辘辘的鱼化龙等着它们来喂呢。 等到金二回到之前它们休息的地方时,已经有不少被它派出去的鱼化龙回来了,但是很明显,除了金二外,它们没有一个想到了利用自己的光来捕鱼的法子,所以一个个都是空手而归。 金二很头疼。 捕食,它会;但让自己的同胞变得聪明点,它就不会了。 毕竟它自己也不算很聪明,经历了三百多年的囚禁,它甚至连话都不会讲了。 金二试着把自己捕食的方法用叫声传达给其他同胞们,但是听到它的叫声后它们明显都流露出了一种相当迷惑的神情。 毕竟它们已经习惯于那些简单的叫声命令,如果金二只是让它们发光或是调节光的强度,它们自然是会的,可是金二要求的不止于此。 它要求的是让它们学会观察周围有没有深海鱼、在鱼群聚集的地方保持静止、发出柔光,等到鱼群聚拢过来再发强光,然后再把鱼群带回来。 这么一连串的流程下来,已经让鱼化龙们的脑回路超负荷了。 不说别的,光教它们知道什么是“深海鱼”就很困难了。 金二最终还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它把鱼化龙们分组,每组三到五条鱼化龙,一条发令,两条发光,剩下来的负责搜寻鱼群以及把鱼带回来。 但即便是这样,它们觅食的效率也很低,甚至远不如它独自一人时的收货多。 比这更糟糕的是,由于鱼化龙群四处觅食所造成的动静,这附近的鱼群几乎都跑得差不多了,它们又要转移了。 金二带领着鱼化龙在峡谷里兜兜转转,不断地向南,不断地深入。 周围的环境也愈发恶劣,海水中充斥着某种奇怪的气味,四周围那些看似坚固的岩石也开始时不时地就会开裂,从裂缝中还会喷发出一股炽热的泉水。 虽然它们并不害怕这些,但深海鱼就未必了。 如此数日下来,好不容易脱离饥饿的鱼化龙们又再次变得饥肠辘辘。 金二别无选择,只能带着它们继续前行。 渐渐地,周围的环境不再昏暗,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离开了深海。 它们进入了海底火山群。 这倒是能解释为什么海水里会有那股味道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母夜叉-谈话 在其他族人睡醒前,阿吉若带着唐翊回到了部落的驻扎地。 一路上,她也想过自己此举会不会太过冒险,毕竟跟在她身后的不是像人鱼或是巨鳖那样的和善种族,而是一条会喷火会御水的龙,而对方一旦进入了驻扎地,等待着她族人的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下场。 但随后,她又把内心的担忧顾虑压下。 她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其余的想法就都只是垃圾而已,不需要再多想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就这样,阿吉若抹去了别的心思,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唐翊身上。 她不知道这条龙为何要用人类的模样示人,就连族里最蠢的夜叉也知道,人类的身体是各种陆上动物中最古怪的。 虽然大部分陆上的动物都挺古怪的,可它们至少还有一技之长,人类的身躯即脆弱又短命,如果不是人类能升天,变成天人,估计这个种族早就灭绝了。 阿吉若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人类的半个优点,最后只能盖棺定论,这条龙脑子可能有点毛病,或是有什么怪癖,喜欢那些弱小种族的皮囊,没准今天对方变成人类,明天就会变成一条鳗鱼呢? 阿吉若觉得自己这个想法能说的通,于是,她便将这个想法当做了真相,继续领着唐翊前进。 路上唐翊有问她一些关于驻扎地的问题,但阿吉若都没回答。 毕竟万一对方还有别的什么怪癖怎么办?再怎么说,她也是条龙,虽然是条古怪的龙,却依旧危险,所以还是让她对自己的部落越陌生越好。 不多时,阿吉若就带着唐翊来到了一处狭窄的山脉裂缝前。 裂缝不过五尺宽,最宽的地方刚好够三个夜叉并行通过,却沿着山脉上下蜿蜒走行了近百米,就像是山峰上的一条黑色瘦蜈蚣。 阿吉若在同类里面算是体型比较大的了,每次她通过这个裂缝的时候都会有种十分逼仄压迫的感觉,仿佛两侧的山体随时都会向她倾塌下来,将她掩埋在山峰下。 这条裂缝相当难走,但也正是阿吉若选择这条路的原因。 实际上,有好几条不同的出入口可以通向阿吉若部落的驻扎地,但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向唐翊尽量掩藏自己的部落,那她自然就不会挑什么好走的道路,不光如此,她还特地兜了几个圈子,估摸着大部分族人都已经入睡后才带唐翊进入到驻扎地内。 夜叉部落的驻扎地在一个阴森的盆地中,四周围的山脉以一种很奇妙的方式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穹顶,将整片盆地包裹住,虽然抵御了来自外界敌害的窥伺,却也使得他们生活的环境变得相当黑暗。 这个黑暗指的是真的黑,黑到连像他们夜叉这样夜视能力极强的种族都得捉荧光鱼来领路的程度了。 但阿吉若没有找荧光鱼过来,而是凭借着自己对驻扎地的熟悉,在一片黑暗中往前游着,时不时发点声音指引身后的唐翊。 但奇怪的是,唐翊似乎并没有被黑暗绊住脚的意思,很顺利地跟上了她。 阿吉若并不知道,龙族拥有的感知能力远超出夜叉,所以,实际上当唐翊进入这片盆地时就对这里面的环境摸得差不多了,换言之,她之前的种种努力基本上等同于白费力气。 阿吉若带着唐翊来到了长老们的洞穴之外,正当唐翊准备进去时,阿吉若就叫住了她,让她等在外边。 唐翊看了看左右空荡荡的环境,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们长老都没有人守卫吗?” 阿吉若嗤之以鼻。 这条龙不光行为古怪,思维也跟人类差不多,能成为长老的夜叉无一不是族中的强者,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守护,如果长老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他们也不配当长老。 不过,长老们的洞外没有什么守卫这事也方便了阿吉若,至少她不会被其他族人看见。 没有回答唐翊的问题,阿吉若直接进入了洞中。 外面本来已经够黑的了,但是与长老住的洞穴里面的黑暗程度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 阿吉若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穿行,漆黑的通道中,只有水流和她心跳的声音。 “站住。” 当听到这个苍老的声音时,阿吉若浑身一僵,整个人停在远处,再也不敢动弹一下。 紧接着,一层又一层幽幽的绿光从周围的洞壁上亮起,照亮了整片洞穴。 阿吉若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洞厅之中,抬头向上看,圆形的洞顶距离她隔了老远,从洞顶上垂下来几条巨型海带做成的吊椅。 青黑色的夜叉长老就坐在吊椅上,手里拿着武器,冷冷地注视着她。 阿吉若的心跳骤然加快,连忙低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她颤巍巍地开口: “长....长老......我是幼提与.....与维阿之女....阿吉若.....我.....我是来向各位......带....带来一个......可能可以....可以帮助我们的客人.......” 坐在最中间的那位头上长满白发的长老,对方和她一样,都是母夜叉,但阿吉若不会蠢到拿自己和对方相提并论,长老看着她,她那双沟壑深重的双眼中似乎闪烁着回忆的神色。 然后她发话了: “阿吉若?是吗?我记得你的父亲维阿,是个勇士。” 阿吉若欣喜地抬起头,但在看见长老的目光后又连忙把头低下。 长老又开口发言道: “维阿是个勇士,那他的女儿也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把头抬起来说话。” “是......” 阿吉若把头抬了起来。 “你说你带了客人来,对吗?” 阿吉若点了点头,道: “是的,她就在洞穴外。” 长老们齐齐抬起头,望向石壁,仿佛他们的目光已经穿透了岩石,看见了等在外面的唐翊。 那一刻,阿吉若清晰地看见了长老们脸上的表情。 那表情她极少得以见识,准确的说,她极少能从一只夜叉脸上见到,可是此刻,却从这些强大的长老们脸上纷纷流露出来了。 恐惧。 然后,最中间的长老幽幽地开口了,她询问道: “阿吉若,是你带她来的吗?” 阿吉若点点头: “是......” 不知为何,听到长老语气的她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对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很好......” 她看向阿吉若,脸上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那么......我宣布......从即刻起,你不再是威海部落的一员了。” 有一瞬间,阿吉若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什……什么?” 长老冷冷地回应她的茫然: “你没听错。” “你刚刚,被驱逐了。” 阿吉若觉得自己脚下一空,整个人失去了重心,脚底下的浪潮随之失控,她整个人被水流推得东倒西歪的。 长老没再管她,抬头对着岩壁朗声说道: “外面的龙,不用装听不见了,直接进来就是。” 阿吉若听见那条龙的声音: “要不要这么狠啊?” 她连忙扭头,就看见一团光雾从她刚刚进来的通道处飘了进来。 光雾凝实,化成唐翊的模样。 夜叉长老们顿时如临大敌,一个个从吊椅上游下来,团团包围住了唐翊。 阿吉若看见之前说话的长老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骨质长鞭,在水中灵活地扭动着。 看到那条鞭子,阿吉若才突然意识到,对方就是传说中的首长老。 当长老们齐聚一堂时,只有首长老才拥有开口的权力。 平时像她这样的夜叉没有和长老们直接接触的机会,更不可能知道长老的样子,只听说过长老们的战绩。 传说中,他们部落的首长老正是挥舞着一条骨质的长鞭,率领族人将一头八爪海怪驱逐出他们现在的驻扎地。 首长老警惕地看着唐翊,说道: “夜叉族内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至于你......” 鞭身一甩,长老们将唐翊围得更紧了: “我不知道龙族为什么会跑到南边的山脉里来,但我也没那个兴趣,对待龙族,夜叉只需要做一件事。” 长老们举起武器,对准了唐翊: “杀了你们,或者被你们杀。” 阿吉若从未见过长老们同时动手的模样,但如果是她,恐怕此时身处在这样的氛围中,早就要准备逃之夭夭了。 但唐翊只是笑着举起了双手: “我又不是来打架的,干嘛把气氛搞得这么紧张?” 首长老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冷笑: “和龙族对话,难道还有轻松的时候?” 阿吉若听见唐翊又开口说话,语气颇为无奈: “别这么固执嘛,我来这儿找你们不是要跟你们作对,也不是为了什么战争,甚至正好相反,我是想来给你们一些东西。” 就在唐翊说出这句话之后,长老们的脸色突然间变化了一下,不论是他们眉宇间的阴郁还是身体上的警惕都悄然间散去了些许。 这并不正常,但阿吉若还未明白过来长老们突然的软化究竟是为了什么,所以她只能暂且将这个变化记在脑海里。 首长老再度发问,声音里甚至带着几分真诚。 “给我们?你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唐翊想了想,说: “老实说,我不确定。” 阿吉若清晰地看见首长老的脸色又不好看起来了。 但唐翊紧接着说道: “但,肯定不会和现在一样了。” 首长老沉默了下来,灰蒙蒙的眼球顺着唐翊的声音转向了她,而其余的长老跟她一样,安静地注视着唐翊,一双双或明或暗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是岁月留下来的馈赠。 “不。” 首长老发话道: “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于是,龙与夜叉的对话就这样无疾而终。 第三百三十六章 新兵-汇报 临源战战兢兢地回到了断崖上的山洞里,心里已经在思索着如何突破重围逃离龙族的营地了。 毫无疑问,他没法单枪匹马地把唐翊解决掉,但同样的,他也一点没打算束手就擒,被打包送进大圆坑里当条跳舞的奴隶龙,那么摆在临源面前的就一个选择了。 摸黑跑路。 可遗憾且幸运的事就在于,还未等临源琢磨出跑路的法子,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看着洞口那条陌生的雪白真龙,临源鼓起胆子上前问道: “参加大人,不知大人......” 白龙悬浮在洞外的海水中,雪白神竣的身躯缓慢地在水中移动着。 他的目光将临源打量了个遍,随后直接打断了临源,开口道: “你就是临源?” 临源剩下的话全都被堵回肚子里去了,愣愣地答了一句是。 那白龙又说道: “随我来,亲王要见你。” 亲王? 临源浑身一紧,在他的印象中,这战场上的龙族一向只以军衔互称,这位亲王又是谁? 不论是谁,对方很明显不是什么善茬。 刚下战场,本就身心俱疲,但临源还是提起精神,游出洞去。 白龙见临源出来了,一挥长尾便转身游去,临源急忙跟上,两条龙一前一后向高地顶上游去。 高地顶部一片坦途,从悬崖边缘开始坐落着一顶顶钢铁铸造的三角锥体,这些锥体上方开口,外面布满令人眼花缭乱的符号。 一条龙从一个锥体的开口处探出头来,看见领着临源过来的白龙后立刻顿住,低下头一动不动。 临源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心里默默地思索着。 这些铁锥体都是专门打造出来,供军士居住的临时住宅,里面住着的龙族最起码都是卫以上的军衔,越往内部走,军衔由低至高,这条白龙的地位很高,至少,比边缘住的龙族要高。 白龙带着他继续往里面游去,途中临源也看见了其他的龙族,有真龙也有虚龙,但他们在看见白龙后纷纷退避,没一个敢挡路。 临源感觉自己的心快要提到嗓子眼的时候,白龙停了下来。 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铁塔,和其他三角形的铁锥体不一样,这座塔坐落在一个小小的坡地顶上,高度也高出了一大截,且每一面墙的中间都镶嵌着一块散发着幽幽寒意的暗蓝色菱状坚冰。 临源看了眼塔身上的冰块,突然脊背窜上一股凉意,一阵嘎吱声过去,临源的背鳍上就结了一层薄霜。 白龙循声扭头,双眼轻轻眯了起来。 临源只觉得背上又是一暖,白霜顷刻间消融于无形。 “谢谢大人。” 白龙没有搭话,而是领着临源朝塔顶游去,道: “待会儿面见亲王殿下时注意一点,莫被殿下的龙威压趴下了。” 临源又是为之一惊。 他许久没碰上被别的龙族的龙威压趴下的情况了。 临源暗自提起了劲,但很明显,他没看见前面那条白龙偷偷弯起来的嘴角。 从临源抵达铁塔到他进到塔中一分钟不到,但对他而言,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莫大的折磨,加上全身都在使劲准备对抗即将到来的龙威,临源感觉自己都快虚脱了。 然后他游进铁塔,看见了塔底那条盘卧的巨大白龙。 威武神竣,白鳞凛然发光,龙角尖锐可怖,一双青色的眼睛正缓缓地向上方看过来。 但他身上什么龙威都没有。 临源一愣,气劲一松,立刻停在原地。 领路的白龙立刻抹平自己弯起来的嘴角,正经地说道: “殿下,虚龙已经带到。” 临源这时才注意到,塔内的空间比外面看得要大得多,而且除了中间那条巨大的白龙外,还有几条龙盘卧在白龙周围。 巨大的白龙摆了摆尾,领着临源过来的白龙就原路返回,倒退了出去,留下临源一人呆在原地。 临源只觉得进退两难,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就在这时,他看见底下有条认识的龙。 他的队长红濯正在一个边缘的角落里,恶狠狠地瞪着他,龙爪轻轻抬起,朝临源勾了勾,临源立马听话地游到对方身边,一句话也不敢说,低下头听着那条巨大的白龙与其他龙的对话。 “殿下,这场仗下来,我们的妖仆差不多损失了一成不到,但是夜叉的损失比我们更少,大部头基本未受损伤就退去了。” “那条虹龙这次不光打断了战局,前去收服她的军卫都被对方打伤制住,无一人可敌。” “听闻此事已经传回龙渊,大殿下也有所耳闻了。” “有传闻说,大殿下近日要来视察......” 最中间那条白龙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周围的龙族一个一个地发言,向他汇报着来自各方面的战况。 临源听着多少也总结出了些条理来,最后,其中一个龙族做了最后的陈词: “殿下......是属下无能!” 临源看见那军士朝着座上的龙族垂着头,声音里满是屈辱与歉疚。 而那条白龙依然只是淡淡地摆了摆龙尾,军士立刻退开。 这下,最边缘的临源跟红濯就露了出来。 红濯立马朝一旁闪开,一点都没打算跟临源一起承受这一切的意思。 临源冷汗就这么渗了出来。 “殿下......我......” 临源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后旁边的红濯猛地瞪了他一眼,上前开口道: “殿下,是属下治下不严,才造成了南海今日的局面,属下愿受一切惩罚,请泽厉殿下降罪!” 临源没有去疑惑为何红濯会突然挺身替自己说话,他只是看着那条白龙,脑海中一遍遍地翻腾起对方的名字: 泽厉…… 泽……白龙…… 临源并不知道这个名字具体意味着什么,但他很清楚对方姓氏的意义。 此刻在他面前的,是一条货真价实的,纯血真龙。 临源想起了些不是很好的回忆,以前在登天府,他曾与其他纯血真龙面对面过,而那几次的经历可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正因为这一瞬的走神,临源没听见泽厉是如何回答红濯的,等他反应过来,就看见一双青色的眼睛盯在了自己身上。 “所以,你就是那个跟着虹龙过来的鱼化龙?” 泽厉打量着他,疑惑地开口: “只是一条寻常的鱼化龙?” 临源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低下头,尽量去避开对方的视线。 他这事早已经做过成千上万遍了。 “罢了。” 临源听见泽厉这么说道。 “将他先关起来,其余的事暂且走着看吧。” 然后临源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他最后一个想法是: 早知道,当初就该和她一起走。 第三百三十七章 舞龙-海怪 在进入火山群之前,金二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陷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难关之中,智力低下的同伴,还有艰苦的生活环境,但等他进入火山群后,他才知道之前的生活是多么美好。 没有动荡不安的岩石塌陷,也没有频繁发作的地震,更没有不知何时就会溢出地壳的岩浆。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要命的,毕竟鱼化龙虽弱,可至少是货真价实的龙,没那么容易会被山崩熔岩之类的弄死,顶多就是掉几片鳞,掉几块肉的事。 真正危险的,是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最开始的时候,死亡来得毫无察觉,他们一如以往在一处平坦的岩地上休息,一觉醒来,就发现熟睡的鱼化龙中有几条浑身惨白,一动不动,金色的鳞片失去了光泽,其上白斑密布。 金二吓蒙了,当机立断带着剩下的鱼化龙逃离了此地。 但死亡如影随形,渐渐地,从一开始的几条,演变成了十几条,死亡也不再仅仅局限于夜间发生,有时候,鱼化龙群游着游着,就会有鱼化龙突然僵死在原地,化作一具惨白的尸体,沉入海底。 到后来,就连那些活着的鱼化龙身上都开始长起了白斑。 时至今日,距离他们进入火山群不过五天,离他们逃出龙族领地也才半个多月。 可金二感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又一个的五百年。 他们的队伍也已经减员了将近三分之一,每一条死去的鱼化龙,都是对孱弱的他们最好的嘲弄,告诫着他们不该随便脱离龙族的庇护,不然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亡。 金二灰心丧气地想着,领着剩下的鱼化龙继续前行。 虽然死了很多同胞,但剩下来的依然要生存。 火山带不光危机四伏,食物也少了很多,现在每条鱼化龙都是饥肠辘辘,加上连日死亡带来的阴影,他们的状态都很不好。 金二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发号施令,强制性地命令同胞们继续前进,但即便如此,队伍依旧前进地相当缓慢,甚至有些鱼化龙开始抗命。 真可笑,在大圆坑里被那些龙族胁迫的时候没有抗命,反倒现在开始抵抗一心想帮他们活下去的他来了。 但即便如此,金二也不可能放弃他们。 自从五百年前,他的伴侣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心里对自己发誓,绝不会再让任何一个同族离开。 等会儿......离开了......他的伴侣离开了...... 金二猛然惊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因为过度劳累的关系开始恍惚地回忆起了过去。 这下可好,他就算是不想停,自己的身体也在要求他停下来休息会儿了。 于是,金二发出了停止的命令,他身后的鱼化龙瞬间一个个就如同石头一样沉了底,直接就原地躺下休息了。 金二恨铁不成钢,但望着眼前那仿佛无止境的海底山脉,他心中也有点点退怯之意。 他们一路向南,越往南走山脉就越是巍峨难行,似乎有几处都已经冲上水面去了,要知道,这可是万里之深的深海,可以想见此地究竟有多么险峻。 或许,他们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了。 想到这里,金二也丧失了信心,与其他鱼化龙一样躺了下来。 但他没躺多久,就再度控制着身体浮起来。 算了,再往前走一天吧,至少......越过这座山脉再提放弃的事也不迟。 金二又一次发出前进的命令,引得已经躺倒一片的鱼化龙哀嚎连连,但这些哀嚎声统统都消失在了金二身上骤然亮起的强光之下。 这是他表示极端愤怒的方式。 但其他鱼化龙依然没有起身。 金二气得游来游去,身上强光闪烁不定,但这显然不足以让他的同胞们起身跟随。 于是他做了一件五百年都没做过的事。 他张开了嘴,发出一声怒吼。 好像炸开了一个小小的雷暴一样,巨大的响声在海底纵横交错的山脉间迅速地传播出去,转瞬间又消失在那厚重的岩石之后。 但对于近在咫尺的鱼化龙们来说,这一声怒吼已经足够了。 他们被吓得从海底的岩石上一个个弹了起来,张皇失措地巡视四周,想找出是什么东西发出的这声吼叫。 直到金二再次怒吼,他们才发现吼声的主人是金二。 鱼化龙们齐刷刷地望向金二,目光中更多的是震惊而非畏惧。 他们已经很久没能像这样发声了,在大圆坑里,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方式就是闪光以及轻柔的吟叫,出了大圆坑,他们就只需要表演,更不可能像这般咆哮。 他们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紧盯着金二,仿佛他不是鱼化龙一样。 于是金二再次张开嘴。 这一次,他就熟练多了。 龙吟如同狂风一样吹拂而过,将鱼化龙纷纷掀了个面,连同周围的海水一起,在这一片水域中形成了一片扇形的涟漪。 慑于金二的怒气,所有鱼化龙都起来了,尽管还是有些鱼化龙在发出小声的嚎叫,但当金二把目光转过去的时候,他们立马就闭上了嘴,乖乖地跟在了金二的身后。 在金二的带领下,鱼化龙继续向上攀爬着海底的高山。 金二不知道还有多少座这样的高山等待着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还会死多少同胞,甚至连他们自己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 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 前进。 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山巅,金二忽然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细节。 周围的水域似乎变得明亮了一点。 自打他们进入火山带以来水中就一直有那些若有若无的灰烬,但现在似乎少了很多,这使得水面上的光得以透下来,照亮了附近的水域。 金二暂时还没搞懂这是为什么,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他们已经越过了山峰,看见了眼前那片广袤无尽的蔚蓝。 山脉突然间成了坦途一片,丛生的海草群沿着视线铺陈开来,碧绿的海草之间有银色的鱼群在涌动。 一条亮闪闪的小鱼似乎察觉到了他们这些不速之客的存在,好奇地朝他们这边游过来了一点,但马上就慑于他们身上的龙威,一摆尾又遁入到海草的荫蔽之中。 金二欣喜如狂地望着这片生机盎然的海。 如果逃到这里,就不会有龙族,不会再有人欺负他们了,他们就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了。 金二仰起头,准备命令鱼化龙们下山去觅食,但这一次不需要他发出任何命令,他身后的鱼化龙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朝山下那片海草森林冲去,一头栽进绿色的海草中,吞食着密集的鱼群。 见到底下大快朵颐的鱼化龙们,金二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他饥饿的肚子也在催促着他赶快下去,加入到同族的队伍中去。 一团银色的云雾从远方升起。 金二就此停住,眯着眼,疑惑地看着那团突然从海草丛林中升起的鱼群。 那一条条小鱼惊慌失措的四处乱游,似乎在逃避什么一样。 金二又往底下的鱼化龙们看了一眼。 他们明明还没有到那里啊...... 突然,深绿色的海草分开,一团泥沙裹扎着某种庞然大物从海底升起。 金二为之一惊,紧接着,一条比金二整个身躯都还要粗的巨大触腕就这么从海草之中高高扬起,深棕色的触腕上,一排排人头大的惨白吸盘不断地收缩着,吸盘的中间,一圈圈细碎的利齿咬合不断,将鱼群吞吃入其中。 鱼化龙们也察觉到了不对,但他们此刻大多在海草中觅食,只有少数瞥见了那条可怕的触腕。 随着触腕的出现,鱼群纷纷从海草中惊现,集体默契十足地朝着海面游去,仿佛一场银色的光雾。 伴随着翻滚的泥沙,又是几条触腕从海草中出现,至此,金二也彻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声疾呼示警。 不用他示警,这阵子疲于奔命的鱼化龙们早已如惊弓之鸟一般,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山脉逃去,之前那噩梦一样的火山带,此刻看起来却是那般温馨。 远处,触腕的主人已然现出真身。 那怪物很像金二以前吃过的章鱼,只是比起章鱼来说,对方的体型要大了无数倍,八条触腕张牙舞爪地挥舞着,丑陋的头部上面全是深一道浅一道的瘢痕。 金二可没兴趣继续打量对方的模样,等到所有鱼化龙都游过来以后,他便立刻垫在大部队末尾,跟着他们一起朝山脉游去。 就在此时,那海怪忽然睁开体侧的两只眼睛,将目光远远地投向鱼化龙的方向来。 看着那些金色的身影,海怪的瞳孔不停地在眼眶里打着螺旋,原本伸出去捕食鱼群的触腕也停下来了,竖立的椭圆瞳孔放射出昏黄的色泽。 它记得......这些金色的像鱼一样的龙......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和其他的龙一起,来与它战斗......它输了......被驱逐了...... 但它还记得那些龙们的肉味...... 美味。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金二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一股灵像是海啸一样从背后狂暴地朝鱼化龙们扑来,一个巨大的阴影遮蔽住了他们逃跑的道路,然后,庞大的触腕从天而降,卷走了队伍最前面至少十余条鱼化龙。 在之后金二就嗅到了血腥味。 从他正上方飘下来,连带着几块被撕扯得不成形状的血肉以及金色的鳞片。 不.... 不...... 不! “不!!!!” 经过了那么多年,金二终于找回了他的声音。 第三百三十八章 母夜叉-前路 阿吉若被驱逐的时候没有多少族人知道,自然也没有人来送她,只有一个龙族跟着她一起灰溜溜地离开了部落。 唐翊依旧和之前一样,带着微笑,令人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总是有一遭没一遭地试图继续同她搭话。 阿吉若没工夫理她,她虽然被首长老明令驱逐,但她不允许自己消沉太久。 于是等到她们离开驻扎地之后,阿吉若就恢复过来了,开始回忆自己最近记下来的事情。就和大部分夜叉一样,阿吉若不擅长思考,但和大部分夜叉不一样的是,她很擅长记忆。 于是每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像现在这样,搜罗自己的回忆,并慢慢地将其整理成串。 有时她能从回忆中发现蛛丝马迹,有时则是一无所获,但对她来说无所谓,毕竟从她父亲死的时候阿吉若就在这么做了,如今,定期清理回忆已经演变成了一种习惯。 从最近的回忆开始,在自己和唐翊与首长老交谈的过程中,阿吉若记得,首长老有过几次明显不对的表现。 第一次是唐翊刚出现的时候,长老们隔着洞窟就感受到了对方是龙族,然后就将她驱逐出部落,她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在长老们脸上看见的那抹恐惧的神色。 夜叉族向来毫不畏惧,它们只给敌人带去恐惧,可是当时长老们的表现,却又那么真实。 若是长老真的害怕,它们之后对唐翊的态度也不像有多畏惧,可若他们不害怕,又为什么会流露出那种表情来? 阿吉若太过于专注地思考这个问题,以至她压根没听见唐翊“前面是悬崖”的提醒,一头重重地撞了上去,撞塌了几块石头下来。 唐翊啧啧称叹:老妹头铁。 阿吉若翻了个白眼,继续着她的思考。 然后她突然停了下来。 可能是刚刚那一撞带来的灵感,阿吉若突然间想通了什么。 长老们害怕的并非是唐翊,而是“龙”,在唐翊现身前,他们并不知道对方是谁,纷纷如临大敌,可是在唐翊现身后,他们就不那么害怕了。 这是不是说,长老只是单纯地惧怕“龙族”? 阿吉若想了想,觉得好像还是有点不大对,长老他们与其说是惧怕龙族,倒不如说是...... 阿吉若的脑子里一片钝痛,刚刚撞的那一下看样子还是造成了些不良后果,她现在已经思考不下去了。 阿吉若摇了摇头,暂停思考,好让疼痛减轻一点。 就在这时,一道柔光在她身侧亮起。 阿吉若猛地扭头,却看见微笑着的唐翊,她的手中绽放着虹光。 就和爆炸发生时的一样。 “放心,只是给你治一下,这样你会稍微好受点。” 唐翊和声和气地说道,很快,阿吉若就感觉自己的脑袋真的没那么疼了。 她以一种相当古怪的眼神看了看唐翊,然后又继续她的思考。 在和长老交谈的过程中,他们还有另一个奇怪的举动,那就是当唐翊说出她能给她们带来什么的时候,长老们纷纷沉默了。 阿吉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长老们在认真地揣度,权衡利弊。 但这并不是奇怪的地方。 让阿吉若感到奇怪的是,长老们为什么不怀疑唐翊的话? 要知道,当她决定带唐翊去部落的时候可谓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心理斗争才做了这个决定,一路上还遮遮掩掩,生怕唐翊反水,可为什么长老们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他们不怕唐翊出尔反尔,欺骗他们吗? 她可是龙啊! 阿吉若真的不明白,但她也知道自己一时是想不明白的,索性将其抛诸脑后,继续自己的回忆。 她想起了早些时候的事,那时候她跟着龙屠一起巡逻,看见龙族驻地爆发出的那道光。 阿吉若想到这里,默默地瞟了一眼一旁的唐翊,对方此时正在研究海中漂浮的灰白色尘埃,研究得津津有味。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感慨完后,阿吉若又开始认真地检索起她的记忆。 在看见唐翊释放出的虹光时,龙屠脸上那似在思索的神情,以及他匆匆终止巡逻的行为还有他跟长老们之间的争吵。 阿吉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一切的一切,都跟这条龙有关系,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很强,甚至能仅凭一己之力从龙族驻地中脱身而出。 在这样的思绪中,阿吉若最久远的记忆之一被翻起,一个一直被她深埋心底的念头重新浮上她的脑海。 反正她现在也被驱逐了,和威海部落再无瓜葛,那她也没什么顾虑了。 她那刚刚还一片迷茫的前路瞬间再度变得清晰起来。 阿吉若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她的嘴再度快于脑子,大声喊了出来: “我有一个主意!” 一旁专注研究灰尘的唐翊突然被阿吉若吓了一跳,疑惑地转过头来: “什么?” 阿吉若捂住自己的嘴,看向唐翊,以免自己把计划全说出来了,毕竟,要让这个计划成真,她需要这条虹龙的帮助,可是不同于长老们,她是不会,也不能相信这条龙。 阿吉若小心地斟酌着用词,开口道: “需要你.....您的帮忙。” 恳求令她作呕,阿吉若向来不喜欢恳求别人,更别提龙族了,但她现在必须先想办法讨好这条龙,这样才能指挥着她走。 而那一边,唐翊第一次收敛了笑容,平静地看着阿吉若: “你想做什么?” “我......” 阿吉若刚开口又停了下来。 她在想一个合理的借口,既能让这条龙做事,又能瞒住自己真实的理由。 “我想,让战争停下来。” 她觉得这个借口不错。 唐翊也再度面露微笑,但她的笑意未达眼底。 “好吧,说说你有什么打算?” 看着对面笑着对自己发问的唐翊,阿吉若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如果她都不能帮自己,就没有人能了。 冰冷的杀意泛起,随着那最久远的记忆一起在阿吉若的脑海中翻卷巨浪,她的胸口之中,失落的剧痛与入骨的恨意并肩而行。 然后,她缓缓地说道: “我想要......杀了龙屠。” 阿吉若定定地注视着唐翊,无视了她再度消失的笑: “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最后,她还不忘补充一句: “哪怕是归降于龙渊。” 第三百三十九章 新兵-指派任务 临源双眼空洞地注视着头顶深紫色的浓郁雾气。 因为他无事可做。 他这样的状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确切来说,从他被关进这个紫色的灵障里算起,已经过去了七十二个时辰,也就是足足六天的时间。 从泽厉下令的那一刻起,他就被强行关进了这个灵障之中。 灵障肉眼看去就是一片深沉的紫色雾气,但是这其中藏着某种精巧的法阵,完全封印住了他的法力,也将外界的一切与灵障内隔绝开来,以至于他甚至无法靠汲取灵来维生。 临源甚至开始悲观地认为,若非这些日子时不时有人来送东西给他吃,他可能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条活活饿死的龙。 更糟糕的是,这灵障法阵不光会封住他的力量,还有相当可怕的惩罚措施。 一开始,临源还试图凭自己的力量逃出去,可每当他想靠近紫色的雾气时,雾气就会自行开始整合,然后就是一串串电闪雷鸣从雾中窜出,重重地轰击在他身上。 鱼化龙相较于其他龙族而言更弱一点,相性也更亲近于水,对于雷电这种东西,他们的抗性一向都不如其他龙族。 设计这灵障的家伙倒是很了解鱼化龙,雾气里射出的闪电打在他身上又疼又麻,活生生剥了他一片鳞肉下去。 见自己出不去,临源便又唤出了飞镖,颇有些破罐子破摔意味地拿着最后的灵将飞镖刺向了雾气。 然后他现在除了躺在地上以外就无事可做了。 活像块会呼吸的肉。 从灵耗尽的那时候算起,大概过去了几个昏沉梦境之后,临源开始暗自在心里面给自己计时,灵障里没有时间,没有同伴,只有他和一片紫意盎然的死寂,如果他不给自己找点除了发呆以外的事情做,他会疯的。 也正是开始计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才刚进来不过三日。 渐渐的,一日两日地过去了,临源也不再期待着有人会来放他出去,或者干脆点给他个了断。 他感觉自己可能被忘记了,除了每天送下来的食物外,再也没有任何体现外界关注的渠道。 真的,好无聊啊...... 临源无聊地开始放纵自己胡思乱想。 在灵障里,他不是囚犯,不是龙,只是一件碍眼的摆设。 他们或许一开始就没把他当龙看。 临源继续这般情不自禁地想着,就这样,在漫长的孤寂中,他想了很多事。 想当初,他也曾是威风凛凛的妖怪,是三江源那里少有的能修炼的鲤鱼,在三江源的时候,他好像还有不少追随者。 直到他决定化龙以后,一路从河水的源头游到了入海口的龙门,一跃而过才化成了龙。 说起来,他到底为什么要化龙来着? 临源记不太起来,当初跃龙门时经历的雷火之刑让他丧失了太多记忆,特别是他还在三江源时候的事情,化成龙以后他也混沌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清醒过来,去参加了登天府的入府试。 最后沦落成这副德行。 临源自嘲地想道。 本以为跟着唐翊就能步步高升,过上好日子,结果却落得这么一个阶下囚的下场,真是命运无常......还是说,是自己不够坚定,没有从始至终地跟随她呢? 可他法力长进了,也有了自己的法器,能上阵杀敌,也不会随便被其他龙族的龙气所震慑了。 他明明比以前强那么多,所以他也不想继续跟着唐翊了。、 至少,在被关进这个灵障之前,他就是这么想的。 现在看来,临源那自以为的变强只是个笑话。 临源都忍不住想张嘴嘲笑一下自己了,但是他一开口,发出的却是些古怪而破碎的音调,过了一会儿他才恢复正常的言语。 “怎么回事?” 难道他不会说话了吗?这才多久啊? 临源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法立马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非要等一会儿才能把话说出来。 恐惧感瞬间攫取住临源的心脏,如果照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变成一个彻底的哑巴,完全不记得该怎么说话,除此以外,他的智力呢?他的法力呢?会不会也跟着消失? 这种可能性带来的惊恐促使临源瞬间从地上弹起,再次不顾一切地向紫雾发起冲锋。 他不想失去他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 但是,想象中的闪电没有到来,相反的是,周围突然亮了起来。 临源停住了,惊讶地看着笼罩着他的紫色一点点淡去,等到雾完全消散之后,一条熟悉的白龙再度出现在临源眼前。 “出来吧,殿下要见你。” 白龙说话的腔调和上次相比可谓一成不变,临源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过去。 但他还记得,上次对方来找自己,自己就变成了这幅模样,而这一次还不知道会怎样。 临源迟疑地看着对方,犹豫到底要不要跟着她出去,又立马忍不住在心底嘲笑自己。 就算对方真要拿他怎么样他又能如何呢? 他能反抗吗? 于是,临源很听话地跟着对方离开了。 这一次和上次差不多,白龙依然带着他来到了那座铁塔之中,只是现在塔内变得十分空旷,上次那些挤在塔里面的龙族都不见了,只剩下唯一一条。 南海亲王泽厉庞大的银白身躯在塔中缓慢地移动着,看见临源进来了,他便示意那条白龙出去。 现在,偌大的铁塔内,巨大的白龙与娇小的鱼化龙面面相觑。 准确来说,是泽厉冷漠地盯着临源,而对方压根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之前,一直没传唤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力量不足。” 泽厉突如其来的话让临源一下子绷直了身体,大气也不敢出。 “毕竟,你的确太过弱小,对于一个士兵来说,也太弱了点。” 泽厉说得轻飘飘的,可是临源却忍不住有点发抖,他知道,对方还没说完。 “但现在看来,我觉得你的确可以为龙渊尽一份力。” 泽厉看着临源,眼中流露出来几分意味深长来。 不知为何,看到对方此种神情,临源只觉得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 临源回到了自己之前的住所,那个小小的洞穴,但和那个灵障比起来,他已经十分满足了。 只可惜他不能久留。 临源看了眼空荡荡的洞穴,脑子里回忆起泽厉亲口指派给他的任务,不禁叹了口气。 找到那条虹龙,劝她归降。 如果不是自己亲耳听见,临源都以为他是产生幻觉了。 看样子,他们的确是拿唐翊没辙了,连让他去劝唐翊归降这种荒诞的命令都出来了。 临源想着,又看了眼自己左爪上的那一个浅浅的痕迹,那是泽厉亲自烙在他爪上的法印,在保护他的同时也能看见他的行踪,绝了他趁机逃跑的打算。 “该出发了,留给你的时间并不多。” 洞穴外,那条传话的白龙又在催促他,临源郁闷地游出去,在对方的带领下朝着南方的山脉进发。 现在的驻地依然有龙族来来往往,只是看起来他们都显得格外疲倦,而且临源注意到,有很多水妖都滞留在驻地里,数量相当可观。 他大概能看出现在战场上到底有多混乱了。 临源嘴角忍不住挂上了冷笑。 这些总是送水妖上战场当炮灰的家伙也总算是体会了一把战争的残酷呢。 被关了数日的临源完全没有同情他们的兴趣,幸灾乐祸地想道。 临源继续向着南方前进,突然,一种奇异的冲刷感扫过他的全身,于是他就明白,自己已经离开龙族的驻地了。 但令他讶异的是,那条白龙还跟在他后面。 临源停了下来,疑惑地扭过头去: “你怎么?” 对方看着他,淡定地说道: “什么怎么了?殿下叫我跟你一起去啊。” 临源猛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对方,过了会儿,才把头扭了回去。 然后两条龙一起向前游了一会儿,空气中尴尬的气氛也开始浓郁起来了,临源就听见后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对了,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临源头也不回地答道: “我叫临源。” 白龙突然一下凑了上来,看着他: “哪个‘缘’?” 临源急忙退开,跟对方拉开距离,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三江源的‘源’。” 然后他就看见白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是有点失望。 临源还没搞懂对方这古怪的态度究竟为何,白龙就已经开始接下一句了: “啊....巧了,我名字里也有个‘yuan’,不过是缘分的缘。” 白龙冲着他咧嘴一笑: “我叫木缘。” “树木的木,缘分的缘。” 临源听完对方做的自我介绍,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没有水。 明明是真龙,名字里却没有水。 然后,临源和木缘就这样一起进入了南方的海底山脉之中去。 第三百四十章 舞龙-金二 “小心前面,有东西!” 金二发出示警,金色的鳞片随之发出一阵阵耀眼的强光。 他身后的鱼化龙也纷纷对他的这声怒吼做出反应,有少数几个鱼化龙甚至可以一边牙牙学语地重复着他的话一边警惕地望着四周。 一条红棕色的巨大触腕猛地从他们底下的海草森林中突出,就在鱼化龙眼前横扫而过,但由于金二的示警,鱼化龙们都注意到了突袭的触腕,及时地躲了过去。 触腕无奈地回缩到那片荡漾的绿意中去,就在其底面的吸盘里无数的利齿正在不甘地开合,似乎是触腕的主人在懊恼无法将眼前的猎物吞噬殆尽。 金二颇为得意地看着触腕消失在海草丛中。 他清楚地知道这八爪海怪的意图就是将他们吃个干净,事实上,那天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就被这八爪海怪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队伍里就损失掉了近十个鱼化龙,但也正因为那天的刺激,金二会说话了。 找回了言语能力的金二惊喜地发现,他的法力也开始恢复了。 也正是从那天起,他终于有了保护他同胞的能力。 海草在海水的潮涌之中摇晃不休,数条粗若老树的触腕再度从海草里伸了出来,迅猛地将鱼化龙们包围住。 金二龙目微张,循着触腕与气息迅速瞄准了那海怪真身的所在,身上的金光化成鳞片虚影,从他体表剥离,闪电般地朝着触腕的交汇处扎了下去。 虚影没入海草中,然后只听见一声轻轻的,气泡破裂的声音响起,一缕缕金色的针毫在海草中掀起了一场风暴,鳞片虚影破碎成千万根细弱的金针,扩散开来。 效果立竿见影,一大团墨绿色的血液弥散开,可触腕非但没有收回去,反倒还加速朝他们收拢过来。 但鱼化龙群没有慌乱,金二也没有。 因为他们已经不害怕了。 金二仰起头,张开了嘴: “起!!阵!!” 金二声若洪钟,鱼化龙们纷纷闻声而动。 三条鱼化龙分别朝三个方向游了出去,正好组成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他们是目前鱼化龙里面拥有些许法力的几个,也是开始学说话的那几个。 金二居于中央,身上光芒不断按照特定的节奏闪烁着,其余的鱼化龙则纷纷散开,排列成一副网格一样的阵型。 这是战阵。 金二眯起双眼,用自己的灵去引导战阵之中灵的走向,其他身处阵中的鱼化龙也本能地跟随灵的流动分散到了阵中的各个节点上。 金二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就好像是又见到了久违的景致那样。 他记得这战阵。 三分聚灵,纵横交割,是为天网阵。 三百年前,金二曾上过战场。 鱼化龙织成的法阵化作一张巨网,悬停在水中。 触腕仍在收紧,开始接触到巨网的边缘,顿时巨网就被触腕挤得变了形。 金二当机立断地游动起来,法阵也跟着他一起移动,直直地朝着其中一根触腕撞了过去。 金二的声音再度震颤起来: “集力!!” 瞬间,离那条触腕最近的鱼化龙爆发出一道强光,而法阵其他地方的鱼化龙则黯淡了下来,金光一闪,被撞上的触腕瞬间被切成一段一段的血肉,墨绿在湛蓝中蔓延。 “冲出去!!” 鱼化龙们在金二的咆哮中向前冲锋,但他们的阵型未散,虽然有些变形,但彼此之间的灵依然联系着。 于是当他们穿过那条破碎的触腕时,法阵再一次对一旁其他的触腕造成了二次伤害。 海怪开始反击了,阵阵灵蕴凝结成实体朝他们压了过来,若是之前,恐怕他们的阵型就会顷刻间化作一盘散沙,可今非昔比,不论是金二还是其他的鱼化龙面对这样粗陋的灵压,可以说是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转瞬间就突围成功,留下那海怪不甘地在他们背后挥舞着触腕。 金二忍不住哈哈地笑出了声,特别是当他看见有个机灵的鱼化龙还顺便用龙须绑了块肉的时候,就笑得更欢快了。 他们又可以大饱口福了。 ........ “好了,大家来分肉了!这次那大海怪疏忽了,被我们割了好大一块肉下来。” 金二开心地控制着海水,将他们这次的战利品高举着展示给其他没去狩猎的鱼化龙看。 “肉......” “海怪的肉......” “吃肉......” 而那些鱼化龙也一边重复着金二的话一边聚拢过来,微弱的灵在他们之间聚集,形成一股合力,控制着水流切下了一块肉来。 鱼化龙蜂拥而上,未等肉块落地就被瓜分干净,连同肉里蕴含的灵蕴也被鱼化龙们吸收得彻底。 金二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同胞们大快朵颐,但他自己却没去动海怪肉。 他已经能够修炼了,自然也不需要再通过进食来补充能量了。 他们现在的生活可谓相当安逸,这片海域给他们提供了丰沛的食物与安逸的居所,加上以金二为首的众多鱼化龙渐渐也开始恢复自己的智能与法力,哪怕是像那海怪一样的强敌他们也有一搏之力。 金二相当满意目前的生活,而且他相信自己的同胞们也一样。 如果他的伴侣也在该有多好。 嗯?他的伴侣?他有伴侣吗?对方叫什么来着? 一股尖锐的刺痛闯入他的脑海,搅起一片记忆的浪潮。 这种痛苦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而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是复苏的记忆,曾几何时,金二无数次地避免自己做过多的回忆,好防止自己回想起某些事,不论是在大圆坑中的三百年,还是在火山带的那段时光,他都一直警惕地看守着通往回忆的大门。 但今天他们终于可以松懈下来,可以自在地喘口气了,于是他也忍不住放松了戒备。 就是这一时的放松大意,让金二付出了惨痛的后果。 随着他记忆的逐渐清晰,金二脑子里的痛苦也开始消退,但这并不意味着痛苦消失了,它只是转换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疼痛而已。 那种紧握住她心脏,叫他悲伤又绝望的疼痛。 回忆浪潮之下,金二无法自持地沉到水底,吓得正在进食的鱼化龙纷纷凑了过来,嘴里稀里糊涂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围着金二密不透风。 “li......离......我们......” 耳边的不再是鱼化龙们破碎的牙牙学语,而是另一个,他曾经很熟悉的嗓音。 金二想起来了一些东西。 比方说,他不叫金二。 回忆堆叠在脑中,如同茧中蝴蝶一般直欲破茧而出。 金二的脑子更痛了,缕缕金丝从他的龙角上延伸而出,环绕着他的身体,收缩涌动起来,那一舒一张之间,灵蕴的量正在节节飙升。 “我们打完仗后.....去哪儿?” 熟悉的声音,是他的伴侣,他的挚爱。 而他那时候,是如何回答的呢? “去找......” 金二想起了当时的回答。 然后因为愧疚与痛苦,他瞬间咆哮失声。 咆哮声在痛苦与愤怒的双重爆发之下化作龙吟之音,原本围绕在他身边的鱼化龙们被这一声龙吟直接吹飞出去,一个个又开始胡乱地变换着身上的光。 另一边,原本正规律收缩着的金丝猛然间收紧,将金二捆住。 而金二终于想起来了。 他不叫金二。 金二是那些龙族随便给他的称号,不是他的名字。 他叫离蘅。 他曾有一个伴侣。 他很爱她。 然后他失去了她。 他上过战场,就在三百年前。 他们赢了,然后他们被背叛了,被奴役了。 他从战士,变成了舞伎。 和他所有的同胞一起。 和他之后所有的同胞一起。 金丝死死地勒紧了离蘅的身体,直至血丝从他的身上渗出,直至鳞片都被勒得变形。 离蘅被丝线缠绕着,唯独露出一双金色的眼睛。 然后金丝上爆发出一阵鲜血交织的光。 光芒散去,原本的鱼化龙不见了。 其他的鱼化龙见再没有什么异动,这才敢一个个挪了回来。 现在,原本离蘅所在的地方,只有一个人影安静地立在那儿。 下身是似龙似鱼的金鳞长尾,上身却是人形,唯独双臂是两条被硬皮与方鳞覆盖的巨爪,平坦的胸膛中央,几片金色的鳞片正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墨色的长发在水里飘散,但遮不住发丝间金芒毕露的尖锐短角。 离蘅缓缓抬起头颅,那张俊秀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情绪。 那对金色的瞳眸里燃烧着火光。 第三百四十一章 母夜叉-久远之忆 太阳从海平线上升起,金色的阳光照耀着世间,又是新的一天到来。 但是对于身处深海的人来说,这明媚的日光毫无意义,隔了数千尺的海水,没有一丝阳光可以照射下来。 但这并不意味着深海里就是漆黑一片。 一团柔和的虹光照亮了黑暗的海床,那发着光的是一个小小的球体,被一个女子顶在头上,跟着她一起移动。 而那女子身着虹色的纱衣,水流推着她在海里自在地游动,女子身旁不远处有个高大的身影也同样被光芒照亮。 那是一只夜叉,身体上下都被坚硬的青黑色皮肤覆盖,爪趾修长锐利,骨节分明,一条条看似纤薄的肌肉藏在皮肤之下,暗示着这异族体内蕴含着的力量。 尽管和这么一只形貌可怖的夜叉同行,女子却没有丝毫惧色,反倒嘴里问个不停。 “阿吉若,跟我说说嘛!别不理我呀,你跟那个龙屠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你要杀他?” “我真的是很真诚地在发问了,说句话啊!” “你看我都这么诚恳地问了,你就稍稍透露一点吧,放心,我嘴严,绝对不说出去。” “别不理我呀!” 听到女子那执着的追问,被她追问的对象,夜叉阿吉若也同样非常固执地把头扭了过去,一句话都不搭理她。 见她这样,那名叫唐翊的女子也很无奈地说道: “阿吉若你不能这样啊.....若无其事地抛下一个炸弹以后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你好歹得跟我说个为什么呀!你是跟那个龙屠有仇吗?你俩过去有情感纠葛?还是财务纠葛?还是.....” 在这种密集度的言语轰炸下,阿吉若脑子里跟一锅粥似的,感觉整个人都要炸了,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现在就抄起家伙叫这条龙永远闭嘴。 当然,考虑到唐翊跟她之间的实力差距,这种想法也仅仅只能停留在幻想阶段了。 所以阿吉若别无选择,只能继续默默承受对方的问题轰炸。 从一天前阿吉若铤而走险,向唐翊说出了自己的请求之后,对方就一直在坚持不懈地拿各种问题旁敲侧击,为的就是问出她前因后果。 为什么她会请敌人帮忙来杀自己的同族?为什么她想杀龙屠?他们过去有什么恩怨?......等等 一系列的问题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砸得阿吉若怒不敢言。 一开始,她还会简短地答几句,但这反而刺激到了唐翊的好奇心,于是直到现在为止,她还在追问个不停,可压根就没有想帮她的意思。 阿吉若甚至都有点后悔向这条龙说出她的请求了。 “阿吉若,小心你头上。” 突然,对方说的话不一样了,不再是疑问,而是一种轻飘飘的警告。 阿吉若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头上看去。 一对巨大的乳白色眼睛从上往下地盯着她,在近乎漆黑一片的海水中,只有那双眼睛发出的微弱荧光。 海怪! 阿吉若顿时心头一紧。 深海里,任何一点的微光都好比明亮的灯塔,吸引来藏在黑暗中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这海怪明显也是被包围她们的虹光吸引过来的。 阿吉若意识到,此时她离对方太近了,想避也避不开了。 然后...... 从阿吉若的身旁,一个奇怪的响声传了过来,低沉而厚重,像是岩石与岩石摩擦产生的压抑重音。 这声音针对的并非阿吉若本人,可她依旧为之战栗不已,那双乳白色的巨眼则是瞬间血丝密布,眼睛的主人也随之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水流涌动,不知名的海怪消失在了深海之中。 阿吉若松了口气。 “没事吧?” 那看似娇小的人形之龙游到她身边来,笑着问道。 阿吉若看了她一眼。 对方此刻的高度连她的腰都够不到,却轻松地击退了连长老们都不敢擅自招惹的巨型海怪,只是张个嘴的功夫。 阿吉若也不是没有见过其他的龙族,但是像唐翊这样的确实少见。 若不是因为唐翊强到不可思议的力量,阿吉若也不会忍受她的唠叨这么久。 不管是为了自身安全考虑,还是为了达成她的目标,唐翊都是不可或缺的。 当然,如果对方能更安静点,像个正常的龙族一点就更好了。 心里话阿吉若是不会说的,但面上还是要做足,毕竟这些龙族都傲慢的很,就算这是个脑子有病的估计也不会例外,阿吉若微微躬身,道: “多谢你了。” 唐翊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而是把视线投向了海怪游走的方向,就好像她真能看见些什么一样,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这里也有生命啊......” 阿吉若真是不知道她在感慨些什么,但随即她便想到似乎龙族从出生到死亡都要待在那个什么海罩子里,顿时就明悟了。 原来是没见过世面。 于是阿吉若瞬间就感觉心情好了很多,甚至主动开口道: “这里的居民还算少的,你要是再往南边走,物种会越来越多。” 唐翊疑惑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笑了起来: “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阿吉若自然答应了她,解释了起来: “这种岩石脆弱的地方太危险了,时不时就会有热流跟岩浆从地底下冲出来,水里面还有火山释放的毒素,就连我们都必须要找那些岩层厚的山脉居住,像这种岩浆活跃的地方,也只有那些海怪才能在这儿生存。” 只要唐翊不是追着她的事不放,她还是很乐于给唐翊解答迷津的。 唐翊追问道: “那其他的异族呢?据我所知,南海这边除了你们夜叉外还有其他的种族吧?” 阿吉若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然后从以前跟部落里一个年长的夜叉口中找到了答案: “以前.......听说这附近有鲛人、鲮鱼、巨鳖还有海獒居住,不过最近数十年就只有我们了,其他的种族大概都迁徙到更南方的开阔海域去了。” 说到这里,阿吉若特意停顿了一下,语气也变得有点阴阳怪气起来: “为了躲避龙族。” 以唐翊的功力,这种程度的言语讽刺她自然是不为所动,还反问道: “那为什么你们不躲呢?” 有些出乎唐翊意料的是,阿吉若并未说出什么夜叉族有骨气或是他们誓死不退之类的话,反而是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继续向前游去,轻轻地吐出一句话: “不知道。” 唐翊默默地跟了上去。 阿吉若低垂着头,足下的水流虽然依然涌动不停,但比起之前却稍显紊乱了不少。 “部落都是听长老的,长老们不说撤,我们就不撤。” 虽然她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唐翊觉得这话的可信度有待商榷。 她小心地试探道: “你们都很相信长老呀......” 而阿吉若这次回答地很快: “为什么不相信?他们是我们选出来的长老,是我们的同胞,骨血相连。” 唐翊在阿吉若背后无声地弯起了嘴角: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好奇,如果只是你们一个部落坚持要跟龙族战斗也就罢了,为什么其他部落也一样呢?莫非你们不同部落的长老之间平常会互相联系吗?” 阿吉若猛地停了下来。 唐翊知道,自己刚提出的这个问题对方很明显以前都没注意到过。 阿吉若的眉头扭成了一片,看样子唐翊的问题让她很是纠结: “不,并不会。长老只管自己部落的事,擅自干涉其他部落,是大忌。” 唐翊立刻答道: “你看,这不就很奇怪了吗?” 阿吉若不说话了,安静地停在原地,低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 一些久远的,快要被她忘掉的回忆又重新被挖掘了出来。 ..... 那时她才只有二十来岁,尚未成年,她的母亲刚去世,她的父亲正与母亲其他的雄性夜叉一起等候长老的分配,去服侍部落里另一位女性夜叉。 而她则跟部落里其他的成年夜叉待在一起,等待着她的父亲。 紧接着,她听见了争吵声,从长老的洞穴里传来,于是年幼的阿吉若和照顾她的人一起望了过去。 她看见母亲的雄性夜叉们纷纷从洞穴里游了出来,唯独没有自己的父亲跟另一个雄性夜叉。 有几个夜叉好奇,凑过去问了一下,而那些雄性夜叉只是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阿吉若过了好久好久才回到自己父亲的怀抱里,从那以后,直到她父亲身死,她再也没离开过父亲,而父亲也再没去服侍过任何一个女性夜叉。 ...... 阿吉若不知道自己这段记忆意味着什么,但她突然想起来就说明这段回忆里肯定藏着什么能和现在的情况联系起来的线索。 阿吉若奋力地思考,但脑子就是转不起来。 有时候,她真的会为自己是夜叉这件事而感到遗憾,明明能记住那么多东西,却没法将这些东西联系起来。 “阿吉若......阿吉若!” 唐翊的呼唤在她耳边响起,阿吉若一下子就回到了现实。 她看见唐翊指了指她们前面黑暗的某个地方,说道: “听。” 阿吉若不解地竖起耳朵,但什么都没听见: “听什么?” 唐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竖起一根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耳朵。 一道微弱的光芒闪过,阿吉若耳畔边突然就多了很多的声音。 嘈杂、喧嚣、疯狂...... 绝望。 来自战场的声音。 阿吉若皱了下眉,唐翊叹着气,道: “又开始了。” 原来如此,是攻坚战又开始了吗? 夜叉部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组织对龙族驻地的进攻,主力军大多是来自各个部落的夜叉,对夜叉来说,这种战争也是提升自己在部落内地位的一种方式,阿吉若记得以前也上过一两次战场,只可惜那时候没有杀多少敌人,但现在反正她都被驱逐了,去管这个也没多大意义。 然而,阿吉若忘记了自己旁边还跟着个唐翊。 “好了,咱们过去看看吧!” 唐翊笑嘻嘻地说道,十分愉快地一锤定音。 阿吉若猛地看向她: “你说什么?” 唐翊笑得灿烂,说得轻巧,手指一伸,水流就把阿吉若捆了起来。 “走咯~” 阿吉若惊得大叫失声: “等等!你什么意.....放开我!!” 尽管阿吉若已经是拼了老命地在挣扎,但束缚着她的水流却极其灵性,随着她的动作自行位移,待她力竭之后又迅速捆紧,就是不放开她。 唐翊则是牵引着水流,迅速地朝着北边的战场冲了过去,速度之快,远超阿吉若平时踏浪习惯的速度,她甚至都开始有点眩晕了。 阿吉若从小生活在深海,也没有乘坐过任何交通工具,若是她体会过人类的马车,就会知道自己现在这样被人类称呼为“晕车”。 眩晕状态下的阿吉若压根不知道自己被拽着跑了多远,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周身的水流几度变向,应该是上了一个很陡峭的地方,然后水流减缓,晕晕乎乎的夜叉终于脚踏实地,停了下来。 她差点没吐出来。 “你.....呕......” 阿吉若不得不把嘴巴闭得死死的,以防呕吐物直接从她嘴里喷出来,而那边的始作俑者居然完全无视了她,站在不远处眺望着什么。 等到阿吉若终于缓过来以后,她立马完全忍不住地直接骂了出来: “你个该死的龙族!想杀了我是吗?!长没长脑子啊!你....” “阿吉若。” 唐翊的脸上不带一丝笑容,出口打断了阿吉若的破口大骂,而她身上散发出的阵阵龙威也打断了阿吉若的怒火。 “你来看看这下面的情况。” 阿吉若这才发现,唐翊带着她来到了一座山脉的顶峰,只见她遥遥地向下方指了指,说道。 阿吉若慑于龙威,不敢再说什么,格外谨慎地走上前,顺着唐翊的手指看了过去。 放眼望去是一片平坦的海中原野,细碎的白色砂砾铺满乐阿吉若眼前所见的天地,但在这洁白的沙地上,上演的却是惨烈的厮杀。 她最先注意到的是战场的南方,离山脉较近的地方,一条银白色的皇带鱼妖环成一圈,将一群水族跟几个夜叉困在了一起拼杀,铡刀一样的嘴咬住了一个试图从上方游走的夜叉的胳膊,将对方拽了下去,而那夜叉也挥动手里的刺枪,恶狠狠地将其扎进皇带鱼妖的眼窝深处。 鱼妖哀嚎一声,翻滚着将那夜叉甩开,头颅上的血洞还在冒出一股股的鲜血。 三只夜叉将一条长达数十米的海蛇围了起来,一柄柄长枪将海蛇四分五裂,那条黑白相间的海蛇就像是断裂的扁带一样,临死时嘴里还喷着毒液,将周围的海水染成了蓝紫色。 一群团扇鱼突入夜叉的包围圈,鱼鳍飘散之间,释放出一团又一团闪着白光的光雾,而接触到光雾的夜叉则会瞬间被幻象所蛊惑,临阵倒戈,将武器对准自己的同胞。 战场上一片混乱。 但在战场的另一端,一群形形色色的龙族正安静地漂浮在海水中,睥睨着底下的惨烈景象,却一点插手的意思都没有。 阿吉若嗤之以鼻。 她知道这些龙族的把戏,每次打仗,龙族都会先放自己豢养的那些水族出来消耗掉他们的精力,等到夜叉们没什么战斗能力了,他们才会动手。 恶心的伎俩。 阿吉若一直对此感到很不齿,但是现在自己旁边就站了条龙,她也不敢把自己内心的情绪泄露出来。 而唐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 她注视着战场,身上的灵压愈发强盛。 就在唐翊散发的灵已经强到阿吉若以为对方会突然爆炸的时候,她开口了: “阿吉若,你认得底下那些夜叉是哪个部落的吗?” 阿吉若怔住了一瞬,然后她眯起眼睛,仔细地辨认了一下: “应该是.....白霄部落的夜叉,他们的背鳍上都有白色的条纹,还算好认。” 唐翊点点头: “是吗?” 她缓缓地仰起头,身上的灵像是太阳一样盛放。 一颗在海底燃烧的太阳。 阿吉若后退了一步,惊恐地看着唐翊的身形转眼就开始膨胀。 从人,化为龙。 那条曾经震撼过她生命的虹色之龙再度现身,就在离她不到一丈远的地方,近到阿吉若屏住了呼吸。 “你要做什么?” 阿吉若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震撼。 她从未见过这么澎湃的灵,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力量。 感觉就好像是......整个世界都在因她而呼吸。 虹龙静静地看着厮杀的战场,然后说: “阻止他们。” 龙吟声打断了战争。 第三百四十二章 新兵-地震 深入了山脉之后,临源仿佛又像是回到了曾经还未生出灵性的时候。 那时身为一尾普通鲤鱼的他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的,小心翼翼地戒备着来自外界可能的敌害,后来随着他成妖化龙,能威胁到他生命的东西也逐渐少了一些,至少周围那些寻常的环境变化已经伤不到他了。 可是在进入到战场南边的海底山脉后,他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如履薄冰的恐惧感。 那是对周遭环境的极大不信任,仿佛一木一石之后都潜藏夺命的威胁。 更可怕的是,这种威胁是真实的。 与他相比,那条跟他一起进山的白龙木缘就显得轻松多了。 真龙毕竟是真龙,身体的强度跟他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同样被地下喷出的岩浆烧一下他就要掉几片鳞,而对方却分毫未损。 而且,不用说出口,临源都能看出木缘对自己满满的嫌弃。 因为他自身孱弱的体质,他们每天都不会在山脉中休息,而是会升上浅海,等到休整完了以后再潜下来,这一上一下可耽误了不少功夫,这也是他们遍寻唐翊未果的原因之一。 临源越发觉得自己这是接了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虽然他也别无选择就是了。 现在的临源每天除了保命、找唐翊,就是努力地在脑中预演与她见面后的谈话内容,以及如何劝降她。 毕竟凭临源对唐翊的了解,对方可是那种完全无法捉摸的角色,想一出是一出,而且行动力贼强,仿佛她就不会恐惧也不会疲倦一样。 积极地令人害怕。 临源想着想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感受到了自己渺茫无望的前途。 就在这种时候,身边这条白龙还在落井下石地嘲讽她: “叹气叹得开心吗?这口气叹完了有没有把脑子里的废物顺便一起排出去?” 临源已经忍了这个木缘好几天了,对方虽然一句骂他的脏话都没说过,但话里话外全是这种听着就火大的调侃,搞得他想回嘴都不敢,都快憋出内伤了。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以对,继续投身于寻找唐翊的大业之中。 不说别的,他早一日找到唐翊,就可以早一日从这个龙族身边解脱。 可木缘却一副没打算放过他的样子,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就是不出手帮他一下。 “看一下那块石头,仔细地检查一下,那上面有微弱的龙气。” “去那边,小心头顶落石,砸死了我可很难收拾打包啊。” “使用灵的时候动静小点,把岩浆引出来了被烧伤的是你。” “别去那边,我奉劝你一句。” 木缘话音刚落,临源就感受都一阵微弱的震动顺着水流传递过来。 他连忙御水后退,下一秒,他面前脆弱的地面就被自己的灵波及开裂,一股炽热的热流从地面直接喷射出来,离临源不过几步之遥,差一点他就被热流淹没了。 虽说不致死,但被烧掉几片鳞还是有的。 身后,木缘疑惑的声音飘了过来: “你真的是龙了吗?怎么对水的相性这么差?就算是幼龙多少都会对热泉有点感应吧?你怎么跟瞎了一样往上撞呢?” 临源的表情阴鹜了许多。 为什么对水的相性差?比幼龙还弱? 若非他刚化龙那会儿就被龙渊里那些年长的龙族欺压,导致他根本就没时间适应自己身体里崭新的力量就被丢进了登天府...... 根基没打好,对法术的掌握自然也会连带着受到影响。 临源眨了下眼睛,将过去的屈辱排出脑外,不让那些回忆继续影响自己,然后换了个方向继续探索着。 这次,他小心地释放着灵,感受着地下那潺潺的,蓄势待发的热流。 木缘跟着他,愉悦地哼着一支他没听过的曲子。 看起来很是放松写意。 临源无视了她,专心致志地搜寻着唐翊的气息。 还没等游出多远,木缘的声音再次传来: “停。” 临源的表情完全沉了下来,但他还是听话地停来,转头看向木缘。 此时的她不再轻松,表情也变得相当凝重,龙首扬起,像是野兽一样警觉地左右四顾,龙爪下意识地在水中抓握着。 临源不解地看着木缘,搞不懂她这又是再整哪一出? 然后,他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一种难闻的气味涌进他的鼻腔,进入到了肺腑之内,临源立刻弓起身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怎么...回事......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临源就开始猛地抽搐起来,身体不由自主沉重下来,胸腔内也是灼烧难忍,像是吸进了什么毒物一样,艰难地喘息着。 “不好意思,刚刚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去了,有点走神。” 木缘急忙说道,同时释放出一股温暖的水流,包裹住临源。 “这附近因为火山的关系,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古怪的猛毒,不小心一点的话连龙族都是会送命的。” 水流包住临源,他身体里的那股灼烧感骤然减轻,呼吸也逐渐平复下来。 “之前......是...你帮我......挡住了毒素?” 他现在说话呼哧带喘的,但还是把自己的疑惑讲了出来。 木缘又摆出了那种警戒的状态,随口答道: “殿下有令,让你劝降蟠龙,我怎么会让你随便死掉呢?” 临源喘息着,表情相当地复杂。 木缘还在紧张地观望着四周,很快,连带着临源也警惕起来了。 “怎么了?是敌人吗?” 他问道。 木缘摇了摇头: “不是,是另外一种.....别的东西。” 霎时间,海水里一片寂静。 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怪兽在他们身下那成吨成吨的岩石之下怒吼着一样,声音隔着岩层传了上来,变得空洞而厚重。 紧接着,临源看见海底如同海面一样泛起浪涛,磐石位移,岩浆四溅,地面颤抖起来,像是得了重感冒的人一样,一阵阵地打着寒战。 “地震了。” 木缘淡淡地说着,舒展开自己雪白的躯体,用法术在周围制造出了一个半透明的球形防护罩,将她和临源同时罩在里面。 “小心点,屏住呼吸,我这法术防得了落石但防不了毒气,你是鱼化龙,体质应该更孱弱一点,可别死了。” 临源立刻屏住呼吸,彻底封闭了任何有可能让身体内部与外界接触的渠道。 木缘扭身摆尾,向上急速游去,她周身的防护罩也跟着一起同步移动起来,只是临源反应不及,整个人直接撞在了防护罩上,被拖着向上游去。 “放心,我们出海了就好了。” 木缘还不忘开口安慰他。 而像条咸鱼一样摊在防护罩上的临源表示不想说话。 地震的波动同样震颤着海水,在水中,无数水流正推搡交缠着,共同交织出一片混乱的天灾之景,而最终,将这景象投射在了海面之上。 木缘一出水,就看见一座巍峨高山朝她垮塌而来。 那并非真实的山脉,而是上千吨海水搭建成的壁垒,宛如一座白浪点缀的深蓝高墙,高不可攀。 而且它正朝她这个方向盖了过来。 木缘估算了一下自己若是硬扛下着到巨浪所需的灵,然后当机立断决定退避三舍,还不忘拉上临源一起继续向上攀升而去。 无边无际的海水转眼就淹没了白龙上升的身影,在自然的宏伟面前,原本庞大无匹的龙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一朵转瞬即逝的浪花罢了。 千钧一发之际,木缘的身下突然绽开一朵明亮的火花,火焰凝聚成球,然后猛地炸开,爆炸产生的冲击推动着木缘以更快的速度向上冲了出去,直接跃出了巨浪覆盖的范围。 然后木缘就看见了另一重更高的浪在迎接着她。 现在她别无选择,只有硬扛了。 木缘揪紧了眉头,将全身的灵都集中到了防护罩上,临源此刻也默默地起身,注视着木缘的一举一动。 金色的飞镖无声悬浮在他身侧,蓄势待发。 巨浪压了下来,沉重的水流拍击在防护罩上,顿时,防护罩的光芒就黯淡了些许。 木缘咬紧牙关,默默承受冲击。 火山带中时有的地质运动不光会引发地震与海啸,还会产生空前的灵压与灵的乱流,在木缘此刻的视野中,她的四周全都是混乱的灵蕴,像是深蓝色的雨滴,带着万钧之力捶打在她造出的防护罩上。 她知道,以自己的灵,恐怕没法撑得很久,现在只能祈祷她能扛过这一波冲击,然后赶快逃得越远越好。 等待的时间感觉格外地漫长,木缘索性屏蔽掉了其他的感知,专心地对抗着水流与灵的重荷。 正因如此,她没看见身后神情异常凝重的临源,以及那柄朝她刺来的金色飞镖。 下一个瞬间,木缘的意识坠入黑暗。 防护罩土崩瓦解。 海水吞没一切。 第三百四十三章 舞龙-人鱼族 南海之南是极南之地。 越过高耸平坦的大陆架,穿过危机四伏的火山带,就来到了极南海。 这里的海水深邃而宽广,海底亦是一片坦途。 无边无际的平整海床一直向南延伸,一直触及到虚魔之地。 极南海虽然空旷,却也虚无,在这片海洋中,没有半点生命存活的迹象,只有平静的海流来去不息,这片比古云州还要巨大的海域就是一个生命的禁地,美丽却毫无生机。 唯独在这片海域与火山带接壤的那一小段地带有着另一番别致的景象,珊瑚礁、海藻群、海带丛林层出不穷,繁衍出富饶的生命。 在这里的一处海底,一抹绿意正随着海浪波动。 那是海草组成的森林。 在这片森林中,栖息着大量的海鱼、甲壳生物以及软体动物。 除了这些小型的海生动物外,这片森林还有个主宰者,一头八爪章鱼海怪。 但近日,这里又迎来了新的住户。 一尾金色的身影闪烁在碧绿的森林中,鱼化龙猛地从海草中探出头来,张嘴咬住了一只正在吃海草的螃蟹,龙须迅速缠上螃蟹的甲壳,直接将其一分为二。 鱼化龙满意地用自己的龙须将被他捕获的猎物缠紧,转身游走,消失在海草丛中。 这只鱼化龙就是近日来到这片森林的住户之一,他和他的同伴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了,对在成群的海草间穿梭也已适应。 只见他一边摆动身体,嘴里一边发出一种蜂鸣的低沉声音,很快,他就听见在某个方向传来了回应,鱼化龙立即就向那个方向游去。 不多时,他便穿越了密集的海草,看见了发出声音的对象。 那是三只和他相差无几的鱼化龙,各自冲着一个方向戒备着,看见他带着猎物回来了,其中一只便游上前来,伸出自己的龙须。 螃蟹的残躯在两只鱼化龙之间完成了交接,接过猎物的鱼化龙迅速朝下方潜去,原来的那条则顶替了他的位置,继续放哨盯梢。 鱼化龙越潜越深,直到他已经快到了海底,才转向朝一个方向游去,他游得很快,同时也不忘左右警惕。 他们知道,在回到他们的巢穴之前,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而他身为运送食物的鱼化龙,更是不能出事。 现在他们之中,虽然很多同胞都不再像过去那样浑浑噩噩,但是像他这样拥有足够的智力与法力的仍是少数,不管是为了整个群体还是他自己,他都要确保自身的安全。 他计算着自己游过的距离,心想应该就要回到他们的巢穴了。 然后如同验证他心里所想的那样,眼前的海草突然变得稀疏起来,在下方的海底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巢穴到了。 他一个摆尾就钻入洞中,身上亮起金光,照亮洞穴里的景象。 洞窟深邃狭长,弯弯曲曲的甬道上又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刻痕,像是波浪一样。 鱼化龙就一路看着洞壁上的波浪线向前游去。 这个洞穴的原主人是只海蝎,但后来就被他们强行占领了,占领洞穴之后,他们还将整个洞穴扩大了好几倍,同时又挖掘出了几条弯曲的小道,用以迷惑入侵者,只有看着洞壁上的痕迹才能走到正确的洞内。 终于,波浪线消失了,他也抵达了目的地。 洞内的空间豁然开朗,通道的尽头是一个相当巨大的洞窟,一群金光熠熠的鱼化龙在这个巨大的洞内休憩玩耍,在洞底,食物堆积如山。 看见他来了,几条鱼化龙开心地游过来,身上的光也闪烁不停,嘴里还重复着破碎而简单的话语: “我的......” “名字......” “我的......” “伴侣......” “白龙......” “叛徒......” 这条鱼化龙松开绑着螃蟹的龙须,任由新鲜的食物坠落到洞底,底下有几条小一点的鱼化龙立刻开始争抢起来。 然后,他也同样开心地重复道: “我....恨.....” “杀了他.....” “为什么....鲜血.....背叛....屠杀.....死亡......” 他们并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送来食物的鱼化龙又回去了,在高耸的食物堆旁,有三条鱼化龙正在挑选着。 他们和其他的鱼化龙稍微有些不同,他们没有像其他同胞一样玩耍,或是喋喋不休地重复那些诡异的话语,而是沉默且专注地在食物中挑拣着。 那些基本上只有甲壳的螃蟹与海虾被直接丢开,连同一些小型的鱼类,最后,他们从食物堆中拖出半条肥硕的鱼尾巴,然后三条鱼化龙齐齐闭上双眼。 微弱的灵汇聚在一起,在水中燃起星星点点的微光。 水流托起他们选出的食物,将其缓缓送向洞壁下方的一个隐蔽的洞口。 虽然只是这么点距离,但三条鱼化龙都累得不行,似乎使用灵对他们而言是件非常艰难的事。 过了一会儿,那个洞口之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嘶吼。 一团血水混杂着肉沫从洞口中喷射出来,已经看不出曾经的形状。 洞内的鱼化龙俱是一惊,齐刷刷地扭头,看着被弥漫的血肉遮蔽的洞口,停止了他们的玩耍。 那三条把食物送进洞口的鱼化龙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纷纷强撑着自己因为使用灵而倍感疲倦的身躯,来到了洞口旁,发出一阵阵柔和的叫声,呼唤着洞穴深处他们那痛苦不堪的头领。 他们的智能不高,却也能体会到头领的痛苦,但是他们却没有足够的智力来理解头领为什么会如此痛苦,遑论纾解。 最终,他们能做的,也只有不停地将食物送进去,然后看着深陷痛苦之中的头领将其捻成一堆碎屑。 而在那洞穴的深处,一道欣长的身影正翻来覆去,痛苦呻吟着。 他又想起来了一些东西,新的回忆。 离蘅想起来了他的童年,从卵中破壳而出之后,他曾跟随父母修习法术,以期有朝一日能报效给皇族。 是的,他并非是鲤鱼跃龙门化成的龙,而是出生在龙渊里,由龙生下的龙。 他们家族曾是青龙皇族忠实的追随者,他们的臣民,也是他们最亲近的侍从。 他学习法术,学习作战,学习理政之术,都为了将来能更好地为青龙皇族一脉效忠。 后来他找到了自己的伴侣,他美丽又强大的另一半。 他们在一起之后不久,他的家族也选择了自己将为之效忠的对象,也就是青龙一族最炽手可热的皇储。 他记得,当时南海出现了战乱,有一大批异族试图突破海穹顶,于是在皇储的号召下,他们一族几乎是全员响应,跟随皇储来到了南海战线。 再之后...... 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残片狠狠地划伤了离蘅的内心,他痛苦地咆哮出声: “叛徒!!你这个杀千刀的叛徒!!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如此震撼人心的怒吼顺着幽深的洞穴一路冲锋,在鱼化龙群聚的大洞窟内回响。 于是鱼化龙们又有了新的模仿词汇,并马上开始了实践: “杀千刀....” “杀.....” “杀了.....” “杀.....” 天真的声音就这样一遍遍地重复着仇恨的诅咒,让其一次又一次回荡在这洞窟之中。 而离蘅又一次倒地不起,就这样挣扎在自己的过去的回忆中。 不可自拔。 他的回忆还在继续。 这些天,他已经陆陆续续想起了很多。 他在龙渊里那平淡温馨的童年、他是如何与自己的伴侣相遇相知、他们曾经是多么地幸福...... 但他总是想不起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当年的南海,到底发生了什么。 零星的模糊记忆中,他们跟随着皇储来到了南海,便片刻不歇地参战。 跟那些奇形怪状的异族打,又跟他们和谈,又接着打......周而复始了几次之后,有一天,皇储突然宣告休战。 离蘅缓缓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一手摁住脑袋,艰难地回忆着。 后来战争的敌人从海怪转移到了另一个存在。 他那时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皇储当时将他们召集到一起,宣布与异族将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谈,之后,他们将永远休战。 同时,他们将向束缚龙族的,真正的大敌宣战。 皇储说,这一次,他们是为了自由而战。 记忆到此终结,后面的事情他完全失去了印象。 离蘅从未现在这样痛恨过去那三百年的囚犯生涯,不光磨灭了他的智慧,连带着记忆也受到了牵连。 每当他试图回忆的时候,想起的就只有一个画面。 一条白龙,张开了那可怖又恶心的血盆大口,对准了他的伴侣。 金色的龙鳞被尖牙利齿咬碎,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将雪白的骨头暴露在外。 他的伴侣被活生生地咬死。 每一次,他都只能看到这样的画面。 他不知道那条白龙到底是何身份,但他也不关心这点。 对离蘅来说,对方只是一个必须要死的对象而已。 离蘅渐渐清醒过来,久违地脱离了记忆。 他无奈地靠坐在洞壁上。 不论怎么回想,他都想不起来当年南海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样子,他只能放弃靠自己回忆出来这条路了。 离蘅将龙尾盘在身侧,静静地吐纳了一会儿,恢复了下之前消耗的灵,便离开了洞穴。 看见头领出来,鱼化龙们各个都兴奋地凑了上来,嘴里还在不停重复之前学来的词汇,其具体的内容和他们兴奋的表现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离蘅看了他们一眼,苦笑了一下。 都这么多天了,还是只有自己彻底恢复了法力与智慧,其他的同胞就像牙牙学语的婴孩一样,叫他如何能放心? 但马上,他这缕思绪就被重新翻涌上来的回忆给冲跑了。 离蘅的眼神再度迷离起来,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在洞窟内到处乱跑。 洞窟里顿时变得一团乱麻,离蘅无意识御动的水流在洞窟里左支右绌,将其他鱼化龙冲得晕头转向。 只有那三条能使用灵的鱼化龙稍微好一点,但也仅限于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会被水流冲跑的程度。 然后,他们惊恐地发现,离蘅不知何时已经顺着水向出口的方向移动过去。 他们急忙发出一声声尖啸,身上也不自主地交替亮起强光。 但离蘅没有理会,御水从出口迅速地游了出去。 离开了洞穴,离蘅继续随水漂流。 在这样的晃荡中,他开始间断地恢复清醒。 离蘅想,他定是要回去,回去南海战线,甚至回去龙渊。 他要去复仇,为了他的伴侣、为了他自己以及三百年来无数被关押进大圆坑的鱼化龙。 可是如果他回去了,他的那些同伴呢? 现在他们根本就是一群肖龙的鱼类而已,除了少数几个外,他们大多甚至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若是他将他们抛弃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他又岂能推脱? 可若继续陪着他们,别说回去复仇,他甚至不知道何时才能安心离去。 离蘅纠结地抓起头发,用力地撤了起来,靠头皮传来的痛感维持住思考,以免又一次被卷入回忆的漩涡。 或者,他可以放弃复仇?连同他过去的痛苦一起? 离蘅不可避免地这么想道。 然而,就在他产生这种想法的下一秒,回忆瞬间蜂至沓来,挤满了他的大脑,彻底否决了他的这个念头。 离蘅就这样一边飘一边想,完全没注意一条棕色的、带疤痕的触腕正从他正下方缓缓朝他伸来。 突然之间,他的腰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整个人直接被拽了下去。 海草打在他脸上,令离蘅彻底恢复清醒。 他定睛一看,就见一双昏黄的怨毒竖瞳,和一张布满利齿的圆形巨嘴。 “海怪......” 离蘅哑着嗓子喃喃道,因为有阵子没说话了,他的声音稍显干涩。 他冷漠地看着将自己朝巨嘴拖去的触腕,道: “送上门找死......” 离蘅回忆了一下自己以前用过的法术,其中有一些就是专门被研发出来克制乃至杀死这种巨型海怪的。 也不知这么久了他的手生没生。 离蘅右手的手指弯起,形成一个略显畸形的手诀。 然后他催动起灵,迅速地将其排兵布阵,仿佛沙场上的老将军一样,嘴中轻叱一声: “裂。” 深沉的灵息从他指尖喷涌,直接洞穿了抓着他的触腕,砸在了地上。 墨绿的海怪血液四散飘逸,无形的灵息在地表蔓延生长,好像树根一样,一路生长进海怪主体的所在。 紧接着,在海怪的嘶鸣声中,无形的灵息巨木拔地而起,每一寸树桠都贯穿了海怪的血肉,将周围的海水染成绿色。 海怪收紧了触腕,试图挣扎着逃跑,但灵息还在生长,将剩下来几条刚刚躲过一劫的触腕也穿在了无形树枝上。 离蘅漠然地御水而起,看着底下庞大而弱小的海怪,张嘴: “为了被你残杀吞食的,我的同胞。” 赤红色的烈焰吞没了八爪的身影,离蘅的口中不断喷涌出熊熊烈火,将被串在灵息树木上的海怪一点点烧成焦炭。 但这火焰却没有对周围的海草产生半点影响,甚至连水温都没有变化。 这是离蘅的真火,名曰赤坤,只烧他心中所念对象,其余人事不受半分影响。 离蘅挥了挥手,御水将海怪那焦黑的尸骸尽数冲走。 眼不见为净。 杀掉了仇人之一,离蘅心里的恨意与怒气勉强消停了一些,他也总算能正常地思考了,心想着自己刚刚突然离巢,应该把其他同胞吓坏了。 想到这里,离蘅赶紧就要往回赶。 正当此时,他听见了从下方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如幻似梦,缥缈如薄雾,婉转哀伤,声线听起来还很稚嫩。 离蘅疑惑地看向底下刚刚海怪盘踞的地表。 在他刚刚御水冲走海怪尸骸之后,也顺便卷走了不少泥沙,一个浅浅的圆坑露了出来。 看样子,那海怪之前一直是卧在这坑内。 而此时的坑底中,除了白骨以外,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艰难地朝他招着手。 那身影上半身是人,而她的下半身,则是一尾碧玉一样的鱼。 那是一只年幼的人鱼。 怎么回事? 离蘅奇怪地看着那条人鱼,她还在执着不懈地朝他伸着手,嘴里唱着某种他听不懂的歌谣。 他听说过,人鱼这种异族是靠不同的音乐与歌声来进行交流的,而且他们的歌声好像还有安神催眠的作用。 这人鱼就是这样被海怪留下来的吗? 离蘅缓慢地接近对方,看见离蘅过来了,小人鱼的歌声变得清脆悦耳,虽然仍然虚弱,却也有了一丝活力。 离蘅看了看自己金色的,有些像鲤鱼的龙尾: “原来如此,把我当同族了吗?” 离蘅想了一下,御水将小人鱼从地上托了起来,把她吓了一跳。 没记错的话,那个法术应该是这么用的...... 离蘅思索片刻,合上双眼,小人鱼见了赶紧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他不放。 一缕绯红的丝线从离蘅的眉心直射而出,连接在小人鱼的眉心处。 然后他就看见了对方回忆里的画面。 果然,这小人鱼是从部落里偷跑出来的,结果路上就被那海怪抓住,幸亏她一直唱歌催眠了海怪,不然早就被吃了。 离蘅睁开眼,就看见那小家伙在疑惑地触碰自己周围的水流,似乎是好奇自己怎么就浮起来了。 离蘅不做声,回忆了一下小人鱼脑子里部落的位置,然后带着她一起朝前游去。 小人鱼惊喜地看着他,像是认出了回家的路,歌唱得更欢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母夜叉-穿梭战场之上 阿吉若站在白珍珠平原的边缘,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广阔无垠的白色海沙。 此时的平原上,正进行着一场战争。 战争的双方一边是来自龙渊的水族妖兵,另一边则是她的同族,浊流部落的夜叉。 浊流不同于她生活的威海部落,整个部落全部由夜叉构成,在浊流中,生活着不少除了夜叉之外的异族,就像是她面前十米开外那只倒在沙地上的水鬼。 水鬼乃是由水中灵息孕生的异族,灵在水中多以灵蕴的形态存在,少见灵息状态下的灵,也正因如此,水鬼这种异族也是相当少见。 不同于她们夜叉水陆两栖,水鬼依水而居,离水则亡,只有上了年纪快死的时候才可以短暂地脱离水的束缚。 但水鬼对水的依赖换来的也是它们在水中绝对的强势,任何形态的水皆可为之所用,甚至是其他生物体内的水。 但很遗憾,这只水鬼看起来尚且年幼稚嫩,还未能一展锋芒便独自死在了战场的一隅。 阿吉若漠然地看着水鬼的尸体,等待着它一点点地重新变成一团凝滞的灵息,最后消失在海水的冲刷里。 这是个不怎么走运的倒霉蛋,要是它再多撑一会儿,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可能它就可以接着活下去了。 阿吉若想着。 然后,她将目光投向上方的透亮水层。 那里才是战场的真正所在。 一条张牙舞爪的赤龙浑身缭绕碧绿的焰蛇,将大片大片的海水煮成一锅热汤,其中一条焰蛇离开主人的身体,破水而去,最后撞在了一堵深蓝的墙壁上,化成一串串泛着焦黑色泽的气泡。 无数璀璨锋利的兵戈宛如鲱鱼群一样在海水中穿梭往复,有威武霸道的刀,亦有小巧灵动的针,这些武器就像是有了智慧的鱼群一样,同样在试图攻破那层蓝色的墙壁,但是却屡战屡败,无功而返。 武器鱼群突然左右分开,露出一个圆形的孔洞,一条浑身都在散发光芒的长龙突入战场。 光芒乍现,阿吉若感觉自己的双眼顿时一片雪白,茫茫然什么都看不清了。 微弱的酥麻感甚至传到了战场的边缘,阿吉若才反应过来,那不是什么长龙,而是一道闪电。 闪电并未停歇,而是一道接着一道地打在了墙壁上,每一道闪电都散发着纯粹的光,而且颜色也愈发古怪,隐约透着点暗黄,就像是有人抛沙入内,覆盖住了原本白色的电弧。 阿吉若的视力恢复了,做出的第一反应就是后退,一路跑到了离那闪电更远的地方才敢放下心来扭头观看这出深海里难得一见的闪电风暴。 现在她能看清楚局势了。 一、二、三、四......将近十条龙围成一个巨大的球形,每条龙的龙角上都闪烁着电火花,就像是他们顶着星星。 闪电从他们的龙角上射出,速度快得只在眨眼之间,行进的轨道却扭曲交缠,看似细弱,但阿吉若深知这闪电中蕴含的能量足以瞬间让十来个夜叉毙命当场。 这些闪电最后的交汇点,就是这些龙族包围的那个物体。 那东西看起来就是个蓝色的圆球,球身通透明亮,若是再隔远一点,阿吉若说不定会觉得那是珍珠或是月亮之类的东西。 但那个圆球既不是明珠也不是明月,而是被强行压缩的,海量的灵。 这种量级的灵,如果是让阿吉若来使用,她绝对会诚惶诚恐,生怕稍有不慎就引发什么奇怪的反应,连带着周围数里的水域一起炸成灰烬。 可是现在这庞大的灵却仅仅只是作为一堵墙的存在,替球中的主人抵挡来自外界的攻击。 阿吉若从来没见过这种运用灵的方式,就好像灵只是一件任其揉捏搓瘪的玩具而已,而且就她所见,连那些龙族都没有这样子使用灵的。 但也正多亏了这种乱来的方式,那些攻击所能造成的威害全都大幅度降低了。 万物衍生自灵,换言之,任何其他方式的攻击,都比灵要低一级。 闪电的光渐渐地减弱,阿吉若知道,这场一边倒的战争马上就要迎来终结。 于是她屏息以待。 在闪电快要彻底熄灭的那一刹那,被集火的蓝色圆球终于破开,深蓝色的灵四散而去,像是一片片破碎的贝壳。 锐利的灵划伤了龙,鲜红滚烫的龙血在海中迅速地消散。 圆球内部那条名叫唐翊的龙终于现出真身来。 她依然是那副人类的瘦弱模样,阿吉若一直不明白,明明龙躯更适合作战,为何这条龙却偏爱人类的躯体。 唐翊右手撑腰,左手里拿着一根奇怪的法器,像是一根长棍,一头绑着几块宽大飘散的布条,听对方说,那叫拖把。 反正阿吉若也没听过这名字,就算唐翊是在骗她她也不知道。 然后她看见唐翊脸上挂着微笑——一如既往的微笑——双手抓住拖把的长柄,轻轻地将拖把从左边拖到了右边。 飞逸逃窜的灵停驻了,混乱的水流齐心协力,找到了方向。 在阿吉若的眼中,一道无形的水墙冉冉升起,从海底一直抬升至那些龙族所在的位置,以气吞山河之势朝着那些龙族冲去。 海水冲刷涌动之间卷起了无数沙尘,战场上扬起阵阵白色的尘风。 唐翊面带微笑,拖动起手里的拖把,于是更多的水流被召唤而来,每一缕水流都粗若象足,彼此融汇在一起,现在每股水流都可以直接将一条巨龙冲走。 阿吉若仰头,继续观赏着头顶的战场。 尽管上方是汹涌澎湃的洪流,底下的海水却相当安分,一点不受上方混乱的影响。 在阿吉若眼中,上方的海域就像是发生了一场可怕的飓风,唐翊是那平稳安定的台风眼,而周围的龙族则是被卷入这场可怕飓风的牺牲品,被咆哮的海流冲得上下颠倒,晕头转向。 最后,这场飓风以唐翊的一记横扫作为结束,混乱的海流再度拧成一股绳,联手将所有龙族送出了海面。 唐翊缓缓下沉,同时身体徐徐变形扩张,化成了虹龙的姿态,开始收尾。 每一次战斗的最后,都是这样的结尾。 唐翊变回龙身,却不为杀敌,而是为了使用足以遍及整片平原的治疗术。 虹光落下,所有的伤兵不分敌我,全都焕然一新。 阿吉若同样被这虹光笼罩,她闭起眼,感受治疗法术在治愈她受的伤时带来的温热感。 很快,温热感消失了,阿吉若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具水鬼尸体所在的位置。 尸体同样被虹光笼罩,长长的毛发在水里飘逸,而那具身体却始终没再动一下。 倒霉蛋。 阿吉若想着,踏着海水去与唐翊汇合。 时隔多日,她俩终于又回到了阿吉若最熟悉的海域。 自从她遇见唐翊的那天起,她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先是自己胆大包天带一条龙回了部落,然后被驱逐,之后又被唐翊拽到了战场上。 当时看见那打成一片的景象时,阿吉若第一反应是退避,但唐翊却跟傻子一样直接冲了出去,她想拦都拦不住。 更让阿吉若吃惊的事还在后头,直接唐翊化成龙形,三下五除二就直接唤出上万条锁链,镇压住在战场上厮杀的水族跟夜叉,将夜叉们赶回到山脉去,顺便治好了他们跟水族的伤。 此后,她们就一路奔波,在战场上穿梭不停。 南海的战场并不止一处,而唐翊就好像一个永动机一样,一刻不歇地拖着她奔波在各个战场上,继续着她那套镇压、驱赶、治疗的流程。 根据唐翊的说法,这是最简单有效的制止战争的方式。 随着她俩做这事的数量不断增多,事态也在渐渐变化,一开始,唐翊还需要同时镇压战场双方,到现在只要她一出现,战斗就自行停止了。 不过,水族与异族的战斗虽然停止了,但战争本身却不会到此为止。 该发生的战争还是会发生,唐翊一开始只是要镇压水族跟异族,还相对来说简单一点,但渐渐的,虽然她一出现海底的战斗就会停下来,可是那些战场上旁观的龙族却不再袖手旁观,开始主动出击。 到现在,几乎已经变成了唐翊跟龙族之间的拉锯战了。 好消息是,唐翊目前还没输过。 阿吉若发现,唐翊明明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却格外不喜欢看见死亡与杀戮,特别是打仗,每次抵达一个新的战场,她总会用一种格外异样的眼神打量着战场上的一切。 平静而深邃,宛如深海一般。 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阿吉若发现自己时常看不懂唐翊到底在想什么,明明她总是在微笑,可是那笑容却给人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倒不是说她笑得僵硬或是虚伪,事实上,唐翊的笑没有半分虚假的感觉,的的确确每个笑容都是真心实意的。 可是阿吉若觉得,她总不会一直这么开心吧? “怎么样?都治好了吗?” 阿吉若虽然想了很多,但现实中她才刚刚来到唐翊的身边,开口问道。 唐翊平静地点了点头,脸上笑意不减。 “走吧,咱们该撤了。” 说完,唐翊就御水向山脉的方向移动,阿吉若紧随其后,一如之前许多次一样,两人施然离去,身后是崭新的战场。 第三百四十五章 新兵-木缘 木缘睁开双眼。 灰沉沉的海水遮住了为数不多的阳光,两侧是乌黑高耸的玄武岩,她现在身处火山带之中。 木缘的头有点痛,她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地震中,她为了保护那条鱼化龙把所有的灵都集中到了防护罩上面,然后...... 木缘想起来了什么,脖子弯曲着看向自己的后背,果不其然,在她背上的龙鬃中有一簇很明显的缺口,是被某种利器给削去了。 那条鱼化龙居然挑在那个节骨眼上对自己下狠手,真是不知该说他愚蠢还是勇敢,现在可好,他肯定死在那场地震中了。 木缘郁闷地思考着该怎么回去跟泽厉殿下复命,是直接说那条鱼化龙作死然后真死了还是说...... 正当木缘认真思考该拿什么回去交差的时候,她耳畔边传来了一声冷淡的问询: “醒了?” 木缘猛地盘起身子,四只爪子扣住身下的岩石,整个身体趴俯下来,护住鳞片较稀疏的腹部,警惕地望着发声之人。 金色的鱼化龙安静地看了她一眼,无聊地摆了摆尾巴。 虽然临源一副怡然放松的态度,可木缘却不会轻易卸防,始终警惕着对方。 良久,临源似乎受不了这种对峙的僵局了,主动游上前来,却被面前一道拔地而起的簇生冰刺给刹住了车。 “别靠近我!” 木缘怒斥一声,长尾在水中一抽,一圈冰棘瞬间将临源团团包围住。 锋利的冰刺指着圈内的临源,散发阵阵寒气。 临源动弹不得。 这时候木缘才继续开口道: “为何要攻击我?” 临源叹了口气,稍微让身体里的灵泄露出来,好抵挡周围的寒气,无奈地解释道: “不然呢?像你那样没脑子地硬扛,只会把咱俩都害死。” 木缘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听见木缘的疑问,临源顿时明白了什么,一脸不屑地看着她: “你从没接触过这种灵乱对吧?” 木缘闭紧了嘴。 她从小虽说在战场长大,身经百战不错,可是却没怎么到过南边的火山带来,基本上就是在龙族的辖区内来回跑,也没见识过像之前那样的海底地震,更别提之后带来的灵乱了,她所有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也都只是局限于理论,未经实战。 临源继续解释道: “灵乱来袭,任何反抗都只会适得其反,你稍微的动作都有可能激发灵在两态之间的来回变换,继而引发更加可怕的反应,对付这种紊乱的灵,只有任其自由,不加反抗地顺从于它,否则只会招致更加恐怖的后果。” 听着倒是合情合理,木缘也不得不承认,在她之前使用防护罩对抗灵乱的时候,的确是能感受到灵在灵蕴和灵息之间反复变换,从而产生了更强大的压力。 不过...... “你怎么懂这些?” 木缘疑惑地看着临源,此时她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戒备了,但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姿态不变,包围着临源的冰棘也没消失。 临源反问道: “你去过三江源吗?” 木缘摇了摇头: “没有,怎么了?” 临源说道: “三江源在极西之地,那里跟这里差不多,距离虚魔之地过近,不论是灵还是环境都不怎么稳定,动荡不安。” 木缘好奇地问道: “你去过那儿?” 临源沉默了一下,很短的一下: “我来自那里。” 然后木缘就不继续追问下去了。 来战场的龙族,每个都有他们自己的过去。 她不感兴趣。 于是,木缘收回了包围着临源的冰棘,从地上起身,道: “多谢你救了我的命。” 临源回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淡与疏离: “就当我欠你的,现在咱们两清了。” 木缘扯起嘴角,笑着转移话题道: “看你现在说话说得不是蛮顺的吗?怎么之前都不肯开口讲话?” 临源看傻子一样地看她: “我又不是哑巴。” 木缘哈了一声,随即放松地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身躯,道: “之前怎么激你都不肯开口,现在总算开口了,我也不用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了。” 之前....... 临源回想了一下对方之前说过的那些话: 他脑子里都是废物、连幼龙都不如、是不是龙啊....... 然后临源满脸黑线地问道: “你之前说的那些刻薄话,都只是为了激我开口?” 木缘理所当然地出口道: “对啊。” 临源点了点头,无比坦率且发自肺腑地说道: “你有病。” 这次,木缘真得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我告诉你小兄弟,战场上的老兵基本都这个德行,我这样的还算正常的了。” 临源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些战场上的龙,都有病。 但随即,他又上下打量了木缘一番,问道: “你看起来也不过几百岁,是一出生就在战场上了吗?” 木缘已经开始向上浮去,想看看他们现在跑到哪里来了,听见临源的问题,扭头笑了一下: “挺机灵的,是啊,我母亲是在战场上生的我,生下我不久就把我交给朋友带,自己跑回了战场上,结果还没等我破壳就战死了。” “是吗?” 临源不说话了。 但木缘却不打算就这么让这个话题结束,她一边找路一边问道: “你母亲呢?虽然你是妖,但应该也有父母,你还记得她吗?” 临源回答地相当简短: “不记得,估计早死了。” 木缘回头看了他一眼,试图看出点什么,但她什么都没看出来: “是吗......” 然后,两人之间的氛围顿时冷了下来。 好不容易跟人说上了几句话的木缘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继续找着可以闲谈的话题: “话说,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叫木缘吗?” 临源压根不想继续聊下去: “有什么可好奇的。” 木缘没理他,继续说道: “我这名字是我母亲取的,据说是为了缅怀她跟我父亲的孽缘。” 临源抓住了对方的漏洞,当即戳穿了她: “你不是说你母亲在你破壳前就死了吗?这话又是谁告诉你的?” 这回换木缘用鄙视的眼神看他了: “说你脑子不灵光你还当真了,当然是我母亲告诉她朋友,她朋友又告诉我的啊!” 临源再度满脸黑线,表示不想说话。 木缘自顾自地说道: “想不想听一下我父母的故事?” 临源闷闷的声音传了上来: “我有那么闲吗?” 木缘相当随意: “跟你没关系,我就想讲给别人听。” “你真有病。” “切,你管我,我告诉你啊,我母亲当年可是个威风凛凛的大人物,叱咤战场无往而不利,全军从上到下皆崇拜我母亲崇拜地不得了。” “那你可真是未得母上半点真传。” “闭嘴!安静听我说,然后啊.....我母亲就遇见了我父亲,当年我父亲刚化龙不久就跑来战场当军医,有次给我母亲疗伤,我母亲当场就看上了他,软磨硬泡把他给上了。” 临源猛地插嘴,打断了对方的叙述: “等会儿?你母亲把你父亲.....上了?” 木缘跟没事人一样地继续说道: “对啊!你听说过凝月暖胶吗?对龙族特管用,我那儿还有点,回头你想用我可以借你试试。” 临源默默离她远了一点: “......变态。” 木缘当即回嘴: “骂谁呢?胆子长得挺快啊!信不信我抽你?” 临源瞥了她一眼: “就凭你现在这点法力,能动就不错了,再说一个在房里准备春-药的家伙不是变态是什么?” 木缘噎了一下,但还是气势汹汹地反驳道: “谁告诉你凝月暖胶只能让龙族发-情啊?它也是种不错的止痛剂好不好!” 临源自然不信她这种拙劣的掩饰,讥笑着说道: “哼!那你父亲之后又怎么样?让我猜猜,是不是羞愤难当,然后毅然决然当了你母亲的面首?” 木缘昂首,骄傲且自豪地说道: “那怎么可能?我母亲上完他以后就后悔了,直接跑路,躲了他整整三个月,直到托人把他调去登天府才敢回来,我父亲甚至都不知道他还有我这个女儿。” 临源冷笑出声: “幸亏他......” 突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立马转口问道: “等等,你说你叫......木缘?你母亲是让你随你父亲的姓氏吗?” 木缘回头道: “不然呢?” 然后,她就看见临源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精彩,古怪中带着几分难忍的诧异,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许是临源的神情过于奇怪,于是木缘也跟着变得别扭起来: “你表情怎么这么奇怪啊?难不成......” 木缘顿了顿,问道: “你见过我父亲?” 临源表情不变,想起之前在登天府,那位救了他一命的医官大人,点点头: “可能......是吧......” 木缘无所谓地把头转了回去。 “这样啊。” 临源看着对方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差点忍不住开口说点什么,但马上,他又克制住了自己,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 两人继续上浮,很快就脱离了山脉的笼罩。 虽然只是一场小型地震,但它也重塑了周遭一带的地形,以至于临源看了很久都没认出来自己究竟在哪儿。 “咱们接下来该怎么走啊?” 临源听见木缘在问他,没好气地回答: “我怎么知道,随便挑个方向走算了。” 木缘也相当随意: “那行,那就......往那边去吧。” 说完,她指了个方向,临源循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越往远去山脉逐渐稀疏,在地缘线的那边,隐约露出点点绿意。 第三百四十六章 舞龙-仇恨 离蘅抱着小人鱼穿梭在海草间,顺着对方记忆里回家的路线游着。 可能是不习惯被人抱在怀里,离蘅能感受到小人鱼一直在动来动去,弄得他都有些不耐烦了,喉咙里发出一串不悦的警示嘶吼。 小人鱼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离蘅。 然后她开心地模仿着离蘅的低吼声,叫了起来。 离蘅以手扶额。 他怎么忘了,她听不懂自己跟其他鱼化龙交流的叫声,加上人鱼最喜欢模仿各种声音,估计这小家伙以为自己是在跟她玩呢。 离蘅试着用人鱼的方式唱了一下,示意让小人鱼不要乱动,但是听见离蘅怪怪的歌声后,小人鱼反而扭得更起劲了。 这孩子真欠揍。 离蘅忍住打人的冲动,带着她继续前进。 话说回来,他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帮这个小东西呢?是出于怜悯吗?还是说,他从这只异族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毕竟他们都一样流浪在外。 离蘅思索着,心情难免低落下来,小人鱼仰着头,看见离蘅脸上的表情顿时也学着把自己的眉头皱了起来,离蘅轻轻伸手把她的额头抚平,道: “小孩子别皱眉。” 小人鱼听不懂他的语言,但看见离蘅主动跟她互动,也高兴地拿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碧绿的海草逐渐稀疏,小家伙似乎也开始认出周围的环境来,歌声越发地嘹亮欣喜。 快到了吗? 离蘅观察着小人鱼的举动,思忖道。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怀里的小人鱼张大了嘴,对准前方的海水,发出了某种奇怪的,仿佛蜂鸣一样的噪音。 然后从前方的海水里,两道回音传了过来,和小人鱼发出的声音相似,只是声线听起来更加成熟一点。 离蘅停了下来,而他怀里的小人鱼则是奋力地扭动起来,想要挣脱出他的怀抱。 海草森林到此戛然而止,离蘅眼前现在只剩下空洞的,蔚蓝的海水,而就在他们正前方的海水中,两条成年的人鱼飞快地朝他们游了过来,其中那条雄人鱼和他怀里的小人鱼一样长着碧玉一般的鱼尾,另一条雌人鱼的鱼尾则是雪白的。 不论是从上半身还是从下半身看,两条人鱼都十分地美丽,一条飘逸轻薄的深绿色薄纱缠绕在他们的腰间与胸部,薄纱中点缀着闪亮的鱼鳞。 两条人鱼游近了点,然后离蘅看见他们突然停下,那一瞬间,他清晰地看见了他们脸上的恐惧。 不同于自己的孩子,年长的父母能认出自己究竟是什么,同时,他们显然也知道离蘅究竟有多危险。 有那么一下,离蘅差点以为他们会抛下小人鱼转身就逃,毕竟看他们怕成那副德性,很那不让他这么以为。 但成年人鱼没有这么做,他们依然在接近,只是动作慢了许多。 之后他们停在离蘅面前,垂着头,慢慢跪了下来。 两条人鱼摆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姿态,上身趴俯着,双臂前伸,手掌向上,头颅紧贴地面。 这是象征着臣服与顺从的姿态,一般出现在投降或是求饶的时候,在以前与异族作战的时候,离蘅经常能看见异族对他们做这个姿势。 那时候他们是怎么做得来着? 离蘅回忆了一下,想起过去他们对待这种变节的异族一般都采取的是斩尽杀绝的策略。 但现在...... 离蘅冷漠地看着朝自己下跪的两条人鱼,手一松,小人鱼便从他的怀抱里脱出,急忙朝自己父母游去,亲密地缠着他们不放。 可即便女儿已经在旁边,两条人鱼还是没有改变姿势。 他们在想什么不难猜,以离蘅目前的实力,他完全可以在他们逃跑前将这三条人鱼全都杀死,对于这点相比两条大人鱼也一样清楚,所以才始终没有试图逃离。 小人鱼看着一动不动的父母相当不解,她一遍遍地唱着歌,却始终没从父母那儿得到回应。 而离蘅只是呆呆地望着朝自己下跪的人鱼,脑子里却在想着些别的东西。 像是很久以前,他刚来到南海的时候似乎也看过别人跳舞。 曾经......给龙族跳舞的是人鱼族。 于是离蘅恍惚地摇了摇头,用不怎么熟悉的方式唱道: “你们会跳舞吗?” 人鱼们抬起头来,眼中短暂地流露出疑惑之意,然后,离蘅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 海草森林外约半里的海底平原生活着一个小小的人鱼部落。 部落里有为数不多的数十条人鱼,他们生活在一处,彼此依靠着艰难求存,在部落旁边就是生机盎然的海草丛林,但他们从来不敢擅入其中。 丛林里生活着太多掠食者,远超出他们想象,以人鱼的力量,他们根本无法生存。 因此,当他们其中一对夫妻的孩子消失在丛林里之后,他们除了悼念以外别无他法。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孩子回来了。 而且她并非独自一人。 一群金色的龙跟着她一起来到了人鱼的部落,他们简单而平淡的生活就此破灭。 生活在这里的人鱼们大多曾在龙族手底下讨生活,他们这一族最多可以活五百年,有不少人鱼年轻时都曾为龙族献舞献艺,甚至亲身参与了三百年的叛乱。 然后他们好不容易才从战场上幸存下来,逃到了这里,一个跟龙族驻地隔了有数百里火山带的偏僻地域,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现在,随着这些龙族的到来,他们不得不重操旧业。 只是有一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金龙很喜欢看他们跳舞。 每当他们在水中翩然起舞时,他们就格外兴奋,甚至会朝他们扔一些自己猎来的猎物。 虽然行为古怪,但人鱼们都还能接受。 毕竟他们是龙。 除此之外,人鱼们还注意到了一件事。 这群龙之中唯一的那个人形之龙,最强大的那一条,始终都在离开群体远远的地方独自过活,没看他们一眼,只有一个孩子能靠近他。 可惜的是那个孩子还太小,不然她可以成为他们与那条龙之间的一个桥梁。 那条名叫离蘅的龙并不知道人鱼们的想法,因为他此时正又一次全神贯注地回顾着自己的回忆。 他一次次地回想着自己与自己的伴侣度过的那些时光,他们所经历的每一次战斗,每一场交谈,所有的所有。 然而这些回忆无一例外地终止于南海战场。 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让他关于南海的记忆如此破碎。 离蘅试图回忆起他来到南海之后的事,但是每一次尝试都无异于一次针对头脑的凌迟。 痛苦使他不得不又一次中断回忆,回到现实中来。 一股水流伴随着冰冷的鳞片触感从他的手腕上传来,离蘅低下头,就看见自己救下的那条小人鱼正绕着自己打转。 离蘅不用多仔细都能看得出来,她似乎很黏自己。 不远处传来人鱼悠长的歌声,还有其他鱼化龙们兴奋的吼叫。 离蘅转过头去,正好看见一条人鱼伴随歌声在水里画出一个优美的曲线,而一条鱼化龙则是用龙须卷起一片鱼肉掷向那条人鱼。 鱼肉击中了人鱼,将他的舞姿打断。 一片淤青出现在人鱼的腰际,那条被打中的人鱼不得不停下来,捂着自己受伤的地方,面露痛苦之意,而其他人鱼急忙游到受伤的人鱼身旁,观察起他的伤势。 而鱼化龙则发出了不悦的叫声,他们周围的海水中突然多出了很多气泡,那是被他们的愤怒煮沸的海水,鱼化龙们正因为人鱼终止了舞蹈而愤怒。 离蘅看着自己的同胞们,突然觉得他们有些陌生。 沸腾的海水涌向人鱼,将他们的皮肤烧得通红,人鱼吓得连连后退,四散而逃。 但是鱼化龙动作更快,将人鱼团团围住,持续不断地让滚烫的海水涌向人鱼们。 他们的眼中燃烧着怒火。 小人鱼被突然变化的局势吓到了,急忙脱离了离蘅的身侧,朝那些被围住的人鱼冲了过去。 离蘅微微抬手,一股水流瞬间将对方牢牢捆住。 被捆住的小人鱼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叫声,她的眼睛注视着离蘅,里面流露出来的情绪离蘅很熟悉。 不解、困惑,还有痛苦。 离蘅只是安静地与她对视着,不远处,那些被围困的人鱼们同样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不同于小人鱼的叫声,成年人鱼的叫声拥有更强的杀伤性。 一些鱼化龙明显地流露出些许不适,但他们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围堵住人鱼,催促着那致命的沸水涌向他们。 离蘅注视着小人鱼,观察着对方眼里那不断闪烁变化的神情。 小人鱼看着他,眼中的不解开始逐渐变化。 一条人鱼突然高昂起头颅,嘴中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吟,宛如泣血黄莺那般婉转,却又如此的悲伤。 然后她软软地悬浮在水中,一动不动了。 她死了。 然后小人鱼不再尖叫,而是面对着离蘅张开了她的嘴,露出一排年幼的獠牙。 离蘅看见了她的眼神终于改变了,变成了他熟悉的样子,他想要看见的样子,于是他长长地松了口气。 龙吟声响彻旷野,鱼化龙们也随着这一声龙吟而停了下来。 他们齐齐看向离蘅。 离蘅看向鱼化龙,眼神迷离且空洞,也不管其他鱼化龙听不听得懂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 “像点样子,别拿别人当撒气包了,走吧......”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那条小人鱼。 她则抬起头,看着离蘅。 看着她的仇人。 离蘅端详着这个眼神,端详了很久,似乎要把这个眼神牢牢记在脑海里一样。 然后他抬起头,对鱼化龙们说: “去找真正的仇人去。” 离蘅带着鱼化龙们离开了人鱼的部落。 第三百四十七章 母夜叉-先进武器 阿吉若沐浴着虹光,看着上方的虹龙一圈又一圈地盘旋着,施展回春术治愈着底下受伤的那些水族和异类。 过去这几个月,她干的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阿吉若不由得想道。 阿吉若还记得,最开始唐翊拉着她去“阻止战争”的时候,她还要花时间跟那些杀红了眼的水族和异族战斗,然后还要解决观战的龙族,最后才能将回春术扩散到整个战场,以至于有些伤亡者还未得到救助就已经死去,但现在,已经不会有不长眼睛的来找打,那些龙族就算来了唐翊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战斗,就连她施术的速度也是大大加快。 现在只要唐翊到场,一场仗打下来,甚至连一具尸体都看不到,不论是异族还是水族。 可是,她不在的那些战场呢? 这偌大的南海上绝非只有一处地方在打仗,数以千计的部落从不同的方向,陆陆续续地向龙渊的方向发动进攻,如同潮水一般此起彼伏,绵延数百里的战线、持续了上百年的拉锯战,甚至有些部落从诞生到灭亡都是在战争中度过。 想到这样的现实,阿吉若就对唐翊此刻的行为生出一种由衷的怜悯。 她所做的,都不过是徒劳。 唐翊并不知道阿吉若的心思,结束了治疗后就化成人形回到她身边来。 “行了,咱们休息会儿,准备继续启程吧。” 唐翊笑着和阿吉若说道,阿吉若点了点头。 每在一个地方待一段时间,唐翊就会带着她移动位置,换到另一个战场上去,之前她们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到北边去,又一点点走回来。 算算看,她们回来也有几周了,是该换地方了。 唐翊跟阿吉若转过身去,朝着山脉的方向御水前行。 突然,唐翊停了下来,神情肃然地转回身去,看着宽阔的水域。 深蓝覆盖在雪白的砂砾上,在深蓝的深处,晦暗的阴影潜伏不安。 阿吉若也跟着停了下来,顺着唐翊的目光扫去: “怎么了?” 唐翊目光不动,依旧在来回扫视着眼前的海域: “有点不对。” 看着这样的唐翊,阿吉若也跟着紧张起来,身体压低,同时右手缓缓地将被在背上的三须叉抽了出来,拿在手里掂了掂。 有唐翊的庇护,她有阵子没动武了,但多年的战斗经验依然让她迅速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下沉至水底,离开唐翊身边的区域。 唐翊眼睛里有虹光在流转,像是融化的糖浆,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直直地传导到阿吉若耳朵里: “有人在用法术,但我感觉不出他在哪儿。” 阿吉若一听,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但是她什么都没感觉到,不同于龙族,夜叉不擅长法术,也不擅长感知那些灵,大部分夜叉比较擅长的法术就只有踏浪与造浪这两种。 “小心,西边有灵蕴的波动。” 唐翊话音刚落,一堵厚重灵息蓝盾横空出现,挡在她和阿吉若面前。 阿吉若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高墙目瞪口呆。 每次目睹唐翊这骇人的操控灵的能力对她而言都无异于一次酷刑,刚刚蓝墙砸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自己要被这面墙给砸死了。 上方的唐翊取出了自己的拖把,一条条水绳缠绕在拖把的布条上,将其染成渐变的钴蓝色。 经过多次使用后,现在这件法器多少像点神兵的样子了。 虽然唐翊也不在意这个就是。 唐翊刚取出法器拖把没多久,她就看见一道强烈的灵光从西边的海域直射而来。 那道光离得还远的时候唐翊还能勉强直视一下,尝试看一看光中蕴含的法术,看能不能将其破解,但是随着那光芒的逐渐逼近,唐翊也不得不暂时扭头回避。 烈日坠入深海,但依旧灼人眼球。 唐翊闭上眼,凭着对灵的感知向那道光的方向挥了一下拖把。 厚重的水流咆哮着冲锋,发出似龙的长吟,每股水流都是巨龙的身影,蜿蜒无尽,鳞爪分明。 水塑成的龙缠绕住那道光芒,像是掠食者捕获了他们的猎物一样,让自己的身躯一圈又一圈收紧,将光芒束缚其中。 现在唐翊可以直视这道光了。 光芒中央是一颗精致的圆球,球体上铭刻着繁复的图案与花纹,向外散发着光与热。 但是包裹着它的水龙却没有半点沸腾的意思。 所以这是什么鬼? 唐翊好奇地凑近了一点,鼻尖快要贴到水龙身上,试图透过水流看清里面的圆球。 “你轻敌了。” 唐翊猛地转过身去,但她还是慢了一步。 水流被某种坚硬厚重的东西刺破,在唐翊还没来得及躲开之前,泛着青铜冷光的长戟已经逼到她的面门前。 青龙族长皇子澜擎就在她的对面,硬朗的面容肃穆沉寂,强壮的身形在水中稳如泰山,唯有手里的戟在跳动不安,跃跃欲试要渴饮面前这个敌人的鲜血。 唐翊看了眼指着自己鼻尖的戟刺,淡定自若地低下头,看见海底的阿吉若已经被赶来的水族包围了。 那些刚刚从被她救了一命的水族。 于是,她无奈地叹惋: “没想到,大皇子殿下居然会亲自前来,真是荣幸。” 澜擎没有说话,但他的灵已经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就像狂暴的海啸一样,转眼间就遍布了四周的海水,上上下下将唐翊团团围住。 唐翊将拖把背到身后,向后挪了一点点,长戟也跟着向前一点,离她反而更近了。 “好吧。” 唐翊摊开双手,似乎准备束手就擒,连拖把都被她收回。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 她看向澜擎的双眸,微微向前。 戟刺穿了她的皮肤,让她的血液蔓延开来。 澜擎屹然不动,他的目光中什么都没有。 “杀了我?还是活捉了我?” 唐翊继续发问。 澜擎微微眯起双眼,开口说道: “缴械。”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归降。” 他一个词一个词地说着,语气逐渐加重,就好像他说出的是唐翊不可反抗的宿命。 澜擎的目光里终于有了情绪,唐翊望着他铅黑的瞳孔,就好像钻进一个漆黑的洞穴。 除了冰冷的压抑感,什么都没有。 澜擎看着唐翊,说出了最后一个掷地有声的词汇: “臣服。” 唐翊面带微笑,问道: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 澜擎的表情像被冻住了一样,戟刺平移,不再指着唐翊,而是偏移向下方的某处。 阿吉若。 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要我杀了她?” 唐翊笑着问道,好像她的问题只是无足轻重的小玩笑。 澜擎冷哼一声。 说来奇怪,对方这样子居然让唐翊想起了澜垣,该说不愧是兄弟吗?这种“不然呢”的反问方式真是如出一辙。 于是,就和跟澜垣说话时一样,唐翊答道: “那可不行,我不随便杀人。” 说完,她的身上被一层雪白的薄雾覆盖。 澜擎手里的长戟在瞬息间改变了方向,刺破周围的海水,带着一股狂暴的气焰刺向唐翊,不带半点犹豫,刺向唐翊眉心。 但是这一次,澜擎没有感受到刺中的感觉。 薄雾凝实,抵挡住了气势汹汹的长戟,被薄雾包裹住的唐翊一反手,薄雾立刻向反方向裹了上去,缠在长戟上面,将其尖锐的部分牢牢裹住。 澜擎的表情终于在此时发生了些许触动。 “两件法器?” 他冷笑了一声: “重焰楼那帮家伙可没把这个交代清楚。” 说完,他手中的长戟便在他的掌中飞速旋转起来,连带着包裹着尖端的那团白色一起旋转。 唐翊已经退后,手一招,便将自己的第二件法器召回手里。 那赫然是块白净的方正抹布。 “别怪他们,据我所知,帮我做法器的龙和重焰楼总部那边不太友好。” 唐翊带着平和的微笑,开口替重焰楼辩解道,手指一点,抹布飞速地旋转起来。 抹布的边缘闪着星星点点的亮光,一簇簇小小的冰花沿着边缘生长绽放。 冰花离开抹布,化成人高的菱形冰锥,迅速地向澜擎的四周飞去,周围的海水中也随之凝结出一串又一串六角雪花。 雪花还在蔓延,将海水冻结成冰川,试图将澜擎封锁在其中。 而唐翊没管这一招是否成功,直接朝下方俯冲下去。 见到唐翊冲下来了,原本已经围过来的水族吓得掉头就跑,唐翊伸手出去,水呼应她的意愿,化成绳结将阿吉若提起。 “走!” 唐翊大喝一声,拼命将阿吉若直接掷向远方。 阿吉若听话地逃窜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唐翊的视线范围外。 唐翊看着逃远的阿吉若,放松地舒了一口气。 然后她的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从她身后传来的某种怪异的破裂声,像是水中的气泡炸开的声响,又和成熟的豆荚爆炸时豆子喷射出的声音一样。 火星穿过海水,落在唐翊身上。 她焚烧起来。 唐翊在突然燃起的火焰中扭动着,身躯逐渐变形,人形无法承受这样的火焰,于是自动变回了真身。 虹龙从烈火中探出头来,与那庞大的身躯相比,那团火焰只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澜擎从上方的海水中降落,一手持戟,一手捏诀,点点火光正从他的掌间消散。 看着变回龙身的唐翊,澜擎的身上也亮起一阵光芒,光芒消逝,他也变回了龙躯,而他的长戟则是随即融入到他的右爪之上,瞬间整只龙爪都被棱角分明的金属甲胄覆盖。 只见澜擎弓起身子,右爪朝前一划,海水便自行分开,形成一道虚无的划痕,劈在唐翊身上。 唐翊被劈得身子一弯,鳞片上凹下去一条浅浅的白痕。 这法器不错啊,能直接在她身上劈出痕迹来。 唐翊还有心思在这里想澜擎的法器品质,但同时,她也不忘逃脱之事。 灵应和着她的呼唤聚集前来,巨大的白色方布出现在唐翊身后,布面厚实粗糙,布满了霜花与冰刺,重重叠叠,看上去就像是一片崎岖的丘陵。 如果唐翊不说那是块抹布的话,恐怕根本不会有人往那方面想。 唐翊悠长地吐气,在水中吹起动荡扭动的巨大气泡。 她的声音随着气泡一起破裂: “茗,碎。” 冰雪因她破裂,霜雪在海中漂浮碰撞,掀起风暴。 澜擎不动声色,脖颈伸长向上,仰头发出一声高亢的长啸。 力量压迫着海水,以澜擎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推进。 原本毫无章法,四散碰撞的冰雪被强大的水流约束住了,如同一支终于遇到了将军的游兵散勇,化零为整,调转方向,用更快的四度朝着出发的起始点移动过去。 冰与冰碰撞在一起,碎裂成更小的冰块,将整片海域都填充饱满,根本看不见人影,放眼望去,满眼都是白色的冰棱。 澜擎皱了皱眉,龙爪握紧,再猛地张开,一条沉重的铁锁链便从他掌心贯出,仿佛那是生自他血肉的一样,绵延不绝。 锁链直接破开挡路的冰块,一路英勇无畏地向前突进,追踪着它的猎物。 锁链突然加速,猛地折向下方。 一条虹龙正偷偷摸摸地准备潜行离开,却不料头顶突降重锁,一下子就被捆了个结实。 得。 唐翊无奈地想道。 只能来硬的了。 于是她又重新念动口诀: “茗碎......” 虹光乍现,原本已经破碎的冰块突然间齐刷刷停顿下来,冰面上折射出和她一样的光辉。 澜擎心头骤然一惊。 这个法术的规模....... 不好! 澜擎猛地盘缩成一团,手上的龙爪甲胄自行解体,化成一片片竖立的菱形铁板,在他周围围成一个圆球,将他护在其中。 然后唐翊叹了口气,把碎茗术口诀的下半句说了出来: “寒心。” 冰没有像之前破碎,甚至没有移动半分。 它只是生长,如同树木那样,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生长着,将这一片海水冰封成一片透明的寒冷冰洋。 冰愈发寒冷,显出浅浅的蓝色,连这片海域周围的水中也多了许多白色的漂浮冰雪。 只要唐翊想,她完全可以直接冻死这片冰洋中的任何一个生命。 但幸亏她不想。 眼看着冰洋困住了澜擎,唐翊也没兴趣继续下去,收止了法术,身体一震,将身上的锁链震掉之后掉头就走。 被冰封的澜擎开始有些支撑不住了,寒冷的冰虽然还没将他彻底冻住,但很快他就要失去意识。 一阵含糊的话音传到他耳朵里: “大殿下!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一下这么多冰雪......” 澜擎用力地抓住自己的鳞片,将其狠狠拔起,痛苦刺激着他的大脑,让他暂时忘了睡意。 “听风,释放堕恶曲。” 他耳朵里的声音瞬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发出一声惊悚的喘息,然后才结巴地答道: “可是....殿下您也在堕恶曲的攻击范围内.....” “闭嘴!照我说的做!” 澜擎恶狠狠地打断了对方。 “是......” 良久,澜擎终于听见了他想要的回答。 而眼前的冰中,之前那个被他们发射过来的圆球也又一次地开始散发着明光。 那光芒是如此的冰冷耀眼。 唐翊觉察出有什么不对,一股寒流瞬间涌过她的脊椎,直冲脑门。 她下意识地盘踞成团,扭头张望过去,就见冰中有一处光点正在愈来愈亮。 那是什么玩意? 唐翊浑身都在本能地战栗,她能感受到一种生命受到威胁的感觉,很明显,不论那东西是什么,都是那是冲她来的。 在唐翊还没想好怎么做之前,光芒爆发了。 橘红、赤红、朱红......千姿百态的红从她眼前窜过,从她的身上流淌而过,从她的鳞片之中吹拂而过。 一股惊人的热量贯穿了她全身上下,刺破她的身躯,炙烤着她的内脏,连她的鳞爪都被烤得焦枯一片。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躲开。 痛苦已经不存在了,因为在那一瞬间,光芒就已经将她的神经烧得失去了活力,她仅剩的感官就只有一双眼睛。 但就连眼前的视野都开始渐渐昏淡暗沉。 所以,这就是结束了吗? 唐翊心想道。 自己第二段生命,就这样要结束了吗?作为一个疯狂的和平主义者,最后被消灭在战场上...... 好像也不坏? 经过一番仔细的忖度,唐翊如是想道。 于是,她欣然地面对眼前的一切。 不.......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还不到结束的时候.......你忘了吗......你还有事情要去做...... 唐翊下意识地想要转过头去寻找声音的主人,却发现自己现在好像连转头都做不到了。 你忘了吗...... 唐翊发现自己似乎不需要去找声音的主人了,因为,这声音貌似就是从她自己的身体里传来的。 是她的身体在说话。 她的身体低语道: 龙渊之中....暗海之下...... 唐翊的记忆一下就被打通了,把下半句接了过去: “三十六步无涯路!后面一句是‘见野之南,潜渊之北,九天门悬一道通’,我想起来了!” 但低语还在继续: 唐翊......记住......你还有事情没有做......你不能死在这里...... 唐翊大声呐喊道: “但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就是快挂了啊!” 低语声谆谆善诱: 是的.....这种法术的威力.....超出了你身体的负荷......但龙珠....龙珠比它更强.... “龙珠?” 唐翊想起来,自己那颗来自海潮,前任定海龙君的龙珠。 那颗龙珠不就在自己身体里吗?! “你是龙珠?!” 龙珠回答道: 是的.....所以....来吧....解放我..... 唐翊疑惑地问道: “解放你?” 龙珠谆谆善诱: 解放我的力量....解放你的力量......为了你自己的生命......为了.....你自己。 龙珠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真情实意,搞得唐翊都不好意思了。 她颇为尴尬地开口: “啊....那个的话....恕我拒绝。” 说完,唐翊的身边突然出现一件小小的物体,和她此刻的身体相比,就和一粒灰尘一样。 然后那粒灰尘震动了一下,就消失了。 顿时,周围的光熄灭了。 远处的海中,一颗圆球孤零零地漂浮着,过了一会儿,它就那么突如其来地裂开了。 失去意识的唐翊幽幽地变回人形,朝水底坠落下去。 一只夜叉匆匆赶来,抱住下沉的唐翊,然后身形一转,踏浪而去。 战场再度恢复死寂。 第三百四十八章 新兵-遭遇战之阳面 黑暗的海底山脉,隐约有火光浮现,零碎地遍布数十里的范围。 这是火山偶尔活动时在海底燃起的亮光,伴随而来的是巨量的毒气与不安的灵。 如此混乱恶劣的环境,基本上没有任何生命能在此生存。 但就在这片黑暗海底的某处,突然爆发出一点明亮的强光。 那强光来自一条纯白的长龙,长角上挂着一串长长的珍珠链,光芒正是从珍珠项链上散发出来的。 光明驱散黑暗,也将黑暗中藏身的怪诞生命拖拽入视野。 一只庞大的海怪从一旁的山壁上探出头来,那海怪生得就像是一根软塌塌的柱子,因为长年不见阳光而惨白一片,但是在靠近起头部的地方裂开了一圈缝隙,缝隙里尽是密密麻麻的利齿。 海怪的头部也不是正常的生物头颅,而是在顶端生着一颗人高的眼珠,整体看上去仿佛并非此世之物。 海怪被强光刺激到了,身体一弯,让眼球避开,眼珠底下的嘴中喷吐出一股乳白色的膏状物。 白龙见状便一摆头,角上缠着的珍珠散发出一股沁人的芬芳,与此同时,珠链周围的水中多了无数透明的冰棱。 白龙大喝一声: “临源!躲开!” 然后就见一道金色的闪电从海怪的正下方急速窜了出来。 原来在那海怪身下还有另一条龙,只是之前一直被海怪庞大的身躯遮蔽,让人看不见罢了。 金色的鱼化龙一鼓作气游到白龙身边,身上金光闪闪,哪怕是在珠链的光芒中也依然保有一席之地。 鱼化龙刚一游出十余丈的距离,还没等他离得够远就立马呼喊出声: “就是现在,弄死这畜生!” 白龙心领神会,无数的冰棱尽数坠落在海怪身上,有一部分落进了海怪吐出的白膏之中,立马发出一阵白烟,但剩下的还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那海怪的皮肤上。 “冰魄!” 随着白龙一声领下,龙角珠链的光芒换了颜色,开始发出浅蓝的柔光。 而就是这样柔和的光亮起之后,独眼海怪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怒吼,长条的身躯也开始剧烈扭动。 若是仔细一点看去,就会发现在那海怪的身上,一根根透明的冰锥正在一点点生长,一头向外,一头向里,一点点将那海怪的身躯扎穿扎透。 独眼海怪绿色的血从伤口里涌出,于是冰锥也被染成了墨绿色,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棵棵线条笔直的树干插在了海怪身上。 海怪的独眼猛地睁开。 它知道,若是自己再不拼死一搏,就只能等死了。 一抹鲜红出现在独眼中,由外向内,渐渐入侵到整个瞳孔中。 海怪颈部那一圈的皮缝再度张开,这一次喷出的不再是白膏,而是一层朱红色的通透液体,仿佛流淌的红玉。 红水比海水要重,从海怪皮缝里流出之后直坠向下,转眼间就覆盖了这一片的海底。 白龙的眉头皱起,望着底下淹过来的红水,疑惑开口: “这又是什么东西?血吗?” 正当她疑惑时,就感觉自己颈后的龙鬃被人猛地一扯,然后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脑袋后面传来: “愣着干什么!快逃啊!” 白龙一转头,就看见那条鱼化龙已经跑出去老远了。 白龙突然觉得头脑一阵昏沉,目光也模糊起来,恍惚之下连珠链的光都变得有些闪烁不清。 独眼海怪也发现了这点,皮缝里又喷涌出一股红水,准备乘胜追击。 然而,已经被冰锥重创的海怪神志全都击中到了击溃眼前这个最显眼的敌人上,以至于它没能注意到那点已经逼到它眼前的金光。 那是三支金飞镖。 然后下一个瞬间,独眼海怪突然间发现自己的感知消失了,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只剩下视野里的那片无尽的金色。 金飞镖从独眼钻入,在主人的控制下从海怪的头颅一直贯穿到尾部,伴随着喷薄的灵,飞镖将海怪内部的血肉搅成一团浆糊,最后从海怪的尾部突出。 海底的红水突然间静止住了,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化,变成了一滩漆黑的脓液,散发着恶心的臭气。 白龙一下子被熏醒了。 “真是没想到,你到底上没上过战场啊?这么明显的招式都看不出来吗?那海怪都在垂死挣扎了你都不晓得躲远一点?搞得还要我这个当诱饵的来替你收尾。” 刚醒来的白龙就听见耳边传来了接连不绝如滔滔潮水的嘲讽,脸上立马黑了一片。 经过了一个深呼吸的调适,白龙才心平气和地转过来,道: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临源。” 金色的鱼化龙看着她,直接别过头去,一句回应的话也不说。 木缘也不介意对方这张只知道嘲笑别人的嘴,晃晃脑袋,龙角上的珠链随之消散,然后她继续开口道: “至于你说我像是从来没上过战场这事,我不得不说你说对了,我的确没怎么上过战场,虽然在战线上长大,但我的战斗经验恐怕还不如你。” 临源这回搭话了,但他的语气听起来相当怀疑: “什么?你别唬我,你在南海这边呆了多久?三百年是有的吧?怎么可能没上过战场?” 木缘无奈地笑了一声: “这我能怎么办?谁叫我有个护短到令人发指的长辈呢?从小到大就看着我不放手,搞得我只好一直在后勤办事,就连这次都是我......” 木缘突然闭上了嘴。 临源看着她,问道: “这次你怎么了?等会儿......难不成......” 临源目光如炬地打量着她,木缘的眼神左右躲闪,像是受惊的动物,拼命避开对方的扫视。 临源相当迟疑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该不会.....一开始就没人派你来保障我的安全,是你自己擅作主张跟着我过来的吧?” 木缘没有说话,但她那游离的眼神与故作轻松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临源顿时气得原地爆炸: “你有没有搞错!你一个后勤出身的居然敢跑到这种敌人大后方来!还敢骗我说是来保护我的!你这信誓旦旦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啊?!我天我居然还信了你!你个骗子!我说你有病你还真的有病是吧!” 木缘不甘示弱地辩解道: “我还不是看你可怜才.....才......”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临源的死亡凝视给噎回去了。 “看我可怜?当初骗我说那个亲王殿下有很大的龙威,害我一路提心吊胆的龙不是你吗?” 木缘抵挡不住,只好坦白道: “好啦好啦!我承认我是被殿下管得太严了,就像自己溜出来见见世面.......但我看你可怜,所以跟着你想保护你也不是骗你啊!” 再说......我看你还挺好看的.....死在山脉里就太可惜了...... 这句话,她没说出来。 “你是不是傻?到底谁保护谁啊?而且这里可不是什么轻松郊游的地方,这里是战场!战场你懂不懂?!” 临源那边还在跳脚,可木缘早已放空自己,完全无视他了。 过了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的临源喘了口粗气,然后又冷冷地看向木缘: “你刚刚说.....殿下?” 木缘猛地回神,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随口泄露了什么。 “你说的那个殿下是不是就是那条派我出来的白龙?南海亲王泽厉?你跟他什么关系?莫非你是他私生女?” 临源的问题连珠炮一样地从他嘴里吐了出来,劈里啪啦就砸在木缘身上,弄得她一尾巴抽了过去。 “说什么呢!殿下怎么可能是我父亲!你不是认识我父亲吗?怎么还说这种话?” 但既然知道了对方只不过是个偷跑出来的丫头,临源心中的畏惧也随之退去,轻松躲过这一尾巴。 “行了,别给我在这里逞威风了,你救过我的命不假,但若非有我,你恐怕也早就一命呜呼了,咱俩谁也不欠谁。” 临源冷冷地看着木缘,说道。 木缘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 临源想了想,觉着对方虽然跟自己的任务没什么关系,但既然她肯主动出手相助,不论有何目的,这么个战力都不能就这么浪费了,于是又道: “算了,就算你是偷跑出来的也无所谓,反正都已经一块走了这么久了,干脆就继续帮我,咱们一起找唐翊吧。” 不知是不是临源的错觉,他看见木缘听了以后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就也学着他的样冷哼一声: “你说的这不是废话吗?我当然会帮你。” 临源见对方这嚣张的态度顿时觉得不好,之前是以为她是驻地那边派来的,所以他才隐忍颇多,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要是还这么让对方牵着鼻子走就太憋屈了些。 心念电转之间,临源就换了一副语调,龙须朝着两个分叉的方向,道: “那既然如此,你往左边,我往右边,咱们分头去搜,一个时辰后再回来汇合。” 话刚出口,临源就有些后悔了。 真是不该让一时情绪影响判断,此地危机四伏,他却还要和这个便宜保护伞分开,是不是傻。 另一边的木缘直接睁圆了眼: “你是不是傻?!这里危险成这样你还要分开?!找死也别拉着我啊!” 好吧,这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但是还没等临源思考出一个合适的改口说辞,木缘就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你这主意倒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咱们俩一起搜寻那条蟠龙的确效率太低了些,分开虽然危险性更大,但也更有可能发现对方的踪迹,嗯,行吧,我也觉得咱俩在这片火山带里拖得够久了,就这样吧。” 临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完了这一长串的话,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来了一记老拳。 让你嘴贱。 “那出发吧。” 临源如是说道,随后一句话也不说地游走,整条龙已然自闭。 但他要是在此时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木缘正在他背后默默看着他远去,嘴角勾起了一抹得逞的快意笑容。 哼哼,想命令她?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木缘心想着,隐去自己的身形,庞大的白龙瞬息间消失不见,只剩海底一片亘古长存的黑暗。 ...... 木缘在海中游着,一边用龙目搜索着附近的水域,一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虽然是因为想捉弄临源才同意分开的,但她同样也将自己置身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中,还是得小心谨慎些才好。 木缘收敛了身上的龙气,藏住身形,就是为了不被那些黑暗中的海怪发现。 但是此刻木缘有些出乎意料,一件她做梦都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临源居然主动来找她了。 望着眼前那条金光闪闪的鱼化龙,木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以这么多天下来她对临源的了解,对方向来是那种要么不说话,要么开口就损人的类型,偏偏还是一副不爱服软的脾性,就算感觉受了冒犯也会咬着牙往肚里吞的类型...... 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来找自己? 木缘有一瞬间简直都要笑出声来了,但马上,一道思绪闪过,她忽然觉察出不对。 临源那样的性格,的确不会来向她求援,莫非是找到什么了,又或者.....出了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木缘直接显出身形,朝鱼化龙游去,边游边喊: “临源!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来找我......” 木缘的声音突然噎住。 因为她现在已经离得足够近了,也能感受到鱼化龙身上散发出的龙气了。 但那不是临源的龙气。 这条鱼化龙不是临源。 木缘突然想起自己听说的一件事。 几个月前那条蟠龙初抵驻地的时候,不知为何将大圆坑的紫霄法阵给破坏了,放走了被关在里面的鱼化龙舞伎,而后他们一直在忙于应对那条神出鬼没的蟠龙,以至于完全把这事丢到脑后。 原来,那些鱼化龙还没死吗? 木缘紧盯着对方,半是好奇半是警惕,而那条鱼化龙却是露出了一副被惊吓到的神情,身上闪过一串又一串忽明忽暗的金光,然后昂首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 是被她吓到了吗? 木缘心想着,后退了一点,放轻语调,试图安抚对方: “别怕,我没打算害你......别紧张.....” 鱼化龙从叫了那一声后就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像尊雕塑。 木缘突然有些担心。 不会是让她给吓死了吧?这些小鱼总是特别脆弱,稍有不慎就出事了。 木缘尝试用法术去探知了一下对方的状态,发现那条鱼化龙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单纯地被她吓得不敢动而已,一颗提着的心也放下来了些。 “你......” 木缘刚想从对方那儿问点话,就闻一声刺耳凄厉的鸣声贯耳而入,顿时木缘脑内一阵天旋地转,不仅迷失了方向与感知,就连体内的灵也跟着动荡了几分。 是龙吟八音里的“崩音”?可是这种地方,哪个龙族能使得出来?! 崩音可摄人心魄,冻结血肉,而且发出崩音的龙族很明显功力深厚,远非她所能匹敌,一声就叫她混身上下动弹不得。 木缘别无他法,只好将自己尽量盘缩成一团,护住自己心脏要害。 但对手快她一步,一道明晃晃的光线入眼,木缘紧接着就感到身上一痛,一枚锋利的金色利器已经刺穿了她的腹部。 那利器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金色的蜘蛛,六根纤细的长足扣在鳞片的缝隙上,长足的连接处是一块圆梭,一端圆润一端尖锐,那尖锐的一端正生出一根钢针,破开了她鳞片的防护,扎进了肉里。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法术?居然连龙鳞都能扎破? 木缘在心中骂起粗口来,嘴里吐出一团带着银边的火焰,直接朝那利器烧过去。 火焰一过,利器瞬间被烧化,变成一团游离的灵,但她自己的伤口也被火烫了一下。 木缘忍着痛,迅速在周身筑起一道防御的灵障,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异样。 黑暗的海水无声地在灵障上游走,除此以外,就只有那只鱼化龙还在原地一闪一闪地亮着光。 突然间,木缘心口一痛,喉咙深处随即涌出一股鲜血来,殷红的血丝从齿缝间逸出,滴落在灵障上。 木缘悚然一惊,急忙内观己身,就看见体内一道金色的流光在胡乱四窜,打散了运转的灵不说,就连那些脉络都破开了几道口子,鲜血直流。 是刚刚那个蜘蛛一样的法术! 木缘咬牙切齿,调集体内的灵蕴朝着金光反扑而去,那金光虽然造成了不少破坏,却极为滑手,在层层灵流中间穿行而过,难以捕捉。 木缘心知再这样下去,别说消灭这道金光了,恐怕她周围的灵障都要碎掉,索性放手一搏,身体猛地一震,灵化作洪流从头至尾将她贯穿而过。 那道难缠的金光瞬间消散,但木缘也被这一下弄得疲惫不堪。 如此强大的灵流贯体而过,得好好休整才能缓过来,看样子现在只能脚底抹油了。 但木缘势必要失望了。 因为那藏于暗中的偷袭之人并不准备这么简单地放过她。 第三百四十九章 舞龙-遭遇战之阴面 离蘅安静地卧在山巅上的几块巨石之间,慵懒地托着腮,观望着山下那片白如珍珠的平原。 平原上,有厮杀正进行地如火如荼,一方是夜叉异族,而另一方则是千奇百怪的水族。 战场东翼是几支突围的夜叉小队在和笨重的鲸妖硬磕,而西翼则是空荡荡一片,除此以外,大部分的战力都集中在了平原中部,显得相当臃肿混乱。 远处,有几条龙族正在来回逡巡,就像是巡逻的警卫一样,看守着这片战场。 离蘅不由得感慨近年来龙族真是退步了许多,且不论这拥仄的战局,要知道过去他们打仗可都是个个身先士卒,断没有叫水族上阵替他们杀敌作战的道理。 而且更奇怪的是,似乎不论是水族还是异族都没有狠下杀手。 离蘅就亲眼见到一只夜叉砍了一条鲤鱼妖一下,然后就放任对方在哪儿鲜血直流,自己去找下一个敌人去了,压根就没有存着补刀的心思。 莫非是他太久没打仗了,跟时代脱轨了吗? 现在打仗都这么温柔的了吗? 离蘅并不知道的是,最近在南海出现了一条古怪的虹龙,每当其出现时,都必然会强行将所有正在打仗的种族揍趴下,再将伤者治愈,最后施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更重要的是,就连督战的龙族都打不过对方,只能任其胡作非为。 于是,交战的双方也纷纷心存了一丝侥幸,万一这场仗就正好碰见了那虹龙,他们岂不是就不用打了? 在这种思想的作用下,双方都在下手的时候收住了力道,最后就成了离蘅看见的这幅样子。 离蘅又继续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没趣。 若是现在的龙族都派水族出来打仗,那他看与不看也没什么两样,都不能让他对现在龙族的战力多一点点的了解。 正当离蘅准备起身离去时,一抹微弱的灵滑进他的感知范围,离蘅立马趴在地上,长尾一卷,将山上的泥沙覆盖住自己的身体,将气息藏得严严实实的。 就在他藏好的下一秒,一条龙直接从他眼前不到五尺远的地方淡然游过。 在战场旁的数日,离蘅发现不仅是打仗的习惯变了,就连督战的习惯似乎也变了。 只不过一场小战,居然有这么多龙族在旁观战,弄得离蘅只好暂避锋芒,借泥沙岩石掩藏自己。 离蘅不知道,这同样得要归功于某条神出鬼没的虹龙。 突然出现的龙族让离蘅暂时是没法离开了,只能老老实实地把这场无聊的仗看完。 等到双方终于偃旗息鼓,离蘅已经在泥沙里趴了有三四个时辰了,早已心急如焚。 要知道,他为了安全起见,可是把其他鱼化龙统统都安置在别处然后独自前来的,这么久都没回去看一眼,也不知道他们得慌成什么样。 一想到自己的同胞们,离蘅就难以自制地有些心累。 这么多天过去,他一直都在训练其他鱼化龙说话,修习法术,可依旧是不见成果。 大概是被关在大圆坑里关了太久了,其他鱼化龙都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虽然能模仿着他说一两个字,但是要他们自己组织语言表达内心的想法时就显得格外吃力。 连话都说不清,遑论习法。 离蘅看着这样的同胞,心里焦急如焚的同时对龙渊的恨意也更上一层楼。 他绝不会饶恕那些害得同胞沦落至此的龙族。 离蘅一摆尾,从泥沙中浮了起来,转身就往回赶。 一路上,他都在心里默默祈祷他的同胞不要出什么事。 然而,天不遂人愿,正当离蘅归心似箭地赶路时,一道道无形的波动顺着水流传了过来。 过往记忆恢复得七七八八的离蘅知道,此刻他们身处的这片山脉是一片火山带,地动频繁。 每逢地动,就会有巨量的灵伴随地裂奔涌而出,除此以外,还有毒气在一旁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可谓险象环生,之前他们就因此而折损了许多同胞。 当然,现在的他自然是不会惧怕区区地动,可是其他鱼化龙不是啊! 离蘅咬了咬牙,又往自己身上加了几重疾行术,整个人如同一道闪电一样飞射出去。 法术勾动原本就已经很暴躁的灵,离蘅身侧顿时出现了无数奇异的闪光与幻影。 在旁人看来或许美轮美奂,但若是他碰上那么一下,都会被瞬间吞没。 疾行术加持之下,离蘅转眼便游出数十里的距离,回到了他安置其他鱼化龙的地方。 看着底下窜动的金色身影,离蘅的心如坠冰窟。 有几条鱼化龙不见了。 离蘅一边游下去安抚剩余的鱼化龙,一边在心里头安慰自己,他已经教其他鱼化龙遇到危险时要呼救,而且大家和之前相比也都有了长进了,应该不会有事...... 然后他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叫声,虽然听着有些别扭生疏,但那正是他教其他鱼化龙如何呼救的声音。 离蘅急忙朝着呼救的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去,其他鱼化龙也紧随其后,一副打死也不肯再离开离蘅的样子。 离蘅也没有多余的精神去管他们,转过身露出一副凶恶的样子,直接吓得他们不敢乱动,然后让他们调暗身上的光并一定要藏好,之后离蘅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一片四分五裂的山体赫然出现在离蘅眼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离蘅身上立刻涌现一片金光,裹住了他的身体,然后他往前一冲,便直接从山体里穿了过去,就好像穿过一片空气那样。 离蘅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倒塌的山体,心想那条鱼化龙应该是在地动的时候跟大部队分散的,后来山体塌陷,挡住了对方回来的路。 但若只是如此,对方不会向他求救,莫非是山体塌陷时把一些潜伏的海怪给惊出来了吗? 离蘅否认了这个念头。 海怪向来是捕食者,出手总是一击毙命,不成便退避三舍,根本不会给猎物反应的机会。 离蘅不得不承认,如果真遇上了海怪,那以他同胞的实力,甚至不会有求救的机会。 所以不是海怪。 当离蘅看见那条发出求救讯号的鱼化龙时,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但是,离蘅宁愿自己猜得是错的。 那条鱼化龙遇见的的确不是海怪。 而是一条真龙。 一条白龙。 那雪白的鳞片在黑暗的海底是那么熠熠生辉,泛起的光芒直刺进离蘅的眼里。 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当年,他的伴侣去找那条背叛了他们的龙。 因为那时候,他们信任那个叛徒,可是当他找到他伴侣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副被咀嚼得不成型的尸骸。 而那条生吃了他伴侣的龙族,那个罪不可赦的叛徒,就是白龙。 记忆翻涌间,离蘅心中的仇恨渐浓,让他失去了本该有的理智。 他默默藏住身形,贴在凹凸不平的海底上,没有使用御水之术,而是像条普通的鱼一样一点点朝着那条白龙潜伏过去。 那条白龙头上挂着一串珠链,似乎是某种法器,但是看得出来刚刚才用过,一时半会儿应该发挥不了最大的威力。 离蘅双目猩红一片,眼前的现实和过往的回忆已经混淆,但他脑海中杀敌的那一部分思维却运转得飞快,转眼就让他看清了敌人的状态。 这条白龙已经很疲倦了,体内的灵也不够充裕,甚至精神状态都因为高度紧张而摇摇欲坠。 一点灵蕴与灵息混杂的结晶体在离蘅体内缓慢成型,看上去就像是只六脚的蜘蛛。 这是他最擅长的法术之一,名曰六拔灵术。 此术本是专为对抗大股敌军而开发的对军法术,将其置于军队之中,那小小的六拔灵便会吸取周围敌军的灵,瞬息间便可成百倍地增长,令敌军失去战斗能力,但用在个体上,却极其适合暗杀。 因为六拔灵在对付个体的时候并不会吸取灵,反而会融入到对方的身体里,从内部彻底剿灭敌人。 这法术虽然效果甚佳,却极难施展,法术成型耗时漫长,不过,此刻离蘅也管不得那么许多了。 突然间,白龙又朝他的同胞游近了一些,离蘅心一跳,急忙想发射六拔灵,可是六拔灵术尚未成型,就像是粘在他体内一样一动不动。 而那一边,白龙已经进到稍微伸爪就可以碰到他的同胞的地步了。 一幕幕血淋淋的回忆从离蘅眼前闪过,他也顾不得暴露自己,猛地仰起头颅,大张着嘴对准了白龙。 一声凄厉的龙吟从他嘴中爆发,卷起一阵可怕的浪涛,气势汹汹地朝白龙袭去。 听见了龙吟的白龙嘴里发出一声惨叫,蜿蜒的身躯盘缩起来,四只龙爪抽搐着,在海水中痛苦地挣扎着。 离蘅懵了。 这是......龙吟八音? 他记得,以前他和他的伴侣都学过龙吟八音,可是最后他尝试了很久都没能学会,于是也就放弃了。 但没想到,他居然在现在使了出来。 然后离蘅眉头一皱,因为他看见头上的白龙已经警惕了起来。 真龙不愧是真龙,他只是恍神了一下,对方就已经从龙吟八音的伤害中恢复过来。 但也无所谓,因为六拔灵终于成型了。 离蘅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将其发射出去。 六足蜘蛛击中了白龙,并迅速地融入到她体内。 然后,它会顺着经脉,一点点啃噬对方的血肉,打乱灵的流转运行,最后从里到外将对方掏空。 离蘅无不恶意地想道。 但令他遗憾的是,他充满恶意的预测没有成真,那条白龙在六拔灵完全发挥作用前就反应了过来,当断则断地用火焰彻底地将其连着自己的血肉一起烧了个干净。 看来没有办法,他只能自己上场了。 离蘅抬起手,一柄狭长的弯曲尖刃顺着他的手臂延伸而出,尖刃一端紧紧地与他的皮肤黏合在一起,另一端斜指向白龙。 那匀称结实的长尾紧绷起来,每一寸肌肉都在暗自蓄力。 一声轻微的破裂声,离蘅的身形从原地消失不见,只留下海床上一圈圈向外周扩散的尘埃,而他本人则以惊人的速度弹射向白龙,刃间的光一闪而过,一道鲜红血线从白龙的侧身飙散。 离蘅面无表情,腰身带着尾部一起扭转方向,俯冲直下。 又是一缕血线散开,就像一朵盛开的花,在海水里绽放。 白龙恼怒中带着几分惊慌,盘着身,朝他发出威吓的吼叫,试图吓退她的对手,但是对于离蘅来说,这种程度的威吓是如此可笑。 他轻轻抬起另一只手,一团火焰瞬间点燃,无视了周围的海水,在他的掌上跃动。 然后离蘅轻轻地将托着火焰的手掌抚在刀刃上,火焰立即转移,将锋利的刃尖完全包裹起来。 就用这火烧死她吧。 离蘅如此想道,然后猛地挥刃向前,一簇簇明晃晃的火星从刃上掉落下来,转瞬又熄灭在海水里。 这是他的真火,不同于其他龙族,离蘅的真火比较特殊,在其单独存在时,它基本上一无是处,连捆干柴都点不燃,唯独附在武器上的时候,他的真火就会变成最可怕的催命符。 不光是可以给武器以千百倍的威力加成,甚至还能保护武器免遭磨损伤害。 以前有同族这样评价他的真火。 天生杀人火。 虽然离蘅自己是不怎么在意这事,可是他的伴侣不喜欢,所以他过去也很少动用真火。 但现在他伴侣不在了。 所以又有什么关系呢?对吧? 离蘅距离白龙越来越近,他伸直着手,让刀刃冲前,白龙拼命地向他施展各种各样的法术,但是这些法术全都消泯在那缠绕在刀刃的火焰之中。 白龙惊慌地后退,却比不过离蘅锐不可当的进犯,两条龙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令人发指的程度,仿佛下一秒,他就可以直取对方性命。 一道金光一闪而过,像是从天边飞来的流星,打断了一切。 这道金光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刀刃上的火焰,于是得以幸存下来,最后好巧不巧地停在离蘅面前。 离蘅定睛一看,那金光原是一颗小小的飞镖,椭圆的镖身上铭刻着繁复的花纹。 然后那些花纹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飞镖破裂开来,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而离蘅就只感受到一股迎面而来的冲击力伴随着炽热的金色光线一起将他击飞出去。 什么东西? 离蘅摇晃着脑袋,试图从刚刚那场微型自爆的余波中清醒过来。 然后又是两颗飞镖飞来,一左一右在他身边接连自爆,炸得离蘅晕头转向,彻底失去了方向感。 模糊的视野中,他看见那条白龙身边多出一个金色的身影,似乎是条鱼化龙,而且对方正在掩护那条白龙逃走。 但这并非最令离蘅讶异的,真正令他讶异的是,他认识那条鱼化龙。 那条鱼化龙,正是当初那条让他第一次失控地攻击龙族,最终得以离开大圆坑的,那条开启了一切的鱼化龙。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离蘅木然地看着对方,不知作何反应,身体却先一步做出行动,继续向前冲去。 就好像是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一样,离蘅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他们,于是他强撑着自己这幅还未完全清醒的头脑,追上了那两条龙。 由于带着一条重伤的龙,他们的速度明显比离蘅要慢很多,加上周围也没有什么遮蔽物,他们想躲也困难。 离蘅就这样一点点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但他脑中却是思绪万千。 无数个问题划过,甚至短暂地消泯了他对白龙的仇恨。 可不论他有多少问题,离蘅都得先抓住这两条龙才行。 距离不断缩小,甚至不足百米,只要离蘅用一个简单的锁诀都能抓住他们,然而,就当离蘅以为自己要追上他们的时候,白龙突然侧过头去,嘴里喷涌出一股湛蓝而明亮的火焰。 很明显,对方也用上真火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条白龙吐出的火焰并未直接对准离蘅,而是向右边急速飞去,火焰在海水中烧开一条道路,焰尾拖出一道由雪白气泡组成的痕迹。 她这是做什么?脑子被打坏了吗? 离蘅疑惑地看着对方,但他的速度半分未减。 然后离蘅就看见那蓝火笔直地撞上了旁边的一座山脉,厚重的山体在火焰的威力下半秒都没坚持住,就直接化成了无数的碎石与粉尘。 山脉被白龙的真火炸开了一个巨洞,大大小小的石块与弥漫的灰尘一起四散喷溅,刚好将前面逃窜的两条龙遮挡得严严实实。 真火的灵尚存,将这片海域里原本就很紊乱的灵搅得一团乱麻,叫离蘅根本没法感应到他们龙气的所在。 霎时间烟尘四起,离蘅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但此刻他的眼神中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刚刚那条白龙,本来可以攻击他,最后却只是炸开山脉掩护自己逃脱。 离蘅小小地晃了下神,但随即他的目光又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不论那条白龙如何,都跟他没关系。 离蘅这样想着,散去了手上的真火,如同一道离弦之箭一样径直冲入那片尘埃之中,继续搜索着那两条龙的身影。 最终,白龙还是逃走了。 不过这也没关系。 因为离蘅成功俘获了那条鱼化龙。 第三百五十章 母夜叉-跨部落交流 南海之南,火山群中,一只浑身青皮,獠牙外露的夜叉正在警惕地张望着四下的环境。 夜叉生得狰狞可怖,又覆盖着一身钢浇铁铸一般的坚硬皮肤,若是换个地方,早已称霸周遭,叫诸多生灵胆寒,可是在这里,夜叉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小卒子。 这只夜叉名叫阿吉若,最近因为一些难以控制的缘由而被逐出了她的部落,被迫四处漂泊,现在还不得不要照顾一个失去意识的拖油瓶。 也就是漂在她身旁的那个女子,唐翊。 上方的水层中闪过一道阴影,底下的阿吉若宛如惊弓之鸟一般,立刻做出反应。 只见她一只手抓着唐翊,另一只手则飞快地刨开身下的泥沙,挖掘出一个能容得下她们两个人的深坑,然后带着唐翊一头扎了进去。 泥沙淹没了两人的身体,而头顶的阴影也显露真容。 那是一条散发着黯淡黄铜光泽的龙,龙角圆钝,身形狭长,三趾龙爪间生着半透明的蹼。 龙划着水慢悠悠地游了过去,然后又过了好一会儿,阿吉若才猛地从泥沙里探出头来,相当不爽地喷出一股塞进她鼻子里的砂砾。 这已经是阿吉若第五十六次跟那些该死的龙族巡逻兵不期而遇了。 自从她带着晕厥的唐翊逃窜如山脉中后,就一直有接连不绝的龙族进入山中,试图搜寻唐翊的下落。 若非她在此处算是占了主场优势,又是常年在巡逻队里受训过,只怕她们早就被发现了。 龙族这奇怪的异动令阿吉若不禁开始思考唐翊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会有这么多龙来找她。 在此之前,她还以为对方不过就是个跟龙渊起了龃龉,背叛了龙渊的普通龙族而已。 但现在看来,似乎实情并非如此。 事实上,阿吉若也纠结过很多次,到底要不要继续带着唐翊一块跑,或者干脆就把她半路抛下,好彻底摆脱这一团糟的麻烦,但最终她还是没这么做。 如果龙族这么看重唐翊,那至少能证明,她身上有很多很有用的地方。 除此以外,阿吉若已经被驱逐了,除了紧紧抓住唐翊这根救命稻草外,她别无选择。 如此这般数日过去,阿吉若提心吊胆,不吃不喝,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像具活动的骷髅,反观唐翊却和之前一样,完全没有半点变化,不禁令阿吉若更加恼火。 唯一的一件好事,那就是那些讨人嫌的龙族总算不再神出鬼没,大概是觉得这片地方已经被他们搜得干净,也没怎么再出现,阿吉若这才敢带着唐翊继续南逃。 她的计划,是先想办法逃出火山带,进入极南海后便是龙族也难以控制的地域,在那里唐翊跟她可以得到恢复与休整,最终还能再卷土重来。 只是由于火山带四处潜藏威胁,纵使没有了龙族的虎视眈眈,两人移动的速度也没快到哪里去。 在此期间,阿吉若养成了一个她以为不错的放松方式,那就是吐槽唐翊。 “累死我了!早如此当初就不该偷跑出去,撞见了你个煞星......” “妈蛋你赶快醒,醒来以后我非得揍死你不可......” “明明是条龙...居然这么没用......” “幼稚!可笑!天真!无知!无能!啊不对.....你好像还挺强的......” “我说你也太没用了,一身那么强的功力不使,反而跑去阻止什么战争。” “没用......” 终于,阿吉若脑子里所有的词都用完了,唐翊也还是没有醒过来。 阿吉若开始担心,如果唐翊真的醒不过来,那她该怎么办? 是丢下唐翊自己南逃?还是继续带着她一起?或者干脆跑回部落去求长老原谅? 阿吉若满腹忧心忡忡,以至于她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跑到什么地方来了。 ..... 唐翊醒来时,环绕她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她试探性地伸手出去,却立马碰到了一面冰冷坚硬的壁垒。 她周围全都是冰冷的石壁,幽暗逼仄,手脚都伸展不开,但上下似乎是通的,唐翊便闭上眼,放出灵去感知环境,直销片刻她的脑海中便多了一副栩栩如生的画面。 她此时正倒栽葱一样地漂浮在一条深深的狭长石道内,石道笔直地指着上方,在一旁还有许多石道,拼凑在一起就像是一片巨大的蜂窝煤一样。 唐翊抬起手臂,御水而动,水流推着她一路向上,不多时她便从石道中脱身而出。 唐翊疑惑地环顾四周,却发现她正身处一个巨大的海底山谷中,四周一片竖直的陡峭石壁,将她围在其中。 她这到底是跑哪儿来了? 唐翊游出深谷,回头下望时才发现自己之前似乎是跑到一个火山口里去了,但是这座火山没有半点岩浆窜动,看样是座死火山,可是到底是谁把她弄进去的? 唐翊试着回忆了一下,自己最后的记忆却停留在她拒绝了龙珠的请求,强行用仅有的力量挡住了那不知名的一击。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唐翊困惑地挠了挠头,突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对了,阿吉若呢?她又跑哪儿去了? 唐翊四处找了找都没见到母夜叉的身影,再三思忖,还是决定先去把人找到,之后的事情再慢慢细说。 然后她再度阖眸,感念起她之前留在阿吉若身上的一抹龙气。 本来只是怕阿吉若她偷偷逃走,以防万一而留下的,但没想到居然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龙气一路向北,弯弯绕绕地传来,就像阿吉若在不停地兜圈子。 唐翊一边追踪一边在心底好奇对方究竟遇到了什么情况,莫不是正在被人追杀吗? 龙气最终停留在一道山脉之后,唐翊小心地隐藏住自己的身形,收敛了身上的龙气,这才翻过山脉去一探究竟。 山脉的另一边是一片散发着微光的圆石群。 大大小小百余来颗形状不一的球状岩石漂浮在海水里,石头表面布满了小孔,那些微光就是从孔隙间散发出来的。 在唐翊的眼中,那一个个小小的孔隙里装满了空气,像是无数个小小的气囊一样,撑着巨石悬浮在水中。 忽然,一道黑影从石头上冒了出来,迅速地从一颗石球游到了另一颗石球上。 借着微光,唐翊将那道身影看得分明。 那是只夜叉,身形比起阿吉若要瘦小一些,应该是雄性,前额与背鳍上各长着几条宽大的白条纹,一路延伸到腹部。 记得阿吉若跟她讲过,不同部落之间的夜叉在外形上都会有些特殊的体征,这也是他们区分彼此的方式,像是她自己所属的威海部落,全部落的夜叉都有一副将近深蓝色的皮肤。 眼前这只夜叉背鳍上的白色条纹说明了对方是一只白霄部落的夜叉。 和威海部落一样,白霄部落也同样藏身在火山带中,只是位置更偏西北一点,火山的密度也更大,也更活跃,所以白霄部落人口比起威海部落还更少一点,若是两个部落碰上了,占便宜的基本上都是威海部落,两个部落也算是有过不少纠葛。 阿吉若会跑到白霄部落里来,只怕并非她本意。 唐翊循着龙气一路往里走,进入了悬浮的石球群中去。 越往里去,石球之间的距离就越小,球体越大,球身上的孔隙也越大,大到完全能容得下数只夜叉并行而过。 而唐翊也看见有不少夜叉就从这些孔隙里钻进钻出,看样子这个部落的夜叉是拿这些石球当家了。 突然间,唐翊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龙气,就从石球群之中最大的那个石球里传来,随着龙气传出来的,还有一股微弱的热量,虽然很微弱,但唐翊知道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可是这热源哪儿来的? 唐翊无形的身影一闪,便从一个孔隙中钻进了石球里,下一秒,她就感觉到水从她的周围散去,而阿吉若正被四股腕粗的锁链捆住了手脚,悬吊在她眼前。 唐翊扫了一眼,发现这石球内部中空,最中间的空洞里全是空气,中间空洞的内壁上长着一层毛茸茸的和苔藓一样的红色植物,而那股热量正是这些植物释放出来的。 在环绕的热流炙烤之下,阿吉若俨然是一副要死的模样。 夜叉本来就怕光怕热怕火,身体跟热量这种东西的相性差到不行,别说像阿吉若这样被360度全方位烧烤了,哪怕是去晒晒太阳都要脱层皮。 除此以外,她还看见在对面的孔隙中,一只白霄部落的夜叉正举着一柄长枪警惕着盯着阿吉若。 看样子,这是在用私刑啊。 唐翊默默地飞到阿吉若身边,瞬间这个小小的刑房就被一阵蓝色的雾气笼罩了个彻底。 轰隆一声,锁链断裂,石球瓦解,一阵虹光爆发而出,席卷过整个白霄部落。 唐翊轻轻接住阿吉若,放出一层灵息护住了她,回春术轻轻拂过,阿吉若身上被烧伤的皮肤瞬间开始愈合。 同时,她也没忘记那只被她炸飞的倒霉夜叉,顺手也放了个回春术过去。 她这番动作已然惊动了白霄部落,只见一只只夜叉纷纷从周围的石球中跑了出来,警惕着四周,然后一双双眼睛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这下,唐翊没有半点掩饰,直接释放了自己的龙气。 龙气之下,唐翊清晰地看见每个夜叉的神色都瞬间改变,仇恨、惊慌、恐惧、无助、失神......轮番上演,最后,他们齐齐转化为了同一个举动: 逃! 夜叉们四散而逃,唐翊也不急着去追,而是静静地看着他们逃跑。 夜叉对龙族的怀疑与恐惧有多深,在与阿吉若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她早就清楚,若是强行把这些夜叉留下问话,估计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倒不如释放一些善意。 这么一想,唐翊便相当佛系且慈祥地看着一众夜叉逃难一样地慌忙四窜了。 但出乎她预料的是,在一众逃散的夜叉群中有一只夜叉非但不逃,反而还直奔着她冲了过来。 那夜叉身高已近三丈高,手里握着两柄人头大小的铁锤,一锤在前破水而来,一锤在后蓄势待发,面容比起寻常夜叉更加骇人扭曲,獠牙外露,头顶还长着一对长角,浑身上下漆黑一片,像是披着一身铁甲。 而且唐翊能隐约地感觉到,在那只夜叉身上似乎还潜藏着些别的什么东西,只是她不知道是什么而已。 唐翊淡定地伸出手指在面前一划,一片薄薄的冰刃便自海水中凝结,悬停在原处。 但那夜叉却无视了这显而易见的威吓,手里的铁锤一摆,一道海浪扑面而来。 唐翊动都不动一下,直接操纵着海水反扑了回去,将那只夜叉掀了个底朝天。 或许是她施法时的灵惊动了阿吉若,对方突然间动了一下,然后迷蒙地抬起头来。 “你醒了?还好吗?” 唐翊问道,但对方完全没理她,而是专注地盯着那个夜叉。 唐翊见过阿吉若这样的目光。 “龙屠?” 阿吉若突然间说道。 满脸的不可思议。 第三百五十一章 新兵-俘虏的生活 清澈的水流被纯白的绒雪裹挟,排成一条纤细蜿蜒的涓流,在这寒冷的极地高原上缓缓流淌。 一尾头顶绯红的大鱼顺水而下,身上灵气四溢,不似凡物。 大鱼所到之处,群鱼皆四散而去,不敢靠近半分,就连那些原本以鱼为食的水兽也退避三舍,颇为忌惮。 大鱼浑然不觉的模样,只是继续顺流向东,一路上游经激流险阻,平原坦荡,最后来到长河入海之处。 清澈的涓流在此处已是一片浊浪滔天,昏黄的浪花拍击在灌流的海潮之中,形成一片片雪白的泡沫,水花四溅,在入海河口之上弥漫开来,形成遮天的水汽帘幕。 大鱼从水面探出头来,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珠从鱼嘴里飞出,在水汽中轰然炸开。 金色的虚幻拱桥倏然间出现在朦胧水雾间,桥身上有修长的瑞兽盘旋而舞,桥上有一道旭烂的长虹高架。 大鱼猛一甩尾再度下潜入水,一直沉到河底,鱼尾不断摆动,在水底卷起一圈圈暗涌的漩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水雾之中的金桥也开始逐渐消散。 就在金桥快要完全溃散之际,水面突然炸开,一尾赤红的身影从水中高高跃起。 那是浴血的大鱼。 随着大鱼的身体越升越高,它身上的血液也在疯狂地从片片鱼鳞的缝隙中渗透出来,一滴滴地坠落在河水中,鲜红的血转瞬就被昏黄的水流吞噬,不见踪影。 金桥就要彻底消散了。 终于,在桥消失之前的那一刹那,大鱼跃了过去。 它身上的血已经流干,犹如一具干枯的死树,但就在越过桥的那一瞬间,一缕金色的气息从桥身上升腾而起,摧枯拉朽地汇入它那具朽败的身体。 一息之间,便是改头换面,生机复苏。 它成了龙。 大鱼成了一条金色的龙。 金龙欢喜地在海中腾跃,肆意地释放着自己的力量,掀动海潮,勾引云卷,惹得一片碧波荡漾翻涌。 然后,周围一片漆黑,它陷入了阴影的缠绕之中。 一条浑身是刺的龙缓缓从黑暗中抬起头来,脸上流露出险恶的微笑: “这条鱼化龙还算不错....我带去登天府好了,如果能开智,当个仆从也不错......” 黑暗的另一隅,两条蜿蜒狭长的龙缠绕在一起,向他喷吐毒液,嘴里发出尖锐刻薄的讥笑: “废物!”“废物!”...... 黑暗再次将三条形态各异的龙统统吞没,金龙此刻已经颤抖着紧缩成一团,全然没有当年那条大鱼的自在与逍遥。 一片星火微光从远方燃起,点燃黑暗。 橙红的焰光照耀在金龙身上,它的鳞片也因被光芒覆盖而璀璨夺目。 然后,它突然不能呼吸了。 临源猛地惊醒过来,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 他惊吓而起,只觉得脑袋上似乎罩着个什么东西,急忙摇头摆尾地试图将这东西甩掉。 水流的声响在他耳畔边响起,一团凝实成形的漆黑水球便从他的脑袋上流走,像条黑蚯蚓一样在海水里迅速地游去,游入不远处那条鱼化龙的皮肤里。 记忆潮水一样涌进他的脑海里,临源一下子全想起来了。 他跟着木缘在火山带中四处搜索唐翊的下落,结果要找的人没找到,反倒是碰上了之前从驻地逃出去的那帮鱼化龙,还跟对方打了起来。 木缘被鱼化龙的首领重伤,逃跑的时候打崩了一片山崖,结果害他被鱼化龙的首领给捉住了。 这个首领也是奇怪,整条龙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带着这群鱼化龙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跑,也不知是在干什么,对他这个俘虏似乎也不怎么上心,随手就丢在了一旁。 遗憾的是,虽然对方对临源不怎么上心,他还是逃不脱。 那首领明明是条跟他一样的鱼化龙,法力却高得吓人,随手就是临源以前见都没见过的高级法术,就光是刚刚那颗叫醒他的黑水球,里面就蕴含着吓人的灵蕴,若是在他脑袋上炸一下,恐怕直接就能将他的脑袋炸开瓢了。 所以,为了小命着想,临源决定能怂则怂。 一切保命要紧。 然后临源看见鱼化龙首领直起身子,看也不看地就一摆尾直接向前游去,周围的鱼化龙们也纷纷地跟随他的行动,亦步亦趋地环绕在对方身边。 一条鱼化龙游过来,似乎是想催促临源快些启程,但对方却是一口咬在了临源的背鳍上。 临源一吃痛,血渗了出来,连同着他的愤怒一起煮沸了周围的海水。 那条鱼化龙也被烫了一下,惊慌失措地躲开,上蹿下跳个不停。 临源心里刚闪过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身上就突然亮起一道闪光,紧接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就将他死死地定在原地。 临源清楚,这是那个首领对他施的法,只要他做出任何伤害这些鱼化龙的事情,就会动弹不得。 那条咬他的鱼化龙见状,立刻游了回来,张口对着他的鱼鳍更加疯狂地撕咬起来。 临源紧闭着眼,咬牙忍耐着背上那时有时无的锐痛,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怒气,直到他感觉背上一片麻木,又恢复了行动的能力,才徐徐睁开眼睛。 望着鱼化龙远去的背影,临源在心里怨恨地想着: 这群鱼化龙,最好祈祷不要落在他的手里。 他稍微扭头检查了一下伤势,发现自己的背鳍已经是千疮百孔,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连着龙鳞也掉了好几块。 临源试着游了几米,顿时就觉得背上一阵阵的抽痛,连着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无可奈何,临源只能换成人身,虽然背上疼痛依旧,但至少可以移动了。 临源刚刚游出一段距离,忽然周围的鱼化龙群就停了下来。 它们的目光看向了临源,充满诧异与惊恐。 怎么回事? “是你......” 一声声压抑的低语从一旁传来,临源循声望去,就见那首领此刻正死死地盯着他不放,面容即扭曲而狰狞,双目间血红一片。 “是你!!” 首领嘴里爆发出一声临源从未听见过的惨叫,然后朝他扑了过来。 对方的双臂向前一挥,双手在胸前合十,手指迅速地扭曲成一个畸形的姿态。 首领瞪着临源,猛然张开嘴,露出排排锋利的獠牙。 一声咆哮穿透了临源,将他打得神昏智丧。 海水被首领的怒火煮沸,在御水之术的操控下将临源团团包围。 临源吓了一跳,但也没受什么伤,他毕竟也是龙,普通的水火都不能伤他分毫。 但下一秒,他就没这么淡然了。 海水瞬息间温度骤降,一片片冰晶在周围的水域里浮现,宛如条条锁链一般,凝华成型,将他封冻其中。 临源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可惜为时已晚。 冰化成锋利的钩刃,恶狠狠地割向了他的后背,正中他之前被那条鱼化龙咬开的伤口。 伤口被更加剧烈地割开,血还尚未涌出就已经被冻结,那些细小的冰晶顺着临源的血液钻进他的体内,如同一把把微缩的斧子,在他的体内大肆破坏。 临源惨叫失声,开始拼命地挣扎,释放出体内的灵。 但是那束缚着他的法术依然存在,并迅速地做出了反应。 临源释放出去的灵被法术扭曲,调转方向又轰击在了他自己身上,随着这一下狠狠地冲击,临源的身体猛然一震,也再无法维持住人形,瞬间又变回了那条鱼化龙,而且比之前还要更加凄凉。 除了背上的伤口外,临源的鳞片出现了大片大片的暗色,就好像他的鳞片失去了光泽一样,一层层白色的霜挂在他的伤口上,几缕血丝幽幽地从他口中逸散出来。 临源彻底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在他晕过去之前,他似乎看见那个首领愣愣地注视着他,手还维持在刚才施法的姿势,就好像他也被冻住了一样。 临源再次醒来时,依旧是被疼醒的。 这一次刚睁开眼,临源就差点葬身火海。 黑红相间的岩浆就离他不到半尺的距离,漆黑的岩石中流淌着赤红的岩浆,还蕴含着强大纯净的灵,哪怕是他这样的龙也会被活活烧死的。 临源急忙尝试着避开近在咫尺的岩浆,但身体却立马回馈给他一重又一重的刺痛感与压迫感。 临源扭过头,发现自己浑身被捆上了一圈圈海草,海草的另一端一路向上,被几条鱼化龙叼着向前游动,而他就这样被他们直接丢在海底拖着走了不知多久。 该死。 临源暗骂道。 为了小命着想,他非得想个法子逃走才是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舞龙-情报战 南海。 碧波万顷,海浪翻天,万千海水共同构成一片广阔无垠的平面。 此时的天上阴沉似铁,云层一重重地堆砌起来,海天之间更是罡风猎猎,浊浪惊起,一场风暴正在其中酝酿不安。 而在海水之下,同样的混乱也在进行。 一片狭长的海沟中,一群模样怪异的生物厮杀在一起。他们之中既有来自西边火山环带的异族,也有来自东面龙族驻地的水族,此刻正拼杀地如火如荼,形成了一条狭长蜿蜒的战线。 而就在这片战线之外,有一双眼睛正冷漠地旁观着海沟中互相杀戮的双方,不带一分感情。 半人半龙的离蘅隐匿住身形气息,就这么藏在海沟旁的一个洞穴里,看着水族与异族咆哮着冲向对方,他们各自挥舞着爪牙兵器,一次次制造出大团大团的血雾。 灵不断地爆发,又不断地熄灭,将整片战场搅得一团乱麻。 他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除开那些施法的高手外,几乎所有法术都会受到影响,变得极其不稳。 这也是为何战士除了训练法术外还要培养他们的肉搏能力的缘由之一。 离蘅记得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时是和一群巨鳖作战,身为异族敌军中少有的素食者,巨鳖拥有大部分异族都难以企及的巨大体型与坚固铠甲,就连龙族都得望其项背。 那一战打得格外艰难,他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能幸存下来实属眷顾。 他与其他几个新兵一上场就被灵的乱流给卷了进去,法力紊乱,只能硬生生地用牙齿与龙爪去抓咬缠斗,他们用尽全力也只能给巨鳖制造几个微不足道的伤口。 至于比他们高一级的将官,早已和巨鳖族仅存的几个长老缠斗良久,据他所知,他们的战斗并不比底下的轻松多少。 那场仗从开始到结束打了足足近一个月,但是他仅仅只参与了一小部分。 在他上战场的第五天,就由于脱力晕了过去,若非旁边正好有条龙经过,他恐怕早就命丧巨鳖之口了。 虽然那样的战斗在那时也算少见,可离蘅还记得,那时候他参与的战斗也并不简单。 不论是源源不绝,怎么杀也杀不完的夜叉,还是诡计了得,甚至能克制龙吟八音的人鱼,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善茬。 每场仗他们打得都很艰辛,一上战场就是数不清的法术,密密麻麻的灵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编织成网,笼罩在整片战场上,他们一方面要想办法破解来自敌人的攻击,另一方面还要确保自己的法术击中敌军,到最后,就算双方都没余力施法了,便开始直接硬碰硬地肉搏了。 离蘅还记得那时候光是费尽心思解开那些编织成法术的灵流就已经搞得他头脑疼痛不已,但还要咬牙撑着从混乱的灵之中吐息以恢复体力,来面对之后的肉搏战。 那时候的战场上基本都不会出现水族的身影,因为龙族的战争不会让仆人介入。 只是如今的龙族怕是真的堕落了。 离蘅不屑地想道。 他每次看到这样的情形就总是忍不住内心深处对如今龙族的鄙视之情,居然派下仆替自己打仗,也不嫌丢人。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这些夜叉似乎也弱了很多,数量也不像以前那样铺天盖地的了。 在离蘅记忆中,他只跟夜叉族打过几回仗,但回回都令他印象深刻。 夜叉虽不善法术,却胜在数量铺天盖地,其势可怖,足以覆海。 他至今仍记得有一回打到最后,夜叉们拼死一搏,每个夜叉驾驭着一股海浪一齐朝他们冲击,那景象就宛如一堵铁青的料峭山壁将大海拦腰截断,夜叉潮迎面压来,光是应付夜叉架起的海啸就差点让他们全军覆没。 抛开这些暂且不去想,离蘅注意到,底下的战局渐渐明朗。 夜叉虽然数量不及当年,但依然骁勇,将水族打得节节败退,一直快要驱赶出战场了,仅存几股残兵还在维持着。 就在此时,迟来的龙吟声响起,数条巨龙从天而降,坠入深海之中,加入了战局。 瞬息间战场上局势逆转。 两条龙飞舞而下,在海水里翻滚,蛇形而过,身体四周泛起层层波澜。 他们的龙爪上闪烁着辉光,随即从夜叉之中,一道道冰墙凝结成型,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夜叉被消耗去了不少兵力,见到龙族登场,立即开始后撤,虽然有冰墙阻碍,但还是凭借着自身的速度迅速地绕过,一路奔向西方的山脉,也就是离蘅的方向。 又是一条龙神兵天降,龙吻一张,一口跃动的橘色火焰就猛地喷射出去,冰上映出摇晃的火光。 火焰聚而不散,一路向前飞驰,所过之处海水便升温少许,那龙又口吐几团相同的烈焰,海水很快就一点点地出现了许多沸腾的气泡。 夜叉们立即被滚烫的海水蒸煮地嘶声尖叫,高温对他们有着致命的杀伤性,离蘅眼看着夜叉们在沸腾的水中溃不成军,抱头鼠窜,只留下一具具被烧到发白的尸体。 其余的龙一个个发出吼叫,迅速地游至夜叉之中,继续屠戮那些未被沸水烧死的夜叉。 战争演变到现在,已经俨然成了一个单纯的屠宰场。 但是一直旁观的离蘅已经不知何时默默地遁走。 接下来的事他已经再清楚不过,不需要继续看下去了。 这是他到过的第三十五个战场了。 这些龙族不会将夜叉斩杀殆尽,也不会去追击逃走的夜叉残兵,他们仅仅只是把还留在战场上的那些夜叉杀死。 这不正常。 不光如此,离蘅这些天从南往北,几乎游遍了整个南海防线,发现处处都是这样的情况,一个个战场仿佛独立的世界,划江而治,疆界分明,每一处战场除了一个用来让两军交战的地点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负责探察敌情的哨卫,没有抵御敌袭的结界,更没有南来北往,串联沟通的兵卒,甚至大部分战场连座了望台都没有,仿佛所有人都默认战争只能发生在固定的地点,而且除了正面的交战外不会有任何的意外发生。 这不是正常的战争。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场仗打了到底是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继续这样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 离蘅除了独自游荡在战场之间外也偷偷跟踪那些溃逃的异族,试图看看能不能从他们那一边瞧出些什么端倪。 被他跟踪的异族大部分是夜叉,还有一个鳌虾跟鲮鱼的混群,离蘅发现,这些异族都居住在距离战场不远的地方,而且大多零散而居,与其说是军队,倒不如说是一个个分散的聚落,平日里划江而治,战时却能迅速地整合到一处,偏偏离蘅一连观察数日,也没看见他们彼此之间有什么来往。 但光是这一点还不算最奇怪的。 离蘅也算是在这火山环带中过日子的,心里自然清楚火山于这些异族究竟有多危险,但他们却偏偏一根筋地就扎根在这里,也不向外海寻觅新的栖息地。 莫非有什么东西迫使这些异族留下来吗? 离蘅一边悄无声息地游出海沟,一边思考不停,他的身边不断地有一些死去的水族妖兵飘过。 看着一具具漂浮海水中的尸体,离蘅知道,等灵散去之后,他们就会现出原形,肉身被鱼虾啃噬,灵力回归天地间,最终什么也不会剩下。 离蘅稍一分神,看着周围那些水族的遗骸,心中忽然有丝明悟。 莫非...... 离蘅微微皱了下眉,虽然有了个猜想,但他还不能确定。 他又一次加速,很快便脱离了海沟的范围,进入到火山环带中。 离蘅变回了鱼化龙的本貌,身体犹如一支利箭破开海水向前游去,一路上火山岩浆与热泉毒气时不时掠过他身边,但此时的离蘅丝毫不惧,飞快地回到了鱼化龙群聚集的地方。 看到同伴们安然无恙,离蘅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悠悠地融入到了龙群中,周围的鱼化龙也着急地将他围了起来,一副拿生命依赖着他的模样。 安抚了半天自己的同伴后,离蘅才终于有了空当,他游到一边的一处山岩上,闭目养神。 余光里,他瞥见那条被他抓过来的鱼化龙似乎又在尝试着逃跑。 好像他注意不到对方的那点小动作似的。 离蘅无视了对方,默默地找了个地方睡下,在睡梦中积攒起力量。 梦里,他听见他的伴侣对他说话的声音: “离蘅,快些走,殿下在传唤我们。” 第三百五十三章 母夜叉第二个龙屠 阿吉若话刚出口,就察觉对方并非龙屠,只是长得极其相像。 而唐翊听见阿吉若这一瞬间失神吐露的言语,立马就转头看向对面的夜叉。 面对唐翊的直视,那只夜叉倒是丝毫不惧的模样,举起手中的三叉戟就准备继续进攻,忽然间,他就感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身体。 那是一条条涓细的水流,从海水中析出,眨眼的功夫就将他缠了一圈又一圈。 水流凝成了手腕粗细的冰蓝色锁链,既不是原本柔软的水,也不是坚固的冰,更像是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形状。 被锁链缠住的夜叉开始发抖,雪白的霜雪从他的皮肤上迅速扩张开来,直至将他整个身体包裹住。 “阿吉若,这就是你说的龙屠?” 唐翊疑惑的声音响起,立刻将阿吉若唤回现实。 经过短暂的慌神之后,阿吉若也开始仔细地打量着被冰冻住的夜叉。 长角、铁肤、血瞳...的确,和龙屠长得很相似,但是如果细看就会发觉他们的五官并不一样,而且这夜叉身上还有一道道隐约的白纹,很明显不是她们部落的夜叉。 “不,他不是龙屠,但是他长得和龙屠......” 阿吉若刹住了话,她越看对方就越觉得这夜叉和龙屠惊人的相似,如果乍看过去,恐怕她会以为这夜叉和龙屠才是同一部落的。 阿吉若盯着那个夜叉,思索着他与龙屠有什么关系,而她脑海里那丰富的记忆量一瞬间就因为她的思考而翻涌起来,所有记忆里和龙屠相关的画面纷至沓来,冲得她反而更加难以思考。 然而就在阿吉若观察对方的同时,她没有注意到,唐翊也在旁边一直端详着她脸上表情的变化。 然后就在看了半天阿吉若纠结变化的神情后,唐翊突然开口问道: “你们夜叉部落间,会彼此通婚吗?” 阿吉若被唐翊的问题一打岔,本来就转得不肯快的脑子就卡了,索性暂且放弃,回答道: “不,部落之间少有来往,除非是一方战败,被俘为奴隶,否则两个部落是不会允许彼此的血脉相融的。” 事实上,就算是奴隶,夜叉也不会从与战败的部落苟合,顶多就是会拿那些奴隶发泄一下,这才时而造成了血脉的混合。 但即便如此,阿吉若觉得那些与其他部落结合的同类也相当不入流了。 听完阿吉若的解释,唐翊又开始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 “又或者,你们夜叉有什么通用的功法秘籍之类的,修炼了就会变成这幅样子?” 阿吉若直接摇头否决: “夜叉不善法术。” 唐翊抱胸沉思: “那可就真奇怪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夜叉,居然会相似到你认错的程度。” 阿吉若点了点头: “的确有问题......” 唐翊手一拍: “那我们直接问问他吧。” 阿吉若猛的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但是当她扭头望向唐翊脸上那副微笑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唐翊好像是认真的。 “什么?你当真的?” 唐翊给了阿吉如一个自信的微笑,然后就转过头去,面对着那个被她冰起来的夜叉,问道: “这位夜叉,请问你有亲戚在威海部落吗?又或者你认识一个叫龙屠的夜叉?你们一起修炼了什么神功之类的?” 在此之前,她还不忘替对方融掉了靠近嘴巴的冰块。 夜叉死死地瞪着唐翊,眼神里跟淬了毒一样,然后,他忽然间张开了嘴。 阿吉若只听见对方的喉咙深处传来一种奇异的低吼声,喑哑低沉,不像是威胁也不像是战吼,紧接着她就看着那夜叉浑身上下的皮肤突然间开始像乌贼一样变色。 夜叉皮肤上那原本沉重的铁色迅速褪去,变成了某种半透明的浅白,就像是虾米一样,甚至能模糊看清他身体里的内脏器官。 阿吉若震惊到长大了嘴,彻底懵在了原地。 她有预感,这一幕会成为她日后噩梦的原料。 反观一旁的唐翊,气定神闲,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轻微地皱了下眉毛。 阿吉若听见她悄声地说了一声: “奇怪。” 唐翊抬起手,手指一张,夜叉身上的冰立即粉碎,一条条透明的光带取代了坚冰,只是这一次不光是束缚,更是直接钻入了那夜叉的身体里。 由于对方此时的外貌,阿吉若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一条条光带是如何在他身体里游走,像是寄生虫一样连接到他的血管上去。 好了,她的噩梦想必一定会多姿多彩。 唐翊做完这一切,方才悠悠地放下手,而那只在阿吉若看来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夜叉也重新变回了原本的肤色,此刻正用和阿吉若相差无几的震撼神情看着唐翊。 “不好意思,在我面前,不会让你随便死掉的。” 唐翊说着,面带微笑地又一次抬起了手。 “现在,跟我好好聊聊,不然......” 听见唐翊这轻飘的语气,阿吉若吓得立刻后退,跟唐翊拉远了距离。 天知道她又要做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唐翊什么也没做,只是缓缓的,将五根手指攥在了一起。 然后海水就听从了她的号令,一张遮天巨网以她为中心,在她们头顶上骤然张开。 海水化成千万条绳索,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去,每一条绳索都闪着微弱的灵光。 然后阿吉若看见,绳索接二连三地停止延伸,开始往回收缩。 不多时,一声声惊恐的叫声就挤满了她的大脑。 每一条水绳的末端都绑着一个夜叉,各个的背上都生着白斑。 是白霄部落的夜叉们。 这时,阿吉若才惊觉过去这么久了,她也没看见别的夜叉,原来都在刚才逃跑了呀。 阿吉若环顾四周的同时,唐翊也再度开口: “你舍身来拦截我就是想掩护同族逃跑,对此我表示很尊敬,但是我也可以告诉你,这么做没什么用处。一来我完全有能力抓住你们,二来我也不打算伤害你们,所以,为何不好好地聊聊呢?” 唐翊对面的夜叉没有说话,只是呆楞地看着她,反倒是从她抓回来的那些夜叉里发出了一个年迈的声音: “龙,你想干什么......” 唐翊和阿吉若随即循声看去,在一条条水绳之后,其中一条的末端捆着一个身形佝偻,骨架娇小的母夜叉。 阿吉若光看对方背脊上那一条条排列紧促的白条斑纹,就知道她肯定已经活了很久了。 唐翊也看着那个夜叉,捆着对方的水绳自动将她带到了唐翊跟前,然后轻轻一松,就将自己的俘虏给释放了,重新变回了海水。 唐翊微微笑道: “想必你就是白霄部落的首长老了,对吧?我叫唐翊,幸会幸会。” 阿吉若看着这位他族的首长老咬紧了牙关,面色阴沉,虽然身形佝偻,却也和唐翊的人形差不多高。 “龙,我是白霄的首长老,放开...请放开我的族人,他们对你没有用处,我会做你的俘虏。” 这是阿吉若见过的第二位首长老,刚开口给她的印象就和她自己的首长老完全不一样。 威海部落的首长老可不会做俘虏,难怪白霄这些年打不过她们了,原来是有个怂包当首长老。 唐翊有些讶异地看着白霄的首长老,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会放开他们的,而且我也不用你做俘虏,我说过了,我只是想聊聊。” 唐翊此言阿吉若一点都不诧异,跟她待了一段时间了,阿吉若早就意识到,不能用正常的回路去和这条龙沟通。 但白霄的这位首长老并不知道这件事,只是默默攥紧了拳头,问道: “那你到底想聊些什么?” 唐翊想了想,道: “蛮多的,但是现在,我最想知道的还是......” 的目光转了过去,又落回到那个“龙屠”身上。 “关于这位‘龙屠二号’的真相。” 阿吉若竖起了耳朵。 第三百五十四章 新兵-忆往昔 临源第二十六次逃跑计划以首领突然回归宣布失败。 这些天他一直在钻研自己体内的法术,通过不断地内视自身以及上十次钻心蚀骨的疼痛后,临源总算是琢磨出了一点门路。 虽然不知道他体内的这个法术是如何起效的,但是临源能查出这个法术是如何被释放在他的身上。 关键就在窍穴上。 首领施加在他身上的法术就像是一团交错的网,每个网点都连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窍穴,最后又不知如何连接上了他的神念与气海。 于是当他生出伤害那些鱼化龙的念头或是离首领太远了的时候,所思所想便会牵引着窍穴运动起来,继而触发了埋藏在窍穴里的灵,导致法术发作。 如果想解除这个法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埋在自己窍穴里的灵拔除。 可问题是,他身上的窍穴零零总总算下来足有上千个之多,想要一一将这些窍穴里的灵拔除何其困难。 可是对于此刻的临源来说,只要能逃走,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在所不惜。 所以,如今只要没人注意他的时候,临源就会进入到内视之景中,一点点地将自己窍穴里的灵抽离出来。 最开始的时候他总会犯错,触动那些深埋窍穴的灵,直接让自己体验一把疼痛到晕厥的滋味,但是随着不断地经验积累与试错,他已经越来越有经验了。 现在,临源基本上一天最多可以拔除五个窍穴里的灵。 虽然和全身上下的窍穴总数相比这只是小巫见大巫,但临源反而在这种重复单调的工作中恢复了内心的平静。 他第一次开始不再为外界的种种担忧,而是专心致志地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上。 临源也是在此时发现自己体内的窍穴是如此的神奇。 随着在内视中沉浸得越来越深,他渐渐能观察出窍穴之间的联系。 大大小小的窍穴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联系在一起,和经脉相互串联沟通,血液与灵在其中运转不休,闪烁微光,那景象堪比天上星辰。 他的身体里流淌着一条银河,经脉与血肉为基石,是包容一切的夜空,窍穴就是银河中的耀星,承载着光与热。 临源尝试着御水,身体里的灵也随着他的意念在窍穴与窍穴之间流动,仿佛一条条淡蓝色的涓涓细流,模拟着外界水流的运动。 流动的灵渐渐显示出某种固定的形状,仿佛是一条鱼化龙。 那是临源做的,他操控着水流变成了他自己的模样,而他体内的灵也模仿着水流变成了鱼化龙的形状。 或者反过来,是水服从于灵,变成了鱼化龙的形状。 而且即便是形状改变了,灵也依旧在窍穴之间流动,只是灵流之中的窍穴多了一些。 临源能察觉到,当灵在这些窍穴之间运转时似乎有什么玄机蕴藏其中,只是难以读懂罢了。 或许是他用的法术太粗浅了? 此时临源还未察觉,自己过于沉浸在内视中了,以至于忘记了外界的境况与自己的处境,开始回忆自己在登天府学过的法术,然后散去了自己之前控制的水流,重新运转起灵来。 这是他所学过的最复杂的法术了,以身体气机为引,御水而动,囚龙其中,名曰玄水囚。 这也是他在登天府学过的唯一一种带点攻击性质的法术。 临源时常觉得,登天府有些误人子弟了。 无色的水流在临源周围汇聚,然后肉眼可见的,水变得凝重了。 并非凝固,因为它依然在流动,可水流却明显地散发出某种压抑的气息,仿佛是一层阴影被参杂进了水里,令人不寒而栗。 远处,一双正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直直地看了过来。 在看见临源正在做的事情之后,那双眼睛忽然恍惚,失去了原本清明的神采。 然后临源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托举而起,将他从缠绕淤滞的水流中解放出来的同时也让他彻底清醒。 然后临源就看见首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那一瞬间,他亡魂直冒,只觉得自己小命要玩完。 他居然沉浸在内视之景中,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还施展了这种明显带攻击意味的法术,现在连辩解都难,因为他身边余波未散的灵就是最好的证据。 临源被托着向首领的方向送了过去,心道自己怕是难逃一劫,索性闭上眼,引颈受戮。 “你怎么回事?怎么被自己的法术困住了?” 想象中的惩戒并未到来,相反的是,那首领正用一种他从未用过的温柔声音开口说道,临源震惊地睁开眼,就看见那首领一脸关切备至,一脸仿佛可以化成水的柔情。 临源一阵恶寒,鸡皮疙瘩也掉了一地。 一股柔和的水流拂过他的身体,顿时临源身上疲惫尽消,就连那些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怎么样?好些了吗?” 首领的目光看着他,却依然迷离疏远,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人。 这是怎么回事?发疯了? 临源在心中腹诽,却不敢说话,生怕自己开口刺激到对方,最后受苦的还是自己。 水流消散了,鱼化龙首领却还在继续看着临源,一直不说话,甚至目光里还带上了一分疑惑,然后他突然开口,不解地问道: “怎么了?咱们走吧,你不是说殿下在传召我们吗?” 嗯?什么情况? 临源一头雾水,只见首领一招手,临源周身的水流瞬间裹挟而上,然后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对方带着游走了。 临源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任由对方拖拽着自己,而首领却还在自说自话: “真是,你忘了殿下有多急性子了是吗?怎么还磨磨蹭蹭的?小心到时候挨一顿,可有你好受点。” 临源见他神志不清的模样,心里的小鼓一直敲个不停。 这鱼化龙首领向来就是忽而清醒忽而魔障,这些天下来他早已有所了解,那些鱼化龙是智能低下,首领的异样根本影响不到他们,可是他不一样。 这些天来,鱼化龙首领是不是就会发个疯,而他也三番两次跟着就要受一番精神上的摧残。 临源一点不听从对方嘴里吐露的那些破碎的回忆,可是发了疯的首领压根不会在意自己的音量大小,没完没了地念着说着,宛如钻耳的魔音,时刻折磨着身心俱疲的临源。 旁边那些牙牙学语的鱼化龙还在火上浇油,不断重复着自己头领的话语,令传到临源耳中的话更添一份诡谲。 但是首领很少像今日这样,连行动都跟着一起失常,因此临源此刻也是相当地不安,不知道自己到底将会面临些什么。 就在临源忐忑不安之时,对方突然停了下来,而他周围的水流也随之松懈,解放了他。 “末将离蘅,参见大殿下。” 这是临源第一次听见对方说出自己的名字,也是他第一次听见对方用这种严肃的语气说话,只见离蘅一改散漫迷茫的口气,身体绷直,鞠躬行礼。 而他的对面,除了黑汪汪的深洋之外,什么都没有。 临源莫名有些悚然,然后就看见对方那漆黑的眼瞳朝自己扫了过来,目光中似有疑惑。 鬼使神差一般,临源读懂了那眼神中的困惑,然后带着几分僵硬与试探,开口道: “参...参见...殿下?” 离蘅这才转过头去,继续同他眼前的海水说话: “殿下,我鱼化龙一脉的三十路水军皆已列阵,只待殿下调遣。” 然后离蘅目光绰绰地仰望着什么都没有的海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临源也察觉到了这点。 这条龙已经不在这里了,现在,对方的全身心都沉浸到他自己的回忆中去。 现在的离蘅,是在和过去的某一段回忆对话。 然后,离蘅的目光中再度出现了疑惑之意,看样子回忆中的某个人做出了什么令他感到不解的行动。 然后他望向临源,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求助。 临源只觉得欲哭无泪,他连对方在和什么人说话都不知道,怎么能替他解惑?更何况,离蘅现在正是发疯的时候,他哪敢再随便开口,刚刚那一句参见殿下已经耗去他全部的勇气了。 但这次并不需要临源说什么,离蘅就突然间朝着面前单膝下跪: “末将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还请殿下下令。” 然后不知道离蘅又听见了什么幻音,只见他嗔目结舌,惊到直接破音: “什么?!天......” 离蘅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便只剩下长久的沉默。 “是。” 最后,临源只听见一声简短的回答。 正当他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离蘅再度转身面对他,面带一丝忐忑,问道: “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想知道啊! 临源在心中无声呐喊。 万幸,这次离蘅已经在回忆里直接脑补了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也不知道族人有几个会答应,反天......大殿下可真是胆大妄为,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临源不知道离蘅究竟在说什么,只能闭上耳朵装听不见。 “也是,不过话说回来,你我加起来手下的鱼化龙也不过百余条,才勉强凑齐两支龙军,恐怕还不足与天抗衡。” 临源睁开紧闭的双眼。 刚刚...他是不是听见了“鱼化龙”这个词? 然后临源看向离蘅,就见他面露鄙弃,似乎听见了什么令人不屑的言论: “朝中那些跳梁小丑何足为惧?我族可是太女座下第一望族,鱼化龙一族要做的事,我倒想看看有谁敢挡?” 这次临源听的无比清晰,从离蘅嘴里说出来的确是鱼化龙这三个字。 可是说完之后,离蘅忽然恍惚了起来,身体猛地前倾,扑倒在地。 临源见状,也不知为何,居然下意识地冲上前去,不顾一切地吼问出声: “你怎么了?你给我说完啊?!你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太女座下第一望族?什么叫有谁敢挡?你说清楚啊!” 下一个瞬间,临源就为自己此刻的举动深感后悔。 因为离蘅正冷冷地盯着他,神志已经恢复了清明。 第三百五十五章 舞龙-千钧一发 “你在做什么?” 离蘅缓缓起身,望着面前的俘虏,冰冷地问道。 “我......我......” 对方答不出来,只知道一味畏缩后退,使劲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但鱼化龙的身体并不如其他龙类那样修长蜿蜒,而是更类似鲤鱼,于是不论他怎么盘曲身体都只能让身体弯成一个浅浅的弧线。 离蘅抬起头,注意到四周的环境已经不是之前他们休息的地方了,疑惑地皱起眉。 “到底发生什么了?老实交代!” “是...是你突然发疯,把我带到这里....还说一些奇怪的话....不是我......不是我......” 尽管不是他的族人,但看着另外的鱼化龙如此窝囊还是令离蘅十分愤怒,恶狠狠地抽了一掌出去,打断了对方的絮絮叨叨。 “够了。” 此言一出,俘虏瞬间沉默下来,连呼吸声都变得微不可察。 离蘅脸色阴郁,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记忆最近越来越不受控制,现在连行动都跟着受影响,看来是得想个法子了。 不过此事暂且不提,离蘅抬起头,审视起周围陌生的环境。 也不知他陷入回忆中时又干了什么事,必须赶快回去才行。 如今的离蘅早已不再是过去那个浑浑噩噩的鱼化龙,他非常清楚让自己那些懵懂不知的鱼化龙同族留在这种地方的危险性。 想到这里,离蘅不再废话,一边重新用法术将俘虏五花大绑,一边御水快速返回。 然而,就在他即将回到原来驻扎的地方时,一阵迷离的龙吟响彻海底。 离蘅听得分明,那是无数鱼化龙引吭高歌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正当离蘅心急如焚之时,一道夺目虹光突然从上方普照而下,将黑暗的海底照映得明晃晃的。 弥漫整片海洋的光瞬间攫取了离蘅的注意,他下意识地仰头望去,便被那光束晃得双眼生痛。 那虹光不只是单纯的光芒,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东西,只是随便一瞥便灼伤了他。 离蘅运转灵蕴,眼前立即蒙上一层水蓝,护住了他的眼睛,这时离蘅再朝虹光看去也不觉刺痛了,同时,他也看清了那光的来源。 虹光来自于一条修长的巨龙,对方正从他头顶游过,速度极快,浑身上下散发莹莹的辉光,满身鳞片宛如连成一片的琉璃宝甲,每片龙鳞都浮动着斑斓的颜色,精致华美,虹光就是从那条龙的鳞片上散发出来的。 离蘅看着那条虹龙,突然觉得对方似乎有些眼熟。 当日将他和同胞们从大圆坑里解放出来的龙,似乎就是一条虹龙。 虹龙扭动身躯,蛇行向前,四只龙爪上各自包裹着一团晶莹剔透的灵蕴,离蘅仔细端详一阵后便发现那是某种锁诀的法术,只是构造十分简陋,若非那虹龙的灵一直在支持,恐怕早就消散了。 虹龙一边施展法术的同时还在御水快速地前进,就和对方的法术一样,她御水时的架势十分惊人,就连隔了这么远的离蘅都能感觉自己周围的海水受到了牵引,可是对方的技艺又极其粗糙,对水流缺乏控制。 如果换做是他,完全可以以更少的灵获得更快的助力。 电光火石间,离蘅就大致地将来者的实力推断了一番,随后立即返过身来,将自己和俘虏隐藏在厚重的海底尘埃之下。 感谢火山带动荡不安的灵,掩盖住了很多蛛丝马迹,也让他们更难被发现了。 虹龙才刚刚从他们头上游过去,紧随其后便又杀出几条龙,和前面的虹龙不同,这几条龙浑身披挂,法术的灵光闪烁不断,显而易见的来者不善。 他们是在追杀她? 离蘅看见这一幕,心里越发焦急,这些龙追着那条虹龙到了这儿来,很可能就会发现藏匿在此的其他鱼化龙同胞,再加上刚刚他听见的那一声龙吟...... 离蘅摇摇头,不敢再想。 等到头顶的海水再度恢复平静,他便立刻从海底尘土中脱身而出,急忙朝着驻扎地赶去,但他也没忘了拽上他的俘虏。 只是离蘅没注意到自己的俘虏此时的神情——那极其讶异的神情。 随着离蘅越来越靠近驻地,他内心的不安就越发水涨船高,他的感知里一片空白,之前还被同胞们各种噪音填满的驻地此刻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传出来。 果然,当他抵达之前的驻地后,除了黑漆漆的海水之外,什么都没有。 离蘅将俘虏往旁边一甩,也顾不得更多,直接仰头发出一声长啸,紧接着便焦急地等待着有同胞能回应他的呼唤。 但是没有。 他的龙吟石沉大海,等不到一丝回音。 他的同胞们呢?他们去哪儿了? 慢慢的,离蘅握紧了拳头,眼神阴沉了下去,身上涌现出一阵阵灵光。 半龙半人的身躯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条金色的鱼化龙。 离蘅变回了龙形,同时彻底解封了所有的力量。 一旁的俘虏爬了起来,离蘅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对俘虏的控制减弱了,但他已将所有的法力集中在寻找同胞们身上,这个俘虏要做什么也不重要了。 离蘅集中精神,让自己的意识附着在灵上面,向四面八方扩张出去。 灵所过之处,所有的事物都会分毫毕现地呈现在他脑海里,不论是水中悠游的海鱼,或是沉默的磐石,但是唯独没有鱼化龙的身影。 南边,没有! 东边!没有! 西边,还是没有! 离蘅的目光渐渐呆滞,然后一点点地,他的注意力投向北面。 跨越过几座山脉,便到了一片广袤的海底平原,平原以北,越过一道海沟,就是龙族军队的驻地。 下一秒,水流开始在他身后聚集,压缩在一起,巨量的水被迫拘束在一处,所产生的水压远超出了寻常的水平。 然后,离蘅解放了它们。 一场无声的爆炸在离蘅身后绽放。 瞬息之间,炸裂的水流全数化作出前进的推力,将离蘅向一枚炮弹一样直接推了出去。 这是他学过的一种加速方法,借助水压的力量增加自己的速度,虽然这种方法危险性很高,但离蘅也顾不上这些了。 因为在他的视野中,一片金色的浪潮正中从山脉的隘口涌出,直奔平原。 而平原之上,是厮杀正酣的战场。 离蘅向北疾驰而去。 ...... 白珍珠平原上,原本水族与形形色色的异族之间的战斗本来已经临近尾声,可是出乎水族意料的事却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最开始的异常是迟迟不来的龙族,以往的战事中,水族们都会与异族厮杀,削减他们的力量,再等龙族主人们下来做最后的一波收割,可是这场仗已经打了许久了,水族们也快被异族彻底吞没了,却依旧没有龙族出现。 正当水族快要绝望时,一束强光照亮了整个平原。 从驻地的方向,一团彩虹的色彩冲天而起,强大的灵随着虹光照射下来,震慑住了战场上的每一个生灵。 水族们纷纷抬起头,然后就眼看着一条散发虹光的龙从他们头顶游过,紧随其后的,是数十条龙,那些龙族一个个张牙舞爪,喷吐烈焰,追杀着那条虹龙,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拉越大。 然后,两者就这样追逐着离开了战场,好像底下的战事根本无关痛痒那般。 就这样,等最后一条龙离开后,战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不论是水族还是异族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全都默契地僵立在原地。 然后,第二件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从南边的火山带中突然涌现一片耀眼的金光,宛如一片金色的缎带从山脉的隘口中涌现,直奔着平原的方向冲了过来。 离远了看,那很像是由一条条鲤鱼组成的潮水,但是等他们接近以后,战场上的双方就能看清那些鲤鱼头顶的短角与四只龙爪。 异族慌张不已,他们还是头一回被这种数量的龙族围攻,但水族也同样慌张,因为他们认得朝他们冲过来的并非是他们那些高高在上强大无匹的龙族主人,而是龙族主人们饲养的一群舞伎。 最终,打破僵局的是一只身形修长的水族。 不知是由于被鱼化龙们的气势所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它躲到了一只夜叉的身后,将一团水灵混杂的利剑远远地投向鱼化龙群。 战事再起。 然而这一次,原本交战的双方战到了一起,共同面对这群不速之客。 ....... 一群水妖张开嘴,吞吐出一颗颗漆黑的水团,直冲向朝他们奔来的鱼化龙,但那些水团只是在鱼化龙身上弹了一下,就直接滑开。 鱼化龙到底是龙族,战场上的水族又大多并非什么强横之辈,他们的法术甚至无法攻破鱼化龙的龙鳞,但是,战场上除了水族以外还有为数不少的异族。 另一边,另一条金色的鱼化龙横冲直撞,却被两只手持长戟的夜叉一左一右牢牢制住,戟尖将鱼化龙压在海底的沙地上,坚硬的龙鳞被戟尖磨得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响声, 等到离蘅赶到时,他目睹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幕。 鱼化龙虽然比起战场上那些游兵散勇要强,但是现在却寡不敌众,缺乏调令,陷入了僵局之中。 心急如焚的离蘅脑中忽然忆起了过去种种,以往的战场与如今的战场在此刻巧妙地重叠在了一起。 于是一声声清冽的龙吟从离蘅嘴中发出。 于是鱼化龙循声而舞。 第三百五十六章 母夜叉-重逢 黑暗、寒冷、狭长。 这是现在正在海床之下缓缓前行的阿吉若所能感觉到的全部。 在她身前,唐翊化成人形御水前进,而白霄部落的首长老则在最前面领路,阿吉若就这么跟在她们后面,一同穿过这条深埋海底的甬道。 在经过了白霄部落的首长老和唐翊一番亲切友好的交谈后,对方同意带她们两个去创造龙屠,不对,是鏖战者的地方。 和阿吉若部落不同的是,白霄部落的那个“龙屠”并没有什么屠杀过一条龙的丰功伟绩,仅仅是因为战力更强、在战场上往往坚持地更久而获得了“鏖战者”这个名号。 但是抛开名字不谈,这个鏖战者和龙屠的相似点太多了。 外形、能力、甚至气息都有一点相似的味道在。 两个从未有过交集的部落,为什么会出现同样的夜叉? 阿吉若迟缓地思考着,而另一边,三人也抵达了目的地。 “这……就是我们孕育‘鏖战者’的温床。” 随着白霄部落的首长老伸手指去,阿吉若身前的空间骤然开朗,狭窄的岩石甬道向上下左右撤去,形成了一间小小的石室,本来应该是昏暗无光的密室,可她眼前尽是一片泛着猩红光泽的混沌泥淖。 她们现在仍旧处在海中,但是眼前的这些红色软泥却与海水泾渭分明,没有丝毫相融,看上去仿佛陆地上的一个普通池塘。 阿吉若看着眼前这个红色的泥塘,莫名地后退了一点。 这东西给她一种不好的感觉。 但阿吉若注意到,唐翊倒是没什么不适的样子,反而上前一步,弯下腰,手掌按在岩石上,灵息顺着岩石蔓延出去,很快,她就感觉到了什么。 底下的岩石在震颤,一条条裂痕从唐翊的手掌下蔓延出去,裂痕纵横交错,最终让眼前的这一片岩石都变成了破碎的碎石。 直到此时,阿吉若才注意到,前方的岩石只不过是一层伪装,用来遮盖底下的某个东西,随着岩石逐渐被震碎,阿吉若发觉藏在底下的是个碗状物体,而这个碗的大小,刚刚好就是眼前这个泥塘的大小。 莫非?这些红泥是从这个碗里面出来的? 阿吉若的注意力还在那个碗上面,所以没察觉此刻唐翊的动作。 只见唐翊身后闪过一道虚影,紧接着,虚影朝地面重重一甩。 随着一声轰隆巨响,阿吉若吓得贴到了墙上去,眼前的整片岩石也彻底崩裂,底下一直被掩埋着的物体也随之暴露出来。 那是一个青铜巨碗,内壁上镌刻着曲折的纹路,引导着灵的流动,外壁则附着着一层又一层闪着微光的符咒,但是在被唐翊掘出来之后,那层微光很快就消失了。 御水一招,青铜巨碗挣脱了几点零星的岩石,浮在唐翊面前,碗内还有点点红泥残留。 唐翊伸手从泥塘里捻了一点红泥上来,手指搓了搓,那点红泥瞬间变得灰黑干枯,很快就飘散在海水里。 这一连串操作下来看得首长老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然后她就听唐翊问道: “你们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 现在的首长老对唐翊的忌惮愈发深重,于是直接一五一十地说道: “是龙族给我们的。” 阿吉若和唐翊同时扭过头去。 “龙?” 阿吉若惊讶地发声道。 唐翊看了她一眼,然后追问道: “是从北边过来的那些龙族吗?” 首长老点了点头。 阿吉若懵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令她那本来就转得慢的脑子现在基本上已经成了一滩浆糊。 龙族.....给了夜叉....龙屠? 阿吉若在这时候,下意识地望向了这段时间的依靠,也就是唐翊。 但对方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吃惊的样子,还在继续开口发问: “你的意思是说,龙渊那边一面和你们打仗,一面又给你们提供这种...法器,来帮你们增强战力?你们就没想过为什么?” 首长老望着唐翊,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想该怎么说,然后她开口道: “我们并非是与龙族战斗。” 唐翊微微一笑,就好像明悟了一样。 但是阿吉若绝对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所以她直接喊了出来: “你说的到底什么意思?!” 首长老仿佛第一次注意到了她一样,讶异地抬了抬眼角,但没理她,而是把目光又转移向了唐翊。 很明显,如果唐翊不开口,她是不会回答阿吉若的问题的。 唐翊看了阿吉若一眼,微微一笑,开口解释道: “夜叉并不是在和龙族战斗,恰恰相反,你们是在与龙族交易。” 是的,从唐翊到南海来的那一天起,她就看见了。 在战场上和异族战斗的,向来不是龙。 是无数灵力微弱,驽钝无知的水族。 然后她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驱虎吞狼,我倒是没想到龙渊那边也会用这招,看样子,龙渊里的水族问题和我之前想的还是有些不一样啊。” 阿吉若听不懂唐翊在说什么,唐翊这次也没做任何解释,而是继续问道: “跟我讲讲吧,你们是如何得到这个法器的,又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 首长老抬起头,紧紧盯着唐翊,似乎是想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来。 唐翊目光和善,面上带着持久而恒固的笑意。 知道不可能从唐翊的神情中瞧出什么端倪,首长老也放弃了继续窥探的打算,老老实实地开了口: 如唐翊所预料的那样,一切从三百年前讲起。 但阿吉若显然没有料到这事居然牵涉到那么久以前的事。 夜叉的寿命至多只有五六十年,三百年对她们来说,就相当于整整数代的变迁了。 那时候,夜叉们生活在遥远的外海,就和很多其他异族一样,只有在鱼汛时才会进入浅海狩猎。但是不知从何时起,她们生存的地方起了变化。 鱼群越来越少,海中的植被也开始凋亡,越往深海走,海水就越发动荡不安,海底的火山更是接连喷发,将大片的海水化成毒汤。 渐渐的,外海荒芜了,异族们陆续向浅海迁移。 有些异族去了北边,却古怪地就此失去音讯,生死未卜,于是后来,大家也都开始往南迁徙,但她们的运气并未比那些去北边的异族要好多少。 到了南海来的他们,正好与当时正在扩张地盘的龙族撞上了。 第一次战争就这么爆发了。 那场仗打了近十年,异族这一边损伤得极其惨烈,在拧成一股绳的龙族之下,能够抵抗强大龙族的异族屈指可数,如果不是因为没有退路,所有异族只能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地反抗,恐怕连十年都撑不到。 十年下来,异族们可以说是十不存一,甚至有些稀少的种族就此灭族。 但最后,这场本该是一边倒的战争却结束得稀里糊涂。 龙族那边莫名其妙地停止了攻击,陷入了一片混乱,当时被龙族打了那么多年的异族顿时也跟着慌了。 可没过多久,龙族就派来使者前来。 当时以夜叉为首的异族们一个个胆战心惊,以为对方是要宣布将他们斩尽杀绝,可没想到,龙族却提出了一份意想不到的交易。 从此之后,龙族退出主战场,仅仅只是派遣自己手下的水族上阵,借异族之手消灭龙渊内部拥挤的水族群体,甚至如果异族们战功足够的话,龙渊还会吸纳她们,作为眷族进入海穹顶生活。 可想而知,对于当时的异族们而言,这份提议是多么地匪夷所思,又多么地具有诱惑力。 和龙族作战的这些年,异族也对龙族有了长足的了解,当然知道海穹顶是个多么美好的地方:充沛的灵,安定的生存环境,还有龙族的庇佑。 经过了短暂的犹豫与商榷之后,很多异族们同意了,只有少数对龙族极度仇视且忌惮的异族选择返回外海。 可能他们宁愿死在故乡,也不想再与龙族有什么交集了。 从那以后,异族们就留在了南海边境,数量最多的夜叉就像以前在外海那样,重新成为一个个部落,分散在火山带中,而其余的异族则融入到了夜叉部落中。 就这样,第二次战争开始了。 并且一直持续到今天。 听完了自己的历史,阿吉若再一次懵住了。 一直以来,她都以自己族群的骁勇善战而自豪,她们是如此勇猛,甚至敢于挑战强大的龙。 可是,为了什么? 为了帮龙族减少他们繁衍过多的仆人?为了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龙族的仆人? 不,这不是真的,是这个白霄部落的首长老在胡说八道,她的脑子绝对出问题了。 否定的念头一闪而过,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严丝合缝地与阿吉若从小到大的记忆对上了。 现在想想,她们上战场,很少与龙族有过较量,就连龙屠说自己杀过一条龙,那尸骨呢? 她从未见过。 就在此时,一个念头蹦入阿吉若的脑海: 她的部落有龙屠,那么她的长老们......也是知情的吗? 还有龙屠本人,他也知道吗? 阿吉若心如乱麻的同时,唐翊又一次看向了那个青铜碗: “那这个法器呢......?你还没告诉我这法器是怎么回事。” 首长老继续说道: “这件法器,是一群龙在十几年前送来的,大概是那时候起,就有些龙族偶尔会送些东西过来,我们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这些东西的确是好东西,就用了。” “你们认识那些龙吗?” 首长老听见唐翊的问题,瞥了她一眼,带着一分试探地开口了: “不认识,而且......” “我想你也不认识吧?” 唐翊笑了笑: “嗯?” 首长老顿时就变得紧张起来,后退了一点,继续说道: “龙族内部的事我们这些长老或多或少也知道一点,你们......是不是在分裂?我们能感觉到,一群龙和另一群龙做着截然相反的事,而且他们彼此之间似乎还很忌惮对方。” 首长老说到这里,还补充了一句: “我们部落也分裂过,即使现在,部落里也还会有小帮派的出现,我能认出来这种迹象。” 唐翊抬眼想了一下,然后点头道: “大概吧,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首长老紧盯着她: “哪一个他们?” 唐翊回答: “任何一个。” 首长老似乎松了一口气: “所以,你是新的帮派。” 唐翊没肯定她的说法,而是问道: “所以,能告诉我,怎么找到这些给你们送东西的龙族吗?这个法器应该需要定时维护吧?” 首长老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 唐翊想起自己来南海之前,在重焰楼分部待过的那些日子,还有那个脾气不好,痴迷炼器的白龙泽微。 “我跟别人学过,这法器没有法骨,自然就没有自我运作的能力。” “法骨?” 首长老疑惑的眼神让唐翊的嘴角往上弯了弯。 “法器的支柱,没有法骨的法器很容易就会受外界影响产生破损,所以需要时常修复。” 唐翊解释道,但首长老依然一副没听懂的模样,索性直接跳过这个话题,道: “他们应该这几天就会过来,我们一般在部落外面跟他们打交道,到时候,我会给你安排一个躲的地方。” 唐翊摇了摇头,谢绝了首长老安排: “不必了,我很能藏的。” ...... 两个白霄部落的夜叉抬着沉重的青铜碗沿着蜿蜒的海沟前进,他们脚下的海浪也因为这多余的重量而变得十分迟缓。 而隐藏住身形与气息的唐翊就安静地跟在夜叉后面,跟着他们一起前去目的地。 白霄部落的首长老告诉她,今天就是龙族约定好派人来修缮法器的日子,每到这个时候,她们就会安排族人将法器搬运出部落,一直送到约定好的地点,然后等过了一天,再把法器搬回来。 这期间发生的事,他们一概不管。 夜叉不想和龙族有多余的交流,很明显,龙族也是一样。 在唐翊的身后,还有一股海流在无声地跟随着她一起前进。 那是同样隐藏了身形气息的阿吉若。 在听完白霄部落首长老的那番话后,阿吉若就陷入了濒临崩溃的状态,最近几天,唐翊不断地出言安慰,但依然收效甚微。 但谁知今天听见唐翊要出来去见那些龙族的时候,阿吉若却一番数日来的萎靡不振,执意跟了上来。 唐翊自然没有劝阻,反而还帮对方隐藏了起来。 两个抬碗的夜叉一路到了一处僻静的山谷之中,然后唐翊就看见他们朝地面一跺脚,岩石立刻分开,露出一个刚好能容纳下青铜碗的空间。 夜叉将法器放下去后又是一跺脚,岩石便自行合拢,然后两个夜叉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唐翊和阿吉若留在原地,安静地等待龙族的到来。 “阿吉若。” 唐翊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阿吉若的视线动也不动,只是嘴上回应道: “什么事?” 唐翊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 “现在方便我问一句吗?” 阿吉若视线微微移动,但很快又回复到原来的位置: “什么?” 唐翊说出了她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杀龙屠?” 但是阿吉若始终都没有回答。 唐翊笑了笑,让沉默再度回到这片海底山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山谷中却一直浸没在一片死寂之中,唐翊漂浮在水中,吸收着四周的灵。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影响到了灵,就像石头砸进水面一样,一串串的灵蕴泛起涟漪。 唐翊睁开了眼,往向头顶上方。 三条修长的身影正在潜向她与阿吉若所在的地方。 唐翊眯起眼睛,就只见那三道身影正是三条形貌不一的龙,一条蜿蜒瘦长,通体紫黑色的鳞片、一条慵懒丰腴,洁白如云彩、还有一条看上去就像是条橙红色的蛇,只是长了四个爪子。 唐翊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三条龙......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下一秒,唐翊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是熟人啊! 第三百五十七章 新兵-机会 经过了那天的事故,临源原以为自己必然是死定了。 也不知那时候他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敢冲上去吼一个疯子,还是个法力强过他许多,手中握有他生杀大权的疯子。 但临源没有死,甚至完全相反,自己的日子变得好过许多了。 自打那天起,鱼化龙首领不再管他,其余那些鱼化龙也没工夫搭理他。 临源大概猜到了一些原因。 那天他被鱼化龙首领带回来后,并没有看见除他俩以外的鱼化龙,然后,那个首领就急匆匆地跑走,等到对方把鱼化龙们都带回来后,临源发觉鱼化龙群少了几条,剩下来的鱼化龙也大多挂了彩,像是和谁打了一架似的。 一开始临源还没搞清楚这些鱼化龙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他看见其中一条鱼化龙身侧上那道散发着微弱灵蕴的伤口。 他见过类似的伤口,在战场上,他们偶尔也会给水族发配一些附着了灵的兵刃,那些兵器并不算法器,但杀伤力也比普通兵器强一些。 这些兵器造成的伤口,往往就会附着少许灵,眼前这鱼化龙身上的伤口,就是由这样的兵器造成的。 这些鱼化龙跑到战场上去了吗?是意外?还是刻意的? 临源花了点时间思索这个问题,但马上,他就意识到了另一个更重要的事实。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距离白珍珠平原十分近,甚至这些鱼化龙都可以在短时间内游过去。 逃脱的机会! 意识到了这点之后,临源努力压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身躯,以免让任何鱼化龙看出自己的企图。 但是同时,临源也是满心焦急,担忧首领带领鱼化龙转移到别处,万一他们带着自己往山脉深处转移,恐怕就难再脱身了。 逃脱的欲望与按捺不动的理性在他心中博弈不休,最终,临源还是选择谨慎为上,继续老老实实地装哑巴。 能不能逃先放一边,小命最重要。 本来,临源以为这些鱼化龙上了一次战场,应该会立刻足底抹油,逃之夭夭,跑到离战场至少百万里远的地方去。 可是令临源惊讶的是,一连数日,鱼化龙群都没有半点要转移的意思。 不光是那些混沌无知的鱼化龙,就连他们的首领都丝毫没有逃跑的打算一般,还日日离开大部队,不知上哪儿闲逛。 临源不懂这些鱼化龙的心思,但他清楚地知道,这对自己来说是个绝佳的逃跑机会。 之前被他暂时搁置的法术破解计划重新提上日程,另一方面,临源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成天装死。 他得寻个突破口才行。 一条鱼化龙慢悠悠地从临源身边游了过去,嘴里嘟嘟囔囔着破碎的词语: “蠢货......救命.....退后......” 这些词应该是他最近听来的,很有可能就是在战场上时听到的。 临源望向那条鱼化龙: “你说错了。” 临源笑了一声,试图吸引对方的注意。 可那条鱼化龙只看了他一眼,嘴里依然重复着之前的话,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临源并不灰心,他早就弄清楚了这些鱼化龙的心思,自然知道简单一句话是没法吸引对方的,但是话语也只不过是吸引对方的手段而已,真正的诱饵,还在后面。 现在首领还没回来,正是临源最好的机会。 于是,临源拿出了自己真正的诱饵。 一缕缕稀薄的蓝色光丝从他的鳞片缝隙中泄露出来,在他身前徐徐汇聚,形成了一道微弱的光源。 临源数日来的努力已经初现成果,他眼前的光芒就是证明。 经过不知多少天的反复钻研,临源成功拔除了部分窍穴里的法术,成功解放了部分法力,虽然只是一点点,但对临源来说也是一大步了。 当光源出现的那一瞬间,鱼化龙停住了,双眼专注而出神地盯着眼前这束七彩的光芒。 “过来吧。” 临源低声道。 鱼化龙魔愣地看着光芒,慢慢地靠近了,但才过来一点点,又马上停住。 “别害怕。” 临源循循善诱。 “你喜欢光,对吧?一直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谁会不喜欢光呢?” 临源一边说着,一边让光朝鱼化龙的方向凑了过去。 对方被吓了一跳,往后一缩,但最终对光明的渴望战胜了怀疑,使得他与光芒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然后,临源听见对方嘟囔的词语变了: “光.......” “光......” 临源露出一个隐蔽的笑容: “对,这是光。” “光!” 鱼化龙大喊一声,扑了上去,身躯缠绕在虚幻的光源上,而光也从他的鳞片之间渗了进去。 临源脸上的笑更大了: “光。” 光芒消失了,那条鱼化龙也如梦初醒一般,摇头晃脑地游远了,不再关注身后的临源。 但在鱼化龙与临源之间已经产生一缕联系,一道极其微弱的灵将两条龙绑在了一起,就像下一秒就会崩断的丝线那样。 鱼化龙游远了,临源撇过头去,静卧在海底。 耐心地等待下一条鱼化龙的接近。 ...... 灵在翻涌,不满于束缚,一遍又一遍地发动冲锋,试图冲破束缚着自己的那一重重枷锁,丝毫不顾自己此刻给寄身的龙族带来了多大的痛苦。 临源咬牙坚持,任由体内的灵发起一次又一次的暴乱,最后,在临源的意志已经濒临崩溃的时候,他体内翻涌的灵终于平复了下来。 这些天经过他持续不断的努力,已拔除了窍穴里将近一半的灵,但不知是不是因此的缘故,他发现自己的灵开始有些躁动不安。 每当他拔除一个窍穴里的灵时,剩余的灵就会开始试图强行冲击其他的窍穴,虽然每次都能被自己强行压制下来,可是这种来自内里的冲击也依旧叫他痛苦难耐。 临源有些担心,莫非这是某种法术的反噬,还是说由于自己试图破解首领加注在自己身上的法术,导致了某种反应? 临源不知道,但他的计划都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自然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这些天,除了不断拔除窍穴里的灵外,他也和十来条鱼化龙进行了沟通。 有些成功了,有些失败了,但临源并不在意。 这么多天下来,首领依然没有带着鱼化龙群转移,反而自己离群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样天大的好机会,临源是不会错过的。 只要再等几天,再让他拔除几个窍穴,他就能恢复自由身了。 临源深吸了一口气,集中意志,让灵向体内的窍穴探去。 突然,灵汹涌攒动,如同脱缰野马一般冲向临源的窍穴里残存的那些灵。 临源心神一震,极力想阻拦,却发现自己完全控制不住体内的灵。 就在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死定了,被自己的灵杀死,但下一刻,就在他的内视之景中,他的灵摧枯拉朽地将剩余窍穴清扫一空。 他的法力回来了。 临源猛地摆尾,御水而起。 法力畅通无阻,从他身上释放出来。 他自由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舞龙-战舞 南海边境,白珍珠平原以南,火山山脉之内,一片死寂盘踞于此,经久不散。 此地千万年来便是如此,即便偶尔有些深海的原住民在此定居,也打破不了此地的寂静。 但是有些时候,也会有些例外出现,让寂静短暂地退场。 就好比现在。 灿金色的流光正在黑暗的海底山脉之间起舞。 只见在漆黑的山脉环绕之间,一汪金光熠熠的溪流缓缓地顺着山势从海底深处升起。 溪流蜿蜒流动,忽然分流成两股,向两侧绕去,随后又复而转向,同时向彼此汇合,两股溪流的行迹分毫不差,仿佛是一面镜子的两侧一样。 就在两股溪流将要再度融汇一体之时,溪流的前端突然四散开来,化成星星点点的金色光点,向周围分散开来。 溪流就此解体,几个呼吸间就成了散布深海的繁星。 若是此时有人长了一双鹰眼,且能视物于暗,便会发现那些金色的星星其实是一条条形似鲤鱼的奇怪生物。 那些生物通体散发金色的光芒,身形如鲤鱼,头颅却类龙,顶着一对短短的绒角,还有两条长长的须子。 那些半鱼半龙的生灵在海中迅速穿梭,排列成一圈又一圈空心的圆圈,彼此套连成串,似在以自身为媒,在海中作画一般。 渐渐的,画作定格下来,或大或小的金色圈环错落排列,中心的圈环最大,旁边套连着三个小一些的圈环。 然后,所有的圈环瞬间向他们的中心收缩,金光也随之收束成一抹刺眼的亮斑。 光明绽放,释放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 而之前圈环所面对的那堵山墙此时已是烟尘弥漫,大块大块的岩石从山体上崩裂出来,制造出庞大的尘埃云团,一路徐徐地滚向海底去。 离蘅浮在旁边的另一座山巅之上,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依然有些不满意。 他发出一声声忽长忽短的龙吟声,底下的鱼化龙们也跟随他的龙吟再度分散,重新变回最开始的那条金色溪流,然后拼凑成另一副画作。 离蘅也在一旁不断通过龙吟发出指令,指挥鱼化龙们的移动。 他这么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前段时间,他的鱼化龙同胞们误入了战场,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的带领下,所有误入战场的同胞们都从战场上安然返回。 甚至没有几条鱼化龙负伤。 虽说打仗的那些水族跟异族都只是些残弱之流,可毕竟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杀伐果断,下手半点不带仁慈,狠辣出奇,离蘅本以为自己这些脆弱的同胞势必会在战场上有所减员,结果却比他预想的要好太多了。 这也让离蘅萌生出一个新的想法。 于是从战场上回来的第二天起,离蘅就开始了对自己同胞们的训练。 最开始几天他只是重拾了以前的经验,指挥鱼化龙们舞蹈。 重操旧业的鱼化龙开始还有些抗拒,但在离蘅的强硬态度下基本上没几条鱼化龙敢抵抗,很快,一条条鱼化龙就在深渊之中起舞。 等到鱼化龙们重新熟练了舞蹈之后,离蘅开始了训练的下一个步骤。 在鱼化龙们重新熟练舞蹈的这段时间离蘅自然也不会闲着。 他一遍遍地温习自己的回忆,尤其是其中关于上阵杀敌的片段,从中抽取出合适的知识。 龙族虽然肉身强横,又天赋异禀,在与外敌作战时少有敌手,却也有部分异族可以与龙族相抗衡。 离蘅就记得,有一次他的小队就碰上过一只来自外海的千年九头虫。 那九头虫虽自称为虫,却是条长了九个脑袋的巨海蛇,浑身流毒,所到之处百里内俱是一幅生机凋零的景象,不仅如此,对方还满是滑腻黏液,滑不溜手还力道强劲,极善绞杀。 他的小队与对方缠斗许久,却没能将其击毙,甚至有条年轻的龙族着了道,被对方活活缠死。 最后幸亏他们及时改变战术,布下战阵,将那九头虫冻杀。 离蘅从战争的回忆中脱身,开始思考现下的问题。 他的同胞们的确是软弱不堪,和其他龙族相比更是惨不忍睹,但是他们的确比很多龙族都更加擅长跳舞。 而舞,某些方面其实和阵法很相像。 都是同样需要刻苦训练,都是同样需要遵从指挥。 舞要精准,阵法也要精准。 若非如此,舞不会好看,阵法也不会发挥效用。 既然如此,他这些舞技娴熟的同胞们,也是有可能施展开同样技艺精湛的阵法的。 那么,从最简单的阴阳阵开始吧。 从离蘅下定主意的此刻开始,鱼化龙们就开始了艰苦卓绝的训练之路。 不同于以前熟悉的舞蹈,此时离蘅要教鱼化龙的是法阵,还是众多法阵中杀伤性最大的战阵,哪怕寻常阵法,演习时亦是要百般千般的小心,以免阵法反噬,更遑论专门杀敌的战阵。 于是离蘅也变得格外严酷,加上其余的鱼化龙灵智未开,他也没法以言语教育,只能用最粗暴直白的方法: 惩罚。 每当有鱼化龙记错了自己的步调,或是试图偷懒的时候,灵蕴就会瞬间从周遭的海水中凝聚出来,化成一道淡紫色的巨网,网住犯了错的鱼化龙。 紧接着的,就是鱼化龙十分熟悉的电刑。 电光闪过,紫网消失,原地只剩下一条被电得浑身抽搐的鱼化龙。 这般几次过后,再也没有鱼化龙胆敢违反离蘅的指令或是偷懒耍滑了。 在离蘅这般的魔鬼训练之下,鱼化龙们也一个个突飞猛进。 虽然智力并没有什么长足的进步,但他们大多重新掌握了星点的法力,而这对于离蘅来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意义。 那就是鱼化龙们再也不需要靠进食来维生了,现在的他们已经可以自行从周围环境中吸取灵来维系自己的生命。 而离蘅也不用再浪费时间在捕猎上,可以一门心思地训练鱼化龙了。 这对于鱼化龙们来说或许不是个好消息。 就这样,几日接连不断的高强度训练过后,鱼化龙一个个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不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差到了不行。 离蘅见状,也不得不暂停了战阵的训练,放鱼化龙们一点喘息的空当。 在他看来,这些鱼化龙还远远没有达标。 他都已经这么教了,他们还只简单掌握了像是阴阳阵、三元阵这种简单的阵法,威力也不尽人意,连轰塌一座山头都做不到,让离蘅不可不谓是失望。 但没办法,如果再不放他们去休息,恐怕鱼化龙们突然暴毙都是有可能的。 离蘅无奈叹惋,自己也跟着一起回到了原先的驻地,跟着鱼化龙一起躺下,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他愣了一下。 嗯? 一丝法力的波动顺着他分伸出去的感知灵传导到了他脑海里。 是那条俘虏。 他终于破解了自己的法术吗? 离蘅兴奋了起来。 这么多天过去了,总算没让他失望,对方终于把自己施在他身上的囚龙术给解开了。 离蘅立刻睁开眼睛,就看见一抹金色的光闪了一下,转眼间又消失不见。 同样消失不见的,还有那条被他抓回来的鱼化龙。 很好。 离蘅等了一会儿之后,才徐徐动身,朝某个方向游去。 一切都在他计划之内。 那么,开始下一步吧。 第三百五十九章 母夜叉-叙旧 在唐翊身为登天府一名学生的那段短暂时光中,她曾闯下赫赫威名。 但那些威名对她而言没什么大用,她本人更是早就忘了个干净,但是她还记得遇见的那些龙。 而眼前这三条,可不是那么容易忘的。 毕竟除了临源以外,也没别的龙族向她宣誓效忠过了。 “好久不见啊。” 阿吉若惊讶地看着身边的虹龙突然解除了自己身上的伪装,朝那三条龙欢喜地打起招呼,神态自若,就好像在跟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打招呼一样,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这条龙哪根神经搭错了。 对面也被狠狠吓了一跳,三条龙瞬间盘起身躯,张牙舞爪,阿吉若甚至看见其中紫色的那条朝她们喷出一口紫黑色的液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阿吉若也本能地察觉到来者不善,警觉地弓起身体。 而唐翊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微笑着目视前方,对方喷出的那液体还没接近她就被冻成了一串冰柱。 对面的三条龙同样是惊魂未定,对视一眼,掉头就跑。 “跑什么呀?不认得我了?” 唐翊笑问道,伸手一抛,三条晶莹剔透的锁链从她掌中凝结成型,朝那三条龙飞射而去。 锁链转瞬间就追上了逃跑的三条龙,将他们五花大绑起来,活生生拖了回来。 “清涟、清隆云还有清恬,我没记错吧?” 唐翊笑着,又一次重复了之前的问好: “好久不见啊。” 云龙清涟、火龙清隆云以及望龙清恬,这三兄妹一方面是当初唐翊入登天府考试时的手下败将,也是那时她所认识为数不多的几位虚龙的一员。 或者按他们自己的说法,该称呼他们为隐龙才对. 唐翊记得,上次和他们见面时还是自己在登天府上学那会儿的事了。 没想到这些时日过去,他们居然也跑南海来了,缘分可真是奇妙啊。 面对唐翊,清隆云和清恬都不由分说地闭紧了嘴,扭过头去。 见到自己弟弟妹妹们这幅不打算开口的模样,身为大哥的清涟只得无奈苦笑,开口回应道: “好久不见,唐翊小姐。” 唐翊立马喜笑颜开,挥挥手,几张冰椅凭空出现。 “别拘束嘛,来来来,咱们坐下聊。” 清涟看了眼那三张和自己现在体型完全不搭的椅子,有些尴尬地用手指将其中一把捻了起来,无言以对。 唐翊立马尴尬地挥挥手,散去了那几张椅子,转移了话题: “我记得,上次咱们见面还是在那会儿我也还在登天府上学,之后发生太多事了,有很多人都联系不上了,能见到你们还是蛮意外的,你们这段日子都上哪儿去了?” 清涟低着头,也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一样,敷衍道: “我们仨比不上唐翊小姐,只能四处给自己找份活计,能供自己修炼所需就行了。” 唐翊微微一笑,执着地追问道: “是吗?什么活把你们整南海来了?这边可是在打仗呢。” 清涟沉默了,清隆云和清恬则是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眼神中都写满了不安,三兄妹一时间集体说好了一样,你看我我看你,但就是不说一句话。 唐翊笑容不减,但此刻在兄妹眼里看起来就有些可怕了: “怎么不说话了?” 出乎意料的是,开口的不再是清涟,而是最为沉默寡言的清恬。 她微微抬头,一脸严肃地说道: “唐翊小姐海涵,只是这活,咱们是要保密的。” 唐翊点点头,若有所思道: “是么?” 下一秒,她的身形原地消失,出现在了三兄妹运送的那个金属碗旁。 顿时三兄妹齐齐面露惊恐之色,也顾不得别的,同时朝唐翊的方向出手。 三股不同色泽的攻击穿透海水,一股是一连串透明的气泡,一股是赤红的烈焰,还有一股是深紫的毒液,但这三种不同的攻击还没碰到唐翊就纷纷像撞上了什么一样,消失在海水中。 清涟出口想要劝住唐翊,但对方已经伸手碰到那金属碗上面。 “唐......” 一股浓郁的血红从碗底浮现,转眼,血红的油脂就将碗整个填满。 远处的阿吉若看着,目光愈发深邃。 碗里的油脂和之前她在白霄部落里见到的红泥虽然不一样,但给她的感觉是一样的。 唐翊轻轻碰了一下那油脂,问道: “方便给我解释一下吗?这碗里面装的是什么?” 清涟扭头,看向自己的弟弟妹妹,三条龙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他扭回头来,重新面对唐翊,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忽然盘踞起身体。 他的两个手足也同样盘起身躯。 突然,阿吉若察觉到了不对,她的身上笼罩起一股奇异的压迫感。 最后,清涟艰难地开口: “唐翊小姐,求你,看在过去我们曾助您一臂之力的情面上......请不要为难我们。” 唐翊看了他一眼,无所谓地抚上碗沿: “行吧......” 清涟脸色又是一变。 只见唐翊手里探出一道法力,笼罩住金属碗,灵的光芒闪烁,照亮了唐翊的脸孔。 她幽幽说道: “反正,不论你们说或不说,我总会有办法知道。” “拦住她!” 清涟满面惊恐,一声高喝。 清隆云与清涟立即直扑上前,一龙攻上,一龙攻下,朝唐翊袭去。 唐翊抬起另一只手,向上一摆,水流就如同一个巴掌,将清涟直接抽开,然后唐翊的手掌向下虚按,水流便又裹杂着清涟一起反扑向下,连同清隆云一起死死按在海底的坚石上。 成钧水流将二条龙牢牢制住,清涟尚能控制住自己,但清隆云已经开始嘶吼咆哮了。 他是火龙,本身就与水相性极差,现在更是被水流所控,身上火光乍现,好似一团爆燃的篝火一样。 唐翊不管他,认真地研究着眼前的法器,双眼中虹光满溢。 然后一个清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研究: “唐翊小姐,请您收手吧。” 唐翊没理。 于是,对方又说道: “否则,这个跟着您的夜叉,就要没命了。” 唐翊顿了顿,眼中的虹光也跟着停滞了片刻。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声音的主人:清恬此刻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声音也是传音过来的,紫黑色的修长身躯如同捕捉到猎物的蟒蛇一样缠绕着那个跟着她一起来的母夜叉。 阿吉若面露愤然,但身体却因为龙气而彻底僵硬。 她现在终于明白,自己和龙族之间的实力差距究竟有多大了,在龙族的有意威慑之下,她居然连动都动不了。 唐翊收手了,却并没有放开清涟与清隆云两人。 清恬见状,心中稍稍放松,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您如今为谁做事,但还是请您回去转告那位,请不要擅自插手旁族事务。” 听到这话,唐翊忽然又笑了。 但清恬反而突然间变得更紧张了。 对她而言,她宁可面对一个面无表情的唐翊,也不想面对一个微笑的唐翊。 至少前者她还能看穿对方在想什么。 然后唐翊说道: “你们误会了,我并没有在为什么人做事,事实上,我做的事完全出自我个人的意愿。” 或许是终于习惯了水流的重压,被她压制了半天的清涟终于得以开口: “小妹别跟她废话!带着傩碗逃!” 清恬没有听自己哥哥的话,而是继续说道: “请放开我哥哥们。” 唐翊反问道: “那你能放开阿吉若吗?” 清恬没回答,而是继续说道: “我大哥二哥他们都不善水,您一直用重水之术困住他们,会出事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牙尖还有一丝一缕的毒液在往下滴,滴得她身下的阿吉若胆战心惊,一面躲一面在心里拼命腹诽: 你哥哥会出事,我不会吗?! 唐翊安静地看了眼身前的清涟与清隆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她抬头说出了一句让阿吉若差点吐血的话。 “哦......这个叫重水之术啊?” 阿吉若如果不是身体僵硬,她肯定要破口大骂。 清恬倒是没有丝毫动摇,龙爪扣住了阿吉若的肩,慢慢地收紧了。 阿吉若吃痛,终于叫出声来。 “你个杂碎!放开我!” 清恬横了她一眼,目光如冰,但完全没把阿吉若放在眼里,然后她转向唐翊,问道: “唐翊小姐,可否放开我哥哥们了吗?” 唐翊笑了一下,压制清涟与清隆云的水流转眼散开,将他们解放出来。 清涟和清隆云立刻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清恬身旁,三条龙立刻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还不忘将阿吉若推到最前面。 阿吉若一时间不知自己是该恨身后挟持她的龙族还是该恨眼前的唐翊,索性对所有人都摆出一副臭脸。 见到哥哥们回来了,清恬也松了口气。 清涟急忙向两人使了个眼色,清恬立即带着阿吉若一起后退。 唐翊不动声色,看着他们渐渐远离自己。 然后她一抬手,手里就多了一根拖把。 三兄妹掉头就跑,阿吉若则软软地倒了下去,她的脖子上有一道刚刚划出的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肤正因为毒液而逐渐溃烂。 唐翊一甩拖把,周遭的海水呼应而动,从四面八方朝她推来,同时,也将逃出去的三兄妹给推了回来。 唐翊没去管被海流推着回来的三兄妹,而是御水上前,手掌覆在阿吉若的伤口上。 冰霜冻结住毒液,回春术加速伤口的复原,阿吉若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唐翊面有不善,手指灵巧摆动,海流如同大手一样将三条龙翻来覆去,害得他们一点能耐都施展不出。 唐翊看着,默默心想: 看来,不善水的不光是清涟和清隆云。 “唐翊小姐......饶了我们......” 清涟虚弱的声音有一下没一下地响起,唐翊也遗憾地看着他。 真是,本来好好的叙旧,现在变成这幅样子,又能怪谁呢? 另一边,清隆云暴躁的声音随之响起: “唐翊!你最好老实点!我们奉的可是左席大臣的命令.......” 嗯? 唐翊打了个响指,海流突然间止息,重新化作镣铐,将三条龙牢牢锁住。 唐翊转过头,看向清隆云: “刚刚你说,你们奉的谁的令?” 第三百六十章 新兵-声音 临源一路向北冲刺,宛如离弦之箭一样,破开水流疾行而去。 他在逃命。 被束缚多日,他早已积攒了数量惊人的灵,现在临源也无暇顾及太多,一股脑地将这些灵释放出来,御水而行,为他的逃亡加速。 这么多天下来,临源的精神已经被这种奴隶生活逼到了极致,如今猛然得以脱身,自由的感觉冲昏了他的头脑,本来还算理智的思路也混乱了起来。 顾不得在火山带如此放肆地使用灵会带来什么后果,临源一个劲地将他身后的水流凝聚成束,然后向身后推去,转化成动力带领临源迅速前进。 转眼间,临源就逃出了原来的驻地,又翻过了一座黑暗的山脉,据他估算,再往前逃过几座山,他应该就进入到白珍珠平原了。 临源紧张地逃窜,可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察出身后传来一阵阵令人不安的波动。 他都不需要回头,就知道那个鱼化龙的首领已经发现自己逃脱的事,很可能此时已经追上来了。 紧接着,他才意识到他做了一个多么鲁莽的决定。 他应该耐心等待到那个首领离开以后再逃的,要知道,最近首领时常会带领鱼化龙外出,而且往往一出去就是好几天,虽然不知道他们去做什么,但毫无疑问,那时候他再逃成功的几率会大许多。 临源为自己的莽撞懊恼了那么一个瞬间,就将其抛诸脑后。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他除了继续逃下去也别无他法。 他可不想再被捉回去然后受一番折磨。 海流隐约透露出些许的异样,临源能感觉到自己所驾驭的海水突然少了一点,而且本来他对海水那顺滑的控制也显得艰难了不少。 电光石火间,他就意识到,除了他以外,还有别的龙族在御水。 是那个首领!他在和他争抢海流! 临源马上意识到对方这是想逼他减速,于是临源立刻改变了海水的方向,推着他向上方游去,同时临源也放弃了离他太远的那些海水,转而专心地操控起离他最近的水流,他的速度也瞬息间加快了不少。 临源向海面逃窜而去,水流在他身后涌动,拖出一条白色的泡沫线条。 他的逃跑路线发生了变化,他身后的追逐者也改变了策略。 一簇簇黑色的线条从海水中浮现出来,如蛛网一般笼罩住临源。 如果是过去的临源想必已经惊恐不安,但他现在早已今非昔比。 临源凝神望去,丝毫不惧离自己仿佛咫尺之遥的黑色线条,从一旁望去,就好像他看不见眼前的危机,头也不回地往线条上撞一样。 可是他没有撞上去。 金色的飞镖从临源口中飞出,经过多日温养,镖身早已因积压不动而散发着若隐若现的华光。 飞镖精准地扎在线条上,好像针穿过纺线,黑线轻轻地绷起,然后就破开了一个缺口。 临源则趁机从缺口中游了出去。 漫长的俘虏生涯给了临源临危不乱的资本,而多日的钻研法术也令他拥有了一种全新的视角。 当他不在为法术的外在所迷惑,而是专注于其本质的时候,他就发现很多法术其实都是共用了一个路子,就好像拿不同的瓶子,装的却是同样的水。 就像眼前的黑线,乍看上去声势惊人,铺天盖地,可实际上它依旧是以灵息为根,辅以灵蕴,彼此交缠成某种形似锁链的形状,就类似于最低级的锁诀。 看破了这点,临源就知道破除法术的要点了。 找到灵息与灵蕴交缠的脆弱点,将其击破,那么灵息就会与灵蕴分开,法术也就自然会出现漏洞。 虽然这漏洞只出现了短短一瞬,而且范围也就那么大,可足够他逃出去了。 临源已经能看见顶上散发着微弱光亮的海面了。 他忍不住在心底里暗骂一声,若是晚上,他脱逃的可能性还会大点,可是如果现在还是白天,那他逃脱的可能性就小了些。 光天化日之下,海上又没有什么掩体,他的形迹基本上就是一览无遗,只能寄希望于天上云彩多些,好歹让他有地方藏。 “临源......” 嗯? 虚幻的声音忽然间出现在临源脑海里,宛如耳语,让他疑惑了一下,速度差点慢了下来。 “是我。” 临源还在纳闷这突兀的幻音是从何而来,下一秒,他猛地就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了。 那条跟他一起跑到火山带里来的白龙,木缘。 她没走? 就在那一瞬间,临源冲出海面,烈日的灼灼阳光抛洒在他身上,四散的水珠打在平静的海面上。 一座高耸的云山飘在天上,临源可以隐约看见,一条白色的龙尾忽而从云后闪过。 果然,她一直都在。 临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怨怼。 这么多天,对方应该一直都跟在自己身边,不然不可能自己一跑掉她就这么快找到他,可是这么多天下来,她居然就在旁边干看着什么都不干。 不悦归不悦,临源可没打算现在和对方算账,径直朝着木缘藏匿的那朵云彩飞去。 身下的海面上波澜阵阵,深色的海水安静适然,看起来,那个首领还没追上来。 临源加快飞行的速度,可是他比起海底,他在天空中更为笨拙,毕竟是从小在水里长大的鱼化龙,飞翔这种事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陌生了。 临源只能一边努力踏着云雾攀升,一边借助水汽的推力向上。 “真是,怎么这么慢?” 临源耳边再度响起木缘的嗓音,然后她就看见一条白色的长尾如同鞭子一样朝自己甩来,尾部的须鬃在风中抽出一阵爆破的鸣叫,然后结结实实地捆住了自己,把他拎了过去。 那一刻,临源觉着自己差点就要断成两半了。 就不能轻点嘛?! 他再次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克制住了自己半是疼痛半是愤怒的咆哮,缩在了木缘身旁。 然后他就再一次切实体会到了鱼化龙和其他龙族之间强烈的差异。 他的整个身子甚至都比她的爪子要小一点,他贴在她那庞大的龙身之上,就像只依附在她鳞片上的寄生虫一样。 这么多天和鱼化龙们相处,他都忘记自己有多渺小了。 “你怎么了?不要分心!收敛住你的龙气,那家伙出海了。” 哪怕木缘就在他身旁,可她依然还是用的传音术和他说话,同时也收敛了自己浑身的气息。 临源听话敛气,目光从云层间隙中向下张望,就看见一道和他差不多大小的金色身影跃出海面。 和他差不多大,可是却能把这巨大的白龙吓得龙气都不敢泄露半分。 临源心情突然莫名快意不少。 然后,他就和木缘一样,小心翼翼地跟着云彩一起移动,生怕让底下的鱼化龙首领看出自己的行踪。 “现在怎么办?如果他上来呢?” 临源传音问道。 木缘苦着脸,语气里带着些无奈: “别问我,我也是随便招了朵云过来,真是,你怎么突然一下就暴起发难,逃跑也太突然了吧?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临源也明白了,看样子,自己鲁莽的逃跑不光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也把木缘这边弄得手忙脚乱。 但他也很无辜啊!被俘虏了这么多天,他精神状态也不怎么正常了。 “这可不能怪我,话说,你既然一直跟着我们,为什么连个信号都不给一下?” 木缘白了他一眼: “你说呢?那鱼化龙法术那么厉害,万一我稍有不慎,露了马脚,那不就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思虑片刻,临源不得不接受了对方这个说法,但还是肚子里有股怨气,索性憋着,等有机会再说。 “不好!” 突然,木缘脸色大变。 临源也随之一惊: “怎么了?” “他会招云!!” 木缘惊恐地看着底下的鱼化龙,临源也转眼望去,只见对方身上散发出阵阵氤氲水雾,在阳光的折射下五彩缤纷。 悠长的龙吟从对方口中流淌而出,震颤着四周围的浓云。 然后鱼化龙慢慢昂首,看向了临源两龙藏身的云彩。 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快逃!” 第三百六十一章 舞龙-尽在掌握 离蘅摆了摆尾,又成了半人半龙的姿态,手一挥,海面上的层层云彩瞬间荡涤干净。 瞬间,仓皇逃窜的两条龙暴露得一清二楚。 嗯?那条白龙也在? 离蘅本来以为那条白龙早就逃之夭夭,跑回北部的龙族驻地去了,没想到对方居然一直在。 该说是愚蠢还是.......愚蠢呢? 离蘅结束了心里的腹诽,转而认真地开始追捕两条试图逃走的龙。 鱼化龙不擅长飞行,离蘅对此清楚地很,他也没兴趣费体力去参与自己不占上风的这种追逐战。 他有更好的办法。 离蘅又一挥手,御水而动,几条水做的长蛇猛地从他身旁的海中探出头来,嘶嘶吐信,就像真的蛇类一样。 “去。” 离蘅轻声发令,透明的水蛇瞬间在海面上飞速爬行起来,身形蜿蜒敏捷,犹如几道闪电划过。 离蘅闭上眼,神念与水蛇链接一体,水蛇的视觉、听觉甚至触觉都随之传到他脑子里。 此时在他眼中,世界完全变了一个模样,海天一色的壮阔景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泾渭分明的天地。身下的一半是浅蓝色的流体,表面起伏不定,而上方的另一半则是一片空洞的苍白,在这苍白之中,有两个明晃晃的异色格外显眼。 一个是庞大而弯曲的深红长蛇,另一个是微小却明亮的金色晨星。 水蛇是离蘅以道法与灵结合制造出的生物,只有最浅显的智慧,但却拥有对灵与龙气异常敏锐的感官,在这种感官的辅助之下,也方便了离蘅的瞄准。 几条水蛇彼此缠绕起来,继而重新化水溃散,离蘅的身体则从水中显现。 火焰无声在他掌心腾起,迅速地变换自己的形状。 然后火焰突然从离蘅掌中跃起,笔直地向天空冲去。 离蘅的真火在他的操控下化成了扑天巨网,朝两条逃窜的龙族扑撒开来。 见到这重火焰渔网之后,那两条龙也变得更加慌乱起来,离蘅瞥见那条白龙使着熄灭火网,却发现她施法招来的水才刚碰到火焰就被汽化了。 难道她看不出那是真火吗? 离蘅看着白龙和那条鱼化龙被火焰撵得四处逃窜,意念一动,操纵着火焰将两条龙往海面驱赶而来。 白龙眼见自己逃脱无望,眼里也出现了些许狠色。 离蘅感应到周遭的灵似乎有所变动,便知对方是作何打算,同样运转起体内的灵,与对方抢夺起对灵的控制权。 离蘅虽然久未经战事,但对灵的控制却丝毫没有生疏,再加上这么多日子恢复下来,他不说已经重返过去的状态,但至少不会差到哪儿去。 可出乎离蘅意料的是,在这场争夺灵的战争中,他赢得居然无比轻松。 对面的白龙似乎完全没有意料到灵居然会不听从自己的控制,倒向对手的那边,留给自己的只有虚无的空气。 灵被离蘅召集在掌上,渐渐压缩成型,顿时,离蘅的掌上就开始闪着忽明忽暗的光亮。 离蘅听见白龙怒吼出声,余光里,一团火焰朝他飞射而来。 那火焰凶猛炽烈,散发出灼人热量,橘色与红色一通跳动着,仿佛一团燃烧的丘陵砸落下来,可他却浑然不知那般,动也不动一下,火焰径直撞在他身上,然后转瞬间消散干净,竟是连根头发都没伤到。 白龙脸色几经变化,终于放弃似的,目露绝望,准备任之听之,主动向海平面飞来。 旁边的鱼化龙也被这种绝望所感染,跟着一起向下坠落。 但是离蘅只看他们下落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不对。 速度……太快了。 然后,离蘅就见白龙鳞片中溢散出股股浓郁白气,白气形成了某个固定的形状,是一张古朴的弓。 弓? 离蘅迟疑了一瞬,体内已经酝酿好的真火也停滞了一下。 他忽然觉着,那张弓的形状有些眼熟。 就在离蘅迟疑的一瞬间,白龙已然盘踞在弓身上,仿佛她本身就是弓自带的装饰一样。 灵息翻涌着从白龙身上出现,凭空化成了一支透明的箭矢,搭在弓弦上,慢慢地收紧了。 离蘅没有使用真火,也没去阻止那张拉满的弓,事实上,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观察着,试图从白龙身上觉察出某些蛛丝马迹来。 虽然颜色不同,可他依然能辨识出某些熟悉的外貌特征。 果然,这条白龙很像自己曾经效忠的那位殿下。 虽然那位殿下明面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后代,可说不准私底下有血脉传出,三百年的时光,也足够一条幼龙长大了,也就是说,这条白龙很可能是殿下的血裔。 箭矢离弦,灵息也随之变得凝实可见,宛如瓷石那样雪白。 离蘅依然没有反应,而是认真地思考着殿下的血裔流落民间的可能性。 殿下当年的确是有几个欢好的对象,可据他所知,殿下也没和他们交合过,应该不太可能为他们诞下龙卵。 而且........ 离蘅看了眼白龙所攀附的那张弓。 如果真是意外流落民间,怎么会拥有和殿下一样的法器? 箭矢已经逼到离蘅面前,他依旧淡然如初,没有丝毫动作。 而箭矢却猛地炸开,撞上了某种看不见的壁垒,从尖端开始,一路向尾端崩裂,最后成了一团破碎的灵。 白龙不可思议的神情令离蘅有些不悦。 殿下当年是何等英雄气概,何等威风,怎么眼下这个后代这么没用啊?一点也没有殿下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作风。 思考间,离蘅终于出手。 一股黑色的水流从他身侧的海面中喷涌而上,轰然撞击在白龙的身躯上。 黑水粘稠而浓郁,如同蛛网一样死死粘附在白龙的身上,白龙奋力挣扎,怒吼地喷吐火焰,但火焰不能撼动黑水分毫,反倒是被其扑灭。 离蘅见白龙已被困住,暂且将注意力从她身上挪开,转而看向另一条龙。 那条鱼化龙还在天上躲避着火网,并没有和白龙一样直接冲下来。 大概是已经认清了自己和他之间的实力差距吧。 离蘅这么猜测着,将注意力集中到火网之上。 火网突然停滞了一瞬,火焰停止跃动,像是被按下了暂停,凝固住了。 然后,火焰变成了金丝织成的渔网。 收网了。 鱼化龙此刻成了货真价实的鱼,深陷金渔网之中。 明明已经将逃跑的俘虏和他的帮手都捉住了,可离蘅却忽然叹了口气。 没有想到那两条龙里面居然有一条是殿下的后人,本来打算把他们直接捉起来控制的计划眼下是用不上了,看样子,只能换个计划了。 离蘅一边思忖着,一边控制着黑水与金网将两条龙拖向自己。 等到他们被拖到自己面前时,离蘅就想好了。 于是他面露微笑,看着惊恐不安的两条龙,道: “有兴趣,听我聊聊天吗?” 然后离蘅带着笑,将仇恨埋在心底深处。 第三百六十二章 母夜叉-分道扬镳 清隆云才刚刚脱口而出那句话,面色就猛地为之一变。 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无奈的是,他也收不回来了。 唐翊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左席大臣?” 阿吉若在一旁听着,根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可她看唐翊的脸色,感觉她们说的似乎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清隆云低着头,再不肯说半句话,他的妹妹清恬则是无奈叹气。 唐翊也没有理他,而是喃喃自语道: “左席......我记得好像是支持大皇子吧?为什么他们要给异族提供帮助?提升敌军的实力做什么?......” 不论是三兄妹还是阿吉若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阿吉若看着沉思的唐翊,意识到对方在思考一些事,一些和她有关,她却一无所知的事,突然莫名有些不爽。 突然,阿吉若察觉到束缚那三条龙的水流消失了。 阿吉若心中顿时亡魂直冒,急速踏浪后退,与他们拉开距离,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三条龙也猛地转身,向远处逃窜而去。 怎么回事? “别怕,阿吉若,是我放他们走的。” 阿吉若听见唐翊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随之一愣。 什么意思? 她的脑子更混乱了。 唐翊扭过头,微笑着看了她一眼: “不这样,我们就搞不清楚真相。” “什么意思?” 这一次,阿吉若把脑子里的困惑回答出来了。 唐翊耐下心来,解释道: “既然他们都是为了别人办事,问不出什么,不如直接去找他们的头领,说不定更轻松一点,待会儿我们就和之前一样,隐藏着身形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到底是要回去哪里。” 阿吉若还想问些问题,但脑子没转过来,唐翊就已经开始施法了。 一阵异样的感觉再次覆盖了阿吉若的体表,然后她就被唐翊带着一起紧跟那三条龙而去。 她仍然在思考。 身下,一片片海底火山掠过,犹如模糊的阴霾,隐约可见几点亮色。 那是突破岩层流淌出来的岩浆,缓慢,炽热,如果平常阿吉若会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岩浆,因为哪怕是稍微凑近点,她都可能被灼伤。 但现在,在唐翊的庇佑下,她依然在专注地思考。 直到她终于思考出一个答案: “你这样不行。” 唐翊移动的速度不减,但还有空反问道: “为什么不行?” 阿吉若皱起眉头,认真地开口解释: “那些龙不会出卖自己的头领的,他们肯定会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不会明知道你就在跟踪他们,却还是回到他们首领身边去。” 阿吉若把自己代入到了那三条龙的立场上去,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如果她知道有个强大的敌人打算利用她来接近她的部落,接近她的族人,那么她宁愿领着敌人冲进岩浆里。 唐翊淡然地开口,虽然看不见,但阿吉若甚至都能想像出对方脸上挂着的那副仿佛永恒不变的笑脸: “不,阿吉若,他们会回到自己的头领那边去的,如果他们是夜叉,可能会按你说的那么做,可他们不是。” 阿吉若再度陷入思考: “什么意思?” 唐翊的声音变得柔和,循循善诱起来,好似一个良师一般: “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阿吉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但唐翊帮她答了: “是部落,对吗?” 唐翊说对了,却也没有完全说对。 在阿吉若的内心最为幽微之处,有一个声音在低声诉说,她最重要的,除了部落,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一旁的唐翊还在继续说话,也多亏了这点,让阿吉若的意识得以从内心的缓慢思考中抽离出来,重新回到对话中。 “对他们而言,重要的不是首领,不是龙渊,甚至不是龙族,而是他们彼此。” 说到这里,唐翊也流露几分回忆的神色,然后饶有兴致地说道: “说起来,在龙渊这么多天,我就没看见几个龙族会对除了自己亲友之外的龙族保持忠诚的,可能龙更看重血缘吧。” 阿吉若认真地思考着唐翊的话。 比起族群,更看重与自己关系接近的血亲吗?那这不就是说...... “那他们岂不是......哪怕知道你会跟踪他们,也会回到首领身边吗?” 阿吉若慢慢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对,而且,他们应该也明白我为什么会放走他们了,就让我们看看,他们会不会对首领保持忠诚吧。” 说完,唐翊的手轻轻一挥,无形的水流便继续将她和阿吉若一同朝着三兄妹逃窜的方向推去。 然后她们二人就逐渐消失在了深色的海水之中,只留下一阵水波无声荡漾。 四条龙、一只夜叉,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却早已分道扬镳。 ...... 阿吉若一直以为,自己算是夜叉里见过很多世面的。 身为巡逻的夜叉,她时常会离开部落的驻地,跑到外头去探查环境。 她见过海底火山一瞬间的喷发与崩塌,也见过间歇泉涌现,将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海底巨兽煮沸,甚至亲眼看见龙族与他们之间的战争。 但她还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跑到龙族的地盘来。 此刻她左边有一条绯红与桃红相间的龙盘踞着小憩,右边数十步开外,几条颜色各异的龙正围成一堆,低声说着什么,她头顶上边,一条明黄色的龙缓缓游过,爪间似乎还抓着某种锋利的武器。 四面八方全是龙,每条龙都会隐约带动海水随他们的意志行动,阿吉若踏浪的本事根本使不出来,她甚至连动都不敢动,只能让唐翊带着她移动。 虽然唐翊向她保证过,这些龙不会发现她,可唐翊脑子里想的什么她可从来没搞明白过,她干的事更是一件比一件匪夷所思,让阿吉若摸不着头脑。 一切进行的本来很顺利,唐翊和她成功追上了那三条龙,那三条龙也带着她们一路回到了龙族的驻地。 一切都那么顺利。 但紧随其后的发展就有些超出了阿吉若的预料了。 那三条龙并没有进入龙族的驻地,而是绕了一个圈子,继续朝北方前进。 直到他们来到了一座掩埋在沙尘中的金属方碑前,那三条龙才停下,阿吉若看了眼那块金属方碑。 一半深埋在沙土中,一半光洁如新,折射出冰冷的光彩。 那条白色的龙伸出龙爪,轻轻地碰了碰碑身,然后阿吉若眼前就只见到一片光亮。 强光刺眼,对于常年居于深海的夜叉来说更是难以忍受,阿吉若早已习惯了昏暗的环境,如今猛地来了这么一下,差点把她的眼睛晃晕。 光芒散尽,阿吉若眼前还是大片大片的光斑。 就在她还没回神的时候,唐翊已经领着她向前走去,来到了方碑旁,依葫芦画瓢地伸出手去碰了碰那块方碑。 “等.......” 阿吉若还没来得及喊住唐翊,又一阵光芒就淹没了她。 她只来得及把眼睛闭上。 第三百六十三章 新兵-复命 临源看着自己眼前阻断平原的高耸峭壁,心里不知不觉升起一股浓郁的担忧,担忧自己那前途未卜的命运。 他刚刚跨越了身后那片白色平原,现在只要越过这片峭壁,就回到了龙族驻扎地。 问题在于,他之前被派遣出来的原因是因为要把唐翊抓回去,可现在,他带回去的却是另一条龙。 那条自称离蘅的鱼化龙。 临源至今都有些难以置信,那天他和木缘逃脱失败,重新被离蘅所俘获,他还以为这次对方绝不会轻饶了他们,可意外的是,离蘅却什么也没有对他们做,反而饶有兴致地提出了一个令他们无法拒绝的交易。 用他们自己性命,换他能够回到龙渊。 临源记得那时离蘅和颜悦色地告诉他们:他无意伤及他们的性命,甚至他们只要把他带回到龙族的驻地,他就自然会放了他们。 临源和木缘当然不会信他,而离蘅也无奈地表示了遗憾之情,准备将他们重新绑起来。 于是他们就同意了。 就好像他们还有别的选择一样。 临源感觉到身边的水流微微地拍打着他,打断了他源源不断的担忧。 只见白龙无声无息地凑到了他身旁来,以传音术同他说道: 【那边又开始了。】 临源和木缘同时看向一旁半龙半人的男子。 只见对方正一脸凛然,面对空无一人的海水自言自语着什么,时不时还加上些肢体动作,以示自己情绪激愤。 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在离蘅安顿好其他那些鱼化龙后,他们就离开了海底火山群,一路北行,而离蘅则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不光是同不存在的对象交流,而且越往北走,离蘅这种情况似乎就越严重。 从他们刚离开海底火山时差不多几天才会病发一次,到现在基本上离蘅已经是一天有好几次。 病发的时候往往毫无征兆,就好像离蘅只是突然丧失清醒,陷入了某种幻觉之中一样。 遗憾的是,哪怕对方病发,临源和木缘也依旧难逃魔爪。 对方虽然神志不太正常,但法力却远高出他们,使用的那些法术连从小在战场长大的木缘都没怎么见过,在离蘅手下,他们就像是两只鹌鹑一样软弱无力。 木缘对此一直难以接受,但临源倒没什么感觉,他又不像木缘那样从小在战场长大,进了龙渊后几乎是条龙都比他强,他对此早已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离蘅方才如梦初醒。 只见他朦朦胧胧地扫视了一圈四周,随即目光便聚焦到了眼前的峭壁之上。 然后临源就看见他走上前去,若有所思地摸了摸眼前的峭壁,也不顾双手沾满了尘土,就这样一寸寸地沿着峭壁向上浮去。 临源和木缘对视一眼,彼此对这种情况都心知肚明。 他们该面对现实了。 离蘅一马当先,游在最前面,木缘和临源跟在他底下,各怀心思。 一条龙从峭壁上的洞窟里游了出来,疑惑地瞥了他们这奇异的组合一眼。 木缘有些惊慌地避开脸去,生怕让人看出她是谁,但临源倒是坦荡荡的,他现在全副心神都放在如何应对南海亲王上面了,根本就不在乎某个新兵会如何看他,或是自己在军营中的声望这种事。 临源清晰地记得当初亲王泽厉派遣他去搜寻唐翊的踪迹时所散发出的骇人气息,那股气息所表达的意味再清楚不过,如果自己没有带着唐翊回来复命,那么他自己的生命就会被毫不留情地终止。 临源在内心里打着腹稿,思考着待会儿该用什么样的说辞来解释如今的情况。 他想出了一种方案,又马上将其推翻。 毕竟这件事从头到尾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控制,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离蘅能引起泽厉的兴趣,又或者离蘅能当着泽厉的面再发一发神经,转移一下注意力。 忧心忡忡的临源最终还是抵达了龙族驻地。 眼前的驻地和他离开前似乎没有什么区别:高耸的铁塔,符箓在塔身上若隐若现,龙族们在铁塔的丛林之间来来往往,神色匆忙。 奇怪的是,似乎很多龙族身上都披挂了武器。 出什么事情了吗? 临源疑惑地环顾四周,突然,一条白色的龙尾卷住了他。 木缘伸出尾巴,拦住浑然无觉,还在继续前进的临源,向他使了个眼色。 这时候临源才发现前面的离蘅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安静地直视着他眼前的某个方向。 顺着离蘅的目光看去,临源也陷入了和他一模一样的僵硬之中。 那是一条庞大而锋利的白龙,修长巍峨的身躯安静地悬浮在海水中,锋利的爪趾散发寒光,龙身上密密麻麻的瘢痕无声诉说着过往的风霜。 这是临源第一次看到完整的南海亲王。 那种古怪的压迫感又来了,就和上次他面对泽厉一样,明明同为龙族,可对方却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种压迫感在泽厉的目光投射到他们身上时更是达到了顶峰。 泽厉冷冷地说道: “回来了?” 话音未落,海流就开始将白龙的身躯向他们的方向推来。 临源不得不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才能减缓那种压迫感,同时,他的脑子也成了一团浆糊,想说什么根本就说不出口,之前思考的种种说辞此刻全都支离破碎: “属下......属下惭愧....未能....未能......” 就在临源吞吞吐吐地试图把话讲清楚时,泽厉却径直经过了他和离蘅,就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俩的存在一样,笔直前进,来到了木缘的身前。 木缘深深低垂着头,试图避开亲王严厉的目光。 泽厉怒到极致,周围一圈的海水隐约升温,他的语气也愈发冰冷: “胆子大了啊,居然敢擅自离营?” 临源听见木缘的喉咙深处若有若无地飘出一句话来: “属下......自会寻刑官,依军法处置。” 泽厉冷笑一声: “不必去劳烦刑官了,从今日起,你被禁足了。” 木缘浑身一僵,却也没说什么,就在这时,临源才意识到,泽厉和木缘之间的关系似乎并非是将士之间的关系,这般交谈的语气,倒更像是亲子。 然后木缘安静地下落,身躯盘踞在一起,落在了岩石上。 泽厉猛地张嘴,一股铁青色的浓稠热泉自他口中喷吐而出,浇在了木缘身边,围成了一个三角形。 那热泉接触到海底岩石后迅速拔地而起,转瞬间长成一座新的钢铁锥体,正好将木缘关在其中。 临源不禁腹诽: 南海亲王果真雷厉风行,直接就原地禁足了。 但随后他就没有腹诽的心情了,因为泽厉已经将目光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你是......?” 看样子,南海亲王连他是谁都没记住。 一时间,临源不禁长松一口气,但心中却又隐现一股股的不平与愤怒。 然后,临源愣住了。 因为泽厉的目光又一次绕过他,落在了一旁的离蘅身上。 “殿下!” 临源突然高喝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 临源的怒火随着他进入到龙族驻地后就一直水涨船高,在刚刚几次三番地无视之后终于到达顶峰,以至于这一声高喝几乎是从他嗓子里突破出来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泽厉也终于将目光投向他,然后临源看见对方认真地想了想,继而恍然道: “是你啊,怎么你还在这儿呢?你不应该跟她一块儿吗?” 临源的火气还没停歇就听见泽厉的后半句话,一时间有些疑惑。 她? 泽厉挥挥手: “速速退下。” 然后,临源就感觉一股怪力钳住了他的身体,带着他笔直朝着某个方向疾驰而去。 “等....” 临源话都没来得及说,目光里的一切就开始飞速倒退,离蘅和泽厉也迅速缩小,最后被重重的钢铁营帐给遮蔽过去。 临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任由这股无形之力带着他一路远去。 最后,他停在了一个营帐前。 这营帐看起来和别的营帐没什么不同,只是有一点,除了营帐顶部开口之外,在营帐的底部也有一个拱形出口,而且比起顶部的出口,底下的那个出口小了很多。 然后,临源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营帐中出来。 他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哎呀,临源,好久不见啊。” 唐翊看着临源,微笑地打了打招呼。 第三百六十四章 舞龙-斡旋 望了一眼远去的临源,离蘅再次将视线转移到了眼前的白龙身上。 泽厉。 离蘅在心里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就听见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你究竟是谁?!” 他抬起头,才发现对方的视线一直都落在自己身上,一直都没有离开,目光里充满了疑惑。 他不记得自己了? 离蘅心想,然后紧接着,窃喜涌上他的心头。 好,这很好,这可真是太好了。 他拼命掩饰住自己的笑意,蜷缩起自己的身躯,脑中电光石火,思忖该以什么样的形象来应对泽厉的问题,然后他定下主意,身体开始微微颤动,声音也随之颤抖起来: “我......我叫离蘅。” 离蘅希望自己听起来足够胆怯: “我......我只是想回龙渊.....” 泽厉没有说话,只是保持了沉默。 而他的沉默让离蘅心里头升起难以抑制的焦急,离蘅的理性知道,此时不能轻举妄动,但他心中的火焰却在催促他做点什么。 一个大胆的决定闪过离蘅的脑海,他稍一泄气,就好像是因为恐惧而控制不住力量一般,变回了自己的龙身。 璀璨的鱼化龙出现在原地,顿时金光闪现,周围的海水都被鱼化龙身上的鳞片蒙上了一层黯淡的辉光。 “小的....愿为大人效劳。” 泽厉怔了片刻,但他的视线仍然死死盯着离蘅不放。 离蘅见状,继续说道: “我....我真的只是想回龙渊.....求您了大人.....让我回去吧.....我在南海这里待不下去了.....这里好可怕.....有火山....还有异族和海怪......” 终于,泽厉开口了: “你是之前逃走的那群鱼化龙?” 尽管如此,泽厉声音里的警惕依旧没有落下去。 他对我警惕性很强。 离蘅心想: 或许可以利用一下他的警惕,毕竟,警惕心强的人的信任最为坚固。 想到这里,离蘅开始组织起语言,然后他猛然向前扑去,拜倒在泽厉跟前的泥沙上。 此举起效明显,离蘅感觉到数道灵蕴锁住了自己,若是他轻举妄动,想必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想了想,没在做什么明显的举动,只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一点,开口道: “大......大人,我真的......真的只是......我......” 他故意不把话说完。 然后,他就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 泽厉依旧在打量着这条鱼化龙。 最近军营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先是大皇子负伤,后是那些黄龙伺机夺权,那条虹龙还时不时出来搞事情,他光是要四处救火就已经足够精疲力竭了,雪上加霜的是,前阵子好多处营地都莫名其妙收到了异族的攻击,损失惨重。 接二连三的变故令泽厉着实有些分身乏术,但即便如此,面对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鱼化龙,他也依旧保持了足够的警惕。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 泽厉正想着如何处理对方,耳边就传来了属下的传音。 “泽厉殿下,东南三十五处的哨卫发现有异族不明原因集合。” 泽厉脑海中的一切瞬间被各式各样的思绪给占满了,自然也没有那个闲工夫来思考离蘅的事。 于是他扭过头,对不远处的属下吩咐道: “将这条鱼化龙先找个地方关起来吧。” ...... 离蘅只听见泽厉如此说道,就眼见一股深蓝色的水流朝着自己涌来,明明是水流,却透着一股固滞淤积的凝重感,想来是什么新的法术,要将自己囚禁起来。 离蘅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但也不能反抗地太过明显,电光石火之间,他心里已有对策。 离蘅一声惊叫,同时,他周围的海水也瞬间开始沸腾,他的身边也瞬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无水的空洞。 既然周围的海水都被煮沸了,自然那股深蓝色的水流也随之消失了。 无数白色气泡弥漫开来,遮住了离蘅的身影。 顿时,许多视线集中到了那片气泡弥漫的区域。 泽厉也猛地扭过头来,神色肃穆地观察着。 法术吗?不,不像,倒更像是某种特殊的体质......焚水吗? 泽厉知道有些龙族体质特殊,但大部分都是五色真龙族或是那些体内混有真龙血脉的虚龙,像鱼化龙这种全然后天成龙的龙族倒是很少出现特殊体质。 但即便是有特殊体质傍身,那条鱼化龙在他一拥而上的手下们面前也是孤掌难鸣,很快就被五花大绑。 对方的情绪似乎瞬间就崩溃了,嚎啕大哭起来,可才哭一会儿,就又被法术封住了声音,哭声戛然而止。 看着那条鱼化龙,泽厉在心里思忖着,突然间脑中闪过最近这些天那条蹦跶不停的虹龙,顿时他想到了个更好的处置这条鱼化龙的方法。 于是他挥了挥爪,吩咐自己的手下放开了那条彻底瘫软下去的鱼化龙。 “送他去前线,卒营里正好缺人。” ...... 离蘅被两条龙押住,哭哭啼啼地朝悬崖边缘的方向走去。 他的泪水刚一涌出就瞬间化成团团沸腾的泡沫,漂浮而上,消失在蔚蓝中。 一旁押送他的两条龙看见这一幕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这么强悍的焚水体质也是少见,连眼泪都是沸水。 而此时的离蘅尽管泪流满面,但实际上,他已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压抑他心中的狂喜。 刚刚他使出了浑身解数,总算是没在泽厉面前露出什么破绽。 本来他只是希望让泽厉把他留在离军营比较近的地方,所以才特意伪装成焚水体质。 他以前在军营时就会特地挑选出那些拥有特殊体质的龙族,这些龙族不管是做马前卒还是做兵器都是极佳的选择,虽然现在龙族可能退步了不少,但一个将军势必不会任由拥有特殊体质的龙族离开掌控。 只要想办法留在军营,他就算是成功了一大步。 幸运的是,他成功了。 不,不仅是成功,他目前的成果简直超出他的预期。 泽厉不禁没有将他关起来,甚至直接送他上了战场。 想到这里,离蘅心中的狂喜简直快要压制不住了。 战场,于他而言可谓是再熟悉不过了。 只要到了战场上,他总能找到一条路一步步爬上更高的地位去,一直爬到泽厉的身边,爬到和他可以平视的地方。 离蘅的泪水愈发滚烫,烧煮周围的海水,制造出连串升腾的气泡,令一旁押送的龙族心中不免升起一丝鄙夷之情来。 这鱼化龙也太没出息了,上个战场居然怂成这样。 脓包。 第三百六十五章 母夜叉-虹光的启迪 母夜叉-虹光的启迪 光芒。 在唐翊触碰那片方碑后,一片白色的刺眼光线就笼罩了阿吉若的视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里面。 身为常年居住在深海中的夜叉,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的海水,相应的,这种强烈的光线对她的视力而言就是一种折磨。 她甚至因为强光而晕眩了那么一会儿才幽幽地缓过神来。 可周围的环境却让她再度陷入了困惑之中。 她从未见过这么规整的环境,规整又逼仄:石头都是方方正正的模样,堆成一面面平整光滑的墙壁,围在四面八方,散发青光,上面却没有石头封顶,而是大咧咧地暴露在海水之中,仿佛一个做到一半尚未完工的囚牢。 她甚至还看到几缕珊瑚和海草在石头墙边随波摇曳。 这是什么地方? 阿吉若困惑不已。 “传送吗?好久没见过了呢。” 一旁的唐翊喃喃自语道,语气中居然还带着一丝丝怀念。 传送,阿吉若听懂了唐翊说的这个词,自己在那边细细估量起来。 听起来她说的是刚刚那个方碑,这么说,她们是被方碑传送到了这个地方来了吗?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阿吉若看向唐翊,对方看起来也有点疑惑,但她并不是为周围的奇怪环境而疑惑,而是目光飘忽地盯着前方。 阿吉若这才注意到她身前的景象。 又是一间奇怪规整的石头屋,但这个屋子有顶,而且顶上还铺满了重重叠叠的拱形薄片石头。 而就在石头屋里,有龙的气息。 多亏了这些天和唐翊的相处,阿吉若对龙气已经是再熟悉不过了。 阿吉若立即躲到了唐翊身后。 要知道,只有这个龙族才不会伤害自己,虽然阿吉若很嫌弃对方,但唐翊毕竟是她唯一的保护伞。 就在阿吉若紧张万分的时候,只见石屋的门缓缓打开。 龙气攒动间,那间屋子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类。 那个人类穿着一身黄色衣服,衣服上满是奇怪的花纹,身后还跟着另外三个人类。 龙气就是从他们身上传出来的。 为什么人类身上会有龙气? 阿吉若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是人类身上有龙气,而是龙化作了人形。 她眼前的,是四条货真价实的龙族。 顿时,阿吉若有点后悔跟着唐翊过来了。 “我认得你。” 那个最前面的黄衣龙族看着唐翊说道。 “你就是那条雌龙。” 阿吉若扭头看向唐翊,对方也困惑地报之一笑,随后转过头去问道。 “不好意思,您哪位?” 黄衣龙族没有回答唐翊,只是默默地抬起手,握拳。 他身后的三人立刻跪倒在地,就好像被什么人掐住了喉咙一样,面露青紫。 阿吉若见此情景立即后退一步。 这该死的龙族术法,太吓人了。 “大人......饶命......” 三人声音濒弱地哀求着,但那黄衣龙族只当没听见一般,拳头死握不放。 “你要做什么?不会打算直接杀了他们吧?” 阿吉若听见唐翊好奇地开口问道。 黄衣龙族看了她一眼,道: “与你何干?” 唐翊笑容不减,但她的手却轻轻抬起,手指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如果你真打算这样做的话,我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她如是说道,紧接着阿吉若只感到一阵水波摇晃,眼前的世界瞬间笼罩上一层朦胧光晕,而之前还跪在地上的三人瞬间也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就好像掐住他们喉咙的手松开了一样。 反倒是那个黄衣龙族脸色大变,好像换做是他被掐住了喉咙一样。 只见他怒目圆瞪,失去了之前全部的克制谨慎,猛地上前一步,指着唐翊喝道: “你怎么做到的?!” 唐翊收回了手: “保密。” 阿吉若觉得,此时唐翊的笑容有点欠扁。 说完,唐翊又看向了还跪在地上的那三人: “你们现在原来是和他们一起做事啊。” 此时阿吉若也认出来了,那三个人就是之前的那三条龙,和黄衣龙族一样变成了人形而已。 “唐翊小姐,你不该跟过来的。” 其中一条龙抬起头看着唐翊,苦笑道。 “可我不过来怎么搞清楚你们在干什么呢?对吧?” 黄衣龙族此刻似乎也平静了下来,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淡定姿态,开口道: “唐翊小姐,你也是虚龙吧?” “身为虚龙,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却被贬谪到了龙渊之外,被贬谪到了南海这种荒芜的地方,难道你就没有半点想法吗?龙皇不仁不智,面对你这样百年难遇的奇才,不让你入朝为官,却反倒将你放逐外海,难道你就不会心有不甘吗?” 阿吉若看着对方,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说起一些完全不相干的话。 她扭头看了看唐翊,发现唐翊此时倒是一副听得很认真的样子......莫非这是龙族特有的暗语? 但阿吉若对龙族的暗语没兴趣。 说起来,她又是为什么要跟着唐翊来到这里呢? 她也不明白。 阿吉若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比之前变得坚强了不少,在与足足五条龙共处一室的局面下还有心思乱想。 她为什么要跟着唐翊来这里呢? 为了真相? 她和许许多多的同族一生都活在一场谎言里,如果她们与龙族作战的唯一原因就是有朝一日能加入敌人的阵营,那么她们为什么要打仗? 还是说为了仇恨? 可是她恨龙族吗?她一辈子虽说都在和龙族战斗,可是真正见过的龙却只有那么几条,现在甚至还和其中一条为伍。 ....... 她到底为什么要跟来呢? 阿吉若冥思苦想,却始终不得其所。 她没注意到,一旁的龙族之间的氛围愈来愈差。 “你不要欺人太甚!!” 黄衣龙族的一声暴喝打断了阿吉若的胡思乱想,将她吓了一跳。 对面的黄衣龙族不知何时变了一副模样。 原本的人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扭曲蜿蜒的龙身,黄衣化作鳞片,散发黯淡的色泽,四只龙爪缓缓抓握,那张脸上沟壑起伏,肌肉窜动之间,让原本的人首逐渐向龙过渡,裂开的巨嘴吐露丝丝烈焰,正在龙与人之间转化。 阿吉若有些惊恐。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变形如此缓慢的龙。 以前唐翊在人龙形态之间切换时都十分迅速,往往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形了,可眼前这条黄龙不一样,变形速度之慢,甚至能让阿吉若看清楚人形与龙形是如何转化的。 “不要激动吗......” 阿吉若听见唐翊恬静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扭头看去,唐翊那张笑脸始终不变。 对面的黄龙终于完成了变形,鼻孔一喷,两团沸腾的水流喷射而出。 阿吉若感觉周围的海水变烫了。 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 阿吉若感觉到海水的温度已经超过了她的承受能力了。 唐翊忽然转头,就看见阿吉若跪倒在地。 她稍稍思忖片刻,然后转了回去: “你们应该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在这里吧?” 唐翊微微一笑,而对面的黄龙瞬间变了脸色。 然后,她开始发光。 无数光芒涌进阿吉若的眼眶,刺进她的脑海。 恍惚间,她听见了尖锐的吼叫。 生平第一次,阿吉若的脑子转得和她的记忆一样快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新兵-演兵 临源参与演兵,与离蘅一起作为新兵练兵,准备应对即将来到的异族侵犯: “把身子放低!” 临源听话地匍匐在沙地上。 “准备......” 临源龙吻微启,一团潋滟的火光在他喉咙深处隐现。 “放!” 金灿灿的火焰从临源喉中喷涌而出,无视了周遭包裹着他的海水,硬生生地向前推进了足足十数余丈。 火焰所过之处海水尽沸,海床上的沙粒也被火灼得焦黑,临源看着这幅景象,仍觉得有些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过去的他,从未使出如此威力的龙焰。 事实上,他连普通的法术都不太擅长,自从他化龙以来,就一直浑浑噩噩的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别说法术了,连智力都是一点点慢慢恢复的。 可如今,他却能施展这种强力的水中焰,哪怕没人告诉他临源也知道,如果是过去的自己碰到这种火焰就只有一个死字。 没有任何一种水族能对抗水中的火焰。 也就是这时候,临源回忆起了自己当初之所以那么执着想要化龙的动机。 当初,他为的就是这份强大。 虽然这份强大到来得的确是晚了一点。 “好了!都到一边去!下一队!上!” 正当临源思绪万千时,一声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他。 他抬起头,看见指令的源头,一条浑身披挂,头顶一对尖角的暗青色的龙正审视着匍匐在沙地上的他和旁边的一列龙族新兵。 从对方龙角上刻着的海潮印记不难看出,对方是青龙大皇子澜擎座下碧潮军的一员,潮纹盘旋在龙角上,盘旋了足足三圈,说明这条龙在军中地位还不算低。 听说自从大皇子入驻军营后,他手下的军官就迅速掌握了原本的南海战线,临源先前的那位长官也不知去哪儿了,大概也是被重新打回新兵了。 听说大皇子掌握军营后就对所有兵卒重新编制,一视同仁,所有龙族不论资历,统统以新兵身份重新训练,也正因为如此临源才能在对方手底下训练。 讽刺的是,临源在军营里学到的东西居然比在当初的登天府里学到的更多。 临源听从军尉的指令,从海床上升起,迅速移到了一边去,下一队新兵则在军尉的命令下快速游动上前,匍匐在地,继而喷吐龙焰,重复着临源刚刚的动作。 这种重复的训练虽然单调乏味,但临源发现自己喷火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可见对方是拿出真本事在教。 临源又岂能辜负对方的一片苦心。 是以,在其他龙族都或抱怨或揣测碧潮军的来意时,唯有临源特立独行地按照军尉的要求刻苦训练。 一声悠长的龙吟突然响起,临源抬头望去,看见远方的海域闪烁起一阵阵瑰丽的虹光。 异族来犯。 临源猛地被打回了现实。 是了,他该上战场了。 临源一边听令列队排好,一边活动了下筋骨,准备好迎接又一场紧张刺激的围追堵截。 军号响起,刚刚还在操练的龙族们便排成一列列纵队,御水朝着虹光的方向疾速冲了出去。 多条龙族一起御水产生的水流远远超过单个龙族的速度,临源基本上没出什么力气,仿佛眨眼之间,他们就到了发出虹光的地点。 临源几乎是一瞬间就看见了海床上那群乌黑的身影,就像是白沙上的淤泥那样显眼。 夜叉……水魉……还有…… 临源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他看见了一个雪白以至于透明的身形。 那东西看起来和夜叉很相像,只是比寻常夜叉体型更大,而且面容也更加柔和,当然,最突出的,是它苍白的皮肤,与寻常夜叉相比格格不入。 白......怪…… 就在临源惊恐之时,龙族发起了进攻。 一条条颜色各异的长龙咆哮起来,嘶吼着向下扑去,龙族施法时汇聚起的灵堆积在一起,使得海水都变了颜色,从原本的深蓝化作一片浅青色的水域,唯独临源迟疑了片刻,而他的迟疑也为自己招来了身后军尉的电刑。 电光一过而逝,浑身吃痛的临源也猛地醒悟过来,急匆匆地想要跟上前面队友们的步伐。 金色的灵光缠绕在他身上,随后向前延伸,在他身前形成一层半透明的光幕,转眼间光幕变得更加稀薄,然后彻底消失。 就在光幕消失的一刹那,临源冲进了敌群。 四周围全是乌黑的身躯,仿佛幕布一样遮挡住了临源的双眼。 这些水魉看似柔弱易损,实则飘渺无形,龙焰也对其无效,只有特殊的法术才能伤到它们。 临源稍加思索,身侧泛起一阵阵金光。 那乌黑的水魉似乎格外惧怕临源身上的光芒,稍一触碰便惊叫着四散逃窜。 临源松了口气。 幸好……他落到了水魉群里……没有碰上白怪…… 临源想着,就瞥见上方似乎隐约闪过一丝瑰丽的光彩。 像是彩虹。 伴随一声悠长的龙吟,那条如同玻璃铸就的巨龙横空出现,巨大的躯体环绕在战场上方,将所有对战中的生灵,不分敌我地全都包围了进去。 临源突然间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剥离感传遍了全身,顿时无力地悬浮在水中。 他周围那些水魉也同样如此。 脱力感只是一瞬,临源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迅速摆尾浮起,朝着圈外游去。 他身后的异族通通只能无力地漂浮在海水中。 除了一个。 临源看见一道雪白的身影向上方游去,急忙加快了速度,在他的余光里,其他的龙族也和他一样,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争先恐后地向外逃。 临源嗅到白怪身上传来的血的味道。 龙血的味道。 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撞上了白怪。 剧烈的碰撞声与吼声从后上方传来,临源依旧没有回头,一股脑地向前逃,但他却忍不住地回想起与唐翊再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刚刚结束了一段惊心动魄的行程,再见到唐翊虽然惊讶,但一想到当初对方干的那些好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随后又联想到这些日子他受的苦难全都是因她而起,脾气瞬间就不怎么愉快了。 但他也知道,若是和唐翊争论这个,对方只会笑着认错,然后死不悔改。 与其这样,倒还不如从对方那儿套点话来。 比方她是何时回来的?为何她离开时还是人人喊打,回来后反倒成了座上宾一样?又比方最近南海战线的情况与她有何关系?或者说她回来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而面对他的种种疑问,唐翊的回答却只有两个: “我犯了点错,弄出了这事,现在正在想办法弥补呢。” 听到这话,临源又是一番克制,才勉强压制住内心怒火。 然后唐翊就又一次与他作别,一句话也没做多解释就离开了,而他自己也随后就被重新编入新兵了。 在新兵队伍里受训的这段时间,他才渐渐了解到最近发生的这些事。 从他这些天旁敲侧击来的消息看,从他回来的一个多月前开始,整个南海战线的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先是以往弱小迟钝的异族一改常态。 他们不再继续正面作战,避开了与妖卒正面交锋,数次在龙族不知情的情况下穿越边境,包抄到他们阵营之后,进行突袭,打了龙族一个措手不及,几次三番下来,甚至出现了不少龙族伤亡。 南海亲王泽厉试图回击,但收效甚微。 这些异族来无影去无踪,每次突袭完后便迅速撤离,快得根本来不及反应,龙族的术法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泽厉试图加派人手防卫,但他传令下去才发现整个南海战线的龙族究竟有多无用。 或许是承平日久的关系,这些龙族大多习惯了让妖卒下场厮杀,最后自己上场时只用清理残兵败将,可若要他们实打实地去做些兵士的活,那结果自然不太好。 也正因如此,才给了碧潮军插手南海战场的借口。 据传大皇子澜擎见南海军士如此,痛心疾首,下令彻查南海军务。 而南海亲王泽厉首当其冲,被大皇子勒令闭门思过,手下的龙族则要么被关了起来,要么贬谪为寻常兵士。 随后,整个军队都迎来了一场规模浩大的洗牌。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唐翊回来了。 突然现身的唐翊径直突破了龙族防守,来到了大皇子面前。 那天,唐翊闯入对方营帐,那时大皇子正和他的部下商讨军务,面对突然闯入的唐翊,双方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争斗,但最后,唐翊安然无恙,反倒是与大皇子一方谈论了许久,没有龙族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在那之后不久,泽厉就被放了出来。 而唐翊本人,则莫名其妙地成了副司军,协助大皇子管理军务。 但从其他龙族口中得知,唐翊也没有插手什么事,只是每一次开战时都必然会见到她的身影。 有时她会出手相助,但有时她只是旁观…… 她似乎在找什么。 就这样,经历了数月的动荡后,一切尘埃落定,这时候临源才姗姗来迟。 或许,他并没有来得太迟。 第三百六十七章 舞龙-小叙 离蘅参与了战争,后与木缘的谈话。 离蘅吐掉嘴里残存的血肉,又喷了一口火,试图把口腔里那种呛人的恶臭给烧掉。 真没想到,这帮窝囊了几百年的异族又整出新花样了。 离蘅斜眼瞧着面前沉在海底的那具残破的异族尸体,心想道。 这种叫白怪的家伙的确难打,不仅皮糙肉厚,爪牙难犯,临死了居然还有自爆这么恶心人的战术......看长相,是某种变异的夜叉吗? 离蘅的猜测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就马上被自己抛之脑后。 他过去就只负责打仗,这种动脑子的活基本都是交给他的伴侣,现在也不例外,他所有的思绪都只为了唯一的目的服务,其他的细枝末节,他不在乎。 一声龙吟从远方传来,是收兵的讯号。 离蘅龙尾一摆,从一片污浊的血水中脱离出来,就看见上层海水中逐渐远去的那抹虹光。 现在的战事他真是看不懂了,为什么每次打仗打到最后都要有条龙出来收场呢?而且还是同一条龙。 离蘅疑惑于那条散发虹光的龙出现的目的,却也没兴趣深究。 他之所以参与进这场战争,只是为了能离目标更近一点。 忽然间,离蘅的目光被同处于一片战场上的另一条龙给吸引了。 那条龙浑身洁白,龙角修长,一双龙目散发摄人精光,龙吻正死死咬着几只气绝已久的夜叉不放。 离蘅认得这条白龙,对方正是“帮助”他回到军营的帮手之一,但他之所以对她念念不忘,甚至还小心地去打听了一下,是别有原因的。 她和殿下似乎有些相像。 或许是三百年被囚禁的时光令离蘅有些精神错乱了,每每见到那条白龙时,他总会产生一种殿下仍在人世的错觉。 明明当初殿下已经被那个叛徒害死了。 但也有可能殿下当初留下来了一丝血脉,然后…… 离蘅突然间眉头紧锁。 从他打听来的消息里,那条白龙与叛徒似乎关系匪浅,虽无血缘关系却亲如父女,平日在军中更是照顾有加…… 这一系列讯息听得离蘅只觉得发自内心的恶心。 害死了殿下之后,又养大了与殿下相像的幼龙…… 也不知是在装模作样给谁看。 但转念一想,离蘅又觉得此事或许是个良机,若是白龙真与殿下有什么联系,那么在得知了自己是被害死自己亲生母亲的仇人养大之后会作何反应?说不准就与那叛徒直接反目。 想到这里,离蘅心情都愉悦了起来,虽然他执意要亲手复仇,但他也很乐意提前给那个叛徒找点麻烦。 于是离蘅主动向白龙凑了过去。 然后,对方就被他吓到了。 退避三舍。 连嘴里的夜叉尸体都没来得及松开。 看得离蘅不禁有些疑惑: 自己有这么吓人吗? 离蘅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在外海是如何收拾对方的经历了。 “有事吗?” 白龙松开了嘴里的夜叉,问道。 离蘅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对方,而是仔细地端详起她的容貌来。 真的很像。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条龙......” 离蘅回答道,身上散发出些许金光,化作半龙半人的模样,龙爪也随之化作修长尖利的五指,缓缓伸出手爪,想要再仔细地瞧一瞧。 白龙敏捷地躲开了。 离蘅手爪轻轻虚握,抓了个空,随后不屑地笑了一声: “但你又一点都不像她,她从不退缩。” 白龙并不理睬他的话,只是警觉地与离蘅保持着距离。 突然离蘅收回了手爪,转而问道: “你修习的是白龙一族的战法,我见过,善于杀敌破阵,但青龙的御法呢?没人教你吗?” 白龙懵住了: “什么?” 离蘅瞥了她一眼,道: “怎么?你母亲没教过你御法吗?” 白龙的神情骤然从懵懂变成了警惕: “你认得我母亲?” 离蘅反而奇怪地看着她: “你母亲谁啊?” 白龙的表情僵了一瞬,但旋即又恢复了先前的状态,但离蘅注意到,对方并没有再像一开始 那样试图拉远与自己的距离了。 离蘅趁机开口: “说真的,你该好好学学御法的,只通战法而不知御法不仅影响战力,久而久之连你自己的修为和成长都会受损。” 白龙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 离蘅故技重施: “知道什么?” 白龙有些怀疑地盯着他,似乎在思考离蘅到底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在装傻充愣,然后她轻轻吐露那个名讳: “长皇女。” 那一刻,离蘅不得已佝偻起身躯,以压抑住了身体里奔腾的灵与烈焰,这才没有让自己失控的情绪影响到它们。 “谁?” 离蘅转头望去,却见白龙早已挪开了视线,眼神中流露出阵阵悔意。 啊......看来你也藏着些秘密.......藏了太久了......都快要憋不住了是吗? 或许,可以再尝试聊得深入一点? 离蘅试探着想着,开口了。 但他的话没能传到白龙的耳朵里。 震耳欲聋的龙吼遮蔽住了离蘅的所有言语。 听见吼声的一刹那白龙脸色为之一变,仿佛是被吼声所震,猛然清醒过来。 离蘅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认得这吼声。 于是离蘅迅速地将眼底的锋芒藏起,转头看向游近的那一条巨大的冷白尖锐的龙。 “亲王殿下。” 离蘅听见身后传来行礼拜谒的声音,而他眼前那巍峨的身躯仿佛山岳一般,遮盖了他大部分的视野。 “木缘,你退下。” 山岳发出厚重的声响,震得离蘅耳朵发疼。 龙吟?这叛徒居然直接用龙吟?看样子刚刚是问得过火了点…… 离蘅心想着,连木缘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你……是谁?” 厚重的声音再度响起,但这一回离蘅早已做好了准备,喉间嗡动,发出一阵阵低弱的声波,恰好与对方的厚重龙吟对冲在一起,相互抵消掉了。 离蘅看似恐惧地缩成一团,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属下……离蘅……” 离蘅发现,自己已经很擅长用这种畏缩的方式讲话了。 但叛徒似乎并不像之前那么买账了,他依然警觉地盯着他,喉间的龙吟也没有止息。 让他回忆一下,这种龙吟能起到的作用一是震慑,二是破灵,顾名思义,便是直接打断灵的运转。 “你知道些什么?!” 龙吟声随着叛徒的声调一起升了上去,离蘅甚至都能察觉到对方若有若无的杀意,顺着龙吟声一并传入他的耳廓。 “我……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离蘅的语调变得更加畏惧,更加软弱,只盼望能降低一点叛徒对自己的警觉。 或者说…..让他保持住现在这种警惕的状态。 龙吟声突然又拔高了一个度,离蘅一听,也迅速做出了该有的反应。 一口带着点点金光的血液猛地从他口里喷了出来,混杂了龙血与灵,绝对货真价实。 他重新变回了鱼化龙的本体,喉咙里发出沙哑且破碎的声响,但这一回是真的。 该死的,用力过猛了。 叛徒并未因为他这幅残样而有所收敛,反而步步紧逼,瞪视着他。 海水受灵的牵动,压在离蘅身上,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来气。 离蘅突然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关于那三百年被关押在大圆坑内,被当作舞龙的回忆。 一股怒火暗自涌上离蘅心头。 他已经遭受了百年压迫,为何不索性闹他个天翻地覆?为何还要在这儿装乖卖傻,求一次遥不可及的复仇之机? 离蘅开始在体内酝酿起灵的风暴,表面上却依然平静如常,只是默默将目光投向了悬浮在他头上的叛徒。 “殿下!殿下!” 一声焦急的呼唤从远处传来,一道暗蓝色的身影倏忽间突破重重海水来到两龙身旁。 那叛徒疑惑地看向来者,一条暗蓝色的螭龙,问道: “何事如此惊慌?” 螭龙面上惊恐交加: “异族……异族擒住了破军娘子,已经派了大军朝龙渊进发了!” “什么?!” 随着那叛徒的一声怒喝,离蘅身上的压力消失了,同时他的神智也恢复了正常。 体内蠢蠢欲动的风暴再一次被压抑下去,只是他清楚,这风暴既已掀起,便不可能消散了。 “大人……” 离蘅战战兢兢地开口: “前线…….出事了吗?” 离蘅感到两股视线同时落在了他身上。 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听见那叛徒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这个龙族,一会儿随我出征。” 太好了。 离蘅在心里雀跃地喊出声来,同时又一次地克制住涌动的灵。 第三百六十八章 母夜叉-决裂 阿吉若是个夜叉,如同大部分夜叉一样,她脑子并不好使,思路僵硬,遇事容易转不过弯来; 但同时,她又和大部分夜叉不同。 她记忆力很好,不正常的好,因此她记得很多事,这记忆力甚至让她连幼年时的一些细枝末节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强悍的记忆力搭配上一个迟钝的大脑,两相碰撞下,阿吉若反而比寻常夜叉显得更加呆愣。 过强的记忆力拖累了她的思维,运转过慢的思绪又使得记忆杂乱堆叠,小时候的阿吉若连说句话都需要想一阵才能把话说完整。 随着她渐渐长大,她才能学会将脑子里的回忆分门别类地整理好,重要的,跟当下有关的先想;不重要的细枝末节先放到一边,这样不会碍着她的思考。 但是现在,她惊讶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的脑子似乎转起来了。 就在刚刚,她被唐翊拖着逃离了那条龙的巢穴,唐翊变成了她的本相,一条闪着光的龙。 唐翊带着她一路远遁,她浸泡在对方身上所散发出的光芒之中,然后,就在那绮丽的光中,她想事情的速度突然快了起来,那些尘封多年,被她刻意忽略无视的细枝末节的记忆一个个跳了出来。 就比如,她想起来十二年前,自己曾经在一个海底沉船里见过一副人类画的图画,画中的建筑就和那条黄龙住的石头屋很像。 可为什么龙要住在人类的屋子里? 阿吉若刚冒出这个问题,自己就想通了。 比起龙族那巨大的体型与可怕的威压,还是人类弱小的样子更加方便隐藏。 嗯?隐藏? 阿吉若急忙左右张望,然后迅速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她现在身处于白珍珠平原的西部,这里是比起平原地势更加高耸崎岖的海底高原,平日里龙族们基本上都只会在营地里活动,鲜少来此活动,这也是那条黄龙呆在这里的原因。 但这条黄龙却呆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他有什么意图? 紧接着,阿吉若想起来先前听过的,关于龙族分裂的消息,那是她七日前跟着唐翊去白霄部落,然后在唐翊威胁他们的首长老时旁听来的。 然后,阿吉若想起来,似乎自己的部落里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呢…….一些族人和另一些族人意见不合,以至于大打出手……..然后……. 阿吉若猛地抬起头,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 “阿吉若,你做什么?” 唐翊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但阿吉若没有理会她。 堆积已久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涌了上来,将过往的真相向她吐露。 她又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比如她父亲的死去、以及袖手旁观的龙屠。 还有……首长老……. 阿吉若挣扎地愈发凶猛,怒吼连连。 她正为很久以前所发生的一些事宣泄着愤怒。 叛徒!! 孬种!! 胆小鬼!!!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所有人!!! 我绝不会放过你们!我绝不会!我….. “阿吉若!冷静点!” 包绕她的海水突然冷下来了,阿吉若被寒冷的海水刺激到,恶狠狠地打了个寒战,刚刚还高涨的情绪也随之冷却。 阿吉若抬头看去,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火山带内,唐翊也变回了人形,浮在一旁看着她。 唐翊的目光看上去有些疑惑: “你这样正常吗?” 正常?她在说什么? 唐翊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 “所以才不想变回龙身啊,每次都会有这种问题。” 说着,唐翊凑近了些,手微微握紧,指甲嵌进肉里,一缕血丝飘散出来,环绕在阿吉若身边。 “好些了吗?” 唐翊问道。 那种奇怪的情绪高涨的感觉消散了,阿吉若看着环绕在自己身边的血丝,虽然只是稀薄的一缕,却完全不肯消散在海水里。 “刚刚是怎么回事?你对我做了什么?” 阿吉若刚想直起身,就感觉自己脑仁一阵阵抽痛,不等唐翊回答,她就自己说了下去: “是那道光对不对!你变成龙时身上发出来的光!那道光让我思考的速度加快了!以前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全明白了!还有我刚刚突然一下情绪激动….也是你的缘故对不对?!不对!以前你也变成过龙!为什么那时候……哦!距离!那时候我距离你远,所以受的影响不大,这次你带着我逃跑,在这么近的地方被你的光一照,才会有这种效果!还有你刚刚说‘每次都有这种问题’,以前这种事也发生过,所以你才会用人形?” 唐翊眨巴眨巴眼: “差不多,但像你这种反应的还是少见,大部分被我影响的人都不过是变得激动一点罢了。” 阿吉若急速回嘴: “为什么?啊!对!是因为我记得的东西太多了!现在脑子一好,好多东西就一股脑涌上来了!” 唐翊第一次对阿吉若露出了些许不知所措的表情: “哦…..哦……阿吉若,冷静……” 阿吉若猛地喊出声来: “我怎么冷静!” 阿吉若怒视着唐翊,海水不受控制地跟随她的情绪流动。 “我一直想找龙屠复仇!可现在却才想起来我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仇人!” 阿吉若突然住口。 她果真是失控了,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居然口不择言,把这么重要的事跟一条龙说出来了。 但就算现在闭嘴也已经迟了,只见唐翊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探寻地在阿吉若那张青色的面容上搜寻着每一分外泄的情绪: “复仇?为谁复仇?” 阿吉若扭过头,拒绝任何交流。 唐翊看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劝慰道: “阿吉若,虽然你不会听我的话,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仇恨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哦。” 说完这话的唐翊也露出了一丝疑惑,疑惑于她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仿佛刚刚有个人借着她的嘴说话一样。 但马上,阿吉若就开口了: “少说废话!” 唐翊有些惊讶,这些天下来,阿吉若很少这么直接向她表露自己的情绪。 “都是你们……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 阿吉若抬起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些狠辣的恶意。 “因为你们龙族!” 唐翊被对方的态度弄得有点发愣。 这还是阿吉若头一回对她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恨意。 但唐翊还是想了想,最后点点头,道: “这我承认。” 阿吉若冷笑一声: “你倒是坦诚,也是,你们龙族强横无匹,又有什么必要虚与委蛇。” “但是!” 唐翊的声音突然变冷。 “你觉得在这里和我说这个有用吗?” 阿吉若噎住了。 她当然知道跟唐翊说这些于事无补,她只不过是单纯地想宣泄一下情绪而已,毕竟,她一个小小的夜叉,又做得了什么? 或者说…….她能做什么? 沉默之中,阿吉若的大脑依然在飞速地运转思索着。 一个大胆的计划突然出现在她脑子里,并且随着她的思考一步步落到实处,变得切实可行起来。 只不过,这个计划相当大胆,不,不应该说是大胆,更准确的形容词是忤逆叛乱。 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阿吉若只用了一瞬间就给出了答案: 没有。 仅此一条,别无他法。 阿吉若突然感觉身体里涌现出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促使她快些将脑子里的想法化为现实。 可是,如果真的要这么做,她还需要解决一个问题。 阿吉若看向唐翊。 这条龙,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个让她无比头疼的大麻烦,更是她走到如今的重要支持。 可现在看起来,她已经变成她的绊脚石了。 “怎么了?阿吉若?” 唐翊问道。 她注意到了阿吉若明显变化的眼神。 阿吉若微微后退,以她这么多天对唐翊的观察,这是最好的办法。 “唐翊,谢谢你这些天来对我的帮助,但现在,我要走了。” 唐翊看起来并不又多讶异,只是微微侧了侧脑袋,问道: “走?去哪儿?” 阿吉若深吸一口气,诚实地回答道: “回我的部落。” 唐翊皱了皱眉: “你不是被驱逐了吗?” 阿吉若没有回答,而是转而说道: “我会回去的,而且,我会一个人回去。” 唐翊看着她,很久没有说话,然后她开口道: “阿吉若,你想干什么?” 阿吉若这次没有回答了,而是低着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疏离: “我要回去我的族群,我要找回我的位置。” 唐翊看起来也在思考。 “你的位置?阿吉若,你到底……” 两人的对话被打断了,被一声嘹亮的龙吟打断了。 唐翊抬头看向上方,一条熟悉的青龙出现在她头顶,龙角还有一个明显的缺口。 “看样子刚刚逃跑时还是太显眼了,被发现了。” 唐翊淡定地说着,阿吉若却旋身就走。 “唐翊,这条龙是来找你的,我就不奉陪了,再见!” 说完,阿吉若将踏浪之术运转到了极点,拼尽全力地试图逃离唐翊身边。 “阿吉若!” 唐翊在她身后大喊出声,比起头顶威压重重的青龙,她似乎更在意一只逃跑的夜叉。 但最后,唐翊望着阿吉若的背影,只是叹气。 “算了。” 然后她转过头,面对头顶的赫赫龙威打了个招呼。 “大殿下,别来无恙啊。” 阿吉若听见身后一道雷霆炸响,稍稍侧过头去,就看见两个身影战到了一处。 一个无比庞大,遮天蔽日,另一个却渺小如蝼蚁,若是不仔细点观察甚至看都看不见。 可阿吉若心里清楚孰强孰弱。 在确定了唐翊不会追来之后,阿吉若终于松了口气,然后她调转方向,朝着她真正的目标疾驰而去。 海潮带领她向着白霄部落前进。 第三百六十九章 新兵-敌袭 当听到异族大军正在攻向龙渊时,临源正独自在军营的一隅练习着法术。 金色的火苗在他身上腾起,不惧四周的海水,烧得愈发旺盛,清澈的水流环绕火焰起舞,原本相克的两种事物此刻融合地格外和睦。 临源发现,自从他为了逃命而冲破自己的穴窍后,他对灵的操控就变得更加精准。 就像现在,他同时以灵控制龙焰与海水,却能保证两者不会相互侵扰。 哪怕是突然听到大军开拔的消息,他也能稳住龙焰和海水,让他们自行散去。 “大人!大人!请等一下!” 临源急忙叫住转身就要走的传令官,试图再问出点什么内情来。 传令官是条深蓝色的螭龙,听见临源的呼唤后扭头看了他一眼,临源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眼神里隐约带着些不悦。 但有些事他必须要弄明白。 临源深吸了一口气,开口: “请问,我们是要北上吗?” 传令官晃了晃脑袋,不屑地反问: “不然呢?” “那些异族,不是想来生活在南边吗?莫非他们也开始北迁了?” 临源不顾对方语气不善,继续追问道,或许是修为法力精进不少,现在的临源也有了说话的底气。 传令官员甩了甩尾巴,似乎有些纠结该不该开口,但最后,他也只是说了一句:“不该管的事别管。” 然后就自顾自地游走了。 临源顿时在心里有了几成打算。 异族突如其来的变化,大军北迁,还有大皇子所掌的碧潮军介入,看来南海的局面果真是要有大变了。 而他又能从这场大变化中获得什么呢? 临源陷入了沉思。 远处,龙群已经开始拔营而起,向北洄游而去。 ...... 军队径直向北,昼夜不歇,群龙御水而行,如此多的龙族所汇聚的海水数量之庞大,已然形成了一条新的海流,牵引着方圆数十里的海水一同北行,而这股海流又反哺回到龙群身上,一来为军队增速,二来也凝聚了海中之灵,有助龙群修炼。 临源就跟在军队之中,有了群龙之力,他也轻松不少,只需付出少许灵力,便能跟随海流一起前进,顺道还增进了不少修为。 这日,临源如往日一般混在龙群中凝神修炼,忽而有股水流朝他侧身扑来。 临源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龙气,寒战顿时从龙角传到了龙尾,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哆嗦。 是离蘅。 对方不知何时跑到他旁边来了。 临源下意识地就想跑,但紧接着,他就发现离蘅又陷入到了那种沉浸于回忆中的诡异状态——嘴里说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胡话,眼神涣散,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临源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上次从离蘅的呓语里他得知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有关鱼化龙,明明如今的龙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鱼化龙的家族,可从离蘅的话语里,过去的龙渊又存在这么一个鱼化龙组成的家族,似乎规模还不小,可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临源稍微凑近了一点,试图听清楚离蘅嘴里的那些呓语。 “皇女殿下......” “战事吃紧......” “龙渊......” 对方声音细弱无力,听到临源耳朵里就只有这么些点残破的只言片语,但临源也没有放过这其中包含的讯息。 皇女? 临源仔细回想了一下,如今的青龙皇族似乎只有一个四皇女,但根据临源所了解的,对方并不出挑,平日里大多依仗自己的两个哥哥,主要是起辅佐的作用,在龙族内也没有多少话语权。 那离蘅口中的皇女殿下又是谁呢? 临源正思索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冷峻的声音: “你都听到了什么?” 一听这个声音,临源瞬间打了个冷战,一扭头,离蘅眼中早已一片清明,半点没有混乱的模样。 而此刻,对方正冷冷地盯着自己,目中杀气渐起。 临源下意识地就想逃,但紧接着,他便意识到若是自己此刻逃跑,只怕是不打自招,摆明了自己有问题,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临源一点都不怀疑离蘅会不敢当着龙群的面杀了自己。 所以他不能逃。 临源的大脑飞速运转,开口道: “你刚刚又把我当你伴侣了,你知道吗?” 离蘅微微一愣,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是信了临源的话: “是吗?” 临源不打算给他多思考的机会,继续追问道: “你很想你的伴侣......对吗?” 离蘅听见临源的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马上又清醒过来,冷冷地盯着他: “你问这个干什么......” 临源被离蘅盯得心里发毛,但还是壮着胆子说道: “你的伴侣......出事了,对吗?我记得你有几次......突然变得特别生气,是因为这个吗?” 临源不知道对方会对自己这直白的试探作何反应,只能暗自祈祷不要激怒对方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可临源却发现,离蘅看他的目光变得不太一样了。 从一开始的冷淡,变成了一副饶有兴致的打量姿态。 “没想到你还挺有胆量啊。” 离蘅如是说道。 “不怕我杀了你?” 临源差点就吓得掉出队伍了,但最终他还是故作镇静,用尽量平静的口吻说道: “你不敢,这里是军队,不是海底火山带。” 离蘅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我是不敢。” 说完,他便稍稍摆了摆尾,和临源拉近了一些距离。 他要干什么?! 临源顿时寒毛耸立,不敢让离蘅离开自己视线,急忙想游远点,却发现他周身的水流突然间强势起来,形成了一圈看不见的水墙,挡住了他的退路。 不会这个疯子要对他动手吧?! 离蘅见到临源的表情,诡异地笑了笑: “你为什么要问我伴侣的事呢?” 对方突然的发问让临源突然觉得不妙,然后就听见离蘅轻飘飘地开口,确保声音只有临源一个听得见。 “我记得上次和你见面的时候,似乎说了些话,你难道很感兴趣吗?” 临源立马摇头飞快。 离蘅呵呵一笑: “你想知道什么?是皇长女的往事?我族的秘辛?还是我口中那个叛徒是谁?” 离蘅的语气含笑,但临源却感觉周身一片寒凉。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回头告诉你也无妨,可惜现在,咱俩都要没空了。” “?” 临源疑惑地看着离蘅,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离蘅忽然间扭过头去,目光穿透龙群,远远地落到了右前方那片平坦的海底沙地上。 他那双细长的瞳孔霎时间缩窄,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沙地。 临源也跟着看了过去,却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怎么了?” 离蘅转过头,冲他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 “你很快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临源就看到一片绚丽的霞光便从右向左席卷而来,将龙群卷入其中。 临源顿感天旋地转,海流将他往不同的方向抛洒,虽然他已第一时间外放灵力抵御,却依旧不敌海浪的威力。 晕眩之中,他听见离蘅的咆哮: “敌袭!!!” 第三百七十章 龙非鱼 军令传来时,离蘅正在喷吐真火。 火焰在海水之中翻腾,犹如一条黑色的破布。 当行军令响起时,离蘅猝不及防地将火焰重新收入体内,也因此被这一股真火冲得头晕脑胀,冲得他又有些神志不清起来。 凭着一口三百年磨练出来的狠戾,他没有掉队,并成功跟上了前进的军阵。 麻烦的是,在他追赶上军队时,回忆也追赶上了他。 厚重的海水、厚重的钢铁、厚重的军营。 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沉重。 离蘅忍不住猜测,是否是因为这段记忆太过沉重,以至于他这么晚才回忆起来。 他与他的伴侣跪在军营那坚硬的地面上,双双化作龙形,只因为他们面前的,是鱼化龙一族世代侍奉追随的真龙,是龙渊未来的储君。 然而,此刻的储君却神色黯淡,身上曾经熠熠生辉的青色龙鳞也仿佛被夺去了光彩一般。 离蘅与伴侣不敢言语,甚至于不敢喘息。 储君的龙威依旧,哪怕此时正值战事胶着,哪怕对方此时已然心力交瘁,这份威严也丝毫不减。 储君抬起头来,似是下定了决心,开口却让离蘅与伴侣如遭雷劈: “二位,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吾已败于父亲之手。” 离蘅瞪圆了眼睛,不敢抬头,他的伴侣却先一步昂起头颅,震惊失言: “怎么会!咱们的三军尚未败北!南海也依旧在我们掌握之中?!大殿下何出此言?” 离蘅没有开口,但他和他的伴侣是一个想法。 南海战场虽然因为腹背受敌而有些焦灼,可战局并非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他们以一敌二,同时对抗龙渊与异族,哪怕是打消耗战,都可以撑上至少五年。 甚至他前些日子还想到了一个新的战阵,若是真能用上,说不定还能...... “是吗?我且问你,我们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殿下的声线突然柔和起来,就像她当初教授鱼化龙一族的幼龙那般。 耐心温和、循循善诱。 于是他与伴侣对视一眼,然后离蘅率先开口道: “是因为......异族进犯,我等为保龙族威严,才......” 殿下摇摇头,用温柔且掷地有声的话语反驳道: “如果真是如此,为何我们一不将异族斩尽杀绝,二不将其远远驱逐,反而任由他们休养生息,不断壮大势力,我们甚至还对那些允许他们与龙族互通有无?” 然后,他的伴侣抬起头,目光炯炯有神: “是因为龙渊之内,五大真龙族都对殿下所推行的万类皆同之策不满,而陛下亦忌惮殿下,我们在龙渊毫无立锥之地,才远战南海,以发展自身势力,有朝一日,得以反攻龙渊。” 这一次,殿下沉默了,但也只沉默了那么一会儿,然后她还是缓慢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 “或许一开始,我有过那样的想法,但现在,早就没有了。” 说完,大殿下转过头,穿过营帐那狭窄的窗口,望向外面,望向深蓝色的海。 然后,她突然转过头,肃容说道: “不,这场仗,不是因为异族而起,也不是因为龙渊而起,我无法向你们言明真正的敌人是谁,因为对方与我们差距实在太大,大到云泥之别都不足以形容。” 离蘅和他的伴侣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惊讶与不解。 究竟是什么样的敌人,连龙族都无法相匹敌? “此战,我已败。” 殿下沉重地开口道,眉眼低垂,身躯也微微地蜷缩起来。 但她很快又抬起眼睛,目光中闪烁着明亮而夺目的光彩。 “但我是龙,而这天地间,无人能打断龙的脊梁。” 说着,殿下龙尾一卷,一支精巧的箭便从她背后取出,被水流托着送到了离蘅他们面前。 “此物便是我留下来的,最后的火种,如今,我只能托付给你们了,将它送回龙渊,送回我的故居,若是你们真的做到了,我哪怕结草衔环也不足以为报。” 离蘅愣了一下,然后,他和伴侣就同时惊叫出声。 因为大殿下在向他们行礼下跪。 “请受我一拜。” 大殿下盘起身躯,向他们低下头颅,龙鬃柔顺地贴合在她的身上。 突然受了这么一拜,不论是离蘅还是他的伴侣都慌的不行。 他的伴侣急忙屈身叩拜,急切说道: “殿下!您折煞微臣了!只要您一声令下,整个鱼化龙一族皆会为您赴汤蹈火!” 离蘅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 他也尊敬殿下,也心甘情愿为殿下牺牲性命,但他不会说出牺牲一族性命。 然后,离蘅就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深深的愧疚。 可之后,他就听见大殿下对他们说的话: “我不需要你们的赴汤蹈火。” 离蘅意识到,这是大殿下最后对他们说的话: “我要你们活下去。” 记忆渐渐远离,渐渐沉默。 只有他和他的伴侣还在。 于是离蘅转头,看向他身侧沉默的那条鱼化龙。 “现在......该如何是好?” 沉默,对方依然沉默。 但离蘅还是继续聊了下去。 “你真的打算......誓死追随大殿下?” “可是......我只是说可是......你没有发现,最近大殿下变得越来越古怪了吗?总是说一些不知所以然的话,还有前阵子.....战事告急,可殿下却突然不知所踪......” “我们是不是该...找点别的出路......其实之前,厉将军他就来找过我,只不过那时候我没答应罢了。” 离蘅突然间察觉到了一丝寒冷的气息。 嗯?这是...... 一股熟悉的气息令离蘅惊醒,继而从回忆的漩涡中抽身出来。 杀气...... 离蘅在短短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气息是什么,以及它意味着什么。 有人埋伏。 他立即警觉地抬头,向四方打探,然后就正好和那条憨傻的鱼化龙对上了眼。 离蘅顿时警觉起来。 刚刚他沉浸于回忆中的时候,对方一直都在吗? 于是他冷声质问道: “你都听到了什么?” 他这一问,对方立即被吓得一弹,整个人屁滚尿流地躲远了。 说句老实话,每次看到这条鱼化龙,离蘅总有种想一口把对方咬死的冲动。 想当年他们鱼化龙一族在龙渊虽不算什么名门望族,却也是有些门第,怎么如今的后辈居然堕落成了这幅模样。 但对方并未远去,只是退缩了一点距离,然后便跟在了他近侧。 然后突然开口: “你刚刚又把我当你伴侣了,你知道吗?” 离蘅差点没被噎死。 这条同族……脑子有病是吗? 随口糊弄了一句,离蘅转身就想走,可对方却又跟了上来: “你很想你的伴侣......对吗?” 离蘅本来已经平复的警惕性又一次提了起来。 很好,现在看起来,这个同族的确是对他的过往产生了怀疑,就是不知道对方知道多少,以及……该不该除掉他。 离蘅权衡着利弊,思考着究竟是要当机立断地宰了他还是悄无声息地宰了他。 黑色的杀生之火毫无声息,在周围的海水中流淌开来,就像是海流本身的流动一样。 离蘅一边操纵着火焰,一边借语言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条憨傻的同族根本就没察觉到逐渐逼近的死亡,甚至还在回应他。 忽然间,他看见了对方的眼神。 明亮、狡黠,但是最重要的,是他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贪婪。 离蘅见过这种贪婪。 当他的伴侣告诉他,自己要追随大皇女殿下建功立业时; 当大皇女殿下向军队使以重令,借此立威建信时; 当他自己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不顾生死时。 他们的眼睛里,都曾出现过这种贪婪。 这种贪婪是对权力的贪婪,对力量的贪婪,对主宰一切的贪婪。 于是,离蘅心想: 或许,这些后辈并非无药可救。 但紧接着他就忍不住在心底自嘲。 也对,毕竟他们都是龙。 离蘅收起了火焰,离对方近了一点。 这条同族立刻惊得龙鳞都要炸开了。 离蘅看见对方的表情,笑了笑: “你为什么要问我伴侣的事呢?我记得上次和你见面的时候,似乎说了些话,你难道很感兴趣吗?” 对方立马摇头。 离蘅倒是久违的生出了一点教育后代的心思,耐心解释道: “你想知道什么?是皇长女的往事?我族的秘辛?还是我口中那个叛徒是谁?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回头告诉你也无妨,可惜现在,咱俩都要没空了。” 离蘅说完,就看向军队两侧的沙地。 果然啊,龙族没落了。 连这么明显的伏兵都发现不了。 离蘅平静地看着沙地下潜藏的夜叉与海怪们,然后微微提高了一下音量,喊道: “敌袭!!!”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措手不及的同族后代。 接下来,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龙还是鱼吧。 第三百七十一章 母夜叉-首长老与女王 夜叉一族,虽然骁勇善战,却善攻不善守,特别是对于巡逻这种事情,尤为差劲。 白霄部落虽然在他们的聚居地周围布置了大量守兵,但其实只要稍微留神,就会发现所谓的防守简直就是破洞百出。 阿吉若没费什么力气就记住了那些守卫巡逻的路线,顺利地潜入了白霄部落的领地。 但她的目标并不是这些敌对部落的夜叉,而是他们领地内最深处的某个洞窟。 阿吉若一路都格外小心,生怕遇见白霄部落里留守的夜叉,但出乎意料的,她这一路走得顺遂无比,居然没碰见几个夜叉。 她反应过来,所有的青壮都被安排去了外围看守,留在部落里的反而没几个了。 这是大海的眷顾。 就这样,阿吉若顺利地来到了她记忆中那个熟悉的石洞。 洞外并无看守,但是却设下了法术,遮蔽住洞窟的位置。 但对于此时的阿吉若而言,这法术毫无用武之地。 她的记忆指引她使出正确的口诀和手令,法术的屏障瞬间卸下。 那些龙族真是贴心啊,知道夜叉不能用法术,就改用口诀和手令来做法术的开关。 她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们。 阿吉若沿着漆黑的洞窟一路向下,没有一刻停留,直至抵达洞底的石窟,她才稍稍停顿,然后弯下腰,在洞窟中摸索起来。 然后她碰到了某个凸起的金属边缘。 谢天谢地,白霄部落的夜叉把那玩意儿给搬回来了。 阿吉若轻轻摩挲了一下那金属的巨碗,然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暗红色光晕。 眼前的石室地面凹陷下去,岩石也露出了真容,犹如一摊红色的软泥。 阿吉若看着碗内粘稠的红泥,心中生出一抹犹疑。 她到底要不要这么做…… 这样的犹疑仅仅只持续了一瞬间。 阿吉若很清楚,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了。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窜入那一摊红色其中。 热! 这是阿吉若最先产生的感觉。 红色的泥浆瞬间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顺着每一处孔隙钻入她的体内。 火热的感觉将阿吉若团团包围。 对于自小生活在深海中的夜叉,她从来没有什么机会体会到光与热。 但现在,她体会到了。 而且她无比痛苦。 感觉就像是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快要裂开一般,剧烈的疼痛感在阿吉若的身体上蔓延开来,令她忍不住地颤抖起来,放声尖叫。 然而,她一张口,红泥又瞬间涌进了她的体内,从内部烧灼着她。 好疼! 好疼! 好疼! 阿吉若痛苦不堪,只想快些逃离,逃离着炙热的酷刑,逃离着可怕的折磨。 但紧接着,她又想起来了。 她的父亲,温柔地抱着她,带着她一起坐在山峦之上,看着远处的深海,他说: 那是我们未来的故乡…… 于是阿吉若在心底回应。 父亲……我不会遗忘的。 于是阿吉若停止尖叫,停止颤抖,静静地悬浮在红泥之中,忍受着折磨。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阿吉若仿佛都已经适应了这无孔不入的痛苦,又一次开始回顾自己的计划,直到计划中的方方面面渐渐落实下来,变得实际可行。 同时,她也感受到了一种东西在她体内生发。 力量。 陌生的,前所未有的力量。 红泥的光泽开始衰弱下去,在那逐渐暗淡的光晕中,阿吉若又想起当初唐翊和白霄部落的首长老的对话。 “这是龙族给你们的?” “是的,他们给我们这法器,让我们挑选强壮的族人浸泡在红泥中,待得越久,力量就越强,就能替他们杀死更多的水族。” “就这么简单?” “……很多族人,进去了,就再也没出来。” “……值得吗?” 当时唐翊问出这话时,白霄首长老没有回答。 但现在的阿吉若可以回答了: “值得。” 她缓缓地直起身,从已经褪去颜色的红泥中站起。 阿吉若曾经青黑色的皮肤变得晶莹如雪,体格也缩小了一圈,但她却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身体肌肉变得无比虬实坚硬,皮肤又是何等坚不可摧,还有更重要的…… 她能感触到灵了。 灵蕴与灵息在她身边环绕着,交缠着,像是络绎不绝,生生不息的潮水,此起彼伏。 共同形塑着万物。 阿吉若感受着那美妙的灵之律动,微微伸出手,却又有些恐慌地收了回来。 可灵却像是有自己的智慧一般,自动缠绕在她手指上。 阿吉若顿时笑了。 然后她轻轻地挪动了一下指头。 喀嚓! 无尽的冰棱瞬间从石室的内壁上生长而出,将整间石室化成了一片冰雪世界。 阿吉若笑得更开心了。 之后,她抬起手,尽情触碰着夜叉本该接触不到的潮汐。 …… 威海部落的首长老枯坐在幽深的洞窟内,静静地思考着。 她已经接近一百岁了,漫长的岁月让她的身体疲惫不堪,却也让她的阅历变得如海洋般深不见底。 多年来,她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见证了无数的鲜血与杀戮,并一路支撑着自己的部落走到了今日。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她也渐渐觉察到了自己身体的日渐衰弱。 首长老很清楚,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 可是她的部落还需要她,她的族人也需要她。 她还不能就这么死去。 所以,她必须趁着自己仍能思考的时候,努力地思考…… 忽然,首长老感受到洞窟内平静的水流掀起了一丝波澜。 有人进来了。 首长老微微睁开满是皱纹的眼睛,耳朵却灵敏地动了动。 她的眼睛老早就看不清了,但所幸她的听觉依然灵敏。 但奇怪的是,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首长老好,我是阿吉若。” 她迟疑了片刻,因为这并非她记忆中阿吉若的声音,况且,她早就将对方驱逐出去了才是。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阿吉若的声线并未改变,只是对方的声音里似乎还参杂了些别的什么。 那是一种奇异的颤音,而这种颤音,她只在一个夜叉身上听到过…… 首长老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从她枯坐的石柱上起身。 看见她这般惊慌的举动,阿吉若的笑声开始在洞窟中回荡。 “看样子您发现了,没错,如今我也是龙屠了。” 首长老心中动荡不安。 一开始,她以为阿吉若偷偷找到机会使用了部落的傩碗,但紧接着,她就意识到对方身上散发的并非自己部落傩碗的气息,而是白霄部落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 首长老捏紧了拳头,和其余长老们聚在一起,默默地摩擦着藏在地上的纹路,那纹路连接着龙屠的心脏,只要摩擦,龙屠就会有感应。 阿吉若看着她们,笑了笑: “不用召唤龙屠了,我刚刚才宰了他,我也没有想到,杀他居然是件这么容易的事儿。” 首长老身边的另一个长老身体一僵,这时候,首长老才意识到阿吉若手上的确提着某样东西。 龙屠的头。 “你……杀了他……” 首长老脸上表情一变再变,终于,她抬起头来,宣布道: “那么,你就将是威海部落新的龙屠。” 阿吉若愣了一下,似乎是有些吃惊,然后呵呵笑出声来: “我?新的龙屠?别逗了,我对当龙屠可没什么兴趣,对威海部落,更没有兴趣!” 首长老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 她记得,阿吉若的父亲维阿正是被如今的龙屠所杀,对方现在杀死龙屠为父报仇也是正常。 可为什么,阿吉若脸上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首长老突然有些焦躁起来,似乎她忽视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开口问道: “那你究竟……” 阿吉若笑着打断了她: “我对龙渊,才最有兴趣。” 洞窟之中霎时间陷入了一阵死寂。 阿吉若笑容渐冷,直至铁青,长老们相顾无言,一股微妙的氛围在双方间蔓延。 阿吉若冷笑着打破了寂静: “怎么了?敢做却不敢承认吗?是,我知道咱们部落其实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争取进入龙渊,进入龙族的海穹顶,而我们的竞争对手,就是其他的部落,而竞争的方式则是谁在战场上,替龙族杀死了更多的水族,不是吗?” 首长老忽然不安起来。 对方知道了,知道了真相,也就是说…… “你想向龙族宣战,对吗?” 首长老掷地有声地问道,这并非询问,而是求证。 阿吉若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答。 “不然呢?” 首长老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每一次,每一次有族人发现真相后,都是这样的反应。 部落的夜叉从生下来就将龙族视作仇敌,一旦让他们得知自己的长老们居然和龙族暗中达成了协议,势必会怒而反抗,继而向龙族发动真正的战争。 一如十余年前、三十年前、六十年前…一如无数年前那样。 只有她们这样已经老了,累了,除了思考能力外没有别的残余的夜叉,才会抛开一时血勇,真正地去想该怎样才能让部落活下来。 于是首长老微微看向自己身侧,看向长老中最年轻的那一个,微微向她点头示意。 对方顿时心领神会。 她知道,她就是下一任首长老的人选。 因为每一次,当有族人决心向龙族宣战时,最先被杀祭旗的,总是部落里的首长老。 然后首长老抬起头,看向阿吉若,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 在她看来,阿吉若来到这里,除了杀死她以夺取掌控部落的权力外,别无他图。 可她等了很久,死亡却依旧没有到来。 恰恰相反,阿吉若抓住她,将她拖出了洞窟之外。 “你……你不杀我?” 首长老有些意外。 阿吉若反倒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杀你没有意义,我还需要你。” 说完,她就带着首长老一路踏浪前行。 这时候首长老才发现,阿吉若居然是在操控着灵。 “你……你为何能……?” 阿吉若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微微一笑: “看样子,你也被龙族骗了啊。” 然后,首长老就看见,曾经的威海部落中,数个偌大的金属碗堆叠排列成一圈,每个碗中都闪着各自的光彩,然后那些光彩共同汇聚在一起,在中心形成了一片巨大的湖泊。 她的族人们正站在那湖泊边上,一个接一个地跃进去。 “在来威海部落前,我去了其他的几个部落,这才发现,龙族给每个部落的法器都只是完整法器的一部分,比如,白霄部落的法器,可以让夜叉操控灵,却会削减寿命,而威海部落的对寿命没有损失,却只是提升肉体的强度,只有把各个部落的法器聚集在一起,才能发挥完整的威力,龙族就是用这种简单的方法分化我们,削弱我们,让我们彼此相斗。” 说完,阿吉若轻轻一推,首长老便朝着那片巨大的湖泊栽了进去。 “想不想知道,这法器的威力到底有多强?” 首长老听见阿吉若的声音,但同时,她也听见了周围许许多多夜叉的声音。 她们来自不同的部落,但在阿吉若面前,却异口同声,唤着一个名字: “王!王!王!” 在首长老没入湖泊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夜叉一族新生的王。 然后进入了自己的新生之中。 第三百七十二章 新兵-鏖战 当离蘅突然叫起来的时候,临源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当夜叉从军阵两侧的沙土中杀出来时,临源又被猛地吓了一大跳。 成群结对的夜叉挥舞着武器,从沙中钻出,像是藏身海底的蚌类,突然就遍布了整个海床。 他们举起各式各样的武器,甚至有些赤手空拳,然后海水听从他们的指挥,带着龙族军队一齐开始向上倒卷而去。 “敌袭!” “敌袭!” 络绎不绝的警告在军阵中四散而起,但临源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吵,索性暂且封住听力,专心致志地对抗起水流来。 单个夜叉掀起的海流并不强大,但集结起来的夜叉便可掀动整片海域,这浩瀚的力量将整支龙族军队都包纳进去,哪怕是巨龙也没能及时结成反击的阵势。 但龙毕竟是龙,哪怕是被冲乱了阵脚,他们也不会陷入无力反击的困境。 反击就在短短的几次呼吸后展开。 火焰劈开海水,带起圈圈气泡。 龙带着怒火与烈焰呼啸而至,仿佛誓要将眼前的敌人粉碎殆尽。 而夜叉们却并不惊慌,甚至都没有躲闪,而是再次举起手,指向遥远的海平面。 周围的海水突然间黯淡下来,原本就已经很昏暗的海底被夺去了最后一丝光亮,这时候,才有龙族抬头注意到,不知何时,他们头顶的海水已经凝固冻结,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冰山牢笼,将他们罩在下方。 这时候,原本在海床上举着手的夜叉们突然间崩塌了,消散了,变成一块又一块的冰晶,溶入水中。 他们只是冰的幻象。 而真正的敌人,早已逃之夭夭。 龙群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就突破了冰山的桎梏,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但他们之后的行程,便不可用这个词来形容了。 在第一次偷袭之后,没过多久,第二次奇袭就这么突如其然地爆发了。 一团白烟从龙群侧后方蔓延过来,像是迷离的雾气,但却更为凝实可触,烟气从海床上的沙石中渗出来,散发着微弱的灵光。 一条觅食的深海鱼不慎误闯入这片烟气之中,然后,仅仅在短暂的一次呼吸中,小鱼就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血水。 无声的杀意蔓延过来,但这一次,龙群察觉到了。 后翼的龙族纷纷向两侧闪避,中间的龙反应地也还算及时,扭过头纷纷御动海水,将那团似雾非雾的白烟冲走。 白烟很快就在海水中稀释地一干二净,至于它具体功用,龙群那些兵卒也没兴趣知道。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的进攻,每次都不是直接进犯,而是各种拐弯抹角的陷阱、偷袭…… 虽然龙族并不惧怕这些攻击,但他们也的确被牵绊住了前进的脚步。 随军的将士觉察出了不对。 这些异族连番进攻,却每每都是浅尝辄止,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将领心有不安,催促龙群加快速度,向北方急行军。 临源听到新的军令,也顺从地加快了自己前进的速度,可是,军令虽下,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 从龙群开始加速前进的那一刻开始,偷袭的频率就变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猛烈,陷阱的复杂程度也大幅度提升,而且就像是连环套一样,一环扣一环,至于佯攻,那更是家常便饭。 本来三日的路途,龙群竟然花费了足足七日。 其中最让临源印象深刻的一次,是一个异族布置下的海市蜃楼。 那场海市蜃楼格外宏大,居然覆盖了数海里的范围,其中虚实交错,真假难辨,最后害得龙群偏离了方向,花了一日一夜才终于窥见真实的方向。 一开始,不论是临源,还是领军将士,抑或是龙群中任意一员都以为等他们到达后将收到严厉的责罚。 可是,当他们终于与大皇子的碧潮军汇合后,临源才知道现状远比他想象的糟糕得多。 其实,临源也猜测过,为什么那些异族会几次三番地偷袭军队?是为了拖延他们的脚步吗? 他猜想会不会是因为异族知道自己和龙族之间的实力过于悬殊,所以才用这种方式阻拦两支龙族军队会师? 但到了碧潮军中,他才发现,那些异族并非是故意偷袭。 而是他们只会偷袭。 不论他们,还是驻留在此地多日的碧潮军,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遇见活生生的异族了。 但是相反的,那些异族却像是无处不在。 所有的龙族驻地、军营,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岗哨,都会被异族用尽各种方式破坏。 他们并不与龙族正面对抗,似乎经过了前一阵子的交战,异族们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可能在正面战场上取胜。 于是他们改变了策略,开始与龙族进行一场漫长而持久的游击战。 异族们虽然不及龙族强大,但却种类繁多,有足够的灵活性与机动性,而且极善隐蔽自身。 他们化整为零,分散到整片南海,潜入到龙族领地内部,针对龙族的后方展开了一场场精准的毁灭。 明明分散各地,可这些异族却像是如有神助,彼此交联沟通,默契十足地在龙族的领地里来回穿梭。 龙族军队虽然能轻而易举地消灭一群异族,却难以将蛰伏的他们斩草除根,只能任由他们一点点将自己的聚点从南海中拔除。 就在这时,大皇子澜擎下达了集结的号令。 所有分散在南海各地的龙群开始向同一个方向聚集,将自己的营地弃之身后,纷纷向他汇聚而来。 各地的异族也如同咬饵之鱼一样,被龙群牵引着汇集到了一处。 最后,在这片灰白交杂的海底丘陵上,南海的龙们、异族们史无前例地聚集到了一起。 龙族不再固执地守护自己的领地,而是化零为整,变作铁板一块,而异族们也有所觉察,不再破坏龙族遗弃的营地,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龙群的实力。 终于,龙族和异族再度在战场上碰面。 只是这一次,双方实力并不像之前那样悬殊。 虽然没有了领地的桎梏,让龙族可以大展拳脚,不必再畏首畏尾,可如此多的龙聚集在一起,也很快将这片海域的灵消耗一空。 对于那些实力本来就强的龙族倒不算什么,可对于这般实力弱小的龙来说,没有了灵的滋润,不用说修行,就连生存都变得困难起来。 除此外,陌生的海域与地形也让龙族陷入鏖战之中。 异族到底比他们更适应贫瘠的环境,而且也更容易在不同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双方力量此消彼长,战事也不再如先前那般一边倒,而是从龙对异族的碾压,变成了双方来回博弈,胜负难分。 于是这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也就此拉开帷幕。 …… 临时搭建起的军营中,一条金色的鱼化龙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自从到了这个新军营后,临源就一直是这般状态,每日都觉得异常困顿,身体也因为缺乏灵而重新变得孱弱起来。 周围的龙族太多了,挤在这么一个狭小的地方,本来生存的环境就很差,加上要打仗的关系,此地的灵都被用去做武器,能给他们使用的灵十不存一。 这么多龙争抢着那么一点点灵,不困才怪。 他自己都没想到,他有朝一日居然会怀念那个阶级分明,给他带来无数痛苦的龙渊,以及那个囚笼一般的海穹顶。 至少,在那里面,灵管够。 没等临源好好眯一会儿,营帐之外就传来阵阵轰鸣。 临源猛地睁眼,强打起精神从营帐中游出,奔赴前线。 远处的海床上,一群突兀的白色怪物不知何时已经靠近到令人发指的距离了。 又是一波白怪。 临源心想道。 经过这么多天的苦战,他心中对所谓白怪的恐惧已经消解地差不多了。 虽然看着可怖,但实际上,对方也不过是夜叉,虽然这些夜叉不仅会法术,而且也有能力杀死他们…… 可只要谨慎小心,至少不会那么轻易地丧命。 临源猛一摆尾,召出自己的法器飞镖,与其他龙族列阵而行,向前冲去。 “你还没死啊?还算不错。”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临源耳边响起,语气里满是轻松,根本不像是正在奔赴战场。 临源扭头一看,果不其然,一个半人半龙的男子正悠闲地与他并驾齐驱。 是那条神经有问题的鱼化龙,离蘅。 “你不也没死吗?” 临源语气自然地就像是和多年损友打招呼一样。 连日的作战,数不清在生死关头的徘徊让临源麻木,但也让他抛下了恐惧,不光是对白怪,也有对离蘅的。 离蘅笑了笑,跟着临源一起,向白色的夜叉们冲刺,周身的海水沸腾冒泡。 “本来以为,像你这样的后辈不会从战场上活下来,但你还是争了口气,不错。” 龙群与异族撞到了一起,血与火裹杂着尖叫在海中炸响。 “我只是拼命活着,仅此而已。” 临源将飞镖狠狠刺进一头夜叉的眼窝中,同时后退数丈,避开了对方濒死挣扎的自爆。 “你这副样子,才是我鱼化龙一族的风骨。” 离蘅没有动,任由爆炸产生的波动从自己身上掠过而毫发无伤。 临源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这些日子,他也不是第一次和离蘅对话了。 从两人对话中,临源也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一点关于过去的零星真相。 比方说,曾经的龙渊中,虚龙并非如今日这般地位低贱。 所有虚龙都紧密地团结在一个特殊的、数目最广大的族群左右: 鱼化龙一族。 但自从临源知道此事后,便很少再找离蘅打探消息。 有些东西不是他这种小人物能知道的。 可问题是,现在的离蘅却一改往日作风,时常主动找来同他聊过去的事。 “你知道我曾经是储君座下三品将吗?” “那时候,还是南海战争刚开始的时候,储君就带着我们一族御驾亲征。” “我还负责训练新兵,操练战阵。” “虽然这么多年我都浑浑噩噩的,可自打我清醒过来后,也没懈怠啊!” “你看你们现在这个大皇子,一看就没怎么打过仗。” “明明都已经只差一步了,却还用这种蠢办法去打异族。” “不过,我也没兴趣提醒他罢了。” “现在的龙族啊…啧啧…真是没落了……” “想当年我还是将军的时候……” 血色之中,临源在一旁一边杀敌,一边漠然地听着对方碎碎念,只觉得脑仁胀痛。 他感觉对方说了很多东西,有的有用,有的没用,但好像哪个都跟现在的情况没什么关系。 于是临源索性游远了一点,试图与离蘅拉开距离。 但在支离破碎的战场上,他又能游多远呢? 又一只白怪突然窜到临源面前,手中一柄尖叉,直指临源的心头。 临源急忙操纵着飞镖刺向对方的双眼。 当!!! 临源心口一痛,那金色的飞镖同时间被尖叉给弹飞出去。 这只夜叉反应好快…居然拦住了…… 临源心里想着,打算后退一些,伺机再攻。 忽然,白怪尖叫起来。 一团黑色的火焰从它胸口燃起,转瞬间就将其化作焦尸一具。 临源惊讶地扭头望向离蘅,只见对方面容凝重,手指上有一簇缓缓熄灭的黑色火苗。 他救了我? 临源狐疑地看着他,脑中心思转过几道,还是决定道声谢。 然而,他道谢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了。 “不对。” 离蘅的声音突然变了,变得肃穆且威严。 “数量不对,太多了,而且,这些夜叉……都有些强过头了。” 离蘅的话令临源麻木已久的脑子突然间震颤了一下。 “什么意思?这些夜叉不该这么强吗?” 离蘅没有理会临源的提问,而是皱紧眉头,环视一圈,然后缓缓问道: “最近,军队里是不是有不少虚龙减员了?” 减员? 临源没察觉到这点,但的确,龙似乎是少了一些,空出了部分营帐来,连他都有地方睡了。 但是…… “有减员又怎么了?夜叉比我们死得更多啊!” 离蘅扫了他一眼,神色冷漠。 “是异族,不是夜叉。” 说完,他就看向战场的中央。 在那里,一条魁梧的青龙正在与数十只异色夜叉战斗。 身为将领,大皇子澜擎自然吸引了大部分火力。 离蘅注视着,漠然开口,说出了一句让临源不寒而栗的话: “今天,龙族可能要败了。” 临源瞪圆了眼睛,失声道: “你说什……” 一声凄厉的龙吼从战场中心传来,打断了临源的质问,他那震惊的表情也瞬间凝固在脸上。 临源放下周围将他团团围住的敌人,火速调转视线看向那凄厉的吼叫声传来的地方,但他并非独自一人,一双双闪烁着震惊的龙眸纷纷看向同一个地方。 一条青龙徐徐倒下,海水的浮力支撑着他,以至于他没有重重地栽倒。 在青龙的颏下,一团浓郁似墨的血液正在逸散开来。 逆鳞。 有人拔下了大皇子澜擎的逆鳞。 混乱的战场上,数道身影拔地而起,向着那倒下的青龙汇聚,敌友不明。 而在澜擎巨大的身躯上,一个白色的小小身影傲然而立,手中还举着刚刚拔下的青色逆鳞。 就在这时,临源听见了一声高亢而坚毅的怒吼: “我的族人们!拿起武器!龙族已败!反攻!” 无数异族齐声呐喊: “反攻!反攻!反攻!” 临源耳蜗一阵发颤。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异族们开始一转攻势,竟然在气势上硬生生压制住了龙族。 在临源余光中,他震惊地发现居然有零星几条龙在退却,试图逃离战场,但依然被周围的龙族裹挟向前,与战意正盛的异族们战到了一起。 虽然龙族依旧战力惊人,但战场上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离蘅不知何时凑到了临源身侧,幽幽道: “一鼓作气,再而三,三而竭,士气已弱,这仗怕是难胜。” 临源正无助失措着,突然听见离蘅的声音,顿时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你该不会有什么办法吧?不,你那么厉害!你肯定有办法打赢那些异族!” 离蘅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是,可那又怎样?我为什么要帮龙族打赢这场仗,反正,就算败了,我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临源目光闪烁了一下: “如果...如果这场仗败了!大皇子又出事了!你肯定就回不了龙渊了!” 这几天,他也是暗地里调查过离蘅的。 从他打听来的消息,离蘅为了回到龙渊,哪怕面对亲王之威都不肯后退半步,若是战事不利,他们这些被贬之龙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踏进龙渊半步了。 离蘅收敛了笑意。 临源心下一喜,自己这是戳中了对方心里的点,这下子...... “你以为,这么说就可以驱使我做事了吗?” 离蘅的脸冷了下去,临源周身一阵发凉,无形的冰晶就出现在了他身旁的海域里。 临源惊讶地张大了眼,万万没有想到离蘅居然会在战场上对他动手。 但万幸的是,离蘅只是稍微冻了他一下,就放开了他。 临源立马离他远了一些。 比起周围的异族,这个同类更危险。 但忽然,离蘅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笑容,只不过此时临源看到他笑简直比看到他生气还可怕。 “不过......还记得我的龙群吗?” 龙群? 听见离蘅的话,临源有些疑惑。 他说的龙群,指的是那些痴痴傻傻的鱼化龙吗? “这么多天,他们一直在火山带里作威作福,加上之前也好歹经过了我的训练,应该也是能派上点用场的。” 离蘅微微一笑,笑容中透露着隐约的危险: “只不过,你能不能及时把他们找到,还要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就两说了。” 突然,临源感受到一股怪力揪住自己的身体,带他迅速脱离了战场,远远地向南边丢了过去。 望着远去的临源,离蘅笑着摆了摆手: “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