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鳐》 第一章 虽然不认识你,但我要跟你告白! 虽然不认识你,但我要跟你告白! “虽然不认识你,但我要跟你告白,有没有兴趣来一场……quick crush!” 一个小众bbs右下角,我私人聊天框对面突然出现一个陌生id。 可能是怕我被表白不知道对方长相,这姐们(头像是只可爱的小白兔)还特意随文附上相亲靓照一张,看得我一下起了欲望。 别误会,是好奇欲。 毕竟这张照片里…… 一只蓝绿相间的虎皮鹦鹉正在认认真真地啄食一只比鸵鸟蛋还大的鸟蛋。 这对一个生物医学生来说诱惑力究竟有多大! 只见照片里的那颗巨蛋已经被踩在上面鹦鹉用利喙啄开了一个大口子,两指宽的裂缝里隐约可见一只半成型的鸟胎。 蛋壳的碎片连接着胎衣,悬挂在蛋壳上。 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颗蛋绝不是这只鹦鹉亲生的。 先不说大小,只说形状和颜色。 寻常鹦鹉蛋大多是米白色的椭圆体。就算是一头大一头小,也不会像只碎裂的蛋一样,通体圆锥状,尖的那一头小部分插在地里,圆的那一头笔直立着,且蛋壳布满黑灰、殷红两色相间花纹,像由毛笔胡乱画上的。 我滑动鼠标转轮,把这颗蛋放大细看。 400%比例下,蛋壳上的花纹不再像小孩子的胡乱涂鸦,而像某种异族文字。 专业病让我飞快地在大脑里检索这只蛋的可能种属。 答案显而易见。 这是一只硕大且异形的海鸽蛋(尺寸大六倍,墨色分布过深),世界最奇怪的十种鸟蛋之一。 照片底部靠近边线的位置,还有一行手写小字。 这是一串定位字符:61°38''12“n,8°18''54“e。 n和s用的是一种十分潇洒飘逸的花式写法,相当有辨识度,相比之下,数字和符号部分就显得刻板了。 相比写法,更重要的是内容,我想。 61°38''12“n,8°18''54“e这个坐标看起来离我所在的a市不太远。 为了精确定位,我打开了卫星地图。 地图显示处在这个坐标位置的有且仅有一处建筑物,“dj hair”。 位于d市。 这个bbs是一群同好者自己搭建的野生动物fan club。 创始团队雇佣了几个顶级黑客和一些技术宅,把站点藏在网管爬虫监测不到的暗网里。 齐洛跟我说过这些人里有几个是她朋友,但后来都陆续离开了,这导致这个站点实际已经两三年没人维护了,就这么在暗网里漂着。 “我劝你别上这个网站,不说内容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单说安全漏洞。任何一个略微懂点技术的人,都能把你的银行卡密码偷光。” 我耳边响起齐洛的告诫。 “哦。” 虽然是这么回答让她放心,但我上这个bbs的手是一天都停不下来。 我自有我的原因,首先是邀请码太难搞了,无比金贵。 普通野生动物爱好者想要找到站点并注册会员,必须通过上线引荐,搞到一个含金量约等于一个动物学或者生物学博士在读级别的邀请码,不然只能通过野生动物知识评估线上考试(研究院入学难度)。 这样的规则保证了,无论对面这个想跟我谈恋爱的id属于谁,她(或者他)至少不是一条狗。 而我,之所以知道并使用这个网站,是因为我是一家大学的野生动物研究科室的全职研究员,从科研、社交、打发业余时间等多种需求上说,我离不了这里一切,但收到告白是第一次。 无论我收到什么样的告白,都具有非比寻常的意义,甚至是有跨时代的意义。 我的整个青春期,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女生的表白(男生也没有)。 过了青春期,也没有,即使长得还算可以,所以我不知道今天是谁在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关页面…… “我是认真的,你敢来吗?” 突然对方又发来了,随文附上了另一张照片。 一只北极熊,纯野生的,站在冰川上嘶吼着拍打自己的胸脯。 照片上还有一个珊瑚色的唇印,清晰的唇纹印在这只北极熊裆部。 挑逗!赤裸裸的!我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再次看了眼这个人的id。 “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 “你长得怎么样?”我先声夺人,想打消对方继续开变态玩笑的念头。 “丑的不可思议,哈哈哈”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哈哈大笑,“不然怎么会跟你表白啊哈哈哈。” “具体说说,哪里丑,到底多丑?眼睛鼻子还是嘴丑?”我追问。 “你知道在阿奇卡洛斯山脉里有一种雪鹅吗?” “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仅凭我贫乏的专业知识,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 “那只能我告诉你啦。阿奇卡洛斯山雪鹅是一种生活在阿奇卡洛斯山山区的鹅,它们一年换一次毛,换毛期两个月,在换毛期间所有雪鹅都是斑秃的样子,非常丑。”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继续一本正经地开玩笑,“我大概就是一只母雪鹅换毛中途这么丑”。 “你的意思是,你是秃头?” 她说的雪鹅让我想起小时候老家一只爷爷从山上抓回来,和下蛋鸡一起养的珍珠鸡。其他鸡,无论公母头上都有毛,只有这只没有,连脖子上的毛都被人拔了。 直到暑假结束离开村子,这只珍珠鸡一根新毛都没长出来。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汗毛很严重,还有很深的唇毛。” 到段回复让我笑的差点从翘起来的椅子上摔下去。 有汗毛、秃顶,和之前秃顶但现在在慢慢长毛所以有汗毛,之间有微妙的逻辑关系,笑点需要脑子转个小弯才能发现。 以此看来不管对方是疯子还是骗子,至少不是个傻子,更乐观点,甚至是个有趣值远在基准线上方的怪咖。 如果他是男的,那我压根不关心他的长相,但雄性灵敏的对美味异性的嗅觉,即使连着网线也准确无比。 基于本能,我认为她一定是个女的,不太丑,也不太笨,并且正在向我传递着特殊的好感,简称引诱。 基于她的描述——“汗毛很严重,还有很深的唇毛”,我认为她也有一定可能是只有专业知识的母类人猿,哈哈哈。 我在其他网站搜索关键词“阿奇卡洛斯山雪鹅”。 其实我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我没有听说过的野生动物。 某着名野生动物研究网站搜索结果显示——查无此物种。 可恶,居然被装到了,一看就知道是假的,我居然还去搜索! 叮咚———— 对方又发来一张照片。 一只斑秃的企鹅。 “这是……阿奇卡洛斯山雪鹅?” 我盯着看了很久,犹豫着,不太确定这就是一只企鹅,并且越看越不像,就好像任何人盯着某样东西看越久所产生的视觉错觉那样。 “这是企鹅。”她说。 彻底无语!!! 这不是在耍我吗?这是在耍我吧!? 这个人是为了耍我才这样的吧?! “怎么样,要见面吗?”这个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追问。 她看不到屏幕这一头我恨不得掐死她的表情。 我果断关掉了聊天页面。 一定是学校几个臭家伙捉弄我,只有他们知道我在用这个网站,不止知道,还知道我的id。 此刻我脑海浮现出那几个可疑的家伙嘲笑我的嘴脸。 1号嫌疑人:绰号“飞行机”,每次见到我都叫我书呆子,25岁的大二留级生,已经连续留级7年了。听说家里跟学校董事会关系很好,捐了个实验楼,供这个混世魔王混日子。他爸妈觉得儿子在学校留级总比惹祸进监狱好。 2号嫌疑人:绰号“洗衣机”,邋遢大王,所有人见他都忍不住想问一句,你衣服到底多久没洗了?时间久了,大家都叫他“洗衣机”。 3号嫌疑人:绰号“吹风机”,每天顶着一头洗剪吹非主流造型来学校,故得此名。 4号嫌疑人:绰号“微波炉”,爱好是“捡尸”各种刚分手的学妹,趁虚而入,有一次他捡了飞行机的女人,飞行机说你既然这么喜欢帮别人暖女人,以后就叫“微波炉”吧! “他(飞行机)一点都不生气,还笑着问我这女的床上功夫怎么样!”微波炉委屈地说,再三重申飞行机前女友根本没让他尝过那方面的味道。 还取了个团名“appliances 4”,简写“a4” 说不定这个“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就是这四个人之一。 我和他们积怨颇深,他们上课捣乱、打架,完全不把我这个老师放在眼里,还常常嘲笑我是个书呆子。 有一次飞行机一定要带我去“那种地方”找女人。 “我要把你从处男魔咒中解救出来”,他说,“你要相信我,你需要女人的滋润,而不是研究古生物,最近谭诺给你的课题是什么来着?” 那是一个炎热却没有开空调的午后,我上完课刚收拾完教案,发现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学生,汗水湿透了我的白衬衫,莫名有些紧张。 穿着夹克的飞行机悠哉地从我身边走过,刚要出教室门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要不要一起去嗨皮一下?”他边说边挑眉向我抛了个媚眼,像挑衅,又像嘲笑,就是看不出是真诚的邀请。 说不定就是他。 我说的是这次。 因为闻起来有一种很熟悉的,陷阱的味道。 第二章 我想跟蛇头买点乙鼠油 bbs私信玩笑后一个月,我在a市国立大学的授课生涯平淡如常,备课,讲课,帮jingle老师处理教务日常,收点零花钱。三个月前谭诺正式通知我我的课题研究必须暂停,同时停了我的专项经费和实验许可,昨天还找学生把我单人实验室门卡收了。 “你知不知道谭诺和你一年花学校多少科研经费?” 门卡被收走之前我还对自己的课题抱一线希望,妄图绕过谭诺直接通过跟jingle的私人关系,从别的教授的科研费里腾挪开支,刚委婉地表达了点这个意思,就被jingle当头棒喝。 “没多少吧?每一笔都是必要开支,你随时可以查账。” 我狡辩,但说的也确实是实话,正规渠道申请的钱我每笔都用在实处,笔笔理由充分,账目清晰,发票完整,我一点都不怕jingle去查。 谁来查我都不怕,因为这些钱就是研究实际支出的小部分。 “一年三百万!”jingle扶了扶眼镜。 她关上正在做的消防日防火演习方案,打开去年各位博士导师的科研经费申请表给我看。 “。”抢在她找出谭诺申请到的准确数字前,我直接告诉她。 “对,对。”她边说边用手指指在表格里谭诺名字下显示的科研经费数字上,“仅仅只是试验药剂采购!博格利教授的生活费、交流费、科研费总共还不到100万。” 博格利教授是谭诺通过私人关系从exo国wis大学邀请来的古生物学客座教授。 “这能一样嘛。”我不想再跟jingle理论。她话里话外就是“要钱没门”的意思。 离开她办公室的时候,我看她理了理衬衫领口,又打开了那个防火演习方案。 除了jingle永远铁板一块,像个精密的算账仪器我永远榨不出多半毛钱的油水外,a4那些玩咖也风格依旧。迟到、逃课、打架,我看不上又管不了的事一件不落的做,持之以恒,横行霸道、盗亦有道、道可道非常道…… 等等,我究竟在想什么? 碰了一鼻子灰,我边往教室走边胡思乱想。 这里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想管了,随便吧,反正最后一年,谭诺的想法我改变不了,jingle那一分钱别想多申请,单人实验室保不住,a4也管不了,我手上唯一有把握的只有自己海外研究院的申请论文。 我看了眼时间,博格利教授的课十分钟刚刚前开始,我在考虑要不去旁听一下。论文里古生物基因部分的结论终究猜测大于实据,不如去找点灵感。 或者,去实验室再转一圈? 我选择了后者。 “就你那狗屁不通的论文,还在写啊?” 刚走进实验室,我被n前辈一把搂住脖子。 n是n前辈的脊椎动物进化学研究课题的档案代号,一个研究了十年也没有任何突破的课题。 一开始学校使劲催要成果。后来连同专业的人都忘了代号为n的课题研究的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实验楼有个怪人,上班一天不落,成果一点都无,几年导师换了几任,却没人去动这个课题和研究这个课题的唯一研究员。 后来大家都不叫n真名了,就叫n。 n从来不跟我讨论专业,只跟我说他研究了二十几年脊椎动物进化学,现在看什么都是中轴对称的。 尽管他一脸诚恳,我却怀疑他在说谎,或者他真正的职业病是分不清什么是开玩笑什么是说谎。 除了善于胡说八道,n还神出鬼没,白天永远见不到人,晚上躲在标本室观察不同发育形态下的类人猿胚胎标本和翼龙骨骼化石,常常一待一整夜。 这两组研究工具珍贵异常,但n到底是在为他的课题做观察,还是满足自己奇葩的重口味美学,我不确定。 翼龙骨骼标本是谭诺从北非一个巫药商人手里淘来的,花了不知道多少钱,万幸,据说就差几小时,这东西就要被磨成粉入药了。当地巫医认为化石粉入药有起死回生的疗效。 类人猿胚胎标本就更传奇了。 它们是这个国家曾经历极短暂的克隆许可时期的遗迹。 五十年前,一支生物科考队在北大洋一座漂浮的冰山上发现了一具被冰冻了上千年的雌性类人猿遗体。她的卵巢里居然有一枚活性卵子。 当时世界正处于克隆技术大爆炸时期,通过体外受精及克隆,科学家将这枚卵子和一名没有被透露身份的人类男子的精子在试管里受精,形成胚胎,并克隆出10个克隆体,分期停止供养,使克隆体们在不同阶段终止发育,形成实验标本。 这个实验明显有悖宗教伦理。为了躲避呼啸而来的保守派的谩骂,实验团队在实验结束后只保留了10个克隆胚胎标本,果断将与那枚“初号”受精卵和人类精子相关的一切资料秘密销毁。 a市国立大学生物实验室用n的研究课题的名义向exo国生物实验室购买了其中3月、4月、5月、7月、8月5个克隆胚胎的使用权。这是一份租借合同,却并没有约定归还期限,所以它们一直存放在标本室。 按照约定,这组标本只能用于n的脊椎动物进化学研究,除了n,任何研究员都不被允许使用。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知道以下真相的人在学校里只有谭诺、n和我,那就是这组标本和其他所有标本都不一样,当年为了规避伦理战,实验员并没有将它们做成死胎,仅仅只是通过发育阻断技术“冻结”了它们的发育进程。 换句话说,这不是标本,而是5个依然活着的克隆胚胎,只要技术许可,随时可以继续发育。 “嗯。”我不想跟他闲扯,摆脱他钳住我的大臂。 听他絮絮叨叨家长里短起码浪费我一个小时,我径直走向试验台,在抽屉里不停找寻着…… 糟糕,最后一瓶也用完了! n跟过来,看了眼我手上的空瓶子,。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下你小子该放弃了吧?”哈哈大笑,“听说这东西已经全境限制进口了。” 这东西,指的是乙鼠油,没了。 “我到底到哪里才能再搞到点?”我病急乱投医,居然向n求助,“话说你怎么今天来这么早?” 没特别的事,n从来不在白天出现。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说。 我晃了晃瓶子底部剩下的一点棕黄色油状液体,陷入沉思。 乙鼠油,一种从干旱洲沙漠鼠身上提炼的油。这种鼠类目前只在干旱洲沙漠腹地出现过。 5年前,一个探险小组徒步穿越普尔茅斯沙漠地区时,突然跟大部队失去了联络,直到1个月后,全队20人风干的遗体才被向导发现。 遗体全身没有任何伤口。 正当人们一致认为这是补给耗尽导致的死亡时,一只秃鹰突然俯身下冲,啄食了其中一具尸体的眼珠。它吃下去后还没过几分钟,就开始发了疯似的左摇右晃,不一会就失去平衡从半空中直愣愣地坠下,当场死亡。 验尸官这才怀疑探险队员可能是中毒死的。他再次检查了所有尸体,这一次,终于发现每一具尸体脚趾上都有一个小小的,疑似被啮齿类动物咬过的,非常细微的伤口。 从齿痕上看,咬过这20人的,并不是同一只啮齿动物。很可能是二十只不同的啮齿动物。 无论它们到底是什么,每一个咬痕,都足以导致一个壮汉当场死亡。 这种后来被命名为“乙鼠”的新物种很快被发现,轰动全球动物学和生物医疗领域。 科学家在多项试验后发现,虽然乙鼠的牙齿具有一咬毙命的毒性,但它的体液和油脂不止有解毒剂功效,还对高危致死性绝症,像艾滋病、白血病、癌症等有奇迹般的治疗效果。 我的论文——《关于将乙鼠油用于高危疾病治疗之可行性的研究》就是围绕这一新物种的体液用于医疗领域的可行性进行研究的。 “就算在黑市也买不到乙鼠油啦。三个月前开始,1g乙鼠油的价格就已经炒到了黄金的二十倍,现在可能更贵,正规渠道更是早就禁售了。”n落井下石地打击我。 “为什么?”我明知故问。 n耸耸肩,没有回答,走过我身边,拿了份报纸去一边看了起来。 我用他回答我也知道答案,但我想再试一次看看能不能买到。 我掏出手机,找到常联系的黑市乙鼠油走私客“蛇头”的联系方式。 以前每次都跟他买,价格公道货也不错,比黑心供货商良心很多,我很信任他。 “我还想买点货,价格不是问题。”,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号码。 按照警方最新通知,询价也犯法。 不管能不能搞到,再试试吧,我想。 “白日做梦!这玩意现在比毒品还难搞到,比黄金还贵几十倍。” “也就二十倍?”至少n是这么说的。 我猜如果有价,那就一定有市。 “三个月前是这个价,现在降了点。”蛇头松口了,可能是没想到我挺了解行情,“你是老主顾,也懂我们这行都是枪口舔血的生意,说没有就是没有,别抻我。” 他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但听得出很严肃,一点都没开玩笑。我识趣地闭嘴,他挂了电话。 有货有价有客,也能让蛇头这么犯难,看来这次政府搞禁乙鼠油是认真的。 我满肚子挫败感,离开实验室。 角落里,n一个人继续在实验台上看今天新闻的体育版,上面有昨天世界杯四分之一决赛的比分。 第三章 小铃兰说来到d市不能用真名 “是你在找乙鼠油?” 时隔两个月,那个“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的id终于又出现在我的聊天栏里。 我脑海中的安全警报嗡嗡地响……如果不是a4在搞事情,我能想到的另一种最坏的情况就是这可能是警局反走私队的钓鱼执法。 之前警队专门派人来找谭诺强调过乙鼠油官方渠道采购计量问题。谭诺让第二助理和我一致缄默其言,绝不承认实验室采购的乙鼠油有哪怕一克超过向学校实际申报的剂量。 因取证困难,双方争执不下,最终处理结果是警方让谭诺将具体的乙鼠油使用量每个月单独报备警局,并附简短的实验成果介绍。 “齐羽,这个事就交给你了。”谭诺把这个痛苦的差事轻易丢给了我。 毕竟我只是他的第三助理,负责文书。 第二助理认为实验室完全没必要跟警方报备实际采购情况,认为这关乎政府权力可以行政干涉学术自由的底线问题。 “芝麻,我知道你这人较真,但也别太上纲上线了,这是我们应该配合的事。”谭诺拍板总结,打断了第二助理喋喋不休的抱怨。 谭诺的第二助理叫徐卒貘,从医院一个普通药剂师半路出家做科研,跟了他十几年。因为名字念久了像芝麻,芝麻,后来所有人就都叫他芝麻了。 谭诺第一助理的位置常年空缺,但也一直在招聘。 回过神来,我不知道怎么回复这个“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万一真是钓鱼呢? 我敲下一个“?”发给她。 “是不是你在找乙鼠油,走私路子,找的gsgf5341,嘿嘿:)” 她怎么知道?!我太震惊了,gsgf5341是我对接的蛇头的身份代号,按约定,除非gsgf5341他自己死了,不然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客户的真实信息。 “gsgf5341出事了?”我是真的担心他是不是死了。 “没死。”她回答的干脆。 过了一会。 “但也差不多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这颗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哈哈哈,你担心了?”对方好像能猜出我的心情。 “当然,我们是朋友。”不管她是谁,我有点讨厌她或他对gsgf5341生命的吊儿郎当。 “当然,也不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才关心他,也因为他帮过我不少忙。他说过无论如何不会向别人透露我的信息,除非他死了。”我补充到。 “所以你怀疑我的出现代表他死了?” “从逻辑上来讲,是这样的。” “佩服,佩服!”她发来一个鼓掌的表情。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佩服你上纲上线的联想能力。” “这又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如果有意思的话就是跟你说了你这猪脑袋也不会懂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你说了我不会懂?”我太好奇了。 在我以往的经历里,从来没有我这种智商听不明白的解释。 “你是真的难缠。怪不得gsgf5341要把你交割给我。”她转移话题,“总之就是gsgf5341介绍我帮你买点乙鼠油,因为我这边可能可以搞到货,价格再谈,先说你要不要。” 我私人研究用的乙鼠油一直买的走私货,和gsgf5341关系很好,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让我换人。 ““硅基底料”是你id?好几个“蛇头”都说这个id最近在找乙鼠油,也不只是gsgf5341透你老底,他让我提醒你,以后要再敢这样找货源,小心被抓。”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说,“你俩让我这样传话来传话去,不会是对gay吧?” 听她这么一说,我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我从来没有联系过别的“蛇头”,只是前段时间在bbs用这个id发过求购帖,但没人回复。 这个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是第一个联系我的人。 一阵寒意。 我仿佛看到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监控我,连着黑市千丝万缕的人脉关系。 因为根据她说的话可以推断gsgf5341不是主动把我交割给她,而是我在黑市买乙鼠油的事已经曝光,无奈只能找她帮我。 甚至!会不会我的真实身份也已经曝光了! 我确定从来没有在除了这个bbs以外的任何地方使用过“硅基底料”这个id,跟gsgf5341也没说过。 他应该不知道才对。 但是,上周跟他通电话时他怎么没有说这个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今天跟我说的事?他既然没出事,为什么要通过这个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来提醒我?又为什么要把我这次的采购交接给她? “他为什么要特别提醒我?一直联络的上家联络不上的时候,找别的蛇头问问也很正常吧。”我问,没理会她的言外之意,“至少我记得以前是可以的。最近市面上乙鼠油紧缺,很多地下诊所都在到处找货源,我只是问了几家试试机会。” 其实我没有问,只是在bbs上发了贴。 “因为所有买家里,只有你是“研究用”,其他客户都是“医疗用”。”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直截了当地回答。 “这有什么区别?付的钱不是一样的?” 说是这么说,但我心里特别紧张,因为这说明gsgf5341确实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和购买乙鼠油的目的。 “当然不一样,黑市对有你这种买家会格外多个心眼。”她说,“甚至不想卖!” “为什么?”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那种被监控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们既然能知道我买乙鼠油是用于研究,那不是连我家地址,研究室地址都能轻易搞到? “我为什么知道?” “不是,我是问为什么黑市对我这种买家多个心眼?” “说你是猪脑子一点不错,”对方发来一长串嘲笑的表情“乙鼠油有什么用,你想想?” “你说呢?”我满腹狐疑,不敢确定却又明知故问。 不管对方是有意戏弄,或是套我的话,多点绅士风度地倒退一步总不会错。 “可以治疗绝症不是?” “非专业领域是这么认为的,但在专业领域不叫治疗绝症,叫“对传统医疗手段治疗无效的病患有短期内恢复如常的作用”。”我一板一眼背诵学院发的乙鼠油研究材料,照本宣科。 “这又有什么区别?总之就是能治病救人。”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跟这个门外汉解释这其中的区别,就好比我不能跟个门外汉解释白血病不是指血是白色的,也不是指血液里白细胞过多,而是一种克隆性恶性病一样。 但出于职业道德和习惯,我还是想尽可能跟这个看起来像医学白痴的“人偶”科普一下。 “治疗绝症的意思是指患者以注射的方式使用“乙鼠油”就能康复对吧?但从5年前“乙鼠油”被发现有医疗作用起,它的疗效、剂量、副作用都不确定,只有大量临床案例论证确实几乎所有绝症患者注射乙鼠油后,都避免了死亡。” “但不能确定副作用。”我又补充了一句。 “但是能保命不是?” “是。” 事实就是这样,我无话可说。就像连芝麻这种在理论层面几乎一无所知的专家都能给谭诺当第二助手,而我只能当他的第三助手给警察局写实验简报一样。现实就是现实,乙鼠油就是有奇效。 “那如果你的家人、朋友得绝症快病死了,你会给他们用吗?” “会”,我下意识地在键盘上敲下这个字。 按回车键发送前我却犹豫了。 条形光标在这个字右侧一闪一闪的跳跃着,像脉搏的跳动,又像心脏的震颤。 “?” 对方看我没回复,等不及了。 我又仔细想了一下,把手指从回车键上移到左箭头键上按了一下,把光标移到“会”字左侧,郑重敲下一个“不”字。 “不会。” 这是野生动物学部1号人偶收到的我的最终答案。 “哈哈哈,我不管你会不会,反正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会回答“会”。” “哈哈哈,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不是我认为,是真的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回答“会”。” “包括gsgf5341?” “包括gsgf5341,包括我爸我妈,你爸你妈,也包括警察局管乙鼠油黑市那帮人。”她很确定。 我爸妈死得早,对于他们的观点我是一点都不确定,不知道这个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怎么就能确定,忽然我就不想跟她聊天了,不是因为她的狂妄自大,而是我不喜欢爸妈被她拿来开玩笑,我觉得她幽默感很差,一点都不好笑,而且就我所知就有一个人会给她跟我一样的答案。 “所以乙鼠油价格极贵不是?”她继续说。 “是。”我继续附和。 “那如果你是他们的话,会喜欢像你这样的买家吗?” “他们?你说的是谁?” “黑市的人啊,你不是刚刚问我为什么他们会对你多个心眼吗?”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觉得自己很可能在跟个傻子聊天。 或者是一只猪,她想。 “黑市不是只要有钱赚什么人都会卖吗?” “错,他们是什么人都会卖,但不是所有买家他们都喜欢,如果有他们喜欢的买家出现,就会优先供货给喜欢的买家。因为他们不喜欢卖给你这样的人,所以你很难买到,现在就是这样,即使市场有货源,你有钱,你也买不到。” 我沉默了,因为这听起来很合理。 “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要的话,我可以卖你一些。”她总算说出了真实目的。 原来也是个黑市商。 “不过我有个条件。”她补充。 “你放心,只要能买到乙鼠油,价格不是问题。” 刚跟国外申请到一笔研究经费,钱不是问题。 “你陪我玩三天。” 我惊讶的合不拢嘴。 然后,她就把上次发来的卫星定位地址又发来了一遍——“d市(dj hair)” “你不说不可以,那我就默认这个条件成交了。三天后,11点见,不见不散。” 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说完就下线了,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怎么来得及拒绝。 三天后。 6:30 am,a市高铁站。 带着一种被玩弄的感觉,我买了去d市的票,那座离我所在的a市只有3个小时距离,我却从来没踏上过的游乐之都。 真头疼,起个大早。 我一边看d市的介绍手册一边用手指按着太阳穴轻轻揉捏,消除没有满足的困意。 d市被称为无政府主义者的天堂,也是知名的游乐之都,人造城。 那里几乎没多少常住人口,游客来来往往,19条主题街道遍布赌场、游戏厅、游乐场、酒吧、舞厅、妓院……大多数豪客带着不义之财来一掷千金,在被掏光每一个铜板后夹着尾巴逃走。 政府都管不了d市,前年撤走了警察局、法院、政府办事处,只在城区几大出入口配置了枪械警卫。 据说火力安排的足够猛,够把整座城炸翻。 这时车上的广播突然响了。 “温馨提示,列车还有10分钟即将到站,进入d市后,各位乘客请自觉遵守城区自治条例: 具体条例如下: 1.在d市无论任何地方,和任何人对话,都请不要使用您的真实姓名; 2.请对在d市看到、听到的所有的一切保持缄默,请勿向您的亲朋好友透露; 3.博彩、迷幻剂、情色行业在d市都持有合法营业执照,可放心消费。因诈骗、抢劫案件时有发生,请您务必保护好自己的人身、财产安全,如需购买枪械,请点击屏幕按钮咨询,如需购买保险,请按服务铃; 再次欢迎大家光临我们的dream city!请务必记住,您在这里经历的所有一切,离开后,都~不~作~数~ 我是d市专列上,永远竭诚为您服务的乘务员,小铃兰。” 广播循环播放了三遍,声量巨大,没有人能真的没有听到,或者假装没有听到。 这个播音员的嗓音沙哑,像是被秋风吹过的落叶,在刚落了小雨的水泥路上没有规则地四下旋转,黏连着分不清清浊,只是沙沙作响。 小铃兰……一个跟声音完全不相符的名字。 我想象有一串蓝粉色的铃兰花,四五枚含苞待放的花朵像一颗颗小铃铛似的挂在枝头,鲜翠欲滴,任谁路过看到了都想凑近瞧一眼,甚至一亲香泽。 太扫兴了,在应该叮铃铃的旋律里居然出现了莎啦啦的节奏,我客观地抒发了自己此时的感受,并自信其他所有乘客应该跟我感受到了一样的惋惜之情——不管此行对在座各位来说是一次完美的旅行,还是荒唐的冒险,无疑都被这位小铃兰开启了一个不尽如人意的开端。 希望这个小铃兰长得至少像花骨朵一样轻盈小巧吧,我陷入幻想,但这显然是错误的,因为好像除了我没人特别关心小铃兰长什么样。 “爸爸,什么是博彩、迷幻剂、情色?”后面座位有个小男孩向他爸爸问出了他最好奇的问题。 “嘘……”旁边一个像他妈妈样子的女人伸手捂住了小男孩的嘴,“瞧你说了什么,愿神保佑我的孩子不被魔鬼的言语蛊惑发疯。” 男孩挣扎了几下,看反抗不过,伸出脚狠狠踢了踢另一边正在打瞌睡的父亲的小腿,表示愤怒。 “嗷——”那个男人一下从瞌睡中惊醒,“你说什么?” “博彩、迷幻剂、情色是什么?”小男孩拉开母亲捂住他嘴的手。 “一些让大人快乐但是跟你无关的东西。” 说完他不再理会自己儿子,伸手拉低帽檐,睡得更沉了。 小男孩问的问题答案揭晓了,我的好奇心却始终没被满足。 直到下车,我都没见到这个小铃兰,更不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 甚至这三个小时里我连任何一个实实在在的乘务员都没看到。 真的有小铃兰这个人吗?还是只是一段录音?我产生了怀疑。 叮咚——服务提示再次响起。 列车平稳进站。 还没等停稳,几乎所有乘客就都站起来争先恐后拿自己的行李。 我不急。 我只想平安度过这三天,人多争抢意味着麻烦和不安全,我不想冒任何风险。d市虽然实施新闻管控,我还是陆陆续续听过一些不好的传闻。 “你是雏儿吧?第一次来?” 邻座一位沉默了一路的大叔突然说话了,我左右看了一下,确定他只可能是在问我。 好像他也不太急。 从他赤裸的上身上的纹身和胸口那一串大金链子看,他可能是位黑道人士,“雏儿”也像黑话,意思我还听得懂。 “嗯。”我乖乖回答,“我第一次来。” “怪不得,哈哈哈,别害怕,这里没传闻那么邪乎,我都来三次了。” “来赌场吗?”我尝试猜测他的来意。 “不是,第一次来换了个肾,第二次来镶牙,这次来把这玩意儿缝上……” 他说完撩起脸颊右侧手指长的鬓发,露齿一笑。 好家伙,满口大金牙笑得怪瘆人! 在他撩起的鬓发靠近耳根处,是一道缺了手掌大小皮肤的血淋淋的伤口,就这么裸露着。 耳朵也没了。 好在血迹已经结痂,看起来没那么恐怖,但我还是吓得头皮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像被针扎了似的,屁股使劲往椅背上顶,没有支撑就会失去平衡。 “别害怕,雏儿。” 他边说边放下头发,哈哈一笑,起身搬下行李,先我一步跨出通道。 走出几步,又回头看我。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们在市里还能见到。” “硅……硅基底料。” 小铃兰说不能用真名。 “那就回头见,硅基!” 他举起手用三根手指抵在额前,对我做了个敬礼的手势,然后把一个巨大的旅行包往肩上一摔,往车门走去。 第四章 hello,硅基底料(1) 高铁转弯渐渐驶入d市南郊车站,除了向南20公里外的沿海货运码头,这是d市对外接驳的唯一交通枢纽。 沿途三小时,沿途风景变换,从低矮的山丘、大片橡胶庄园、几处早已没人耕种的农田、到超过五十公里的无人区,最终城郊几栋平房映入眼帘,再往前开,星罗棋布的现代建筑就多了起来……我把这当成快靠站的信号,万万没想到此时广播报站,离目的地还有半个小时。 直到今天凌晨,我还在忙着给警察局公共安全科做研究简报,没睡几个小时,又被闹钟喊醒往车站赶,一路累得不行,但车上的颠簸让本就睡得浅的我怎么都睡不着,看身边赤膊的金链大叔,他倒是一上车倒头就睡,正鼾声大作。 我真羡慕这样的天然憨,可我心思重。 百无聊赖,我拿起小桌板上上车前新买的小说,想着要不要继续往下看。 这是一本我在a市高铁报刊亭买的休闲读物,这种地方卖的书比外面总要low一点,供读者消遣旅途的无聊为第一要用。 早年火车大巴公交车站还有卖很多光怪陆离的奇闻野史,下三流明星八卦,历史阴谋、政治秘闻什么的,可惜现在都被取缔了,只剩一些打着“纯爱”名义的擦边小说,见缝插针放上这种五流渠道的货架。 腰封介绍说这是一位15岁天才少女作家的纯爱处女作。 大体上讲,我从不看这种东西,但封面上一群穿jk制服的青春美少女吸引了我,她们活泼性感,天真烂漫,手里紧紧握着荧光球和荧光棒,在封面上摆出各种吸引人的性感姿势,像在为什么重要的赛事跳一场热情洋溢的开场show。她们身后是一座铁塔型的建筑,透过云层,只能看到建筑的下半部分。 腰封上的推荐语是我的老熟人——全国知名剧作家,a市非着名营养学家樋口白白老师写的。 她写道: “我25岁时初次沐浴在爱情里,那时的我纯洁天真,把对方当成生命,眼中只有他的呼吸、触碰、和随之必然带来的痛彻心扉的撕裂。《黑色片羽——爱的巴别塔》的作者g star却在12岁就鄙视我视若珍宝的情与欲。她用一支尚显青涩的神笔,把老女孩的爱情城堡捅了个稀巴烂,却为少女们建起一座通往巴别塔的纯爱之桥。从今以后,再没人能写出这样的小说。” 因为认识樋口白白老师本人,我实在是不能把这段推荐语和她那张一本正经的脸重叠在一起。我怀疑这可能是杜撰的,但樋口白白老师在公共领域并不具备太大的号召力,出版商借她的口推销书可能甚至不如借用我的名字。 这本小说a4大小,轻薄的铜版纸印刷,骑马钉装订,装帧十分凑活,打开一看,满满当当的小字排地密密麻麻,分五列挤满页面。没有单独的插图。边栏和段落与段落之间穿插着作者自己画的简笔画。 出版社也名不见经传,像私印的劣质儿童期刊,要不是没有别的爱情小说选择,没有樋口白白老师的推荐,没有封面的jk美少女,我是怎么都不会买的。 小说主要内容很简单,作者以自传的形式讲述了一位12岁少女对一位六十几岁的完美大叔的爱情。大叔温柔、富有、有大把时间陪自己玩乐,但她依然不满足,这种不满足是心理性的,也是生理性的。从开头两个人的初遇到后来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故事零零碎碎,反反复复。 位叫g star的作者用华丽的辞藻和大段内心戏填充了每一行苍白无力的实际情节。 可能是我比较钝感,实在感受不到g star宣称的忘年爱、禁忌之恋什么的,只看到两个主角在纯和欲的边缘不停自我吞噬和彼此折磨,反复踩踏道德底线,甚至做的事有点危害社会公共安全。 在g star的笔下,少女生活里有的是鲜花、钻石和奢侈品,豪车、别墅,浪漫又疯狂的派对也只是日常,在她14岁生日那天,大叔甚至重金包装她成为了一名演员。 g star写道: 有求必应叔叔让我许一个生日愿望,我说我想要成为一个明星,他说it''s ok,于是有了新剧本,漂亮的衣服和闪不完的聚光灯,但叔叔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可以像第一次那样,变成一条小鱼在我身体里游泳。 亲爱的读者,大笑吧,跳舞吧,为这狡黠的比喻,但我不打算笑,我打算哭,我不打算跳舞,我要去背诵诗。剧组刚刚送来了修改过的台本,导演要我完整地背下朱丽薄丝王后死前5000句遗言! 她文笔一般,用词牵强附会,表达情绪喜怒无常,关联情节不讲逻辑和道理。 我翻了十几页,眼睛都快看花了,最终定义这是一本劣质的黄色小说。 进入d市前最后一段路途径几座废弃厂房。 大片烟囱依然高耸入云,却早已不会吐纳废气,成为工业时代的遗迹。 小铃兰的声音响起: “温馨提示,列车还有10分钟即将到站,进入d市后,各位乘客请自觉遵守城区自治条例: 具体条例如下: 1.在d市无论任何地方,和任何人对话,都请不要使用您的真实姓名; 2.请对在d市看到、听到的所有的一切保持缄默,请勿向您的亲朋好友透露; 3.博彩、迷幻剂、情色行业在d市都持有合法营业执照,可放心消费。因诈骗、抢劫案件时有发生,请您务必保护好自己的人身、财产安全,如需购买枪械,请点击屏幕按钮咨询,如需购买保险,请按服务铃; 再次欢迎大家光临我们的dream city!请务必记住,您在这里经历的所有一切,离开后,都~不~作~数~ 我是d市专列上,永远竭诚为您服务的乘务员,小铃兰。” 她沙沙的嗓音把我从小说世界拉回现实…… “爸爸,什么是博彩、迷幻剂、情色?”后面座位有个小男孩向他爸爸问出了他最好奇的问题。 我一听就知道他们一家是从西北比斯彻山区来的。 虽然政府推行“洄游计划”多年,国民之间早就没了户籍和民族的割裂,文化差异也渐渐缩小,但总有人能从语言学角度摸清不少事,比如我。 后座男孩说的是“爸爸,什么是博彩、迷幻剂、情色?”,而我听到的是“派派,什么是博彩、迷幻剂、情色?”。 西北很多地区都不区分b和p的发音,还会在单音a后加i音,能定位到比斯彻山区则是因为小男孩爸爸戴的那顶长舌宽帽檐无顶针织帽是该地特有的装饰品。 等我想清楚这一切,车上乘客已经陆陆续续下车了。我把小说装进背包,准备下车。 “那就回头见,硅基!”旁边睡了一路的金牙大叔跟我告别。 “回头见,等等!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可惜他走远了,没听到。 车内依然嘈杂,从打开的车窗里吹进来的不只是风,还有站台上举着武器和人身保险广告牌的销售员热情洋溢的推销。 “您总会需要的,不是吓唬您,得屯点真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只要您买,出了事放心,我亲自上门帮嫂子办理赔!” 我最后一个离开车厢。 第五章 hello,硅基底料(2) 除了网络被屏蔽,d市看起来和普通小城市没什么不同,远没有想象中dream city该有的样子。 “你觉得dream city是什么样的地方?”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问。 “梦幻之都、梦想之都,娱乐之都?”我回答。 “不是让你翻译,你是不是傻?”她说。 “但是名字里已经包含了意思不是吗?”我狡辩。 我确实不知道dream city是什么样的地方。外界关于这座城市的信息少得可怜,只听说喜欢去的人会一去再去,像上瘾,不喜欢去的人去过一次就再也不会踏入,甚至避而不谈。 我也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是喜欢去,还不喜欢去? 掏出手机,我又看了一遍和“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最后的聊天记录。 前一晚买好车票后,我和她交换了snap账号(bbs对话栏没开发手机版,只能换到手机app上)。 她snap账号叫巴比豆,我就叫齐羽。 齐羽:“你明天会准时出现吧?不会放我鸽子吧?” 巴比豆:“我在,但是聊天软件不能用了,你11点到dj hair,我肯定在。” 齐羽:“你现在不在d市吗?” d市通讯信号一直被屏蔽,理论上她不能上网。 巴比豆:“我在d市,d市也有地方可以上网,但我不是用的特供渠道。” 齐羽:“?” 巴比豆:“我明天不能上网是因为你明天不能上网了:)” 齐羽:“什么意思?你明天不能上网是因为我明天不能上网了?” 我好像明白了,又不太明白。 巴比豆:“我在用镜像系统。” 她好像默认我的知识系统里应该有她说的这个系统的基础信息。 齐羽:“?” 我得承认自己网络知识的贫瘠。 巴比豆:“你不知道mirror吗?用对方的网络信号上网的系统。” 她看我不明白,又解释了一遍。我思考了几分钟,不思考技术问题,单单就思考我多大程度上能理解她说的这个话。 齐羽:“靠!你是说我被你附身了?” 我毛骨悚然。 巴比豆:“是镜像远程控制。” d市街上穿校服的女学生正叽叽喳喳聊着明星八卦。 前面的三个美女,制服明显自己修改过,浅蓝色的条纹衬衫熨地笔挺,短袖却故意折进肩膀里。好端端的衬衫成了马甲,两条雪白的胳膊就这么裸露在外面晃荡着,赤裸裸,明晃晃。褐色的格纹百褶裙被裁剪到高过膝盖十公分的长度。走在后面的我,找个角度就能一饱艳福。我脸颊火辣辣的,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这鲜翠欲滴的青春还是因为炎热的夏天。 反正在a市,我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免费的福利。 我强行将回收注意力收回到手上的城市导览图上,但又实在忍不住余光一直瞥。 随着中间那个女生腰肢的摆动,裙子一角像波浪一样被轻轻掀开。她深小麦色的肤色一看就经常做运动,饱满而健康的臀部被一条粉色带有草莓图案的内裤恰到好处的包裹着。 两边两个女生的内裤,我这个角度看不到。 受本能驱使,我把要跟“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约会的事抛在脑后,放慢脚步,跟她们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 “现在女学生也太大胆了吧,看她们穿的。” 我太集中注意力看前面了,完全没注意到身边那两个推着婴儿车,主妇模样的女人。 她们边走边对三个女学生评头论足。 我忍不住吐槽,就这两个女人还有脸吐槽别人,自己穿得不是更是古怪? 现在是八月底,今年的夏天格外长,d市又临海,拜咸湿的海风所赐,炎阳无法透过氤氲的水汽直射下来,整个d市像曝露在一个天然大蒸箱里似的,又热又闷,气温比a城高起码五度。 这种温度下,这两个女人居然用长袖、长裙(里面是两双超厚的高跟皮靴)、手套一股脑儿地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一个戴着圆顶礼帽,另一个戴着平顶礼帽,帽檐都压得很低,我看不清她们的脸。更令我惊讶的是戴紫色条纹圆顶礼帽的那个女人的帽檐周围还有一道门帘一样的串珠。珊瑚色的珠串起码五公分,遮住她脸鼻子以上的部分。 我只看了一眼,就后悔了。 那些彩色的珠串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晶莹剔透。她一走路,珠帘就像瀑布一样波光粼粼地晃动,远看比卡车远光灯还亮,差点把我闪瞎。 我赶紧把眼睛挪开,但已经晚了。足足五分钟,我看什么东西都是红通通的一片。 她俩不止自己包裹的严实,连推的婴儿车都不放过。这样炎热的午后,完全没有要打开棚布的意思,就这么推了一路。 里面的婴儿一点声音都没有。 当然是看少女的内裤更有吸引力,她们何必挡这么严实? “她们真是学生?”那个戴红色平顶礼帽的女人又说话了,问紫礼帽。 “呵呵……你真信d市有学生啊?”紫礼帽说,“说不定是哪个场子的妓女,裙子这么短,故意给后面这个男的看的,没看那个男的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吗?” “哈哈,但我觉得这个男的是真的相信唉。”红礼帽说。 “哈哈哈哈哈哈。” 紫礼帽说“妓女”、“哈喇子”这两个词时故意压低了音调,但我还是听到了,甚至觉得她们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前面三个女生肯定也听得一清二楚。 刚到d城就收到的这份见面礼可一点都不友好,唉……我叹了口气。想到还要在这里呆三天,我有点绝望,甚至后悔下车时没买份保险。 事已至此,我只好继续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低头不让那两个女人发现我这张红到脖子根的发烫的脸。 前面三个女生也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边走边聊。 “去酒吧喝一杯?”中间那个问。 “行吧,那可是个逃避老女人的好地方,哈哈哈。”左边这个回答,目光狠狠往后瞥了一眼,像是给那两个女人一点警告。 中间那个白了她一眼。 我又转头看旁边这两个女人,她们也不理会前面三个的挑衅,继续自顾自地推着婴儿车。 那个“红礼帽”似乎还是觉得阳光太晒,撑开挂在婴儿车边的黑色阳伞,伞沿和她朋友的“紫礼帽”一样,装饰了珠串流苏,起码二十公分,挡住了她整张脸。 我这才发现,原来六个人里,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尴尬,她们五个一点都不尴尬。 “超市快关门了,我们走快点。”红礼帽说,她拉紫礼帽的胳膊,两人加快脚步,消失在左转的一条小巷入口。 我还是研究一下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吧。 手上导览图里的地图用不同颜色,不同粗细的线条清晰标注了d市1号到19号共19条街道,线条以外,是标记功能性建筑的各种奇怪图案,比如南郊火车站是一段铁轨,超市是一个购物篮。 只有图案。没有文字,所以这个图案到底代表什么全凭自己理解。 有点奇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简单来说,这些图案并不是沿着代表街道的19条线条两侧分布的,而是混乱地标记在整张地图随意位置。 我试图在“7号”这条线上找“dj hair”找不到,但在“7号”横线条中部偏右位置和“11号”竖线条中部偏下位置中间的空白处找到一个很像表示美发沙龙位置的图案——一把带锯齿的牙剪。 还有一点更奇怪,从地图上看,这19条街道并不全是互有交接点交叉分布的。比如2号和5号大街都只用很细的线条标记了不到十公分的两小段,并且与其他任何线条都不交叉,没有开始的起点,也没有结束的终点。 19号大街更特别,它居然是地图右上方一个单独的“口”字围合! 整张图我只能分得清上下左右,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绘制者遵循的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方向感。 我边走边猜边看,沿着从车站出来的唯一道路——3号大街一直走,拐入7号大街。 街上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建筑,往前走只有一个公园。这个公园特别大,大到吞并了整条街。此时正好11点,我怕迟到,一路小跑,越跑路越窄,脚下的地面慢慢从平整的泊油路变成蜿蜒的乡间小道,行道树也从高大笔挺的大王椰变成了低矮的宽叶和针叶灌木。 “dj hair”,一块铜牌挂在前面一棵歪脖子树上。树干弯成一道低矮的拱门,横跨路两侧。 不是应该是一家美发沙龙吗?怎么是个公园?位置也跟地图上标的不一样。 手机一进d市就没有信号了,所以到底应该怎么联系这个“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 我理解是在门口等。 半个小时过去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 别说会说话的人偶了,除了一只飞速窜过的银灰色松鼠,我甚至没看到任何活物,阵阵花香从里面飘散出来,隐约还伴随着吱吱喳喳的虫鸣鸟叫,像在勾引我进去。 “hello,硅基底料。” 第六章 hello,硅基底料(3) 话音刚落,一颗小石子不知被谁扔了出来,滚到我的脚边。 我捡起小石子,弯腰从这棵歪脖子树下穿过,在不足三人宽的林荫道里踩着地上的落叶往前走。 两旁的树高耸又茂密,树枝和树枝交汇在一起,像两列士兵雀跃着用头抵住对方的脑袋,伸出手臂在半空中交叉,搭住彼此的肩膀跳踢踏舞。 他们用手臂和肩膀替这条甬道筑起一座遮天蔽日的拱顶。二十米外就是这条甬道的出口,也是光传来的方向。 我边走边寻找这颗石子的主人。 豁然开朗是几分钟的事,就像门的对面是另一道门,树的身边是另一棵树,甬道的这边和那边是同一片景色,穿过甬道,我看到了一座真正的公园。平整开阔的草地上,有蜿蜒的行步道,两边是湍湍溪流,空气里充盈着青草刚被割草机平整过散发出的香味。 正前方有一棵三人高的月桂树,它正好挡住我正前方的风景。 只见一位交叉双腿的少女正坐在枝头。层层叠叠的细长树叶挡住了她的脸,及腰的亮粉色头发盖在一条洞特别大的银色镂空针织长裙上,长裙里穿的是一套豹纹比基尼。 脚上的一双红色镶钻松糕凉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脚趾还涂着指甲油,但太小了又晃来晃去,看不清颜色。 她边翘着脚,边饶有兴致地盯着我,像看一个外星生物一样,充满好奇。 我也是一样。 我看到这双鞋被她晃的,脚跟已经从里面脱了出来,只剩下脚尖挂住鞋尖,像两颗红艳饱满的苹果,鲜嫩清脆,马上就要从枝头掉下。 就算是两颗毒苹果此刻也我见犹怜。 毫无怀疑,这就是她,完全是我幻想中“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的样子!很奇怪的打扮,但我觉得很性感。 我往前迈上几步,伸手一手托住她一只鞋,用力往上一塞,把它们顶回那个女生的脚上。 我看清了,指甲油是带珠光的翠绿色,像红苹果的绿叶子。 “你干嘛?!” 她被我唐突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踹开我的手。 “帮你穿鞋。”我正气凌然。 她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好像在暗示我我除了帮她穿鞋以外还有别的目的。 很显然,我没有别的目的,如果有的话,也就是想亲一下她的脚,但并没有付诸行动,所以等于我没有这种想法。 “你是不是想亲我的脚!?”她大怒,“我以为你是个正经人,原来网上是装的。”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有一种俏皮蓝调的节奏感。 我想她约我来,还穿成这样,摆这种pose,难道不就是想勾引我吗?牛顿都会原谅我这种程序化直线思维的理工直男对两颗苹果的轻薄,但反驳的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你是……1号?” “还可能是别人吗?硅基底料。” 暗号对上了。 我饶有兴致地在脑子里给她在网上对我说的话配上她的声音和现实里这种好像看什么都混不吝的腔调。 “你真是个猪脑子啊!”我把这句她在私信里说的话在脑海里原音重现了一遍,忍不住偷笑。 不知道她能不能现在再说一遍?哈哈哈。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正经人,你倒是不用装。话说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我问,一边努力掩藏嘴角的笑意。 “很久了啊。”她开口了,可惜不是我想听的那句。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就看我这么等着?”我意兴阑珊,抱怨到。 “我不是叫你了吗?用这个。”她把手上另一颗小石子扔到我的头上。 说完她跳下树,完美的单腿落地,在我还没回过神来时,一把把我拉了过去。 “因为现在才时间刚刚好。”她说,“你跟我来。” 我踉跄着被她拖拽到旁边一个灌木丛里。 “去哪?你先说清楚!” 灌木丛里没有路,她拖拽着我在里面胡乱走着,我一会就迷失了方向,只能选择相信她的带领,虽然语言上很抗拒,身体却很信任她。 移步换景,我们从灌木丛出来,顺着溪流又走了二三十分钟,她总算找到了目的地。回头,伸手一推,顺势把我往旁边一棵树上推。 “到了。”她上前搂住我的脖子。我们就这样身体贴着身体靠在树上。 我本能地想推开她,但她头发有种让人瘫软的香味,我一个手指都动不了,脸上火辣辣的。 “你……干嘛?”这种香味和身后樟树上青苔的气息交融在一起,我快不能呼吸了。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这么靠近一个女生,希望时间就这么停留在这一刻,好像天地间一切都不存在,只剩下我和1号的温柔拥抱。 然后,她突然把手往我后脑勺下面摸,两只脚慢慢的……踩到了我的双脚上!好痛! “啊——”我惨叫。 她完全没理会我,手继续往背上摸去,像在找什么东西。 咔嚓——她按动了我背后树上的某个按钮。 我一动不敢动,因为脚下的地面突然震动起来。 我感到我和她一起缓缓下沉……和后面这棵樟树一起。 幻觉? 不是,我和这个女生,真的正在一起慢慢沉入地下! 下沉的过程中她把我越抱越紧,紧紧贴在我身上。 她头发很香,身体却僵硬,冰冷,寒意冻的我打了个哆嗦。 砰—— 总算落地了。 有100米吗?我只觉得下沉的很快。 她从我脚上跳下来,拍了拍裙子,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自然。 地下是一个像地下仓库一样的地方。 “傻站着干嘛,我带你换套行头。” 她拉起我的手走在前面。 我们走过地下广场的入口的通道,瞬间人声鼎沸,灯火通明,这是一个半圆形的广场,五米高的顶上每隔几米布置一盏高亮度四头探照灯。 “这是商场?这么多人。”我问。 “这是个胃。” “什么?”我惊掉了下巴。 “你真没幽默感,”她叹了一口气,“这是个比喻。” 她鄙视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说跟我这种智商的没法聊天。 “我还以为是你的胃。”我试图把话圆回来。 仔细想想这个藏在地下的巨型广场,确实像城市的胃,那这么说地铁就是城市的血管了,不过据我了解,d市没有地铁。 “胡说,我的胃可没这么大。”她又瞪了我一眼,眼睛可大了,扑闪扑闪惹人爱。 她长得不是很漂亮。头发浓密但额头特别高,两只眼睛虽然大但分的很开,鼻梁很挺可鼻孔朝天,嘴小巧可爱但不笑的时候两颗虎牙也往外冒,三庭五眼都不是标准的美女,唯一完美的优势就是皮肤白了,用肤如凝脂、肌肤胜雪形容也不为过,另外就是表情特别灵动。我很难形容这种感觉,有时候一张没有表情的美貌脸蛋远没有一张自然灵动的脸有吸引力。 这么可爱,任何一个男人应该无论被怎么对待,都不会生她气吧,我又陷入意淫。 “这里确实是一个商场。”她揭晓谜底。 这个巨大的空间里满满当当陈列着各种货架,货架和货架间没有间隔,每一家都可以看到别家的商品,人头攒动,比高铁站还要热闹。 她抓着我的手,拉着我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 “跟好了,别跟我走散。”她轻声提醒,“记住,除了我之外,别跟任何人说话。” 可我不跟别人说话别人会跟我说话啊。 她话音刚落…… “小哥,整个鼻子吗?” 一个穿白大褂的大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把拽住我另一只手。 大叔一把掀开自己的白大褂,白大褂另一面居然挂着各种各样的“鼻子”,冲眼一看可逼真了,但没有血,原来是硅胶做的假鼻子。 就算是假的,这架势也太吓人了,我不敢说话,用力甩开他想跑。 “小哥,何妨停下来看看……唉……”他看我没兴趣,悻悻离去。 “走开,别拿你那些破东西来糊弄人。”1号冲他背影喊,“小心我把你抓起来。” 离开卖假鼻子的大叔,我们来到一家总算有点像美发沙龙的店铺里。 “到了,我想带你来的是这里,看看你自己穿的什么破衣服,入乡随俗,你得换身衣服。” 她把我按在里面唯一一张美发转椅上,前面有一面全身镜。 我往镜子看了一眼,镜子里的我神情憔悴,昨天晚上刚洗完头来不及吹干就睡下了,头发很不服帖翘得老高,其他我没看出什么问题。 白衬衫、t恤加牛仔裤,不是很普通的造型吗? “呦~来了啊,今天想换个什么造型?”店后笑盈盈地走出来一位发型师帅哥。 “不是我,是他啦,你看着办吧,把他变得像d市市民一点。”1号娇嗔,两人似乎很熟。 “他?我看看……” 帅哥靠近我,脸贴脸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审视,再往前一厘米就要亲上我了。 “第一次?嗯?”他拉我起来,拿下我的帽子和背包放在转椅上,“这可太土了……去里面试试别的款式吧?” 这话是对1号说的。 “泡普通妞也就算了,就你还想泡她?”他用只有我一个人听的到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说。 这话是对我说的。 我很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个看起来像人妖的黄毛除了是个双面怪以外,还看不起我。 第七章 号说逛街前要先换身衣服 这个帅哥明显不仅是一名发型师,还是一位品味恶俗的形象设计师。 他自己穿的不咋地,一件白色无袖衫搭一条五分迷彩工装裤,可出自他手的衣服真令我大开眼界。 “去里面试试别的款式?”他问,边说边拉开镜子后面的帷帘,示意让我进去。 我使了个眼色想让1号陪我一起进去。 她居然不仅假装没看到,还故意走到转椅背后的展示柜前,拿起上面的染发膏认真研究起来。 “我想换个发色。”她拿起其中一支,“band-tailed pigeon……这个适合我吗?” “这是支渐变灰,搞完美点还要挑染珠光白。”以为来了生意,帅哥瞬间打起精神,一改跟我说话时的吊儿郎当,“但我觉得你更适合这支。” 帅哥让我先进帷帘后的衣帽间等,帮我打开灯。他自己则先去招呼1号这单可能的生意。 我对1号的事更感兴趣,完全不想进衣帽间,但她完全没有需要我陪的意思。我只能先进里面等。 帅哥从柜子最顶上的架子上拿下一罐包装精美的染膏递给1号。 它跟中间几排管状膏剂明显不同。 “这是上周刚到的进口货。为了学会用它我还去a市上了几天培训班。你要不要当我第一个客户?” “哈哈哈怪不得上周你不开张。你想让我给你试试手?” “倒也不是,我是估摸着这个价格在d市只能卖给你。”他边说边把手指伸进1号的破洞裙里,在她腹部写了个数字。 “好痒……啊哈哈哈哈这么贵,我懂了,这是只能卖给我。”1号被他挠地咯咯直笑。 “所以说嘛,你说除了卖给你,我还能卖给谁?”他把手从1号裙子里抽出来,插到自己的工装裤屁股上的口袋里。 “你可别小看这罐东西,它不止能保持染发不褪色,还能阻止新头发生长。”他自豪地介绍起来,似乎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吸引住这个d市唯一的潜在客户。 “什么?那不就定型了,跟戴假发一样。” 1号边说边认真看了看手上这罐被吹得神乎其神的染发剂。它被装在一个用蜡油密封的黑色不透明陶瓷罐面,跟普通膏剂不一样,它是液态的。 1号晃动罐子,里面的药水轻轻左右摇摆。 罐子的木质塞子顶上写着“sio2·nh2o” “你说对了,这叫opal,是一种永久定型剂。” “那大可不必,我还是继续戴假发吧。”1号想了想,把这罐神奇药水放回柜子。 “随便你,我不强买强卖,只是跟你推销而已,”帅哥摸了一把1号的粉色假发。转头走向帷帘,“不过上过那个课之后,我认为永久定型剂可能是美发行业未来的流行趋势,你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已经拿了d市的唯一经销许可。” 1号打定主意不陪我试衣服,她叮嘱帅哥给我挑身好看的。 “我的造型就不劳你操心了,给这家伙挑身得体的衣服,要我的情侣款。” “你放心,我这里就没有不得体的衣服,只有不好看的衣服。” “说反了吧哈哈哈哈。” 1号似乎对这个帅哥很放心,说完就把我丢给他,自己离开了这家店。 “我去别处逛逛,一会儿回来。”她说。 帷帘的另一边是用三张长十几米长的三合板搭出来的走入式衣柜。挂衣服的横杆像单杠一样被直接钉在墙上。 顶部探照灯的其中一束光正好打在左边那条挂衣杆正中间。帅哥走到那排衣架前拨动衣架翻找起来,铁制衣挂相互碰得叮当响。 几分钟后,他终于选出几套还算合意的,一件件拿起来在自己身上比试。 “你试试,这件……这件……还有这件……。”他把从这排衣架上抽出的两套衣服递给我,其他挂回去,转身又在身后那排衣架上翻出一套。 第一套衣服是一套绸缎制黑色燕尾服,搭配一件红色衬衫,一条黑西裤,还带一朵金色玫瑰领结。 这套衣服的衣身设计花了不少小心思。领口、袖口和衣袋下方都用暗金色绣线精雕细琢地绣上了燕盘玫瑰花纹,但它最大的亮点并不在领结和绣纹上,而在原本的燕尾部分。低调的燕子尾巴被设计师别出心裁地替换成漂亮奢华的孔雀尾羽。十几束闪亮亮的孔雀翎片拖曳在地上。 这完全不是我的风格,我试都不想试,拿手上都嫌太重,想直接把它挂回衣架。 “不喜欢?”他看我没有很欣赏这件衣服,好奇地问。 “这刚好是我这身材可以穿的。我刚刚看了下针脚,真是做工精细,肯定造价不凡。”我由衷佩服裁缝为了制作这件衣服费的工和料。 “但是……?” “没有但是。我很喜欢,说不出不选这件衣服的理由。” “那你为什么挂回去?” “呃……” 我不想理他。这个人虽然长得帅,但太嚣张,还喜欢干预别人的事,就算我不讨厌这件衣服,甚至有点喜欢,也有不穿的自由。 “可能因为我是个动物保护主义者,但这件衣服的拖尾用的是真孔雀羽毛。” 其实我不是动物保护主义者,只是要编个别的理由比较难。我怕他让1号逼我穿这件。 “动物保护主义者不是不吃肉就可以了吗?”他一头雾水,好奇地问,似乎真的搞不清动物保护主义者和素食主义者的区别。 “动物保护主义的概念也包括不使用任何动物制成品。” “哈哈哈哈原来你这么严格,那好,是我无知了。”他大笑着帮我把它挂回衣架。 第二套衣服是一件斜开襟麻料长衫,摊开细看,上面有一副完整的水彩画,画技拙劣地像出自孩童之手。画中一个扎着两只小辫的男童正在草地上玩耍,天上飘着一只龙形风筝。小男孩被画在这件衣服背面的腰部,风筝画在正面左胸口,但是画中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这个小男孩在放这只风筝。 我拿起衣服试图寻找小男孩牵动风筝的线……但没有。 这不科学!我强迫症犯了。 “别找了,我没画。” “这是你画的?”我这才意识到这位帅哥很可能不只是一位发型师兼造型师。 “不止哦,这里所有衣服都是我亲自设计制作的,那条孔雀尾巴都是我亲自缝起来的,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呢哈哈哈哈。” 他明明笑的很大声,表情却分明在说“你少瞧不起人了!” 忽然我对这个双面人的厌恶完全消失了,一个能做出这么多好看衣服的人再讨厌又能讨厌到哪里去?这就是我的善恶观。 “要试试?”他指着第二件长衫问。 “试试就试试。” “那你把衣服脱了。” 什么?!我以为这衣服是披在外面的!这么透肯定露点,简直和1号穿的那件破洞裙异曲同工。 “那我不试了。”我默默又把衣服挂了回去。 “那只有这个了。”他拿起第三套递给我。 这是一个两件套,上衣上满是不规则破洞,多到与其说是衣服上有洞,不如说是有人把各种不规则的洞拼在一起,做了一件衣服。洞才是主体,也是灵魂。 每一个洞里都延伸出七八条以铅丝做骨,翠绿麻布包边的“藤蔓”。“藤蔓”交缠在一起,顶端用同样掐丝工艺钩编出一簇簇紫色小花,正好挡住穿着者的关键部位。 与上衣相比,这套里配套的裤子就普通多了————一条普通黑色吊裆裤,又叫哈伦裤。 我有点喜欢这套衣服,如果只能在这三套里选的话,我选这套。 “这是丁香?”我指着那些紫色小花问。 “苜蓿。”帅哥看也不看就回答,“决定选这件?” “我想先试一下。” “可以。” 我麻利地把白衬衫和内搭的t恤都脱了,换上这件藤蔓上衣。 不知道效果怎么样,我打算去帘子外面的镜子照一下。 “裤子也要换掉,我这里衣服都是成套卖的,就算试一下也不能只试上衣。”他一本正经地提醒我。 好吧我让步。 我把牛仔裤也脱了,换上吊裆裤,重新站到镜子前。 上身效果真挺吓人的,都说这个世界看人下菜碟,我严重怀疑穿上这个能帮我躲掉不少麻烦,或者招惹成倍的麻烦,两者必有其一。 镜子里,一支支“藤蔓”伸出“洞口”,像七八条竹叶青幼蛇把我紧紧包裹,边游动边吐出紫色的舌芯,好像随时准备咬死我。 “my favorite medicago sativa,”帅哥看着镜子里的我拍手欢呼,“the daily beast!” 什么beast?我看起来明明像个whore。 咔嚓———— 趁我沉醉于自己在镜子里的样子,他拿出相机帮我拍了一张照。 “到时候洗出来给你,”他很得意,”其实我还是个摄影师。” 这衣服尴尬地我想马上找个地洞钻下去,但我已经在地下了。 “你不觉得这看起来就像……”我想做最后的挣扎。 “就像pilly的男朋友。”他替我回答。 pilly是不是就是1号,我现在是没有时间确认了,因为他正忙着把我的鞋也换了。 我的黑色运动鞋被一双1号同款亮皮松糕鞋无情替换。 这双鞋既不好看又难走,但只要穿上它我就不比1号矮半个头了。 “哈哈哈太棒啦,不愧是靓靓的眼光和手艺!我就知道带你来这里选衣服肯定不会错。” 正想她,背后就传来她银铃般的笑声。 “这套我买了,老规矩,记在账上。”她对帅哥说。 1号做决定又快又霸道,我这次依然没有问问题和说不的机会,而对面这个被她叫靓靓的帅哥似乎见怪不怪。 “好的大小姐,那我连人带衣服给您包起来?”他职业化地微微一笑,深深对1号鞠了一躬。 “那倒不用,”1号也同样委婉客气起来,似乎有些懊悔自己的得意和莽撞,”我自己打包。” “好的。”靓靓目送我们离开,”现在你们看起来真像一对情侣了。” 第八章 碳基汤头和我的名字很对仗 想抱怨的时候,已经是回到地面后的半个小时。 1号一直念叨我这衣服选得好。 我却有种逃离魔掌的庆幸,不想跟她说我真的被这些从破洞里穿出的藤条扎的肉疼。 “我这样……好看?”我捻起衣服上一条“竹叶青蛇头”问。 “好不好看说的是你的脸和身材,跟衣服没关系,我只是说这衣服很适合你,般配你的气质,还有就是这样穿比较……嗯……符合潮流。” “但这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妹妹都认不出我了。” “你还是个妹控?!” 她不知怎么就怒了,有种把我妹妹当假想情敌的意思。 这女人听我说话真是永远都抓不到重点,这是不是就是女人的思维方式?我明明想表达的是我不喜欢这衣服,这衣服也不般配我,至于妹控嘛,确实有一点,但不严重。 爸妈死后,我日常穿搭都是齐洛帮我选的。她总说我是个书呆子,打理不好自己的生活,搬出去后每周还回来一两次,给我做菜、打扫屋子和选衣服,包括来时穿的那套。 我看了一眼手上提的手提袋,里面放着来时齐洛帮我选的那套。 “跟她没有关系,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欢这种打扮。” 我当然不能让1号知道离开齐洛我就是半个脑瘫。 “有句老话叫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还有句老话叫叫入乡随俗,客随主便。可能我跟你妹妹品味不同,我我百分百是为你好。” 这两句老话是这么用的?! 说百分百为我好的人多了去了,但到今天为止,我只相信齐洛是百分之百为我好。她没见过齐洛,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里话外这么大火药味。 “你原来那个样子走在街上,活像块装在塑料袋里的肥肉。”她还不解气,继续狡辩。 这究竟是什么比喻?!我深深怀疑她幼儿园语文是化学老师教的。 “你到底想干嘛?”我不打算跟她废话,直奔重点。 “帮你买乙鼠油。”她压低声音。 谈正事时,她恢复了一本正经,说话不再像个小太妹。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怎么帮我?”我连珠炮似地甩出三个重点问题。 “第一个问题,在这里,随便问别人名字可不礼貌哦。高铁上没人告诉你这个规矩吗?”她严厉地说。 我不知道那个告诉满车乘客这个规矩的“小铃兰”,究竟是不是个人。 “有,但是……”我努力组织语言,“没说为什么。” 她可能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重,不说话了。 沉默了几分钟,她突然加快脚步,两步走到我跟前,转身伸出右手一把抵住我的左肩用力一推。 我还没反应过来,上半身就随着她的推力往后一弹。我本能地想阻止身体后倒,反而控制不住往前一个踉跄,差点和她撞到一起。 她收回手,从腰包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叠便签纸,在第一张和第二张上分别写了点什么。撕下来一张贴在自己胸前,一张贴在我的胸前。 我低头看,自己胸前这张写着“硅基底料”,她胸前那张写着“碳基汤头”。 字很小,又潦草,除非视力很好,或者站在像我们现在这样的距离看才看得清。 “你叫“碳基汤头”?” “这不是为了配合你。”她说,”你可以叫我汤头。” 她可能不知道我这个网名的由来,但这样照猫画虎可真是笑死我了,我挤眉弄眼努力藏住对她的嘲笑。但是想想又有点奇怪,因为她说”这不是为了配合你。”这句话的时候,用的既不是陈述语气,也不是反问语气,更不是感叹语气,所以我其实也摸不准她这句话的意思是她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配合我的名字,还是这完全不是为了配合我的名字。 我忽略这个疑点,选择想笑就笑。 “那我就叫你汤头,你现在是带我去买乙鼠油?” “这是你的第三个问题,但我还没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帮你,是帮gsgf5341。” “哦对,你你是为了帮gsgf5341。现在可以到第三个问题了吧?” “哈哈哈,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们的约定是你得先陪我玩三天,我才会帮你买。”气氛突然轻松下来,她冲我调皮地吐了下舌头。 我觉得她不像个普通网友,更不像个专业的走私犯,特别像一位受过专业训练的舞台剧演员兼编剧,然觉得假假的,但这瞬一瞬间,我的心还是像被丘比特翅膀上的羽毛轻抚过一样,欢呼“好可爱”。 我突然就明白了,只要她肯撒娇,我没有任何想问的问题。 “行吧,那我们现在去哪?”我举双手投降,拍了拍她的粉毛。 “我要带你去dream city最好玩的地方。” 她欢呼着搂住我的肩。 d市除了赌场,游乐园最出名,游乐园所有项目中,只有一项最出名,每年数百万人来到这里,只为看“潜鲸”。 潜鲸是10年前南大陆极点科考队在极圈附近捕获的一条巨型抹香鲸。 虽说鲸鱼是目前被发现的体型最大海洋生物,潜鲸的体型在这个种群中也是非常特别的。至少人类生物研究史几百年,没有发现过任何一头比它更大的海中生灵。它比之前已知体型最大的鲸鱼————蓝鲸的平均大小还要大三倍,并且除了在极圈捕获的这头,人类再也没有发现过第二头跟它体型差不多的鲸鱼。 捕获后,科考队为了区别它和其他鲸鱼,单独为它取名“潜鲸”。 我听珍稀动物专业的研究员说,潜鲸在学界被称为“世界上最孤独的海兽”,不仅因为它喜欢独来独往,更因为它没有同类,在不允许解剖的前提下,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观察工具可以用于观察潜鲸的生物结构。学界对它知之甚少。 它自从被捕获后就直接被转移到d市游乐园单独为它建的海洋馆。 据说每年看潜鲸来的游客贡献的门票收入在八位数。它名副其实是d市旅游业的财神爷,但d市没有财政机关,海洋馆也不归d市所有,所以这高额收入真正的去向是中央财政,跟d市没什么关系。还有一种传言说a市才是d市财政真正的掌控者,潜鲸所有的门票收入除了用于海洋馆维护外,都进了a市的口袋。 有报道说d市不止没有市政府,也没有登记在册的常住居民,任何烧钱的基础设施建设要么是游民集资,要么是商户自建。 这是比政府推行多年的“洄游计划”更进一步的自由人定居政策。 “洄游计划”的意思是取消户籍和与户籍强行绑定的财产、税收、就业、福利等多项以市为管理中心的经济管理办法,鼓励国民自由迁移居住地,或者说分阶段,逐渐解除影响人口迁徙定居决定的各种政治经济捆绑。 “洄游计划”达成目标前的阶段性适应方案是“常住人口登记制度”,就是细化到街、巷、公寓楼的点状居住点管理,这个制度详细解释起来非常复杂,总之挺劳民伤财的,但伤的并不是居民口袋里的钱,而是政府的财政开支。只有d市不一样。d市没有执行这个适应性方案,而是直接取消了一切户籍管理,所有市民,即使是实际上的常住居民,也以游民形式居住。 因为‘珍稀动物学’不是我的专业,所以我对潜鲸一点都不好奇,在此之前也从来没来d市看过,甚至别说潜鲸了,我连潜鲸的照片都没看过。 这对一位野生动物研究者来说可能有点奇怪,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把专业方向从环境生态学转向生物医学了。 离开dj hair我们没有经过来时的大樟树。汤头带着我在地底小道穿行,不一会儿就从某个巷口一条三十度角斜坡走到地面。到地面后,她也完全不看地图,当然更不照着地图指示走,专走没人的巷道,七拐八拐不到十几分钟我们就已经站在游乐园门口了。 4:15,还有不到两个小时闭馆。 十几条检票通道只有二三十个跟我们一样来晚了的游客,稀稀拉拉的也不排队。 汤头带我走到其中一条没有检票员的道闸入口。明明没有买票,道闸居然就这么抬杆放我们进去了。 “不用买票?”我回头看了看售票处前等着买票的几个人问道,却突然想起刚刚在dj hair也没看汤头付钱。 “不用,我是这里的注册市民,自结算的。你算是蹭票的。” 注册市民?! “d市不是早就取消户籍注册制度了吗?连常住登记都不实行。” “谁跟你说的?”汤头不耐烦起来。 我发现了,只要我多嘴多问几个问题就可以把她的好心情瞬间破坏。 “新闻里说的。” “哦?”她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新闻说的也没问题,我说的注册市民就是新闻里说的游民登记的意思,只是用的词不一样,意思是一样的。” 看她闪躲的眼神,我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呢?! “那自结算又是什么意思?”我可不管她耐不耐烦,继续追问。 这回她真的懒得理我了,扑闪着大眼睛看着我。 她在努力编一个谎话糊弄我,我知道她在努力编一个谎话糊弄我,她也知道我知道她在编一个谎话糊弄我,但她还是决定继续编一个谎话糊弄我。 “就是赊账。”她说。 “原来如此。”我故意把这四个字说的好像我真的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我们现在去看潜鲸吗?”我又换了个问题。 “不用现在马上去,反正那地方不闭馆,只要进来了,你在潜鲸馆待一个通宵也行。游乐园快关门了,我带你先去玩点别的。” 我要吐了。 云霄飞车、跳楼机、海盗船、鬼屋……她一项都不想落下。 这真的是个女生吗? 从云霄飞车上下来,我已经眼冒金星,走路都腿软,但她还兴致勃勃要去玩跳楼机。 “你看这合适吗?”我实在不想去。 “哪里不合适?” “刚刚那整列云霄飞车是为我们两个人开的。” 汤头坚持一定要玩的时候,旁边工作人员想哭的心都有了。 “那不挺好?哈哈哈哈那是我们的专列,你不想跟我坐专列吗?”她完全不明白我的意思。 从本质上讲,我跟汤头就是两个星球的人,奈何她本就好看,尤其当我在云霄飞车上做了个九十度的俯冲后下来后,在一种天旋地转视觉效果里,她的美又朦胧又梦幻。总之美人是体会不到他人想节约开支和早点下班的心情的,美人眼中应该只有自己。 虽然脾气差了点,打扮奇怪了点,我还是不由自主回味起刚刚从飞车上下来后她抱住我……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下个项目……蹦极和跳楼机你来选,都不用排队。” 我扭头了看了看那个50米高的蹦极台,首先排除了这个。 “我们……能不能直接去看潜鲸啊?”我求饶,”毕竟来这里主要是为了看潜鲸吧?而且……游乐园你肯定常来。” “不是专程为了看潜鲸啊,只是来了d市你总要看下潜鲸吧。这个游乐园我也好几年没来了,我是真的想带你来放松放松。”她说,“哼,你总是辜负我一番好意。” 放松,就这?这是强人所难吧,我只是单纯想买点乙鼠油。 我想起自己债台高筑的那一堆教案和实验计划,被汤头这种孩子气的话逗笑了。 “反正……我恐高,要不你自己上去吧”。 刚刚的云霄飞车真的已经是我的极限,我都不好意思跟她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来过游乐园。 “瞧你这胆小样,算了,我们去看潜鲸。” 第九章 潜鲸今年32岁 潜鲸馆,坐落在游乐园正中心,是个巨大、透明,发光蓝色立方体。这个立方体既是潜鲸馆建筑物,又是安置潜鲸的鱼缸本身,占地一平方千米。 从四面围合住这个玻璃盒子的,是四个区域的放射状观看台。它们并不是用一般水族馆把表演台嵌在坐席底部的围合方式搭建的,而是在平地上,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设置了四片长一千米,每阶高三米,总高三百米的的观看台。观看台从下往上共十阶,可从左边手扶电梯进入,或者右边小级台阶拾级而上,但没有设置任何座椅或坐垫,只是每隔几米就在地上放了一副望远镜。 “那里就是潜鲸馆。”汤头指给我看。 “哪里?” 我没看到什么潜鲸馆,只看到两道呈直角笔直伫立着的围墙。两道围墙间有一道一人宽的缝。 “潜鲸馆在围墙里面。” 汤头带着我一前一后侧身从两道墙夹着的入口走进围合内部,我豁然开朗,为眼前的壮阔景象所折服。 我看到离我不到百米处,一头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生物正俯身向我冲来。它虽然身形巨大,速度也快,但这样凶猛的冲撞却又透着一丝狡黠的优雅,在快要触碰到玻璃壁的刹那,它头朝下突然扎了个猛子,灵巧回身,只留下尾鳍重重拍打了一下玻璃,发出“咣————”地巨响。 这一击应该很重,我肉眼可见整个玻璃盒子剧烈晃荡了一下。我以为它要裂了,没想到晃了几下又稳定下来,玻璃上也没有出现任何裂纹。这样的硬度着实令我惊讶。 “它在逗你玩,好久没人来看它了。”汤头看我一脸惊恐,安慰我。 “逗我玩?我以为它这是要越狱。”我假装镇定。 “那也是有可能的吧,毕竟关了十年了。” 汤头说这话时,潜鲸又游了回来,用标志性的方脑袋对我们左摇右摆。汤头伸出手,做出抚摸的姿势。从我这个角度看,她正好在轻轻拍打潜鲸的头,潜鲸也好像有感应似的,对着她舒服地摇头晃脑。 “它到底有多大?”我打断这温馨的一幕。 “年龄吗?还是体积?” “我指大小。” “长99.2米,重425吨。” 汤头想都没想就说。 “那年龄呢?” “从牙齿看,动物学家认为它今年32岁。” “那也不小了。”我自言自语。 “也不算大,只是最大蓝鲸三倍那么大。” 她说这话的时候,潜鲸正探出水面呼吸,只见它从气孔喷出一道长十米的热气流,远看就像一道喷泉,因它激起的水花汹涌跃起,豆大的水点像倒下的冰雹冲击着玻璃盒子顶部,撞击声和喷气时火车汽笛般的鸣叫声交织在一起,震动着我的耳膜。 “我是说年龄。”我讨厌汤头老是抓住一切机会戏弄我的智商。 “哦,你说年龄啊?32也不算大,正常鲸鱼可以活到90岁,和人类差不多。” 她又开始装了。 我仔细看这个玻璃盒子本身,水只注满了三分之二,上部三分之一空间设置了管道供氧装置,给潜鲸露出水面呼吸预留了充足空间。往下看,立方体每个脚边都有一个球状玻璃屋,依次是维护员、防卫队、医生和普通游客的休息室,它们通过四道玻璃栈桥相互连接。 以前只是听说,亲眼见到潜鲸的第一眼我就就被震撼了,不是因为它的庞大,而是因为它的美丽。这种美是只有生物研究学者才能get到的点。 我和汤头说我想从别的角度看看,她带我沿着小台阶往观看台高处走,此时正好这个庞然大物从头顶游过,它通体深蓝,只有肚皮是白色,标志性的巨型方头(占身体三分之一)和扇尾在阳光照射下,居然呈现出如水母般的呈半透明状!透过皮肤,我甚至可以隐约看到头骨和尾段脊骨。 “透!透明的?”我惊掉了下巴。 “唉……”汤头叹了口气,对我露出半是失望,半是挑衅的表情,”你不是动物学家吗?不知道潜鲸的头和尾是透明的,虽然只有在阳光下才看得出来?” 这我还真不知道,以前翻到过潜鲸的照片,记忆里拍摄它的照片都是在水里避光拍的,完全看不出大小和透明度,旁边也无任何文字介绍,所以我一直以为潜鲸只是一条出乎寻常大的鲸鱼而已。 “我不是什么动物学家。我之前学的是环境生态学,现在学的是生物医学。”我承认我在动物学上就是个半吊子,远不如n。 “那你还上“荒野漫境”?” 荒野漫境是我们认识的那个bbs的站名。 “这是我的个人兴趣。” 其实最主要原因是其中的“地沟rats”板块是个乙鼠油地下交易平台。 “我还以为你们学校就教出像你这种一点野生珍稀动物常识都没有的学生呢。” “我不懂就承认不懂,你开什么地图炮。” 她不止扯到学校,还扯到我的专业水准,我是真的有点生气。 “那你懂什么?懂潜鲸的习性吗?” “不懂。” “潜鲸最早是在极圈的冰川上被发现的,被发现时它已经搁浅了至少三天,科考队实在没办法把它重新拖回海里,只好求助别的船只运来炸药,炸毁冰川,从它被发现到完成营救耗费了整整15天。” “也就是说潜鲸搁浅了18天都没死?”我自认为很会抓重点。 “不只是这样,更重要的是它不怕冷。” “当时多少度?”我总算意识到了重点。 “据科考队航海日志记录,那十八天冰川上的气温处在零下25度到零下45度之间,科考队开了破冰船才能接近潜鲸的实际位置。” 我又看了眼玻璃盒子里的潜鲸,这家伙正优哉游哉的浮潜在水面以下两三米的位置,当我看它时,它好像也在看我,尾鳍一蹬,将身体直立起来,把白色腹部对准我和汤头左右晃动。 我甚至隐约看到它笑了。 “这是在跟我们打招呼?”我指着潜鲸的白肚子问汤头。 “不是跟我们,是跟他们。”汤头用下巴点了一下7点钟方向,示意我往那边看。点钟方向,示意我往下看。 刚刚我们挤进来的那条夹缝里,一下子又进来了不少游客。 “它在逗他们玩,就跟刚刚逗你们玩一样。”汤头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它的那对眼睛像有魔力般深沉。32岁应该还是条青壮年鲸鱼,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它的眼神里读出了如一位老迈智者般的睿智,我被这种只属于海洋深处的深邃迷住了。 这时,潜鲸发出两阵鸣叫,那叫声像少女的歌声一样空灵婉转,跟刚刚尖利的喷水声完全不同,“轻——重——重——轻——重——”“重——轻——轻——重——轻——”,像对仗的咏叹调。 “你知道鲸鱼是没有声带的吧?”汤头问。 “嗯。” 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鲸鱼靠气囊震动发声,它将震动储存在头部其他组织里,从而产生不同的音调。 “鲸鱼的叫声是有音调的,所以它现在不是在叫,而是在唱歌,你觉得呢?”汤头又一次读出了我心里的想法,”你不觉得这首歌很好听吗?” “它的歌声像一位少女,眼神却像一位老妇人。”这是我真实的想法,”它是母的吧?” 我发现我好像一直没确认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是的。”汤头哈哈大笑,”如果是公的的话,按它这个体型,某个部分会有起码五六米长哦,你会看得到的。” “哦。”我懒得接她的黄色笑话。 这时新来的那群游客里的两个小男孩竟然直接钻过护栏,跑到玻璃盒子边上,把脸直接贴在玻璃上看潜鲸。 “你俩给我出来。”后面一个像是他们母亲的女人隔着护栏喊。 喊声引来了工作人员。 穿制服的两男两女从离的最近的球状玻璃屋跑了出来,其中一个跨过护栏,一手一个孩子,把他们抱出来。 “夫人,请看护好您的孩子。”他把两个孩子带回母亲身边,敬了个礼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俩太淘气了。”那个女人连连道歉。 “原来潜鲸这么大啊。”其中一个孩子满怀惊喜地对另一个说,完全没理母亲。 “就是这么大啊!太美了,它会发光唉。”另一个说。 “那不是光,它是透明的,你看到的是它的骨骼。”第一个又说,他非常确定。 “我看到的是它的肚子。”另一个也很确定,”妈妈你说呢?它美不美?” 我深深同情他们的母亲,居然要去回答两个孩子潜鲸美不美这个问题。 “妈妈觉得……让我想一下……妈妈觉得……”女人半蹲下来,盯着两个孩子,好像在组织语言,“妈妈觉得……它有点可怕。” 我想如果动物界要选美的话,潜鲸无疑是美的,但也只是在鲸这个类别里,和透翅蝶、海刺水母、绿孔雀、非洲狮等纤巧、梦幻、异化、健美的生灵相比,我并不觉得潜鲸有特别吸引我的地方,无非是大。 “潜鲸是d市吉祥物,你喜欢它吗?”汤头问我。 “它很可爱。” 我只能这么说,言外之意就是“我不喜欢。”,可汤头听不懂。 “哈哈哈,你也这么觉得啊?这里所有人都喜欢它。记不记得市里到处都是它的标志?” 我想起来了,来时高铁后座、城市介绍手册、街道街牌上都有一个简笔图案,一个蓝白相间半透明的爱心,原来画的都是它。 “你想喂它的话,那边领鱼食。” 汤头指着球状玻璃屋前放着的无人鱼食分发柜。 那群游客已经三三两两去那边排队领鱼食了。两个小男孩拖着母亲的手往那边走。 我和汤头走下楼梯来到队伍中。本来还想到观看台最高处看看的,我有点遗憾。 所有领到鱼食的人要走到靠近鱼缸壁的一个鱼食投放窗口前,把鱼食放到传送带上,传送带会把鱼食送到鱼缸里。 现在正好是喂食时间,潜鲸已经在窗口的另一端等着了。 总算排到我们了。 我按下机子上的“领取”按钮,下方的出物窗口自动打开。 所谓鱼食,就是一个一人抱大小的鱼食球。 好沉—— 我一个人抱着鱼食球向鱼食投放窗口走去。 只有我一个人领了鱼食,汤头对喂潜鲸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喂过了,没什么意思,你自己喂吧。”她说。 早知道这个鱼食这么沉我也不喂了,但是已经拿了。我走到窗口前,艰难地把鱼食球放上传送带。 我看着传送带把鱼食传送到玻璃的另一端,投入鱼缸中,鱼食进入水中的一刹那,潜鲸发出一声幽缓的叫声。 它游过来,轻轻叼住。 我看到鱼食球在它的口中散开,激起的水流把碎裂的鱼食球冲进它嘴里,它甚至没有嚼,缓缓吞下。 任务总算完成,正要走,我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它的喉咙,被吐了出来,被吐出来的残渣里,居然漂着一串大金链子。 等等,这东西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湛蓝的水里,我眼看它慢慢沉入水底…… 这不是高铁上那个大叔的嘛?! “你喂完了吗?轮到我了。”后面的大叔催我。 只见大叔把手里的鱼食球分成三份,三口人一人抱一部分准备投食,可以看到鱼食球掰开后里面是一些磷虾、章鱼和比目鱼的碎块。 “嗯……我这就走。” 肯定是我想多了。 汤头已经出口处等我了,手里拿着个烤鸡腿,一嘴咬下一口肉,嘴角油滋滋的。 “对了,我忘了跟你说了。潜鲸其实是自愿跟科考队回来的。” “什么意思?”我大惑不解。 “你觉得多大的科考船可以把它活着运回来啊?”她又咬了口鸡腿,“它是自己跟着游回来的。” 第十章 高智慧生物?!感情vs情感和情绪 “自己……跟着游回来?”我简直惊掉了下巴。 我从来不认为野生动物能自己顺从地跟人类到人类社会生存,尤其是潜鲸这种明显带有攻击性的肉食巨型物种。 “是啊。”汤头很肯定。 “这不符合逻辑。”我也很肯定。 “不不不,你想说的是这不符合本能。”她又啃了几口手里的鸡腿,看没什么肉了,把鸡骨头随手一甩,正好扔到我的脚边。 真粗鲁,我对她的好感度又下降了几分。 “不符合本能,更不符合逻辑。”我完善自己的推论。 “什么意思?”她略带嬉笑地看着我,开始舔自己的手指。 “不符合本能是指任何动物都不可能在一个明显占据绝对优势的环境里放弃抵抗,甚至不经过战斗就被比自己弱小的种群关押。不符合逻辑是指如果我前一句话的论点成立,那反其道行之的动物可能拥有不同于一般动物的反本能能力,甚至不亚于人类的思辨能力,是一种高智慧生物。鲸鱼的智力虽然高于很多其他生物,但远比不过人类,更不可能称为高智慧生物。” “你确定?”她开始舔另一只手的手指。 说话间,后来的那群人陆续投喂完潜鲸,排队通过窄缝,比我们提前离开了潜鲸馆。嘈杂平息,潜鲸馆恢复了宁静,我俩又成了这里唯二的游客。 “难道不是这样吗?”我反问,耳边传来潜鲸再一次从水面跃起的巨响。如果闭起眼睛,我会认为自己正身处海边,远处是刚刚远离的一场飓风的暴风眼。 “它每过30分钟要露出水面呼吸一次,比报时钟还准。”汤头边说边向潜鲸那边看。 玻璃盒子另一边再次传来它气孔喷水的声音,比上一次轻柔,不像火车的汽笛了,像热情悠扬的高地风笛。 “你刚刚的推论有两个漏洞。”确定潜鲸依然呼吸顺畅,汤头转回头来看着我,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的鼻子说,“第一,你说的‘一个明显占据绝对优势的环境’并没有限定为一个‘作战环境’,或者说‘需要作战的环境’。我们到现在也没有办法明确当时科考队是否先起了捕获潜鲸的动机,又或者潜鲸先存在攻击科考队的意图。” “当年的船员有留下口供吗?”我觉得她分析的很有道理,对这件事更感兴趣了。 “当然有,大部分说双方都没有这种意图,但其中有一个的口供更加客观,她说‘双方都在试探彼此的意图和能力’。” “你这都从哪看来的?连船员口供都了解这么详细。” “你管不着啊哈哈哈,你不信的话就当我在扯淡。” “好吧。”我放弃套她的消息来源了,毕竟搜集信息更重要,“第二是什么?” “我第一还没有说完。”她的食指依然指着我的鼻子。 “那你继续说。” “那不止不是一个作战环境,甚至应该是一段‘蜜月期’。”她继续说,“但这部分是我猜的,依据很简单,科考队花了15天才救了潜鲸,不然它早死了。” 我再次惊掉了下巴。 “你继续说,第二是什么?”我甘拜下风,因为确实忽略了事件的前后文。 “第二。”她把右手中指也伸了出来,现在用两根手指指着我的鼻子,“为什么你认为高智慧生物指的是拥有高思辨能力的生物,而不是高情感情绪敏感的生物?”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高情感情绪敏感的生物……” “也就是说,拥有人类的感情?”我试图把这个词定义的更具象一点。 “不是感情,而是高情感情绪敏感。你这个书呆子。” “我怎么就是书呆子了?” “只有书呆子才分不清智慧和智能,感情和情感情绪,”她总算把是手指放下了,严肃地说,“比如,相对你开头那一大段推论的后半段,‘反其道行之的动物可能拥有不同于一般动物的反本能能力,甚至不亚于人类的思辨能力,是一种高智慧生物’的论调,我的论调可能是‘反其道行之的动物可能拥有不同于一般动物的自控力,甚至不亚于人类的高情感情绪敏感性,是一种高智慧生物’” 我真需要仔细思考一下其中的区别,或者直接跟她说,我经过仔细思考,我还是觉得这两者没有任何区别。 “你能不能说一点我这种没有自控力和高情感情绪敏感性的普通人能听得懂的话?” ”哈哈哈,好吧。”她说,“我的意思是你这种自认为没有自控力和高情感情绪敏感性的普通人会认为我跟你说这些,想表达的观点是潜鲸是因为想要跟人类在一起才跟着游回来,而我这种人认为潜鲸只是不想再呆在极圈附近才跟着游回来,至于到底要不要跟科考队一起游到终点,也就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是潜鲸在路上决定的。” 完善、完整、逻辑自洽,我想为她拍手鼓掌。 “我们还是快走吧。”我说。 话音还没落,我突然就吐了。 几个小时高铁颠簸,再加上刚刚那些刺激的游乐项目,我的胃很难受。 “哈哈哈,你怎么了?怎么吐了?”汤头走近我,用手拍了拍我的背,像是妈妈给宝宝拍背消食似的,想让我把剩下的也都吐出来。 “我吐血了。”我鞠着身子,捂着嘴,看着地上的呕吐物,指着其中红红的一滩给她看。 “那是血?”汤头满脸怀疑地看着那滩东西。 “不是。” 我把高铁上吃的果酱面包都吐了出来。因为没消化完,半消化的面包碎上还沾着草莓果酱,一股裹着胃液的酸臭味直冲我的鼻孔。我直起身子,想离呕吐物远一点,虽然是我自己吐的。 “你吃鸡腿吃的太恶心了,我看吐了。” “怎么恶心了?人不就是这么吃鸡腿的吗?”汤头一脚把那根还残留着肉渣的鸡腿骨踢远了点。 我心里说,哪个美女有你吃相这么难看?虽然我知道我吐跟她吃鸡腿没什么关系。 “d市可没有医院哦,你要是生病了提前告诉我,我帮你买车票回a市。”她边说边看了眼手表,”今天太晚了,末班车没了。” “没事,我可能只是有点累。”我说,“你这鸡腿哪来的?” “你包里拿的呀。” 我去投喂潜鲸的时候,汤头一直帮我背着我的双肩包。 可能是齐洛在我出门前帮我放进去的,我都忘了除了果酱面包外还有这东西。 “对了,潜鲸的鱼食是什么?”我问的很直白,因为我也不确定是因为太累导致我呕吐,还是某种要命的联想。 “一般鲸鱼吃什么它就吃什么啊。”汤头一脸泰然自若地回答,好像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问这种蠢问题,“鱼类、浮游生物、软体动物等,再加上海象、海豹、海狗之类的。” 这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政府要把潜鲸养在d市吗?就是因为d市离浮港近,鱼食有保障。” 她说的浮港是东南国境线最大的货运海港,离d市很近。那地方以前是个小渔村,建港十几年来,逐渐被开发成吞吐货运量占全国进出口贸易百分之四十的货运港口。这是官方说法,真相是它同时也是全国做走私和偷渡生意最猖獗的港口,是不少蛇头手里乙鼠油的采办地。 汤头的回答听起来逻辑通顺,实则经不起推敲,因为浮港自从撤村建港以来,就完全禁绝渔业了。 如果像汤头说的,潜鲸的食物来自浮港,那只有一种可能性——它的食物完全依赖集装箱进口。 “你确定你没事?”汤头打断了我的推理。 “好多了,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天黑了,玻璃盒子底部的灯被打开,‘鱼缸’在黑夜中如一颗蓝色钻石般闪耀。 潜鲸在在里面游的平滑又自在。 我现在虽然胃舒服多了,但我脸色发青,有点吓人。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按计划去下一个地方,还是回我家休息?” “下个地方是哪?”我其实想回去休息,但不想去她家,想自己找个旅馆。 “本来是去摩天轮的,那可是赏潜鲸馆夜景的好地方呢,不过你要是不舒服我带你先去吃点东西吧。” 她指了指远处的摩天轮,那里恰巧也亮起了灯,开始缓缓转动。 “那个刚刚在转吗?” “不转。那个白天不开,潜鲸馆亮灯后才会开始营业。” 第十一章 没想到我是这样的色鬼 “我可以不吃吗?太累了,我想先找旅馆休息。” “不可以。”汤头的回答斩钉截铁,丝毫不理会我的感受。 口腔里还留着一股反酸的胃液的酸臭味,我是真的不太舒服。 “为什么?”我有点生气,就算她是个漂亮骄傲的大小姐,我也没必要事事顺着她。 我认为她这种恶劣的性格是被某种习惯性宠溺惯坏了,虽然没有证据,但跟做研究一样,推论可以比求证先行一步。 “因为你要靠我帮你买乙鼠油,所以你不能不听我的,说好的陪我玩三天就是三天,一分钟都不能少的。”她接着撒泼耍赖,”现在还不到八点,一天还没有结束。” “你的一天到底几点算结束?” “12点。” 汤头鼓起腮帮子,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双手捏住我脸上的肉使劲上下拉扯。 “你……这是要帮我……恢复精神?”被她拉扯的我话都说不清楚,还喘不上气。 “是的,如果语言帮不了你,我只好使用武力了。” 这算哪门子武力?我又好气又好笑,嘴被她拉的老长,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还说不出话,看她不肯放手,我突发奇想,伸出双手环住她的腰,用力一拉,想把她拉的离我近一点。没想到她根本没站稳,我这一下又发力过猛,她的脸一下撞在我的脖子上,脑门磕地我下巴生疼。 深夏的夜色虽凉,但并不寒冷,她冰冷的身体却像一块冰冷的钢板,笔直而坚硬,就这么紧紧跟我贴在一起。 如果她柔软一点,我甚至想用一个词叫“依偎”,或者在内心深处泛起一种期待已久的温柔的情绪,但她不是这样,所以我也不是那样。 她噗哧笑了出来。 “好痒,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色鬼。” 作为回礼,或者报复,她把手伸进我衣服腰侧的破洞里,贴在我的肉上十指弹动。 “达拉达拉哒啦啦——”她边弹边配音,“你痒吗?” 她的手指可真冷,还有点油油的。我不觉得痒,反倒觉得舒适。我意识到自己从踏上高铁那一刻起,就曾幻想过这一幕的发生。或许不一定是这一幕,但反正我和这个费尽心思在我脑海里灵光乍现还挥之不去的女人之间总会发生点或浪漫或狗血的剧情。 “不痒,好油,你的手指。”我她抱得更紧了,她也主动更靠近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手指不再乱动,呼吸比之前急促了些。 忽然,我反手握住她的手。 她没想到我会来这招,吓了一大跳,赶紧用力甩开我的手,往后一跳,跳出两米远。 然后……她居然把刚刚握住鸡腿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放在嘴里,像舔棒棒糖一样,一根一根舔了起来,边舔边咯咯咯的笑,脸羞涩地红了。 她橙红的双颊让我想起一个小时前潜鲸馆的落日。 当时我正一个人在领鱼食的队伍里排队,汤头一溜烟不见踪影。我抬头看天,半空中,太阳像一粒刚刚被腌渍好的咸鸭蛋黄,泛着橙红色的光。正好这时潜鲸喷出一股水柱。落日时分短暂的升温把水柱蒸发成水汽。玻璃盒子内壁氤氲地失了焦。 那种橙红,和此刻汤头脸颊上的红,简直一模一样,以至我分不清她到底是真的害羞了,还是像当时的潜鲸一样,被晚霞余辉染红了。 “走吧,看什么看你这个色鬼。” 离开潜鲸馆,汤头像变戏法一样弄来一辆电动摩托,先跨上车后,递给我一顶头盔。 “有点远,骑这个去。”她说。 我戴上头盔,跨上她的车。 “抱紧了哦。” “啊!!!你慢点——”她一脚油门,我感到情况不妙。 油门、冲刺、急刹、左拐,再踩油门,她简直视红绿灯为无物。风在耳边呼啸,我紧紧搂着她的腰,看两旁街灯的倒影在头盔镜片上一道道闪烁而过。 滋啦—— 又一个急刹,她用完美的带人漂移技术右拐进一条刚刚好够摩托车开过的巷道。她速度实在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撞倒了巷口边一个垃圾桶。那个垃圾桶连桶带盖子被掀倒在地,装满垃圾的垃圾袋翻滚出来,堆地满地都是。 靠在香樟树上时闻过的某种香味又向我袭来,这次不是让人瘫软的花香,而是一种咸甜味,不是大海的那种咸腥,而是一颗鸭蛋黄腌渍过头,或是钢铁生锈的味道。 看得出她对d市实在是太熟悉了,骑车专走小巷,拐出刚刚那个小巷,顺着大路骑了一段,又马上拐进另一条小道,开足100码的速度狂飙疾驰。 九拐十八弯,总算在人家饭店门口及时刹住车。 这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它没有招牌,店头挂着一道两米宽的海浪色对开门帘。这门帘比一般的门帘都要长,并不是常见的落到客人肩上的长度,而是整整占了门框高度的一半。在已经泛黄的门帘的正中间,有一个用草书写的“割”字,门帘恰好在这个字的正中间做了切割——左边完整保留了”害”字,右边则是个半圆钩,也就是说,要进店的客人,无论如何都要掀起其中的一半。 “割”大概这就是店名吧我想。 我十分佩服写这个字的书法家的笔力,飘逸又磅礴。 我又左右看看,发现“割”是这条断头巷子深处最后一间店,也是唯一一间还在营业的铺面。前面还有几家,无一不闭店牌高高挂起。看得出这些店已经停业很久了,店头招牌的字迹都剥落了,让人看不出原来是什么店。每一家门口都堆着七零八落的破旧杂物,店门紧闭。 汤头去停车,她让我先进去看看有没有人。 “老板不知道这会儿在不在,我都快饿死了。”她说。 别为你的超速找借口,我心里鄙视她。 我是个右撇子,本能地抬右手掀起半圆钩那半边,空出左手去移同一边的框格状木质移门,没想到却碰了个钉子。 这门居然是一道固定移动方向和移动宽幅的门! 客人要进去只能掀起左边的门帘,移动左边那半扇门,右边那半扇门从一开始就是被固定住的不能动,而且就算是左边那半扇,在从左往右移的时候,门也只被允许移动五十公分,刚好够一个成年人侧身进出的宽度。 这跟潜鲸馆入口那条小道的设计思路几乎一模一样。 我不信邪,以为门坏了,又用力把左右两道门都尝试移动了几下。还是一样,右边的门是卡住的,左边的门只能开50公分。 “你怎么还没进去?果然是个笨蛋。”汤头停好车,看我还站在门口摆弄那两扇门,嘲笑到。 她推开我,熟门熟路地抬左手掀起“害”字边门帘,伸右手把左门往右移开50公分,一个侧身比我先闪了进去。 我赶紧跟上,进去后随手把门拉上。 第十二章 我闻到了焦油和尼古丁的味道 从不远又很深的地方飘来浓重的烟草味,不是油烟,是焦油和尼古丁。 天已全黑,除了那扇纸糊格门外,店里四面不透光,只靠右侧吧台上方唯一一盏左右摇摆着的煤油灯照亮。这盏灯没有灯罩,煤油液体灌在一个男人手掌大的透明圆球里,里面浸泡着一小段焦黄色的灯芯。它发出的光亮仅够照亮一小片不到五平方的区域,所以我可以说,店里几乎是全黑的。 从我闻到的烟味的浓淡判断,我推测那位吸烟者离我应该不到十米。 果然,他又一次点燃了打火机。 一缕幽灵般的蓝色火焰告诉了我他的方向。三秒后,火焰又熄灭了,但只那一下,我已经看清十米开外11点方向的一对卡座沙发椅的其中一边,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正躺着抽烟。 他又抽了几口。刚刚才散去的味道又浓重了起来,店里再一次烟雾缭绕。 “老板,我赌你迟早有一天把店铺给烧了。”汤头打趣道。 “哈哈哈,你说的对。甚至可以说我正等着这一天的到来。”那个被汤头称为老板的男人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很高兴,“你可是个大忙人,怎么今天有空光临蔽舍?” “我想念你的手艺了,想带个新朋友来尝尝。” “哦?你想念我的手艺了,这是一个理由,你想带个新朋友来尝尝,这是另一个理由,请问小姐究竟是以哪个理由为主来到在下的小店的呢?”他浑厚低沉的男中音铿锵有力,不像个老烟枪。 这种说话像唱戏一样拿腔拿调的样子,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对老板您来说又有何区别?无非是做一人份还是两人份罢了。”汤头气沉丹田,依样画葫芦模仿他说话的调调。 “非也,非也……”他又吸了一口烟,“如果小姐因前一种理由而来,那我会为您奉上之前您还未有机会品尝的地道美味,如果因后一种理由而来,那我需要几分钟思考是否要接待您二位。” 他完全没有要起身招待我们的意思,反而闭上了眼睛。 “cheers,你这是玩什么花样?” 汤头显然没耐心陪他玩这个文字游戏。 “错也,错也……小姐问的应该是,“cheers,你这是演的哪一出?“才对味。” “好,cheers,你这是演的哪一出?”汤头顺着他的话说。 “我这演的是罗兰佐,你可以演杰西卡。”他边说边拔下正在听的收音机上的耳机线,并从一边耳朵上取下塞着的耳机,“正好放到最后一幕了。” 收音机里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男声浑厚低沉,就跟刚刚他模仿的那样。女声清亮平和,都极具辨识度。 男:好皎洁的月色!微风轻轻地吻着树枝,不发出一点声响;我想正是在这样一个夜里,特洛伊罗斯登上了特洛亚的城墙,遥望着克瑞西达所寄身的希腊人的营幕,发出他的深心中的悲叹。 女:正是在这样一个夜里,提斯柏心惊胆战地踩着露水,去赴她情人的约会,因为看见了一头狮子的影子,吓得远远逃走。 男:正是在这样一个夜里,狄多手里执着柳枝,站在辽阔的海滨,招她的爱人回到迦太基来。 女:正是在这样一个夜里,美狄亚采集了灵芝仙草,使衰迈的埃宋返老还童。 男:正是在这样一个夜里,杰西卡从犹太富翁的家里逃了出来,跟着一个不中用的情郎从威尼斯一直走到贝尔蒙特。 女:正是在这样一个夜里,年轻的罗兰佐发誓说他爱她,用许多忠诚的盟言偷去了她的灵魂,可是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男:正是在这样一个夜里,可爱的杰西卡像一个小泼妇似的,信口毁谤她的情人,可是他饶恕了她。 女:倘不是有人来了,我可以搬弄出比你所知道的更多的夜的典故来。可是听!这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吗? 男:谁在这静悄悄的深夜里跑得这么快? 这时出现另一个男声。 新的男声:一个朋友。 男:一个朋友!什么朋友?请问朋友尊姓大名? 咔嚓——放到这里,那个叫cheers的男人关掉了收音机。 “新上的广播剧。”他恢复了自己正常的声音,没有那么浑厚,也没有那么低沉,“你听了吗?” “听某几个bitch念几百年前的人说几千年前故事的稿子?” “啊哈哈哈哈,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愤世嫉俗,不过我喜欢。”他哈哈大笑,“就跟罗兰佐喜欢杰西卡一样。” “哈哈哈哈,那你得免俗,或者我们私奔。”显然汤头看过这出莎士比亚名剧。 “那或许你有一个令我讨厌的吝啬鬼财主老爸?” “我没有一个这样的老爸,但或许有一个这样的男朋友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的是他?“cheers坐起身,拿手指了指站在汤头旁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我。 “请问朋友尊姓大名?”他再次用刚刚的语调模仿广播里的最后一句台词。 我愣住了,汤头扯了扯我的衣角。 “齐羽……”我小声回答,“哦不!硅基底料,我叫硅基底料。” 差点本能地把真名说出来,我连忙改口。 “哦?”老板盯着我看。 “你好。”他起身向我们走来,边走边说,“硅基底料,你叫我cheers好了,我和…嗯……碳基汤头…是老朋友了。” 这时cheers已经站在我们跟前,眼神里是三分不屑。 他把脸凑到汤头的胸口,一把山羊小胡子都快贴到她胸上了,才看清那张写着她假名字的便签上写的字。看清楚了后,cheers的手绕过汤头,递上一支烟给我。 “我…不抽。”我推掌婉拒。 微弱的灯光下我总算看清了他的脸,一张非常不英俊的脸。大把不知多久没梳的头发胡乱贴在他的额前,逼得五官往一个方向挤。他个子甚至比我还矮半个头,因为我脚上这双松糕鞋加持,他现在头顶刚到我的下巴尖。这幅样貌,应该比莎翁笔下的罗兰佐差远了,我想。 他看我拒绝接那支烟,摇摇头,有点失望。 “那你看莎士比亚吗?”他问,可能是想在尴尬时刻找点共同话题。 “我看《驯悍记》。”我突然说,尽量不表露一点情绪。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次cheers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你在笑什么?”汤头一头雾水地问。 “啊哈哈哈哈,我发现你这新朋友是真有意思。比你可有意思多了。我决定今晚即使变不出食材做给你吃,也得先做给他吃。”cheers收回递烟的手,边笑边说,显然不想回答汤头的问题。 “你今天想吃什么?”他问我。 “呃……”我一时语塞,思考是不是应该先要份菜单,“有菜单……” 话还没说完,汤头打断了我。 “我们有什么吃什么。”她说,“我都快饿死了,一整天只吃了只鸡腿。” “你呢?”cheers再次问我。 “有菜单吗?”我问。 “咱这里点菜是这样的,当天有什么食材吃什么,客人可以选择偏好的烹饪方式。” “那今天的食材是什么?” “b52,咱今天的食材是什么?”他对着吧台后的帘子大叫,看得出另一边通向后厨。 “b52回来了?”汤头震惊地说。 “是啊,他去年被征兵贩子给卖了,说都不跟我说一句就跑去当佣兵,结果被派到科斯沃地区打了一整年仗,一会你帮我问问他后不后悔。”cheers又点燃了一根烟,语气里满是遗憾。 “怎么了?”汤头觉得不大对劲。 “钱没赚到,眼睛给人家崩掉一只!” “啊?靠!”汤头惊呼,用手捂住嘴。 这时,从后厨走出来一个黄发高个男人,男人头上缠着纱布,纱布包裹着他左边的眼睛。我隐约可以看见上面未干的血水。他应该就是他们口中说的b52。 “你别听老板瞎说,我这眼睛不是战场上打掉的,是被个被我抛弃的妓女,趁我睡着拿烟头烫掉的。”他说,“我到底要说几遍你才能明白,老板。” 一件紧身白色背心挤压出b52发达的胸肌线条。那明显是晒黑,而不是天生黝黑的皮肤让我在即使不知道他底细的时候也会猜测这大概是一名士兵。 “那你后悔吗?” 汤头大概是想着先完成老板交办的任务。 “后悔什么?”明明伤口还在淌血,b52脸上却只剩下疑惑,完全感觉不到他在乎那点疼痛。 是个硬汉,我由衷敬佩,突然想起以前老爸跟我说过,真正的硬汉不在战场,而在医院。 “后悔认识那个妓女。”汤头改了问题。 “不后悔。“b52考虑了一下,“就是觉得她卖的有点贵哈哈哈哈。” 他想大笑,可惜纱布绑住了他脸的三分之一,鼻子以上的肌肉都不能动,做不出笑的表情,所以只能抽搐着腮帮子点头对汤头示意。 这表情真比哭还难看。 第十三章 请你奏一曲《爱如脏水》送给他 “no~no~no~”cheers插嘴,”据我对妓女这个行业的了解,一位凭美貌入行的女子,从来不会缺客户,不缺客户就不会缺钱,不缺钱就不会漫天要价。” “看来您老也好这口?”b52像抓住了老板的小辫子似的开心。 “跟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确实也……”cheers及时收住了口,“纸醉金迷!纸醉金迷!现在早戒了。” 他说完深深吸了口烟,对空吐出了个完整的烟圈。那个烟圈就像一朵小小的蘑菇云,脱离烟蒂引力,斜切五十度直直地往煤油灯下飘。古时有灯下黑一说,我看那一定是因为那时候没人发明倒吊着的灯,像这种灯,比如我们眼前这盏,分明是灯下亮。那个烟圈像被远程操控着似的,精确地在离球形灯罩一公分的位置缓缓炸开,像一枚小号无色缓释型烟花弹。 不对,“灯下”应该是指连着托和线的那一方的位置,所以无论灯是正放还是倒放,只要是连着托和线的位置,无论实际位置在上还是在下,都可以称为“灯下”,我暗自思忖着,但就这盏煤油灯而言,不用电,所以不需要带线,不需要变压器,也就不需要灯托,倒吊着可以把玻璃罩同时当做储油罐,火光微弱,就算直视也不刺眼,也就不需要灯罩……这么看来这灯,还真没上没下的。 小小一盏煤油灯,让我发呆许久,甚至都没认真听他们后来又说了什么。 “戒了?你凭什么说你戒了?就我对老嫖客这个群体的了解,有第10次就有第100次。”b52一副很笃定的样子。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倒要数一数。”cheers煞有介事地掰起手指数起数来,嘴里念念有词,“第一次,13岁,明斯迪浦港渔船,第二次,24岁,仙家铺65号“鼎楼”,第三次,35岁,sun tore大厦……第四次,46岁,浮港货仓……” “第五次!57岁,“割”后厨!”b52抢答。 “天哪,你还在“割”后厨招过妓?!”汤头信以为真,发出啧啧啧的赞叹。她一直以为cheers这家伙是个油盐不进的大和尚,知道他身上除了沾烟灰还能沾点女人的脂粉,打从心底为他高兴。 这家伙,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啊,我不禁感叹。 我再一次想找个地洞往这家店地底下钻。要是被学校的人知道我跟这种智商的女人混,可真是没办法抬头做人了。 不只是我,他俩也都惊讶地看着汤头,张大了嘴巴。 “咳咳!是啊,看来上次被你看到了。”cheers说,显得有点尴尬。 “我可没这种兴趣爱好。实话跟你说吧,我的那个跟你的那个是同一个应召女郎俱乐部的,她说之前有个同事来我们店服务过你,你小费给的让她心满意足。”b52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秘密都说了出来。 “她就没说我别的地方让她心满意足?”cheers哈哈大笑,抽完了手上这根烟的最后一口。 “别的地方,想来也是不会差的……”b52说。 有一说一,他俩这一搭一唱的口技不去说相声真是浪费才华。 “别的地方,指的是那个地方吗?”汤头扯了扯我的衣角,用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得到的声音偷偷问,把我的注意力从那盏煤油灯上又吸引回她的身上。 “什么地方?”我用同样的音量反问。 “就那个地方啊,男人有女人没有的地方,咯咯咯咯咯咯~” 我不确定b52说的别的地方是不是真的有那个地方,但确定汤头小声奸笑的声音真的像鸡叫。 “靠,你觉得这是真的?”我忍无可忍,但依然很小声地说。 “怎么就不是真的?你不相信cheers那方面很厉害,还是不相信他小费给的很高?” 其实从cheers掰第四根手指开始,我就压根没再认真听他俩在说啥。这个叫cheers的要是今年超过40岁,这个叫b52的要是真的去科斯沃地区打过一年仗我打算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做成一盘凉菜献给汤头。 “我不信他57岁。”我小声嘟囔,尽量压抑自己被人当傻子骗的怒气。 “你说这呀,这我也不信,”汤头又开始咯咯咯笑,“他说自己超过四十我都不信。但是呢,b52说他在“割”招妓这我信。” “为什么……” 可惜我这个问题没还问完就被cheers回b52的话打断了。 “别的地方,差!我是真的差。”cheers一脸羡慕地说,“哪里比得上你这种精火正旺的小伙子,不对,是你们这种……” 他突然转头看着我,暗示我也在他的嫉妒范围内。 “别带‘们’,我……我也很差!”我一急随口说,说完我就后悔了,尤其是看到汤头正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我的时候。 “他差不差,反正我……”汤头的目光游移我全身,最后落在了我的眼睛上,“反正我也不知道,下次我试了告诉你们如何啊哈哈哈哈。” “不过b52我先问你,你的那个妓……应召女郎长得比我还好看?”她突然对b52更感兴趣了。 “比你好看一点,”b52认真的说,”也贵一点。” 汤圆一把抓起吧台上什么东西朝b52的脸扔去。 b52反应也很快,在那东西砸断他鼻梁骨前一把抓住,走上前放回原位,“还有……脾气小一点。” 挺沉一个黄铜镇纸。一掌大小的方形底托上方是一只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猪头。猪头闭着眼睛,头上顶着一顶船型佛帽,上有清晰可见一个卍字,也不知是谁把这东西放在吧台上的。刚刚汤头就是抓起猪头的其中一扇大耳朵,把它砸向b52。 “你俩闹归闹,别动我的悟能啊!”cheers跑过来,双手护住这只猪。 “你俩今天有口福,难得一见的狸花猫到货了,味道嘛……”b52没理cheers试图圆场的好意,回到他正常的角色——一名餐厅帮厨,开始认真介绍起食材,“味道比河豚鲜美一倍,我也是第一次料理这样的食材。” 看得出他完全没把刚刚的闹剧当回事。 “果子狸吗?唾液可毒得很,我不敢吃。”汤头继续呛声。 “哈哈哈,你来这里不就为了一口嘛,客气什么?何况本店最好的料理师本大爷我今天刚刚到岗。我的手艺你还不信?” “不管你这眼睛怎么没的,你得听我劝,赶紧去a市打消炎药。我都说了好几次了,我这里不需要感染的病人来帮工。”cheers好心劝他,”你伤养好了再来。” 要是我,看到他这只还在出血的眼睛我也会给这个建议,因为看起来真的伤的很重。 “我刚刚是收拾东西想走,这不听见pilly来了嘛,”b52根本没理他老板,继续跟汤头搭话。”实话实说,你这小鬼一年没见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谁都治不了你这张嘴。”cheers给b52一个眼神,让他别说了。 “她叫碳基汤头。”我说。 “ok,ok,反正都不是真名,就好像我叫b52,老板叫cheers,你叫?”b52再次无视cheers的暗示。 他俩真的是老板和雇员吗? “我叫硅基底料。”我又说了一遍,并指着胸前的贴纸给他看,让他确认是哪四个字。 “哦,那你就叫硅基底料。”他边看边强忍住嘴角的笑意,一脸认真的说。 “你别废话了,决定开工的话快去处理下花面狸,把毒腺搞干净。”cheers打断了他的话,把他赶回厨房。 等等!短短几分钟我已经听到三种食材了。 “可以问一下我们今天到底吃什么吗?”我轻声提醒他们他们三个说的好像不是同一种东西,“狸花猫,果子狸还是花面狸?” “狸花猫。”b52很确定地说,“pilly,咱可得说好,这都是为了招待你这位朋友,这顿别说我敲你竹杠。” 他又叫错汤头的名字了。 “他就知道钱和女人,你别理他。想钱想疯了才会去当雇佣兵,想女人想疯了才会从脏水池子里捞水喝。”等b52一回厨房,cheers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开始奚落他。 “哈哈哈,前一句我认同,后一句可不敢这么说,我赌这回b52不是玩票,而是遇到真爱了。”汤头煞有介事。 “这要是是真的,我将来在他婚礼上抱着吉他送他一曲《爱如脏水》,要不是真的,我倒要派我的悟能去会一会这妖怪。”cheers边说边举起那方镇纸。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悟能指的是桌上这只黄铜猪八戒头。 “怎么?你也要跟我一样砸死他?”汤头再次大笑起来。 “你们都说我天天只想着店里的生意,但其实我更在乎客人,尤其你这样的。在客人之前我更在乎员工,尤其b52这样的。你说他连狸花猫和花面狸都傻傻分不清楚,就这还能不被女人骗?”把话都说开,cheers像是找回了内心的平静,把镇纸放了回去。 “得了吧,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俩根本不是这么个事儿。”汤头又开始咯咯咯了。 “甭管什么事儿了,我看我今天还是亲自下厨去。”cheers说完撩开隔帘,向厨房走去。 确定他听不到我们的对话后,我悄悄问汤头“所以,我们今天吃的到底是什么食材?” “果子狸。”她很确定地说。 第十四章 可惜你晚了一步 半个小时后,b52端出熘肉段、鱼香茄子、水煮肉片、毛血旺四道菜,摆上吧台。 四个人的量。 我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幻听,一小时前cheers明明说一位招待,两位不一定能招待,现在连四人份的菜都变出来了。 “请二位慢用。”b52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 “主食呢?”汤头问。 “对哦,没给你们盛饭,稍等。”他一拍脑袋。 我似乎看到他左眼伤口的血又多渗出来了一点,都快流下来了。 他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转身从身后靠近吧台底部的碗柜里倒腾出两副碗筷。 碗柜上放着一口老式电饭锅。他打开盖子,盛出里面提前煮好保温着的米饭。 “多点还是少点?”他问。 “两大碗。”汤头替我回答。 b52盛出满满两大碗放到吧台上。 “在这吃?”他指指吧台,“要端去卡座的话我给你们拿盏灯。” “不必,费事。这么多菜我俩也吃不完,你和cheers一起吃吧。”她说,“cheers呢?” “去后巷了。不必等,他一会自己会回来。”b52边说边比了个抽烟的手势。 “你怎么不去?” “最近在戒。” 他招呼我们吃菜,自己则走到与碗柜呈九十度角摆放的一口半人高16屉药师柜前,随意抽开上面的柜子翻找起来。看得出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的目标物在哪个抽屉。 “你在找什么?”我问。 “汤勺、芥末粉,还有……”说话间他已经找到了这两样,“还有酒精、纱布。” “我这里有。”汤头边说边拍了拍我的肩,“你把你的背包给我。” 我把包从肩头卸下递给她。她熟练地从隔层里翻出纱条、酒精棉花、手术刀和一把医用小镊子。 “也没这么急。”b52看到这些,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但很痛吧?”汤头说,“何必逞强。” 我认为逞强和害羞其实就隔着一张窗户纸,b52可能是害羞。 “你们先吃,一会给你个机会帮我包扎。”b52绝不会承认自己害羞,他把汤勺、芥末粉和几个空碗递给汤头,转身离开,又消失在了隔帘另一边。 汤头一脚踩上脚蹬跨上高脚椅。她也不正经坐,像骑马一样把耻骨抵在靠背上,弓起身子倒着滑动椅子靠近吧台。 “不管他们了,我们吃。” 她一手拿起自己那碗饭,另一只手轻推另一碗的碗沿。带白色龟裂纹的大理石吧台特别光滑,那碗滋溜一下顺势滑到我面前。 一股浓郁的山药香扑面而来。原来碗里盛着的不是米饭,而是山药泥。用筷子拨开山药,下面是被山药泥盖住的燕麦米。 那种醇熟的奶香像一位成熟的美妇,正手持丝巾朝我挥手,招呼我快到她的胸前感受一番温香软玉的给养。 “人的嗅觉很奇怪吧?” 我正想向那位少妇靠近,突然听到汤头的声音,愣住,从旖旎的幻想中被惊醒。 “我说,人的嗅觉很奇怪。”她学我的样子,用筷子挑开盖在饭上的山药泥,“这个里面明明没有奶,却可以闻到奶香。” 什么?没有奶?我心里打了个问号,拿起勺子挖了一口山药燕麦饭,送到嘴里。 被山药泥裹挟的燕麦米在牙齿的夹攻下,像无声的气泡般粒粒爆开,一股清淡的青豆香瞬间丰盈了口腔。 舌头不会骗我,这饭确实只有豆香,不含奶味。 “青豆?” “当季的豆子打下豆荚蒸熟,和用清淡的鸡汁调味过的白萝卜、山药一起碾成泥做的。” 我夹起一筷子凑到灯光下看,确实白色的山药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青光,我刚刚却没有注意到。 “好吃!” 这是我从来没尝过的美味,说真的,单为了这碗饭我都愿意再来d市一趟。 “这算什么,你再尝尝这个,神仙美味。”汤头夹起一口菜放到我碗里。 听她说的这么玄乎,我更好奇了。 这筷子夹自桌上一道看起来像鱼香肉丝的菜。 一看就是用擦板搓出来而不是用刀切出来的茭白丝、胡萝卜丝被搓的很细,和点缀的木耳碎、折耳根丝一起烘托着这道菜的主角,一点碎肉丝。这跟我小时候经常看我妈做的那道菜简直一模一样,只是她惯常用豆腐干代替茭白,也不放折耳根,而把煎好的蛋皮切成丝,添补不足的肉含量。那时放学回家,刚进院子就能闻到从隔蚊纱门洞眼里窜出的鱼香。 我夹起这口菜送进嘴里细品。 好像跟我妈做的没什么两样,咸酸辣甜,样样都占。 “我……” 我刚想说什么被就被cheers一阵笑声打断。 “哈哈哈哈上菜啦。” 只见他端着一口大陶锅走来,身后跟着的b52怀抱一只炭火炉。b52才把炉子放在我们面前,cheers就把陶锅架上,掏出打火机点燃。 “主角来了,久等。”他说。 “这么慢,你俩也一起。”汤头说。 她伸手想打开锅盖,cheers制止了他。 “怎么?” “再等等,不急,火候没到。” 这口土陶锅上配的是一只塔吉锅样的火山盖,顶端包着一块湿方巾,防止使用者烫手。从尺寸上看这俩不是一套,盖子没有刚好卡在锅子里,反而像草帽一样耷拉在外沿。热气从“草帽”中部开的十几个细孔里往外冒。 “喝点小酒吗?”cheers问我们。 b52递上四只空茶杯。 我注意到他的左眼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了。 汤头让b52再帮忙打两碗米饭。 “吃饭吧,我不喝酒。”她说。 “我也是。”我连忙说。 “确定不喝酒?”b52再次却确认。 “不喝了,明天还要早起帮这家伙买乙鼠油。”她指指我。 “好吧。”他跟cheers对视一眼,转身去盛饭。 我仔细看他的动作,才发现藏在电饭锅里的秘密。那锅子中间有一道隔板,一边是燕麦饭,另一边是温着的山药泥。 “现在风声这么紧你还敢买乙鼠油,s级违禁品了!” cheers边说边夹扒拉了几口饭,起一筷子水煮肉片放在嘴里。 “管控等级又上升了?” 汤头开始吃另一道溜肉段,边吃边夹了几筷子旁边毛血旺里的血块。 “上周的事,不过是小道消息。” “治安管理队没发正式通知?” “这事谁会给你个准信?你可以权当不知道。”他说,“我是说你们都可以当作不知道。” “你果然厉害,这年头在d市混就得拼个消息灵通。” 汤头边大口嚼着肉边说,嘴角滋滋冒油都不擦。 “我有什么厉害的,还不是治安管理队自己故意把消息散播出来的?我们都是传消息的鹰犬而已。” “我们?是指谁?”我忍不住插嘴,因为实在不理解他的意思。 按他的话说,治安管理队故意不通过官方渠道警示黑市交易,而在另辟渠道散播不知真假的传闻。 我对政府内控条例比较了解,cheers这种指证说的是很严重的地方武装力量廉政问题。 “我,你,还有在座其他两位。”cheers说。 “就是治安管理队授意我们这些人去传播消息?” “也可能意思是治安管理队从我们这些人传播的消息里受益呢呵呵呵。”b52突然说,“恐吓黑市,抽取更高的管理费用。” “就是贿赂。”cheers说。 这时那口烧着的锅突然响了。火候一到,十几个排气孔都散不尽里面的蒸汽,锅盖被顶撞地咯噔咯噔跳起舞来。 b52赶忙隔着方巾掀开锅盖。 香浓的板栗芋头香里夹杂着特殊的肉香,从陶锅里飘散出来。 这难道就是果子狸的味道?我很怀疑。 b52用大汤勺盛出里面的汤和料,分到四个碗里。 “反正两条路,不是乱世用重典就是乱世发横财。传播半真半假的消息,两条都可以沾点边。”他边盛汤边给cheers帮腔。 “可不兴随便咬人啊,你瞎了一只眼睛反而消息更灵通了?”cheers堵住b52想接着往下说的话头。 “哈哈哈,就算当条狗,咱耳朵还是好使的。”b52哈哈大笑,端起自己那碗一饮而尽,用筷子把炖成糊糊的肉和菜拨到嘴里,三两口就咽了下去,“来,先喝汤。” 汤头不听他的,又夹了一块熘肉放进嘴里。 我看她吃东西,想起她啃鸡腿的样子,突然又开始恶心反胃。我就不明白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就吃饭吧唧嘴。 不管她,我先喝汤。 汤味道很淡,跟前四道菜的辛香麻辣、花样繁多完全不同。芋头、板栗、冬笋、鸡腿菇和肉就是全部食材,它们经过长时间炖煮,仅靠再撒把盐就可煨出本味。也不知这些食材相互碰撞发生了什么神奇的化学反应,汤汁无比鲜美…… 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喝到过这种味道,就算类似的都没有。 “好鲜!”我端着碗发出赞叹。 “小伙子是个明白人啊!鲜,就是这汤的诀窍。要再取一个“新”字,新鲜,那可就是鲜上加鲜。”cheers对自己的手艺洋洋得意。 喝完这碗汤后,我完全没听他又说了什么。我忘了乙鼠油,忘了治安管理队,甚至忘了汤头是谁和我在哪,只想惊呼这真的好好喝!好喝的我也想吧唧嘴! 看我喝了汤后一脸呆滞,嘴角还滴着口水的样子,b52以为我还在为买不到乙鼠油担心。他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遗憾地说,“可惜你晚了一步,上个月管控还没这么紧张。” 第十五章 原来有一种风味的感受器是鼻子 “你再尝口肉。” cheers夹了一筷子肉放到我碗里。 我一放进嘴里这肉居然自己化开了,竟比炖煮了三四个小时的蹄髈还绵软。 明明是块瘦肉,却一点渣滓都没有,甚至不用嚼就自动在舌苔上散开,顺溜地滑进喉咙里。 实在是太好吃了!搜索枯肠,我都没找到任何一个形容词能形容入口的这个味道,甚至单独创造一个词来形容它都做不到。 但这还能称为肉吗?还是另一种类型的汤?我甚至吃出了点肉皮冻的感觉,但肉皮冻是冷的,这肉却是热的。 味蕾让我产生了怀疑。 仔细感受,我发现我对这种奇特风味的觉知甚至不仅来源于舌苔。 它入口像芥末一样呛口,但不是辣,是夹杂着咸味的鲜,一秒即从舌苔喷薄上涌,直抵大脑神经中枢掌管味觉的感受器。 在上涌的过程中,部分味感会通过咽喉窜入鼻管,像气泡一样在鼻道里“噗——噗——”爆裂开,释放馥郁。 这像是一种气态的鲜味,不需要经过咀嚼、下咽,就可以直接变成气体在大脑内消化、吸收,而它的最佳赏味器是鼻子。 怎么才能准确描述这种鲜味呢?它像一款高级香水,前调是混着草味的腥,中调是锈铁的咸,后调是木屑的涩。留给食客品味的瞬间只有一秒,下一秒便消散于无形。这一个过程结束后,我嘴里真正的肉早就消失无踪,却已在脑内完成了食欲高潮,迫不及待想吃下一口。 等等!这个味道我好像之前在哪里尝到过类似的。 b52恰巧此时拿起那小罐放在一边的芥末粉,疯狂地撒在他的山药饭上。 他仔仔细细地把那层沾了芥末粉的山药泥均匀铺在一块拇指大小的燕麦饭上后,像吃寿司一样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 “哇靠,好辣!”他边吃边被辣的眼泪直流。 我惊呆了,刚想说话,b52又开口了。 “这位小哥,古人说得好,食不言,寝不语。客人吃的时候不专心,那可就太辜老板烹制美味佳肴的用心了。”他边说边伸出食指比在唇间,“嘘……” 我把快夺口而出的疑问活生生又咽了回去,闭嘴继续吃肉。 吃这肉,还很发汗,我只吃了几块就满脸大汗,我看汤头也是,汗珠从她的脖子直往下流。 我在看她,她却根本没有在看我,可能是嫌肉汤太淡,她夹起一筷子毛血旺里的鸭血,一起往嘴里送。 b52贴心的递上纸巾给她。 我不敢吃了,放下筷子,盯着b52看。 “怎么不吃了?老板厨艺不好吗?今天的食材很难得的。” “如果我不吃了可以说话了吗?”我试探着问。 “哈哈哈,你可别这么说,客人当然可以说话啦,被cheers听到还以为我欺负你。我刚刚只是提醒你,边吃饭边说话的话,就不能好好享受这美味了。” “我可是听得清楚明白着呢,你小子别当我不存在。”cheers搭腔。 这顿饭就属他的筷子一动都没动,只是从不知哪里变出个茶壶,一杯又一杯地续着。 如果b52说的美味是指气泡在鼻腔爆裂的一瞬间的感觉的话,那我可真是谢谢他了,凭我多年的生物学知识,我只知道所有像这肉一样,以直接刺激大脑来产生味觉快感的食物都不是什么合法品。所以我不是不想吃了,而是不敢吃了。 b52从厨房里出来后身上多了条黑围裙,围裙肚子上有个大口袋。他看我吃完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口香糖递给我。 他自己则掏出一盒烟,然后蹲下身子在吧台底部摸出一个打火机和一个烟灰缸。 他把烟灰缸放在吧台上,用打火机点燃了从烟盒里抽出的第一根,猛吸几口。 这是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它的烟盒上有一个用鎏金工艺印刷的黑桃五图案。 “别介意啊,最后一包。怀念她的味道时我就抽一根。” “她是谁?”cheers不怀好意地问。 “我的仇人。” “你的仇人还是你的女人?”cheers追问。 “我的仇人、我的女人,以及我花钱买的雇员。” “那我是谁?”被他的描述逗笑了,cheers好奇地问。 “你是我的老板、我的债主,以及我花钱雇的朋友。” “我听出来了,你这是从来没把我当真朋友的意思,我可太伤心了。” “是你没听懂。”汤头突然插嘴,“是b52从来没有把那个女人当雇员的意思。” “bingo。”b52开心地向汤头鼓掌。 “我猜对了,你有故事。” “哈哈哈,我的故事以前老长了,但现在没有。” 我看到b52的眼里一闪而过一种不太好捕捉的感情。因为绷带挡住了他另一只眼,这种瞬间而过的情绪被弱化和模糊,变得更难被捕捉。 我想象如果没有被弱化和模糊,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反正既像极喜又像极悲。 “她去哪了?烫伤你那个女人?”我换了种问法。 “回国了。她是个外国人,之前在浮港靠跟码头工人睡觉过日子。” b52又吸了一口烟,冲那盏煤油灯吐出一个浅浅的烟圈。 “她有一头顺滑的,带波浪卷的金发,宝蓝色的眼珠,身材是标准的e标5号,经常穿一条紧身弹力黑裙。”他接着说。 “像是你会爱上的对象。”汤头说。 我庆幸总算有话题可以把这个贪吃的女人从食欲的旋涡里拉回来了。 汤头看起来对这个代号黑桃五的女人很感兴趣。她放下筷子,从b52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拿着烟把手伸进头顶那盏煤油灯的换油口里,试图用油灯的火苗把烟点燃。 “我有打火机,你这样点烟,别把灯弄灭了。”b52吓了一跳,怕她弄灭了屋里唯一的光源。 “我就是喜欢,你管我呢?” 汤头把手抽了出来,烟已经被点燃,她学b52的样子猛抽一口,接着猛呛三四声……原来她根本不会抽烟。 “你这个乖乖女,就别装坏女人了。”b52说不过她,直接从她手里抢过烟,抵在烟灰缸里掐灭了。 “哈哈哈,我就是想让你回忆起心里那个坏女人抽烟时的样子。不然你怎么会继续说故事。”汤头看被揭穿,哈哈大笑。 “你还是个小女孩,我的故事不方便说给你听,等你长大一点,到时候……看我心情哈哈哈。” “认真又严肃的大人们,最……无……聊……了……”汤头娇嗔,“唉……” 因为b52说先说汤头是小女孩,所以她故意装成小女孩的样子说话,从我的角度看这才是事实,但没有证据。 “别失望,故事没有但是酒有,要喝点?”b52说完指指在旁边一言不发的cheers,“还是……陪老人家喝茶?” “都不喝,我明天还要……”汤头说。 “我知道,你刚刚说过了,但这杯你可以尝尝,度数不高,我刚学会调的。”b52边说边又翻箱倒柜找起来。 虽然有吧台,“割”明显是一家餐馆,而不是酒吧。至少我目光所及是一瓶酒都没看到。 第十六章 灵魂是沙棘原浆还是苦精? 酒藏在吧台底下的柜子里,好像羞于见人似的。 b52熟练地把替我和汤头准备用来喝茶的两个日式直筒柴烧杯又洗了一遍。 “不用洗,我俩没用过。”汤头想制止他。 “哦?还是再冲洗一下吧,刚刚拿出来的时候没洗。我走了以后好久没客人点酒了,这几个杯子也不知道放了多久。”说话间他已经洗完了两个干净的杯子,又拿起搭在桌上的一块擦杯布认真地里外擦拭。 看着b52这优雅又缓慢的动作,我和汤头不急,cheers倒是急了,听完这话,他刚入口的一口茶水都喷了出来,满腹狐疑的盯着自己手上的杯子看。 “我靠!那不都一年了。”他说。 “如果按我走的那天算是一年了,但我也不知道你后来有没有给客人泡茶用过。”b52平静地回复。 说完他把那两个擦拭干净的杯子放在我们面前,蹲下身,拿个小本子开始清点库存酒。 “金巴利两瓶、椰子利口酒半瓶、橙味利口酒一瓶、奶油甜酒1瓶、琴酒五瓶、苦艾酒一瓶、果味糖精若干……”他边写边念念有词,“柑橘利口酒一瓶、龙舌兰酒3瓶、白兰地半瓶、伏特加……哎老板,伏特加没了,还有朗姆酒也没了。” “仓库都有,我还进了机箱别的,你不在也没客人来点酒,我就没放出来。”cheers回他,表示自己做采买还是尽职尽责的。 “哦。”b52点头表示知道了,在小本子上继续记录,“我一会跟你去后面盘点下。” 这显然不是这家店库存酒的全部。不知道是不是他要清点多久,我和汤头就要等多久。 旁边的cheers放下手中的茶水,又舀了一勺陶锅里的汤。 “你们要是吃完了,我这可就关火了?”他问我和汤头。 “关了吧,我饱了。”汤头懒洋洋地说,边说还边打了个哈欠,“本小姐今天心满意足,要不剩下这摊酒我就不喝了,您二位也早点休息,我带他回家了。” “别介,你不想喝可能他想喝呢?”b52指指我,“或者他不想喝的话,他想喝呢?”他又指指cheers。 cheers连连摇手,他站起身去刚刚躺过的沙发旁边的袋子里舀了一铲子沙土,让我端起陶锅,方便他把所有沙土一股脑儿倒在炭炉里。沙土入盆的一瞬间,火光熄灭了。 灭完火,他拍拍手上的尘土,双掌合十做了个感谢招待的手势,对那口陶锅。 “你们大人可真复杂,吃个饭喝个酒都吃喝出了仪式感。”汤头嘲笑cheers和b52。 打从吃完饭汤头就开始纤手不动,懒洋洋地双掌托头搭在吧台上,等我们三个收拾残局,看这架势是最好我们还能给她捧上几盘餐后小点,活脱脱一个公主。 我真想捂住她那张处处与人结怨的嘴,但显然这不归我管。当她开始胡说八道、胡作非为的时候,我就试图找点别的事做分散注意力。比如现在,我在认真盯着桌上那两只杯子看。还别说,我这才发现这对杯子也不是普通款式,它们的杯身都用陶土手工细致捏出了一圈圈水波纹,凹陷处的宽幅刚好是一只手指的宽度,这样的设计使任何一个人在手握的时候都可以感受到粗陶颗粒的轻妙按摩感。两只杯子都有被使用很久的痕迹,像老古董,其中一只的边沿还裂了个缺口。 “好了。”b52总算说。 他从底下拿出三个一升的透明油壶,壶里盛着三种不同颜色,不同刻度的液体,应该是从瓶里倒出来的散装酒,又从冰箱里拿出两颗鸡蛋,一个放满冰块的圆桶,一只雪克手摇壶。 表演开始,只见b52熟练地抓起一把冰放入手摇壶,凭感觉倒入不同量的三种散装酒,最后往壶里放入两颗撇去蛋清的蛋黄。他盖上盖,一只手抵上盖,另一只手托壶底,把壶高举过头顶疯狂上下摇动。 夜很安静,我们四个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他摇壶,听冰块在手摇壶里和壶壁碰撞的声音。 摇好后,他把壶里的液体绝对均匀地倒入两只杯子,然后一只手把手摇壶藏在身后,另一只手放在胸前,对我们深深地一鞠躬。 “night cap,请慢用。” 冰块很冰,用冰块摇出的酒也冷,但这个夏夜很热,才几秒钟热气就被这杯冰酒融化,融成水滴从杯壁流了下来。我确实有点渴,也不想研究这液体究竟是什么酒,拿起杯子打算浅尝一口再说。 “稍等,瞧我这脑子,这个没加。”b52让我先别喝,掏出一个棕壁滴管小药瓶,旋下瓶盖,用连接盖身的玻璃导管吸取了瓶子里的些许液体,往两只杯子里分别各滴了两滴,“这可是灵魂。” 汤头等了等看他没有下一步动作,看来是不打算继续往酒里加什么更奇怪的东西了。 “完了?那我喝了?”她双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好喝唉!”汤头发出惊叹,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下嘴唇,“好熟悉的味道!” “是不是很像……?”b52卖了个关子,微微笑着等着她的反应。 “阿织?” “哈哈哈,你果然是个赏味行家。这杯酒的配方是我从rules酒保马那里偷师的。”b52点头称是,给汤头竖起大拇指,“不过嘛……他们那里换了这灵魂。” 他摇了摇手里的棕色小药瓶。 “这是什么?”汤头真的很好奇,又尝了一口杯中酒。她细细品味手上这杯的后味,并尝试和她在另一家店喝过的同款调酒做个比较。这两种真的很像。她得出的最终结论是两者味道的细微差别可能仅仅在于最后那两滴神秘液体。 “这是什么?”汤头对这个液体倍感好奇。 “沙棘原浆,也可以用刺梨汁代替,但我只买到了这个。” “哦……我还以为是苦精,酒保马常用这招。” “酒保马那里加的确实是苦精,不过我这里加的是沙棘原浆。”b52想仔细说明自己这杯酒和他的老师酒保马调的酒之间的区别,“我们俩调的都叫‘night cap’,也都觉得如果按照书上写的配方调会少了点什么,所以各自改了配方。” “然后你加了沙棘,他加了苦精?”汤头替他说完。 “是这么回事,你真聪明。”b52笑着说,“更准确的说是他觉得原配方少点苦味,我觉得是少酸甜味。” “不对吧?”我发现他的话前后矛盾,“你刚刚说因为你们都觉得这款调酒的原配方不够好,所以各自改了这款酒的风味,但你之前又说这款调酒是你从那个叫酒保马的人那里偷师来的?” “有什么问题吗?”b52看起来是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 “怎么可能一个人既说是偷师对方,又说是各自修改配方呢?”我问,“哦不对,是各自完善配方。” “可能是我一开始的表达不够精确,其实是我和酒保马共同品尝了原配方后,都觉得需要做一些修改,但对于要修改的方向又……”他在思考用个什么词合适,“达不成统一意见。” “你们两个烦死了。”汤头一边听我和b52的争执,一边已经默默喝完了自己这杯,“你,对就是你,能不能尝一口再说。” 她举起空杯碰到我的脸上,冰凉凉的外壁意外驱赶走了我的睡意,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困,还有点醉了。 我觉得她这个半醉鬼说的很有道理,不尝一下这杯酒我没有发言权。 我尝了一口。 老天爷啊,这杯酒简直是过于酸甜了,快齁死我。 我日常饮食特别清淡,所以对偏离正常值的味道特别敏感,这酒就是又齁又黏糊,像一杯兑了白酒的橘子糖精。 这种味道汤头居然大叫好喝,我可真是心中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味道怎么样?”b52问。 他看见我脸上的表情正逐渐变的狰狞,一副不堪仍受的样子。 “好甜好难喝。”我实话实说,把杯子放下,决定绝对不会再喝一口。 “哎呀呀,看来你是酒保马那派的。”b52拿起我的杯子,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表情变得很复杂,但看得出他也不怎么爱喝,“他喜欢加点苦味。” “不对吧?” “哪里又不对了?” “咳咳咳……”我呛了几口,试图把在喉咙里黏糊住的糖精咳出来,“这个酒的酸甜味……咳咳咳……完全来源于你最后加的沙棘原浆………也就是说……咳咳……不加的话一点都不酸甜……咳咳咳……那酒保马的意思是在原本就不酸甜的味道上再加苦味?” “是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咳咳咳……”这沙棘原浆里的甜味太厉害了,堵在我的喉管里害我差点把肺给呛出来。 “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你问吧。”b52喝了我剩下的酒反而越镇定了,完全没有我这症状。 “你刚刚是说是他换了你的配方?” “我没有这么说。” “他们那里换了这灵魂,你刚刚是这么说的,也就是你认为你的才是原配方,是酒保马擅自改了你的配方,而不是你们共同讨论得出了相反的改进结果。” b52沉默了一会。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或者说……”他盯着我看,“你发现了我的本意。” 第十七章 摇篮曲的配方 “哎呀,听你们俩说话都把我听困了。”cheers突然插嘴,“不管什么配方,只要是b52调的酒我都一口闷,两位要是觉得b52调的不好,出门9号大街进rules,找酒保马。” 我不懂调酒,自认只是在和b52讨论一种更适合我自己入口的配方,绝没有嫌弃他调酒水平的意思。至于他们一直在提的酒保马,我更是压根不认识,所以不明白cheers怎么就话里话外都是逐客之意。我扭头看汤头,想问问我们是不是该早点走,谁知道这家伙早就睡着了。 “汤头……”我试着拍醒她。 她跟只死猪一样,竟然毫无知觉,两手垂在吧台边,只有头侧倚着抵在吧台的台面上。 “好舒服……好凉快……” 我以为她被我拍醒了,没想到她只是把头转了个方向,就又陷入了深睡眠。 “天亮了,她却睡着了。”cheers说的无比平静,不是惋惜,也不是惊讶。 说完他走回刚刚躺着的沙发旁,把手里铲沙土的小铲子扔回袋子。在黑暗中他伸手在一旁的墙上摸索了一会,总算摸到一根靠墙挂的棱形长杆。他把长杆捏在手里,轻轻转动,瞬时,头顶虚掩着的百叶窗片被顺势拉开,显露出一个不到一平方米的天窗来。 皎洁的月光从这扇小窗倾泻而入。 奇妙地是,月光正好被窗框切割成完美的方形,像一道斜切下倾的月牙泉泉水,清冷透亮,有形却无味,仿佛一伸手便可触摸。它完美地落到cheers刚刚躺着的位置。 这家不到百平的小店瞬间被吧台的煤油灯和这道意外落入的月光照得很亮很亮。 我很意外,不知这种一加一的光源搭配为什么会产生远大于十的效果,不过按这个亮度来说,天确实很亮。 原来天亮了也不一定代表太阳升起了的意思,可能是月亮升起了呢? “月,以晓月为妙,星,以昴星为妙。”我情不自禁地念起小时候齐洛常念的两首诗,并自作主张地把它们的前半段拼到一起。 “可惜屋里这月不是晓月,这星也不是昴星。”cheers坐回他的沙发上,抬头从窗里看窗外,确认此时天上的是一轮圆月。他指指吧台上的灯,示意我这灯远不像昴星那样,可以散发七星抱团的光亮。 这我当然明白,只是古诗更多是一种意境。 “这还不到阴历十六,自然不会有晓月啦,昴星团也不会离我们这么近哈哈哈哈,他只是期待这里有晓月,有昴星。”b52帮我把话给圆了回来。 “倘若没有?”cheers问。 “当然没有!”b52回答。 “那便没有。”我回答。 我俩同时开口。 “那便没有。”我又说了一遍,可不想把事实跟b52的看法搅和在一起,“我念诗只是有感而发,此情此景这两句一下子冲进我脑袋里而已,要是我能记得歌咏圆月和煤油灯的诗句,也是会咏诵一下的,可惜我不记得。” “呵呵呵,车轱辘话是你会说。”cheers说。 这时那盏煤油灯突然变得忽明忽暗,这是油快燃尽时的先兆,cheers示意b52加油。 “你也别废话了,给灯加点油吧,快灭了。” b52应承着照办。 他从吧台底下又摸出一个油壶来,跟之前装酒的壶一模一样,只是这个里面装的是深色的煤油液体。他把壶嘴对准球形玻璃灯罩的缺口慢慢倒油,直到球灯里再一次被注满燃料。 “云,以白色为佳,紫色亦佳。”cheers接着对我说,“这是你刚刚念的诗的后两句。” 我不知道怎么回,因为我也不知道后两句是什么,他说的对不对? “哦。”我说,我打算回去问问齐洛。 我知道自己要确认的事还有很多,远不只是问这两句诗接的对不对。 比如下面这个问题。 “那碗毛血旺里的血用的是什么?是果子狸的血吗?”我突然指着桌上的残羹问cheers。 “普通的鸭血。” “那它的血去哪儿了?”我指指那锅汤,“不可能浪费掉吧?” 刚问完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压根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我的思想前后摇摆,不知道应该进一步确认,还是退一步装糊涂。可能是酒壮怂人胆,我看了眼手里的空杯子,打算把自己乱说话的责任推给它,或者推给汤头的不良示范。可汤头此刻依然睡的正香,显然从她那里寻求支持是不可能的。 “反正不在毛血旺里哈哈哈哈哈哈哈。”b52哈哈大笑。 我一阵反胃。 我就知道刚刚那杯酒里加的根本不是什么沙棘原浆,而是那只果子狸的血! 靠! 我要再喝一次。 我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喔噢——”b52吹了一声口哨等我的反应。 这一次我尝试把酒液含在嘴里,不一次性咽下,因为这样可以更细致地感受。 第二口依然巨甜。 它像高浓度的糖精和淡雅白兰地的混合物。蛋黄不止增加了酒液的粘稠度,还中和了冲口而入的酸涩。细品除了酸甜,酒液后味还有一股子药香,是茴香的味道。 但这一次我居然认为没有第一次这么难喝了。 是我的喜好变了还是它的风味本身随温度的变化发生了一些变化,不太好判断。 “你喜欢上这个味道了?”b52边研究我的表情边说,“是不是觉得越喝越好喝?这款酒虽然度数不高,但确实是客人买个微醺的最佳选择。” 他越说越兴奋。 “酸甜苦涩辣冲都有,一中和我就想吐。” “想吐就对了,这代表你在慢慢适应。” “这代表我不喜欢。” “众口难调啊,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愁死我了。好在我也不是为了推销这个才请你喝的。”b52说。 “你这样招揽客人没用的。想喝的客人都会去rules喝,咱这里的是连试都不会来试的。这里没有那边那些漂亮的鸡尾酒杯。”cheers插嘴。 “喝酒而已,你觉得客人喝的到底是酒还是杯子?”b52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好像并不认为自己的调酒技术比酒保马差。 “每一种酒都有适合它的器皿,可以增加独特风味和情调,我不知道night cap适合用什么杯子,但显然不是这种柴烧杯,这是喝茶的吧?”我说。 “哈哈哈,我既然倒在里面,它就是合适的。”b52针锋相对。 他的语气很平和,但我却能听到内里暗里涌动的巨浪,这让我我意识到他可能是个没理也要占三分的性格。 “你往里面加果子狸的血也是合适的?” “什么果子狸的血?这是沙棘原浆。”b52否认,又摇了摇手里的瓶子,像在跟我挑衅。 你敢不敢直接喝一口?半醉半醒的我可以听到他内心的os。 “有本事你让我……” 我本来想说有本事你让我直接喝一口,可后面四个字没机会说出口了。 和汤头一样,我倒在吧台上眼皮子睁不开了。 b52骗人!他明明说这酒度数不高,只够微醺的,没想到我买了一场酩酊大醉。 又一阵睡意袭来。在一睡不醒前,我听到b52用带磁性的嗓音在我耳边说: “这杯酒其实还有个名字,叫摇篮曲。你记住了,白兰地、柑橘利口酒、茴香酒、一颗蛋黄,最后再加两滴它的血,就是完整配方。” 这杯酒更适合叫“night cap”还是“摇篮曲”? 这是我不省人事前脑海里唯一的问题。 第十八章 伟大导师之死和我的睡眠 就在汤头和我在“割”陷入深睡眠的时候,a市发生了一件大事,量级足以引爆世界生物医学圈。 公立2111年8月26日。 a市市立医院实验楼顶楼“dr. tan”生物实验室。 谭诺教授按照他的习惯早上八点准时到达。他不喜欢独立办公室,只喜欢在实验室工作。 一到他就给自己泡了杯茶,摊开面前试验台正中间放着的9月实验室预订安排表,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这张表是芝麻前一天加班完成后放在这里的,想起他总能把工作规划得井井有条,谭诺很是满意。 不像齐羽这小子,又不知道去哪里了,谭诺想。 谭诺早就从关键科研岗位上退下来了,目前他的工作只有两件,一是管好实验经费的申请和使用,保证不出经济问题,二是管好这幢实验楼各个实验室固定资产的使用,保证运营工作井然有序。 本来只有这两样,但他自己给自己增加了最厌恶的第三样——处理实验室“钉子”人物的人事管理。 其实就两个人,n和齐羽。 n本名叫谭赳,n是他古生物学研究课题的代号。 虽然和谭诺同姓,但他俩绝对不是本家,甚至不属于同一个科系,他们对彼此的专业也没有任何发言权。 那到底是什么把他俩绑在一起办公了两三年呢?这源于“dr.tan”生物实验室从a市国立大学搬迁到a市市立医院实验楼时产生的一场人事纠纷。 说来话长,但简而言之就是虽然a市国立大学和a市市立医院在地理位置上只隔一个红绿灯,又同属a市green tree管理,两边的工作侧重却完全不同。大学以教学为主,医院以治病救人为主。多年来两边同时兼具尚处模糊地带的研究和实验职能。 三年前,这届green tree参事长刚到任,位置还没坐稳就大笔一挥,划定大学以后只负责教学和研究,所有需要用到实验室的专业,无论导师还是研究员都立刻搬到对街医院刚刚落成的实验楼工作。同时她当机立断裁掉了一批她认为国立大学不具备该领域科研能力的专业的导师。 谭赳的上一任导师就是被裁掉的对象之一。 原本顺理成章,谭赳也该立刻下岗走人,但人事查他档案才发现,这个人从十年前刚入职时到现在,编制就一直在医院,岗位是中级药剂师,而且他也确实具备该岗位任职能力,也就是说,谭赳十年来一直在以医院药剂师的身份工读大学古生物研究专业。所以这场裁员风波波及不到他,只是从此以后再没有导师带他了。 本来就这么放着不处理这个吃空饷的烫手山芋也可以,但跟参事长一起到任的教务处处长jingle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细节怪,她就是看谭赳一百个讨厌,非要除之后快,然后谭赳就找了之前的老同事徐卒貘,也就是当时已经调任谭诺第二助理的芝麻,让他帮自己想办法上谭诺的船。 “他是你本家,人又可怜,你就帮帮他吧。” 谭诺没想到向来不求人的芝麻会为这个叫谭赳的求自己。 可能因为芝麻的低声下气,也可能因为他也姓谭,谭诺居然发了昏似的一念之间跟jingle保下了他。 因为有这档子事,为了不让好事者说闲话,谭赳从此跟所有人说自己就叫n。 谭诺自己跟n接触不多,只记得他最后一位古生物学导师离职交接时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他和他的研究课题你都不用管,既然你决定让他留下来,那就让他作为实验资料保管员继续在医院呆着吧。我本来想带他一起回国,但他不愿意,总还想着课题有突破,那就随他,再过几年要是他放弃了,你让他来exo国wis大学找我。” 这人就是去年又被谭诺凭私人关系请来做古生物学客座教授的博格利,昨天他刚刚结束结束一年的个人访问带妻女回国。 谭诺以为前晚的临别酒上博格利会问起n,没想到他一句都没提。 三年过去了,jingle终究还是容不下这颗眼中钉。 此时此刻,谭诺盯着桌上另一张纸,再次陷入内心挣扎,那是一封jingle写来通知他尽快开除n的告知函。 “关于开除谭赳的决定 三年来,教务处和生物医学专业就谭赳的工作定位进行过多次探讨。 本次,经过长时间证据搜集,教务处已确认谭赳存在严重的钻空子吃空饷行为。同时,调查员已拿到医院药剂科确认函,他们认为医院也不需要谭赳继续留任辅助主任药剂师。 教务处警告生物医学专业谭诺教授不要再借着‘试验资料保管员’名义放任谭赳继续虚挂岗位,领取薪酬。 教务处处长 jingle 2111年8月25日” “你到底想保他到什么时候!”一看到这张告知函谭诺耳边就响起了jingle那尖利的叫喊,简直是他职业生涯的噩梦。 告知函里的教学处和调查员指代的显然是都jingle她自己,除了她,别人根本不拿n吃空饷当个事。 “你到底为什么老是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整个教务处?”谭诺对jingle大吼,把桌子拍地巨响。 又一次面对面沟通又不欢而散,jingle只好公事公办,直接给他发告知函。 “只有一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让n来干我们这里唯一一个真正空缺的岗位。” “我的第一助手?”谭诺盯着齐羽的snap信息看了很久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不然呢?”对方发来一个不置可否,耸耸肩的表情。 “你帮他单独跟教务处申报一个试验资料管理员的岗位吧。”谭诺早想好了对策,“我们这里确实也需要个保管那堆东西的。” “这我早就跟jingle说过了,她不同意,而且下一次申请要年底,jingle的意思是下个月就让n走人。”对方回。 其实jingle早就跟谭诺说过了,她的意思就是借着开除n的机会,顺带把翼龙骨骼标本和那五个克隆胚胎一起统统还给exo国,她本来都想让博格利直接把那堆东西带上飞机了。 “除了让他做我的第一助手就没别的办法了?”谭诺继续向对方寻求帮助。 在所有学生里,只有齐羽鬼点子最多。 “也可以让他做第三助手,芝麻做第一我做第二,或者让他做第二助手,芝麻做第一,我还做第三。” 谭诺收到这条信息的时间是前天晚上十一点十分,然后齐羽就下线了。那时他刚和博格利在酒吧喝完送别酒,忽然想起n,想想办法无论如何再留他一年。 直到今天早晨,齐羽依然联系不上,留谭诺一个人面对这张终将会到来的告知函发呆。 他决定再打个电话给齐羽,毕竟齐羽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和n在jingle眼里就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该裁的裁,该优化的优化,一个都躲不掉。 谭诺已经是个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兴趣爱好的老学者了,近几年更半脱离科研,把注意力慢慢转向动物保护领域。 虽然才刚过完55生日,他已提前规划好了退休生活。不出意外的话,三个月后他就要彻底告别生物医学界。科里的工作他认为交给芝麻或齐羽都可以,虽然他更偏心齐羽,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还得听教务处的,听green tree的。 谭诺自己只想尽快了结手上的项目,回乡下抱孙女。或者跟小时候一样,种块菜地悠闲度日吧,他想。 wis大学寄给他的退休返聘邀请函,被他放在试验台最角落的地方。 他最新的论文在exo国又拿了大奖,有个王爵授予他一枚什么骑士勋章,邀请函和一起寄来的勋章放在一起,他都看都不想看一眼,只想尽快找个替手完成工作交接。 他再次给齐羽发了信息。 “明天过来一趟吧。” 齐羽还是没有回。 要知道齐羽这个工作狂之前几乎从来不错过导师的任何信息,谭诺等的有点抓狂。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这小子总算复活了,他想。 他刚拿起手机。 砰! 一声巨响,实验室燃起熊熊烈火。 谭诺,这位生物医学界的巨人,没有来得及完成他55年辉煌人生中最后一个动作——接电话。 a市国立大学谭诺教授的死是世界生物医学界的巨大遗憾。 他死于倾注一生心力的实验台前,死于一生学术生涯最后、最璀璨研究项目的一次突发性实验事故中。 在最后的研究项目里,谭诺试图从乙鼠油中提炼出对治疗人类绝症有奇效的核心物质,并将其注射入普通啮齿动物的体内,为人工合成乙鼠油创造可能。 爆炸就在这期间突然发生了。 第一个在现场看到谭诺尸体的护士几乎疯了。 “啊!!!!死人啦!快来人!” 她的惨叫在a市上空飘荡,我却听不到,也没看到谭诺发来的最后信息,毕竟我还因为一杯“night cap”,昏睡在那张沙发上。 第十九章 网格、姓名和被粘起来的记忆 等我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割”里漆黑一片,比夜晚更甚。天窗的百叶帘又被关上,通过百叶帘从上往下数第五枚叶片漏出的一段不到三公分的破洞,我大致判断外面现在是一个干燥而晴朗的午后,拥有完美的光线和天气,但我猜测这可能是三竿上的日头无意间为这家店营造的一个不输三伏天的幻境,跟汤头带给我的感觉一样。 “哈哈哈,动一动,你给我动一动!天气这么好,我们快出去玩吧。今天才是你答应陪我玩三天里的第二天哦。” 我听到汤头在呼唤我,她让我快点行动起来,至少动动胳膊动动腿,别只是睁着眼睛。 这显然是幻听,因为我能做到的只是睁开眼睛,那杯night cap连对我耳朵的封印都还没解开,何况四肢。 我就这么平躺着,尝试将眼球转个方向,从紧盯百叶帘第五道裂缝转到探测吧台上的煤油灯有没有灭。 答案是已经灭了。 我尝试解开嘴的封印,试试能不能开合一下嘴唇,至少叫汤头一声,或者喊cheers或b52帮我松松筋骨,让我能坐起来,毕竟是他们通过那杯酒“合谋”把我变成了植物人。 答案是不能。 我的嘴唇是不自由的黏在一起的,但我的牙和舌头却无比自由,可以在口腔狭窄的空间里随意活动。 我闭着嘴,舌苔抵上颚,尝试用鼻孔发耳朵听不到的声音“呃——” “呃呃(汤头)!呃呃呃(cheers)!呃呃呃(b52)!” “呃呃(汤头)!呃呃呃(cheers)!呃呃呃(b52)!” “呃呃(汤头)!呃呃呃(cheers)!呃呃呃(b52)!” “呃呃(汤头)!呃呃呃(cheers)!呃呃呃(b52)!” “呃呃(汤头)!呃呃呃(cheers)!呃呃呃(b52)!”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周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我把呃声改成: “呃呃呃(救救我)!!!” “呃呃呃(救救我)!!!” “呃呃呃(救救我)!!!” 见鬼!这三个呃和叫cheers和b52的三个呃又有什么区别?我在脑海里脑补了这个冷笑话。 这时,突然…… “叽叽喳,太阳鸟请求连线buibby酱。” 兜里手机的语音播报瞬间就解禁了我的耳蜗。 我听到了比石化躯体的呃声更令人惊悚的电子尖叫。 “再说一遍,太阳鸟请求连线buibby酱。如果buibby酱不回复,太阳鸟将在滴声过后的第十秒强制连线buibby酱。” 它又来了…… “太阳鸟”是齐洛安装在我手机里的一个甲虫程序,跟病毒差不多,功能是绕开其他一切app的控制自动检测机主的用机行为,也是齐洛给自己留的“后门”。通过太阳鸟,她可以躲开一切网络屏障远程控制我的手机。 这是我和她的一个协定——只要15个小时我没有使用手机进行过任何操作,她就有权力通过太阳鸟操纵我的手机接管我所有工作并了解我消失期间的行为轨迹。 我想大叫“停止,别连线”但是做不到。这玩意“滴——”地一声后已经开始计时了。 十秒很快过去,我失去了对手机的控制权。齐洛开始在另一端帮我操作。 依据约定,连线后她的任何操作行为都无需经过我的同意。 算了,这样就已经不急了,我倒头又昏睡过去,这次不带一丝歉意。 半梦半醒中我又睡了几个小时。 这次醒来,身体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了,但头很痛,还渴的要死。 我坐起身,想要杯醒酒药,可惜店里除了我一个人都没有。 那至少找杯水吧,我挣扎着站起来。 店里依然黑漆漆的,我打开手机电筒,摸索着往吧台走去。 “哇靠。” 路上我的膝盖磕到了另一张沙发。 吧台上一个水壶都没有。 好渴,我嗓子火辣辣的疼。 一定要先找到水,不然我觉得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 我走到吧台里面,路过通道,摸索通向后厨的路。 昨天cheers和b52都是通过吧台后面的帘子消失的,我依样画葫芦撩开那道门帘往另一边走。 帘子的后面是一小节过道,过道另一端是一道开合门,门的另一侧传来阵阵水流冲刷台面的声音。 谁忘了关水龙头?还是有人在备菜?正好让他给我倒杯水。 我万万没想到昨天喝的这杯酒后劲这么大,大到我都忘了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来d市,为什么会在这家店喝酒,以及到底是谁给我倒的酒,只记得我想喝一杯水。 是谁呢?谁邀请我来?谁给我换的衣服?谁带我看的潜鲸?谁给我做的菜?谁递酒给我? 汤头、cheers、b52,这三个人的名字和脸我还能对得上,那gsgf5341、小铃兰、靓靓、金牙大叔又是谁?还有g star、酒保马……这些是什么,还有个更奇怪的分类,叫潜鲸。 小铃兰。 我记忆里的罗盘指针转了几圈后停留在这个名字。 如果知道名字就算认识一个人的话,这个叫小铃兰的才是我在d市认识的第一个人,而不是汤头。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名字,但确实是通过他们的名字,我才从一片混乱的虚无里渐渐串联起昨天的经历。 这些名字像一个标记“24小时”的进度条里的各个关键节点。靠着它们,我串联起时间和地点,——9:50,高铁专列;12:20,dj hair靓靓摊位;17:50游乐园潜鲸馆,9:20,“割”餐馆,再接下去就是今天发生的事,约莫4个小时前我的手机被齐洛连线。 等等!好像有什么事情消失了! 是什么事情消失了?! 昨天13:30我和汤头离开dj hair,16:15我们到达游乐园,在这期间有发生什么事吗?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从我的记忆里被漏掉了。 好像很重要,又好像一点都不重要。 我在连接吧台和后厨的通道里停下脚步,闭上眼睛试图回想遗失的片段。 多年的科研工作让我练就了非常强大的文句记忆能力,任何学术文章只要我看过一遍,无论多少年都不会忘记其中的内容,甚至具体细节和实验数据。 我的大脑像一个巨大的网格,横轴、纵轴在其中交错蔓延。昨天遇到的所有人,他们说的话里的文字、数字、字母,甚至表示语气的标点符号,都像破碎的字符一样在我脑海的格子上自动拼接、粘合,组成词汇、句子、段落,最后显现意义。 我仅仅花了不到五分钟就回忆起了小铃兰、金牙大叔、汤头、靓靓、cheers和b52说的每一句话。 但是,这六个人没说话的场景里的所有记忆都消失了。 不只是这样。 我居然回忆不起经历昨天所有一切时自己的感受。 还不止是这样。 我也回忆不起那四菜一汤和那杯酒的味道。 突然就遗憾地想哭。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并没有遗失什么啊?即使没有关于个人感受和味觉的记忆,我对于昨天发生的事依然保持了七成的记忆完整性,为什么会觉得遗憾? 我没有办法再继续思考这个问题,生理本能催我还是得先找水。 好渴。 我推开那道开合门继续往后厨走。 第二十章 厨房里的太阳鸟 我没有猜错,开合门的另一边果然是后厨,但它并不是餐厅所在的这栋建筑的一部分,而是一间额外搭建的隔间,一个多余的配件,像人类的痔疮或盲肠。 也不知道这个格局的设计者是怎么想的,在我看来,作为一间餐厅,设计师显然最先应该规划的是厨房的位置,而不是用餐区,除非这家店最早规划的不是一家餐厅,而是像我一进门误以为的那样,是一家酒吧,又或者就是设计师的脑回路较常人而言格外清奇。 跟内堂一样,厨房很暗,只有那个水龙头一直在放水的水池斜上方有一扇天窗。天窗正好开在两堵墙夹角的其中一边。它被设计成用来透光。紧贴着天窗有一台一直在呼呼转动的排烟扇,它被设计成用来排烟。 排烟扇的声音不小,但此时此刻,只有仔细听才能听得到,因为下方水龙头的流水声实在太大。 这个天窗和水池的相对位置让我不自觉联想到我躺的那张沙发和其上百叶窗的关系。一种不可名状的逻辑暗示让我相信,餐厅里那张沙发的位置才是餐厅设计者计划中的厨房位置,并且很可能是一个开放式中央西厨。我现在站的位置原本应该是个仓库。 光线斜透过天窗照进隔间,但聊胜于无。它仅仅只让其下灶台和水池部分能被看清。灶台只有两个燃气火口,下面各接着一个老式燃气瓶。这再一次验证了我的猜测,这个隔间在建造之初一定没有预埋燃气管道,是个临时建筑。跟灶台不同,旁边的水池很长,设置有一排六个水龙头,一直在放水的只有左手第二个。我目力所及,灶台和水池区域的面积这只占这间厨房不到十分之一。 我尝试快步摸黑走向水池,很顺利,一路并没有撞到任何障碍物。 站到水池边,我仿佛来到了天堂,掬起一捧水,低头痛饮。冰凉的自来水解渴又凉爽,但只有这一捧哪里够?此刻我的身体状态像是一只在沙漠负重前行了一个月还找不到水源的骆驼。 也不管得体不得体了,我直接把头伸向水龙头,把哗哗哗的自来水直接往嘴里灌。 咕噜——咕噜——咕噜—— 还是不够,还是不够。 我越喝越渴,只要没有人阻止我,我好像可以一直喝下去。 我偷喝这里的水应该没关系吧?边喝我心里边冒出了一个这样的疑问。 自来水而已,本来就一直开着,流掉了也浪费,何况我是个快渴死的人,我边想边继续喝,也顾不上自己要是喝太多水不是对水龙头不好,而是对自己的身体会不太好这个事。 就这样,一口气起码喝了十升水,我才总算不再有脱水的症状。 喝满足后,我伸手把它拧上。 到底是谁不关水龙头?如果是昨天他们做菜时开的,那就快开了快一天一夜了,也不知浪费了多少水,真可惜。 我边想边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当环境生态学课代表多年的专业病又犯了,见不得一点对资源的浪费。 “你学环境生态学的时候是一名环保主义者,你转学学生物医学是因为你想从一名环保主义者变成一名动物保护主义者?我没看错吧?” 记得当初我申请转专业到谭诺名下的时候,他边看我的ps申请书边问出了这唯一一个问题。 “是啊。”我回答。 然后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我起码十分钟说: “好吧,你录取了。” 这都是三年前“dr.tan”生物实验室搬迁前的事了,现在想起来我只觉得恍如隔世,如果给我机会再写一遍ps文书,我一定不会这么写,这样说不定就可以把当时也才刚刚调回来的徐卒貘挤掉,成为第二助理。 我发现人在吃饱喝足后总会畅想很多“如果当初”,但其实并没什么鸟用。 喝完水我头不疼了,精神也好了,起了好奇心开始仔细研究这个后厨。 以下猜测基于我朦胧黑暗中贫乏的空间想象力,不一定准确: 这是一个l形的的厨房,短边是水池,长边是灶台(与水池龙头数和灶台出火口数的多少正好相反),灶台正对的墙上有一面巨大的洞洞挂物板,上满参差不齐地挂着各种锅具和刀具,供使用者一目了然地取用。之所以这样设计是因为灶台和水池的上下方都没有橱柜。除锅具和刀具外的一切杂物,像调味罐、削皮器、擀面、洗菜盆之类的都要么敞开放在台面上、水池里,要么被扔在地上。 灶台上那两个出火位现在都不是空着的。左边那个口架着一口没盖盖的,直径约70厘米的大炒锅,右边那个口架着一只盖着盖子的直径约40厘米,高约30厘米的不锈钢汤锅。 炒锅显然用完后没有清洗过,油和一些食物残渣还留在里面,看不清是什么。汤锅里好像也还剩下些什么。炒勺和汤勺就放在旁边。 厨房正中间是一张开放式操作台,也一样看不清上面是什么,我估计是砧板和调味料之类配菜使用的工具。从对面的入口往水池和灶台边走,摸黑情况下一定会撞到这张占路的巨大的操作台,但我刚刚很幸运并没有撞到。 一路摸着它的边缘走,我大概可以估计出它的形状和大小,这是一张长约5米宽约2米长方形操作台。 我能看到的和大概猜测这个厨房里还有的只有这些。其他没有被光照到的地方,那些陷在黑暗里的角落,我也不知道有什么。 我想摸黑过去看看,但更好的方案是拿手机闪光灯拍张照。 手刚刚伸进兜里碰到手机,它突然就自己响了。 是一条snap上来自太阳鸟的消息: “今天早上谭诺一到实验室就被炸死了!你这只狗腿子可以回来奔丧了!” 我呆若木鸡。 谭诺?这不可能,如果是真的,这一定会造成世界生物医药界的巨大震荡。 我尽力保持平静,却掩盖不住内心的害怕和哀痛。 如果是真的,不知这震荡会多大程度波及到我?谭诺跟我描绘过的他想象中美好的退休生活就这么没了? 我想重新读一下这条消息,看会不会是我刚刚睡醒头晕眼花看错了,但没有第二次机会,因为这是一条“阅后即焚”消息,就跟太阳鸟之前发来的所有消息一样,我刚读完就消失了,连同它附带的一张航拍实验室爆炸后浓烟景象的照片一起。 “我很想早点回来,但乙鼠油还没有买到,还差一天。”我回复太阳鸟。 来时叽叽喳喳,去时潇潇洒洒,这真符合这只太阳鸟的个性。 来时轰轰烈烈,去时烟消云散,不知这符不符合谭诺的个性? 我边等她回复边胡思乱想。很快,太阳鸟的头像又跳动起来,表示发来了新的消息。 “随你便,既然你觉得买乙鼠油比谭诺的死还重要的话。对了,你可是谭诺生前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的收件人。lol~” “什么?他发来了什么?”这太令我惊讶了,因为我显然没收到过这条消息,估计被d市屏蔽了。 她发来一张长长的我账号界面和谭诺的snap聊天记录截图。 2111\/8.24\/22:50 公孙无极:“教务处明天就要下最后通牒。今天我们必须想到办法把那种无耻的要求怼回去。研究的事,一会警察局,一会教务处,好像谁都能随便来插一脚。” 齐羽:“只有一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让n来干我们这里唯一一个真正空缺的岗位。” 公孙无极:“我的第一助手?” 齐羽:“不然呢?” 公孙无极:“你帮他单独跟教务处申报一个试验资料管理员的岗位吧。我们这里确实也需要个保管那堆东西的。” 齐羽:“这我早就跟jingle说过了,她不同意,而且下一次申请要年底,jingle的意思是下个月就让n走人。” 公孙无极:“除了让他做我的第一助手就没别的办法了?” 齐羽:“也可以让他做第三助手,芝麻做第一我做第二,或者让他做第二助手,芝麻做第一,我还做第三。” 公孙无极:“好吧,这两种我都同意,你跟芝麻商量一下,明天再跟jingle沟通,看看她那边怎么说,不行的话先拖住她让她别下正式文件开除n。我醉了先睡了。” 2111\/8.25\/8:15 公孙无极:“你怎么办事的?怎么jingle的告知函还是发了?芝麻说你根本没跟他说我们昨晚商量的办法。” 2111\/8.25\/9:57 公孙无极:“你小子怎么回事?没请假也不来上班?我和芝麻都联系不上你。别以为你外国大学的赞助拿到了我这边就可以不管了!” 2111\/8.25\/12:28 公孙无极:“搞什么鬼?收到快回复。” 2111\/8.25\/16:30 公孙无极:“你到底在哪?” 2111\/8.26\/8:22 公孙无极:“明天过来一趟吧。” “我只是问最后一句,你发这么多来干嘛?” 等这张图片自我销毁后,我问太阳鸟。 “不看看前因后果怎么理解最后一句?” “谁让你又操纵我的账号了?” “连线许可是你四个小时前同意的。” 这是事实,但事实是我当时根本没有办法不同意! “还好连线了,不然你死定了。” 我刚想抱怨,太阳鸟又发来一句。 “什么意思?”我问。 “谭诺死了,你是最后联系人,警方肯定要你进局子配合调查啊!” 那又怎么样?反正他的死一定跟我无关,我心想。 “所以呢?” “所以我从snap中控端把这些记录都删了,哈哈哈哈。”她特别得意。 “我靠,你别为了这点小事去黑人家服务器了!” “小事?那你和芝麻的聊天记录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靠!我忘了。 还有芝麻。 第二十一章 被删除的聊天记录vs水槽的诱惑 歇了没一会儿,那只太阳鸟又开始跳动。 我知道准没什么好事,因为从小到大齐洛都蔫坏,跟a4那帮爱耍我的家伙没多大区别,为了防止他们破坏我的职业生涯,尤其是出国计划,我总是一忍再忍,对齐洛也是一样。我小时候就经常扪心自问到底为什么要对这个荒唐的,随意戏弄人的丑丫头一忍再忍,我也没什么把柄抓在她手上啊? 但这不?把柄来了。 她发来五段语音,我依次点开听,是我和芝麻的对话。24日晚上我跟谭诺聊的时候,同步也给芝麻发的消息。 第一段: 齐羽(气急败坏):“jingle那边已经确认明天一定会发决定开除n的告知函。谭诺说要不让n换个岗位,当第一助手或第二助手。我不管你怎么想,我是一定要让n滚蛋的,不然就你去找jingle申请改改。” 第二段: 芝麻(粗野低沉的嗓音,平静中带着戏谑的语气):“我的想法,重要?” 第三段: 齐羽(无可奈何):“当然重要,n要是留下来,你以后就一个人伺候他俩,n要是走,我再陪你一段。” 第四段: 芝麻(慵懒,昏昏欲睡):“无所大谓。我建议n走不走你都可以走,反正让你不爽的也不是n,是老谭。” 第五段: 齐羽(力证清白):“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说来话长。不过我明天真要出去趟,27号回,回来找你细说。” 听完这最后一段,前几段已经依次自动销毁。 “这能说明什么?”我发语音消息问太阳鸟。 “说明你也有一定嫌疑杀谭诺。”她发来这行文字。 “天地良心,我是清白的。”我又发去一段语音,一边在脑海里编织自己这两天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无所谓,反正我都删了,现在你确实是清白的了。”她得意洋洋地说。 最后这条,她发的是语音消息。一般都是这样,齐洛会在每次聊天的最后,用语音证明太阳鸟确实是她本人。 我靠!她这套逻辑我真是自叹不如。 等所有聊天记录都自我销毁了后,她的头像也熄灭了。 太阳鸟下线了。 刚刚那段插曲像一团火,在我心里突然点着了,瞬间又熄灭,其他被烧到的地方没丝毫灼热感,只有四个字在我心里留下了墨黑色,带刺痛的焦痕。 谭诺死了。 这个重磅新闻让我在d市的故事接不上了。等我回过神,早忘了这里是哪,也忘了为什么要站在水池边喝水。 我突然不再对被太阳鸟打断前好奇的这个厨房的其他部分感到好奇了,因为目光被我用来喝水的这个左边第二个水龙头流出来的水的去向所吸引。 事实证明,古话说得好,多低头思考总能发现原本应该被忽略的事物。 顺着水流的流向看。我发现好大一团毛发被卡在那个六个水龙头共用的下水管水槽里。 因为这个水槽下面接着唯一一条下水管,所以如果毛发堵住水槽,将严重影响水池的排水速度。我刚刚喝水太急没发现,原来因为排水速度太慢,这个水池已经截留了三分之一缸水。这是我关上水龙头之后的储水量,没关之前应该更多。 这团毛发被从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冲刷了一遍又一遍,结团部分堵着排水口,浮毛部分则杂乱地半漂在水槽里,半裸露在外面,像黑色的水草,在池底对我摇曳挥手作别。 我强迫症犯了,忍不住伸手探进下水口,想把卡在里面的毛都清理掉。 我这一摸才知道,原来堵住水槽的是一个不锈钢隔离袋。毛发都卡在隔离袋的几十个孔洞里下不去。我摸到提手,把整个隔离袋往上一提。 哗——一下,沉积在池子里的水一下子就全部冲进下水管道,不一会就放完了。 依然昏暗的光线下,我把这个隔离袋提到鼻尖前仔细查看。 这满满一袋毛发有点像发菜,跟水草一点都不一样。虽然它们的质感也很近似人类的头发(一瞬间闪过这个怀疑),但明显不是。人的头发不可能这样柔软又纤细。这显然是动物的毛发。 难道是昨晚那只果子狸?我犯了迷糊。 果子狸……我努力回想野生动物图谱里关于它的信息: 脊索动物门,食肉目,哺乳纲,花面狸属,灵猫科,头体长400-690毫米;尾长350-600毫米;一般在脸上有一条从前额到鼻垫的中央纵纹,因此学名叫花面狸。 我这才想起来,原来花面狸就是果子狸! 所以cheers和汤头说的确实是同一种野味,而b52说的则是另一种完全和野味不相关,只是名字比较像的伴侣动物。 可是从毛发颜色来看不太对啊? 一只成年果子狸应该只有头部到肩部的部分毛发是黑色,身体和尾巴都是棕色。另外,毛发量和长度也明显和果子狸不符。 这池子毛,单根长度短的一公分,长的甚至到两公分。这对一只果子狸来说,实在是太长也太多了。 这说是一只毛发变色的狸花猫倒有可能。 我开始好奇起灶台上那两口锅。 我靠近灶台,想看看能不能再发现点什么? 那口炒锅里散发出明显的糖醋味,闻味道像是做那道溜肉段剩下的。 这很正常,下一个。 我放弃了炒锅,转向那口汤锅。 这里面是什么?我很想打开盖子看一下,但又觉得不太好。 既然炒锅没盖盖子,而汤锅盖子盖得严严实实,那是不是说明某个最后离开厨房的人不想让人打开这口汤锅呢?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思索再三,好奇心最终战胜了犹豫,一种神秘的急迫感接管了我的身体,不可思议的力量把着我的手往锅盖方向挪…… 我刚要碰到盖柄,就听到汤头喊住我: “你怎么躲在这里磨磨蹭蹭的?我们该出发了。” 第二十二章 假戏假做 我像被电流击中似的,愣了一下连忙收回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不是门口,声音不是从门口传来的。 原来,汤头就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不是一般的近,而是特别的近。 她站在操作台短边的另一侧,离我不到五米远,此时此刻,正拿手机电筒照我。 我一回头,那束光恰巧落在我的眉心,像一把机关枪的红外线准镜,稳稳制约住我的要害。 下意识地,我伸手去挡。 看我护住自己的双眼,她像打定主意要捉弄我似的,把光束汇合点慢慢下挪到我的喉部,准确地说是我的喉结上。 我每咽一次口水,喉结就上下起伏一次,光圈也配合我上下抖动一次。 “你怎么……?” 我边说边想该用什么话缓和气氛,因为她看起来来者不善。她手里这道光照得我特别紧张,连喉结的起伏都更明显了。 “别动,我抓到你了。”她一本正经地说。 说完她从兜里掏出了一把手枪,拉开保险栓,指着我的头。 这是开玩笑的吧?! “别开玩笑。”我大声说,尽量假装没事发生,因为我害怕一激怒她她真的会开枪,毕竟她看起来这么认真。 我把双手举过头顶,暗示她保持冷静。 我居然忘了另一只手上还拿着那只过滤袋,手一举过头顶,上面残留的水就顺着手臂穿过领子往胸口灌,先流到胸口破洞的藤蔓上,又顺着藤蔓渗到紫色的苜蓿草上。 真没想到袋子里还剩这么多水,我一动不敢动,只能等着水自己流尽。 “我以为你在大厅,你怎么在这里偷东西?”她终于开口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只是来找点水喝。一醒来你们三都不见了。” “你找到了?” “什么?”我不理解她的意思,更不理解她为什么为这么点小事拿枪指着我。 “水。”她语气缓和了点。 “我只是喝了点自来水。” 我不确定这时候是不是已经可以把手放下了,但毕竟举着怪累的,就开始尝试把手慢慢往下放,探探她的反应。 “别动。谁让你把手放下的?”她晃动手机电筒,光圈又回到我的脸上,“我是认真的。” 什么? 我真不明白,渴了来后厨喝点自来水,怎么就成了要被枪毙的罪? 我注意到汤头的衣服已经换过了。 昨天那套豹纹比基尼加破洞罩裙此时已经被换成一件蓝莓色迷彩紧身t加一条宝蓝色漆皮包臀裙。裙子开叉很高,侧边开叉的地方露出大腿外侧绑着的枪囊。 她甚至连假发都换了。现在戴的是跟这条漆皮裙同色的波波头假发。 跟上一套一样,她这身复古又帅气的造型又惊艳到我了,差点没认出来。 我猜测她昨晚肯定没住在店里。 “我不逃跑,只是想放下这个。”我晃动手上的过滤袋给她看。 “扔水池里。” 听她的话,我把过滤袋往后一甩,扔回水池。 哐当—— 我瞄的很准。 汤头站累了,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低伏上身,把手肘撑操作台上,依然一手拿枪,一手拿手机对准我。 看她脸上奇怪的表情,我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她显然不是刚刚到,应该已经到了很久了。 我开始回想刚刚和齐洛的对话里是否有不适合被泄密的部分。答案是应该没有。 我不认为有人能凭片段的只言片语明白一件事的整体,如果有这种人,她要不早就掌握关键信息,要不早已陷入自我专断的幻想。 “然后呢?”她接着问。 “然后?然后你得把枪放下。”我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在跟个只有小学生情商的孩子沟通,“或者至少把保险栓扳回去。” “不对,然后是你得先向我证明你是清白的,哈哈哈。”她话里有话。 我猜她刚刚一定听到了我跟齐洛的对话,甚至可能她在这里站的比我想象的还要久。 “那我倒要请教你了,我犯了什么事吗?为什么必须向你证明清白。” 如果她暗示的是谭诺的事,那此时此刻我站在这里就已经清白无虞了,想到一醒来就被齐洛和汤头连番胡搅蛮缠,我良好的耐心和优雅的风度已经快消失殆尽。 “你在偷东西。” “我偷了什么?” “水。”她平静地说。 “我只是喝了几口。”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偷喝了水。” “好,你说我偷我就偷了吧。” “偷东西还敢这么嚣张?” “只是自来水,我怀疑你……” 后面是“没事找事”四个字,但没说出口,我怕把她惹怒了,毕竟小命还在她手上捏着。 “既然你承认了,那我不客气了。” 她也没给我机会说出口,连珠炮似的反驳。 不好! 我想躲,但已经晚了。 “啊!” 我靠,她居然来真的!没有丝毫犹豫,她说完就扣动了扳机。 哐当—— 一颗假弹! 没错,是假弹,而且没射准。 子弹擦过我的左脸,结结实实打中了身后墙上挂着的一口锅,没打穿,被锅底反弹进了水池。 听到这声巨响,我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虽然子弹是假的,它带给我的差点就一命呜呼的感觉如此真实。 看我吓得屁滚尿流的表情,她哈哈大笑,在反复确认现场表演效果十分惊人后,她对着并没有在冒烟的枪口轻轻吹了口气,假装在吹散弹道的烟,然后,帅气地把枪插回枪囊。 这家伙居然知道做戏要做全套,我真想给她拍手鼓掌。 “我们走吧。”把枪放回去后,她拿腔拿调地说,那口气仿佛现场抓获了一名重罪嫌疑人,“既然你已经受到了惩罚。” 天地良心,我真是无辜的,喝自来水不叫偷,我也没杀谭诺。 “我们……去哪?”我惊魂未定,低头掩饰自己的慌张。 我被耍了,但不想继续被她当动物似的观察。 此时天又变暗了些,她把手机电筒关了。 “本来是浮港,但计划有变。” 黑暗中,我感觉她在慢慢走近我。 “浮港就是乙鼠油入关的地方吧?” “是的,但我上午收到消息,那边的摊子临时都收了。” 她说的很慢,似乎在想怎么组织用词我才能听得明白。 我脑子转的飞快,认为她这显然是无法继续执行约定了的意思。 “所以我今天买不到乙鼠油了?”我试探着寻求确认。 “嗯……”她继续说,“不止今天,明天也是,后天也是,也不止是你,大家都买不到了,暂时。” 我猜的没错,一定是谭诺之死的影响,不然时间不会掐的这么巧。 “那怎么办?”我问。 昨天一到就应该先去买乙鼠油的,我很后悔,但后悔也没用,显然昨天汤头不可能听我的安排。 “还能怎么办?我们只能先不买乙鼠油了”她的语气突然由沉重变得欢快,最后好像如释重负似的叹了口气说,“我想去买点新衣服,你可以陪我逛街吗?” 也不等我回答,说话间她已经走到我的身边,伸手拉起我那只刚刚想打开锅盖的手,一把把我拉到她身边,带我一路小跑着出厨房。 咣当—— 匆忙间我踢翻了摆在操作台边地上的一只水桶,里面有什么东西一颗颗滚了出来,摩擦地面,发出顿响,我想回头去捡,但哪里还顾得上,醒过神来,我已经和汤头一起穿过过道和吧台,回了大厅。 “那是什么?”在过道里我问。 “板栗和芋头。”可能怕我忘了,汤头又提示到,“用来做昨晚那锅汤的。” “哦。” 我总算想起来了,汤里确实有板栗和芋头,只是我已经不记得汤本身是什么味道的了。 第二十三章 我看到的是否是我应该看到的? 汤头带我直接从内堂穿过,大步迈出“割”。 室外充裕的阳光将我在屋内积聚许久的阴郁和恐惧一扫而空。 我喜欢和她的这种牵手漫步的时光。打从一到d市,她一路都简单直接地告诉我下一步要去哪儿,会遇到什么人。我的一切行动方向都由她决定,受她的安排。 我并不反感这种感觉,甚至从小就觉得要是能永远有个人告诉我下一步该做什么就好了,刚出生时是母亲,后来是爷爷,长大一点,父亲和外公又经常轮流扮演这个角色,再后来就是各个学校的老师,直到最后一位,谭诺教授。 太阳鸟告诉我,谭诺教授今天一早就死了,那下一个扮演我生命中这个角色的人又会是谁呢? 其实冥冥中我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人,可以不像前几任那样,都只短暂停留,至少要能够长期服务我一段时间,而且她最好是一名优雅漂亮的女性。 汤头应该可以,但她和我想象中那个人的形象有很大不同,我想象里那个带我漫步人生的家伙应该像jingle那样,坚毅,心思缜密,做事却风风火火,雷厉风行,或至少像齐洛那样,聪明,自负,擅长蛊惑人心,做事求个直接稳妥,不受来自他者的任何劝诫。 对,就应该是像这样的两种女人中的其中一种,而不是像汤头这样,娇小可爱,爱撒泼打闹,一冲动起来随时随地跟人火拼的角色。 我想起她昨天扔那方印章砸向b52和刚刚向我开那发假枪时,急头白脸想要捉弄别人又不慎被别人捉弄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沉湎于幻想,我打算说点什么。 “你带我去哪里买衣服?”我问。 “我看你这身衣服挺好看的,靓靓确实有品位,我再去他那儿买点新款式。”她边走边指着我的藤蔓镂空上衣说。 这不就是件连保温都做不到的破烂嘛?我忍不住想这样说,但忍住了。可能我眼里的破烂在她眼里是真的具有“独特的艺术品位”吧,虽然我穿上它完全是被迫。 于是我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虽然汤头特别讨厌我问问题)。 “靓靓是谁?”我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当然知道他是给我选衣服的造型师。我的意思是,你们看起来很熟?” 没等到回答,却等到了来自汤头的一个响亮的弹指,正打在我额头正中间。 “好疼!你真是个暴力狂。” 我脸颊的擦痕还没消,额头又添新伤。 她带我来到她停车的地方,从车把手上取下两个头盔,把其中一个递给我,然后一脚跨上车。 “靓靓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你放心吧。”她没心没肺地说,“如果要问我们之间的关系的话,我们是彼此的忠实粉丝。” 听到这话,我的脸一下就红了,赶紧把头盔戴上,希望她没发现。 事实是我想多了,她根本没看我。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原来是这样。” 我跨上摩托车的后座,自然而然地顺手环住她的腰。 “不是这样还能是什么样?我俩睡过?我发现你的想象力真是特别丰富而且龌龊。” 说实话,“这俩一定睡过”这个念头真的在我脑海里盘旋许久。 昨天汤头去看染发剂的时候,我发现靓靓的心思一点都没落在我这个要去试衣服的客户身上,眼神和心思全都只跟着汤头走。不只是靓靓,cheers和b52也一样,这几个男人话里话外从不提汤头,但满眼都是她。 “一个能感知到别人龌龊想法的人难道不是更龌龊吗?”我贴在她背后默默地问。 “哈哈哈,当然,你可以有这样的想法。” 她一脚油门,车子直接冲了出去。 “但——我们——确实——不是——”她在我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中拖着长音大喊。 “啊!” 冲出去的那一刹那我没抱紧,她那纤细的腰肢差点被一个巨大的反作用力一下撞出去。我赶紧把她搂紧了些。 “你能不能骑慢点?我们很赶吗?还是你快没衣服穿了?” “不能——不是——都不是——是去晚了靓靓就要下班了,我也想补偿你——咱多逛会儿。” 我认为她是真的很享受这种边骑车边呼喊的感觉,即使害我被吓得半死,惊得路人对我们侧目而视也不介意。 “补偿我?” “你不是要买乙鼠油吗?”说到“乙鼠油”三个字她才放低音量,不再大吼大叫,小声说,“我答应你的事做不到,那就只有两种方式解决,要不就让你答应我的事也做不到,咱们扯平,要不我就给你买点别的什么代替乙鼠油,只要你同意。” 我仔细想了想是否有别的什么是我想从d市得到的,可以弥补我浪费了三天却买不到乙鼠油的损失。我的回答是没有。不止三天时间的事,更重要的是,就是因为这场汤头邀请我来d市买乙鼠油的把戏,我今天没能第一时间出现在导致谭诺死亡的爆炸案现场。 从时间上说我要是现在能赶上回去的高铁,24点前一定能赶到实验楼,但已经没必要了,现场一定已经被清理完毕,那我还不如就势留在d市,做实不在场证明。 “我不同意,但我会履行完我的承诺。”我确定地说,“毕竟我的三天,也是你的三天不是吗?你还给我买了衣服,还带我去吃了只有我一个人的话绝对不会去吃的东西。虽然我已经不记得味道了。” “你说那锅汤?” “还有那杯酒,night cap。” “哈哈哈!这是我应该做的我的宝贝儿。抓好了,向下一站出发!” 说完她又一脚油门,摩托车再一次冲了出去。 “啊!” 这回轮到我在风中乱叫了。她力气真大,脾气真臭……骑车是真野。 汤头这次驱车走的是大路。 今天是周末,街上游客熙熙攘攘,她骑的速度虽快,但避障技巧十分娴熟,完美绕过了每一个可能笔直撞上来的行步者和他们低头玩闹的小孩,每一条可能横冲直撞扑过来的狗和它们隐形的小伙伴——草丛里那群喵喵叫着吟诵夏夜,缱绻春意的野生小猫。 大路直行,摩托车必须穿过闹市区商圈,这时纵使是飙车冠军,汤头也只能放慢速度等斑马线上的行人先过。等待的那几分钟,一块中央商圈巨幅led广告大屏吸引了我,两个女人的脸各占据了屏幕的各一半,听旁白她们正在做一段新闻连线。 左边半屏是一段在高铁上的现场直击,采访者没有入镜,入镜的只有他拿着话筒采访的对象,身份名牌标签上写着——本趟列车值班乘务长小铃兰。 主持人:“据说你是谭诺教授上周d市之旅的最后一名目击者,请问你当时看到的确实是谭诺教授吗?” 小铃兰(强忍住哈哈大笑):“不好意思,这种时候,这种场合我的身份不允许我发笑(停顿了一下,强行恢复严肃),但我一想到上周的事就好高兴。谭诺教授是大名人吧?整节列车居然只有我一个人认出来了,我跟当时的值班乘务长说这是谭诺教授她还反问我谭诺是谁?我想想就好笑。哈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又笑了。” 可能看小铃兰的笑容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摄像师把左边屏幕的镜头又挪回采访者这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拍他的脸。镜头挪动角度后,观众只能在屏幕上看到一只拿着话筒的右手和一个留着络腮胡,因为在说话而不停抖动的下巴。 这个“下巴”说:“谢谢小铃兰的现场证言,它充分论证了谭诺教授在意外身故前一周,亲自挑选的属于他的生命最终旅行地是我们可爱、亲切、摩登、自由的dream city!好了,让镜头切回演播室,我们听听pilly酱怎么说?” 然后左边的画面就定格在一段观众踊跃鼓掌大笑的特效bgm中。右边屏幕那个从刚刚开始就一动不动的女人开始说话了。 她就是,此刻我搂着的,坐在摩托车前座骑行位上单脚踩地,等待红灯变绿的pilly酱,也叫碳基汤头! “啊哈哈哈哈,感谢thank叔专程赶火车给我们带来的采访,谢谢小铃兰恰逢其时的现场见证!据说每个人都有成名的十五秒,谁能说这十五秒的小铃兰酱没有给全体d市市民带来一段特别的美妙回忆呢?小铃兰,pilly酱喜欢你!” 她说完,镜头随之拉远,从她的脸部特写转到对整个演播室舞台现场的直拍。 从布局和观众打扮看,这应该是一档唱歌节目。pilly酱既是主持人,又是歌手。因为临时切入的列车采访分屏,她开始充当突发新闻的播报员。 “pilly为刚刚转到本频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观众再次播报:转载true news临时插播消息,今天上午十一点三十左右,a市市立医院实验楼发生一起实验爆炸事故。实验使用的易爆物造成的爆炸导致操作者当场死亡。警方赶到时,该人员已不具备任何生命体征。经法医鉴定,死者死因为有毒有害气体过度吸入。他就是多年来定居a市的,世界生物医学界翘楚,谭诺教授。” 她后来好像还说了什么,但我没机会听了。汤头一脚油门带我离开了那个路口,不一会就带我回到了第一次跟她见面前我独自走过的那条林荫小道的入口,那棵歪脖子树旁。 穿过那儿,我们遇到了一棵月桂树。路过月桂树再往前走二三十分钟,我们看到了一棵大樟树。靠着由樟树连接的升降梯,我们再一次回到dj hair。 这次,一路上我完全没心情看风景。 还没下车我就一直在脑中盘旋刚刚看到的那段视频里的每一个细节。我想起舞台上的pilly酱的样子,想起她说的每一句话。对了,还有小铃兰!没想到我第一次看到小铃兰的真容,竟然是在视频里。 回到现实里,看着正拉着我的手往dj hair走的汤头的背影,我觉得越发诡异了! 第二十四章 回首:从pilly酱的绝对领域展开 “刚刚……那是你?”我战战兢兢地问。 “刚刚?哪里?” 听得出她很茫然。 “视频里,那个路口的。”我在想该怎么描述,“那个唱歌节目的演员。” 太阳鸟说我是谭诺生前发的最后一条消息的收件人。 snap截图显示,他最后那条消息的发送时间为今早8:22,而视频里pilly转述true news报道,实验室爆炸发生时间为11:30。 我百分之八十相信这两条信息都是准确且可靠的。 第一,太阳鸟没必要骗我。第二,我观察过谭诺的工作习惯,他几年如一日,工作日永远八点到,泡杯茶浏览完芝麻前一天放在他桌上的文件,需要二十分钟。一般来说,每天8:20左右他会正式开始处理自己当天的私人工作(我不把芝麻帮他整理的教务任务当做他的私人工作)。第三,true news虽然不常说真话,但每个人都可以简单论证的部分不至于放假消息,所以爆炸巨响被听到肯定是11:30。 但他的死因是“有毒有害气体过度吸入”?我在此处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美吗?”汤头头也不转问道。 此时我们已经走在通向半圆形地下商场的甬道里。 今天来商场采买的游客明显比上次多,很多人提着大包小包从我们身边擦身而过。我们一落地,就看到不少被护栏挡在等待线外的人,正等着上升降梯。 “她?” 她不就是你?我心里想。 “对啊,她。但她不是我。”汤头很不耐烦,显然这不是她第一次试图跟别人解释清楚这一切,“她是我几年前卖给adg的一个分身。” “什么?分身?”我试图准确定义这两个字的意思,“就是你出售了自己的虚拟形象?” “不准确。”她停下脚步,等身边嘈杂的人群从我们耳畔川流而过,等一段安静的十五秒,“不只是形象、还有声音和一种表演风格。” 我想起来了,大概五年前,全国都流行过一段时间虚拟主播热潮。这种事在a市也有。当时不少急着出名的小明星不看具体条件,就跟各种经纪公司签约出售了自己虚拟形象的公共使用权,但我记得这种追捧虚拟偶像的热浪不到半年就都歇菜了,因为观众对ai假人的兴趣来得快去的也快。 “我当时刚出道,一心就想出名,有公司愿意买我就卖了。效果也确实好,不到三个月,pilly这个名字就红遍全市。公司还帮我做了张数字碟往全国卖。” “然后?” 五年前?那时我正好研究生毕业,虽然对娱乐圈不关注,但也不至于完全不知道有这样一位偶像歌手的存在,如果她确实存在过的话。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你也知道歌迷对虚拟歌手的追捧就没超过半年的。pilly的第一张专辑公司不让免费试听,正版全国只卖出了24个copy。” “pilly?pilly不就是你?” “只有发第一张专辑时的pilly是我,后面就都不是我了。”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把pilly这个名字也卖了。” “啊?” “我当时签的是全包合同,就是出售作为公众人物的一切,包括一种衣着审美,一种化妆方式,一种舞蹈风格,一种特殊的说话腔调,独特的口头禅什么的,所有能卖的我都卖了,其中当然包括pilly这个名字。” “你卖了多少钱?” 说实话,这种合约让我不明觉厉。 “十万。” “这么少?!”我惊呼。 在我的认知里,一个人的公众形象应该是仅次于生命之外最贵重的个人资产。她居然只卖这么点钱?按现在的市场价,这点钱在黑市都买不到三克乙鼠油。 “是这么多。”她看我这么大惊小怪,很不以为然,“这对当时的我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当然,这也并不是报酬的全部。” “还给了你什么?” “这可就不能告诉你了!反正我觉得虽然不太划算,也不失为一桩合理交易。”她微微一笑,似乎在想怎么说我才能让我理解,“唯一不方便的是我现在要到处跟你这种人解释,我不是你看到、听到的那个pilly。” “是因为只有像我这样的人会认为公众形象就一定代表你本人吗?” 我的想法很简单,如果只是她的脸和名字还好,但如果连含有信息素的语音语调、行为方式、性格特征,甚至思维方式也包含在出售合约内的话,那视频里的那个pilly毫无疑问会被我定义为汤头本人。 “嗯……所以我考虑换一种方式解释,像你这样的笨蛋才更容易理解。” “怎么说?”我是真的理解不了。 “pilly是一个被adg关在数字空间里的我的分身,一个永远活在15岁,永远有接不完的演出活动的我。” “合约什么时候结束?”我问。 我有点担心,或者说我很关心汤头。略懂法律的我一听介绍就知道这一定是张不平等合约,而且如果签约人年纪小于16周岁,那合约存在的本身就不合法。或许我可以利用这一点帮助她从其中脱身? “合约永远不会结束。”汤头冷静地说,“只要我还需要用到这张合约,就永远不会终止。” “什么?这不合法吧?” 任何合约都应该有个起止期限,至少我这么认为。 “这是合法的,因为每一年我都会主动重新续一遍这个合约。如果我不续的话合约就会终止,第一次签约我签了三年,后来我又续了两年。” “为什么?” “哈哈哈哈哈,因为我想出名,也想继续享受合约带来的福利,更重要的是,pilly继续在数字世界表演,对我碳基汤头的日常生活没什么影响。” 我实在搞不懂她不想早点从这一切里脱身的心理状态,但又觉得这个解释有点道理,只是逻辑本能又让我察觉到其中并不简单的一面。 pilly签的这张合同就像一支做工精细的怀表,看起来所有齿轮都被设计者嵌合地天衣无缝,时针、分针、秒针井然有序又严丝合缝地配合着各自的工作,但我总能偶尔听到其中诡异的咯吱作响声,像有粒质地坚硬的小沙子被卡在一条重要的嵌合缝深处。它每分每秒都在其中被不停地摩擦着。这种细微的影响短期不会对这支怀表造成什么危害,但时间过得越久,这支表就越可能走不准。 “那你下一年还要续吗?” “续呀。为什么不续?今年还没到需要我提交申请的时间。” 她又开始哈哈大笑,似乎嘲笑我居然不觉得这是一件大好事。 “为什么?”我像个笨蛋似的跟着她的节奏追问。 “因为pilly还不够出名。我也还没赚到足够多的钱。”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d市的标志可能不是潜鲸,而是我身边这个喜怒无常的大宝贝。 她也太奇葩了! 第二十五章 小公主的采购日由adg买单(1) 再次看到汤头正脸的时候,我们已经已经站在dj hair半圆形广场入口了。 我远远就看到一个穿黑色破洞紧身衣裤的帅哥正站在入口处等着我们,可能站太久了,他不停地左右换腿,我们快走到他跟前时,才看到他把架在右腿膝盖窝后侧的左腿平踩到地上。 奇了怪了,第一次见到这种人,我边看他收紧腰,支棱起半蹲的臀部边想,我要是等人太久一般会蹲地上歇会。 这位当然是靓靓。 走到他跟前我才敢发出这样的感叹,这当然是靓靓,这也只能是靓靓,不然有谁会做出这么古怪姿势的同时还这么敢穿? 破洞上衣两个一模一样大的洞正好开在他左右两胸上,一边一个,赤忱地展现自己是个平胸骨感男的现实。 汤头大笑着嘲笑他。 我发现了,如果在古代,汤头一定就是那个会在人群里大叫皇帝没穿衣服的人,都不用我去骂她,早有断头台磨刀霍霍等着这种人。 我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没眼看,我真的没眼看。 不是没眼看靓靓那件衣服,而是没眼看汤头凑上头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观摩的恶趣味。 “皇帝,你是不是没衣服穿?” 如果是齐洛,也许也会大叫,但会这样叫。 “看归看,别动手啊。”靓靓抓住她跃跃欲试的手,“破坏我这一季的fashion造型。” “怎么了,今天你是自己的daily beast了?” “一天没见,你又油了不少。”靓靓一脸嫌弃地甩开汤头的手,“枉我在这里等了你这么久。” “等了很久吗?多久?” 靓靓看了眼手表。 “18:10,我等了四十分钟。这都过了饭点了。本来还想请你,不对,是你们。”他瞄了眼汤头身后的我说,“我本来想请你们吃个饭,现在赶不上了,晚集刚开始。我想对你来说肯定是逛店比吃饭要紧吧。” 他狡黠一笑。 我记得来时遇到的那块大led屏下有个时钟,显示当时是16:50分。也就是说,从那个路口到这个广场,我们一共用了一小时二十分钟,算上从“割”出来那段,我们在路上总共花了近两个小时。 要这么久?我有点怀疑。 我记得昨天从广场出去,骑摩托经小路到游乐园,再到“割”,速度特别快。两段路各只用了十几分钟,加起来肯定不到一个小时。 这是因为是走小路比大路快?还是出口位置和入口不同?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 我心里犯嘀咕。 最神奇的是。我到现在依然想不起来那被遗忘的近三小时里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难道从dj hair到游乐园,真需要两小时四十五分? “就晚了四十分钟我就吃不上晚饭了?”汤头很气愤。 “是的,很遗憾,因为我也刚刚摆好晚上的摊子。吃饭的话,你等夜宵摊出来吧。”靓靓有一搭没一搭地回。 我听他的口气他已经急着要去顾摊了,似乎并不太想陪汤头逛街,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并没有表达出要走的意思。 我想起远看他时他的站相,估计是真的等了汤头很久。 他可能预计汤头会在17:30到达,所以提前来了。但也不一定,另一种可能是他本来就有提前等人的习惯。 四十分钟,我记下这个数字。 我恨自己这种随时记录时间的习惯,但又庆幸。 我恨的是其实无论是否记录时间,世界上都没人能偷走时间,所以记录时间约等于浪费时间。 我庆幸是因为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记录习惯,我才练就了一种可以随时check自己记忆准确度的能力,一开始只是种游戏,后来逐渐成为一种我对脑部肌肉的训练方法。 这跟人类记录历史很像,其实无论是否被记录,没人能偷走任何一个犄角旮旯地方哪怕一小段历史。老爸曾说,“不记录就有被篡改的风险。”但按我的价值观看,无论是否被记录,篡改都是不可能会发生的,真实发生的只有遗忘。 “得了,那我和他就饿一顿吧啊哈哈哈哈,我可不敢耽误你做生意。” “别这么说,请不请你吃饭你都是我的小公主,不顾生意也得顾你,哈哈哈哈哈哈,而他,是我的情敌。”他指指我说,表示他注意到我也来了。 “你俩打情骂俏能不能别带上我?”我说。 靓靓每次靠近我,我都起一阵鸡皮疙瘩,不得不说我有点怀疑他的性向。他不会喜欢男的吧? “好——好——不带你就不带你,以为我稀罕带你似的。我们走吧小公主。”他说完牵起汤头的手,但余光还是一直在瞟我。 他转身牵着汤头往里走,我这才看到,不只胸口,就连他那条紧身皮裤的臀部左右两边也各自开了个大口! 跟他这套一比,我现在身上这件好像不是破烂了,至少能穿出地底,假装是走秀款潮流款,而他这套,如果不是给暴露狂的特供,那就是一身真正的破衣服。 难道在d市,这才是好品味? “晚饭无所谓,但我没衣服了,能不能帮我挑点新的?”汤头道明来意。 “这好说,给你挑衣服我甚至可以不收钱。” “别,钱还是要收的。” “你听我说完,我的意思是演出时你给我的衣服打个广告就行,或者下场演唱会给我留10张vip票?” “不行,以前可以,最近不行了。”汤头叹了口气。 “为什么?”靓靓挑了下眉,一脸诧异。 “你别管了,就按规矩来,你帮我挑一件我算你一件买手钱,买你家衣服的话,还是老样子,你给打个折就行。” “为什么?你不是最爱卖人情占便宜嘛。”靓靓似笑非笑地嘲讽她。 “你不懂。” 汤头边说边往我这边努嘴,似乎有什么话不方便我听到。 确保我并不在意她的话后,她继续说: “我今年跟adg续约遇到了点麻烦,没谈妥前他们把所有pilly需要我参与的线下活动都停了。线上部分我沾不了边,数字表演服每年都有特定dress code。我还没他们某个建模的小策划有发言权。” “唉!看来你这当大明星的也不容易。”靓靓重重拍了一记汤头的肩膀。 “当然不容易,但我也只是个给pilly打工的。”她又叹了口气。 “别丧气哈哈哈哈,他们肯定想继续跟你续,不是,应该说他们肯定想继续签你给pilly打工。” “但是我今年还没想好。” “怎么,你想把pilly的形象权拿回来?” “形象权拿回来是不可能的。但是否按原条件续约,,我也有选择权。” 看得出汤头谈起这事十分纠结,痛苦地五官都扭一块儿了。她清了清嗓子,扮了个鬼脸继续说: “害,说白了就是今年我想修订一些条款。” “比如?”靓靓追问,他好像对这个话题尤其感兴趣,还又瞥了我一眼。 “比如是不是可以多要点生活费、招待费啦?比如我今年还想买辆跑车,之类的……” 汤头边说边开始在靓靓摊位的货架间翻起衣服来。 我记得昨天来的时候这三排货架都被藏在试衣间隔帘后面,现在都被移了出来。 “当然,对方也有要求,尤其是脚本这块,我跟他们矛盾越来越大。” “他们想怎么样?” 汤头似乎不知道怎么说,停下了翻衣服的手开始思考。 靓靓替她从三个衣架上一件件拿衣服出来试。 汤头接过靓靓递过来的衣服,放身上比划一下,不满意,交回靓靓,他就又放回去,如此重复了好几遍。 终于,汤头确认靓靓的这三排货架上并没有她想要的衣服。 “他们想收回我的演出脚本撰写权,也包括歌词、台词,主要涉及第一份合同里“字节原型”部分的定义。” “那你肯定不能让步啊。这是一个原则问题。” “也不一定,我让adg再给我点时间想想要不要放弃这部分权利,所以所以续约的事就拖着了。” 逛完靓靓的铺子后,我和他就像两个小跟班似的,陪她在整个广场的各种摊位里挑衣服。 各种怪诞上衣、短裙、连衣裙、皮裤、首饰,甚至内衣都要我们陪她买。 靓靓帮她挑衣服,我则像棵圣诞树一样全身挂满小公主新入手的一堆时髦的破烂——假发、变装制服、洛丽塔头饰,尽是些鲜艳、残破、材质低劣的东西。 这些奇装异服完全不符合我的审美。在a城我只在cosy上见过这种东西,正规商场估计一件都卖不出去,但在d城,其实好多人穿。 “所以,其实你现在……在合同期外?”我突然就意识到这才是关键。 “是的。”她头也没抬继续浏览各种服装,波澜不惊地说,似乎和挑衣服相比合同就是件小事,“不过不是我在合同期外,是pilly正在合同期外为大家服务。” 我又一次开始怀疑这场跟汤头的相遇完全是命运跟我开的玩笑。因为我总能比所有人都快地理解她没有说出口的意思,但这种意思里又包含了她并不希望有我这种人存在的意思。 “pilly酱,你穿这件,保管好看!”认出汤头的店员打断了她的话,开始向她推荐一件绿色晚礼服,贴身剪裁,领口低胸,裙尾垂地。不得不说,这件虽然性感了点,但算是我在广场见到的唯一一件还算正常的衣服。 “嗯……”她犹豫着,似乎并不想试。 “那这件呢?试试?”穿着格裙,学生样子的店员看汤头对绿裙子没兴趣,继续推销。 话说这个店员也是我在广场见到的穿着最正常的店员。 “不试了,没机会穿。” “哈哈哈哈,演唱会穿这身也好看啊。”店员笑着说,“其实……我是你的粉丝呢。” “真的吗?” “当然。但你最近有点……怎么说,有点老气。”她心直口快。 “啊?”汤头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那我还真要注意一下最近的衣品哈哈哈哈哈。” 我果然没看错!今天在大屏幕里播谭诺死亡案新闻的那个pilly,就是汤头本人,不是数字ai。 接着,汤头和靓靓好像难得遇到一个知音似的,抓着这个店员闲扯了半天pilly近期演出着装风格。半个小时后,他们才意犹未尽地离开这个摊位,往下一家摊位走。 “三位老板慢走,pilly酱一定会越来越红的!”店员在身后向我们挥手。 下一家是帽子铺,汤头看上了人家摊位口挂着的一顶宽檐沙滩遮阳帽,它的帽面是素净的米黄色,顶部镶嵌着几根漂亮的红金相间的孔雀尾羽。 “这跟你那套孔雀尾巴毛燕尾服很配。”汤头对靓靓说,“我戴这个好看吗?” “如果你也喜欢孔雀的话……”靓靓说。 “喜欢是喜欢,但一想到它们的尾巴毛这个最漂亮的部位跟他们拉屎的地方很近,就有点恶心。” “靠,那你还是别买了。” “别买什么?” “别买这顶帽子,也别买我家燕尾服。” 靓靓替她把这顶帽子挂了回去。 “就算不喜欢,你也别这么说,没看人家店员在吗?”我说。 我瞟了眼那个正背对着我们理货的店员,还好他带着耳机,应该没听到。 “那这顶呢?”她又把旁边一顶暗红色皮质贝雷帽拿在手上,问我和靓靓。 这顶漆皮帽子设计普通,唯一亮点是帽檐正中间有一个布艺徽章,上面的图案是一颗蓝白相间的爱心。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潜鲸的标志。 “还行吧。”靓靓说,“但你最好别买,这一看就是“潜鲸”狂热粉丝应援服上拆下来的。” “哈哈哈有道理,那这个呢?” 她边说边把带徽章的那顶挂了回去,拿下另一顶咖啡色格纹宽顶毛呢礼帽问。 “毛呢的,现在戴有点热吧?太焐头了。”靓靓一看面料,表示担心。 这顶帽子的亮点是顶部僵直站立着五只鸟的标本,从左到右,依次是灰鸽、玄凤鹦鹉、麻雀、喜鹊和乌鸦。 “这些是标本,还是模型?”我指着那几只鸟问。 汤头伸出手指碰了一下第一只鸟的脑袋,灰色的羽毛捋过她的食指。 “标本,是真鸟!”她喜形于色。 我没去摸那几只鸟,但从它们的毛发、颜色、大小上看,也觉得像真的,尤其是那五对眼珠子,简直栩栩如生,好像在盯着我看。 我听说做动物标本都要用假眼,不知道鸟类标本需不需要? 这种好奇仅仅一闪而过,比起标本眼珠子是不是真的,我更关心现在几点了,以及我们到底逛了多久?地底看不出天色,我一看表,现在已经九点半了,我和靓靓居然陪她逛了三小时。 我实在是不想继续逛夜市,催她要买快买。 “厉害,活灵活现的,要我买就买这个。”我催促。 “好看…”靓靓跟我同一个思路,他看都没看就说,“你戴什么都好看,只要你喜欢又买得起,那就都买吧。” “哈哈哈,这还用你说。”汤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完她把这顶标本帽戴到我头上。 看来她不只把我当跟班,更把我当衣架了。 “帅哥,我买这个。”她冲店员喊。 可能怕店员戴耳机听不到,她喊的特别大声,可店员依然埋头理货,像没听到似的。 “帅哥,我买这个!”她又喊了一遍,“有五只鸟这个。你看清楚了,我是pilly,挂adg账上,知道的吧?今天就可以去结账。” 就跟她买其他所有东西时一样,她再次跟店员这么说。 这次终于有反应了,店员用拇指和食指背对我们做了个ok的手势。 第二十六章 小公主的采购日由adg买单(2) “这里的店家摆摊做生意不给治安管理队交保护费,所以价格会比地上便宜不少,很划算哦。”汤头边把玩着刚入手的那顶帽子边跟我说,“要不你也买点吧?我付钱。” “我不买。”我简单地说。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用最肯定的语气表达了最否定的意思,没想到汤头并不打算放过我的钱包。 “为什么不买?是我们d市货品的潮流风格入不了你的眼吗?” “不是,因为我不想花钱,也不想提着大包小包赶高铁。” 说是这么说,我真正的心里话是:“不是你们d市货品的潮流风格入不了我的眼,是完全亮瞎了我的眼!别说让我掏钱买了,你就算送我,我都没地方用(比如我身上这件靓靓特制的衣服,出了d市只能进齐洛的外贸展示柜)!如果问有什么是我唯一想在d市购买的,那就给我来个1000ml乙鼠油吧。” 这个地下市集越夜越嗨。 完成采购的人推推搡搡地在几条宽度不足三米的过道里漫步。我看得出,他们是真的都很心满意足,我内心却在呼号,即使表情平静无比。 要是确定买不到乙鼠油,我真希望汤头能早点放我去找个宾馆休息,我可不想在这个地洞里提着购物袋为她cosy一棵硕果累累的圣诞树,何况我本来就讨厌购物,更憎恶女人的购物欲。 “你想买什么我都可以送你,反正不贵,随便挑。”她再次发动“进攻”。 不一会,她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条男士领带,举在我胸前比划。 “这个适合你,上课配白衬衫戴肯定可爱。” 我看着这条印满斑马图案的,明显比正常领带长三分之一的奇葩物,哭笑不得。我可以想象要是戴这条领带走进教室,a4那帮人该怎么发动全班捉弄我。 “我上课不能戴这个,会被学生嘲笑的。” “我知道,但你可以改成领结用哈哈哈哈。” “算了吧。” 其实我还想说:“回去我就穿不了了,再便宜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但为了不败她的兴,生生把后半句又咽了回去。 汤头闻言只能悻悻然把领带又放回货架上。 我想起我跟齐洛讨论过对消费主义的看法,她这个小机灵鬼的说法是…… “哥,你这不是节省。其实你是个闷骚中饱含深沉哲思的动物保护主义者。” “消费主义的道具又不只有动物制品。”我说,“你怎么解释我对棉麻、木、金属之类非动物制成品的厌恶?” “啊哈哈哈哈,两种解释方式,一是你近几年已经把动物保护主义扩展成环境保护主义了,第二种解释是你早就把人类也纳入动物保护主义范畴了。” “你的第一种解释跟我和谭诺的说法相反。我三年前调整研究方向时跟他说,我是一名逐渐从环保主义转向动物保护主义方向的研究者。” “啊哈哈哈哈那就对了。要不就是你在骗他,要不就是其实你真正讨厌消费主义的原因是我的第二种解释——你扩展了‘动物保护’的范围,认为只要是动物,包括人类,付出了多余必需的劳动力所生产的产品,也是不符合动物保护主义哲思的,只要是这种产品,你都不会购买。” “你这种随便下判断的言论只跟我说还可以,在外面可千万别说了。”我被她的武断吓到了。 “为什么?”齐洛不得其解,好奇地问,“我认为这彰显了我对你意识形态的准确判断。” “所以你很得意?” “不是得意,是我可以为你答疑解惑,我很荣幸。” “这就奇怪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表达我这种疑惑的时候,自己就回答不出你这种层面的答案?如果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那你所谓的给我答疑解惑并不是真的答疑解惑,只是跟我开展了一种讨论,在我已知部分的基础上。” “那如果我不回答出你所谓的‘我这种层面的答案’,你又怎么会继续就这个问题展开进一步思考呢?而且,如果我不说的话,你也不会觉得我可以做出你这种层面的思考不是吗?” “但是。”我陷入了一种是否应该告诉她原因的犹豫,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启发她的求知欲,“但是,你不知道我的思考层面是否跟你同步。也就是说,只要你先开口说出你认为正确的答案,我就可以在沉默中估算你的思维层次,而不必暴露我的。” 这次换齐洛沉默了。 “靠!也就是我被你钓鱼执法了?”她恍然大悟。 “也不是钓鱼执法,而是你因为过于急躁,被我窥探到你的算力了,如果把你的大脑比喻成一台计算机的话。甚至,在宇宙文明伦理学层面,你的大脑作为一颗行星,会被我这颗行星窥探到你的文明的进化程度。” “有这么严重吗?至少我跟你之间不至于有星际矛盾。我们是一家人,别说血型了,就算dna都有25%左右的重合率。” 她此话一出我就知道跟这个呆子没什么好说的了,想点头赔笑称是,又真的忍无可忍。 “谁跟你说亲兄妹血型一定一样的?”我憋出一句话。 “怎么会不一样,我们都是ab型血,这你难道不知道?” 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会不知道,不过由此我总算明白她犯错的根源并不是跟我太过亲密,而是实在太小看我了,或者说不知由于谁给她的过量鼓励,让她过于自负。 “我跟你确实是同血型,但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亲兄妹都是同血型!” “啊哈哈哈哈哈哈。”她标志性的银铃般的笑声再次响起。 “笑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假的不知道,还是试试你到底知不知道?或者我在逗你玩?” “都不是,更可能是第五种,你在试图误导我。”我把我感知到的事实说了出来,准确地说,在跟她相处的十几年里,我常常有这种感觉。 “啊哈哈哈哈哈,你实在扯太远了。”她总结发言。 “喂!发什么呆?我想逛这家店!”汤头的喊声把我从和齐洛的回忆里一把拽了出来。 她拉我逛的最后一个摊位是一家看起来像鞋子铺的店,进去的第一感觉是:货架特别高啊!两排货架,每一个都比我在这个集市上看到的所有货架平均高度的两倍都高,有起码五米。 一个店员正爬在梯子上整理鞋盒。只见他逐一确认鞋盒侧面标注的码数和款式代号,然后一双双抽出来打开,仔细比对里面货品的真实款式和鞋号,确认无误后再放回去。店里摆出来的鞋起码上千双,这可真是档苦差事。 “你好,我想……”汤头冲那个店员喊,“有新品吗?我想试试。” 那个店员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只低头看了我和汤头一眼。黑色口罩遮住了她大半个脸,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和年纪。 “大小姐,您看我这忙的,像有时间给您试吗?” 可能是我们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一不小心,他手里一个正在核对的鞋盒掉到了地上。 本能地,我一个箭步跨过去想接住,但太晚了,盒子已经落在了地上,我只能弯腰去地上捡。 走近一看,里面哪是什么鞋子,分明是一只人手!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店员跨坐在梯子两侧,对一脸惊恐的我平静的说。 这时,另一个店员,一个女孩,跑过来捡起那只装“手”的盒子,连连跟我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边鞠躬一边连说了三个对不起,态度诚恳地好像自己犯了什么大错。 这个店员没有戴口罩,这让我可以清晰地看清她的脸。她大概只有十二三岁,穿一身盖过脚踝的黑色长袍,戴一副无边框树脂眼镜。脸和皮肤裸露出长袍外的部分都十分黝黑。圆圆的脸蛋胖乎乎的,两颊红润丰满,嘴角笑盈盈的,看起来营养不错,并且心情很好。 她把“手”小心放进盒子里,又从柜台后拿出一捆泡沫塑料纸,剪下需要的部分,把它们放进盒子里填充剩余空间,确保要是再不小心掉下来,不至于伤到这只“手”。 做完这一切,她把盒子递回给坐在梯子上的店员,然后才腾出时间握住我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您有没有受伤啊?” 她那抱歉又委屈的表情,像快要哭出来似的。 “我…我没事。”我边说边从她的手掌里抽出我的手,捡起刚刚为了捡盒子而放在地上的那堆汤头的衣服拎袋。 “那就好,那就好。”她长叹一口气,总算放心了。 我环顾这家店,铺子很大,总共三十个货架,分成两列排满铺位。 每个货架有十层,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盒子。 “那么…您有什么需要的呢?”女孩接着问。 “他不买,我来找阿织还点东西。”汤头接话。 “阿织出去进货了呢,最近客人的要求可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她恭敬地说。 刚说完,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呀!阿织说不能乱说客人的事。你有什么要还给她的,要是放心我的话……要不就交给我?” “没什么不放心的。”汤头从她昨天就一直挎着的腰包里翻出一个布口袋,递给那个小姑娘“告诉她,里面是二手货。” 小姑娘很有礼貌地收下,并对汤头微微鞠了一躬。 “那我这边先收下了,回收价格等阿织回来结算给您。” “好,我不急。让她交给靓靓也行。诶?靓靓呢?” 汤头这才发现靓靓消失了。 “您说靓靓吗?他没有来哦,打一进来我就只看到您二位。” 离开那个铺子,我才敢偷偷问汤头,“刚刚那个,是人手?” “假的啦,义肢而已。”汤头说,就好像我在问一个显而易见的蠢问题,“你怎么没管好靓靓,他什么时候消失的?” “在你给我挑领带前。” 靓靓应该早就想好要溜了,趁汤头不注意,他把所有东西都甩给我后,一溜烟就不见踪影了,跑路前还特意嘱咐我千万别跟购物狂说。 “我也没办法。拦不住。”我补充,边说边回头看了眼那家铺子,只见木质招牌上写着个“织”字 第二十七章 哒哒的音乐声是我的bgm (1) “那家伙,肯定回去看店了。”汤头失望地说,“看来从我这里赚买手费人家看不上。” “人家就算看得上也得先顾自己的店啊。”我为靓靓辩护道,虽然我认为大面可能是汤头这种玩世不恭又毫无时间管理观念的随性态度把靓靓气走了。 “他今晚摊位能赚多少钱我给他就是。”她继续说。 “就是因为你这种想法人家才只能跑路,商量都不跟你商量。”我叹了口气,“你记不记得一见面靓靓就说自己没时间,所以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 “他这么说过?”汤头一脸天真地问。 我放弃了,不想再对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脑子里的偏执想法做任何改变,毕竟这个大小姐在五年聚光灯的加持下可能认为15大行星都是绕着自己转的。 “说没说过都不重要,反正他已经走了。” “好吧。”汤头很失望。 “对了,刚刚那家店卖的都是义肢?”我转换话题。 “是啊。”汤头想了一下,“不对,也不全是,阿织最近在扩展产品线,传言进了点新东西。” “什么?” “我也不知道,也只是听说。这不我来一趟就想看看他们的新品。” 我想起第一位店员拒绝了汤头的这个要求。 “d市有这么多残疾人要买她的东西吗?” 我想起那家铺子的货品量。理论上不可能有这么多人买义肢吧? “这才哪儿到哪儿?你都不知道阿织的生意做得多大。”她说,“因为这里就是有很多残疾人有这个需要,但要开发这个市场,她也做不到一家独大。” 说完汤头嘿嘿嘿笑了起来,显得很神秘。 仔细想想,我这才来了两天,就已经见过两个残疾人了,金牙大叔和b52,一个没了只耳朵,一个没了只眼睛,这个比例是不是有点高? “你别看那家店表面很厉害,但就算是他们老板娘这种大能人也搞不到这个行业的1级货源。”汤头笑着说,“你感兴趣我可以带你去别处看看啊哈哈哈哈,顺便抓靓靓。” 说完她拉着我的手快步离开熙熙攘攘的人潮,笔直往广场最末端走,走到尽头才发现那里是一个旋转向上的楼梯。 汤头带我顺着楼梯往上爬。它比想象的高,平平整整两百多阶铁铸的楼梯十分结实,我们两个前后通过竟一点声响都没有。楼梯尽头是一道地库防火门一样敦厚的铸铁大门。 它结结实实地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汤头熟门熟路地上前用力推动船舵式旋转开关,随着“船舵”咯吱一声缓慢转动,门自动往右移开。因为这门的重量和汤头可能使用的推力明显不匹配,所以我猜测这应该是扇电动门。 突然!另一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原来里面正放着音乐,声音还特别大,只是因为这铁门的隔音功效超好,如果不打开,外面一点都听不到。 与其说这声音是歌,不如说是一段由无数乐器的声音拼接在一起重复循环播放的旋律,期间穿插人声标记节拍。它的音域特别宽,换个说法,它虽然只有同一段旋律,却在不同乐器的演奏谱上用不同八拍不断循环着。 这段旋律本身轻盈欢快,但那个标记节拍的女嗓却十分低沉、沙哑。它甚至有点不像人声,而像某种雌性野兽的原始呼唤。 它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字——哒。 “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这些“哒”组合起来显然不能称之为歌词,而是一段段欢快的beats,或可称为一些由bbox特殊演奏技巧组成的声乐表演。因为其无论音色、节奏,还是表现方式都过于特殊、强烈,任何人听过一次都不可能忘记。 被这段循环播放的旋律守护着的,是一条通道,它在门里,但并不通向任何别的地方。这是一节断头路,本身就已是目的地。 通道左右两边是两排被一道道门帘挡住的房间。 汤头边随音乐的曲调瞎哼着什么,边走到其中一个房间前。 这个房间墙上有个由霓虹灯管制作成的门牌,变幻的彩光展示着一个词——liang liang。 看她撩开门帘进去,我连忙跟上,左顾右盼,我确定这里要不是个牙医诊室,要不就是个小型外科手术室。十几个平方的空间里,正中间放着一张诊断用机械升降椅,椅子前是面镜子,旁边立着一架补光灯。角落里有一个衣架和一张铺着简易白床单的折叠床。床头放着一本杂志。 靓靓正平躺在床上打盹。 汤头一进门径直朝那张床走去,她一屁股就坐到靓靓头边,顺手拿起他床头那本杂志。 “我就知道你没去看铺,躲在这边偷懒。” 她大声说,同时用杂志拍了拍靓靓的脸,试图把他拍醒。 “别打我,我没睡着!”被打扰的靓靓生气地说。 她的打闹并没有让靓靓睁开眼,他反而叛逆地撩开汤头的手,弓起身子转向墙壁那侧,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我累了,需要休息。休息一下。”他继续闭着眼睛说。 “行!你睡吧,你可以一直睡!”她也生气地大声说。 汤头看实在叫不醒靓靓,闹了一会儿就认栽似的翻起那本杂志,边看边等他自己睁眼,不一会儿,她突然大笑起来:“喂!杂志里这些,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你认识多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边笑着说,边推搡靓靓的背。 “都认识,都是我的客户。”靓靓闭着眼睛继续回答。 “呦呦呦,厉害啊,都产业升级了!” 汤头这话看着是夸他,语气里却满是嘲讽。 “不是产业升级,是我的技术升级了,ok?!” 像被什么戳中了痛点,靓靓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起来后,他揉揉眼睛让自己清醒了一两分钟,然后爬下床。 他慢慢走到衣架前,取下上面唯一挂着的一件白大褂披在身上。 这下,他看起来不像个另类朋克歌手了,像个正经医生。 “你不休息了?”汤头问。 “你这个小祖宗吵得我根本睡不着,本来以为我溜掉了,没想到你们还是追杀上来了。” 他边说边瞪了我一眼,像是责怪我放任汤头打搅了他的好梦。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想,而且这种音量下他能睡得着觉才怪。 这个房间的墙和隔帘一点都不隔音,这让我恍惚中以为自己此刻正身处disco舞池正中央听dj打碟呢。 他清了清嗓子对汤头说:“你是不是羡慕她们?要不我再给你改一改?免费。” 靓靓语气突然变了,严肃里带点戏谑。 “最新流行风向是什么?”汤头问。 “经典案例册就拿在你手上呢!你要不自己看?想要哪种跟我说。” 汤头没回答,却把杂志递给我。 我不明就里,只能接过来看,只见这本16开的杂志封面上写着个一个硕大的标题——《dream bueaty!美人赏析(五月刊)》。标题下是一群穿着暴露的女人在冲我搔首弄姿。 这个封面真的很像我来时在高铁站买的那本书的封面,只是这本杂志上都是熟女,而那本书上是一群穿jk制服的少女。 “你看看,你喜欢哪种?”汤头问我。 我一头雾水,完全在状况外。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再次这么想。 虽然如此,我还是因为好奇翻开了这本杂志,毕竟人家封面写着“美人赏析”,而男人哪有不好色的?我倒要看看里面的“美人”能有多美,其次就是某种本能在提示我,目前这个状况,最好不要违抗汤头这个大小姐的命令。 翻看第一页,我的脸一下从脖子根红到了额顶心! 第二十八章 哒哒的音乐声是我的bgm (2) 我随手翻了一页就看到一个女人身着高开叉旗袍叉开双腿坐在地上。 旗袍上半部分不知被谁撕裂到胸口,可能怕衣服滑落,她只能一手捂着胸,一手掖住裆。 这是我应该看的东西吗?!!!! 善哉,善哉!更可怕的是这张照片居然是从下往上拍的! 看着画中这个女人,我的眼睛简直受到了侮辱。她眼神中欲望满满也就算了,哪本黄色读物模特不都这样?关键的关键是拍摄视角。我认为正常摄影艺术中一位摄影师按一百次快门都拍不出这样一张完美硬照。 这个画面完美躲过了所有敏感部位不说,单看着装,我甚至认为她完全称不上暴露,什么关键部位都没露,一点儿都不用打马赛克,但我作为看客,就是觉得这张图特别勾人,原因是仔细观察角度,任谁都会认为要拍成这样只有两个方法,要不就是摄影师是把头埋在模特两腿之间举着相机抵住裆部仰拍的,要不就是这是一张这位美丽女士的自拍照。 试问哪个男的受得了这种暗示?我真想一把把杂志合上,可惜,大脑在拒绝,手指又往后翻了几页…… 后面的每一页都一样,一页一个明艳美女。 主角们虽然都不暴露,但特别勾人。即使入镜姿势不同,每张都是模特拿着自拍杆拍下的奇奇怪怪角度的自拍照,有些还入镜了比如高脚椅、绳索、警棍之类的道具。 在我翻看的这几页中,只有一张穿超短裙的学生妹的硬照和其他女人的略有不同。我可以肯定,这张照片绝不是主角拿着自拍杆自拍的,而是她在地上放了个带鱼眼镜头的相机。在她俯身下探的瞬间,快门一闪,相机才能如此完美抓拍了她穿黑色丝袜,变形了的大长腿。 一般看这种照片,我都不知道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主角的美貌上,还是她们近乎完美的身材上,但看我手上的这组就不同了,此时此刻,我不知道应该把视觉焦点集中在她们古古怪怪的自拍角度上,还是奇葩的表情管理上? 我被这种自拍的创意吓到了,这如果不是某种视觉艺术,那就是行为艺术无疑。 大概不忍心看我的脸色越翻越接近猪肝色,靓靓来救场了。 “喜欢吗?要不我给你推荐一位?她们都比较符合我的口味,尤其是这个……” 他抢过杂志,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女人给我看。 怎么说呢,他看上的这位美女有种御姐的诱惑。一头褐色短发,一双修长美腿是她的特色。照片里,她半裸着身体,耳朵上戴着一副闪闪发光的金耳环,其上两捧精致的小玫瑰尤其引人注目。她半开半合的嘴唇鲜红欲滴,像冬日的火焰,又像挂在树头的蛇果,诱人上前咬上一口。 “要是你也喜欢,我可以给你介绍。”靓靓在我耳边悄悄说。 听到这里,心急的汤头终于忍不住了,她一把抢过杂志说:“让我也看看你的审美。” “搞什么啊?这就是你喜欢的style?”她边看边吐槽,“这个,还有那个,不比你选的这个好一百倍?” 汤头前后翻了几页,思忖良久,最终停在某一页上,指着上面的美女给我和靓靓看。 “我猜他肯定喜欢这种。” 汤头选的这位美女浑身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清纯气息,从照片里看,她只有十几岁,就算被风衣裹得严严实实,也藏不住神态中犹如青草般娇羞青涩的少女感。 “你想要这款啊,简单,交给我了。”靓靓把那张照片放在汤头脸边比对起来,边比对边说,“你可以把下巴调整一下,腿我也再给你接长一点哈哈哈哈,那就差个八九不离十了。” “你没听懂吗?我是说我想让你介绍给他!不对,我是说与其把你选的那个介绍给他,不如把我选的这个介绍给他!”汤头指了指我急着说,说着说着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啊?我以为你是想变成照片里这两位的样子和他谈恋爱呢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胡说什么!” 汤头看来真的生气了,一拳打在靓靓脸上,出手还特别重,靓靓一下被打翻在床。 “喂,可不兴打人啊。” “我打的就是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有点搞不清楚他俩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就打起来了,试探着说:“我不要。我暂时不找女朋友。” 靓靓看我不理解,只好把话点破:“谁说介绍给你当女朋友啊?我是说给你介绍个女人。” 说完他摸摸脸上的淤青,又站了起来。 “那我也不要。” 我对很多事模棱两可,唯独对女人特别有主见。 汤头闻言好像更生气了,她皱着眉头认真地说:“你想要当然可以让他给你介绍,杂志里这些女人都很好,但要经过我的眼光挑一下。” 靓靓觉得很奇怪,问道:“既然你不是他女朋友,他找女人为什么要经过你的同意?” “不是同意,是筛选,是为了帮他找到更好的。” “哎呦喂,你这话说的真是……啊哈哈哈哈哈。”靓靓大笑起来。 “怎么?你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汤头问,“毕竟他是我的……” “是你的什么?”靓靓追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朋友。” 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两个字,汤头一把掀开门帘就走了。她似乎因为被靓靓冒犯到而生了好大的气。 我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唉……你到底哪里想不开啊?找她这么个臭脾气的女朋友。”看着汤头愤然离去的背影,靓靓叹了口气。 我这才意识到汤头为什么会走,急忙说:“不是…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也没让你给我介绍女人。” “是啊,你是没让我给你介绍女人,这我完全可以作证,你没有要出轨。” “这不就行了?” “但是你在我问你的时候没有拒绝啊。” “什么?拒绝?你给我机会拒绝了吗?” “但你看杂志时还露出了色眯眯的表情啊。她可不就得生气吗?”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且不说汤头还不是我女朋友,就算她是,她管得了我的出不出轨,难道还管得了我看黄色杂志露出什么表情吗? “唉……我可告诉你,她浑身上下都是假的,所以找男朋友特别没安全感,尤其当男朋友看别的美女时,她十有八九要发疯。你可千万别在这事上惹毛她。不然她会正着反着跟你玩钓鱼执法。” “假的?” 我只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对啊,按我的想法,反正都找假的,不如你在这本杂志里再挑挑。既然你现在还不是她男朋友,那还有选择余地,我自认手艺和审美比她的整形医师好点。你想要哪个我都可以给你介绍,介绍费嘛……”他嘿嘿一笑,“意思意思,少收点。” 我不想跟他追根究底谈这个了,没听他说完,我拎着那堆汤头买的衣服首饰就往外冲,希望还能追上她。 边追我边琢磨靓靓的话。也不知道那句“她浑身上下都是假的”究竟什么意思,听起来不像只是整形这么简单,都到了找男朋友没有安全感的严重程度了。 唉!管她真的假的,我又不喜欢她,我心想。 想着想着,我突然感到一种喘不上气的难受。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这么好奇,在抓耳挠腮地想解开那份神秘感来源的同时,又为她一惊一乍的性格担心。 我加快脚步小跑起来。 第二十九章 行驶向最后一站 就因为跟靓靓多说了几句,出门哪还有汤头的影子? “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这首电音舞曲还在过道里循环播放。 我才听了不到半小时就已经耳朵起茧了,到底是什么支持靓靓在这种噪音里给人整容的? 算了不管了,追汤头要紧,她应该已经下楼梯了吧,我想。 我加快脚步,往螺旋楼梯那边跑,但手上这一堆东西太碍事了,衣物饰品还好,头上戴的这顶有五只鸟的帽子,和脚下这双鞋,真让我走不快。 帽子上这五只小鸟标本就没一只在帽子上固定稳的。每一只都特别重,还前后左右乱晃。我怕把汤头新买的帽子给弄坏了,不敢摇头晃脑,也不敢跑太快。我真好奇她到底为什么看上这种帽子?一顶帽子顶上有一只鸟已经挺奇葩的了,更何况五只鸟排成一排。就算没这顶帽子我也跑不快,因为脚下这双松糕鞋也很碍事。鞋底5公分,虽然是平底,但笨重。我以前从来没穿过这种鞋,甚至没见过这种鞋还有男士款的。我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高跷上,一不小心就会摔倒。其实今天已经差点摔倒好几次了。 旋转楼梯还特别窄…… 我终于明白,我想追上汤头是不可能的,能保证自己不摔倒顺利下楼已经很不容易了。 希望她能在楼下等我吧…… 一步一小心,我总算踉跄着顺利下了楼,没想到到此下面的dj hair广场竟比刚刚逛的时候还热闹。 现在几点了?我记得到的时候是18:10,理论上说我们陪汤头逛了三个多小时,去靓靓那里待了不到一个小时,现在应该是十点左右。广场里不见天光,我估计的不一定准。为了准确,我抬手看了看表,却发现我猜错了。 现在的准确时间是23:00。 多出来的这一个小时花在哪了?我不明所以。 不管了,找人先。 我一边挤过推搡的人群一边到处找汤头。 我左顾右盼,一家店铺一家店铺的找,却始终不见汤头的踪影,而且越逛越奇怪,比如左边这家铺子,之前确定路过过,而且记的很清楚,就是在这家店门口,我不小心被多铺出来的一小节地毯给绊了一跤。 当时我们是以靓靓的美发铺子为原点,向螺旋楼梯方向z字型逛,所以这家店在我的右边。 这是一家装修很奇怪的假发专卖店,十几平米的店面,高低错落摆放着二三十个柱状展示台,每个上面都有一个到胸部位置的石膏半人体模型。每个模型头上都套了顶假发。 我冲眼一看就觉得这些假发材质低劣,甚至因为粗细、软硬不一,很有可能不是为了模仿人的头发而设计的,至少跟汤头戴的那两顶完全不一样,但它们颜色鲜艳多彩,造型也更别致。其中一些款式还做了多色挑染。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顶烟紫色的大波浪卷发假发。它像一道蜿蜒而下的瀑布,“水流”因为下冲过程被各种岩石阻挡,方向变得崎岖无定,形成翻滚的“浪花”。这顶假发从一个放在全店最高柱状展示台上的石膏模型头上,一直垂到地上。 这家店让我印象深刻的并只不是这些假发,还有那二三十个石膏模特的脸。每一张面孔都被人用油画颜料涂上了夸张的颜色和图形,有点像部落图腾。其中有几个还整脸涂黑,脖子以上是“黑人”,脖子以下是“白人”。他们唯一的共同特征是都是闭着眼睛的。其中有几个,被不知道是不是太过贪玩的孩子贴上了眼睛。 我觉得这些石膏模特闭着眼睛还没什么诡异的,贴上眼睛的那几个显得尤其诡异。 “你怎么走的这么慢?” 第一次路过时汤头在前面催我,我没顾得上仔细研究。 我很确定,现在看到的这家店就是之前那家店,因为那些石膏模型依然在里面,但它们头上的假发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每一个脖子上都多了一条“项链”,其实不是真的项链,而是用各种零食串起来的假项链。一些小零食,比如糖果、果干、肉铺之类的,用花花绿绿的外衣包裹着,被串成一条,还挺好看的,不仔细看真的像项链。 “老板,买零食吗?刚进的货。” 店员看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进店,干脆出来招揽生意。 我依然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但又觉得尽快找到汤头要紧,只好对他说:“我……我不买,不好意思。” “不买看看也没关系啊。看你这顶帽子我就知道一定是个懂fashion的人!哈哈哈。” 看他这么热情,我有点怕被拖住,想赶紧提起东西离开,但又耐不住好奇心。 “这家店,之前不是一家假发店吗?怎么成卖零食的了?”我犹豫着问道。 他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从刚刚的嬉笑挑逗,瞬间变得认真严肃,还给我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不是假发,是真发。这位客人,我看您是刚到d市吧,要不还是去别处看看?” 他说完挥手闭门谢客,看架势是不打算做我的生意了。 冲他这口气,我自然不打算继续纠缠。 我想起汤头说过让我不要跟这个地方任何其他人搭话,所以我没有回答他,转身打算离开。其实他也是真没空理我,我刚一转身,一对母子就和我擦肩而过走进店里。 小男孩指着一个石膏模型上套的链子对他妈妈说:“妈妈,我要买那串,那个汉堡糖,上次吃过可好吃了。” 后面的话我就没听到了。 又走了几家店,我不用问就自己找到了规律,之前那些卖服装、装饰品、鞋帽的店,不知道什么时候摇身一变,都变成了冷餐、小吃、零食店。店员也换了。 有的店甚至完全看不出之前卖的到底是什么,毕竟它们都没有挂招牌。如果没记错的话,“织”是我在这里看到的唯一一家有名字的店铺。 比如有这么一家店,里面放了个三层阶梯状展示台,每层都放了十几个大坛子,每个坛子上都盖了一块红布,底部有一个出水口。我只能从底部没有被盖到的缝隙里,看到盛在里面的是各种不同颜色的液体。 “你怎么在这儿?” 我没找到汤头,是汤头先找到了我,她看我在这家铺子外面盯着坛子看,拍了拍我的肩说。 “你?!” 我被吓了一大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是我啊。”她说。 她手里拿着好大个彩虹色圆形棒棒糖,边说边舔。 “你怎么一溜烟就消失了?我从靓靓那边出来追都追不上。” “啊哈哈哈。”她大笑起来,咬下棒棒糖的一小块抿在嘴里说,“我就是为了让你追不上所以才一溜烟消了。” “为什么?”我太好奇了,无法解释她突如其来的坏脾气和任性行为。 “因为你在看丑女。” 我直呼冤枉:“杂志明明是你递给我的啊?!” 汤头不甘示弱:“是啊,杂志是我递给你的,但没让你这么色眯眯的啊?我估计这本杂志就是拍给你这种人看的,靓靓也是按你的审美给人家整的。” “什么意思?” “我感觉你是真的觉得上面的女人好看。” 我无言以对,因为上面的女人毫无疑问不难看,不然人家就不会有自信拍杂志硬照了。 “但那不都是整出来的吗?”我顺着她的话头安慰她,虽然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汤头可爱又灵动,完全没必要嫉妒杂志上那些女人。她生气难道是怕我喜欢上杂志上某个人而变得不喜欢她了?这怎么可能呢?那些只是平面照而已,而她是我面前活生生一个人。且不说我到底喜不喜欢她(这点我自己都分不清,至少不讨厌,也愿意继续交往。),正常人都会认为要跟某人建立情侣关系应该要增加面对面了解,或拥有共同经历、分享感受什么的吧?总不能是看谁平面照拍的好。 汤头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整容也有往好看了整和往难看了整的区别,就跟假胳膊假腿也有装饰型、实用型和强化型的区别一样。” 我真想问,你老是评价这个评价那个,那自己是往好看了整还是往难看了整? 凭良心说她如果去掉皮肤白,身材不错,很会打扮这三个优势,真不是太漂亮。尤其是脸,随便看看就暴露了好几个缺点:额头太高,两只眼睛像鱼一样分得老开,鼻孔朝天,虎牙龅出唇外。身高就更没优势了,穿十厘米的恨天高还比我矮小半个头。 “我觉得杂志上的女人至少都整的挺好。”我说,“当然我不是说我喜欢人家啊。” 我脸红了。 她看了眼我的样子,又气不打一处来,好像必须找个地方发泄似的,三两下咬碎了那个棒棒糖,嚼都没嚼就吞进肚子里。 好像潜鲸吃东西的样子啊,我看呆了。 然后她就又不理我了,出了dj hair,还一直气鼓鼓的。 摩托车停在原处。我坐上后座,还没坐稳,她一脚油门冲出去老远。 我手上提着东西本就坐不稳,她这一冲我差点从车上摔下来。 一路无话,街上也没什么行人,过完夜生活往回开的车倒是不少,一辆辆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我们就这么一路直冲,居然在零点前赶到了我在d市的最后一个目的地——她的别墅。 第三十章 一次被执行到位的隐秘任务 车刚骑进地下室停稳,整栋房子的灯就自动亮了起来。 几百平的地下室居然一辆真车都没有,只有我们这辆小小的摩托,这很显然是一种资源浪费。 看到她住所的配置(不是那种打着别墅幌子的小排屋,而是一栋真正的三层独栋别墅),我突然可以原谅她的坏脾气了,能住的起这种地方,如果不是被哪个大款包养,就是家富家小姐吧? “这是你家?”她刚停稳车,我犹豫着问。 “不是,我租的。”她回答很干脆。 “d市房子房租很便宜,还是你家人口很多?” “都不是,是为了保持我的好心情,必须有个这么大的房子。” 我瞬间明白了她这句话里的“我”,其实不是“我”,而是pilly,她的电子分身。别问我为什么,我就是天然能理解她话里隐含的意思。 “如果是我,免费给我住这么大的房子我都不要。” “你害怕孤独?” “那倒不是,我害怕要我自己打扫。” 我俩谁都没下车,甚至我的手都没离开她的腰。我们边聊天,我边靠着她的肩休息。我半闭着眼睛,一半清醒,一半放松地伴随她身上那股诡异的香味陷入浅浅的幻境。她竟也没想推开我,好像也特别享受这一刻的放松,像享受一场大战后短暂的休憩。 “我们现在这样……”我把头更深地埋入她宝蓝色的假发里。 我突然怀念起她昨天,哦不对,对现在来说应该是前天刚见面时她戴的那顶,就是她带我第一次乘坐樟树升降梯时,我的脸颊在她肩头轻触到的那顶亮粉色假发,那顶毛发更柔软细腻,对我皮肤的接纳度更好,而现在这顶宝蓝色的,质地有点刚硬,制作假发用的假毛的弹力也更大,我把脸贴上去的时候,感觉刺辣辣的拒绝,而不是接纳。 但我无所谓,我反而觉得这种刺痛是对我连着两天劳累旅途的款待,一种给脸颊通电的微电流按摩。就像我小时候偷用妈妈梳妆台上的微电流护肤精华导入仪似的。跟那时候一样,此时此刻,我在同时享受一种做坏事即将被抓的紧张感和一种施诡计即将得逞的畅快感。 这两种诡异的感受同时攻击我大脑神经的感觉,就跟这顶宝蓝色波波头假发带给我脸颊微电流刺激的感觉一模一样,反正就是有点爽,又有点痛。 “现在怎样?”她一动不动,冷冷地问。 我才陷入自己旖旎的幻想,听到她说这话的语气,顿时像被一盆冷水浇回了现实。 “哈哈哈,现在不怎么样。” 说完我清了清嗓子,从幻境清醒过来,顺带坐直身体,不再靠在她身上,手也离开了她的腰。 我向一侧弯腰,把小臂上挂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拎袋都放到地上,然后把那顶有五只鸟的帽子从头上取下,挂在车把手上。 做完这些,我如释重负,把手掌托在屁股后的车座上,两臂支成靠背,身体后倾,靠在上面。 “你这车后座要是有个靠背就好了。”我说。 “哈哈哈,有靠背的话你坐着是舒服,但就不能这样了……” 她说完一个转身,吻上我的唇。 她的吻技很生涩,用力却重,似乎要把全身力量都放在唇上发力似的,牙齿隔着嘴唇顶着我的头把我往后压。她用力太重,我顾不上回吻,只顾别让身后支撑的双臂承受太多重量,不然一不小心被她搞折了,但她太狡诈,仿佛故意戏弄我似的,再一次加大力度。不止是唇,她的身体也好大力气,而且好冷,好重。她的上半身贴上我的胸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的肋骨撞上了一块钢筋铁板,生硬而冷酷,只有往下压的重力,没有温度。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连接吻都这么让我难受的人。我的心脏因为害羞和紧张砰砰直跳,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但这种雀跃的呼唤却没有遭遇本应有的柔软回应,反而像弹在钢板上似的,被一次次撞击回我的心房。 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主动把嘴移开。 “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了?不是想亲我吗?”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以保证自己在下面的对话里一定不会露怯或听起来像理屈词穷,又或者像色情狂似的被抓个正着。 “你误会了,是你在主动亲我。”我认真地说,毕竟这是事实。 “不,是你。” 她再一次主动亲上我,这次更变态,她直接跨下车,又换了个方向跨上车。这样她就真的跟我面对面了,然后她伸手把我抵在后座的双臂推开。她再一次把身体压上来,我只能躺平在车座上。 我回想起靓靓那句话——“她浑身上下都是假的。” 我看她不止浑身硬件是假的,性格脾气可能也是装出来的吧?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决定放下工作,放下谭诺交代的事,甚至回去晚了可能连谭诺的后事都赶不上,也要专门来这里一趟,陪这个奇怪的假人做游戏和接吻。 线上在宣传虚拟偶像的时候,广告词说好听点是“公众形象塑造”,实话实说不就是流水线制造“欲望假人”吗?这种工作做久了,任谁都回不去自己真实的性格和脾气,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满足粉丝审美,要不就是对标“完美模板”和“做梦的极致”。 五年,足够让所有定力不够的家伙病入膏肓,就好比现在跟我零距离的这位。 “你……”我想说些什么。 “别说话。” 她再次对我献上深深一吻。 奇妙的事又发生了,车库的灯居然在一瞬间熄灭了。 黑暗让她更大胆,而让我更谨慎。我一动不敢动,她则逼近一步,不止吻我的唇,还把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轻轻摸起我的头皮来。 此情此景,我热血下涌,大脑一片空白,开始认真回应这个吻。我和她在黑暗中扭动,相互抵抗又相互奉迎。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个吻长达半小时,我们只是这样吻着,谁都没下一步动作。 因为她一直是主动的一方,所以我一直在等。从内心戏来说,我在踏上高铁那刻,就默认即使跟她发生点什么也正常,甚至跃跃欲试。但这一路,她一直在犹豫,像邀请我跳一曲悠长又缓慢的华尔兹,进两步,必须退一步,再转个圈,即使到了我们现在这步。 “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我耳边又响起了dj hair楼上过道里那个调子。这样一组beats,要是把主配乐的鼓点和电吉他换成小提琴和萨克斯,会不会成为一曲轻松的圆舞曲? 没时间瞎想了,我感到她的手在我背后移动,从脖子,到脊柱,再往下……随着她指尖的滑动,我的每根肋骨都在颤抖,五脏六腑像搅到一块儿似的,窒息又无法逃脱。 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停下……”我说。 她再一次用嘴堵住了我的嘴。 黑暗中,我们融为一体。 我不太记得上一次这样拥有一个女孩是什么时候。 a4那些人以为我是个处男,这其实是个天大的误会,数得上号的正式女友,我就有三任。 一个是初中的学妹,一个上任导师实验室的护士,还有一个是在影迷见面会认识的女孩,但至少在这一刻,我把她们都忘了。 要是我只需要记住眼前这个奇怪的女生就好了,这对我的脑容量不会有太大负担。 我突然想起了那杯酒——night cap。 多完美的秘方,只要适饮下肚,就可去掉当事人半吨烦恼。任何与低相关者之间发生的不适口的争端和龃龉,只要通过它的调节,都可去苦涩,保甘甜。回忆里的情节和情绪,即使曾粗粝难下咽,只要通过它的调节,都可瞬间变得轻柔适口。虽然觉得有点可怕,但我对这杯酒高超效用的喜爱盖过了它给我增加的对未知的恐惧和失去记忆自主操控权的无奈。 我要是能搞清楚它的回溯期、时效性、适用范围和副作用就好了。最重要的,我想弄清楚它的真正配方和剂量,因为显然这比谭诺合成的“肽链a酸”这种老年人壮阳药牛逼多了。 我正瞎想到这里,这次由汤头主导的,带我回家的真正任务已经迅速执行完毕。 过程是真的很快。 “哟,结束了啊,这么快?” 等我完全退出,她又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略带戏谑的口气,好像刚刚发生的亲密都是我的臆想。 “是你这么快结束了,不是我。” 我发现她老是弄反事情的主次,以及原因和结果。这就跟她的说话方式一样,老是宾语前置或者用倒装句。我认为这不是她语文没学好的原因,更可能是一种表达委婉和情调的方式。比如如果有一天她要表达“我爱你”,我可以确定她不会委婉地说“今晚月色很美”或者“我每一天都在想你”,而会说“爱你,我”。 “怎么会不是你?当然是你。”她狡辩。 “当然不是我,是你。”我也狡辩。 “当然是你,你永远是主动的一方,和做最终决策的一方,我只是配合你完成你的想法。” “但是是你给了我信号,让我停止,所以我认为你责怪我这么快结束是不对的,我这么快结束是因为你这么快给了我信号,当然要是你不给我信号,我是可以再持久很久的。” “我这不是怕你累嘛哈哈哈哈哈?瞧你这小身板。” 我突然发现了,可能调侃我的体力才是她的真正目的,所以刚刚的一切温柔和甜蜜,一定都是假的。 我在后座起不来,她却已经收拾好衣服,利落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袋子,自顾自通过车库一侧的小门离开了。那里面应该是通往别墅一楼的楼梯。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想必丝毫没想留我去屋内过夜的意思。 说真的,我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快?我跟前几任的表现说不上卓越,至少在人类男性中是平均水平。 可能因为实在太冷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夜晚车库里的温度,而是她的里面实在是太冷了。 反正谭诺死了,要不我去买一剂“肽链a酸”留作纪念?论文里好多地方写到这种药的用途,我自己倒从来没尝试过。我突发奇想,想去买一剂,下次汤头再约我来d市时用。 “作为男性,无论任何时候遇到和女性的争端,都请先从自己身上找主观原因!” 我耳边突然响起了这么句话。 这是谁说的来着?我不记得了,反正不是汤头。 第三十一章 你的肺活量太大 我看得出汤头的意思,她是一点都没有邀请我上楼睡的意思。我总不至于自讨没趣,她既然没这种暗示,我自然不打算厚着脸皮跟上去。 就这样在车库将就一晚好了,这个闷热的夏夜,地下室比楼上凉快,闭门、无窗,安安静静,不闻虫鸣鸟叫,此处空空荡荡也没什么食物,想来也不招惹老鼠苍蝇蟑螂之类食腐的蠢物。无聊了,还有这顶帽子和上面的五只鸟陪我,刚刚汤头走的时候忘记把它们带走了。 这时,顶上的吸顶灯开始闪烁。此处唯一的光源开始变得不太稳定。我看着这台摩托车的倒影因为灯光的原因一秒出现在墙上,下一秒消失,再下一秒又出现的无限循环,开始觉得好笑,这很像有个贪玩的小孩,在我身后一下又一下开关着手电筒,然而现实里,这盏灯的这种灯光效果显然这不是有人不停地按开关导致的闪烁,而是灯罩里的白炽灯管老化导致的问题。 我突然想起跟前女友在私人影院看的一部片惊悚片,里面有个桥段的发生地点就是现在这样的环境——夏夜潮湿的地下室,昏暗闪烁的灯光,空无一物四周,惊悚的逼仄感,逐渐被抽空的氧气。 唯一不同的是,电影里被密闭在这个空间的有两个人,而现实里只有我一个人。要是刚刚汤头愿意陪我留在这里,而不是上去独自安睡,说不定我愿意与她继续角色扮演电影里的这对伴侣,情到浓处说不定我还愿意告诉她一些我和前女友的故事,但现在,她走了,只剩我一个人,所以我只能一个人回忆这部电影,缅怀前任。 我不再去看前面墙上的影子,而是平躺在摩托车后座上,边放松这几天紧绷的神经,边开始回想那部电影。记忆里,电影镜头拍到这个场景时,一位金发碧眼的俏女郎正向男主角索吻,我前女友也撅起红唇,学这个角色的样子开始在双人座的一侧向我发动进攻。 “亲爱的,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房间的空气在一点点变少?”女郎边吻边嘟囔。 “是你,我的宝贝,亲的激烈又深情,你的肺活量太耗费这里的空气了。” “darling你错了,如果我的肺活量不大,怎么吸取足够的空气给你做人工呼吸呢?” “哈哈哈哈honey,那我还是比较喜欢……” 男主角说到这里被女郎再一次用嘴堵住了嘴,说不出话来。 “慢点,不急,亲爱的。”又完成了一次壮怀激烈的人工呼吸后,男主角说。 “好的,你刚刚说你喜欢?是喜欢我这样激烈吗?” “不,宝贝儿,我是说,我喜欢你不呼吸,这样我才能坚持到monster回来。” 他说完这句台词,背景音乐突然从空灵悠缓的竖琴声变成了激扬顿挫的军鼓声,配合背景乐,他刚刚还因为陶醉而迷离的双眼,突然瞪成梅子般大小! “啊!他想杀了她!?”一旁的前女友惊呼。 “当然。”我冷静地说,抚摸着前女友的头试图让她安静下来,“monster不是说了吗?他不爱她。而且他俩只能活一个。” “但是monster只告诉了女主角一个人啊!”前女友快急哭了,“就是让她先动手。” “有拍到他助手干了什么吗?” “助手?重要吗?我没看到。” “应该很重要吧,但我也没看到。” 我前女友没有猜错,男主角确实哦想杀了这位女郎。 说话间,他环着女郎腰的手里,不知怎么就变出了一把匕首,没有片刻犹豫,他一刀就刺进了女郎的心脏,瞬间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 女郎的呼吸在她瞪大那双惊恐大眼的刹那,消失了。 从画面语言看,比起深入骨髓的锥心疼痛,摄影师更想表现的是这位女郎的一种叫做“不可思议”的感情。 “mercy,谢谢你。”男主角在确认她断气后说。 看到这里,前女友伸手环住我的脖子天真又害怕地问:“他为什么要杀她?他们不是热恋中的情侣吗?” 我则看得津津有味,拿起放在一边的爆米花,抓了一把,一半放到自己嘴里,另一半塞到她嘴里堵住她一直叽叽喳喳的嘴,然后说:“因为空气不够?” 嘎吱……嘎吱……她嚼得津津有味。 “你是不是没认真看?里面那个monster只是把他们关了起来,又没说要杀他们,所以肯定不会把他们关在一个空气不够他俩一起活几个小时的地方。女主角说空气不够只是想试试男主角是不是monster所说的那样。” “那几个小时以后呢?”我问。 “联手打败那个monster,或者英雄救美,又或者美女救英雄!” “啊哈哈哈,咱们看的是惊悚片,不是爱情片,也不是爱情动作片。你说的那种烂大街的桥段只在爱情片里才有。” “我知道。惊悚片不就是多点血腥打斗场面、异形化妆术、爆炸视觉特效什么吗?能卖座的都是里面的爱情和男女主角的颜值。” “那可不一定。”我边说边又抓了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比如……比如惊悚片可能讨论的是社会道德沦丧,家庭伦理失调,个人精神疾病之类更深度的问题呢?” 她一听就生气了,瞪眼看着我说:“你怎么可以用这么轻松的表情说这种恐怖的话?” “那你说,如果他跟mercy是爱情,那他跟nancy是什么?”我指着男主角问。 镜头里,刚杀完人的男主角正在用mercy荷叶边雪纺裙的裙摆认真仔细地擦拭那把杀了她的匕首。 “他跟nancy是不可能的。而且mercy才是这本片子的女主角。” “啊哈哈哈哈,我看你是推理片看太少了,推理片的女主角要不就是凶手,像《血腥的祭祀》,要不就是被害者本人,像《黑瓷岛》,又或者就是侦探本人,像《miss朵丽丝》,极少女主角是男主角爱人的。” “那你怎么不说《名侦探索尼克》,女主角不就是男主角的女朋友?” “你管十几年不出现的女主角算女主角?” “哈哈哈,反正那本剧里没别的女人,而且话说回来,即使这片子不是爱情片,那也不是推理片。这是一本惊悚片!你不要偷换概念。” 我前女友这颗爱求甚解的小脑袋最终导致了我们分手,但看那本电影时还是我们的热恋期,离分手还早,所以我不打算不识趣地点破她这种觉得身边人一定知道她想求的那个解的标准答案的思维偏执。 “好,就算这是惊悚片,男主跟nancy绝无可能,他也没有正位女主角,也不代表他愿意mercy当他女朋友。” “即使他根本没女朋友,对mercy也并不反感?” “是的。” “男人难道都是这种人?” “你这样说就以偏概全了,但这个男主角据我观察一定是这种人。导演已经给了细节暗示。” “你说jack?” 男主角就叫jack,这是我前女友那晚第一次不用“男主角”三个字指代jack。 “是的。” 她听到、我这样说,放开了我的脖子,转身侧躺到沙发另一侧,自顾自玩手机游戏去了,似乎对接下去的情节不再感兴趣。 “你推荐看这个,我还以为有甜蜜爱情戏看呢,要真像你说的,那jack可太恶心了,不止对mercy虚情假意,还抢走了唯一活下去的机会,你可千万别成为jack。”她边玩边说,算对我的警告。 听她这么说,我就知道她一点都没看懂jack这个人物。jack从来没有对mercy虚情假意,她甚至对她比对其他人更好,只是从头到尾就非常看不起mercy而已。男人最看不起一个女人却对她最风度翩翩并不是一件罕见的事,但那女人不会明白,她们往往错把男人的好态度当成倾慕。mercy显然把jack为了维持表面关系而强行升华的绅士风度当成爱情了。 后面的情节很简单,monster回到房间,看jack已经杀了mercy,只能把他放了,因为他承诺,无论jack和mercy谁杀了谁,剩下那个都可以得到他的宽恕。 重获自由后,侥幸保命的jack并没去找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nancy,而是转身买票进了一家电影院。他在看那部电影时,因为爆米花不小心撒到对方腿上而机缘巧合认识了邻座女孩chris。两人一见如故,相识相恋,很快结婚生子,过上了幸福生活。 镜头扫到促成jack和chris相识的那本电影时,我发现,那正是《黑瓷岛》。 电影最后的最后,是monster揭下一直戴着的面具,看着被jack妥善安置在房间一角的mercy的遗体,对自己的助手伤感地说:“女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和男人最大的不同究竟是什么。” 依然戴着面具的助手一边轻扫房间的血迹,一边问:“是什么?” 听语气他并不好奇,甚至不太想知道答案,只是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为情绪过于戏剧化的boss递话。 “no mercy。” 想到这本电影里的这个冷笑话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就像我第一次听到时那样。 还好这里的不冷,空气也不少。 这样美好的夜晚我应该早点入睡。我这样想着,打算闭眼入睡,突然看到那顶帽子居然在地上,应该是刚刚和汤头亲密时动作幅度有点大。为了捡起它,我只好再次仰面向地,伸手勾住那只乌鸦的脑袋,把它拿到胸前。 我这才发现,原来这五只鸟并不是黏在帽顶上,而是每只脚底都接了节弹簧,弹簧被钉在上面,怪不得总乱晃。 我拍拍帽子上灰尘,把它盖在脸上,正好挡住瞎闪的灯光,再一次仰天平躺在摩托车上。 这一次我不止头枕在后座,还把脚架在了车把手上。 这个姿势睡是肯定睡不舒服,就跟刚刚跟汤头的亲密接触一样,磕得慌,但身体有这个需要。 我远不至于喜欢一个女人到认识第二天就要上床,虽然不好意思承认,但我确实是被迫的。她的身体冷的像冰窟,她的吻让我感受不到任何爱情。可能是她有需要?我为自己出格又不得体的行为这样安慰自己。 我不是个保守的人,也早就知道汤头不是什么贞洁处女,但一想到可能在我身下这架摩托车上,还有很多男士,比如jack,做过跟我一样的事,我就有点不爽。 第三十二章 入睡前又陷入对优雅的她的回忆 虽然我表面看起来平静,但内心一点也不。 我平躺着,再一次认真仔细地思考是否应该答应汤头的邀约来d市一趟。从结局看,显然划算又不划算。不划算的是既浪费了时间,又没买到乙鼠油,划算的是既喝到了night cap,又享到了期待之外的艳福。来之前我不知道什么叫欲仙欲死,现在我知道了,通过一杯酒和一个女人。其实仔细想想,一位漂亮又有个性的女性就跟一杯好酒一样,可以让人遗忘许多不愉快,还可以几倍放大生活中的快乐,就比如我只要搂着她的腰,或者都不用谈搂着她的腰,单纯是她的假发抚过我的鼻尖,就让我产生了快感。 想到这里,引发自人类男性劣等基因的嫉妒心开始在我内心的旷野疯狂咆哮。 汤头说她早就把形象卖给adg公司了,也就是说她的形象、声音、动作、表情都是公众消费品,不属于她的男朋友,而我能独享的,只有她的触感和体温。 等等!这两样是我能独享的吗?还是她也邀请过其他男士造访过这栋别墅呢?具体一点,造访过这辆摩托车后座。 我一遍又一遍回想刚刚她的行动细节,试图找到论证我的卑劣推断毫无道理的证据。 青涩、简洁、笃定,目的性极强,身体感受告诉我,她应该不是老手,但肯定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勾搭的行当。 “你会不会被女人骗?” 那次从私人影院观影厅出来后,前女友把我们用完的可乐瓶和爆米花筒扔进垃圾桶后,回到等在门边的我身边,担心地问道。 “你说被你?”我调笑着问。 “当然不是被我。你可以把我当个局外人,一个观察家,一个独立又游离在外的个体。我问的是你会不会被所有女人骗?” “你是说,我作为一个个体男人,会不会被作为群体的女人骗?” “是的。” “有什么具体的例子吗?你这个问题,任任何一个男人听到,百分之百都会回答不会,但你既然这样问,肯定认为这个比例不可能是百分之百,甚至期待我会给出告诉你准确百分比的答案。” “啊哈哈哈哈哈,你这把我的脑子绕晕了。”她边说边笑,笑得优雅而得体。 我突然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就是刚刚电影里的女配角nancy。没错,如果nancy在现实中有一张具体而真实的脸,肯定长她这样子。 我太理解jack对nancy这种欲说还休又垂涎欲滴的感觉了,这跟我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感受一模一样。我和她都确定关系半年了,接吻都没接过。 “比如……”她似乎打算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比如我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一个男同学偷偷把我拉到教室角落,问了我一个问题……” “请说。” 她笑得更得体了,简直比飞机头等舱乘务员还要优雅迷人——眼睛眯着,两颊肌肉绷紧控制微微上扬的嘴角,决意不让任何一颗牙齿在这个笑容进行时裸露出来。 “他问我,你们女生的经血是不是蓝色的?你们还可以像尿尿一样自己控制排放的时机?” “哈哈哈哈哈,他应该是戏弄你吧,怎么可能一个高中男生这点生理常识都没有?” “不是,他当时的表情我永远记得,那是一种真的虚心求教。” “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是红色的,也不可以自己控制。”她叹了一口气说,“我当然是这么回答的,顺便反问了下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难道不应该反问他为什么到这个年纪连这点生理常识都没有吗?” “我为什么要这么问?我有什么资格平白无故地去讥笑一位向我虚心求教的男士他那贫乏的女性生理知识?你又是几岁知道他问的这两个问题的准确答案的?什么时候知道电视广告上模仿女性经血的蓝色液体是骗人的鬼把戏呢?” 我无言以对。我会知道是因为从小就有个年纪相仿的妹妹一起生活。至于其他男人怎么知道的,我想如果他们的母亲是保守派或神经粗大的话,要等他们交到第一个女朋友之后吧。 “我很早就知道了,12岁,齐洛来第一次月经的时候。” “那也不早了。” “至少在我开始产生好奇的时候,马上得到了答案。” “好吧,你是被自己的好奇心驱使,但问我的那个男生不是,他告诉我他是被他那群兄弟逼来的。他们派他来找一个看起来最愿意说实话的女生问清楚真相。他们那伙人中有两个打了个赌,一个说女人的经血是蓝色的但不可以自己控制,另一个一口咬定说是红色的但可以自己控制。”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上的是普通高中吗?” “哈哈哈不是,我上的不是普通高中,我上的是重点高中的奥数实验班。” “咳咳……所以就这个例子而言,你认为作为个体男人是有可能被作为群体的女人骗的?” “当然,只要我当时告诉他们确实是蓝色的,而且可以自己控制就行了,因为我看起来十分老实可靠,而且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下三路的问题,他们问过看起来老实可靠的我之后,肯定不会再去问第二个人,所以这个由广告商刻意误导引发的骗局还可以持续很久。” 她的这个解释,我大体上觉得是胡说八道,但又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什么让你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好奇?”我问。 “刚刚的电影。” “啊?你觉得jack被骗了?还是monster被骗了?总不可能是monster的助手被骗了吧?” “是jack被骗了。” “被谁?mercy?nancy?还是chris?明明是mercy被jack骗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那是你觉得只有通过对方牟利的骗术才是骗术,而一直遵从使命的呼唤,继续上一场骗术遗留的误导工作的骗术不是骗术。” “那jack被误导了什么?至少他真的从nancy身上套取了情报,从mercy身上赚了不少现钞,最后还骗得富家女出身的chris给他这个一辈子只能靠偷鸡摸狗为生的杀人犯生了个孩子?对了,mercy还丢了性命。” “但是你有没有发现无论是nancy、mercy还是chris一直在误导jack他在男人堆里的位置?而且我认为如果jack以后遇到别的女人,这个骗局会在不需要被任何人提示与授命的循环中,由无数个面目模糊的女人一起接力维持下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继续保持着优雅的微笑,“每个女人遇到jack都会这么做,无论高矮胖瘦,青春还是年老,无一例外都会这么做。就好像无论哪个男人遇到mercy都会盛赞她的明艳聪慧,乖巧可爱一样。” “为什么?!” “不然现实世界岂不少了很多笑料?或者叫梦想、奇迹?在这个位置,无论你想用什么词都可以。反正我们的现实生活需要一个jack和一个mercy,他们备受期待,无往不利却又常常马失前蹄,有的人认为他们的存在是为了反讽,我不这么想,我认为他们的存在,可能是为了下一代的希望。” 她依然那么冷静又冷酷。 当所有人都觉得她说这话的语气里应该充满讥讽的时候,在现场听的我居然一点讥讽的意味都没听出来,相反,她用词分外尊重与庄严。 我实在是太困了,但又不舍得就这么和这段记忆分手,就又想了这个前女友一会儿。我陆陆续续想起了一些属于她的美好和温柔,期间穿插着一些她的狡黠和犀利。这些像浸湿的棉花一样黏糊又膨胀的记忆,像一曲摇篮曲,轻柔地把我哄睡,但在陷入意识模糊前,我记起来要操作一下手机。时间差不多了,我可不想一不小心又把多事的太阳鸟唤醒。 我在掏出手机随便按了几个无意义的按钮后,酣然睡去。 第三十三章 她的脸突然变得比猴子屁股还红 “快醒醒大笨蛋!她在骗你!快跑!快跑!快跑!马上离开!立刻!马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梦中的我被一声尖利的喊叫声吵醒。 半梦半醒时,我伸手往脸上摸,想揉揉眼睛清醒一下,却发现入睡前盖在脸上的帽子早已不知去向。 “快醒醒,你是不是傻?她在骗你!快跑!快跑!快跑!马上离开!立刻!马上!你必须马上走,别承认你遇见过她!对谁都别说!”喊声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的语气比第一次更急促,更紧张。 这下我脑子总算清醒了一点,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是那顶帽子上的乌鸦在冲我喊叫。 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从我的头上移到我的脚尖上了,就这么以我左脚大拇脚趾为支点挂着。 乌鸦说话了?! 愣了三秒钟,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再确认一遍…… 我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掐了掐大腿……真实的痛感提醒我这不是在做梦。 真的是那只标本乌鸦在说话。 不止是乌鸦,帽子上五只小鸟此时此刻都随着弹簧前后欢呼雀跃着弹动。 十只眼珠子正像陀螺似的滴溜溜地转啊转。 喜鹊开口了:“快醒醒你这个蠢货!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是个艳福齐天的小天才?” 麻雀接上:“别怀疑,这是仙人跳,是仙人跳!她会骗光你所有的钱,榨干你,这就是她邪恶不可告人的目的!” 玄凤鹦鹉跟上:“你们胡说,这是爱情,伟大的爱情。两只小狗狗,先要钻被窝,然后咬咬牙,最后抹抹嘴,羞羞羞,不害臊!” 灰鸽压轴叫道:“病毒要爆发啦,病毒通过蠢货的体液开始传播啦,啊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接着灰鸽肆无忌惮的笑声,这五只小鸟突然一起,前后摆动地更剧烈了,连帽子都跟着这充满喜感的节奏晃动起来,无法就这么安生地在我脚趾上挂平。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惨呀,好惨呀!你爱她,她不爱你,我爱你,你不爱我,臭狗血!” 灰鸽在笑声中又开始尖叫。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着它们哪只鸟都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哈哈哈大笑。 “你们说的她到底是谁?”我实在忍无可忍,用比它们更大声的喊叫打断了它们的笑声。 一瞬间车库恢复了安静。 这五只小鸟的笑声在发出这段由“哈”组成的旋律的倒数第二段的倒数第三个“哈”之后戛然而止,就好像集体打了个嗝。这个嗝的威力有点大,大到逼它们只能把后面的“哈”咽回肚子里。 “哈”声停止后,它们不再摆动,眼神也黯淡下来,不再如跳动时那般活灵活现。 它们再一次变回了标本! “快醒醒大笨蛋!” 这次是另一个声音在喊我,叫声中伴随着双手对我肩膀的推搡和对我两颊的拍打。谁在喊我?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动作却近在咫尺。 谁? 脸颊辣辣的…… 汤头看我实在叫不醒,铆足全力一巴掌挥向我的脸。 啪! “你是不是在哪里都能睡着?怎么不进来睡?” 我缓缓睁开双眼,汤头正俯视我。她边仔细端详着我睡眼惺忪的脸边问。 看得出她已经睡饱了,满脸精神,还换了顶假发,重新化了个妆。现在的她看起来像个青春的学生妹,很像我刚到d市走在路上遇到的三个学生妹中的一个,左边那个。 “啊——怪物!”我被吓得从车座上滚了下来,一不小心鼻子先着地,鼻血流了出来。 “瞧你这不让人省心的……擦一擦。”汤头边说边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我。 “你怎么……这么黄?”我没顾得上接纸巾,指着她的脸问。 汤头的肤色看起来像一头咖啡色麋鹿,鼻翼两侧还模仿梅花鹿的斑点,用白色化妆品点了些雪花点做装饰。 “这叫“晒伤妆”,d市的夏日特别潮流。” 我想起靓靓的那本周刊上好像是有个整形美女化过同样的妆。 “难道不应该叫“麋鹿妆”吗?”我想起她发给我的海鸽蛋、企鹅和北极熊的照片,忍不住打趣地问。 “少废话。我发现你总喜欢说一些别人听了并不觉得好笑的笑话嘲讽对方,即使在现在这种需要我帮助的时候。” 需要她的帮助?我是真搞不懂,如果不是她,我根本不会被吓得从摩托车上摔下来,弄伤鼻子,怎么在她的嘴里就被颠倒黑白成需要她的帮助了? “拿着,擦一下。” 她再一次向我推销纸巾。 我伸手接过来,在鼻子上擦了一下,瞬间纸巾就被我的血染得殷红。 我看到汤头另一只手上正拿着那顶帽子。 我不想去看那五只鸟,它们是刚刚那场噩梦的源头。虽然我现在知道那只是个梦,但梦里被惊吓到的感觉却无比真实。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从地上站了起来,我在想要不要告诉她我梦里的事,但她没给我这个机会。 “有个坏消息。”她先开口。 “什么?”我问,同时把原本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先保证听了不会失望。” “怎么保证?” “你保证就行了,你说了保证不会失望,我就相信。” 我实在受不了汤头的幼稚,她似乎从来不思考自己话里话外的言论是否符合一般人正常的认知逻辑。 鼻子不怎么疼了,我把那张染血的纸巾扔到一边,空出手把汤头拉到我身前,张开双臂温柔地环抱着她。不管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至少昨夜过后,我自认自己有拥抱她的资格。她没有拒绝,就这么静静靠在我胸前。 我问:“这样可以算一个保证吗?” “可以。”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说完她就推开了我的拥抱,后退半步,跟我保持半个身位的距离。 “我一醒来就帮你联系了d市乙鼠油一级进货商,对方说现在市面上所有一级和二级渠道都断货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敏感地意识到比起存货多少,更重要的是断货时间,如果是昨天开始断的,那足可见谭诺之死的影响力之大。 她想了想认真地说:“他们说是昨天,我问了好几家,都是这个口径。” 我突然有点被吓到。我没想到汤头这个女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却心思缜密到这个程度。她好像完全能理解我想了解的到底是什么,又从不宣之于口。她就像根花丛里最娇艳的玫瑰茎部的暗刺,又像条在草丛里埋伏着我的毒蛇。 “那是你问晚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前天一到d市她就帮我买乙鼠油,说不定就刚好赶上能买到,但是她却一定要先去游乐园玩。 “你是在怪我?我也不知道才晚了一天就买不到了啊!” 我怕她自责,连忙安慰她:“我没有怪你,毕竟你也不知道谭诺昨天会死。” 谁知,她突然一脸茫然地问:“谭诺?他是谁?” “什么?!” 这下我真的傻眼了。 等等!我开始仔细回想……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在记忆里找到相关信息证明汤头知道谭诺是谁,并且知道他已经死了。 “我问你话呢,你说的谭诺……他是谁呀?”她又问了一遍,“跟昨天开始一二级渠道乙鼠油都供不上货了有什么关系?” “他是……嗯……”我开始编措辞,大脑继续不停搜索信息,“他是我的导师,乙鼠油方面的专家,昨天一早实验爆炸被炸死了。” “那你怎么知道他死了?从前天开始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你偷偷上网了?” “是你……不对,是pilly说的,街口那块led大屏广告牌上的新闻节目,pilly报的新闻。”我词不达意,混乱地说。 我当然不能告诉她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其实是齐洛告诉我的。 “那块大屏啊。我没注意。自从向adg出售电子形象后我就不关注他们用pilly酱的形象做什么了,应该说我主动屏蔽了,自从上一次我发现他们居然把pilly写进黄色小说当女主角后。” “黄色小说?” “是啊,这就是我今年一直没急着续约的原因。前两个月我通过律师把这篇黄色小说告了,因为之前的合约里我从来没出售过我本人的‘字节原型’。” “就是你的名字?”我尝试让她把“字节原型”这四个字定义地更准确一些,上次她提到这个事的时候我就没搞明白。 “不是名字。比如你在大屏幕上看到pilly在表演,演员名牌上贴着‘pilly’,或‘pilly酱’那都是可以的,她甚至还可以有很多别的艺名,之前叫过‘小雏菊’,‘山野悦子’,‘therose’还有我用的snap网名‘巴比豆’和bbs网名‘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什么的,adg都用过。” “那什么是adg不可用的。” “脱离图像、视频、声音存在的,由我创造的字节、符号和文本。”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是我的律师提议的。” 她像照本宣科似的背诵出这句话。 听她这么解释,我总算理解她的意思,不对,是她的律师的意思了。不管他或她是谁,无疑是一位擅长打这类版权保护官司的传奇人物。 虽然如此,我还是怀疑昨天在大屏幕上报新闻的就是汤头本人,而不是她15岁的电子形象。尽管被服装和化妆品严实地伪装着,那位播音员那种上了年纪的成熟媚态是一位永远活在15岁的ai主播模仿不来的。 看我陷入了沉思,汤头打破沉默:“你怎么了?又有什么想不通的事了?” “前天晚上你在哪睡的?”我只能通过计算汤头的行动时间找证据证明我的推论了。 “当然回这里睡的,你喝了酒睡得像头死猪一样,搬都搬不回来,我只好自己回来了。” “但你也喝了。” “是啊,所以我也睡着了,还好有b52送我。” “难道你们也……?”我气不打一处来,冲口而出说,但为了保持修养,生生把“睡了?”两个字咽了回去。 她脸突然就红了,还不是一般的红,是比猴子屁股还红,瞪眼对我怒目而视,说:“这关你什么事?” 第三十四章 无果之行至终章(1) 看一不小心把汤头惹生气了,我想换个话题。 把b52的事提了又提,她下不来台不说,我也把自己也惹的一肚子气。 “那我们说点别的?” “比如?” “比如你能不能给我点建议,如果我还是想买乙鼠油,哪里才能搞到货?” “只有去私人经销商那里问问有没有之前没卖掉偷藏的了,比如gsgf5341这种,但我的线人告诉我,至少d市和a市的手里肯定没私藏的了,因为之前那波严查,这两座城市的黑市乙鼠油价格最高翻了五十倍,他估计蛇头手上的货早就都清干净了。” “只有d市和a市的肯定清干净了?别的城市呢?” “只有d市和a市的乙鼠油严重依赖浮港进口。所以上次警方严查港口走私,这两座城市的乙鼠油市场受到的影响最大。” 这我知道,d市一直是乙鼠油海运进口的最大中转站。 “我之前听说过内陆有城市在做乙鼠油自产,你觉得那里有严格海运规则下的漏网之鱼?” “是的,主要在西境。” 她的信息实在太滞后了。三年前确实只有西境有自产乙鼠油的作坊,但近一两年开始,这种小作坊已经逐渐遍布全国,据说价格便宜,效果也和进口乙鼠油一模一样,只是我从来没买过。这些渠道卖的乙鼠油不归早就建立进口货销售渠道的乙鼠油行销组织管。我在“荒野漫境”上至今只遇到过一个来兜售自产乙鼠油的家伙。 “那我到哪里可以找到这种私人渠道的经销商?” 我有点急了,想从汤头嘴里再套点有用的信息出来。 汤头一脸愁容,摊开手说:“我不知道。” “你别怀疑,我是真的不知道。”看我一脸不相信,她又说,“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告诉你,因为今天我是来跟你say sorry的。” 这下换我疑惑了。 “什么?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她沉吟片刻,似乎在思考怎么措辞。 “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只是没能兑现帮你买到乙鼠油的承诺。”她一脸不好意思,“早知道我就不跟gsgf5341揽这个活了,害你白跑一趟。” “不算白跑。”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说。 我两天没换衣服了,现在脚上穿的还是那双第一次到dj hair时,靓靓帮我选的松糕鞋,这个高度我穿是真不舒服。 “你至少送了我新衣服和新鞋。” “哈哈哈,你要是喜欢才是送,你要是不喜欢只能算我硬塞给你,我只是不想跟你逛街时太惹眼。” “什么意思?穿你送我这套才惹眼吧?” 虽然d市街上,尤其是dj hair里穿奇装异服的人很多,但有靓靓这种“独特”审美的不多。我穿着这套跟汤头逛街,有种过犹不及感觉。这不是指我穿得过于新颖还不如穿得配不上此地的潮流风尚来得好,而是指我穿得过于新颖和穿得配不上此地的潮流风尚一样不好,一样过于惹眼。 “你说的是你,我说的是我。”汤头边说边像看个傻子似的看着我。 “什么?” “我的天哪,你是不是理解能力有问题?” 她一改跟我道歉时的低眉顺眼,又恢复了惯常的骄纵霸道。 “我说的是,我希望你的着装风格不会使你跟我走在一起时,让我过于惹眼。谁管你自己走在街上时别人怎么看你。你又不是公众人物。” “哦。”我这才恍然大悟。如果要跟她的穿着打扮相匹配,我确实只能在靓靓家买衣服,“靠!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当然啦。不然像我这种名人身边跟个你这样的大学生,别人不好奇嘛?” “我早就不是大学生了,我都马上要评上博士生导师了。” “那又怎么样?你觉得像我这种人气偶像跟一个a市的博士生导师走在一起,看起来和谐吗?” 她边说边又上下打量了我一阵。 “不奇怪,相亲。”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可真有意思。” 她看起来快笑岔气了。 接着我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那你跟b52走在街上倒是和谐了?” 她的笑容瞬间凝固。这让我更加怀疑这两人一定有一腿。 “你会这样想不是着装原因,是体格。这方面你跟b52真比不了,还有你的小心眼。” 我想既然她这样看我,我索性继续胡说八道:“呵呵呵,你说我心眼比他小,说不定别的地方比他大呢?” “是吗?那可真不见得。” 她恶狠狠地盯着我看,似乎在警告我,刚刚那句话已经踩到她的尾巴了,但我宁可她直接发火,至少能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是吗?那你看来也用这种方式向他赔礼道歉过了?” “什么方式?” “昨晚那种。体液交换。”我想起梦里那只灰鸽说的话。 “没有。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跟任何人道歉,包括昨晚对你,你可以当成是service的一种,就跟我带你去dj hair逛街,去游乐场玩和去‘割’吃饭一样。” “照你要这么说,这不是你对我的service,相反,是我对你的。因为是我需要通过这些service请你帮我买到乙鼠油。” 听我这么说,她恢复了微笑。 “看来你还不至于那么听不懂人话。我确实是这个意思,逻辑上也确实是这样。” 其实我对其他从属于我们约定范围内的陪游活动没有任何误解,唯独对昨晚的事有不同看法——如果她昨晚之前就已经知道此行绝对不可能帮我买到乙鼠油了,那昨晚应该是一次“赔礼道歉”,如果像她自己说的,今天早晨才确定的话,那昨晚确实可以理解为一次service,还是我对她的。但是,随便她怎么说吧,她是个女人,又是个明星,可能按后面那种说法,她更有面子? “所以?”我问。 “所以因为我肯定没有办法兑现诺言了,”汤头说,“此行我欠你的更多了,不是说句sorry就可以解决的了。” 她用词郑重,语调却漫不经心,既像在说“其实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又像在说“既然如此,那便连说一句sorry都是多余。” 既然如此,这三天我不是上当受骗了又是什么?! 我想起梦里乌鸦、喜鹊、麻雀和玄凤鹦鹉说的话,对了……还有灰鸽。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不是因为我潜意识里早就认定汤头是个骗子,才会做这种梦? “但是嘛……”她开始卖起关子来,“我新得了两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我气不打一处来。她不止一大早一巴掌把我打醒,害我摔下车,还不把要说的话一次性说完。我又想了一遍梦里那些鸟说的话,用手擦了擦残留的鼻血,抹在裤子上,不再理她,转身向车库门口走去。我受够了这个车库里的一切,受够了她古怪的个性。 她冲我的背影追问:“怎么了?不想听?” 我没理她继续往前走,没想到却被她从身后一把抱住。 她的双臂从我腋下穿过,在我胸前相互交缠着,用力把我挤压向她的身体。她今天总算没穿高跟鞋,一抬头下巴刚好搭上我的右肩。 我们就这么站着,谁都没说话。 “这么急着走?”她一改玩闹的语气。 “我要搭来的那班车回去,11:30发车。我不知道我们现在在d市哪里,也不知道现在出发能不能赶上。” “放心,赶得上。或者你搭下一班也可以,18:30。” “那也还是同一班车。” “是的,专列每天来回两趟,风雨无阻,无论工作日和节假日。” 谭诺死了,我确实急着赶着回a市也没什么事做,但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哪怕多留一分钟。 谭诺挂名的“人工合成乙鼠油”项目其实我才是实际主导人。这曾是全国生物医学圈最重要的项目之一,两年间,谭诺忽悠国立大学投入大量财力支持,却至今没有任何可投入临床使用的成果面世。半年前,研究院正式通知我终止人工合成乙鼠油。green tree资金筹备委员会投票否决了继续为该项目提供资金支持的申请。他们认为依据目前研究成果,即使合成可行,人工合成乙鼠油也不具备任何市场潜力,因为它无论如何无法与天然乙鼠油在临床功效上一模一样,且价格更高,代价高昂。 green tree投票结果出来时正好赶上谭诺提前退休申请被学院批准,他决定放弃这个项目,但我觉得这个项目还有机会,就主动争取了主导权,此后研究转入地下,在谭诺的默许下,资金来源从政府拨款转为从别的项目腾挪,和向国外机构申请。资金上问题不大,只是没了green tree提供的合法的乙鼠油,我开始不得不向黑市购买。 两年来,我在这个课题上倾注了所有精力,谭诺都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个没有任何起色又烧钱的项目。 新闻报道说谭诺是在做实验时被炸死的,紧接着第二天,d市就完全买不到乙鼠油了。这证明导致谭诺死亡的只可能是系里唯一跟乙鼠油相关的项目,也就是我的这个人工合成乙鼠油项目。这太不可思议,也太令我惊讶了,所以无论安全,还是避嫌起见,我都越早往a市赶越好。 “但我想早点回去。”说完我挣脱她的环抱继续往车库门口走。 买不到乙鼠油我还不如早点回a市给谭诺奔丧,顺便了解爆炸案现场情况。 第三十五章 无果之行至终章(2) “别走啊,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在我身后喊。 看我没反应,顿了一下,她继续说:“你来都来了,不听人家把话说完不是太可惜了吗?” 我停住了脚步,没转身,只等待着。 “第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是,最新一班走私船三个月后会到浮港,正宗干旱洲货,质量上乘,但已经快被订完了。截止昨天报价为1146d1g,后续还会继续上涨。” 我瞬间来了兴趣,但又一刹那就压抑住了这种兴奋的情绪,改用平稳的语调说:“这么贵?太夸张了。” 其实我内心想的是:1146d1g,也就还好。这个价格,要是能筹措到国外的资金,有多少我买多少。虽然我明明知道三个月蛇头的报价还是254d1g。 “贵吗?还好吧。也就比一年前涨了十倍。”汤头说,也不知她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在嘲讽这个诡异的价格体系。 “贵啊,这个价格是三个月前gsgf5341给我报价的4.512倍。” “哈哈哈哈,那你的最佳补货期是一年前,其次是三个月前,至少不应该是现在。” “那不一定,说不定乙鼠油的价格在三个月后,也就是等你说的这艘走私船真到港后,比现在期货的报价还要高十倍呢?” “所以这个价格你到底是嫌贵还是觉得还算合理?” 汤头的脑子明显开始跟不上我的思维了。 我像教小孩似的一句一句跟她解释:“价格只是数字而已。” “所以?” “所以没有贵或便宜,只有高和低。” “你这不是废话嘛!”她很生气,显然觉得我在玩文字游戏洗刷她,“那我是不是可以说你这个人没有伟岸和猥琐之分,只有高和矮。” 我被她这种女性思维逗笑了,决定顺着她的思维习惯解释我的想法。 “是的,你也可以说昨天靓靓穿的衣服没有保守和暴露之分,只有洞多洞少,洞大洞小之别。” 我又想起了靓靓那件让我印象深刻的洞洞服,随手拿来做个比喻。 “呵呵,那我觉得他穿的那套本来就没有保守和暴露之分,只有high fashion和low fashion之别!” “你又要随便造词了。”我摸了摸自己的头,试图缓和她的胡搅蛮缠对我脑海中正在形成的逻辑线的影响。 “是你又在生造概念了,我一点我俩不遑多让。” “那我不打比喻了,就说我的论点。我认为乙鼠油无论标价多高都合理。因为生命是至高无上的,如果乙鼠油可以挽救生命,那无论售价114d1g、254d1g,还是1146d1g都很低。” 汤头听完开始帮我翻译:“因为一条命很贵,所以一克乙鼠油无论标价多贵,都很便宜。” 我认真而诚恳地告诉她:“你的这个说法和我刚刚的说法是不一样的,所以请不要随便翻译我的话。我听到也就算了,要是别人听到会对我的意思产生曲解。” “哈哈哈,除了我,还有谁会听到你说的这番话?” 我像被她踩了尾巴一样警觉起来。 “就算只有你听到,我也不希望你曲解翻译我的意思,因为这会让我不明白,我唯一的听众,也就是你,是真听懂了我的意思,还是一直在用你拙劣的翻译技巧对自己的大脑输入被你自己曲解过的我的观点。以及对这种信息偏差你是真糊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哈哈哈,那现在我们的争论点到了我是否真有智识听懂你说的话了?” “听不听得懂无所谓,只是不要曲解。” “不然呢?” “不然就是在浪费时间。” “你的时间很少吗?我的时间倒是很多啊。” “你今年20岁,我25岁,我们都很年轻,时间都还很多。” “那是我不够可爱吗?让你没有兴趣跟我多聊会儿,同时浪费彼此的时间?” “当然足够可爱,但就今天、现在、这一刻而言,我要赶高铁。” “原来是这样。”汤头听完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一边整理鬓角的碎发一边说,“你要走就走吧,反正现在d市乙鼠油市场就这么个情况。你爱买不买,要买的话我帮你联系。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也不算让你白来一趟。” 我手头剩余的研究经费按她的这个报价,只够买9g。9g别说实验了,单独给一个癌症病人治病量都不够。生物医学界公认成功救治一个成年癌症病患的乙鼠油用量要30g。 我问:“我现在订货,保证三个月后能拿到?” “你现在不订货没事。”汤头说,“走私商会截留一部分货不预售。船到浮港后现场1d起拍卖,到时候你可以来试试手气。可能比预订便宜,也可能比预订贵。哈哈哈我又说错了,是可能比预订价格低,也可能比预订价格高。” 试手气还不如我现在就订9g,价格只会更高,不可能更低。 “第二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是什么?”我问。 “他们给了我一个小型私人分销商的地址,说是那边可能有货,没那么贵。不过嘛……”汤头犹豫了一下继续往下说,“门店地址在w-r镇。” “门店?!” 乙鼠油销售居然还能有门店?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 “是啊,人家有门店,只是表面看起来肯定不是做乙鼠油生意的。w-r镇那个好像是家音像店。” 我脑海里浮现前几天新闻里出现的那张最新版国境图。 两层26个字母的组合方式有676种。早在十几年前,政府就开始用这676种组合为全国676个城镇命名。此刻,这些名称在我脑海里像篮球比赛记分牌一样不停翻动……直到我锁定w-r镇的大概位置。 最新版地图里的w-r镇在西境偏北的国境线边上。之所以说“最新的“,是因为这几年城镇名一直在不停调换。 政府每过一年或半年,甚至最快一个月,就会重新绘制一张全国地图,在电视新闻和网络端对全体国民公布。不止如此,当局规定全国城镇数总量不能超过676个,所以每当乡、村合并成镇,就有同样数量的镇要撤镇重归乡、村。 每一次新地图的公布不只是对调城镇名字这么简单。在市这个级别绝大多数情况只涉及调换名字,而在镇、乡、村的级别,新地图不止调换了名字,也可能调整区域实际辖区归属。 这个政策的实施怨声载道,但所有人都拿当局没办法,受政策影响最大的是邮政和快递行业,早都停了。 汤头线人的意思是如果要买乙鼠油,我必须实地跑w-r镇一趟,还最好立刻马上去,因为不知道多久后,现在叫w-r镇的那个镇子就又要改名。 我开门见山地问:“所以我要亲自去趟西境?” 汤头鼓起掌来。 “哇!你的记性可真好,佩服,佩服。最新的w-r镇确实在西境。”汤头说,“我帮你问过了,w-r镇是去年刚建好的j市的卫星城。离j市主城50公里。j市你也知道,西境最大的贸易中心。” 不合适,至少现在去不合适,这个采购方案我一听就否决了。 我不如回a市找余货。 第三十六章 无果之行至终章(3) 我顺利买到了11:30回a市的高铁票。 手里拿着车票在站台等车时,我突然有一种期待,期待汤头会突然出现,并决定和我一起返回,虽然刚才自作主张离开她的别墅时,我并没有邀请她。 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出她并不想让我走。 “说好的三天,早一个小时都不算三天。可以搭乘18:30的末班车。” 分开前她把这个建议又说了一遍。 “那多出来的几小时你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我也在挣扎,挣扎是否应该多陪她几小时?多几个小时其实聊胜于无,除非我今天不走,或她想陪我回a市游荡。 邀请的话我说不出口,因为她明显不是那种会为了一夜露水情缘就抛弃自己这种像时代寄生虫一样荒唐的别墅生活的人,不然她就不会今年还坚持要跟所谓的adg续约。要是我在她这个位置,一定会果断提出解约,或者要求律师帮我处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纷官司。 “没。如果你坚持今天走的话,我只想邀请你去楼上听听我的唱片,但最佳方案是你明天再走,这样我就可以带你体验一把晚上观览潜鲸馆的摩天轮了。” “算了。” “哪种算了?” “两种都算了。” “为什么?是我不足够有魅力吗,还是你现在回a市有什么急事?又或者,你有女朋友在a市等你回去?” “第一,你很有魅力,我承认自己早就被你迷住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很久没有女生给过我这种感觉了;第二,我导师既然已经死了,我早一天回晚一天回都一样;第三,不是我女朋友在a市等我,是我根本没有女朋友。” “那有什么关系?多留一天。” 当汤头听到我说我没有女朋友时,她悬着的一颗心看起来落下大半,放松不少,不再紧张,语调也变得温柔缓和起来,但这恰恰就是我特别想现在就走的原因。 “因为这是我的计划。” “你的计划?你的计划不就应该是陪我三天吗?现在还不到三天。” “那你的计划不应该是要帮我买到乙鼠油吗?” 不知道为什么,讽刺的话不经大脑就从我嘴边流出。 “那怎么一样?我买不到乙鼠油是不可抗性,但你提早走却是主观选择。” “所以我主观选择的违约就劣等于你客观影响的违约?” “我建议你不要把什么事都上纲上线到上等劣等的层面。” “好吧,那我换个角度说,为什么你问我的三个问题里你仅仅在意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呢?” “什么?” 她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好像确实没听懂。 我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为什么我的三个回答中你只能听到第三个回答?” “什么第三个回答?” 我叹了口气……这样跟她根本没法交流,我只能换个方式跟她解释:“那我们来测试一下,我问你,我刚才第一和第二说了什么?” 她沉默了几分钟,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我刚刚除了说我没有女朋友外还说了什么。 果不其然。 “你还说了什么?”她犹豫地说,似乎不想承认她真的不记得了。 这一次,我终于明白了,碳基汤头不是看起来像个傻子,而是确实是个傻子。 我一字不落地完整重复了一遍:“第一,你很有魅力,我承认自己早就被你迷住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很久没有女生给过我这种感觉了;第二,我导师既然已经死了,我早一天回晚一天回都一样。” 她恍然大悟:“哦——我还真不记得了。” 我很肯定她是个悲观主义者,即使假装乐观。这才是我犹豫是否应该多留一天的真实原因。我以前跟她这种性格的女人交往过,得出的经验就是还不如天天和齐洛腻在一起快乐,并且能做更多的事,比如多为解决世界疑难杂症,提升城市网络安全水平做贡献什么的。 总之汤头这类型的女人就是又爱在关键时刻打马虎眼,又常常像一只耳朵聋了似的不好交流,还一遇到困难就喜欢躲进自己的世界舔伤口的那种。 我实话实说:“所以你是个悲观主义者。” 她一头雾水:“就因为我不记得你前面说了什么你就断定我是个悲观主义者?未免太武断了吧?” “是的,你说我武断也可以。” “你真是独断专行的可怕。” “独断专行并不一定是坏事,至少它可以维护我内心秩序的平静,就跟悲观主义也不一定是件坏事一样。其实我一直认为这个世界的和平一直以来都是由悲观主义者维持着的,而不是乐观主义者。” 此时此刻,虽然我和汤头才分开了不到一小时,我竟然已经开始想念起她来,并开始默默思考我离开前对她说的那些话。 不知道我说的这些她能理解多少?反正表面上她好像知道了。 我突然觉得她要是能跟我回a市就好了,不只回a市,要是能陪我一起去干旱洲留学就更好了。我的学位申请快下来了,我并不厌恶跟她再多三年时间相处,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我甚至认为就算她是个悲观的小坏蛋也无所谓。 我可能疯了吧,竟然冒出这种不可思议的计划,毕竟此时此刻我连我和她到底是朋友还是炮友都不知道。 列车缓缓进站…… 我在动车机组的轰鸣声中,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了眼站台。 哪有她那独特的身影,都是大包小包排队等着回a市的游客。 这时,在我没留意的时候,后背突然被人重重地冲撞了一下! 一个人影从后面窜了出来。只见他一把推开我和其他乘客,抢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往车厢里冲。 “他是小偷!抓住他!” 100米开外,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边跑边大喊。 小偷一旦混进别的车厢就再也找不到了。我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跟着冲进车厢,速度还算快,正好一把扯住那人的领口。 可是有什么东西,好像比我更快。 一发子弹。 砰!!! 在我眼前,那人被从前面射来的一发子弹贯穿了头颅。那种冲击力实在太大,他整个身体架不住撞击,重重地向后倒在地上。 他的颅骨并不是那发子弹的终点。它穿出他的后脑勺后,从我脸颊旁划过,最终笔直穿进一旁的座椅扶手里,只要再偏一厘米,我的脸也会像那个小偷的头颅一样被打穿。 我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我吓得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让一让,都让一让。” 四个穿深蓝色制服的乘务员从跟前一节车厢贯连的过道里走了过来。领头的是个的少女,约摸十七八岁,身材纤细,紧绷的制服把她硕大的蜜桃形胸部衬托的弹性十足。 她手上手枪的弹道口,还冒着热气…… 她看到我在盯着她看,对着我的脸说:“不好意思啊,打扰到大家的旅程了呢。现在危险人物已经被清除,列车依然安全无比,十分钟后将准时发车,绝不耽误大家的行程。看热闹的都散了吧。” 既然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为什么单单只盯着我看?! 我正奇怪着,后面两个男乘务员已经麻利地把小偷的尸体装进了裹尸袋,一前一后扛在肩上原路返回,把他抬出了这节车厢,最后那一个,飞快地拿出消毒剂和洗涤剂清理了血迹和弹痕。 “你能不能不要破坏公物?”他用准备好的镊子把子弹从座扶手里夹出来时,对少女说。 少女说:“抱歉,看起来我用力过猛了呢。” 她虽然是对他说的,但依然盯着我看。 “您吓到了吧?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对不起啦。” 终于,少女探下身,把瘫倒在地上的我扶了起来。 靠近时,我看到她制服的帽檐上有个蓝白相间的半透明爱心标志。 这顶帽子很像汤头在dj hair想买的那顶,但又不一样,材料不一样,标志的工艺也不一样。地下集市那顶贝类帽是漆皮的,她这顶是布制的;地下集市那顶的爱心标志被制作成一个很精致的金属徽章钉在上面,而她这顶只是用针线在布面上绣了个简单的图案。 “没关系。”我正在仔细研究那个标志,随口回答她。 “那就好。要是您哪里摔痛了需要医疗护理,或有其他任何关于列车和行程的问题,可随时按服务铃呼叫我。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本趟列车的乘务员,小铃兰。”她依然微笑着看着我说,“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小铃兰!她居然就是小铃兰!怪不得这么耳熟,还这么眼熟。 说实话,近距离看她真人真长得还挺漂亮,比led大屏里有魅力许多,这点跟汤头正好相反。 “交……交朋友?” 被这样的大美女主动搭讪我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灾祸。 “是啊,我很喜欢跟名人结交。比如……谭诺大师的关门弟子。”她哈哈大笑着嚣张地说,仿佛整节列车里只有我跟她两个人。 “呦,他是谭诺的弟子啊?” 小铃兰显然忘了清理完她的杀人现场的同事还在边上。 “是啊,你没看true new新闻吗?谭诺三个助手的照片都挂出来啦,这是三号。” 什么?true news?这样我岂不是已经是a市,不对,全国名人了? 等等,三个助手?难道他们把n也算上了? 我深深陷入了对现实的怀疑和对抵达a市后即将面对的警方问询的恐惧。 “怎么了,帅哥?你是不是突然觉得陷在d市,不能跟a市通讯还挺好的?哈哈哈哈……”小铃兰狡黠地笑着,并且旁敲侧击地试图窥探我的想法。 “这……”我犹豫着不知怎么回答。 “要不你下车?先不回去了吧?”她笑着建议。 “你这人,怎么能跟乘客说这种话?失职了哦。我们不能左右乘客的行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都属于违规,我可以跟上级举报。”同事轻声提醒她。 我听这个男人的语气,他并没有真的打算举报小铃兰,但即使这样,我依然想尽力维护小铃兰一次:“你千万别举报她。这只是个玩笑。至少我不介意,我的行程也没受到影响。” “现在的乘客啊,人真是越来越好了。” 那名男乘务员看来真的放弃举报这个想法了。 “你别这么说,不守规矩的也还很多。”小铃兰严厉地说,“齐羽是因为人家是谭诺大师的弟子,人才这么好。” 说完她看了我一眼,又问:“我没说错你的名字吧?你不介意我这么喊你吧?” 说实话,她话都说出口了,我就算介意又能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也是true news上的?” “当然。” 我对近几年新闻行业对当事人隐私信息保护的疏忽简直无语了。 男乘务员插嘴道:“是真的,最近乘客素质都不错。” “那不还是有搞不清楚状况,非撞我枪口上的?” “你说刚刚那个扒手?”男乘务员问。 “不然呢?还能说谁?” 后面他们的对话我没听到,因为两人说完一前一后离开了这节车厢,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原处。 列车快发动了,我看其他乘客都已落座,赶紧按票上的位置坐下。 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车票的背面,也精致地印着一个潜鲸图案。 第三十七章 来自女元婴的启示 我从手机恢复通讯信号开始,开始在true news网站上搜索关于谭诺之死的信息。 事实证明,我想象中这件事可能引发的舆论爆炸等级的量级,与事实完全不匹配。 “你猜是更大还是更小?”我轻声对空气中不知名的某人问出这句话。 我偶尔会自言自语,没有特定对象的自言自语,尤其在专注思考一个问题的时候。 齐洛发现过一两次,芝麻也发现过一次。齐洛建议我去看看精神科以确定我可以继续日常工作,芝麻则一脸不可置信地问我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还是跟女朋友分手了?其实都不是。我只是对很多事十分较真,尤其对细节充满辩证思考,虽然有句老话提醒地好——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但我还是戒不掉爱思考的坏习惯。 与思考相配的最佳伴侣,如果不是纸和笔,那就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了,还最好是一个善于激发你多说,本身却善于倾听的人。可惜和前女友分手后,我再也没能拥有过第二个这样的伙伴。 身边其他同龄女人,无论是jingle、齐洛,还是新认识的汤头,又或者刚刚才见面,完全不了解其个性的小铃兰,都完全不是我想找的那种聊天伙伴。不同龄的,或者干脆是男性,更完全不入我的眼了。我测试过很多次,最能激发思考力的,只能是与我三观完全不同的同龄异性。所以在没找到接替我前女友职责的人之前,我只能偶尔与凭借我脑力构建的这个虚拟人对话。 虚拟人回我了,用一种很妩媚的女声。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用这种声线:“哈哈哈,我猜远远更大,甚至比你在true news上看到的新闻上说的还要大很多,但你永远不会这么认为。” 这次我不敢出声了,怕被旁边的人听到,改为在心里默默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想象力很贫乏的人,胆子也远不够大。” “这我不同意,虽然我之前是个工科生,后来是个医科生,但我文学艺术方面的天赋一直很不错,幼儿园就在原创诗歌比赛拿过奖,当然这是我妈告诉我的,我自己早就不记得了。” “啊哈哈哈哈,在我回答你上一个问题前,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幼儿园诗歌比赛写了首什么诗?” “都说了我完全不记得了,只是我妈一直津津乐道。” “不妨,就把你妈说的原封不动地告诉我就行。” “好吧。名字叫《一个女人》,原文是:某天,一个寂寞的小男孩遇到了一个女人。他小,她大。他问,她答。她说,他写。你是幸福吗?亲爱的,我不幸福。你是开心吗?亲爱的,我不开心。你是快乐吗?亲爱的,我不快乐。那你是寂寞吗?就和我一样。不,我不寂寞,但还很自由。女人说。”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打油诗?” “现代诗。那时我才幼儿园,你总得原谅一个还没上学的孩子的随意创作吧?” “这是随意创作?如果你不是个天才,那可能你妈是个骗子,还跟你爸关系特差。” “你这种推理也太跳跃了,我跟不上趟。” “因为你不是女人。” “难道你是女人?你只是我创造出来的虚拟形象。” “但你在创造我的时候,为我赋予了年龄、性格和性别。年龄和你一样大,性格和你一样好,性别跟你不一样。” “这究竟是我和你,还是亚瑟和夏洁?” 亚瑟和夏洁是启元世纪一本古典经书《柏卡图式求是录》里的男女主人公,书中说亚瑟用自己的舌头创造了夏洁,作为自己在人类灭亡后,末世生存的唯一伴侣。书的最开始是荒天帝问亚瑟,你是否想要一个伴侣陪伴你度过漫长的永生?亚瑟说当然。荒天帝说那好,用你的舌头跟我交换。亚瑟想了想,同意了。于是他的舌头被荒天帝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并取名夏洁。夏洁出现后,亚瑟失去了说话能力,所以整本《柏卡图式求是录》永远只有夏洁一个人在说话,而亚瑟永远只是听她说话。当然,荒天帝作为神,偶尔会插几句嘴。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的打油诗一定是受这本经书影响写的。” “胡说,那时我才五岁,怎么看得懂?” “这我就不知道了。” “好吧,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说我想象力很贫乏,胆子也远不够大吗?” “就是从你这次把我呼唤出来时说的所有话中,我找到了能论证我这个判断的线索。” “只有这次?我还以为你一直在观察我,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不不不,正因为我早已厌倦了观察你,才打算将以往的观察统统清零。” “什么意思?” “因为我是你创造出来的女像,我了解作为男像的你的想法,所以我认为这样的对话毫无意义,毕竟我们对所有事物进度的了解一模一样。” “怎么就毫无意义了?” “就跟你向山谷喊话一个逻辑。我的回答只是你的回声,但很显然,你想要的远远更多。” “你觉得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一个真正虚怀若谷的人,而不是一个看起来像山谷的人。” “这是你创造的什么新的双关语笑话吗?” “这是我在努力成为一个虚怀若谷的人后,对你虚怀若谷的观察。我敏感地观察到你需要的是一个跟你拥有完全相反思维习惯,能熟练运用人类语言的女婴,或者就叫元婴吧。她应该是一个每天都会重新出生一次的女人,而不是我这样一个一直存在的女人。我在观察到你这一需求后,正努力成为这样一个人。今天是我用女元婴心态上岗的第一天。” “所以我这次说的话是什么?” “你说‘虽然我之前是个工科生,后来是个医科生,但我文学艺术方面的天赋一直很不错’,你用这句话来反击我的结论‘你是个想象力很贫乏的人,胆子也远不够大’。” “等等!这不正好说明你是先有结论,再找线索证明吗?就是所谓钓鱼执法。” “是吗?这样不可以吗?所以呢?” “所以无论你对我那句‘虽然我之前是个工科生,后来是个医科生,但我文学艺术方面的天赋一直很不错’怎么理解,都不能用来证明你先一步于这句话存在的结论。” “如果我非要这样证明呢?” “因为明显的先后顺序,我只能看到你的结论是你自己灵机一动瞎想的,无论真实情况是出于第六感也好,出于经验和观察所得也好,都跟你的论据毫无关系。简单一点说,你是先有定论,再在我后面的语言中找论据。” “你已经说的很清楚明白了,所有人都能看到,我确实是这样做的。” “那好,我得出结论,你不能用我后来说的‘虽然我之前是个工科生,后来是个医科生,但我文学艺术方面的天赋一直很不错’,论证你之前对我的评价‘你是个想象力很贫乏的人,胆子也远不够大’。” “确实。” “那我们没有争议了。” “但是……” “但是?” “但是你就不想听听我是怎么从‘虽然我之前是个工科生,后来是个医科生,但我文学艺术方面的天赋一直很不错’这句话,推论出‘你是个想象力很贫乏的人,胆子也远不够大’的吗?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 “这跟我问你谭诺之死将会造成的影响的大小有关系?” “当然。” “那我想听。不是因为好奇想听,而是为了拆解我提出的元问题而想听。” “那好。我告诉你。因为你荒谬地认为相比你更专业的工科和医科,文学和艺术才是证明你想象力和胆量的最佳领域,而在我看来,这两个学科所能证明的想象力和胆量,连工科和医科的边都擦不到。” “听起来确实有几分道理,虽然我并不完全认同。但我只想知道,所以呢?” “所以?这不就话到嘴边了吗?还需要我说?” “我要是不用问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何必费老大劲把你请出来?” “哈哈哈,你这么说确实也有道理。但你可以试着先猜一猜,这样收获的思维快感更多,不枉你费老大劲把我生出来一次。” “什么?生出来?是请出来。” “不不不,之前是请出来,从今天开始,是生出来。因为从今天开始,我所扮演的角色不再是你的前女友,而是你的女儿,还是今天刚刚出生的,你最新鲜的女儿。” “女元婴?” “是的,女元婴。” “那我以后不叫你虚拟人了,就叫你女元婴。” “乐于侍奉,我的父亲大人啊哈哈哈。” “别叫我父亲大人,把我叫老了。你还是和之前一样,叫我齐羽吧。” “要不跟齐洛一样,喊你buibby?” “不要,我不喜欢听比斯彻山区人的土话口音。齐洛这是歧视。” “什么?反了吧?比斯彻山区人是把b音发成p音,并在a音后加i音啊,不是把p音发成b音,并在u音后加i音。齐洛对你的称呼明显是从puppy这个单词改的吧?” “什么?那把p音发成b音,并在u音后加i音的是哪个地区人的口音?” “呵呵呵,可能是比斯彻山峰地区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了,这下我又得到一个论据,配合上一个使用,绝佳!” “啥?”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我证明,你根本分不清大和小,多和少,甚至还会颠倒上和下!所以当你问我谭诺之死造成的社会影响是大还是小,只要我观察到你想说不大,正确答案就一定是特别大,甚至比特别大还大。” “所以你根本不需要论证。只需要往我想法的反方向说就对了?” “是的。你知道的下一个数字是几吗?” “9。” “不用计算,也不用告诉别人为什么,你就可以得出这个答案吧?” “是。” “那不就行了?找规律不比找定律好用?!甚至我还有一些引申的观察。” “请说。” “你的这种颠倒一切的思维习惯,很可能并不仅局限在形容词上,比如好和坏、对和错、大和小,多和少,早和晚,近和远,高和低、贵和贱等,甚至延伸到动词和名词上,比如打和摸,跑和走,升和降,辱骂和夸奖,喜欢和厌恶,甚至冬天和夏天,晴天和雨天,善意和恶意、奇迹和诡计……之类的,反正你会把一切搞反。” “所以你觉得谭诺之死……” “影响很大,十分大,特别大,特别十分大,并且所有人都很在乎这件事。没什么特别原因,单纯就因为你觉得这事很小,十分小,特别小,特别十分小,并且毫不在乎。” 女元婴真的好像我肚里的蛔虫,我还真是这么想的。 “要不我们早点回去吧?我跟你一起回去。你不是说明天要回医院办事吗?咱们现在就走,能赶上回a市的末班车。我保证就算陪她三天,你也一定买不到乙鼠油。”我耳边响起记忆里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对我这么说。 到底是谁?什么时候? 我想不起来,也不能再继续想了,因为梦,突然醒了。 第三十八章 一篇折中的讣告 我从高铁车座上惊醒。 即使意识模糊,我对梦里女元婴说的每一句话都印象极深,甚至这一次,“她”首次在我想象里有了一个具体形象——我的脖子上长着一张汤头的脸。 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如果女元婴可以有形象的话,她应该长得跟高衫子,我的前女友一个模样,而不应该是汤头这样。 “你最爱的就是高衫子。”齐洛曾这样说,“甚至比爱妈妈还爱。” “更多是尊敬。”我回答她,“无论对她,还是对老妈。” “我靠,你竟然拿她跟老妈比?” “是你先开始的这个话题。” “那好,如果你眼里只有尊重,那高衫子就是你最尊重的女人。”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跟她分手?”齐洛一脸不知所以的表情问。 那大概是我刚跟高衫子分手的第三天。 “因为她是一个奇葩的教条主义者。” 齐洛不置可否:“教条主义?我觉得她就是比较细心而已。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去野营时她准备的那个便当?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给花刀烤章鱼穿海苔裙子的。” “你看到的只是很小一部分。这种给花刀烤章鱼配海苔裙子的做法是野营前一天,我跟她一起逛书店时,她从一本料理书上看来的。那是一本专门教父母怎么给孩子的便当做装饰的书。就是那个你特别喜欢的营养师写的。” “樋口白白?”齐洛一下就记起了她的名字。 “是的。那位樋口老师说,根据最新营养心理学研究显示,父母在给孩子做便当时,对食物做漂亮的装饰可以显着提升孩子的食欲及胃肠道消化功能。” “这种说法早有了。还用得着她说?”齐洛一脸不屑地说,“几年前我们公司给一家小学做午餐选餐网页时,整组都被科普了相关说法。据说不只是对食物本身的装饰,餐具、食品包装的花样百变对孩子饮食营养吸收也极具促进效果。” 我听了她的话,原本不多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只对孩子?对成年人就没什么促进作用?” “这我不确定,当时做的是个小学项目,而且……”她不太确定地说,“樋口白白好像是位专攻儿童营养学的营养师。” “应该是。那天高衫子从书架上翻出来的书也是专门讲儿童便当的。” “啊哈哈哈哈,她是要把你当儿童照顾吗?” 我想了想,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齐洛等不及了,抢拍道:“那不是很好?老妈死得早,我早就想要个嫂子给我当后妈了。” “你觉得我找个女朋友就是管着我,照顾你?” “啊哈哈哈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并不介意高衫子进入我们家。甚至如果你想早点娶老婆,高衫子是我认可的最佳人选。” “我偏不。”我的叛逆心一下子冒了出来,开始抱怨道,“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怕,她觉得书上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什么?”齐洛不可置信地问,“她有这么蠢?” “不,正相反,她是个极度聪明的女人。” “这又是什么意思?谁都知道尽信书不如无书这个道理,有傻子觉得书上说的都是真的?” “那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个道理也应该人人都知道吧?” “呵呵,那还真不一定。” “可被我抓住你又在搞双标了。”我哈哈哈笑了起来。 齐洛笑得比我更大声:“啊哈哈哈哈哈!诶……我理解你说的她的意思了。啊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刚说完,她像醍醐灌顶似的,一拍脑门又问:“你上次说她是一位精算师?” “在保险行业混的那些年做过这个,但跟我认识时已经转行做大学讲师了。这我也和你说过,她是她们班男生的偶像。” “教的课是?” “统计学通识。” 听我说完,齐洛像嘴合不上似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直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了?”我担心地问,怕她神经真出了什么问题。 “你记不记得我小学那个同学?跟我关系特别要好那个?” “安琪儿?” “嗯,她跟高衫子很像,所以我一天到晚跟她吵架。”她总算停止发笑,认真对我说,“所以老哥,我懂你。” 齐洛简直在挑战我的记忆力,毕竟她只跟那个叫安琪儿的女生做过不到一年同学。 “她还挺可爱的。”我当然完全不记得她的长相,但也只能这么说。 “老哥你可真不爱说实话,她长得明明奇丑无比。” “啊?我可能记错了,可爱的是你另一个同学小咖果是吗?我记得你们三个经常一起上学放学。” “是的,小咖果是外号,因为她喜欢生嚼咖啡豆,故此得名。本名是青子,万青子。” “那个安琪儿怎么啦?”每次跟齐洛说话,如果不适时把话题拨回主轴,她就会一直发散。 “安琪儿曾经跟我说,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所有书上的所有文字都是骗人的,甚至标点符号。” 我觉得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你把我搞糊涂了。”我说,希望她把话说的更明白点。 “我的意思是,你抱怨我的‘双标’,和你抱怨高衫子的‘教条主义’,其实是同一种抱怨,如果结合安琪儿的价值观思考的话!” 哦。 听到这里,我知道她是真的懂了。 “哦?你懂了?”我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 “怎么不懂?你以为我们的智商比你低很多吗?相反,我们倒怕你不懂。” “我们?你和高衫子?” “我和高衫子,还有安琪儿。” “你们成一国的了?” “一国?非也非也,你要是娶高衫子进门,我们就是姑嫂,你要是把她抛弃了,我们就是陌生人。至于安琪儿,早就多年不联系了。只是……”齐洛一股脑儿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无论是姑嫂,前同学,还是陌生人,我都懂她们的无奈,而你不会懂。” “呵呵……你可以这样理解,正因为是你说的这样,所以我不会娶高衫子进门,也不想跟你谈论她的事。” “那她现在是你什么人?” 我想了一下,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女神。” 是的,高衫子的身材、长相、性格、修养,足可担当“女神”称号,而汤头,无论怎么包装、化妆,甚至整形,都只是个“女丑”。 我的女元婴真应该长着一张高衫子的脸,而不是汤头的! 清醒后,我继续打开手机浏览true news网站。 和睡着前看到的一样,网站对谭诺之死的报道还是那么爆炸。 “谭诺的死震惊了整座a市,不仅因为现场太惨烈,更因为他是国宝级学术权威,在世界生物医学界有‘百年一遇的天才’、‘从下个世纪穿越来的外星人’称号。” 看得出,讣告作者在写这段话时正尽力克制自己悲伤的心情,并避免使用过于悲观的词汇。 “谭诺在25岁成为了exo国wis大学vip生物医学实验室头号研究员。” 他继续写……试图用几句简短的概括,向众多不了解谭诺人生经历的读者描述他的传奇经历和学术贡献。 “他30岁即在世界生物医学舞台大放异彩,代表实验室,一举斩获“肽链a酸生物细胞修复技术”专利。 即使代价昂贵,直到现在,每年数千万人依然受益于这项轰动世界的研究成果。 通过肽链a酸生物细胞提取技术,医生可以从猴脑细胞中提取生物因子“显a酸”。通过氧化反应,脱离猴脑细胞的“显a酸”可在常温环境中自然“肽化”,形成更具活性的人造生物因子“肽链a酸”。 多项临床试验证明:“肽链a酸”可有效减缓人类脑退行性病变,尤其对阿兹海默症、脑性瘫痪和广泛性发育障碍具有极其卓越的修复效果。 一位80岁老人,只要付得起钱,甚至可以将脑功能恢复成18岁时那样。” 作者继续往下写…… “事实上,第一批使用这种激进疗法的患者大多就是老年人。 根据生物医学学术刊物《the issues》数据回访,在受治疗者因其他疾病死亡前,‘肽链a酸’的注射未显示对患者产生任何副作用。 25年来,这项技术早已逐渐走出脑学科。 泛市场化让众多制药厂尝试将谭诺研发的这种成分部分融入治疗‘男性勃起障碍’的口服药,甚至一些地下制药作坊出现了大批公然宣传以‘肽链a酸’为主配方的壮阳药和安眠药。 即使在这样大的商业利益诱惑前,谭诺依然毅然决定放弃‘肽链a酸’所有专利权。” 我粗粗读下来,觉得这位讣告作者的文字条理清晰,新闻站位折中,不偏不倚,分析问题有理有据,应该是位不错的调查记者。怪不得可以成为悼念专版主笔。 这篇文章的用词甚至让我回忆起谭诺的自传。 “我希望以一身清白奉献医学研究,不沾药厂半分铜臭。” 这是谭自传扉页上,他自己写的话。 讣告还没把谭诺的生平交代完: “放弃专利后,经历了十五年学术沉寂,谭诺再一次凭‘乙鼠油’研究成果在生物医学领域大放异彩。‘乙鼠油’和‘肽链a酸’一样,瞬间成为医疗领域一味可以令患者‘返老还童’‘起死回生’的神药。(具体效果没这么夸张,感兴趣的读者可自行查阅以下我作为索引使用的学术文献。) …… 也是他,早于所有正进行同领域研究的药学专家,证实了乙鼠油对癌症的完美治疗效果。 《论乙鼠细胞内附着的活性生物因子对人类癌变细胞修复的可行性》 《乙鼠细胞免疫学采样》 《第一例乙鼠油临床应用数据核查》 《乙鼠油人工合成可行性初探》 《乙鼠油疗法注意事项及最大使用剂量研究》 他的每一篇论文都震惊学界。 通过详实的临床数据,谭诺一步步论证了乙鼠细胞内附着的活性因子对人类癌症、艾滋病、白血病等免疫系统绝症具有显着疗效。他用一例例临床病例证明,乙鼠细胞内某种活性因子在进入人体后,具有强效增强人类淋巴细胞免疫力,促进脑细胞再生,帮助神经元修复的功效。” 给作者的结论背书的,是谭诺自己在《乙鼠油在未来对人类所有疾病治愈之可能性之乐观预测》一文中写的话。 “可以这么说,乙鼠油是一剂10倍功效的肽链a酸。在这个领域再次发力,是我在向二十年前的自己发出挑战书。” 当初那样野心勃勃,激情澎湃的他,现在却只剩下一个天灵盖都消失不见了的头。 文章继续写道…… “第一目击者发现,爆炸现场,谭诺的血液已经被完整的抽取出来,保存在实验室角落一个没被波及到的标本瓶里。 血液里浸泡着的,是这位专家的大脑。 看得出,凶手是切开遗体的天灵盖才取出的里面的脑组织,就和他二十五年前对第一只猴子做的那样。 看过现场,任谁都已想象不出谭教授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第三十九章 一篇偏颇的讣告 “明天过来一趟吧。” 接通信号后,snap上确实留着一条未阅读的消息,发送自谭诺,时间为8月26日8时22分,那时候我应该在“割”,睡得正香。 这事太阳鸟已经跟我说过了,并且说在服务器帮我删除了这条消息。我很信任她,无需反复确认,反而更想重新查看24日晚上和芝麻的聊天记录。 我打开了和芝麻的聊天框。 2111\/8.24\/23:40 齐羽:劳模,睡了没? 2111\/8.24\/23:56 一貘:刚刚在打游戏,兄弟。 齐羽:打扰你泡妞了? lol。 一貘:有话直说,我泡妞不急。 齐羽:老爷子给咱下达新指示了,为了完成jingle给部门减员的任务,他想了个办法,想把谭赳调任他的第一助手。 一貘:??? 2111\/8.25\/00:04 齐羽: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或者第二、第三助手也行,只是我俩要挪个位置。 一貘:…… 齐羽:这个方案不行? 一貘:我可以说不行吗? 齐羽:他派我来跟你商量。 一貘:我不会说不行,但不想发表意见。只要你和jingle同意,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跟我说。 2111\/8.25\/00:12 一貘:你也知道,按我的想法,我早想让谭赳滚蛋了。 齐羽:你跟jingle是一伙的。 一貘:对一个永远优先考虑钱的女人,你觉得我跟她是一帮的? 齐羽:当我说错了。总之谭诺的吩咐我告诉你了,顺便告诉你我几个小时后要搭高铁去d市,你得在明天jingle正式给谭诺下发开除谭赳的通知前阻止她。 一貘:…… 2111\/8.25\/00:22 一貘:你去d市做什么? 齐羽:买乙鼠油,三天后回来。 一貘:那三天后我们一起去找jingle。谭赳的事拖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几天。 齐羽:谭诺觉得事不宜迟。 一貘:我怎么觉得事缓则圆呢? 2111\/8.25\/00:25 齐羽: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了,做不做是你的事。 一貘:不做。我要继续打游戏了。 齐羽:你可一直是老爷子心中的劳模,别被泡妞荒废了事业。 一貘:事业?像小白鼠跑圈一样的进度叫事业? 齐羽:等他走了就是事业了哈哈哈。 一貘:那不用等很久,他就快走了,会比预期提前很多。 2111\/8.25\/00:36 齐羽:??? 一貘:他们要开除他,让他提前下岗。 齐羽:不是退休返聘吗? 一貘:那是wis大学,他的老巢,在exo国,他不会回去的,提前开除他是green tree的决定。 齐羽:谁说的? 一貘:你猜? 齐羽:jingle。 一貘:呵呵呵。你还是管自己买乙鼠油去吧。老爷子的吩咐,说不定三天后不用我们去找jingle,她自己就把一切都搞定了,毕竟是个这么强悍的角色。 2111\/8.25\/00:40 齐羽:你俩真的很配。 一貘:少套我话。 我重新看了遍聊天记录后,确认没什么破绽。就算被警方调查,这些聊天记录也指证不了我或芝麻有加害谭诺的动机,但一想到太阳鸟选择删除必定有她的道理后,我选择在本地记录端也删除了这些聊天文件。 删除后,我可以选择给齐洛或者芝麻打电话报平安,顺便问问谭诺的事,但我选择了——关闭对话框,继续浏览新闻。 true news对谭诺事件专题报道的标题是:“谭诺之死是我国生物医疗界重大损失”。 除了置顶讣告,专题还从事件的时间、地点、现场环境、目击证词、调查进度、舆论报道等多维度进行了详细解读。 我在现场照片那一版见了尊敬的导师的最后一面,或者说至少看到了他的头。 我刚打开就把那个网页又关上了。抛开震惊和伤感,还是了解详情更重要。 “他到了以后一个人在实验室呆了很久。乙鼠油人工合成项目是一级机密,我不知道具体进度。”——谭教授实验助理徐卒貘的证词。 “他一早就从仓库拿走了最后一瓶乙鼠油。自从被列为a级违禁品后,实验室就没办法搞到乙鼠油了,但教授说无论如何还想再试一次人工合成。”——实验室试剂管理员谭赳的证词。 “我听到一声巨响。门被炸开了。我冲过去的时候谭教授已经…已经死亡了,我吓得晕倒在地,是随后赶来的保安报的警。”——第一目击证人,实验室钥匙管理员door的证词。 根据口供,我尝试把时间线还原。 谭工作习惯很好,从不迟到,所以他到实验室时间是一定是早上8点。我收到短信的时间是8:22,也就是他到实验室后,至少还活了22分钟。 我翻回讣告,想再确认一遍文中说的死亡时间。 原文写道: “11:30,实验室管理员door听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他跑去实验室一看,只见门窗紧闭,窗缝正冒着浓烟。他敲打门窗,并不停叫喊谭教授的名字。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随后,他和几分钟后闻声赶来的保安一起把大门撬开。door是第一个冲进实验室的目击者。他看到谭教授被炸地失去头颅的遗体后,吓得晕倒在地。” 从这段描述中,我推测谭的死亡时间为11:30。 我研究了下这篇文章的阅读量——超55.6万。 我不禁唏嘘。 也就是说,在看过的这55.6万人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讣告里,徐卒貘、谭赳和door这三个证人的证言都是杜撰的。 基于以下三点事实,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整篇报道都在胡说八道: 1.徐卒貘知道乙鼠油人工合成项目的一切细节,甚至连最新版跟green tree汇报的实验成果数据都是他撰写的。 2.实验室早没乙鼠油了,谭诺不可能拿最后一瓶做实验。谭赳也几乎从来不在上午到实验室。 3.实验楼根本没有试剂管理员和实验室钥匙管理员这两个岗位。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被虚构出来的这个door,说的话完全前言不搭后语。他一会儿说门是被炸开的,一会儿又说他到现场的时,门窗依然紧闭。 最重要的,第4点——早在半年前开始,乙鼠油人工合成项目的真正主导人就已经是我了。 谭诺不碰这个项目很久了。包括连芝麻伪造的实验数据都是经过我审核后才上报的。 如果一篇文章的关键细节信息被发现造假,我有足够理由怀疑这篇文章通篇信息的真实性。 关键信息造假,整篇毫无价值,这倒不是因为我怀疑一旦关键信息造假,作者本人即用心险恶,或不具备陈述完整事实的能力,而是只要关键信息不真,整条信息本身将变得模糊而兼具误导性,比起百分百虚构,我对这种信息在传播上对社会的影响更提心吊胆。 但我还想继续看。 我开始浏览讣告摘录的其他媒体对事件的报道。 《谭之死或为黑帮所为?乙鼠油人工合成配方失窃》——《边角料晚报》 《数亿估值生物制药产业链核心人物今日被炸身亡》——《bule market》 《自杀?学界泰斗身陷丑闻,疑被竞争对手诋毁后自杀》——《生物医学圈小道消息》 …… 还有很多一看就不着调的新闻标题。 所有报道对事件发生的原因都是猜测。每一篇里所塑造的谭诺的形象也都和我认识的谭教授不一样,但无一例外的,这些报道都把谭诺描述成一个意气风发的“学术商人”。几乎每一篇都在着重强调肽链a酸巨大的商业价值和“乙鼠油人工合成”课题的商业前景。 肽链a酸?这都25年前的事了。 乙鼠油人工合成?成功性约等于零。 现实里,谭诺已经退居二线多年。不止一次他和我说,他对人工合成乙鼠油不抱任何希望了。他认为乙鼠油中能治愈恶疾的生物活性因子是不可能通过人工合成的,这就相当于你每天研究怎么用水合成和一氧化二氢一样。何况目前研究方向早已偏离“合成”,转向了“增生”、“繁殖”,或者叫“克隆”。 舆论里提到的同行诋毁和来自生物制药行业的商业竞争更是无稽之谈。这几年除了学术刊物,谭诺从不在任何媒体发言,也不和任何同行交流。最关键的是,乙鼠油研究成果,和肽链a酸专利一样,他不作任何私人保留。在药厂产业链上,也没赚过一分钱。 第四十章 一张自带滤镜的照片 一阵铃声打乱了我的遐想。 这是一通突如其来,但我隐约觉得一定会接到的电话。齐洛打来的。 “哥,你很关心谭诺的死吧?” 一接起电话,就听见她问。 “你怎么知道?又派太阳鸟出来了?” 我把她老是有事没事远程共享我手机的行为叫“派太阳鸟巡查”。 “不是,我猜你会坐这班车回来,这个点估计已经出通信限制区了。”她爽快地说。 “是,我正在查这事。”我把话说的尽量简单,因为不想在列车上提到谭诺这个名字。对这起事件,我本能地觉得缩小影响范围比放大要好,默哀比看热闹要好。 “是不是很惊艳?”齐洛一点没听出我的想法,反而在电话那头笑得更开心了。 “什么?”我再次压低声调。 “你不开心吗?你不是早想让他滚蛋了。” “我并没有这种想法。你是不是太主观了?”我又一次压低音量强调。 “是吗?那我误解你了。”她不以为然地说,好像完全没拿我的回答当回事,也并不太相信。 我想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说“你没误解我,但我也确实没那样想。” 听我没打算继续跟她打马虎眼,齐洛来了精神:“那你怎么想的,说来听听?反正我按自己的想法把你手机里涉案前后跟他的聊天记录都删了。” “你怎么有时间关心我的事了?”我反问。 “就很有趣啊哈哈哈哈,可能我对这个老东西有种病态审美吧。” “什么意思?” “看过现场尸体照片了没?” “看过了。” “看现场照片,你认为当时爆炸威力有多大?” 我保留通话,把网页滑回展示现场照片那屏又看了一遍。 那是整篇讣告里唯一一张现场照,拍摄方式为谭诺实验桌正前方两米水平拍摄。 这张宽度约两米的实验桌的其他位置空无一物,只在正中心展示了谭诺的头颅,而且它并不是水平摆放的,而是故意把他的脸朝下,将鼻子作为支点保持平衡放置的。这样摆放的目的只有一个,在这张桌子的正中心,也是整张照片的视觉中心,突出它后脑勺那个一只手掌大小,血淋淋的洞。 因为眼睛和鼻子几乎和桌面平行,我看不到谭诺脸上的表情。但可以猜测,他死前应该经历了不小的痛苦。可能出于缅怀的目的,或是表达尊敬,照片被刻意添加了暗调滤镜,处理成介于黑白和彩色之间的深棕色,所以看到时,我只觉得构图惊悚,并不感到恐怖和血腥。 “桌子还在,应该不大吧?”我仔细研究了下那张照片对齐洛说。 “很大哦。”齐洛笑着说,“昨天,11:30分,a市所有人都听到了爆炸声。” “这怎么可能?”我太惊讶了。从物理学角度说,能让a市所有人都听到响声的爆炸,只可能是原子弹袭击。 “怎么不可能?正因为所有人都听到了爆炸,这事肯定瞒不住,所以true news和其他媒体只能跟着对他的死做了呼应这个影响力量级的报道。”齐洛说,“不然你觉得他的死能有这么大的媒体影响力吗?” “其实没必要?” “从爆炸量级和谭诺的重要性来说,没必要,但从标志性说,怎么炒作都不过分,甚至作为宣传卖点也不错。最近新闻荒,我的爬虫程序都打探不到新鲜事。趁这波热度,大家能热闹下。” 我对她和她朋友们热衷打探的荒唐事没任何兴趣,就像我认为谭诺不是因为不够重要才不应该成为神学组织袭击目标,恰恰因为太重要。 当然她的视角也有道理,只是显然与谭诺死后舆论的实际方向存在偏差。那些本应是对他死亡事件本身的报道里,记者关注的重点都落在了肽链a酸和乙鼠油的商业潜力,以及因这种巨大的商业潜力所引发的商业纷争上。从反向角度看,很显然明白的都明白到底什么才是本案核心,若非如此,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谭诺的身份不只是一位知名生物医学教授,他更是某项即使问世25年后,依然争议尚存的生物医疗技术的标志。 “你很悲伤?”齐洛看我不说话,猜测道。 “我在想那张照片。所有网站的那张现场照都被处理成那个色调了吗?” “是的,很奇怪吧?警方只放出了那唯一一张现场照,而且都是加滤镜后的。” “哦。” 我有一个大胆猜测,这张照片很可能不是警方拍的,而是杀人犯拍的,还是杀人犯故意挪掉背景杂物后的摆拍的,目的就是展示谭诺后脑勺那个被掏空了脑组织的洞。结合杀人犯故意把取出来的脑组织浸泡在血液里的举动,基本可以推测这是那些反对谭诺式生物医疗的动物保护组织或神学组织的武力威胁。这就跟二十五年前谭诺为了推销他的肽链a酸,对一只实验猴子做的一模一样。虽然近年来他极力想抹去自己跟肽链a酸的任何关系,但记得的人仍然记得他二十五年前的言论和为了宣传肽链a酸神奇疗效时使用的实验照片。 “反正……挺艺术的哈哈哈。怎么说呢?有一种……很崇高的感觉。” “照片?” “是啊?特别肃穆和崇敬,那颗脑袋背后正闪着金光呢哈哈哈哈哈哈。” 我再一次翻到那一屏,确认只是深棕色滤镜,没有金光。 “没有啊。”我说。 “啊哈哈哈哈哈,那可能我搞错了,网友p的图有金光,警方放出来那版没有。” “这么搞笑吗?” “比这更搞笑的都有,还有把他这颗头嫁接在猴子头上的。” “你到底看的什么网站?” “什么网站上都有,唯独新闻网站上没有。” 我突然更好奇另一个问题。 “有没有彩色原版不加滤镜的?” “没有,连彩色修复的都没有。” 现在我更确定这张被泄露的唯一现场照一定不是警方拍的,而是杀人凶手拍完留在现场的了,因为这种显像效果我在用一种即拍即得的相机拍的照片上见过,深棕色的明暗不是滤镜,原片应该就是这样。 “照片这么重要?”齐洛问。 “如果一切很真实,照片就不重要。” “如果一切不真实呢?” “那就无比重要。” “你从哪里看出不真实?” “因为爆炸音量、舆论导向、现场细节、目击证词都和这张照片有冲突。” 说这些的时候,我依然努力压低音量,不让周围人听见。 “你想说的是矛盾吧?” “不是,是冲突。矛盾是如果前面这些是真的,照片就不是真的。冲突是如果前面这些是真的,照片也可能是真的,只是重点不同。当然,如果前面这些是假的,照片也可能是假的,只是重点不同。” “哈哈哈,你说的这些我不明白,但听着很有意思,你想约太阳鸟一起探险吗?去发现被掩盖的真相!” 她说的探险无疑涉及黑进警方内部信息网。 “不想。”我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不想违法,连会被猜测涉嫌违法的证据都想全删掉。 “为什么?你不信我有这个能力解开令你好奇的真相,还是……付不起调查费用?” “都不是,是因为这张照片告诉我的事,和你告诉我的事不冲突,所以我认为没必要追求真相。” “是吗?我和照片告诉你什么事了?” 这时,高铁正驶入一段隧道,整节车厢瞬间安静了下来,三分钟内,隧道里的岩石遮挡住了每一扇窗子,车内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看不见周围的人。耳膜被两边灌入的压力气流堵住,我也听不见他们说话。 “这是一件好事。”黑暗环境中,我对手机话筒说。耳膜依然被堵着,说的这句话连我自己都听不见。 “哈哈哈,那我可不止要告诉你这是件好事,我还想帮你做一件好事。”她说,“你查下邮箱。不过可要记得,这算欠我个人情。” 我不想理这个小疯子了,就当出于嫉妒吧。她说的话每次总会被论证比我说的多几分道理。 “回报嘛……下次见面,我要索你香吻一个!”她继续说完,麻溜地挂了电话。 来时利落,走时干脆。 第四十一章 齐洛的爱人和他们谜一般的球技 收件箱里什么都没有。 垃圾箱里也没有。 我只在草稿箱里,看到一封未命名邮件。 很显然,只有用我的账号登录,她才能把这封邮件保存在草稿箱里。齐洛这家伙又黑了我的邮箱! 我打开邮件,里面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个exe后缀的附件,命名为“源”。 打开…… 这是一个抓取ip地址的爬虫程序。 无数白色的数字字符在黑色的底板上跳动,二十秒后,终于定格在一个ip地址上。 259.447.1486。 a市夏夜的凉意可以是飞机螺旋桨吹出的小旋风给的。 齐洛等人等的无聊,开始数这块巨大的停机坪上,飞机的起降数。 1,起飞。 2,起飞。 3,起飞。 1,降落。 4、5,起飞。 这还仅仅是一个小时内的数量。显然,这个夜晚,从这里起飞的飞机数多于降落的。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a市这个军用机场最近生意还不错,至少多于上个月的。 齐洛记得北郊机场最早只是一处只有一条起飞跑道的小型私人机场。 今时不同往日,自从“潜鲸”第5分队接管后,已经把它改造成备战级别的军用机场,还拓展了直升机专用停机坪。 从小时候开始,齐洛就热衷于隔着铁丝网数从这里起飞的飞机数,有时候等一整天都只有一架,好不过瘾。现在她的爱好变了,觉得数数没什么意思,开始学会欣赏那几架偶尔在新建的停机坪上空悬停,既不飞离,也不降落的直升机的英姿。 停机坪刚建成时她问过齐羽关于直升机和客机的事,她至今记得那时的对话。 “哥,你知道北郊机场新建了直升机停机坪吗?是不是不久就会有直升机来?” “他们肯定会派一些来在那里驻扎的,毕竟被潜鲸接管后就是军用机场,再也不归民用了,你别老去看,被大兵看到了还以为你要闯军事禁区。说不定月黑风高看不清,一枪把你崩了。” “哈哈哈,但我想看飞机,尤其是以后会来的直升机。” “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民用客机可以坐很多人,直升机只能坐不到五人吧?” “有的直升机只能坐驾驶员一人,也有直升机能坐二三十人。” “但我等的就是能坐不到五人的直升机,比较通俗。就像车子有两人车,也有几十人座的客车,但通常都是四人车一样。我定义的直升机就是那种只能坐四人的通俗型号。” “为什么?” “因为我看腻了翅膀在身体两边的飞行物,想看看翅膀在头上的飞行机。” “我问的为什么,是为什么你一定要看这个载重量?就好比你喜欢看车应该更想看那种两人座的超酷炫跑车吧?或者奇怪点的房车?你说你等着看出租车不奇怪吗?” “哦,原来你问这个。你说的那两种很有特点的车是主流车型吗?” “现在当然不是,但如果生产力发展,人们的生活方式改变,也可能成为主流车?像“洄游计划”执行后,可能房车才是最适应这种政策的主流车型?” “你觉得是适应?我怎么觉得是逃避?哈哈哈哈哈,有了房车,政府就管辖不到固定住处了。” “是吗?我也是乱说的。我没你懂得多。” 其实齐洛觉得,改造也就算了,他们还参照特级军事基地标准,把这个新机场弄的寸草不生。 现在这哪还有一点小时候爸妈第一次带她和齐羽来乘私人飞机时看到的风景? 她背靠在铁丝网上低着头想。 等太久眼睛累了,现在开始,她想仅仅只靠耳朵分辨飞机的起降。 每听到一架飞机起飞,她就继续按左手的计数器,每听到一架降落,她就按右手的。这两个计数器除了可以记录数量,也可以记录间隔时间。咔哒——她左手按动了等待的这一个半小时里的第6下。 ““八面风999中型运输机”,2103-2104年产,15座,老古董,是你喜欢的类型,直升机。”不远处一个看不清样貌的男人向她走来,边走边掖着嗓子说。看他的样子,似乎对齐洛的喜好了如指掌。 “几几年产的都能听出来?你真是越来越666了。” 男人在离直升机停机坪一公里开外的铁丝网另一端停下了脚步。他站的位置和齐洛一样,都正好看不到这架飞机,只能靠声音辨别,只是齐洛离跑道近,而这个新来的男人离专用停机坪更近。 “也不是什么特异功能,听螺旋桨声音瞎猜的。” “那这架呢?” 伴随齐洛的话音,男人听到一架飞机的底轮在跑道上高速滑行。从他的位置只能远看到一个模糊的,在移动的物体,而齐洛如果转身,就能看到这架飞机完整样子,但齐洛并没有。 他想听得更仔细一点,没有马上回答。这时那架飞机已经到了底轮离地的时刻,模糊的身影在男人的注视下向天空进发。 “幻彩flee b765型喷气式侦察机,服役刚两年,两座。”齐洛抢在对方开口前说,边说边又按了下左手的计数器。 “你也是听声音听出来的?” “不是,算出来的。” “这话怎么说?”他边问边又开始挪动已经停下的脚步,补完从说出第一句话时的位置到走到齐洛身边的位置,应该走完另一半路。 走到齐洛身边后,男人捡起齐洛放在脚边的一颗篮球,边等她的回答,边自顾自用这颗球练起了运球。 砰——砰——砰—— 这颗球充满节奏感地随男人的手部动作一次又一次撞击着地面。 只是拍球的话太简单了,男人又做了几个花式动作,在把球放在右手指尖转了几圈后,他突然改为左手持球撞地,顺势,又用右手从背后接住球的反向回旋,接一个没有任何犹豫的转身,最后向后一跃,将球顺手推出。 啪—— 轻轻的,这颗才离开男人指尖的球,稳稳地砸在齐洛眉心。 从这几个动作看出,男人虽瘦,球技却出神入化,甚至在运球时已经达到人球合一的地步。球上显然没粘胶水,但它就像被无形的吸力吸引住似的,无论男人怎么拍打、旋转,它都跟男人的手保持着一个绝对标准的距离。近一寸不接近,远一寸不离开。 好比现在,在砸中齐洛后,球又回弹回男人脚边,男人再次一个顺手接住。这次接住后,他没打算再奚落齐洛一次,而选择带球多跑几步。 跟机场隔离的铁丝网外有一个标准篮球场。它是齐洛和齐羽上小学时,操场上的唯一一个篮球场。小学拆迁后,整个操场被保留,多年过去,因为没人维护,操场上的场地和器械只剩两个面对面的篮筐能正常使用。 跑到离三分球标准线两三米远的位置,男人再次停下,就在这里用力将球掷出。 一条完美抛物线的另一端是篮筐正中央。 这两击后,男人展现了卓越的超近距离和超远距离射球技术。变魔术般的,球在贯穿球框后,再一次滚回男人的脚边。 “这么远投篮,就算中了,算得分吗?”齐洛对回答他提出的问题不感兴趣,反而更好奇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能得分,但你不就是约我来瞎玩的吗?”他再次捡起地上的球。 这回他没再做花式动作,也不想投篮,把球直接抛向齐洛,“该你了。”他说。 齐洛吓了一跳,但还好反应及时,她抬手精准接住了那颗向她飞来的球,把它抱在胸前。 “怎么了?”看齐洛没有下一步动作,男人再次发问。 “我在想……怎么回答你刚刚那个问题。” “什么问题?”他不知道是真不记得了,还是过了太久已经不感兴趣了。 “关于我怎么知道那架飞机的型号。” “哦。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反正无从考证,你说什么我都相信,或者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 “你怎么这么讨厌。”齐洛娇嗔道,“我会骗你?如果不是幻彩flee b765型喷气式侦察机的话,我把这颗球吞下去。”她边说边真的把球凑到了嘴边。 “你还是这么可爱,小洛,以为用伤害自己来威胁我是一种能讨巧的得到你想要的承诺的方式。” “讨巧?不,首先,我从来没这么想,其次,如果我这么想,在你这种男人看来显然也不是讨巧,而是淘气。” “无论讨巧还是淘气,只要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的话,都可以。”男人用慵懒的语调说,他似乎累了。 齐洛听了这话很不是滋味。她觉得这明显是男人在讽刺自己做人做事不择手段,但她即使听出了这个意思也不好发作跟男人吵,因为一个人如果不知道自己做事不择手段的话,无论别人怎么讽刺,都察觉不到是在说自己,反之则无论对方在言语里添了几分这个意思,都能敏感感觉到。 齐洛不打算接这个话茬,因为接了的话,反而会显得自己过往言行举止和做事风格的自信不足。 仅仅只在意结果的行事方式有对错优劣吗?她扪心反问,最后打算假装听不懂男人的画外音。 “其实是根据滑行时间估算飞机重量和类型,再从机场的采购清单里找出具体型号。”她回到上一个话题,开始详细解释,“算时间,我确定这是一架喷气式侦察机,而北郊机场只在两年前采购过五架侦察机,都是幻彩flee b765。” “哦。”他听她说完这一长段,总算打起精神,不再犯困,“你说的“采购清单”在哪?” “只在我脑子里。” “哈哈哈,你们兄妹俩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个男人认识齐羽,齐洛早知道,但齐洛也认识这个男人,齐羽并不知道。 “你可以说我哥像我,不能说我像我哥。”齐洛边说边运球到篮筐下,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球顺利穿过早已残破不堪的球网,应声落地,“说实话,我都不屑于把自己跟他放在一起比较,尤其是被你,飞行机。” 说完她捡起球,重重向这个被叫“飞行机”的不良少年扔去,好像这颗被他俩扔来扔去攻击对方的“圆形炮弹”就是齐羽一样。 “我已经把你的ip地址给我哥了。”齐洛补充道。 飞行机接住球,点头说:“嗯。” “嗯?这么简单?你不生气?我可暴露了你这只老鼠的老巢。” “嘘……”飞行机把手指竖起放在唇边,示意齐洛别往下说了,“不生气,因为你是兄控。” “小洛喜欢的是你。”齐洛跑到他身边,认真地说。 这一次,她一改刚才的泼辣。 齐洛像条心机颇深的毒蛇,环住了他的腰,舌头一伸一缩,像条沾着蛇毒的信子,温柔又别有深意地肆意对对方撒起娇来:“我已经表白过你很多次了,不记得了吗?” 齐洛很矮,头顶还碰不到他的肩线,但这不妨碍她施展这个紧拥不放的拥抱。 “但我不喜欢你,我拒绝过很多次了,你应该记得,不该再自讨没趣。” 话虽这么说,飞行机并没有挣脱齐洛的环抱,反而像只动不了的,受伤的熊一样,被齐洛的双臂紧紧锁住撤退的路。 “这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依然喜欢你,就是想一遍又一遍跟你表白。这是我的自由。” “你永远像个孩子,哈哈哈哈。” “那你说,这是优点还是缺点?” “要我说的话,这是一个……”飞行机没有挣脱她的环抱,就这么被她抱着的同时,双手交叉到她背后又投了一记远抛球,但这次没中,球擦在篮板上,又反弹到地上,“这是一个特点,让你很有辨识度。” “哈哈哈。” 齐洛放开手,走去捡球。 她捡起球,没抬头看他,边拍球边思考着什么。 一下、两下、三下…… 第四十二章 齐洛又一次感受到被爱人嫌弃 此时已经没有飞机继续起飞了,齐洛口袋里两个计数器,一个最终数字停留在7,另一个停留在1。这是三个小时的计数成果,虽然她只空等了飞行机一个小时,但其实她比约定时间早两个小时到达约定地点,为的就是重新体验一把小时候的坏习惯——为飞机计数。 她记得小时候,当北郊机场还不是军用机场的时候,每天从这里起飞的私人飞机比现在要多得多。她经常好奇,这些飞机到底要往哪里飞,为什么再回来,或什么时候会再回来。没人能回答她这种比所需知道的事项更进一步的问题,所以她练就了一种单纯用耳朵来分辨飞机型号的能力,配合她后来高超的信息侦查技术,她甚至能边看手机里的地勤值班表、航线调度表,边核对飞机停留的时间和去向。 而现在,机场那个门庭若客的时代已经过去,每日虚度被军事化后门可罗雀的日常,但齐洛偶尔还是会来转转,在想象里重温当年盛景。 飞行机叉开双脚站着,手背在身后,像个中年人一样耐心又仔细地听齐洛一下又一下的拍球声。 其实飞行机很年轻,只有25岁,跟齐羽恰巧一样大,但不同的是,齐羽一直追求个人发展高度和空间上的更高更远,他最大的目标是成为比谭诺更牛逼的生物医学教授,最大的理想是永远离开这里,直奔干旱洲,就此度过余生。飞行机不同,如果生命是一座老式座钟,他人生的指针被他自己永远停摆在18岁大二开学第一天的早8点。那是七年前的秋天。从此以后,他的生命只剩下象征秒针的钟摆一直左摇右摆,但无论怎么摇摆,分针愣是一格都没再往前走过。 顺便说一句,那个早上,齐洛是和他一起在他那个像老鼠洞一样的家里的床上醒来的。 在拍了那颗篮球上百下后,齐洛终于说出了她喊飞行机来真正想对他说的话:“我说……谭教授,是你杀的?” “不是。”飞行机的回答很肯定。 “那是谁?你肯定知道内幕。我保证。” “哈哈哈,你费这么大劲约我来只是为了这件小事?” 确实费了很大劲。已经近一年无论齐洛怎么联系飞行机,他都不回复了,真不知道是聋了还是瞎了,更大的可能是钓上新欢了,毕竟他身边从来不缺齐洛这样带着目的来跟他睡觉的女人。 “这不是小事,这是一个借口。如果没有这个借口,你会见我吗?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亲自动手,只是不确定你干涉了这件事多少。” “你真的完全看错我了。”飞行机叹了口气,不耐烦起来,“如果有人想杀谭诺恰巧被我知道了,我不只不会帮忙,还会阻止。谭诺一直活着……有什么不好的?” “但是他活着很考验你的耐心。”齐洛这话冲口而出,但说完就后悔了。 她停下了拍球的手,转而把球抱在胸前。撞地声停止,噪音终于不再打扰球场和机场的宁静。 飞行机饶有趣味地赏玩着齐洛的用词:“耐心?” 从双手抱背到现在,他一动都没动过。 “恒心?”齐洛试探着换了个词,“马上杀掉谭诺,一定是没耐心和恒心的人下的决定。要是我,我就再多等几年。” 飞行机又开始赏玩下一个词:“马上?” 齐洛沉不住气了:“你别打哑谜戏弄我了,就直接告诉我,你们现在杀谭诺是什么目的?” “首先……”他总算认真起来,“不存在我们。其次,可能杀谭诺的人并不是想杀谭诺,而是想给他换种死法呢?” 齐洛醍醐灌顶,像获得了什么不得的情报和一种全新的思考方式般惊讶。 “你是说就算凶手不杀他他也会死?” “嗯,他好像时常有这种念头。” 据齐洛观察,飞行机和谭诺平时走的挺近,除了在学校,还有些私下交集,如果谭诺想轻生,说不定他确实知道。 “所以杀他是为什么?” 齐洛本以为问出这个问题他一定不会回答,没想到他想也没想就说:“为了该死的象征学意义。” 听完齐洛完全傻眼了,真想拿出个小本子把老师的话一笔一划记下来:“象征什么?” “象征割裂。不是壮士断腕的割裂,而是另一种,厌恶及舍弃的割裂。” “像割断脐带那样?” 脐带,没错,就是脐带。这是齐洛这个脑瓜子能想到的最合适谭诺的象征物。 飞行机又开始玩味这个词:“脐带?” “不然呢?你觉得是什么?” “哈哈哈,你别误会,我没有看不起你这个比喻的意思,只是认为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比喻,谭诺并不是一根脐带,而是……怎么说呢?更像一枚胎盘。” “什么?!”说实话,齐洛被他的想象力和用词惊呆了。 “不明白吗?所以我说你永远是小孩子,因为根本没研究过生孩子的事。脐带只是胎儿营养的传输通道而已,它本身不截留任何营养物质,仅仅是介质而已,而胎盘,是母体给胎儿供能的营养中转站,胎儿落地后,胎盘依旧营养丰富,具备丰富的食用价值。” “靠!你是妇产医院那种会吃胎盘的人?太可怕了。” “你别血口喷人。知道有这种买家的存在,跟我实际吃胎盘是两回事。” “跟你知道是谁杀了谭诺,和亲手杀谭诺是两回事一样?”齐洛抓住这道破绽发动进攻。 这话把飞行机问住了。他觉得齐洛的这个比喻简直是神来之笔,惊叹于她发乎天然的语言天赋。 “我对生产不厌恶。”飞行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说了句不相关的话。 “产妇生产,还是机械生产?”齐洛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她发现飞行机对双关技巧的应用几乎到了神乎其技的地步。 “都可以。我都不厌恶。”飞行机边说边开始研究起齐洛的表情,似乎在等她发表属于她个人的,最真实的观点。 飞行机并不讨厌齐洛,甚至有点喜欢,但觉得与其跟一个永远掩饰自己真实想法的女人做生意,不如去找另一个无比直白的女人做交易,如果自己大脑里的信息有被这两个女人争抢的价值的话。 “所以baby和产品都越多越好?” “当然。” 齐洛想更进一步确定。她直白地把飞行机的想法说完整:“但是谭诺,也就是胎盘,没有食用,或者说被你杀害的价值?” “是的。” “所以乙鼠油也没有被你使用价值?” “哈哈哈哈,你在这儿等着我呢?”飞行机哈哈大笑着反问。 “你先说是或不是?” 飞行机沉稳认真地回答:“yes,对我来说没有使用价值。” “那不一定。我保证。”齐洛认为他在说谎,“说不定死神饿了喜欢吃苹果,你饿了喜欢吃胎盘呢?” “既然你从本能的角度怀疑我,我只能从理智的角度反驳了:所有人都知道算杀了谭诺也只是死了个替死鬼,还是个不被人待见的那种。这又回到我刚刚说的,杀他除了象征割裂的象征学价值和表达愤怒的情绪价值外,没任何其他价值,也没多大用。”飞行机说的很具体。 “那好,谁有动机谁才会动手。你说的割裂到底指谁跟谁割裂?” “孩子对母亲的割裂。”飞行机盯着齐洛的眼睛,把这八个字说的很慢。他在尝试用齐洛能听懂的话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他认为要让对方听懂,除了用词外,语音、语调、语速,以及肢体动作也十分关键。 “当然,母亲表达自己对孩子的愤怒也有可能,但通过把自己的胎盘吃了?”飞行机说话时的表情从郑重、庄严,一瞬间转变为嬉笑和嘲笑,“这显然不可能,也不足够,哈哈哈哈。” “是通过把谭诺杀了。”齐洛后悔开始这段由自己起头的,关于“胎盘”的对话了,她想收回胎盘这个概念,这才想起“胎盘”好像本来就是飞行机提出的概念,自己说的是“脐带”。 “对,你说的都对。” “别老是说我对,我错了麻烦你告诉我。我再问一遍,你的意思是孩子讨厌胎盘和脐带,而母亲讨厌父亲?” 飞行机觉得齐洛看起来智商高,其实也不过如此。他反问道:“你喜欢把胎盘和脐带放在跟产科医生和助产护士一样的level比较?” “什么?不应该是父亲吗?” “父亲?你是不是困了?明明是产科医生和助产护士。”飞行机打了一个哈欠,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四十三章 齐洛再一次向爱人挑战失败 此时恰巧一只蜻蜓落在齐洛鼻尖,她动手轻轻挥赶,想把它赶走。 这蜻蜓飞的这么低,怕快下雨了。她想起齐羽说今晚会回家,也不知这时到了没,如果还没到肯定会被雨淋。齐洛叹了口气,责怪自己太粗心大意了。齐羽出发前,自己给他整理背包时,因为怕他饿着,细心放进了面包和鸡腿,还准备了个医药包,唯独忘了装一把伞。因为在齐洛的心里,别让齐羽饿了,受伤时能得到及时医治才是第一重要级,至于他是否会被雨水淋湿,则不放在第一顺位考虑。 “它惹到你了吗?”飞行机指着那只依然在齐洛鼻子周围盘旋的蜻蜓问,“为什么要赶走它?” 齐洛没习惯他突然开启的新话题,挥手赶走蜻蜓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她不喜欢有什么东西在她思考重要问题时不厌其烦地叨扰。 她随口说:“太痒。” “你知道古时候有位圣人吗?据说这位圣人思考问题时,偏不去静僻处,偏要寻个虫子最多的潮湿阴暗处蹲着,为的就是练习抗干扰的定力。” “柏卡图式?” “是的,据说他认为被千虫叮,万虫啃方可一窥真理。” “我肯定不是圣人。别说被千万虫叮咬了,就算只有一只蜻蜓暂时在我鼻尖停留,我都觉得怪痒的,想赶走。” 飞行机听了觉得很有意思,好奇地问:“你看我像吗?” “像圣人?”齐洛反问道。 “不,像那只停留在你鼻尖的蜻蜓。” “是那只曾经停留在我鼻尖一段时间的蜻蜓。你看,它现在已经飞走了。”齐洛循着那只蜻蜓的飞行方向,指给飞行机看。它现在正在铁丝网倒数第三排网格附近停留,一会儿飞,一会儿在铁丝栅栏上休息,好像自己也没确定去向。 飞行机看都没看齐洛指的方向,只是问:“你就说像不像吧?” “不像,我觉得你像只老鼠,比起低空飞行,更喜欢钻洞,因为你并不喜欢打扰别人,单纯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别把我比喻的这么胆小。”飞行机有点生气了。 “你觉得我说你像老鼠只是讽刺你胆小?老鼠这个形象还跟很多其他品质挂钩,比如阴险狡诈,比如不喜欢开太阳的室外,喜欢阴暗潮湿之处,比如喜欢食腐。” “比如牙齿很强健。”飞行机帮他把比喻说完。 “牙齿强健的是乙鼠,老鼠没那么强健。” “呵呵呵,对,乙鼠。”飞行机脸色更阴沉了,“乙鼠就是强健版的老鼠对吧?” 齐洛愣了一下,一瞬间在她眼里闪烁过一丝动摇,但很快重新稳定情绪,肯定地说:“是的,乙鼠就是强健并且卫生习惯更好的老鼠。乙鼠的食物是比自己更大的活物,而不是比自己更小的腐物。老鼠喜阴湿而乙鼠喜阳旱,所以它们广泛分布在干旱缺水地区,尤其干旱洲。” “就是齐羽心心念念想去的那地方?” “是他想回的那地方。” 这话脱口而出后,齐洛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话太多了,还好对方并没深究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哦?那我祝他能早点回去。哈哈哈。” “我也是这么想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回的地方,比如齐羽想回干旱洲,而我想回到这所小学。”齐洛用脚狠狠踩了地面两下,“不同的是我想回小学很简单,我现在就住在附近,随时可以回来看看,而齐羽想回干旱洲却不容易。你呢,你想回哪?” 飞行机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本想说自己想回d市,回父母的宅子看看,但不知道为什么,真正说出口的却是:“我想回到三天前。” “或者,三年前。”他又添了一句。 “你想阻止谭诺被杀?” 以齐洛的理解力,她只能理解飞行机到这个份上了。 “是的。” “为什么?尽管谭诺死不死没什么区别,他早就臭大街了,但他的死可以作为一个标志也不错。就像你说的,一个象征孩子彻底跟母亲决裂的标志。” “你说的对,胎盘本来就是属于孩子的,不属于母亲。每一胎生产完后,这一胎的胎盘本就该自行剥落。甚至孩子长大了,也有自行去医院取回母亲存在冷冻库的胎盘,自己享用的权利。” 这个滑稽的比喻又把齐洛逗笑了:“哈哈哈这你都知道?” 镇定了一下,飞行机说:“我在生物医学圈混了快十年了,我什么都知道。” 他这是硬把自己留级七年当成混圈七年来标榜,齐洛对他的厚脸皮彻底无语。 “那你知道他们晚了一步吗?”他接着说。 “谁?晚了哪一步?你得说清楚我才知道。”齐洛嘻嘻笑着等着他说。 “去医院取走谭诺这枚“胎盘”的,他的老baby们啊。” 那只蜻蜓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铁丝网边自顾自飞了回来,这会儿正停在飞行机的鼻尖。飞行机比齐洛可狠多了,乘其不备,张开手掌一把把它握在手心,再稍一加力。蜻蜓瞬间被碾成了汁液。 很多昆虫死后是没有遗体的,只有汁液。 此时,飞行机掌心的这只蜻蜓就是这样,汁液顺着他的掌纹正往下流。 “你好残忍。可见你没在学习柏卡图式成圣之道。” “柏卡图式是柏卡图式,我是我。哈哈哈。” “但万一它是个人呢,像这样打扰你一下就该被捏死?” “谁?” “那只蜻蜓。”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算打扰到你,应该不应该被捏死?” “我是不知道,它或许是个人这件事。” “哈哈哈哈哈,那好吧。”此时,齐洛终于听懂了飞行机的意思,“我得承认,其实我也不是柏卡图式这种人。我不认为人在杀动物时,需要先确认这是人变的,还是本来就是动物。” “能你一定也不会在杀人前确认这本来就是人,还是是由动物变的。”飞行机接话。 他俩谁都没说话。 谈论人和动物间可以相互异化,这是件早被禁止的事。他俩谁都想点到为止。 又过了一会。 “你给了你哥我哪里的地址?”飞行机问。 “网吧。你别的地址我也不知道。” “你连你哥也耍?” “为了别人我绝不会耍他,但为了你,耍耍他又怎样?” “但我不喜欢你啊。我都拒绝你很多次了。” 飞行机边说边走到齐洛身边,看她坐在地上玩球。他弯下腰来,面对面给了她一个深长的吻。这可能就是情侣间的浪漫吧,嘴上拒绝,身体却诚实。 齐洛抬头回应他的吻,男人习惯性地,慢慢把手伸进她的衣领。 啪嗒—— 他轻弹了一下她背后的胸衣扣后,顺利单手解开。 齐洛满心期待地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男人却恰巧在此时犹豫了,仅到解开她的胸衣扣后,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 “你肯要我了?”她边问边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把手从自己的衣服里抽走。 “不要,我不敢,小喇叭。”飞行机笑着说。 他的回答依然如故,和七年前一模一样。说是这么说二十分钟后,飞行机才意犹未尽地帮她整理好衣领,把手从原路抽了回来。然后,他直起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就像来时一样,也像七年前的那个早晨一样。 “胆小鬼,人家可还是第一次!”齐洛冲着他的背影喊。 习惯被拒绝,又持之以恒追求,这已经是她七年来的习惯。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又渴望所有人都知道。要满足因为对这个男人求而不得而产生的这种变态需求,真是太难了,但齐洛一直认为这是神对自己的考验,要重复一遍,是神,而不是柏卡图式。 柏卡图式通过《柏卡图式求是录》这本书,一直试图论证亚瑟对夏洁的爱是真实的。齐洛不同,她单纯就想论证飞行机对他的new baby的爱是虚假的,对自己才是真爱。 第四十三章 齐洛再一次向爱人挑战失败 此时恰巧一只蜻蜓落在齐洛鼻尖,她动手轻轻挥赶,想把它赶走。 这蜻蜓飞的这么低,怕快下雨了。她想起齐羽说今晚会回家,也不知这时到了没,如果还没到肯定会被雨淋。齐洛叹了口气,责怪自己太粗心大意了。齐羽出发前,自己给他整理背包时,因为怕他饿着,细心放进了面包和鸡腿,还准备了个医药包,唯独忘了装一把伞。因为在齐洛的心里,别让齐羽饿了,受伤时能得到及时医治才是第一重要级,至于他是否会被雨水淋湿,则不放在第一顺位考虑。 “它惹到你了吗?”飞行机指着那只依然在齐洛鼻子周围盘旋的蜻蜓问,“为什么要赶走它?” 齐洛没习惯他突然开启的新话题,挥手赶走蜻蜓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她不喜欢有什么东西在她思考重要问题时不厌其烦地叨扰。 她随口说:“太痒。” “你知道古时候有位圣人吗?据说这位圣人思考问题时,偏不去静僻处,偏要寻个虫子最多的潮湿阴暗处蹲着,为的就是练习抗干扰的定力。” “柏卡图式?” “是的,据说他认为被千虫叮,万虫啃方可一窥真理。” “我肯定不是圣人。别说被千万虫叮咬了,就算只有一只蜻蜓暂时在我鼻尖停留,我都觉得怪痒的,想赶走。” 飞行机听了觉得很有意思,好奇地问:“你看我像吗?” “像圣人?”齐洛反问道。 “不,像那只停留在你鼻尖的蜻蜓。” “是那只曾经停留在我鼻尖一段时间的蜻蜓。你看,它现在已经飞走了。”齐洛循着那只蜻蜓的飞行方向,指给飞行机看。它现在正在铁丝网倒数第三排网格附近停留,一会儿飞,一会儿在铁丝栅栏上休息,好像自己也没确定去向。 飞行机看都没看齐洛指的方向,只是问:“你就说像不像吧?” “不像,我觉得你像只老鼠,比起低空飞行,更喜欢钻洞,因为你并不喜欢打扰别人,单纯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别把我比喻的这么胆小。”飞行机有点生气了。 “你觉得我说你像老鼠只是讽刺你胆小?老鼠这个形象还跟很多其他品质挂钩,比如阴险狡诈,比如不喜欢开太阳的室外,喜欢阴暗潮湿之处,比如喜欢食腐。” “比如牙齿很强健。”飞行机帮他把比喻说完。 “牙齿强健的是乙鼠,老鼠没那么强健。” “呵呵呵,对,乙鼠。”飞行机脸色更阴沉了,“乙鼠就是强健版的老鼠对吧?” 齐洛愣了一下,一瞬间在她眼里闪烁过一丝动摇,但很快重新稳定情绪,肯定地说:“是的,乙鼠就是强健并且卫生习惯更好的老鼠。乙鼠的食物是比自己更大的活物,而不是比自己更小的腐物。老鼠喜阴湿而乙鼠喜阳旱,所以它们广泛分布在干旱缺水地区,尤其干旱洲。” “就是齐羽心心念念想去的那地方?” “是他想回的那地方。” 这话脱口而出后,齐洛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话太多了,还好对方并没深究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哦?那我祝他能早点回去。哈哈哈。” “我也是这么想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回的地方,比如齐羽想回干旱洲,而我想回到这所小学。”齐洛用脚狠狠踩了地面两下,“不同的是我想回小学很简单,我现在就住在附近,随时可以回来看看,而齐羽想回干旱洲却不容易。你呢,你想回哪?” 飞行机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本想说自己想回d市,回父母的宅子看看,但不知道为什么,真正说出口的却是:“我想回到三天前。” “或者,三年前。”他又添了一句。 “你想阻止谭诺被杀?” 以齐洛的理解力,她只能理解飞行机到这个份上了。 “是的。” “为什么?尽管谭诺死不死没什么区别,他早就臭大街了,但他的死可以作为一个标志也不错。就像你说的,一个象征孩子彻底跟母亲决裂的标志。” “你说的对,胎盘本来就是属于孩子的,不属于母亲。每一胎生产完后,这一胎的胎盘本就该自行剥落。甚至孩子长大了,也有自行去医院取回母亲存在冷冻库的胎盘,自己享用的权利。” 这个滑稽的比喻又把齐洛逗笑了:“哈哈哈这你都知道?” 镇定了一下,飞行机说:“我在生物医学圈混了快十年了,我什么都知道。” 他这是硬把自己留级七年当成混圈七年来标榜,齐洛对他的厚脸皮彻底无语。 “那你知道他们晚了一步吗?”他接着说。 “谁?晚了哪一步?你得说清楚我才知道。”齐洛嘻嘻笑着等着他说。 “去医院取走谭诺这枚“胎盘”的,他的老baby们啊。” 那只蜻蜓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铁丝网边自顾自飞了回来,这会儿正停在飞行机的鼻尖。飞行机比齐洛可狠多了,乘其不备,张开手掌一把把它握在手心,再稍一加力。蜻蜓瞬间被碾成了汁液。 很多昆虫死后是没有遗体的,只有汁液。 此时,飞行机掌心的这只蜻蜓就是这样,汁液顺着他的掌纹正往下流。 “你好残忍。可见你没在学习柏卡图式成圣之道。” “柏卡图式是柏卡图式,我是我。哈哈哈。” “但万一它是个人呢,像这样打扰你一下就该被捏死?” “谁?” “那只蜻蜓。”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算打扰到你,应该不应该被捏死?” “我是不知道,它或许是个人这件事。” “哈哈哈哈哈,那好吧。”此时,齐洛终于听懂了飞行机的意思,“我得承认,其实我也不是柏卡图式这种人。我不认为人在杀动物时,需要先确认这是人变的,还是本来就是动物。” “能你一定也不会在杀人前确认这本来就是人,还是是由动物变的。”飞行机接话。 他俩谁都没说话。 谈论人和动物间可以相互异化,这是件早被禁止的事。他俩谁都想点到为止。 又过了一会。 “你给了你哥我哪里的地址?”飞行机问。 “网吧。你别的地址我也不知道。” “你连你哥也耍?” “为了别人我绝不会耍他,但为了你,耍耍他又怎样?” “但我不喜欢你啊。我都拒绝你很多次了。” 飞行机边说边走到齐洛身边,看她坐在地上玩球。他弯下腰来,面对面给了她一个深长的吻。这可能就是情侣间的浪漫吧,嘴上拒绝,身体却诚实。 齐洛抬头回应他的吻,男人习惯性地,慢慢把手伸进她的衣领。 啪嗒—— 他轻弹了一下她背后的胸衣扣后,顺利单手解开。 齐洛满心期待地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男人却恰巧在此时犹豫了,仅到解开她的胸衣扣后,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 “你肯要我了?”她边问边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把手从自己的衣服里抽走。 “不要,我不敢,小喇叭。”飞行机笑着说。 他的回答依然如故,和七年前一模一样。说是这么说二十分钟后,飞行机才意犹未尽地帮她整理好衣领,把手从原路抽了回来。然后,他直起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就像来时一样,也像七年前的那个早晨一样。 “胆小鬼,人家可还是第一次!”齐洛冲着他的背影喊。 习惯被拒绝,又持之以恒追求,这已经是她七年来的习惯。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又渴望所有人都知道。要满足因为对这个男人求而不得而产生的这种变态需求,真是太难了,但齐洛一直认为这是神对自己的考验,要重复一遍,是神,而不是柏卡图式。 柏卡图式通过《柏卡图式求是录》这本书,一直试图论证亚瑟对夏洁的爱是真实的。齐洛不同,她单纯就想论证飞行机对他的new baby的爱是虚假的,对自己才是真爱。 第四十四章 因何迭代?——金霖小政权起末勘遗(1) 齐洛给我的ip地址是a城牡蛎街一家网吧。 我没游戏瘾,从小家里就有电脑,从来没去过网吧。这辈子都没弄明白,为什么有人一定要去网吧上网,毕竟这年代自己买一台具备上网功能的电脑这么便宜。 但即使对这个领域无知如我,对那家网吧也略有耳闻。那不止是一家网吧,也是a市知名旅游景点。它是全市唯一一家由地下防空洞改建的网吧。 这往细了说要从a市的历史说起。 我走进父亲的书房,踩在梯子上找了半天,总算在书架第二层一角找到了那本顶部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的《因何迭代?——金霖小政权起末勘遗》。这是一本16开,不到500页的野史故事。书的封面是一张用黑白摄影技法拍下的古城门楼照片,“因何迭代?——金霖小政权起末勘遗”被设计师分成两列,像两条对联似的,贴在古城楼城墙的左右两边。 这书一看就有些年代了。齐羽甚至怀疑爸爸不是这本书的第一位拥有者,因为书页看起来像被无数道手翻过似的,每一张都有被重复翻阅的痕迹,折痕清晰明显,还又薄又脆,其中几页的页脚还留有严重油污,像再一翻就碎了似的。 但就这么本不起眼的小书,却是我的世界观启蒙读物。 小时候父亲在书桌前工作,我就躲在他脚边照着电筒偷偷看书,因为他不允许我把任何书带出书房。 “你们要看就在这里看,不准带出去。”他对我和齐洛一视同仁的严厉。 我是个乖孩子,齐洛不一样,她经常把这里的书偷拿出去,不是自己看,而是借给三教九流的朋友们一起看。可能我太笨,她干这些事的时候从来没被我抓个正着过。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偷偷把书借出去,借给了谁,又是什么时候偷偷放回书架的。 我对妹妹这种诡异生物唯一偏好的了解,仅仅在我记得她在这个书房里最喜欢的一本书叫《mathematics and the copse of logic》——一本上世纪exo国哲学家普鲁斯曼·d伯爵写的数学书。 那本我也看过,但不如对我手上这本小书的理解更深刻。因为这本更形象具体,也更贴近现实生活。她喜欢的那本书里的内容可先按下不表,我更想把焦点集中在我手上这本书。 《因何迭代?——金霖小政权起末勘遗》(以下简称《金霖》)里,作者以七里桥事件事件发生前夕的a市为现实历史背景,凭空杜撰出了一个叫“金霖”的小政权。这个小政权,或叫小王朝的都城和其所统辖区域的地理范围高度合一,都是现在的a市。书里所有内容,讲的都是发生在这个小王朝里的故事。 《金霖》是一本集合了“荒诞”“魔幻”“暴力”元素的故事集。全书只有一个主题——歌颂历史的倦怠。 我小时候很想把自己从这本书里看来的故事,学到的道理分享给周围所有人听,可每当讲这些事,除了齐洛出于兄妹之缘,必须饱受耳膜攻击外,没人愿意听。 根据书里的暗示我推测,早在七十年前,在“黄金圣战”爆发前,这个国家的疆域比现在广阔两倍,尤其北境和西境。当年,北境曾和exo国以巍峨山脉为界,互分彼此领土,西境则延展至额比都一带,更西边的霍尔港,直接贯通西海。 “银霖当下面临的问题不是太小,而是实在太大——北接巍峨山脉,西由霍尔港接西海,东面和南面两面贯通浩瀚洋。这种三面环海的格局,在海洋时代极具战略优势,除个别被季风眷顾的多港口岛国外,海运航线无他国可匹敌。借突出的地理和广袤的资源优势,银霖商贸全球数百年间,海运贸易额居高不下,放眼全球独一无二。 作者在开头写道:我敢放言,除了个别小型岛国外,当今世界断不能出现像银霖这样三面环海的庞然巨国。所以我们决定在此处划地而治,重新建设一个小国,名叫金霖。金霖无他意,只追求国民的快乐和自由。 事实上,庞大的银霖国从没存在过,微小的金霖国也属子虚乌有。作者这种奇幻的太虚笔法并不罕见,无非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真中有假,假里含真。一般来说,文本中的真与假往往有迹可循,甚至有的作者就是通过带读者一起找“谬误”,带他们玩“戏谑真实,歌咏虚幻”的游戏,激发读者对真实世界的厌恶,对荒唐现实的嘲讽。这种文体的特征是,再往前一步很可能会成为政治寓言。比如我看过另一本叫《animal casino》的书,就属这个门类。但是《金霖》不是这种书。它更像本科幻小说,探讨的是真实历史的另一种可能性,而且这种可能性,不是源于现实,优于现实的那种,而是分裂于现实,荒诞于现实的那种。 我第一遍看完这本书时,跟齐洛聊过这种感受,但她听不懂。跟老妈说,她也说她听不懂。我不敢跟老爸讨论这个,怕他看出我的思维层次还是太幼稚。 我再次翻看第一页。 这一页顶部有一行我自己写的读书笔记。 “读这本书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阅读时我永远都分不清到底哪些内容是杜撰的,哪些内容是真实的。当我不再求真时,恍然顿悟,原来求假亦不可得,因为作者涉嫌把原本前后关系的时间线,改成了左右方向。像数字接龙似的,原本历史上依前后时间顺序发生的事件,被‘不知道谁’刻意改成了平行并列事件的排列组合。” 我边读小时候自己写的这段话边觉得好笑,因为这个叫“不知道谁”的,还真就是这位作者的笔名。 再说一遍,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银霖国,当然也更没有金霖国。 70年前,这个国家疆域上的上一个政权叫q国。10年黄金圣战之后,新组建的政权叫r国。往前推也一样。所有历史政权名称都严格按照字母表排列——最初从a起,目前至r止。 当然不是这些政权本来就叫这些名字。 这样为历代命名,是60年前r国成了后新定的规矩,灵感来源于green tree常务委员会某位不知名权威人物的一次突发奇想。这个故事我听坊间胡说八道过多个版本,其中有一个版本甚至说这名权威人物跟《金霖》作者“不知道谁”关系过从甚密,但这些猜测基本都跟本书主题无关,就不往下展开了。 60年过去了,前一个时代的纸质书不再刊印,网络世界的话,重写和删改实在太容易了,所以我这一代人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自己脚踩的这方领土在q国之前的真名到底是什么了。 名字而已,也不太重要,当年大大咧咧的齐洛是这么想的。 “那z国之后的国家呢?叫什么?”我曾好奇地问爸爸。 “根据green tree档案官推荐,叫a2国。”爸爸忙着手头工作,头都没抬说,“不过鬼知道那时候的人还用不用这一套。” 说回这本小书。 我认为书里的银霖国并不是本应该在那个时间段统治这个区域的q国。证据在地图里,五十五年前出版的地图显示,前一时代q国的疆域虽然比这一时代r国的大一倍,但远没有西接西海。至少霍尔港和与西海相接的30公里海岸带,并不属于q国。那个区域真正的归属是与q国接壤的西月国。 没错,作者在写作这本虚构的小说时,并没有用一些虚幻的地理名词。这点书房里另一本五十五年前出版的地图册可以证明——巍峨山脉、浩瀚洋、霍尔港和西海这些地名都是真实的,西月国也是。作者只是虚构了一个q国吞并西月国后发生的故事,但是主角并不是这个吞并西月国后实现疆域统一的银霖国,而是存在于在这个理应存在却不存在的庞然大国国境东南角的,一个叫金霖国的小政权。当然,需要明确的是,“吞并”这事现实中从没发生过。这个叫“西月国”的国家现在依然伫立在r国国境以西。 但是,极其吊诡的是,银霖国虽然在历史上一定不存在,金霖国却很有可能真的存在过! 第四十五章 因何迭代?——金霖小政权起末勘遗(2) 历史上真实的金霖国,不是一个“国”,而是一座市,地理位置和现在的a市基本重合。 这是我从坊间听说的,另一件可以肯定的事是,金霖国的存在虽然确有其事,但它的真名不叫金霖国,叫璞熙战时临时建设委员会。这个名字中的璞熙,其实是一个地名,一个存在于当年地下铁道地图上的站点名。因为这个璞熙战时临时建设委员会(以下继续统称“金霖国”)的注册居民,都生活在地下,主要沿当年的地铁线居住。 官方对曾经存在这个地下小政权的事讳莫如深,但喜欢奇闻异事的猎奇者总乐于在网上散布关于这个“金霖国”的各种小道消息,虽然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大部分都是假的。 这本书里讲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呢?寻求标准答案,这是我第一次打开它的原因。 书的内容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就是讲一群生活在地铁通道里的人的奇闻异事。 根据本书对地铁线路(称为“tube”)走向和站点情况的描述,很容易看出,tube就是70年前的a市地铁网。 后来发生的十年战争中,敌军用轰炸机彻底摧毁了老地铁网所有关键站,全市地铁彻底报废。q国的交通官灵机一动,觉得与其花大价钱修理,不如乘机将废弃的地铁通道用作战时防空洞,安置20万没办法迁入“和平区”的逃难者,等战争结束后再修理,恢复地下交通畅通。没想到的是,这一耽误,直接等到了政权换届,新成立的r国一点都不想动这些由q国设计修建的地下枢纽。还有一个原因是,在十年战争末期,这些被改造过的防空洞,不仅被用作难民避难所,还被用来当成重火力火药桶,为的就是完成q国的和r国反叛军同归于尽的最后一步棋。 后一点,“荒野漫境”上的吃瓜群众普遍认为是假的。毕竟躲在id背后,网民往往更乐于表达自己的真实观点,也乐于分享自己从其他渠道搜刮来的消息。大部分人认为,既然q国战败时整座城市没有爆炸,地下一定没有炸弹,或者实际预埋炸弹的数量跟q国残众撤退时用来威胁r国的数量差老远。 有人爆料:“有确实有,但不多。我家有份五十年前的报纸,上面报道当年曾经在‘夜履站’挖到过地雷。后来‘夜履站’就彻底封了。” 听他这么说,下面一堆人追问“璞熙站”的事,毕竟这才是命名那个委员会的站点。 “璞熙?没有吧?那么小一个站,那么偏,那里以前上面是一片大农田。” “要我说,预埋炸药的事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就是撤退那帮人用来拖延时间的保命技。” “管他是不是假的,都七十年了,就算当时真埋了很多,现在肯定也不能用了。你们没人记得三十年前那场把整个地下铁路全淹了的大雨吗?” 这时冒出来了个特别肯定的人:“我记得,是三十六年前。水淹了两个月排不出去,还连累死了两个救援排的士兵。” “兄弟,挺博闻广识啊?那你还记得当年那两个救援排的士兵下地下铁路是为了什么吗?” “据说是为了一只从军工厂跑出来的大母猪,哈哈哈。顺便说一句,我是女的,你喊兄弟,不合适吧?” “非也,非也。兄弟是一种网络上对同好者的统称,不分男女。但是我看错了,你不是我的同好,你说的一点都不对。” “怎么不对?” 说完这俩人就在论坛留言区吵起来了,用词越来越难听。我大概总结下,主要是被喊“兄弟”的那个“姐妹”一定要说救援排的士兵出动是为了搜寻一只从兵工厂长官办公桌上叼走重要武器图纸的老母猪,而起头那个不知道是“兄弟”还是“姐妹”的人,很肯定他们出动是为了救几个放学下地铁站探险的小学生。很显然,大家都认为后一种才是真实原因。 说回金霖国,金霖国的大部分居民,在战争十年间,都住在地铁通道里。他们绝大部分时间靠吃q国的救济粮生活,偶尔晚上会派几个人上地面捡一些r国用来笼络民心的空投物资,除此之外几乎从来不上地面。 这段历史没留下哪怕一张图片,或一段影像记录,只有幸存者口述录音,还有就是这本书了。 除了存在档案馆的录音资料和这本正式出版的书籍,其他关于金霖国的消息都是网络上的胡端猜测。甚至有人怀疑,r政府有意每过一段时间就放出点关于金霖国的假消息,目的是转移历史爱好者关注十年战争中两国所犯的其他战争罪行的注意力,混淆视听。 我还满同意这种说法的。每当有人质疑r国士兵在两国交战期间所犯的战争罪时,r国就会适时放出一点关于金霖国的消息,从这个渠道释放的消息,普遍被认为是真消息。档案馆存放的几段解密的录音资料,就是r政府在面对愤怒的群众细究他们的其他问题时,故意提前公开的。 这是一种广大国民都认可,并心知肚明的“交易”。说明白点政府的意思就是:只要你们别老抓着我的小辫子不放,我就多告诉你们点你们想知道的真实信息。 至于究竟为什么一个七十年前的金霖国的信息会比这七十年间的r国的执政漏洞更吊好事者的胃口,我三两句解释不清。反正大家都同意这么干,甚至有人为了套金霖国的消息,故意去找政府漏洞,甚至无缘无故发动网络示威抹黑官员。当然对付这种行为,警察局也不是吃干饭的。能被用来做交换的“纰漏”和无知网民故意“挠政府痒”的越权行为之间还是有一条明显的界线的。 老地铁浸水事件敲定了政府修建新地铁线的雄心。其实战后二十四年间,政府一直在修理老地铁线路和修建新地铁线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方案里反复横跳,摇摆不定。 不修理,只新建的原因有三: 一、q国残余的炸弹威胁; 二、实际执行者不想站在前人的功绩簿上发展; 三、金霖国和老地铁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以上三个理由足以敦促交通建设部改修理为新建,就还差大雨天灾这临门一脚。没想到水淹事件居然还死了两个排的士兵,新建的理由更充足了。 天灾过后,很快老地铁网被彻底清理,报废。重金邀请设计师重新规划后,交通建设部新建了a市所有地铁线,从奠基到完工,断断续续花了二十年。现在供a市所有居民使用的地铁线路,是十六年前完工的工程,和老地铁线完全不重合。 老地铁线各个站点都已被封闭停用,只有一个除外。它就是齐洛发给我的ip地址所指地,牡蛎街老地铁夜履站内的战时防空洞。 里面现在开了一家全国知名的大型网吧。网吧除了公共上网区外,还设置有一千多个配有被褥的格子间,供通宵打游戏的年轻人睡觉。 “不就是个地鼠窝嘛?”第一次在荒野漫境上看到关于这家网吧的介绍和照片时,我不禁感叹道。 第四十六章 因何迭代?——金霖小政权起末勘遗(3) 书里的金霖国是一个无比美好的国度。 简单介绍一下故事的主要内容: 主角是几十个嬉皮士。 嬉皮士是今天研究他们生平的研究者们给他们重新取的名字。这群人在当年有一个统一的称呼——伯罗普斯。他们或从小父亲早亡,或虽然父亲健在,却在很小就早早分家自立门户。 “一个早早就对家庭感到不满的人,或一个早早就失去了那个可以及时纠正其对家庭感到不满的劣性的人的人,迟早会容易对别的事物心生不满。” 这是我父亲写在书上其中一页的读书笔记。 现在的我,对这个结论毫无疑义。至少书里各种情节明确指明,我父亲的此类真知灼见出于他对人类细微情趣的趣味观察。 书里写,1876年,伯罗战役打响。 伯罗普斯们因为不满银霖战时对他们连宗带族的清理,纷纷奔走呼号,呼吁及时统一战线团结对抗银霖反伯罗普斯势力。但他们起事稍晚了一步,当首领发觉这次清理跟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时,防御策略已无能为力,因为当他们意识到严重性时,唐古拉河以北所有地区的伯罗普斯已经被银霖完全清理殆尽。 对了,此处“清理”就是“杀戮”的文雅表达。 防御工事已经无效不代表首领不应该继续组织和保护抵抗团体。虽然后来的补救战略收效甚微,但防御团确实逼得银霖对伯罗普斯的清理从正面战场转向侧面战场,从公开上门绞杀改为派黑龙团成员夜间暗杀。 黑龙团每至夜间行凶后,都会在现场留下一把上书“派太阳温暖黑色的龙,让月亮抚慰寂寞的花”标语的折扇。此扇因扇面绘有肆意张扬的大块黑龙盘牡丹底纹,受害者家属往往把执扇行凶的凶手称为黑龙牡丹扇团,简称黑龙团。 之所以银霖军队选择暗杀而不是明刀明枪,并不是明刀明枪赢不了,而是他们自己也知道这种清理政策在合法性上完全站不住脚。军队为了完成任务,只能选择在暗地里悄无声息杀几个领头的,再通过放大这种黑色威慑,把伯罗普斯们的嚣张气焰吓退。 眼看全境伯罗普斯节节败退,曾经的反抗团二号人物,避难时期的临时首领oper,一声号令把残余的伯罗普斯从全境各地喊来悦明市避难。他选择的临时避难所就是悦明市地铁防空洞。 oper自己也没想到,本来银霖计划一年速战速决的伯罗普斯清理行动居然引发了后来长达十年的伯罗战役。当然,没料到的不只是oper。所有人都没料到! “此处1876年据考证应为2041年。”在这页的边角,幼年的我这样写。 很显然什么伯罗普斯,什么黑龙牡丹扇团,什么悦明市都是假的,时间和主角当然也是被虚构的。反正2041年的a市没发生过作者“不知道谁”写的这些故事,而且我很肯定,不是r国档案官掩盖了历史,确实就没发生过这些事。 又或许……确实发生了点事,只是完全和小说里写的不一样,但我肯定,这本书就是本虚构小说……只是即使都是假的也有被仔细阅读的价值而已。 小说内文从oper邀请的几十个嬉皮士纷纷准时安全到达悦明市地下防空洞开始。我前面说的大段时代背景资料被作者“不知道谁”或他狡猾的编辑偷偷藏在全书最后几页索引页的“伯罗普斯”和“黑龙牡丹扇团”两个条目下。这两个条目是从小说内文摘录的,但它们出现的场合不在本应该先交代时代背景的“开头”,而被作者埋在中段情节里突然不按逻辑发展的某处,和尾段情节里,为了吊读者胃口不得不添加的作战环节的某处。 反正我第一次翻开这本书时,就觉得这两段情节就像两张贴在一只完美艺术瓷瓶上的狗皮膏药似的。它们涩地我眼睛疼,真想去揭掉,但又不能揭,因为只有这两段内容引出了对探究小说时代背景至关重要的“伯罗普斯”和“黑龙牡丹扇团”两个词。 书里的悦明市就是今天的a市。 从嬉皮士们开始在地铁防空洞里过无政府生活开始,到结尾全员死亡为止,嬉皮士们自己也想不到居然走过了十年。不是太短,而是诡异地太长了。 oper一开始就说,他觉得应该不到一年所有人就会全部死光。因此,他决定组团挥霍生命,及时行乐,没想到的是,这群人居然活了十年这么久。 书里大段篇幅描写了这群人在tube里的纸醉金迷的生活,他们不用工作,也不用管地面的伯罗战役,只需要放纵饮酒,肆意作乐就行。禁药、群交、博彩等地面被完全禁止的活动,在战时的地下乐园盛行。 他们饿了又等不到救济的时候,就去地上商场偷东西吃。 oper是一位精通催眠术的奇人。他把催眠术称为“金手指”,闲时常常教其他嬉皮士怎么催眠警卫,降低偷窃时被抓的概率。因为学了“金手指”,这群人衣食不愁,有大把时间继续沉浸在哲学、天文学和神秘学里,或在tube里纵情歌舞。除此之外,嬉皮士们每次上去“要饭”、“捡破烂”或“采购”时,也会发生很多让读者啼笑皆非的奇闻趣事。 我一直认为“不知道谁”笔下的哲学、天文学和神秘学,就是迷幻药、群交和博彩,就跟我表达的“要饭”、“捡破烂”或“采购”就是领救济金、捡空投物资和偷窃一样,但我没有证据。 嬉皮士中有人把那个时期的诗歌、绘画留在了铁轨通道里,还有人把oper年轻时带着“金手指”游历世界的故事改编成漫画,在不同地铁站的墙上连载。故事很荒唐,反正翻来覆去讲的就是oper年轻时流连镜花国和水月国时遇到的风流韵事。 整本书除了在“伯罗普斯”和“黑龙牡丹扇团”出现时,气氛突然由喜转悲外,整体看都是本荒诞喜剧小说。甚至在结尾,所有角色生命的最后一刻,oper和嬉皮士们无一不展现了一种“以死为乐”的欢乐精神。这种感受确实叫“以死为乐”,而不是“视死如归”,准确的说就是这群人普遍认为自己死了会比活着更快乐。死亡之河的另一边不是幼年来时的地方,而是一个全新的目的地,可称“极乐”。 “归去是一种平静,出发是一份快乐。”我又看到了我爸的字迹。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在故意模仿黑龙牡丹扇团扇面那两句话。 第四十七章 她来了,她带着真相又来了 小说主人公oper的住处,被作者设定在地铁12号线夜履站,就是齐洛给我的那家位于牡蛎街的网吧的地址。 可能很多人跟我一样,第一次听说那家网吧时,会认为那是一栋地下建筑,其实不是。 它跟dj hair的地下半圆广场没有任何相似处,是单独一栋伫立在牡蛎街拐角处的蜂窝形建筑。当然,地下部分比地上部分广阔一点。 我没有马上去那家网吧。我之前去过一次,一进门就被前台小姐姐故意刁难,碰了钉子后到现在都耿耿于怀。都说开门做生意,伸手不打笑脸人,但人家的地界显然不用守这规矩,因为舆论资本雄厚。 谁都知道,这家网吧常年霸占着各种旅行媒体评选的“全国top10值得打卡的怪异地标建筑”榜单前三。每到节假日,蜂拥而至的游客能把它家一二楼伴手礼销售柜台挤爆。凡是进门就没人均消费低于1000d的。 如果不想直接问齐洛她发我这个地址的深意,我只能做自己找线索了。不想直接问是因为我实在太了解齐洛了,如果真有什么事是她觉得我应该知道的,她一定会第一时间直接说,如果她支支吾吾或干脆释放线索让我自己想办法,就是她被下了封口令,或真的认为还是让我自己去了解更好。 从小到大,她觉得我不应该知道,但又实在忍不住想告诉我的事,就会通过像恶作似的剧寻宝游戏告诉我,就像现在这样。 虽然我是哥哥,但不得不承认,齐洛很多时候比我更独具小聪明。耐心又认真地玩一个个被她精心设计出来的找答案游戏,是独属于我们兄妹间的秘密,也是我一步步让她心服口服地认可我作为哥哥在家族事务处理上将来会比她拥有更高决策权的一次次权力较量。 玩这个游戏,就像玩之前她设计的所有游戏一样简单,规则我也熟门熟路。对任何疑惑,只要她有想知道答案的理由,或单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她习惯性地会顺手动用黑客手段,直接查阅与这个疑惑相关的所有非公开信息。显然这是不合法的,但在她的意识里,只要不传播,就不违法,只不过世界上多了一个人知道本来就不止一个人知道的秘密罢了。她从来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秘密是只有一个人知道的,因为她认为只有一个人知道的事不算秘密,单纯就是他或她个人所感所想而已。只有那些多于一个人知道,但被不同人追加了不同级别查阅权限的事才能被称为秘密。 齐洛把她开的那家网络信息工作室叫作“多一个人知道”,就是因为她有我上面归纳的这种跟别人完全不一样的,对黑客做什么事犯法,什么事不犯法的辩证思考。根据她这种独特的经营哲学,她认为,无论收了客户多少钱,被委托要“偷”多重要的信息,只要她不把结果直接告诉客户,那就不犯法。 她做的事,不是完结一次次客户委托,而是引领他们开动脑筋,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她提前设置好的虚拟与现实交互的游戏环节里定向寻宝,找到他们花钱买的答案。 回到这一次她为我设置的寻宝游戏。 我得到的线索有二: 1.我邮箱中的草稿箱里,她提前留下了一封未命名邮件,附件里的exe程序打开运行结果是一家叫“red b”的网吧的地址(为什么是草稿箱,而不是收件箱?文件名为什么叫“源”?我相信她不会随便命名这个文件,一定别有深意)。 2.她提示她已经帮了我一个大忙——在snap服务器中提前把我和谭诺,以及我和芝麻的聊天记录都删了。那几段聊天记录的主要内容是商量怎么才能让jingle同意把n留下来。 我把思路又理了一遍后,合上手上的书。 在把它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后,我开始坐在父亲的办公椅上闭目养神,边休息边思考到底怎么才能绕过“禁区”,追寻谭诺一案发生的真正原因和凶手作案的真实过程。 “女元婴,你出来。” 反正现在整栋房子除了我以外,一个人都没有,我毫无顾忌地呼唤女元婴出来帮我答疑解惑。 “我需要你。”这个声音像从我齿缝里发出来的,又像从我脑波里发出来的。 “如果你需要我,那你睁开眼睛看着我。”幽暗中,什么东西开始回应了。 我发现“她”的声音变了,自从在回来的高铁上我把“她”命名为“女元婴”后,她的嗓音变得像四五岁小女孩一样清脆又微弱,还好,这个距离,即使再轻微,我也能听清楚她讲什么。 “我不想睁开眼,我累。”我说。 “那好吧,我接受你这一次的呼唤。因为你看起来真的很需要我的帮助。” “我想要找寻真相,但又觉得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想逃跑,但我已经知道的太多了,他们不让我走。”我变得有气无力,身体像得了癫痫症一样,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睡梦中,我感受到她用手抚摸上我的额头,试图让我恢复平静。她的肢体语言告诉我,她在,只要我还需要她的陪伴,她就会一直都在。 “听起来,像你正独自趟过一条河流。”她开口说话了。 “不是一条河流,是一片沼泽。我膀胱以下都陷在里面了。” 她噗哧就笑了,可能听到我说了膀胱这个词。 “那你还能动吗?” “不能动,要是陷的再深一寸,我就不能尿尿了。” “尿尿对你来说重要吗?如果你从现在开始,一口水都不再喝的话,你就不需要尿尿了吧?”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这一刻,膀胱正好是满的。我不知道能不能憋着走到沼泽对岸。” “既然你害怕,那就尿在现在这个位置吧,这里很安全。” “但是我的身边有一具遗体。它的存在让我即使留在这个位置也没办法尿了。” “谁?” “不知道谁。他背面朝上浮在沼泽上,看穿着像是谭诺。” “所以你要先搞清楚他为什么会死,和怎么死的才能继续在这个位置尿尿,或者憋尿往前走?” “我得到的提示是这样的。” “谁给你的提示?” “荒天帝。” 这个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是荒天帝。我明明想说的是齐洛,脱口而出的却是荒天帝,那本《柏卡图式求是录》里的虚拟天神。 “荒天帝?那个假神?他提示你了?” “他提示夏洁了。你没看过《柏卡图式求是录》吗?他对夏洁说,如果她想追寻亚瑟是怎么用自己的舌头把她变出来的真相,就一定要返回伊芙田地,找一颗深棕色的葡萄。” “所以夏洁代表你?亚瑟代表真相?深棕色的葡萄代表谭诺之死?只要你找到谭诺之死的原因就可以找到真相?荒天帝代表谁?” “齐洛。”我只回答了她的最后一个问题,因为她前面说的那些,和我真正想表达意思放在一起,完全驴唇不对马嘴。 “齐洛就是荒天帝?” “你听我完整说一遍。我认为齐洛在提示我,如果我想摆脱陷在沼泽里被卡裆的痛苦,就要回实验室寻找谭诺的死因,寻找凶手的动机和真正的行凶过程。线索是现场那张深棕色的照片。” “深棕色的照片就是深棕色的葡萄?” “我认为是的,当我第一眼看到那张深棕色的照片时,唯一联想到的就是《柏卡图式求是录》这本经书,所有看过的人都知道,荒天帝对亚瑟和夏洁的神谕是‘洪荒世界是深棕色的,就跟亚瑟吞进肚子里的第一颗葡萄一个颜色’。以这本书流传之广,信徒之众推测,凶手一定是荒天帝的信徒,才会把现场照做成深棕色。” “洪荒世界……深棕色?” “就是史前世界。科学家普遍认为史前世界是冰川和海水的世界,但荒天帝的信众认为史前世界一定像荒天帝暗示的那样,是个深棕色的沙土世界,连一滴水都没有。” “那你在寻找的答案和那本书里提到的人物之间的一对一对应关系到底是什么?” “这重要吗?” “重要,因为可以帮助我判断你神经混乱的程度。” “我神经好得很。夏洁代表我。追寻亚瑟是怎么用自己的舌头把我变出来的真相就是找到怎么渡过这片该死的沼泽的正确方法。伊芙田地代表案件现场,也就是实验室。深棕色葡萄就是那张照片,或谭诺的遗体。荒天帝,毫无疑问代表催我快点过沼泽的齐洛。整个意思就是,齐洛暗示我,只有先了解谭诺之死的真相,才能找到渡过沼泽的方法,因为在真相没被破解前,我毫无疑问有蓄意间接杀害谭诺的嫌疑。” “厉害,厉害。”她鼓起掌来。 “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大部分有道理,但是……为什么你觉得伊芙田地一定代表案发现场,而不是那些让事件不断发酵的网络空间呢?比如荒野漫境?或者true news?” “网络发酵地?” “谭诺死时的爆炸声可是大声到全市都听见了呢。你不觉得搞这种事,凶手的真正目的是创造不可能被忽视的新闻点,借网民的嘴,让事件持续发酵吗?” “很有可能!”我恍然大悟。 “别夸我了,你还是直接告诉我沼泽的对岸是什么吧。如果不是什么好去处,不如及早回头。” 我叹了口气说:“归去是一种平静,出发是一份快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又开始模仿你爸了,真笑死我了。”女元婴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你只是想说,沼泽这边的世界正坚守着‘人绝对不能变异成动物,动物也绝对不能变异成人’的信条,而沼泽那边的世界正守护着‘没有任何他者可以干涉一个自由意志者随意把人变异成动物,或把动物变异成人’的自由。” “我没有这么说。”我连忙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你说了。你说的是‘但是现在大部分人都已经变异成动物了。’哈哈哈。” 我急忙睁开眼。女元婴哪里还有踪影? 她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瞬间就消失了,带着她那段饱含真知灼见的真话一起。 逃之夭夭吧,在收到汤头的邀约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四十八章 助手、目击者和搅浑水的人 警方发布公文,定性谭诺的死为‘一次意外导致的实验事故,且排除谭诺本人因学术、商业竞争压力过大自杀的可能’。官方喉舌发言后,各路揣测谭诺死因另有蹊跷的言论,在一个月内陆续被各种网站编辑边缘化,加上大量水军刻意灌帖,一个月后,因谭诺之死引发的争议风波逐渐平息。 官方的处事伎俩在我意料之中。他们从头到尾只想说明一件事:谭诺之死,不是他杀。这跟我可以确定的事实相反:谭诺的死,一定不是自杀。不然他不会死前还给我发约我见面的信息(这条信息被齐洛删除了)。他也不可能死于实验事故,因为他根本不在意“乙鼠油人工合成”项目。 还有,我认为谭诺真正的死亡时间一定不是全市听到爆炸声的11:30,而仅凭他给我发的最后一条消息的时间8:22,论证他一定死于之后不久,也很可能一不小心落入凶手提前设下的泥潭。 现场有爆炸声,但无论视频还是照片都没有展现发出这样量级的声响应具备的实际破坏力。一张桌子都不能炸毁的爆炸,还能让全市听到声响?所谓雷声大,雨点小,不过如此。 这两个事实混合产生的诡异性,基本等同于我在谭诺追悼会现场看到谭赳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扒开他的灵柩,对着里面的衣冠哭丧。 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发生。追悼会谭赳来都没来。别说谭赳了,谭诺的家人也没来。 谭诺像本世纪唯一一个弃婴似的,孤身而来,又悄悄被送走。 从三年前成为我的导师开始,他在工作和生活上一直像父亲一样关心我。我前几年失去了父亲,而他,从来没有拥有过父亲,因为对遗失的父爱的感同身受,我跟他比芝麻跟他更亲近。 我忽然意识到,如果活在七十年前,我和他都会是伯罗普斯的一员。我可能不算,因为我爸死的不算早,但他一定算。 我想为他这个未载入名册的伯罗普斯做点事,只可惜现在已经错过彻查案情的最佳时机了。 除了头以外,他遗体的其他部分都不在现场。被留下的头部上,只凶手剥离脑组织时留下的手术痕迹,没有其他伤口。 true news上的专题被撤下。 目击证人对警方的说辞和他们对媒体的说辞完全一致。 “你怎么跟警察胡说八道?”追悼会上我抓着芝麻问,“你明明很清楚乙鼠油人工合成项目的进度。” 他好像知道我会抓着他的证言里的漏洞不放,早有准备。 “我真的不知道。”他很冷静,“你才是主导人。” 他这么一说,把我难住了,因为这确实是事实,除非我想去跟媒体和警察论证我才是实验主导人,不然最好像芝麻一样保持缄默。 “你和n串通好的吗?一起……”我四下看了几眼,确定没人注意我俩后,才敢把话说完,“做假证。” 芝麻连连摇头:“没有。爆炸后,我和n话都没说过,在警局都绕着走。” 他急着去准备宾客晚宴,我却不肯放过他:“那door是谁,你总知道吧?” “那个啊,也是n。他说他不能既是试剂提供者,又是第一目击者。这只是个巧合而已,为了不让大众产生不必要的联想,建议发稿时在第一目击者部分捏造一个化名。” “什么!?”我整一个大无语。 “此处应有三个人,而不是两个。我听到他是这么跟记者说的,至于怎么跟警察说的,我也不知道。”芝麻说完摊摊手,表示无奈,同时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好像在说“没错,缺的那个就是你。” “但还剩一瓶乙鼠油明显是他编出来的。仓库早就没有乙鼠油了。”前几个月,我多次跟n申领实验用乙鼠油,他都肯定地告诉我早就没存货了。 “谁说的?现场可真的有半瓶带实验室保存标签的乙鼠油哦。”芝麻说,“瓶身编号和当天早上n填写在实验药剂领取登记表上的一模一样,末尾还有谭诺的亲笔签名。不止如此,监视器上也有谭教授领取最后一瓶乙鼠油的全过程。” 这次我差点惊掉下巴。 “我以为这是他编的。” “他?谭赳?” “不是他还有谁?毕竟他连实验室门窗有没有被爆炸案炸开都不确定。”我还记得报道上door关于现场门窗是关着还是开着的证词和下一段里记者从第三人称视角描述的现场情况截然不同,“还有到底是他发现遗体后被吓倒在地,等随后赶来的保安报案,还是他跟保安一起撬门进去发现教授死了,被吓晕了,保安报案。还有,把他吓晕的到底是教授没有身体的头颅,还是没有头颅的身体?” 我边说边回想true news的报道里n前后矛盾的证言。 “说你傻,你又很精明。说你精明,你是真傻。”芝麻叹了口气,“那天是公休日,前面的医院正常营业,但实验楼除了我们三个,一个闲人都没有,所以根本没有一起目击的保安。警方是和医院里听到爆炸声赶来的院部主任们一起到的。他们也不知道n到底看到了什么,反正赶到时n已经晕倒在地,口吐白沫了好一会了。现场确实只有谭教授的头和他泡在血水里的脑组织,没有身体。” “门口的监视器拍下什么了吗?” “前一周就报修了,厂家派人来了两趟愣是没修好,说要换。爆炸前一天,他们正巧派人把老的那个拆走了。” “那你呢?爆炸时你在干嘛?” “我?”芝麻似乎对我居然关心起他来了特别惊讶,可能在他的心里,我就算怀疑整个医院的人都不应该怀疑他,“那天是我妈生日。我到实验室跟教授闲扯了几句就赶去花店给我妈买花,店员都可以为我证明。” “这么巧?”我讽刺地问。 “就是这么巧。呵呵。”他不以为然地说,好像我们在聊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我妈每年都同一天过生日,你要看我们家前几年给她办生日派对的照片吗?” “不看了,下次去你家专程探望她老人家吧。”说完我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对了,你给你妈买了什么花?” “当然是玫瑰。我妈是个俗人,只喜欢玫瑰花,特别是鲜艳的红玫瑰。”他哈哈大笑着回答完后,就把我抛在一边,独自回去招呼宾客了。 追悼会过后,所有人都希望尽快将谭诺遗忘。 只有我拿着手头仅有的线索——谭诺头部的现场照,讣告里前言不搭后语的报道文字,偷偷用录音软件录下的在追悼会上我和芝麻的对话,以及齐洛给的red b网吧的地址,继续像盲人摸象一样在极其不利的条件下窥探事件全貌。 如果从过程端探究爆炸真相的路被堵死,那就改从动机端想办法。我准备去见一个比我、芝麻和谭赳更熟悉谭诺的人,正好很久没去探望他了。 第四十九章 你为什么不肯用肽链a酸?! a市常春藤社区养老院。 我拿着那张拍摄谭诺头颅的照片去看外公。 他因为阿兹海默症,已经在这里长居十年之久,病退前,他是a市立医院最知名的脑外科主刀医生。 直到拿到阿兹海默症诊断确认书的前一天,他还拿着手术刀在手术室为最后一位患者开了颅。 我认为全市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比外公亲眼见过更多真正的人脑。就我手上的这张照片来说,它的可怕程度与外公从业生涯中见过最恐怖的真实脑标本相比,还相去甚远,更何况还带着滤镜,想来不至于吓到他。 其实我更想先去警方证物科看一眼谭诺被完整剥离出来浸泡在血液里的脑组织,但警方没给我这个机会。其实一回到a市,我就估计警方很快会传唤我调查取证,但一个月过去了,他们就像忘了谭诺还有我这个第三助理似的。甚至我上周给一直联系的对接人郝警官发上个月乙鼠油使用报告时,他都没提这件事。 我把报告里最重要的结论摘录出来单独发给郝警官,以确保他明白我的意思:“乙鼠油采购量0,乙鼠油使用量0,无进一步成果。该项目因主导人意外身亡,现已终止。” “主导人死了?”他像完全不认识谭诺似的发来一句。 “是的。” “那下个月不用交报告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希望你也能体谅我们的不容易,这都是为了完成上级交办的任务,让a市合法进口的管制品出入库数量更尽在掌握。” 他的话居然开始变的有点多,甚至亲切起来,一改往日公事公办的严谨。 这反倒让我很不习惯。 “郝警官,你别这么客气。确定下个月不需要了吧?” 他们不问我谭诺的事,我也乐得假装不知道,总不能自己往枪口上撞。 “是的,下个月不需要了。” “我可以去你们证物科看一眼谭诺的大脑吗?”我在屏幕上敲下这行字,又按退格键一个一个删除。 我还是不去现场看了,那画面一想就知道一定很震撼。要是现场我控制不住笑出来,岂不增加他们对我的怀疑?其实此时此刻,笑意已在我的嘴角洋溢。 我急着下线,却被郝警官不知为什么会发来的一个问题留住。 “你们跟这个项目的主导人关系好吗?” 他问的是谭诺吧?毫无疑问,他问的应该是谭诺。 “我和徐卒貘?” 除了我和谭诺外,郝警官应该只认识芝麻。 “不是还有个第一助理叫谭赳的吗?他是主导人的本家?” 第一助理?我脑子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据我所知,他们非亲非故。” “他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啊。” 郝警官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就下线了,也不知话里的“他”指谭诺还是谭赳。 养老院三楼的楼道里,我捧着鲜花和一篮苹果在外公的病房前停住了。这些都不是在专门卖鲜花果篮给探病家属的,位于医院后街的那家唯一的花果店买的,都是昨天我和齐洛昨天花了一整天去市中心的超市和花店挑选的最新鲜的品种。齐洛回来路上还特意去了一家纸艺店,就为了买一种特殊的硫酸纸。她说这是最近市里娇小姐们给男朋友送礼时一定要用的包装纸,就跟流行花色的裙装布料一样,是潮流。 为了买一张手绘有小片紫色鸢尾草图样的半透明硫酸纸包我买的金色万寿菊,她竟比我多花了两个小时才到家。 此刻我捧着这束花站在门边,想象芝麻在谭诺死当天偷跑出去给母亲买红玫瑰的样子。那一定很美。 “那一定很美!”齐洛在我进门两个小时后,才蹦蹦跳跳拿着那张硫酸纸跑进来,“如果高衫子愿意帮你包装的话。” 她又一次提到高衫子。 她说的不错,高衫子做手工活特别细致精妙,要是她愿意来帮我包装,一定能得到一束完美的探病花束,但我选择假装听不懂她的意思。 我从她手上接过那张纸,轻轻抚摸上面略微凸起的鸢尾草图案:“你就别什么事都麻烦她了!” “那有什么关系?她一定还有机会成为我的嫂子。” 我无语了。 齐洛真的认为我和谁结婚她比我本人更有发言权。 她再一次提醒我:“你不记得了吗?外公说过他死了以后家里的事你比我有话语权,但我在你的婚事上有权行使一票否决。” “那只是玩笑。” “玩笑?”她瞪着我。这种谴责的眼神让我受不了。 “好吧,就算外公是认真的,他赋予你的也只是一票否决权,不是一票同意权。” “哈哈哈,如果我否决掉你心中排在高衫子前的所有人呢?如果我这么做,你是不是还不如提前和高衫子好好相处?” “那……我选择出家。”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我无视她的威胁。 我推门走进房间。 近几年,外公的自主意识愈加模糊。他常常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渐渐地,甚至糊涂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 他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不错,我进去时他正一个人在逗弄阳台笼子里的八哥鸟。 那只两层的深棕色复古木纹鸟笼被挂在窗棂上的一枚精致黄铜挂钩上。适配里面唯一一只小鸟的居住需要,这个鸟笼显得实在有点大。里面的八哥不过就是一只很普通的八哥,手掌大小,只有喙、翅膀底部和尾羽底部呈白色,身体其他部分为黑色。 外公拿着一根狗尾巴草逗弄它时,那只八哥正站在里面的小秋千上一动不动,完全不理会狗尾巴草对它休憩时光的打扰,甚至像根本没注意到这根狗尾巴草一样。 “咯咯咯——” 外公边用狗尾巴草的毛绒尖尖摩擦八哥的小脑袋,边模仿它的叫声,试图把它吵醒。 “吃点,你倒是吃点啊。” “整整三天不吃食了,你也不饿得慌?” “咯咯咯——吃点,吃点——” 外公隔着鸟笼继续对闭目养神的八哥喊话。 “外公。”我出其不意地喊了他一声。 外公一脸惊恐地转头,看到了门边的我。 自从他病情严重后,精神反倒愈加好了,只是依然认不出我。 “咯咯咯——你也要吃点吗?很好吃的,我保证。”外公摊开手掌,对我展示手里的鸟食,一种小米、稻谷和瓜子的混合物。 “只有这些吗?但是我想吃虫子。” 医生告诫我,每当外公说胡话的时候,千万别反驳或试图指出他的荒唐,最佳应对方式是顺着他的幻想往下说。 “我知道你想吃虫子,但是它也很想吃虫子。”外公边说边继续往八哥那边看,“而且它看起来比你更需要吃虫子。” “那要不我去买点面包虫?”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一种可以为鸟类提供丰富优质蛋白的虫子。 “黄粉虫吗?让护士买过。那种虫子在还是幼虫时它爱吃。结茧、成虫后它就不爱吃了。”外公边说边叹气,看得出为了让八哥得到丰富的营养,他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那给它吃什么?” “我认为菜青虫,就是能变成白粉蝶的那种,或是蚕宝宝,能变成飞蛾的那种,它会比较喜欢。它喜欢啄食成虫阶段特别漂亮的虫子的幼虫。” “看来它一定不喜欢吃马陆、蜈蚣这类的。” “对对!节肢动物多足亚门的它不喜欢,它只喜欢环节动物,尤其喜欢能变成美丽的蝴蝶的晶莹剔透的幼虫。你也喜欢吗?” “外公,我是你的外孙齐羽,不是你的八哥。” 我实在受不了他发疯似的胡言乱语,只好叫醒他,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他的哈哈大笑,也不知我说了什么这么让他竟觉得如此好笑。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八哥?哈哈哈哈哈,你不是八哥?那你是九哥!哈哈哈哈!” 外公显然又糊涂了。 其实阿兹海默症初期是可以用肽链a酸治愈的,但外公一直不肯用药,后来病情严重了,即使用药也无法使大脑复原了。 我觉得外公特别享受自己的这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感觉,可能对一个一生扑在工作上的人来说,事出有因的挥霍大把空闲时间,反而是种享受。 “外公,你看这张照片,还认得这个人吗?” 时间不早,我把苹果和万寿菊放在他的床头柜上后,走到他身边,掏出那张照片递给他看。 镜头其实拍到了谭诺颅顶的伤口,但有点模糊。我想让外公确认的不止是他认不认识照片里这个人,更想让他告诉我,造成这个伤口的凶器到底是刀枪剑斧,还是一把精妙的外科手术刀。 “这谁啊?”外公看了一眼就把照片甩开,继续逗弄八哥。 “谭诺教授,你还记得吗?以前和你一家医院的。你负责外科,他负责药品。” “药剂师?他只是个兼职吧?” 外公好像想起来了。 他说的没错,谭诺在医院确实是兼职,或者叫挂职,他的主业从来没变过,一直是对面国立大学的生物医学教授。 “疯子!”外公似乎又糊涂了,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大叫起来。 我笑自己居然问一个阿兹海默症晚期的病人这种问题。 “小羽……你说这个世界上真有治疗百病的万灵药吗?” “治疗百病的万灵药?”我默念了一遍,“应该没有吧……不对!应该有!谭诺说有,乙鼠油就是。” “谭诺是谁?他说有你找他去,我说没有。要不你把他请来把我的老年痴呆症治好。” “谭诺就是照片里这个人。你不记得了?他当年想给你用肽链a酸,是你自己不让治。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还有这种灵药?宝贝外孙,你快去买来给我用用!啊————————” 他说完用双手抱着额头大喊起来,看样子十分痛苦。 在有人听到我按的呼救铃赶来按住他前,我已经吓得半退着弓腰离开了病房。往里冲的医生护士和我擦肩而过。 我实在无法接受曾经这么英俊睿智,被所有人尊敬的外公,居然因为这个几十年前就已经可以被治愈的小病,沦落成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不是有谭诺发明的肽链a酸嘛!你为什么不肯用?!”我的大脑在咆哮,嘴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第五十章 骆驼蜘蛛和乙鼠有哪些相似之处? 我从常春藤养老院出来时几乎头痛欲裂。这种疼痛不是神经性的,而是幻觉性的,要细致描述这种感受的话,就像一千只蚂蚁在生生啃噬我的头皮,他们的触手甚至已经侵入到我头发的毛囊里。这是一种又痛又痒的肌肤幻痛,而不是生理阵痛。 我亲眼看见了外公的痛苦。 高潮般的戏剧感,让我对他这样一个罹患绝症的病人向凡尘发出的呼救记忆犹新。他喊出的是“啊————”,我听到的只有三个字——救救我。 他那一瞬间的歇斯底里里,凝结着悔恨、埋怨,甚至厌世的之情。这些可感受到的负面感情像深重的雾霾一样,堵住了我的眼耳口鼻,让我在那个空间无法呼吸。 让我的心灵受到强烈冲击的,不是对患者感同身受的同情,而是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同样的痛苦所啃噬,所以我退了。我不敢看外公一眼,只想尽快退出他的病房。 他到底是在向谁求救?是我,是医生,还是那只陪伴他许久的八哥?总不可能是谭诺吧? 我开始想象,如果当年让他在决定是否使用肽链a酸治疗他的病前,先让他看一眼,哪怕只一眼别的阿兹海默症晚期患者发病时的惨状,他会不会立刻接受肽链a酸,甚至像其他病人一样,高呼谭诺才是他的真神,而不是敌人? 可惜没有如果。 时间像肉市里最公正的称重者,只要接收使命,他就会立刻残忍地切去手中所持天平两端中一端的托盘上那块让中间的横杆向一边多倾斜一点的多余分量。十年前被切下的是外公那冷酷又理智的脑神经,上个月被切下的是谭诺的整颗大脑。 我始终相信,这一定是公平的,只是如果维持平衡的方式是不断切割多余的部分,非增补少的部分,天平两端的肉迟早会变得像纸片一样薄,像丝线一样细,像沙粒一样小。 海外打来的新一笔资金到账了。这笔钱是之前用谭诺的名义申请的,进的是却是我的私人账户。用他的名字申请会比用我的方便很多,毕竟连海外研究机构都知道,他是谭诺,肽链a酸和乙鼠油研究领域权威。 10万d,按汤头的报价,能买87g乙鼠油。 他们在打出这笔钱的时候,应该还不知道谭诺已经死了。虽然没证据,我偏执地认为这种信息在海外的传播速度会比国内慢很多。 谭诺三年前就是看上了我构想的“乙鼠油人工合成”计划的海外关注度,才把我招到实验室的。我估计在我参加他的团队前,他已经通过各种乙鼠油研究名目,向不同机构申请了不少钱,一开始还好批,后来越来越难了,自从我的项目纳入他的团队后,海外资金又恢复了之前的审批通过率,对方打钱也变得爽快。 三年前我还在念书时,就因缘巧合听过一段exo国“30 minutes”节目对谭诺的电话采访。 这是谭唯一一次接受外媒采访,采访主题就是乙鼠油。 在海外,乙鼠油被称为“gasoline fossil”,简称gf,海外学界普遍认为“乙鼠”并不是gasoline fossil的唯一来源,只是其中之一。 这与谭诺一贯坚持的观点截然不同。无论谁问谭诺,他都只重复一句话:乙鼠油就是乙鼠身上的油。 事实上,坚持这种论调并不是谭诺一时兴起。 他作为世界生物医学权威,自从5年前乙鼠在干旱洲被发现后,就一直坚持乙鼠是一种干旱洲普尔茅斯沙漠腹地独有的啮齿类动物。这种动物在极度干热的生存环境下,尤其在被紫外线含量过剩的日光长期辐射下,体内某种生物细胞会发生2级分裂。在这种分裂过程中,它们的身体自然分泌的油性物质就是乙鼠油。 乙鼠油神奇的医疗效果正是由这种独特的分裂所引发的。这很显然是上帝(或者荒天帝?)为了拯救被疾病折磨的凡人所施展的化解人类灾厄的“神之一手”。且因为别的动物体内从来没有发现过这种油性分泌物,所以谭坚持,乙鼠油百分之一百来源于干旱洲。(谭诺坚持“显a酸”也只在猴脑里存在,其他灵长类动物,如猩猩、长臂猿等,脑部都没有“显a酸”)。 谭诺认为乙鼠和同地区被发现的,世界上目前已知的最大的蜘蛛是一样的,它们都是一种同时具备两种生物体征的特殊生物。被他用来做类比的骆驼蜘蛛(身体长达30cm,也叫风蝎,但其实既不是蛛类,也不是蝎类)和乙鼠一样,也难以归结其真正的生物属类。 谭诺在报告里提到过: “就像我们人类群体中偶尔会出现一些一出生拥有双重性格的人(不是普通的精神分裂患者,而是天生具备两种截然不同性格的人),甚至同时长着男女两种生理器官的人一样,动物在基因传递过程中,偶尔也会变异生长出类似的异类。 从外形看,乙鼠是一种同时拥有老鼠和猪的生物体征的动物。它们的面型,尤其牙和眼睛长得像老鼠,耳朵和身形大小却像没出栏的幼崽猪,只不过这种猪不是肉猪,而是豪猪,因为它们浑身都覆盖着长约一公分的灰棕色粗硬毛发。” 说实话,第一次读到这样的言论,还是出自一位全球闻名的生物医学教授之口,我啼笑皆非。 或许可以为我的研究提供些笑料?当年的我意气风发,一边这么嘲笑着他,一边开始申请加入他的团队。 第五十一章 非发生在此处的关于产农和灌油厂的传说 “i am a christian. i believe this medicine is a gift from god,otherwise we can''t exin its curative effect.”said tan nuo in the interview. “but nowadays it has already been found in south amigo and eastern eelph. how do you think about it?”asked by the interviewer。 “what exactly do you mean ''it''? gasoline fossil or the oil of second rat?” “gasoline fossil of course.” “then i would like to keep silent because my interest is the oil of second rat.” “it means you never believe they are the same thing?” “i think they are totally different.” 这是我记录下的主持人和谭诺的完整对话。 只有这么一小段。在这之后,谭诺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邀约。他拒绝在公开场合讨论乙鼠油产地争议。 这期节目的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介绍一起发生在south amigo地区琉球湾的,由争夺gasoline fossil(以下简称gf)市场引发的帮派混战。 随着摄像机镜头,观众可以看到国际警方是如何以这起混战为切入点,借机彻查在黑市上意外缴获的大量gf的真正来源的。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主持解释说,这些gf并不来自干旱洲。它们被证实来自莫里村(eastern eelph)和的火凤谷地(south amigo)的八个仓库。也就是说,这些gf不是进口走私货,而是一大批自产自销的作坊货。 通过与当地自治武装配合,警方一举在这两个地区的八个仓库捣获总重量约1吨的gf,遗憾的是,到的时候只找到了大量密封着的gf,产农(业内对gf或乙鼠油生产工人的称呼)早跑路了,也没能找到这批货的灌油厂(业内指代gf或乙鼠油生产作坊的黑话)。 在莫里村找到的那批gf被分装在三百个精致的水晶酒瓶里,每个瓶子里经准确计量都只有300g,占总容量不到三分之一,且每一个透明瓶身上都贴着一张写着“cervus eaphus whisky”字样的酒标。如果不仔细研究,任谁看第一眼都会以为仓库里存的只是一批每瓶都被酒客喝了大半的威士忌酒而已,但特殊的桃心形酒标上的其他信息道明了真相。每一张的正中间都印有一个带鹿角的马鹿头骨。这个略显恐怖的图案居然不是绘画,而是实拍照。头骨图案下方是一个黑色的大叉,上面交叉用白色钢笔字写着“gf,made in eelph和since 2068. 马鹿并不是马和鹿的合称,也不是马陆,而是另一种奇特的动物,它们的身体同时具备马和鹿的部分特征,可以称鹿类体形的骏马,或马类体型的灵鹿。它的形象在海外经常被用来指代以gf为主要成分的非处方类保健品,有点像产自浩瀚洋另一边aucl地区对大脑有保健作用的鱼油。 和这三百个酒瓶一起被发现的,还有同等数量的包装盒。 每一只盒子的正面也有和酒标上一模一样的马鹿头骨和叉的图案,只是不是用桃心酒标贴纸贴上去的,而是脱离桃心形酒标,直接被印在盒子正中。当节目摄像师用慢镜头扫过这些盒子时,我惊奇地发现,覆盖整个盒身的,居然就是黑龙牡丹花底纹!那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个纹样,之前只是参照“不知道谁”在《金霖》里对这个纹样的描写,想象它真实的样子。我还看到每一只盒子的盒口都系有用蚕丝制作的金色彩带。看得出这是一个瓶子要配一只包装礼盒的意思,只不过产农还没来得及装盒。 在火凰谷地找到的那批gf比较简单,它们被密封存放在五十多个陶制广口深棕色酒缸里。每一个酒缸的的缸口都用石灰严实地封好,顶部贴着写有tequ字样的封条。 第五十二章 我们消费的只是…… 除了谭诺是电话采访外,那期节目还邀请了另外三位在此领域被认为具有“绝对权威性”的生物医学专家坐镇现场。 和电话连线中的谭诺完全不同,现场三位专家对乙鼠油原产地的看法出奇一致。他们都认为乙鼠油(gasoline fossil)并不一定来源于干旱洲,也不是只有在乙鼠身上才存在这种后来被命名为“gf2”的变异基因。 我一听这话就敏感地注意到,他们的用语是“并不一定来源于干旱洲”,而不是另一种更和缓中立的表达“并不仅仅来源于干旱洲”。 这两种初听非常相似的说法其实完全不同。第一种表达把某种完全被第二种表达否认存在的可能性也包含在内。这种可能性叫干旱洲甚至可能从来不是乙鼠油的产地! 就这一点,让当年深陷在对乙鼠油供应链漏洞的推理中无法自拔的我如获至宝。 可能我换句话说,更容易被理解:只有当“干旱洲从来都不是乙鼠油产生地”这个推论是全然正确的的时候,我脑海中对乙鼠油产供销用全过程的某种推理才可能得到论证。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对谁都没说,尤其是谭诺,因为他的推论完全建立在一个和我截然相反的前提上。他不仅一口咬定只有干旱洲才是乙鼠油的唯一产地,还说只有乙鼠才是乙鼠油的唯一提供者,并且因为全世界只在干旱洲发现过乙鼠,所以在对乙鼠这种物种进行研究时,只需要研究它们的生长环境的特征就行。 他甚至发出呼吁,所有有志于专攻这个领域的专家,只需要研究长期日照和干旱缺水这两个典型要素对乙鼠基因变异产生的影响就行。 “别的因素都与gf2基因的产生无关。” 节目里,当面对来自其他三位专家的反驳和质疑时,谭诺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这一点。 “我承认你们有继续将某种我认为完全不存在的可能性继续放入这个大命题进行讨论的权利,但这只是在浪费大家有限的时间和经费而已。当然,你们有魄力去浪费,因为支持你们这种观点的学者和专家都还十分年轻。他们冲劲十足,有的是时间和青春去挥霍,但是很遗憾,我已经老了。” 其实谭诺一点都不老,至少不是四位专家里最老的。 他只是最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公众再较真的那一位。 感受到谭诺说完这话后现场剑拔弩张的氛围,主持人赶紧岔开话题,试图缓和气氛。他让助手投影出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是普通家鼠的照片,另一张是乙鼠的照片,请观众和现场三位专家做对比。 这两种鼠最明显的差别是体型上的区别。 即使不做实际测量,仅从照片看,观者也可以注意到,乙鼠的体型比家鼠大不止三倍。 它们的牙很像,但大小和形状完全不同,普通家鼠最突出的特征是上下颚一对露出嘴外的方形门牙,这也是所有啮齿类动物的特征。生物课本上说过,啮齿类动物的牙都像凿子一样厉害,可以终身生长。乙鼠的牙即使在啮齿类动物里也十分特别。它们的门牙像鲨鱼牙,顶端像锯齿般尖锐。当它们不开口撕咬猎物时,门牙会被上唇完美覆盖,不会像家鼠一样裸露在外。 现场展示的两张照片很显然是同一位摄影师拍摄的。他在拍摄两只动物时,应用的拍摄手法和摄影器材是一模一样的,且都用的纯洁白底,目的就是确保观者在看这两只动物时的感受不会受背景物影响。 因为乙鼠的牙在它们平静并闭着嘴的时候没办法展示,所以很显然,摄影师在拍乙鼠时,特意先在镜头拍不到的某处放置了乙鼠特别喜欢的猎物,用以诱惑乙鼠调动情绪,就在它准备发动攻击,龇出牙齿的那刻,他果断按下快门! 科学家做过一个实验,一只乙鼠可以单靠牙齿就咬碎一只成年穿山甲的壳,在加入这个背景知识后,我看着乙鼠这张照片,觉得这种动物要是攻击人类的话,那简直太可怕了。镜头里它那对可爱又柔软的猪耳朵也没有办法缓解我这种对它充满恐惧的第一感受。 当然,这跟它们的表情也有很大关系。 因为这种用猎物特意引出乙鼠牙齿的拍摄方式,家鼠和乙鼠在面对镜头时的表情完全不同。家鼠呆滞又平静,乙鼠怒目而狡黠。 我盯着这两张照片看,试图先一步理解主持人让专家们对比家鼠和乙鼠照片的用意所在,但主持人很快开启了另一个话题。展示照片似乎只是想让众多没见过乙鼠真容的观者看一下乙鼠到底长什么样。 “do you think teeth variability is the dominant character of gf2?” “surly i do think it is.” 主持人问现场一位专家,他是否认为尖利的牙齿是gf2基因的显性特征。 对方给出了非常肯定的回答。 主持人介绍过,这位专家叫mark twan,他是一位来自exo国tit大学的生物医学终身名誉教授,已经90岁高龄。从表达状态看,他开朗健谈,条理清晰,丝毫看不出年龄对他的影响。 我一瞬间就意识到,这人十有八九是谭诺的客户。 我不相信任何一位90岁老人可以不借助肽链a酸在这个年纪保持这个状态。果然,当谭诺的电话接进节目时,这位mark twan先所有人一步感谢了他在肽链a酸领域为全人类做出的贡献,他说要是没有肽链a酸,自己应该已经在太阳城养老院住了三十年了。 谭诺公式化地回应他的感谢:“it''s my pleasure to keep you healthy.” 保护你的健康是我的荣幸,他对每个病患都这么说。 我选择忽略两人虚伪的寒暄,因为mark twan同意主持人说的gf2基因的显性特征是如鲨鱼一般尖锐的牙齿的这个观点更吸引我的注意。 从很久以前我就在想,如果gf2基因的显性特征是利齿,那人类有没有可能通过这个线索,从乙鼠身上找到导致牙齿变异的gf2基因,植入别的生物体内呢? 我甚至正是以这个构想为出发点,撰写了完整的研究计划,附在附件里给谭诺发出了第一封邮件,用以申请研究院的工作。 邮件里还我详细阐述了开始这个研究的初衷。 “就目前临床结果显示,乙鼠油对病患没有任何副作用。但因为乙鼠牙齿内致命的毒素,每年为捕猎‘乙鼠’导致的人员死亡数量正直线上升(有证据显示,这个数字在干旱洲甚至已经比肩被治愈的人数)。因为抢夺乙鼠油引发的帮派火拼和走私案件也层出不穷。解决这两个问题的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开展乙鼠油人工合成。” 我在邮件里巧妙的用“人工合成”四个字代替可能引发巨大争议的“基因移植”,毕竟这项技术在五十年前就已经被明令禁止了。 我之所以选择a市市立大学和谭诺,就是因为谭诺在这里主持的生物医学实验室,是据传言唯一一家拥有政府“基因移植”研究授权,可合法开展这个领域研究的机构。 当然,我当年也只是听说,没有确切证据,但如果这个传言是真的,谭诺一定会对我的研究计划非常感兴趣。他说不定会主动联系我。 “how do you think about it,dr. tan?” 思绪回到那档节目里,主持人又开始问谭诺。 谭诺像完全不记得似的反问:“can you repeat your question again?” 主持人又重复了一遍他问mark twan的问题:“do you think teeth variability is the dominant character of gf2?” “oh no! the second rat is the only answer and the end.it is such a perfectly unique creature. the teeth variability is the dominant character of the second rat.” 谭诺听了主持人的问题大吃一惊,他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问出这种傻问题。 “what''s the difference?”主持人追着他不放。 “gf2 is ony a kind of gene of the second rat.it was the second rat made it happen, not gf2.” “we don''t understand.” “it means that the second rat is the one can relive people from suffering of disease,not any other creature with gf2.” 在这个部分,谭诺故意把明明是gf2产生的对疾病的治愈效用说成是乙鼠的治愈效用。听得出,他完全不希望有太多人认知到gf2的治愈效用是可能脱离乙鼠和乙鼠油独立存在的。 这无异于认为如果任何人都无法判断一个命题的对与错,不如把这个命题限定在一个更小的范围内讨论,俗称,改题面。 听到这里,我哑然失笑。 谭诺一大把年纪了,没想到还是个胆小鬼。 接着主持人进一步跟谭诺确认他眼中乙鼠油和乙鼠的关系。 谭诺的答案是,乙鼠的神秘疗效是通过乙鼠油这种它们生命的最终产品实现的。人类通过消费这种由乙鼠生产出来的产品获得治愈。 “so can i say every time you mentioned the second rat,actually you mean the oil of it. i look up all your books. you always uses the word‘oil’.” “yes. oil! you are right.the oil is the final product of the second rat,which is exactly what we consumer in fact.” 这多像我的生物训育课老师上个月跟全班描述的他眼中猪肉和猪的关系!我气得关上了这段视频。 我一边整理谭诺的遗物,一边回想我和谭诺真正认识前记忆中与他相关的一切。 其实直到他死了,我才真正敢承认,与他相比,我对乙鼠油研究的看法简直像个愤青。愤青的天真在于总想通过膜拜一座并不存在的通天塔,与神达成和解,如果和解不了,至少求得神的宽恕,让他不要这么快连本带利夺回人类从他那里攫取的一切,或至少夺回的时候收的利息能低一点。 “我是出来放贷的,不是来给你把亚瑟的舌头补上的。” 我想起荒天帝在某一篇里,对爬了三天三夜通天塔,被塔的尖角磨光了全身的衣服,最终一丝不挂,满身是血的来向他哭诉的夏洁如此冷漠地说。 第五十三章 他职业生涯最后的诨名 将谭诺其他物品打包后,我把两份文件单独从遗物箱里面抽了出来,又认真阅读了一遍。 其中一份是wis大学半年前寄出的正式版聘任邀请函。我看到它时,它被装在原本的信封里,没有任何折压、污损痕迹,看得出它被收到后有被妥善保存。 从表面完好无损的邮戳和邮票上看,这居然是一封走海运寄件的信件。 在这个通讯如此发达的年代,如果不是寄件方想表达特别的致敬,或彰显优雅稳重的皇家格调,基本不会通过这种方式寄件。 里面的邀请函上不止写明了wis大学决定邀请谭诺于2112年重回wis大学生物医学系担任名誉教授,还特别恭喜谭诺。因为学校收到皇室通知,他的论文已获得每五年评比一次的“霹雳木生物医学奖”铜奖,奖金为120万d,需要他亲自前往领取。颁奖礼将定于今年冬天,具体时间另行通知。这封邀请函在最后还简单提了一嘴,说尊贵的格林高利伯爵在得知谭诺获奖的消息后,有感于他为世界生物医学做出的突出贡献,特别向国王霹雳木十五世申请,提前授予他“花火流星锥骑士”称号,骑士勋章随信寄到。 信里提到的格林高利伯爵和霹雳木十五世国王都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但我更关心信里说起的这枚骑士勋章到底去哪了? 我找遍了谭诺遗留在实验室和办公室的所有东西,就是没发现这枚勋章的踪影,而且叫“花火流星锥”骑士的话也太搞笑了吧?虽然exo国人的名字向来搞笑,比如国王全家都叫霹雳木,但境内也找不出比花火流星锥骑士这种搞笑的称号还要更搞笑的骑士称号了吧? 另一份文件是jingle写来要谭诺尽快开除谭赳的告知函。这份文件比来自exo国的邀请函简单多了。a4纸简单数码打印,底部有jingle手写签名,还盖有教务处公章。 “关于开除谭赳的决定 三年来,教务处和生物医学实验室就谭赳的工作定位问题进行过多次探讨。 本次,经过长时间证据搜集,教务处已确认谭赳存在严重的钻空子吃空饷行为。同时,调查员已拿到医院药剂科确认函,他们认为医院也不需要谭赳继续留任辅助主任药剂师。 教务处警告谭诺教授不要再借着‘实验资料保管员’名义放任谭赳继续虚挂岗位,领取薪酬。 教务处处长 jingle 2111年8月25日” 这个落款日期比谭诺死亡日期正好早一天,也正好是汤头约我前往d市见面的日子。 很显然,谭诺根本没理jingle,反而听了我的建议把谭赳认命为他的第一助理,不然郝警官就不会这么说。既然郝警官认可了谭赳的第一助理的身份,说明至少他去警局录口供时是这么自报家门的。 反正谭诺已经死了,谁会管谭赳到底曾经是他的第一助理还是只是个吃空饷的试验资料保管员? 我把这张告知函团成一团,用投篮的姿势,精准无误地丢进了垃圾桶。 我回头看了眼这个已经被施工队完美修复,看不出一点爆炸遗迹的“凶案现场”,抱着那箱被警方交还的谭诺遗物,走出实验室。 在移开门的同时,我把箱子举过胸口,试图挡住脸,避免被已经维修好的摄像头拍到。 谭诺职业生涯最后的诨名居然被我知道了!花火流星锥骑士……我心里默念了三遍,花火流星锥骑士……花火流星锥骑士…… 第五十四章 路过浅湾街上一家店 齐洛提着好大一个编织袋独自穿过a市市中心星海路和浅湾街交叉口。 编织袋里装的是哥哥齐羽的脏衣服,包括上周他从d市穿回来的那件“蛇缠藤蔓”的破玩意儿、一条吊裆裤和一双松糕鞋。齐洛虽然没去过d市,但对d市人的独特的时尚品位早有耳闻,所以对齐羽在那边置办的奇装异服很是宽容。 齐羽衣物床品的洗涤工作是齐洛主动承包下来的,和那他居住的那栋别墅的打扫工作一起。 当“多一个人知道”没客户委托的时候,齐洛会自发自愿用多出来的时间为齐羽做家务。其实就算在公司很忙的时候,齐洛也总往齐羽那里跑,她即使自己不吃饭,也得挤出时间把齐羽伺候好。 齐洛当然不是什么家政爱好者,对提升“女子力”也没追求,她单纯就想多花点时间陪伴齐羽,但对齐羽来说,要他容忍身边多一个人存在,就需要给出一个让他绝对拒绝不了的理由。 多一个人替他做家务,这就是齐洛告诉齐羽她不得不常常出现在他身边的理由。能不需要预约就被允许出现在齐羽身边,能用太阳鸟账号远程操控齐羽的手机,同时获得这两项权限对齐洛很重要,尤其在她发现齐羽偶尔会发神经似的自言自语之后。 衣服不重,洗衣店就在浅湾街拐角处,今天是一个好天气。这三件好事居然同时发生了! 齐洛迈着绝对嚣张的步伐穿过斑马线时,心情出奇好。 街口新开了一家店。 这家周身被涂成浅紫色的新铺面吸引住了齐洛,即使急着往洗衣店赶,她也不得不停下脚步多看两眼。 鸢尾草裁纸店。 这店名太耳熟了,齐洛记得前两天有谁跟她提过这家店。 高衫子,不,嫂子1号前两天电话里跟她说这个路口开了这样一家纸艺店,里面的包装纸纸质上乘,纹样清晰,品种多样,能满足她所有对包装纸的所有需求。店员品味也很好,如果不会包装,帅气的店员还可以免费服务。 “你下周可以去逛逛,它就在你常去的那家洗衣店附近。” 上周齐洛给高衫子打电话吐槽齐羽时,高衫子为了缓解齐洛对齐羽各种行为的负面看法,强烈推荐齐洛出门逛街散散心,她首推的就是这家店。 “卖包装纸的?我不喜欢包装,齐羽也不喜欢。我们从来不逛这种店。” “我知道,但里面有一种很漂亮的硫酸纸,我上次去买少了。我问了,他们不做线上销售。你下次要是路过,能帮我带五米吗?” “五米!你要包什么?这么长?” “我报名了樋口白白老师的一个公益项目。其实这事跟你多少也有点关系……”高衫子换了严肃的口气,“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公司给一家小学做过营养午餐选餐网站?” 那是工作室刚开业时接的为数不多的既轻松又赚钱的好项目,关键还一点都不违法,齐洛怎么可能不记得。 “当然,我记得那是个政府公益项目。” 虽然是公益项目,但商业也得讲商业规矩。 当时这个所谓的公益项目进来后,给“多一个人知道”赚了很多钱,就连工作室配置硬件和买付费外挂的钱都是通过那个项目赚的。但三年后的今天,齐洛着实后悔接了这种麻烦案子,因为直到上周,她还接到了给这个简单的选餐网站打补丁和更新内容的工作联系单。 “我接的时候是一家小学,现在那个网站已经扩展到可以为128所小学在线订餐了。” 齐洛怕高衫子不知道,特意提醒她。 “我知道,现在它已经是一个在东南部非常有影响力的小学生订餐网站了。它们要在这个月办个教师节活动。樋口白白是发起人之一。我很感兴趣,报名参加了。” 教师节活动?等等!齐洛想起了什么。没错,活动公告都是齐洛上周更新的,还同步做了个宣传横幅。 “餐盒赠礼最可爱的人”,主题好像叫这个,呼吁学生给老师做餐盒包装。 因为浏览这个网站订餐的都是家长,所以活动内核剥开讲就是让家长趁过节给老师多花点钱。家长在线订购午餐后,符合营养配比的午餐将由专业私厨烹制,按预定时间送到指定老师的餐桌上。唯一要求是餐品包装所需的礼盒要由学生亲手制作。 “樋口白白?你很喜欢的那位营养师?” “她不止是一位专攻儿童营养学的营养师,还是一位营养心理学专家。她不止做菜手艺一流,还自己开了一家私厨餐厅。”高衫子提醒齐洛,“她开的店可有名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高衫子的语气里不知道为什么充满了责难,好像这是一件齐洛本应该知道却完全不知道的事。 “什么?这我还真没研究。”齐洛敷衍地说,因为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高衫子老是在自己面前提到这个叫樋口白白的女人,但出于对这位嫂子1号的尊重,她愿意略带歉意地向她请教。 “叫‘水浴无常’。” “什么?”齐洛不相信会有人给自己的餐厅取这种名字。 “水浴无常。”高衫子又说了一遍,“这是西月国流传来的一句道语。” “这是什么意思?”齐洛在高衫子面前依然保持着低姿态。 齐洛还不满十八岁,她在男女之事上甚是天真,当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根。高衫子说这话的时间点也太赶巧了。随着她言语的挑动,齐洛不由想起昨天约飞行机在篮球场见面时发生的事。 齐洛七年前就决定如果一定要找个男人为自己破身,那只能是飞行机,只可惜飞行机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对她表现出那方面的意思,所以齐洛到现在还是处女。对于高衫子说的男女相悦时刻会发生的事,她只能全凭想象猜测。 “咳咳,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释义。”电话那头的高衫子隔着电线都感受到齐洛的尴尬,咳嗽了一声接着说,“这个词也指婴儿呱呱坠地那一刻,因为在西月国,产妇都是在水中分娩的。” “这也太吓人了。”齐洛惊呼,“这种名字。” “不奇怪,因为樋口白白的母亲就是西月国人。她母亲曾跟她说过,她的存在曾让她感受到过两种‘水浴无常’时刻,所以樋口白白才给餐厅取了这么个名字。” 齐洛由衷佩服:“你可真博闻广识呢。” “我只是耳朵比较灵敏而已。咳咳……咳咳……”高衫子又开始咳嗽起来,看来真的感冒了。 “你感冒就好好休息,我挂电话了啊?” “行,你路过的时候帮我买硫酸纸就行,记住了,我要五米,经典的鸢尾草底纹的。” 说完也没等齐洛回答,高衫子先挂了电话。 既然撞上了,不帮高衫子这个忙是不可能了,但我是先进去买纸,还是先去洗衣店处理齐羽的脏衣服? 齐洛一时没想好。 第五十五章 裁纸刀对一张纸很重要吗? 被叩击命运的风铃之声驱使,鬼使神差地,齐洛决定先进店采购五米纸,而不是先去洗衣店帮齐羽洗衣服。 那串让齐洛听见响声的风铃,就挂在这间铺子门头上比左右两边铺子们多延伸出来的一只角上。 这种沿街装置艺术近几年在a市多了起来,这只多伸出来的角不算特别别致,不足以引起路人侧目,只是角上挂着的这窜风铃发出来的响声实在奇特。它不是金属与金属的相互碰撞声,也不是齐洛曾在庙里听到过的竹板撞击竹板的声音,而是一头羊的叫声。仔细分辨,齐洛甚至可以听出这是一头还没出栏的小羊羔的叫声。 咩咩——咩咩——,欢快又喜悦。 听见这个声音,齐洛的心情像五月的天气那么好,因为她特别喜欢吃羊羔肉,尤其喜欢吃从霍尔港出发,走三个月海运到浮港,然后在码头的临时屠宰场宰杀后恒温保鲜送到预订食客餐桌上的那批西月国特产乌扎臀羊羔的肉。小时候爸妈每年都会预订一次这种肉给齐洛吃。两个孩子中,只有齐洛吃得到,齐羽吃不到。这种额外款待让齐洛认为自己在父母心里一定要略高齐羽一等。 那种肉实在是太鲜美了,所谓食之而忘忧,不过如此,当然年少的齐洛天真无邪,除了对飞行机的爱而不得外,也没什么烦恼。 齐洛很难用语言描述那种味道的鲜美,但直到现在,她只要一听到小羊羔的叫声都忍不住流口水。 既然这只风铃的声音如此叩击我的心弦,想必是命运的主宰要让我先去买纸,齐洛边这样想着边推开了店家的玻璃门。 “欢迎光临。” 长约十米的柜台内,只有一男一女两名店员。穿白衬衫戴白手套的女店员正在为一位老妇人打包一款深棕色的皱纹纸。男店员注意到齐洛进来,向她友好地打招呼。 看齐洛左顾右盼没有理自己,西装革履的男店员又招呼了一句:“欢迎光临,可爱的小姐。您往哪儿看呢?” “我……”齐洛这才意识到,他居然是在跟自己说话。 “这是花店?”齐洛指着柜台正对面一大堆鲜花问,“我以为是纸艺店。” 齐洛会这么奇怪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洄游政策”和不断变更的城市名,国内的物流和邮政行业几乎遭遇灭顶之灾,现在除非是采购大宗货品的老买家的常规进货,其他买家几乎都遭遇了物流白眼。没有任何个人和小批发商能搞定运送需要超过五小时车程的商品的进货,其中以需要冷链运输的肉类和需要及时送达的鲜花水果类尤甚。 所以现在商家要采购一百斤新鲜花卉会比要采购七八个集装箱的进口胡桃木家具都难,甚至比偷运十几箱散弹枪都难,可是现在在齐洛目光所及范围内正堆着起码五百斤鲜花。 “是裁纸店。”西装帅哥扬起了他高傲的头颅,好像叫裁纸店会比叫纸艺店高贵一点。 齐洛忍不住吐槽:“你管美发店叫理发店?” 帅哥镇定自若地回答:“我管它们叫美发沙龙。” 齐洛再次呛声:“那是制衣店还是裁缝店?” 帅哥依然面不改色:“我管它们叫成衣定制。” 齐洛第三次问:“那是鸢尾花还是鸢尾草?” 这次,帅哥不再像石像一样没有表情了。他微微一笑,伸手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盯着齐洛说:“我管它们叫鸢尾草。” “哈哈哈,那那一堆……”齐洛指了指那堆花,“是白月季还是白玫瑰?” “是白玫瑰。月季都是自家种在盆里的,只有玫瑰才会裁剪下来卖。” 此时那位老妇人已经打包好了她需要的皱纹纸,女店员从柜台里取出一支包装好的白色玫瑰花递给她,她接过花,放进手上提着的草编菜篮子里后,离开了鸢尾草裁纸店。 接待完老妇人,女店员总算有时间招呼齐洛了。 “你想买什么?” “五米鸢尾草底纹硫酸纸。” 女店员把齐洛的需求输进电脑里。 “鸢尾草经典款的话,款式只有唯一一种。您要原宽幅吗?” “是的。” 齐洛也不知道高衫子要买多宽的,她没说她就当她要买原宽幅的了,反正纸这种东西,买长了或买宽了都可以裁。 “一米。”女店员把这个需求也输入电脑。 “稍等。” 女店员示意男店员取纸。 经典款的很畅销,那一大卷就放在帅哥脚边一辆可移动的小推车上,他双手把纸卷抱在胸前,轻轻放在女店员眼前柜台的桌子上。 从齐洛站的位置看不出柜台下的桌子有多深,她只看到这样一米宽的一卷纸放下后居然还能宽敞容纳。她觉得很奇怪,走近去看。 原来整张桌子就是一把长宽都带测量标注线的尺子,还不止,它上方五十厘米处正对的是横竖交叉的两把可移动裁纸刀。 这个精工制作的切割台在女店员的一番操作后,纵向的那把裁纸刀重重一刀下去……符合高衫子需求的一张长五米,宽一米的硫酸纸裁切完成。 “还有别的需求吗?” 女店员边说边从另一边的架子上抽出一张牛皮纸,把刚刚被裁切下来的硫酸纸包起来递给齐洛。 “没有了。” 齐洛自己特别讨厌包装,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需求。 “那好,1276d。”她把结算单据打印出来。 这个价格,普通卡纸可以买100张了!也就高衫子这种有钱人,这么奢侈。虽说她这么想,还是乖乖递上银行卡。 确认扣款成功后,和前一位老妇人一样,女店员也递给齐洛一支包装好的白玫瑰,齐洛刚想去接,没想到刚进店的两位意外闯入者打断了她。 “打扰了,这附近有渔具店吗?”问话的老男人看样子已经年过七十了,但依然中气十足。 “渔具店?我们也不知道,我和他都是外地刚到的。”女店员指指男店员说,“洛奇佩斯克莱德,你知道哪里有渔具店吗?” “渔具店?你是说卖捕鱼用品的店?”这个叫洛奇佩斯克莱德的更夸张,他不止不知道渔具店在哪,而且不知道渔具店是卖什么的。 “不是,捕鱼的家伙事我有。”这个穿着白背心,露出黝黑肩膀的老男人指了指背上一个像大提琴盒一样的东西说,“我缺诱饵。渔具店也卖饵料。” “或许……你可以去海鲜市场看看?”洛奇佩斯克莱德半开玩笑的说。 “对啊,所谓大鱼吃小鱼。”女店员适时插嘴。 “小鱼吃虾米。”那个跟老男人一起进来的女孩子接着说。 齐洛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只见这个女孩子戴的一顶连着小衫的绸制帽子软塌塌地耷拉在她的头顶上,垂坠下来的盖檐盖住了她半张脸,没人能看清她的长相。从黝黑的皮肤和露出帽子的金色大波浪卷发猜测,她可能是个外国人。 “对,小鱼吃虾米哈哈哈。”女店员附和。 “哈哈哈哈哈,仅仅靠小鱼和虾米,没有诱食剂的话哪那么容易钓到鱼?”老男人嘲笑屋里这些人的无知,同时耸耸肩,表示他很无奈。 这个老男人居然笑起来这么迷人!齐洛第一次发现原来男人过了七十还能如此英俊,她猜想他年轻时一定是个大帅哥。 “我知道哪里有渔具店。”齐洛搭话,“那里确实卖鱼喜欢吃的饵料。” “哪里?” 所有人都扭头看着齐洛。 “老地铁璞熙站附近,那里现在不通地铁了,附近的人挖了几个水塘子养鱼,有几家渔具店开在旁边。”齐洛肯定地说,“现在那里叫新璞熙村。你沿路问一下,应该都知道。” “那我去看看。绘鲤,你跟我一起去吗?”老男人问那个跟他一起来的女孩子。 “不去。” 绘梨完全没陪老男人去渔具店的意思,反而对齐洛更感兴趣。 齐洛这才注意到,这个叫绘梨的,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用她那对耀眼的双冰蓝色双眸。 我到底哪句话惹到她了?齐洛被盯得心里发憷。 第五十六章 星号键转666 英俊的老男人像完全没注意到那个叫绘鲤女孩话里话外的怨气似的,径直推开门走出店铺。 他甚至临了也没跟齐洛说句谢谢。 真是个没礼貌的人,齐洛心里想,并默默在心里又给外国男人的无礼值加了几分。 没错,很显然这种没礼貌的男人都是外国人,虽然对方年纪很大,花白的发色看不出如果他还拥有青春的天然色素的话本来应该是什么颜色,他的皮肤也因为长期在太阳下暴晒,晒成了几乎和背的那只装渔具的提箱的皮料一个色,看不出从娘胎带出来的肤色,但齐洛可以双手摸着额头发誓,自己真的拥有强大的辨认人类种属的能力,这一定是个外国老头子。 绘鲤依然目不转睛地瞪着齐洛看,只是眼神里那一瞬间自然流露出来的恶狠狠的凶悍劲已经过去了,眼波流转,此时齐洛倒看出了些许忧愁和哀怨。 齐洛小时候跟外公学过一点人体解剖,外公说从人体的生物特性上看,人类是通过观察对象眼周肌肉运动时展现给别人的感觉来读懂他(或她)的情绪的,而不是通过眼球,当然,人在惊恐等情绪发作时,瞳孔会明显收缩,但这无关紧要。 我跟她非亲非故,她怎么这么盯着我?齐洛被绘鲤盯的满脸滚烫,想找个地洞钻一钻。当然,这家店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不可能贩卖她一个叫做地洞的躲避处。人家只是卖纸的,不对,只是帮买了纸的顾客裁纸的。 还是先走为妙,齐洛接过买的卷纸,提着她的编织袋就往店外走。 “等一等!”男女店员一齐喊她。 齐洛只好停下脚步。 “白玫瑰别忘了。”女店员说,她把已经准备好的那支白玫瑰递给她,“这是你的白玫瑰。” 齐洛“哦”了一声,转回去接这支玫瑰:“来买纸的都有吗?” “那倒也不是,最近店里搞活动,订多了,他说给每人发一根。”女店员往洛奇佩斯克莱德那边努努嘴,然后开始收拾剩下的那一大卷鸢尾草硫酸纸,“对了,你确定只要五米吗?要不要多买一点?” “多买?”齐洛自己是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这么贵的包装纸,要不是为了哄高衫子,她才不会专门跑一趟。 “对啊,我手上这卷是最后一卷了,等下一批到货得等两三个月。” “这个纸有什么特别吗?”齐洛仔细看式样,觉得虽然可爱,但这个世界上可爱的图样多了去了,纸张本身也没什么特别,硫酸纸嘛,多得是,甜品店里就有很多,不对,那种好像叫油纸。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的加印了鸢尾草底纹的硫酸纸。” 女店员看齐洛不感兴趣,便不再推销,把纸卷递回给洛奇佩斯克莱德。洛奇佩斯克莱德接过后,优雅地放回了原处。 “洛奇佩斯克莱德,你也有话对这位性感的女士说?”女店员问洛奇佩斯克莱德。 “是的。”洛奇佩斯克莱德一副“你要是不提醒我我都不记得了”的样子。 齐洛指指自己:“性感?我?” 她今天的着装还是认真打扮过一番的:一件格纹无袖衬衫,一条牛仔喇叭裤加一双白色运动鞋。 这就是所有了,这叫性感? “格格裴说的没错,我也觉得你很性感。”洛奇佩斯克莱德赞扬地分外坦荡,“所以,不知道肤浅又无知的我,是否能拥有像你这样的性感美女的电话号码呢?” 他此话一出,绘鲤那盯着齐洛看的冰蓝色的瞳孔开始急速缩小。 她像一只小兔子一样,看起来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绘鲤也走到柜台前,对洛奇佩斯克莱德说:“我也要这种硫酸纸,也给我五米。” “好嘞。”格格裴应了一声,这次她没有通过洛奇佩斯克莱德传递,而是自己走去小推车旁拿起卷纸,展开后按在切割板上就打算切割。 “等等,我不要宽一米的,麻烦帮我切割成长21厘米,宽29.7厘米的长方形纸。” “21厘米乘29.7厘米,a4大小?” “是的。” 格格裴把长和宽的数据输进电脑,得出的结果是如果以21厘米为长边,五米纸可以买23张,要是以29.7厘米为长边,五米纸可以裁16张。 “你要23张,还是16张?”格格裴问。 绘鲤对这个女店员的智商表示无奈。 她解释说:“既不是23张,也不是16张,是这个长5米,宽1米的纸能裁多少张就给我裁多少张,不要浪费。” 格格裴明显脑子转不过弯来,她不太理解绘鲤的意思,呆呆地望着绘鲤。 齐洛说:“69张。”她比洛奇佩斯克莱德早三秒说出答案。 洛奇佩斯克莱德说:“那就是23的三倍,69张。反过来裁是64张,会少5张。”他解释的很清晰,就是慢了点。 洛奇佩斯克莱德很佩服齐洛,赞许地盯着她看,似乎在盛赞她不止性感,数学也很好。 “我输进电脑就行了,它会自动帮我算的。”格格裴说。 随着格格裴的指尖操作,整张被摊平的纸在横纵两把切割刀的裁切下,被准确地分割成69份。她把多余的纸摞起来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后,将剩下的那完美的69张a4大小的硫酸纸摞在一起,码放整齐。她又掏出一段麻线,横纵两下交叠,十字形把纸张绑在一起,还在绑绳正中间优雅地系了一个蝴蝶结。 “呐,你的。”做完这一切后,格格裴用中指勾住蝴蝶结,把整叠纸拎起来递给绘鲤。 她绑的没有很紧,绑绳在她的指腹上左右摇晃着。 “谢谢。”绘鲤接过纸。 “虽然裁切过程中有点浪费,价格还是跟上一位顾客一样。1276d。” “好的。” 绘鲤从口帽衫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两张1000d的纸币放在柜台上。 “不必找了。我也不要白玫瑰。”绘鲤离开店铺,留下一句,“这个价格很公道,下次我还会来。” 齐洛也想赶紧走,都快来不及给齐羽洗衣服了。 她想跟着绘鲤出去,却又被洛奇佩斯克莱德的花言巧语留住。 “电话号码。”洛奇佩斯克莱德用左手的大拇指的小拇指贴近耳边,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 齐洛不喜欢他跟人搭讪还强买强卖的架势,也不喜欢他这套用来讨女生欢心的台词。 “6666 6666,星号键转666。”说完齐洛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当然不是她的电话号码,这只是齐洛看洛奇佩斯克莱德这么喜欢比六,所以胡诌了一个。 第五十七章 不往唐古拉河以北走的五人 “我想让所有伯罗普斯退回唐古拉河以北,我的意思是……全部。”葛叶台台饮尽小碗中的酒,对酒桌对面的五个人说。 “猪头人”酒吧是葛叶台台常来的地方,他跟老板很熟,但与老板相熟不是驱使他常常光顾的关键,关键是老板猪桀桀在第一次见到葛叶台台时就知道他是一名伯罗普斯,所以……葛叶台台在这里享用美酒酩酊大醉致胡言乱语时,也不必管束自己的脑神经。 一句话,老板会帮忙安抚葛叶台台的醉态的。 这样的交往背景,这样宾至如归的服务,让葛叶台台在这里很放松。他特别喜欢老板娘浸泡的灵蛇桑葚酒,每年8月,是这一年采摘的桑葚入坛的月份,也是上一年浸泡的桑葚灵蛇酒启封的月份。 葛叶台台特别选在今天的开坛日邀请对面的五位老部下同自己畅饮叙旧。 “您的意思是,不去璞熙市?”对面正中间坐着的那个说。他的装扮和左右四个人都不同,看起来像个说话有点分量的人物。 “哪里还有璞熙市,已经改叫悦明市了。”“小头领”左边那位说。 葛叶台台用木柄酒勺从脚边一个半人高的陶瓷酒坛里舀了五勺酒,把对面五位的酒碗一一添满,又夹起一筷子自己盘子里的猪耳朵肉,分到中间那位的碟子里。 “先吃着喝着,晚点说。这里物产远不比家乡丰富,能有一坛好酒,一盘猪头肉吃,已是天赐的美味。” “那是当然。”刚刚开口那位又说。 他全然看不起西月国贫乏的饮食,也看不起葛叶台台奉为珍馐佳肴的这一餐,鄙夷地看着放在桌子正中间的那只炭烤猪头。 这只炭烤猪头除了左右耳都已经被葛叶台台用餐刀切成小片盛到了自己的盘子里,其他部位一动未动。 “要是再不开动,可就凉了。尝一口吧。这里就算是猪桀桀这样的富豪,一年也宰不起三头猪。”葛叶台台看对面一筷子不动,拿起餐刀,开始认真切猪面的其他部分。 “不吃,除非是乌扎臀羊羔肉。”“小头领”右边的男人说,一脸络腮胡几乎把他整张脸挡住。从他的毛发量看,葛叶台台严重怀疑他祖先在进化时,可能身上遗留的黑猩猩dna过多。 “闭嘴。”“小头领”对左右的男人呵斥道。 “没事,没事……”葛叶台台舔着脸赔笑道,“还未请教几位大名。” “他们自然都有名字,但我说了你能记得住吗?你甚至记不住我的名字。”“小头领”放下缠在头上的土黄色头巾,把整张脸露给葛叶台台看。 葛叶台台这下彻底放心了。巍峨山以北来的人都知道,一道从眉心往上划拉到头顶心的疤痕,是他格列其野巴别鲁的标志。 “格叶其咕噜。”葛叶台台回答。 “是格列其野巴别鲁。”格列其野巴别鲁冲他无奈地摇摇头,一字一顿地向他从左到右地介绍和他并排落座的四人,“还有唐密瓦罗思可达、皮克巴特捷列索、牙佘卜卜妥耶宁和丝力卡比格古鹿·樋口白白。” 葛叶台台总算知道了,第一个跟自己搭话的是皮克巴特捷列索,想吃羊羔肉的是牙佘卜卜妥耶宁。 那就标记他们为小唐、小皮、小牙和小丝吧,不然自己这个脑子哪记得住这么多字,葛叶台台心想,不过小丝挺好记,因为她是个女的。 “小牙,如果你能等到明年三月,我保准你有乌扎臀羊羔肉享用。这里的乌扎臀羊羔都是要等出口商挑剩下了才轮得到我们自己吃。”葛叶台台对小牙说。 “岂有此理。”小牙不明就里,“我们那最好的食物都是留着自己吃的,哪有好东西先出口,劣等货大家分的道理?” “哈哈哈,其实我们西月国人也是这么想的,但铜国来的进口商想先挑,西月国牧户有什么办法?” “呵呵呵,你们自己人吃里扒外倒怪人家铜国进口商要的多了?从古至今,从南到北,哪个商户不是别人喂多少利润吃干净多少利润的?人家是苍蝇逐臭,你们倒是舍得以身饲虎。” “你怎么说话的?”坐在最右边的小丝实在忍不住了,“什么苍蝇逐臭?什么以身饲虎?” “我说错了吗?谁不知道西月国人开肉店卖异形畜肉啊?我都不知道这只猪的头是不是异形畜的。” “这你放心,不信你尝一口。”葛叶台台此时已经完成了猪脸肉的切割。他把切下来的肉条平铺在餐刀上布菜,给对面每个人的碟子里都添了一口猪脸肉,“不够鲜就不是异形畜,这只是头家养的猪。” 小牙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嚼了几下,还真是,一点都不鲜,只有满溢油脂的咸。这味道甚至有点呛口,厨师在处理时烟熏地太过了。 “都传说西月国为给全世界满足荒淫无道的口腹之欲,驯养,宰杀异形畜,这真真是谬误。”葛叶台台说,“乌扎臀羊羔是一种西月国原生种的羊,它们天生臀部黝黑且后腿比前腿长五寸,并不是什么科学实验搞变异的转基因物种,更不像传言那样,是人头羊身的‘半兽人’。” 当他说到‘半兽人’这个词的时候,整桌人都沉默了,不只是沉默,他们连气都不敢大声喘一口。 “看来你是不准备回铜国了。”小皮看着那只露出半拉头骨的猪头,冷冷地说,“还敢说‘半兽人’?” 葛叶台台脸上没有半分畏惧之色:“我自是不打算去,这次约你们来谈,也是想阻止你们去。opalus以为躲到璞熙市是最安全的,他根本没见识过黑龙牡丹扇团真正的实力和阴狠的做事手段。” 他说完,再次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老板娘的泡的酒度数很高,两碗下肚,葛叶台台已满眼醉意。他开始直勾勾地盯着小丝看。可能因为小丝是他在这个镇子躲的这大半年里遇到的唯一一个妙龄女子吧,借着酒意,葛叶台台甚至看不出满脸泥灰的小丝到底几岁,只觉得她虽生的精瘦干瘪,一对杏眼却甚是勾人,两道几乎连在一起的短促粗眉也十分独特,一会就看入了迷。 “那你说,我们去哪里?”一直没说话的小唐开口了,打断了葛叶台台神游温柔乡的浪荡思绪。 男人真奇怪,一遇到困难,第一选择总是找个温柔乡先钻一钻。有opalus在的璞熙市地铁通道对败走逃亡中的伯罗普斯们的诱惑力,和小丝对葛叶台台展现的诱惑力一模一样。 杀人需用温柔刀。 葛叶台台看伯罗普斯的战局时明白这个道理,看自己的情爱时却迷迷糊糊的。 “分头往唐古拉河以北逃,别因为我躲在西月国就来西月国找我,你们要继续往北走,如果走到北大洋沿岸他们还屠戮不休,就……” “就反抗?”小唐替他说。 “就出海!”葛叶台台说。 说完后,他在等对面所有人的认同。 “啊!!!!!” 小丝听他说完后,嘴角那一缕温柔的微笑瞬间消失无踪。电光火石间,她手起刀落,用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穿了葛叶台台还扶着酒碗的手掌。 鲜红的血液喷了出来,一滴一滴滴在桌面上。 这可真是令葛叶台台完全没想到的“温柔一刀”! 这还不是结束,小丝站起来提跨一脚劈向桌子。这桌子哪曾受过这种待遇,这一脚过于凶猛的脚力,把四方形桌子的板面彻底一劈两段,连钉子都被踹了出来。 连着些许脸皮肉的猪头骨骨碌碌滚到了地下。 那四个男人也是奇怪,即使没桌子了也平静地端坐着,看小丝发疯。 在给别桌端菜的猪桀桀跑来劝架:“别打架,别打架,小店小本生意,可经不起啊……” “打架?她是要杀人。” 小唐起身,一手拉住猪桀桀的袖子,另一手的手刀顺势就劈他前颈。 一下、两下、三下! 前两下是为了把猪桀桀震晕让他不能反抗,每劈一下小唐都用另一只手把猪桀桀再拉回来一次。最后一下是致命的杀招,他将手刀改为指骨平推,用手指第二节关节的直角砰地一下瞬间打断了猪桀桀的脖颈,抓着猪桀桀袖子的手此时改拉为推! 啪—— 已经是一具尸体的猪桀桀,顺势飞出去三米远,刚好摔在旁边他刚刚递菜的那桌客人中离他们五人最近的那位的大腿上。 “啊!!!” 那桌客人发出的尖叫引来了在后厨帮忙的老板娘。 “你们!杀人!等着!”她语无伦次了。 老板娘知道自己单枪匹马打不过四个壮汉,强忍老公死了的悲怆,拔腿就往门外跑。 “要快。”小唐催小丝,“要我帮忙吗?” “不必快。不必。” 小丝镇定自若,她朝老板娘的背后开了一枪,准确无误的爆头。 老板娘应声倒地,陪她老公去了。 她接着处理葛叶台台。 小丝抓住他受伤的手往他背后一扭,先把他整条手臂卸了。即使失去了一条胳膊,葛叶台台也不是好对付的,半醉半醒中,他扭住小丝的肩膀,使出全身力气用力一握,咯吱一声小丝的肩膀就脱臼了。 可惜,那只是他以为,小丝的肩膀还能动。就用这条受伤的胳膊,小丝把匕首从葛叶台台的手掌里抽出来,灵巧地对准他的右眼,用力一插—— 这还不是结束。 “啊——啊——” 前一秒是葛叶台台最后的哀嚎,后一秒他就被割断了脖子,一命呜呼。 看这个架势,别的客人哪敢留,拔腿就跑。 “杀,全部。”小丝面无表情,直接对格列其野巴别鲁下达命令,不见那对被葛叶台台倾慕的杏眼有丝毫迷离与犹豫。 从葛叶台台眼眶里取出来的另一颗眼珠最后被小丝塞进了他自己的嘴里。 “好吧。”看小丝做的这么决绝,格列其野巴别鲁应了一声。 十几声枪响后,酒吧除了他们五个,不剩一个活人。 那个只干活不说话的小皮今晚第一次开口:“决定了?去璞熙市,还是去唐古拉河以北?” “嗯,决定了,去璞熙。我刚刚决定的。”小丝拿衣服擦拭着自己匕首上的血迹,“在这个老色鬼盯着我看的时候。” “我就知道,哈哈哈……不过即使你不高兴我也要说,现在那里叫悦明市。”小皮像占了好大一个便宜似的偷笑着说。 第五十八章 绝念塔塔大陆 丝力卡比格古鹿·樋口白白怀孕了。 这是在他们一行五人启程往西月国跑之前,她自己发现的,怀的是皮克巴特捷列索的孩子。 小丝不想跟任何人说这事,如果告诉别人了,大面对方会以为这个孩子一定是格列其野巴别鲁或唐密瓦罗思可达的种,但不是,孩子是皮克巴特捷列索的,是其貌不扬,还很爱占小便宜的皮克巴特捷列索的孩子。这千真万确。 更巧合的是,就在确定怀孕的第二天,小丝同时收到了来自opalus和葛叶台台的信,信的内容出奇一致,opalus邀请他们前往悦明市避难,而葛叶台台让他们尽快往唐古拉河以北跑。 小丝特别抵触葛叶台台的建议,因为唐古拉河以北就是巍峨山,过了巍峨山是哪里,他们谁都不知道。当然不是不知道那边的地名,只是小丝和她认识的所有人都没真实的见过从巍峨山另一边过来的人。所以如果他们往唐古拉河再往北走,很可能就是躲进巍峨山的山林里住几年。 那她宁可去璞熙,不对,是悦明市的地下通道躲几年,毕竟怀孕了。孩子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生活环境和不间断的营养供给。巍峨山里什么都保证不了。别问为什么不翻过巍峨山。巍峨山以北和北大洋之间的平原叫塔塔大陆,那里是从来没有被任何军队征服过的地方,连卫星地图都搜索不到那里到底有什么。 未知之地,有可能是天堂,更可能是地狱。 小丝恰巧是个审慎的悲观主义者,尤其和黑龙牡丹扇团明里暗里交锋过几次以后,觉得以伯罗普斯反叛军目前的力量,执剑对抗无任何生还可能。 她是西月国绽放的一朵平凡的理性之花,只要指挥棒一天还捧在自己手中,她就会遵从母辈的教导,只做让男人绝念的决定。绝念,便是令他们闭紧耳朵,不去听那从远方塔塔大陆传来的引人纵欲的靡靡之音。 去悦明市的事本来很简单,但opalus在信里还跟他们提了个条件,他让他们先找到原反叛军的首领葛叶台台,然后割下他的头颅。 “葛叶台台的头,是你们五个进入庇护区的通行证。你们要知道,这不是逃难,是我用全员名单交换来的黑龙牡丹扇团对我们伯罗普斯的最后的仁慈。” 两个半月后,被挖去双眼的葛叶台台的头颅被妥善保存在一只填满冰块的冰桶里,由牙佘卜卜妥耶宁亲自送到璞熙战时临时建设委员会首领,原伯罗普斯反叛军二号人物opalus的手上。 小丝和其他三个人在市里一家还在营业中的咖啡馆等待opalus对他们的安排。 小丝此时已初显孕态,孩子的父亲小皮处处照顾她。小皮什么都不在乎,唯一只怕小丝这一路实在太劳累,伤了孩子。 “早知道你怀孕了,肯定不能让你动手。”小皮责怪小丝不应该在“猪头人”酒吧亲手杀了葛叶台台,“你都没告诉我。” “你错了,正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我才下定决心。不然……”小丝四下看了一眼,确定小唐和格列其野巴别鲁一定听不到她说的话后说,“不然这个时候我们几个可能已经渡过唐古拉河了。但现在这样,也有个大问题……” 小皮耸耸肩表示不理解。 他看不出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会什么问题。 “opalus让我们做的事,你已经照办了。” “他说葛叶台台的头能抵五张通行证。”小丝摸摸自己微微隆起的下腹部说,“但是……现在我肚子里多了一个。” “害,我还以为你担心什么呢。”小皮本来以为有什么自己没料到的大麻烦,听了小丝的担心后,反而如释重负。 他的想法很简单,说法也很简单:“它不是人。” “它不是人?”小丝不敢相信小皮居然会说这种话。 “它不是人。这是opalus说的。总不可能为了这个他自己都说不是人的东西,要我们多交一张通行证吧?”小皮拍了拍小丝的肩膀,让她宽心,“你放心,你要想往唐古拉河以北逃难,我也没自信保证护你们母子安全,但你打算回璞熙市的话,就算opalus食言不帮我们了,我也有别的办法。” 第五十九章 一只小蟑螂的自杀日记 倒计时30天: 我不知道究竟还要忍受这样的折磨多久。 一开始……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一件不太难办到的小事。 但我犹豫了,犹豫让简单的事变得艰难。 到后来……到后来我才发现,我最做不到的不是什么拯救世界的大事,而是一件做了以后会把世界毁灭的时间往前提一秒的小事。 人类,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还没死去? 是因为无数个我,都不愿意做这样一件小事吗? 也可能是另一种可能…… 但无知、愚昧如我,无法用精确的词汇描述我的猜测,也没有办法告诉别人我的感受。 贫乏是词汇的贫乏,丰富是情感的丰富,沙哑的是我的喉咙,发出惊声尖叫的是我的眼睛。 我,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还没死去? 是口腹之欲、性感官体验还没在这趟虽然短暂,但已足够长的旅程中得到充分满足? 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像倒计时,刻度零以后是去践行通往明天的誓言。 倒计时29天: 上午她来看我了。 多久了?两年,还是一年?记不清了。 她说她在网上看到我昨天发的日记了。 我的脑袋比我的心诚恳,它敦促我再骗她一次。 因为这次以后,就没有必要再骗。 反正29天后,我的守护将归于灰色的秘境。 所以它听到我又说了一次谎。 如果你们看到她,就劝她忘记我,忘记我们之间的所有事。 倒计时28天: 今天的天空很清澈。 如果我选在今天走,会是个不错的日子。 可惜我是个强迫症。 而且我还想看望一下母亲,那个年纪轻轻就失去了丈夫的可怜女人。 她用做洗衣工的寒酸收入把我养大,第一愿望是死前能抱一抱孙子或孙女,第二愿望是早点退休。 十几岁时母亲就催我早点结婚生子,我不听。 我这种人在七十年前被叫作伯罗普斯。 据专家论证,大部分伯罗普斯都厌恶小孩。 我不是小部分。 母亲不是伯罗普斯,她怎么可能明白我的心情。 到了今天这一步,我恐怕是再也不能实现她的第一愿望了吧? 她不止永远不可能见到我的孩子,就连我,她唯一的儿子,也将再也见不到了。 离开她家时,她笑容灿烂,说欢迎我下周再来。 想必是不可能猜到今天的见面是最后一次。 倒计时27天: 今天我的想法有点反复,没想好应该不应该继续更新日记。 我的读者们,请告诉我,你们还想继续看吗? 死亡和出生一样,都是私密的事,我应该和所有人分享吗? 我曾经在网上看到过有人更新这种日记,大多到某一天就不了了之,不知事主后来是死是活。 要我说,这种事真是……太酷了! 我要模仿一下。 倒计时26天: 你们的留言我每一条都看。 那些说我是骗子的,请问你们自己在生活中有没有骗过人呢?有没有抱怨生活,甚至威胁说要自杀过? 我比你们诚恳,因为这次我是真的决定去死。 而你们空口白话说不想活,只是骗鬼的。 那些说我这样离开对我母亲不负责任的,请问你们在生活中对爸妈很好吗? 我至少稳妥安排好了后事,我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养老院,并准备了足够她养老和安葬的钱。 那些说我没出息的,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们。 你们一定是在对我施展激将法。 倒计时25天: 我的职业是一名出租车司机。 倒计时24天: 今天的我还是依然坚定地决定赴死。 我死了以后遗体要怎么处理呢? 丢在公寓床上不管的话,腐烂的味道一定会影响房东的下一趟收入。 这几年房东对我挺好,我不能害他一大把年纪当不成包租公。 所以我不能死在这个房间里。 非找一处可以让我灰飞烟灭的地方不可。 母亲和她都找不到我,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倒计时23天: 我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我死在哪里。 这座城市的“洄游计划”还没被那些当兵的执行到位。 我的名字还被困在常住人口登记系统里。 要是被发现的话,警察一定会通知我的母亲。 那样母亲怎么能安心养老呢? 社会不喜欢会突然自杀的人。 要是被记者曝光,还会造成整条街区动荡。 我不想给管理我的人添麻烦,也不想给附近学生热衷的都市传说增添真实素材。 倒计时22天: 我很喜欢听pilly的歌,你们当中要是有人认识她的话,麻烦替我告诉她她有我这样一个没志气的粉丝。 我还买过一张她的数字专辑。 最喜欢里面一首叫《可爱的pilly爱跳舞》的歌。 如果我可以和其他死者一样,拥有一个正常的追悼会的话,我希望在我的追悼会上将这首歌单曲循环播放。 要不请当兵的为像我这样的死者举办一场集体追悼会吧……哈哈哈。 倒计时21天: 我打算提前离开,倒计时游戏一点意思都没有。 今天的点击率居然还下降了! 难道不应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吗? 距这篇名为《一只小蟑螂的自杀日记》的帖子在“true news”bbs的奇闻异事版块被丁言臻发现,已经过去半年了。 这种扬言自己要自杀的帖子,在论坛上出现的虽然不多,但也着实不少。 它就像一块被一个顽皮的小男孩扔向海面的石头,在众多更猎奇的八卦帖子的淹没下,溅起不了太大的水花。帖子下面的留言也不多,大部分都是劝贴主要乐观面对人生,不要想不开,还有一些好事之徒,劝他不要炒作搞事情。 还有另一个分类: “我对要自杀的人太有研究了,真正想死的人是不会这么张扬的。” “你最好拿出点证据证明你是真的想死,不然我都懒得看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破玩意儿。” “哈哈哈,文字直播早过时了。你该不是活在q国的吧?有本事用摄像机直播全过程。” “你住哪里,电话多少?告诉我我帮你报警。” “你真的是一只蟑螂吗?我是一只蚂蚱。我比那个让你情伤的女人跟你更配。你跟这里写小说呢?哈哈哈哈……” 这样的留言也有一些。韩臻言认为,反倒是说这种话的跟帖者比前两种跟帖者更真正的关心这位贴主的死活。可能贴主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在这五条留言下面,他居然现身回话了。 跟帖者1(id:生死桥头卖报的小郎君):“我对要自杀的人太有研究了,真正想死的人是不会这么张扬的。” 贴主(id:小蟑螂)回复:你见过几个真自杀的?呵呵。 跟帖者1(id:生死桥头卖报的小郎君):16个,货真价实。我对于要自杀的人的真实心理状态可比你知道的多多了,你演戏都演不像。 贴主(id:小蟑螂)回复:那你当我是假的吧,呵呵。 跟帖者2(id:滑过山巅的小赤佬):“你最好拿出点证据证明你是真的想死,不然我都懒得看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破玩意儿。” 贴主(id:小蟑螂)回复:别问,问就是这事是假的。我没有证据,你爱看不看,呵呵。 跟帖者2(id:滑过山巅的小赤佬):“你这种贱蟑螂我见得太多了,跑路吧。踩你一脚把你屎浆子踩出来只会脏了小爷我的鞋底。” 贴主(id:小蟑螂)回复:不必踩,我已经烂出屎浆子了,呵呵。 跟帖者2(id:滑过山巅的小赤佬):“你一天到晚呵呵,呵呵,呵个屁,唐古拉河的河水都没你的口器脏。” 贴主(id:小蟑螂)回复:呵呵。 跟帖者3(id:雨夜大触zz):“哈哈哈,文字直播早过时了。你该不是活在q国的吧?有本事用摄像机直播全过程。” 贴主(id:小蟑螂)回复:拍给我妈看?那她以后怎么做人?告诉你们我一定会去死,你们相信我就行了。我永远活在r国,你们的余光里,呵呵。 跟帖者4(id:铜门飞假1518):“你住哪里,电话多少?告诉我我帮你报警。” 贴主(id:小蟑螂)回复:青long坞,电话6666 6666星号键转666,谢谢,呵呵。 跟帖者4(id:铜门飞假1518):一看就是假的。 贴主(id:小蟑螂)回复:假的,真的没有1点。 跟帖者5(id:第5时态吗?):“你真的是一只蟑螂吗?我是一只蚂蚱。我比那个让你情伤的女人跟你更配。你跟这里写小说呢?哈哈哈哈……” 贴主(id:小蟑螂)回复:现实中我不是一只蟑螂,我只是一个连一只蟑螂都比不上的人类,所以我决定去死。我的网名叫小蟑螂。 原贴主更新到“倒计时21天”时就销声匿迹了。 一个月后,论坛出现了另一篇帖子: “考据:那只写自杀日记的蟑螂后来真的自杀了吗?” 回复了了: “它就是开个玩笑,你这么认真干嘛?” “他真的死了。我是一个通灵师。他的灵魂托梦给我说你把它踩死了。” “会有傻子自杀前还要写这种东西吗?每年想死的人这么多,谁不是自己默默就死了?” 这篇帖子很快也被淹没。 虽然同为“true new”调查记者,丁言臻和负责论坛运营的同事阿森对这篇“自杀日记”的看法完全不同。 阿森相信只有每个人类都奉行精致利己主义的时候,整个世界才能真正达成安定和谐,所以职责之外他从不多管闲事。 丁言臻大部分时候是同意阿森向他推销的这套价值观的,小部分时候不同意,可他的时间表偏偏常常卡在“小部分”时候,所以他对阿森放着这篇帖子完全不管的行为非常鄙视。除此之外,丁言臻特别这个贴主还有另一个原因,他自曝的地理位置“青long坞”是一个可能整个“true news”记者团里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地方。 如果没有猜错,“青long坞”就是“青龙坞”。 那是a市西北方向的一个附属镇,很早以前叫青龙坞,十年前改名为a-f镇。因为a市的名字没变过,它附属镇的名字也没发生过变化。 a-f镇,就是丁言臻出生的地方。 一个报的出“青龙坞”这个古早地名的人,会是一个丁言臻家乡亲友认识的人吗?他发这种帖子,是在求救吗?他真的死了吗?我来得及救他吗?这会不会是个劲爆的文章选题? 一半为了寻找新闻素材,一半为了满足自己好奇心,丁言臻在第二篇帖子出现后的第二天,向公司申请了一天外勤,搭上了回a-f镇的班车。 第六十章 多得到一些相似的肌肉和脂肪 随着谭诺的死,我对乙鼠油“人工合成”项目心灰意冷,虽然这两年这个项目并非毫无进展。 我当面跟谭诺汇报过(当然,在提交郝警官的报告里我什么都没写),从别的动物身上提炼乙鼠油是可能的。 我的实验用品是四只普通家鼠,两公两母。至于为什么使用家鼠,而不用仓鼠、兔子等较为常见的物种,完全是因为我记忆中那档节目里主持人给出的家鼠和乙鼠的对比照对我造成的冲击感太强烈。 我和所有当年看到那两张照片的观众的想法一模一样:要是所有家鼠都能直接变成乙鼠就好了,毕竟这个充满疾病的世界苦于乙鼠太稀缺而家鼠太多。 我好奇如果直接提取乙鼠身上带gf2因子的细胞的细胞核,植入普通家鼠的去核卵母细胞内,是否可以克隆出人造乙鼠油。 就像我给谭诺写的邮件里提到的,我发起这个项目的初心完全是为了避免因捕猎乙鼠造成的大量人员死亡,以及争夺乙鼠油时每每发生的械斗和帮派间相互屠戮。 据可靠数据显示,按目前这种方法生产乙鼠油的话,每用乙鼠油救活一位重症患者,都需要献出0.8个原本健康的青壮年男性(妇女、老人和儿童很少参与捕猎及帮派械斗)的生命。 要是这样的话,这笔账一点都算不过来。 生重症疾病的往往是老弱妇孺,有的甚至已经病入膏肓多年。这意味着他们即使用乙鼠油治好了,也很难康复到同年龄其他健康人的平均健康水平,更不用和为了制造乙鼠油献出年轻健壮生命的青年们的健康水平相比了。 退一万步讲,即使是秉持“这样的生命交换是有意义的,并且必须这样做”这种观点的人,也无法在同样,但更深刻的逻辑层面,打败与他们秉持同样观点的另一群人。 我不想详细展开后一群人的观点,因为他们的面相往往都是委屈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对自己生命历程枯燥、无聊又刻板的抱怨,见之和谈之都令我这种天生喜欢看优雅、生动、可爱容颜的人作呕。 在决心做这个项目前,我和以上提及的这两种“现行乙鼠油供应链保卫者”(我愿称为“卫道士”)都有接触。我了解他们的想法和观点,谈不上更喜欢哪种,反正他们都比我大义凛然,每每见之如望穿高山大海。我为他们誓死扞卫医道的信念深深折服。 我很确定,谭诺之所以阅读了邮件后主动联系我,就是因为他很确定我一定不属于我刚刚说的那两种卫道士中的任何一种,但我也扞卫医道。 他见到我后的第一个问题就打了我个措手不及:“我对你的课题很感兴趣,只是不知以你的水平,是否能跳过胚胎步骤,完全不提取胚胎干细胞,就直接成功复制出乙鼠的肌肉和脂肪呢?” “我是听说您这里有政府发的研究克隆技术的许可才过来的。”我回答,事实就是如此。 听我这么说,谭诺盯着我看了好久,他平静的神情中带着他独有的玩世不恭,颇值得我玩味许久。 “很抱歉,传言是假的,我没有这张许可证,也没有任何人有。” “出国呢?” “出国也没有。”他分外肯定,“我就是从exo国回来的,全世界论克隆技术,哪里比得上那里?” 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谭诺这句话是错的。 我想找的只是一个被授权可以研究克隆技术的地方,或者一处无需授权就可以研究克隆技术的地方,并不需要那里在我到达之前就已经奠定好了技术基石。全世界一定有地方可以让我肆意研究克隆技术,如果这里不行,我考虑去干旱洲那种三不管地带,顺便人工饲养一群乙鼠。 虽然我是这样想的,但当年为了进谭诺的实验室,我并没有反驳他,当他身上还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时,我还不打算去干旱洲。 “杂交可以吗?”沉默的对峙长达十分钟后,我向他亮出了我真正的想法。 “杂……交……?”他玩味地念出这两个字。 “反正具有决定性治疗效果的只是gf2因子而已。”我当时意气风发,难得能亲眼见到谭诺这个偶像,打算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展开向他说明白,“如果让别的动物体内也携带上这种因子,就一样可以从他们的脂肪里提炼乙鼠油。” 说完后,我平静地等待来自谭诺的震惊或愤怒。有这种想法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但直接向他提出来的我应该还是第一个,毕竟“杂交”和“克隆”都属于专业禁忌。 我失算了,谭诺并没有震惊,也没有愤怒,他仅仅只是疑惑。 他问我:“gf2因子?这是什么?” 不可能!他不可能不知道gf2因子是什么。 “哈哈哈,如果你一直有这种想法,看来我真不该见你。说实话我在看到你的邮件时就怀疑你作为的‘人工合成’是这个意思,但我不愿意往这方面想。当然,你作为一个年轻的研究者,你的大脑是自由的,所有研究院都鼓励研究者发散思考。你可以一直这么想,只是在这里,在我的实验室,我已经给出了一个限定条件,那就是只有乙鼠油才是神奇疗效的关键,而不是什么gf2因子。说实话,我认为那些一直宣扬gf2因子是真实存在的的研究者是别有用心的,包括你。” 谭诺说这话的时候,腰杆子立地很坚挺,就像他身上穿的那件白衬衫面料平滑的纹理一样。他的眼睛像老鹰一样紧紧盯住我的眼睛,试图从里面寻找一丝我正在实施诡计的证据。 我和他不是同一路人,此时此刻我很确定。 可惜我已经先暴露了自己。 我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里缩了缩身子,大夏天的,一股寒意从脖子顺着脊柱一直往下溜,我的屁股都冻得开始哆嗦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打从一开始就不该走进他这道门。我在这张桌子前向他诚恳地提出了我的想法,并告诉了他一件无论他是否同意我都会去做的事,他给我的反应居然不是赞许、鼓励、支持,也不是批判、反驳、阻止,居然只是单纯觉得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甚至十分可笑。 我起身,离开座位前我把他为我倒的那杯绿茶往前轻推,表示谢谢他的款待,但我不想再在他这里寻求支持和庇护。 茶杯在我和他之间更靠近我的位置停住。 “你看起来很失望?”他问。 失望?自然是谈不上失望。如果从来没有希望存在过的话,又何来失望?那一刻,我为自己的唐突提案而觉得抱歉。 对一个主动闭上眼睛的人来说,你告诉他其实并没有人捂住他的眼睛,这又有什么意义?这简直跟童话故事里那个告诉皇帝他根本没有穿衣服的小男孩一样荒唐。 “不,我只是在赶时间。我得赶快去下一个地方碰碰运气,去试试我的杂交实验可不可以在那里做。”我想告诉他我并不畏惧被他嘲笑,也不会对自己的方案失去信心。 “你等一等。”正当我打算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如果你只是想做实验,我可以为你提供实验室、实验工具和实验药剂,但是要在我的指导下完成,并且……” 我大喜过望,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如果我被拒绝,‘下一个地方’又要去哪里,刚刚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并且你也要跟我一样,在任何公开场合都承认那种你之前认为存在的gf2因子其实并不存在。你想在这里做的,只是尝试通过基因技术,获得和乙鼠相似的肌肉和脂肪而已,当然无论你称这种技术为基因技术,或者杂交技术,都可以。” “我在这里工作期间的所有公开言论都需要经过你的审核吗?” “不需要。我认为你是那种罕见的理性并有自制力的人。这也是我让你留下来的唯一原因。你现在需要做的,只是把你发给我的那封邮件附件里的开题报告里面所有的gf2统统删掉就行了。” 第六十一章 说真话的话可以交换一次心理问诊 我像以前一样,戴上口罩和帽子去银行,只是这次不是去取钱。 我要去给谭诺的家人送钱,比起直接取现金出来,大额海外资金还是办成汇票,这样在路上会安全一些。 在银行等待柜员帮我办汇票的同时,我给芝麻打了通电话。 芝麻说,谭诺的家属在他追悼会第二天就把警方交还他们的遗物都打包收拾走了。 “来了多少人?”我好奇地问,因为我实在不记得在追悼会跟谭诺的家属见过面。 当天追悼词还是芝麻念的,代表家属发言的是jingle。 “四五个吧,戴袖章的。”芝麻似乎不想多谈,“不过只有一个是亲属,一个女的,听说是他儿媳妇,其他几个都是同村的村民。” 什么?世界顶级生物医学家谭诺教授的亲人居然还在农村生活?谭诺以前和我说过,他从小就死了父亲,是母亲一个人用给村里地主家的孩子当奶妈的钱把他养大的。其他关于他亲人的情况,他从来闭口不提,甚至整个实验室都没人知道他妻子是谁,也没人知道他儿子是谁。 “你不是跟了谭诺十几年吗?你知道他老婆和儿子在哪吗?” 如果谭诺有一个儿媳妇,那一定有老婆和儿子,这是可以肯定的。有一笔用谭诺名义申请的海外资金还存在我的账户里,既然课题停了,我想把这笔钱给他直系亲属送去,当然这是不合规的,但海外研究机构向来对赞助资金去向监管不严,且申请人生活开支确实也可包含在使用名目内。 这笔钱数目不小,交给他儿媳我不放心。 “谁说我跟了他十几年?”每次一提到和谭诺的私人交情,芝麻就变的支支吾吾的,他再次澄清,“我确实是在12年前认识的谭诺,但仅仅是认识而已,实际工作上开始跟他有交集只是7年前的事。” “那你知道他有老婆儿子吗?” “废话,有儿媳妇的人会没有老婆儿子?” “他们在哪?” 芝麻不想说。 “我这里还有一些谭诺的遗物,想给他亲人送去。”我说出了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需要我陪你吗?”芝麻问,“我虽然从来没见过他老婆和儿子,但我知道他老家在哪,我可以陪你去一趟。” 我拒绝了,因为我一直在以谭诺的名义套取海外资金的事芝麻一点都不知道,既然现在谭诺已经死了,没必要重新摊开来讲。 “好吧,人活着的时候你一点都不上心,追悼会也没见你出力,死了这么久你倒突然关心上了,哈哈哈。”芝麻笑着说,像在嘲笑一个不懂事的三岁小孩。 我心想,你倒是从头到尾都关心,只不过从头到尾都在关心他到底什么时候死而已。我虽然不漠不关心,但一点都不盼望他早死。我祝愿他长命百岁,最好能活成一只万年龟。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其实在谭诺死了一周后的一个清晨,我真的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国立大学的操场上惊现一座虚晃晃的假山。我远远望去,这假山一点都不瓷实,不像石头做的,像雪弗板雕刻出来装装样子的。我想这有可能是话剧社学生的演出道具,暂时放在操场上而已。 假山上有很多窟窿,我数了数,一共十八个。 虽然假山石是假的,但上面的窟窿一个都不假。我梦到它的时候,一只缩着头的乌龟正在这十八个窟窿里爬来爬去,直到它爬到最下面的一个窟窿里时,才胆怯地露出了它的头。谁能料到,它的这颗头居然就是谭诺失去的那颗头! 看到谭诺的头长在一只乌龟的脖子上,我差点从被窝惊醒,但却被站在身后的一个人给叫住了。 “看着他……”梦中人拍着我的肩说。 她的脸模糊不清,但我确定她不是我幻想出来的那个女元婴。 我对她说:“……” “齐羽,你在听吗?齐羽!”芝麻在现实中的电话那头喊我的名字。 我陷入对梦的记忆,竟忘记了自己还在跟芝麻通电话:“你说什么?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 “你是不是又在自言自语?”芝麻担心地问,转而压低声音小声说,“又被我听到了。” 我不想回答。 “你还是去看看心理医生吧?你这么年轻,有病早点治,以后还好娶媳妇,我会帮你保密的哈哈哈。” 我不想回答。 “真的,你真的要去看看病。你自言自语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我只是……焦虑。谭诺突然惨死,我压力大。”我不想跟芝麻这个唯物论者讨论我的梦,也不想提女元婴。 “就这个原因?” “不然呢?你觉得是什么原因?你觉得我已经病入膏肓了?” “我觉得你太紧张,你不是焦虑,而是紧张。如果你不想去看医生,要不要尝试听音乐或泡澡,对缓解紧张都很有效。” “你怎么不说让我多做运动?” “亲爱的,你需要分泌内啡肽,而不是释放多巴胺,哈哈哈。”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如果你需要释放多巴胺,你可以尝试注射一针谭诺发明的肽链a酸。如果你需要分泌内啡肽,那就多听听音乐泡泡澡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其实无论我说什么对你来说都没有一点意义,因为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还是会去找谭诺的家人,就跟无论我说什么你还是会一门心思追寻谭诺死亡的真相一样。” 芝麻已经把我看穿了,我确实是他说的这种人,一个真相的追寻者,一个问题的解决者。 “是的,确实是这样。” “所以你痛苦,治疗痛苦最有效的安慰剂就是听音乐和泡澡,或者你去找个人love吧,效果也不错。” “呵呵,你还是把谭诺家人的地址告诉我吧,别想通过吓唬我把我关在房间里。” “当然可以,谭诺老家在哪里,这从来不是个秘密,就跟他做了什么一样,从来都不是秘密,所有人都知道。” 挂了电话,从银行出来,我坐上了去谭家乡的小巴。 在车上我反复回想芝麻的话。他说的没错,我需要内啡肽,但相比他推荐的听音乐和泡澡,好像看着银行柜台制服美女的微笑和我卡面的余额更能使我稳定分泌这种物质。 “我自言自语了什么?刚刚。”挂断电话前我又问了一个问题,因为他自作主张地把我从梦中唤醒的时候,正好打断了我和梦里那位女子的对话。 “如果连你自己都忘了的话,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芝麻突然来劲了,开始把自己看的很重要,这跟他一贯的做派一点都不一样。 “算我求你。” “我不需要你求我,我需要你听我的话去看心理医生。” 我想了一想说:“好。” 如果他只是想让我去看心理医生,这并不是一桩不划算的交易。我认为知道自己在梦里究竟对那位女子说了什么至关重要。 “你说……”芝麻慢悠悠地压着嗓子,变音成一种戏曲的扭捏声线说,“我不回去,我不想救谭诺,哈哈哈。” 我被他这副诡异的声线给侮辱到了。我觉得自己简直像一只刚满三岁的公猴子,正遭受他的戏弄。 “我像你这样笑了?”我讽刺地问。这是一种威慑,也是警告。 “不,你没有像我这样笑,但你确实那样说了,哈哈哈。” 第六十二章 石舍村的monster(1) 那通电话的最后,芝麻如约告诉了我谭诺老家的地址。他没继续捉弄我,我很感激。虽然我去问jingle的话也很容易搞到同样的信息,并且她还会很乐意告诉我,但我就是不想联系jingle,至少现在还不行。 jingle这个女人在我的小本本里是和谭赳串在一起的,而芝麻一直跟谭诺串在一起。 我一点也不相信芝麻跟谭诺关系很差,就跟我不相信jingle是真心想驱赶谭赳离开一样,只不过盼望一个人早死跟和这个人关系不差不矛盾,但是想开除一个废物的同时又给他升职成第一助理,这很矛盾。 更精准的提炼我的想法就是,一个人无论对任何人或任何事拥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和看法,这很正常。自从人类学会思辨技巧后,谁都有这种有趣的习惯,不信你可以凭空体会一下自己对“父亲”这个神分配给你的人间指导员角色的感情,但如果一个人同时施展了两种目的截然相反的做法,这可就太不可思议了,除非平行宇宙穿梭机的钥匙和时间机器的开关都掌握在她手上。 对这样的角色,我可不想太早联系,虽然我有种预感,她可能正在等待我联系她。 我打算先去趟石舍村。 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谭诺的家乡在哪里,也没听他提过。芝麻说,谭诺的家乡就在离a市五小时车程的石舍村。 这个五小时车程指的是我坐穿梭小巴要花费的时间,而之前去d市花的三小时车程指的是乘坐高铁要花费的时间,所以实际距离上讲,d市比石舍村距离a市要远得多。 网上资料说石舍村面积不大,不算耕地面积不到1平方公里,常住村民约200户。 芝麻没告诉我谭诺家具体门牌号,只说那个村子很小,让我自己问下。我认为就算他不愿意说那也无妨,反正谭诺这么有名,邻里一定知道。 小巴开的很慢,十几年前的老式发动机避震性很差,要是感冒了坐这车,我胸口的一口老痰都能给震出来。还好这时我没感冒,这种上下颠簸的感觉让我想起了汤头带我在d市游乐园坐的旋转木马。 汤头当时没跟我骑同一匹马,而是先一步跨进了操作员给我选的那匹马正前方的一辆南瓜马车。 看她坐在马车后座,我想跟她一起钻进马车,选跟她面对面的位置坐,但就在这时,该死的旋转木马操作间的铃声响突然响了。 “没时间了先生,您就骑这个吧。”操作员也不管我愿不愿意,直接把我架上了马。 这是一匹身高体健,黑白条纹相间的斑马。一个人骑这样一匹漂亮的马当然很有趣,但我更想跟汤头一起坐进她选的那架可爱的橘红色的南瓜马车里。这看起来像是只有王子和公主才能享受的高等待遇,可惜紧迫的时间通过音乐向操作员下达指令,不可以再让我自由选择。 铃声过后,音乐响起,旋转木马机底座上原本固定住的各种动物开始波浪形地欢快地上下舞动起来。 我吓得只顾抱着马脖子,希望不被摔下去,而汤头,她坐在南瓜马车的后座回头冲我哈哈大笑。 “你听过这首歌吗?”汤头冲我喊,但却没有停下她银铃般的大笑。 南瓜马车伴随着音乐节奏的上下的颠簸好像刺激到了她的某根神秘神经,癫狂的刺激感让她止不住哈哈大笑。 我跟她的感受完全不一样。我一点都不觉得乘坐旋转木马很刺激很好笑,我只觉得很可怕。 我吓得面容失色,抱着马脖子冲她回喊:“什么……歌?” 当时已经很晚了,整台旋转木马上只有我跟她两个乘客,反正操作员已经回操作间了,没人看到,我也不怕丢脸。 “《铃儿响叮当》。”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不管这是首什么歌,声音设定的实在太响了。 她大叫:“《铃!儿!响!叮!当!》。” 这下我总算听清了。 “你知道巴肯撒节吗?又叫火人节。” “什么?” “巴肯撒节!又叫火人节!这是一首专属于那个节日的庆祝歌曲,哈哈哈哈。”汤头不满足正经坐在南瓜马车后座了,她不再只是转头,而是直接转身跪坐在塑料座椅上,从马车背面开的窗里冲我喊,“我,碳基汤头,就是在巴肯撒节出生的!” 巴肯撒节,又叫火人节,是西北部比斯彻山区山民才过的节日,日期是每年9月22日。辨认比斯彻山区的山民有一个小技巧:听谁在说话时会把b音发成p音,并在a音后加i音。 据我观察,汤头说话时完全没有这种习惯。 通往石舍村的公路一路山清水秀。司机有意放慢速度后,车体轻微的震颤让我不再感到焦虑,相反,最近几个月倍感紧张的心情,竟因为这种平缓的起伏感完全被放松了下来。 这种感觉太舒服了,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醒来时,小巴正途经一段紧窄的盘山公路,并一路缓慢上行。十五分钟后,小巴行驶到这段山路的尽头,路左边一块箭头形状的木牌上写着“石舍”两字。箭头指向路右侧山坳凹陷处一片宽阔的谷地。 开到这里,小巴不再上行。司机扭转方向盘,顺着箭头的指向驱车右行,往山坳谷地开去。 第六十三章 叮!顺便向你推销一次网络信息安全服务(1)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齐羽那双松糕鞋的鞋跟撞击着洗衣机圆孔形的透明门。 被他裤子褪色染黑的水和洗衣液因滚筒快速旋转产生的大量浓稠的白色泡沫搅和在一起,在松糕鞋跟撞击门的一声声撞击声伴奏下,贴着门形成了一阵小小的黑色龙卷风。 齐洛因为好奇,也因为后悔,正蹲在地上,脸贴着洗衣门,紧紧盯着里面不断旋转着的混合物体看。 “你带起了一阵龙卷风。”她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齐洛吓了一跳,因为这个站在她背后,尾随着她进店的人,居然恰巧把她这一刻心里想的话给说了出来。 我带起了一阵龙卷风,还是黑色的。齐洛刚刚像这样得意的想着。 “你为什么跟踪我?你不知道这样做很惹人讨厌吗?” 看清来者是谁后,齐洛生气起来。她没想到自己拒绝过的对象居然成了跟踪狂。 “第一,我没有跟踪你,是你手上提的编织袋暴露了你将要去哪里。第二,我不惹人讨厌,至少不惹你讨厌。” “编织袋?” 齐洛盯着地上那个她用来装齐羽那堆脏衣服的粉白格子大号塑料编织袋看了一会,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这个编织袋是上次来时,她从这个自助洗衣店柜台后拿的,底部还印着这家店的logo。 凭这个细节,齐洛发现这个叫洛奇佩斯克莱德的男人观察力不错。因为要先应付这个人,她不再盯着洗衣机圆孔门往里看。她站起身,插着腰,怒气冲冲地转身正对跟着进来的洛奇佩斯克莱德。 “可能你的第一和第二都是对的,但你打扰了我看龙卷风的乐趣,这让我很不爽。” “你告诉我一串假电话号码的时候,我也是同样的感觉。”洛奇佩斯克莱德摸着自己棕色的卷发说,一副很头疼的样子。 “假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是假的?” “6666 6666,星号键转666。”洛奇佩斯克莱德报出了这串数字,“谁都知道这是哪里的电话。” “是吗?很多人知道吗?是哪里的?”齐洛假装浑然不知,“我真不知道。” 这时候,齐洛选的那台洗衣机突然停了,滚筒不再旋转,白色的泡沫一颗颗在里面碎裂开来。 “别停下啊。”齐洛以为洗衣机坏了,伸手在机子操作面板上拍了几下。 洛奇佩斯克莱德看着一脸焦急的齐洛,他突然觉得很好笑,于是伸手拉住她继续拍打操作面板的手。 “别打了。”他掏出两个50d硬币,投进那台洗衣机的投币口,“缺这个了。” 齐洛不敢相信,这个季度才来了几次,自己不久前充值的500d就又被机子吃完了,比赌场边缘的老虎机还会吞钱。 他的两个50d“咔哒”一下投进去后,滚筒又开始运转起来。 “褪色这么严重的裤子是要单独洗的。”洛奇佩斯克莱德指着里面唯一一条黑色裤子说。 就是那条齐羽从d市穿回来的吊裆裤。 “你会手洗吗?”他问,然后又指着里面那双松糕鞋说,“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用洗衣机洗鞋子的。” 齐洛真的很讨厌这种人,他可能认为花了100d就已经足够有资格对自己的洗衣习惯说三道四了。 “那你现在见到了。反正洗衣店的机子就是用来祸祸的。” “我能多嘴问一句吗?”洛奇佩斯克莱德这下算摸清了点齐洛的脾气,显然一开始他以为她一定是个内向的小女孩的判断是错误的。 “你问吧。” “这些不是你的衣服吧?鞋也不是你的。”他指着里面那堆明显是男装的衣服问。 其中只有一件衣服洛奇佩斯克莱德也不太确定到底是男装还是女装,就是那件藤蔓蛇洞洞衫。 “是啊,都是我哥的。” “那你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妹妹,我一直也想要有一个像你这样愿意帮哥哥洗衣服的妹妹。” “可惜你没有,你也别羡慕。因为对我哥这么好的妹妹,这整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齐洛自信地说。 洗衣机完成了洗涤程序,开始进入烘干程序。 “确实不错。”洛奇佩斯克莱德欣赏地看着齐洛,“如果没办法拥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妹妹,不知道能不能幸运地拥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朋友呢?” 齐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女朋友?你这种帅哥?”她指指洛奇佩斯克莱德,然后指了指自己,“我?” 凭良心说齐洛外表一点都不出众。她顶着个蘑菇头,满脸是从娘胎带出来的雀斑。作为被发育之神放逐在青春期早期的小鬼头,她身形瘦小干瘪,一点胸都不长。 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可能连续七年倒追“飞行机”都追不上! “是我这样肤浅又无知的男人,不配拥有一个像小姐你这样性感的女朋友吗?”他再一次充满绅士风度地问,就像他在鸢尾草裁纸店里问的一样。 “不是我过于自信,不过在这座城市里,想要认识我,和我套交情的人有很多,包括但不止包括桑格花酒店的老板娘阿绿子,保险业大亨乔佩鲁斯,银行柜台给人办汇票的zizi菜篮子,坚硬如fe面馆的洗碗工阿旺等。”齐洛她把双手的手指都插进自己的头发里,慢悠悠地回答,边说还边给自己的头皮做着按摩,“奇怪的人总想通过跟一些更奇怪的人建立交情,来显得自己……嗯……不是那么奇怪。” “你的意思是我是一个奇怪的人,而你是一个更奇怪的人?”他打断了她。 “听我把话说完。”齐洛说。 “好。”他笑着望着她,浅金色的瞳孔释放出的荷尔蒙感染了洗衣房的空气。那种眼神像是真的对齐洛十分倾慕。 “但我总问这些人,不知道你们对我的工作室以及工作室的业务是否感兴趣?并持之以恒地向他们推销我的服务。” “你的工作室?做什么业务的?” “我的工作室叫‘多一个人知道’,做网络信息安全服务。” 齐洛大方地向这个主动找上门来的家伙介绍自己的工作室,而不是介绍她自己。 “你看起来很有钱,或许可以为‘鸢尾草裁纸店’采购一次我的服务。”她补充道。 第六十四章 叮!顺便向你推销一次网络信息安全服务(2) “详细说说。”洛奇佩斯克莱德的慵懒态度开始转变。 他开始转变自己感兴趣的点,从对齐洛本人感兴趣,转变到对齐洛的工作室感兴趣:“实不相瞒,我听说过你的工作室。” 齐洛的眼睛闪闪发光。 她像一条饿极了的小蛇,看到一枚现成可吞食的蛋:“是吗?那太好了!” 吃是想吃,但其实他激发她食欲的作用不太强,毕竟蛇最喜欢吃的是田鼠,不是蛋。 洛奇佩斯克莱德却不明白这一点,他开始提条件:“我们先说好,我是为了把你变成我女朋友才追来的。如果你同意做我女朋友,那从你同意的下一秒开始,你就是我女朋友,而且我保证只会有你这一个女朋友。我只跟女朋友谈恋爱和上床,不跟女朋友谈生意。当然,你可以继续独立经营你的工作室。你如果想说,也可以跟我详细说说你的工作室是做什么业务的。” 齐洛终于明白为什么看眼前这个家伙像一颗蛋,而不是一只田鼠了,因为这是个神还没有为其注入生命力的死物。死物不明白什么时候应该表现的比实际本事高傲,什么时候应该表现的比实际本事低调。 “但是……”洛奇佩斯克莱德才不管齐洛对自己是什么看法,他接着往下说,“但是你也可以不当我女朋友。那样的话,我愿意在我即使没有实际需要的时候,也花钱买你的服务。” “那算什么?算新业务试点?” “算朋友的帮忙。我没有任何使用你提供的服务的需要,但我可以花钱购买,不止是一次,甚至可以长期购买。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愿意支持朋友的创业梦想,让你的工作室继续存在。” 典型的“假顾客”,这种人齐洛见过见过很多次了。 “第一种不行,我不想当你女朋友。你可以认为是我太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齐洛斩钉截铁地回答。 正常丑姑娘谁都不可能拒绝一个当街跟自己表白的超级大帅哥,所以齐洛一点都不正常。 “我可以这么认为?嗯?”洛奇佩斯克莱德弯下腰盯着齐洛的鼻尖看,好像在数里面的一根根鼻毛。 虽然他完全没伸手触碰,但齐洛被盯的鼻子犯痒,咯咯咯笑起来。 “我建议你别离我这么近,你要敢再靠近一步,或者再尾随跟踪我,又或者想各种方法勾引我,我就让我男朋友打死你,只有我钓凯子的份,我从来不被凯子钓。” “男朋友?哈哈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是我唐突了,居然都没有问过你有没有男朋友就敢跟你搭讪。” “你现在知道也还不晚。” 齐洛看了下齐羽衣服的烘干计时,还剩两个小时。以往这种时候,她会随便找家咖啡店点杯拿铁,或者去浅湾街街尾那家叫“山谷书店”的店看一小会书,以消磨时间,但今天不同。今天她遇上了洛奇佩斯克莱德这个大帅哥,为了不让帅哥觉得备受自己冷落,也为了多点时间继续跟他拉生意,齐洛改变了计划。 “那我们说说第二种。我可以购买你的服务。”洛奇佩斯克莱德打算继续上一个话题,“即使我不知道‘多一个人知道’工作室具体是做什么业务的,我也可以直接给你打钱。” 齐洛从喇叭裤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和一支打火机,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边,把剩下的整盒都递给洛奇佩斯克莱德,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洗衣店门口抽一根。这是一盒女士香烟,有意做旧的铁质烟盒上有一个用鎏金工艺烫印的黑桃五。 洛奇佩斯克莱德以前见人抽过这个烟。 “既然是烫金,为什么是黑桃,而不是红桃?”洛奇佩斯克莱德向齐洛提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也是他一年前第一次见到这盒烟时,问递给他的那个女人的。 “因为黑桃有个‘把’?啊哈哈哈哈哈。”齐洛顺嘴就说。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因为黑桃有个‘柄’,而红桃没有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不是‘柄’,是‘把’。就是你们男人才有的那种……”齐洛每当想开始说擦边黄色笑话的时候,总是故作正经,“一个‘把’。” “你是会说‘一把雨伞’,还是‘一柄雨伞’?”洛奇佩斯克莱德又开始玩他俩在鸢尾草裁纸店里时起头的斗嘴游戏。 他对这个无聊的游戏乐此不疲。 “一把雨伞。”齐洛愿意继续陪他玩一会儿,“到我了,你会说‘一把枪’还是‘一柄枪’?” “一把枪。” “那为什么你会说黑桃底部插着的那个是个‘柄’,而不是个‘把’?” “很简单。”洛奇佩斯克莱德像抓住了齐洛的痛脚似的,飞快地说,“因为‘把’是个量词,而‘柄’是个名词。黑色桃心底部只有插着个名词,才叫作黑桃。” “不对,不对!‘把’和‘柄’都是既可以做量词又可以做名词的词。你这样解释不对。” “好,不对就不对。我陪一根。” 洛奇佩斯克莱德说完打开烟盒抽出其中一根,学齐洛的样子叼在嘴边。 齐洛把火先给他点上,然后才是自己。 两人一起跨出店门,蹲在门口的台阶上一顿云雾缭绕,好好享受了一番。 齐洛等的就是这样一个两个人都放松下来的时刻。她蹲了下来,这个姿势时,她可以用拿烟的双臂,环住自己的膝盖。 她接上之前没说完的话:“第二种,也不行。” 店里那台洗衣机里,齐羽那双松糕鞋鞋跟撞击滚筒门的声音,依然没停下来。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伴随着这种声音,齐洛抬起头,从下往上,笑眯眯地盯着洛奇佩斯克莱德的鼻尖看。 “你干嘛?” 瞬间,洛奇佩斯克莱德也开始觉得鼻头有点发痒。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第六十五章 叮!顺便向你推销一次网络信息安全服务(3) 齐洛吐出一个烟圈后,回答他:“因为你刚才盯着我鼻子看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鼻子变得有点痒,我想弄清楚这种痒究竟是心理学上的痒,还是实际存在的痒,但是如果直接问你,你告诉我的也可能是错的答案,所以我想用你做一个实验。” 洛奇佩斯克莱德也学着她的样子吐出一个烟圈,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做实验?” “对,就现在,告诉我你这一刻的感受。有没有觉得我盯着你的鼻子会让你觉得鼻子有点痒?” “确实……”洛奇佩斯克莱德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但我认为这是心理上的痒,不是我的鼻子真在犯痒。毕竟你只是盯着我的鼻子看而已,并没有举着一根羽毛轻轻抚弄我的鼻子哈哈哈。如果是那样……” “如果我那样做了,你会怎么样?”齐洛追问。 “如果你那样做,我会打一个很大的喷嚏,还会故意把喷出的鼻涕溅你一脸。你可别怀疑,我一定说到做到。” 齐洛沉思良久,又吸了一口烟。 这包“黑桃五”是昨天飞行机亲齐洛时她忍不住顺手从他兜里偷的。烟草里一如既往,是飞行机最喜欢的小茴香味。如果是齐洛自己在便利店选烟,她肯定不会买如此古怪的口味,而会买一包老少咸宜,还清新口气的薄荷味。 “是因为这种独一无二的小茴香味,还是因为这包烟的名字,你才只抽这个?”齐洛十一岁时问过时年十八岁的飞行机,她当时已经知道飞行机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扑克,最喜欢的花色是黑桃。 “名字?这包烟有名字吗?”飞行机把当时手上那包烟递给齐洛,让她找名字。 齐洛在烟盒上前后左右找了一圈,没想到这烟还真就没有名字,只有一个鎏金黑桃五的图案。 “还真没有。”齐洛黯然神伤道,“看来看到什么就以为一定叫什么这套,在这包烟上不适用。” “我不这么认为,既然生产方没有印名字,你看到什么就称它为什么也没错。卖家看到它是用黑盒子装的,就称它为‘黑盒子’,你看到盒子上有个黑桃五就称它为‘黑桃五’,我抽的第一口就发现是小茴香味的,就称它为小茴香。这些都可以。” “按你这么理解的话,也不一定非要按特征称呼。明明印的是黑桃五,但只要我愿意,我也可以称呼它为‘桃心一号’。”齐洛像找到了一个隐藏笑点,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以后我就叫它‘桃心一号’!” “随便你。你也可以不叫我飞行机,叫我阿姆斯特朗大炮。” “哈哈哈……阿姆斯特朗大炮……哈哈哈哈哈……这太好笑了。” 从那时起,齐洛不管到哪里,只要能买到这种烟就只买这种,并且永远只叫它“桃心一号”。 昨天她顺走的是飞行机兜里唯一一包“桃心一号”,估计他自己今天是抽不上了,想到这里,齐洛并不感到愧疚,反而分外得意,并打算继续用实际行动和身边这个刚认识的男人分享这种喜悦。 她又给他递一根烟。 洛奇佩斯克莱德婉拒。 “谢谢,这根还没有抽完。” 齐洛只好又放了回去。 “你喜欢小茴香口味吗?”齐洛像少女一样发问,并期待一个肯定的回答。 “不是必须。”洛奇佩斯克莱德实话实说,“因为抽起来味道有点奇怪,但如果是饺子,我还挺喜欢小茴香的。虽然这里没有,但在我家乡的饺子馆,卖得最好的都是小茴香馅的饺子。” “不是必须”,这种表达很模棱两可。 “你的家乡在哪?小茴香馅的饺子是什么味道?”齐洛好奇地问,她还真没吃过这种口味的饺子。 “干茴香是一种香料,新鲜茴香是一种蔬菜。”洛奇佩斯克莱德说着吸完了手上这根烟的最后一口,最后感受了一把这种既不是香料茴香,也不是新鲜茴香的独特风味。 “说了跟没说一样。” “怎么我觉得我什么都说了,而你却觉得我什么都没说呢?哈哈哈。要不我带你去我的家乡吃一口吧?” “你的家乡在哪?”她又问了一遍。 “洛奇谷。” “洛奇谷?你的名字叫洛奇佩斯克莱德,两者间有什么联系吗?” “洛奇是我太太太太太太太上祖父的名字,他当将军的时候带军队占领了整座洛奇谷,把洛奇谷改名叫洛奇谷,之后洛奇谷所有人的姓都改叫‘洛奇’。洛奇是我的姓,佩斯克莱德才是我的名字。我以我太太太太太太太上祖父为骄傲,所以把姓放在名字之前。” “那我也一样。齐是我哥的姓,我以我哥为骄傲,所以把姓放在名字之前。”齐洛飞快地模仿了这句话。 这次轮到洛奇佩斯克莱德好奇了:“你姓齐啊?那你叫什么?” 这太令齐洛不解了。 “你不知道我叫什么?” “我一直没有问你叫什么,你也没告诉过我,我怎么会知道?” 齐洛回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他从头到尾只问过自己电话号码。 “我叫齐洛,念起来和你的姓倒过来一模一样。” “那可真太巧了,哈哈哈。很高兴认识你齐洛,你要不要和我回洛奇谷吃饺子?” “洛奇谷究竟在哪?” 齐洛不记得最新发布的全国地图上有洛奇谷这个地名,不都改叫abcdefg……了嘛? “洛奇谷在……”洛奇佩斯克莱德故意卖了个关子。 齐洛最讨厌有人比齐羽还会故弄玄虚,拍打了一下他的头催他快点说。 “洛奇谷在塔塔大陆。” 齐洛惊讶地捂住了嘴!洛奇佩斯克莱德是她18年来见到的第一个自称从塔塔大陆来的旅行者,而且意外地给齐洛的第二心愿单增加了一种食物——洛奇谷小茴香馅饺子,当然,这并没有办法撼动她第一心愿单里的食物——特洛亚帝城乌扎臀羊羔臀部肉烧烤一星半点。 第六十六章 石舍村的monster(2) 我搭乘的前往石舍村的小巴在转过那个路口后,行驶速度变得像一辆缓慢前进的游乐园观光车。一路上,路边行走的村民可以随叫随停。 这些村民上车后也不付钱,只是用乡村土话告诉司机一会儿要在哪里把他们放下。 司机应和一声,表示知道了,就继续开。 当然,那些从起点就在车上的乘客此时也陆续和司机打招呼,告诉他他们要在哪里下车。 小巴第五次停车时,我打算下车,虽然我也不知道这站是哪里,但远看停车点至少有一块站牌。这点让我很放心,这表明这里至少是一个公交线规划中的站点。 跟我相反,选择在这站上车的有一家四口——一对夫妇模样的中年人,外加一双年龄在十岁上下的儿女。他们一家人都带着草帽,踩着沾满泥土的草鞋。一块毛巾围在男主人的脖子上,把他半个脸遮的严严实实。她的妻子在踏上小巴时还不忘拿汗巾给丈夫擦拭脸上豆大的汗珠。 夫妇两人一看就刚干完农活。汗液顺着男主人被太阳晒的棕黑色的皮肤直往下流。他这模样,一看从小就没少干农活。我小学四年级在爷爷家住的那个暑假,经常隔着纱窗观察从地里做完农活回村的男人们。我发现那些常年干农活的男人和那些只在春耕秋收季被额外雇来的帮工有一个很大区别,就是他们穿汗衫时,肩膀和前胸那块位置露出来的肌肉的形状完全不一样。 我本来想跟爷爷报告这项重大发现,但正好那个下午爷爷从山上抓了一只头上和脖子上都没毛的珍珠鸡给我玩。跟珍珠鸡做游戏太有意思了,一见到那只珍珠鸡,我就把晚上要跟爷爷汇报我对农人肌肉走向观察结果的事抛在了脑后。 看到刚上车的这个男人,我恍然想起自己小学四年级时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那些常年在太阳底下做农活的男人,无论年纪多轻,肌肉多紧实,皮一定是又皱又松的。紫外线对皮肤的伤害比对肌肉的伤害严重多了。 小巴太小了,只有27个座位,所有乘客共用一个车门上下车,在这站下车的只有我一个人,我和上车的一家四口正好擦肩而过。 戴草帽的小女孩指着我,问她妈妈:“妈妈,有客人来唉,我和哥哥要不要留下招呼客人?” 那个被她称为“哥哥”的男孩伸手啪——地就打了他妹妹的头,疼的小女孩哇哇大叫。 “你给我闭嘴,就你喜欢多管闲事!”哥哥不安慰妹妹,反而没好气地补了一刀。 他们的妈妈看儿子把事闹大了,赶紧歉意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司机一眼,然后捂住小女孩的嘴说:“就你爱瞎说,这个哥哥不是我们家的客人,他是去别家走亲戚的。” “不好意思啊,孩子瞎说,让你见笑了。”那个母亲对我说,看得出要照顾劳作后的丈夫和两个淘气的孩子,这个女人已经操碎了心。 我笑笑,表示我知道他们只是小孩子而已,并不介意。 正要下车,我突然被那个小男孩拍了一下肩膀。他把刚刚打妹妹的手放在脑袋边,狠狠拍了两下自己的头,压低声线,模仿他母亲的音调,用只有我一个人听的到的声音对我说:“不好意思啊,她是疯的,让你见笑了。” 车门在我和他们四个人之间缓缓合上前,最里面的司机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提醒我:“小伙子,每天只有一班车回a市,你要是今天还想回去,五点必须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一脚油门,小巴向下一站奔去。我站在站台上没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一溜烟开走了。 我想,今天?回去?还真不一定。说不定谭诺的家人留我过夜呢?不清楚为什么司机别人都不提醒,只提醒我一个人。 这一站站牌上的名字叫“下石舍村”,看来我应该没有下错站。 车站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我遵循站牌上的指示,向北走过一道栈桥,再绕过山湾,又徒步了十五分钟。 一切豁然开朗。 整个石舍村都陷在一片山谷里,从我现在站的位置从上往下看,可以俯看整座村子。 我又想起《柏卡图式求是录》里荒天帝对已经失去了舌头的亚瑟说的一段话,他说:亚瑟,你只是失去了你的舌头,而夏洁呢?她失去了俯瞰你的机会,除非她永远不让孩子们知道,她是你用自己的一条舌头换来的女人。但你知道吗?她本可尽情俯瞰你这片荒原。 很多评论家都说《柏卡图式求是录》是一本寓意极其深刻的荒诞小说,作者自己就是荒天帝,他用夏洁比喻高山的伟岸,用亚瑟比喻低谷的谦卑。如果不是起源时地壳以低谷为代价抬升了高山,高山本可永恒俯视低谷于无物。 我站在这现在这个位置看石舍村,确实有种夏洁看亚瑟的感觉。 整座石舍村是围合形,每座农舍统一都是石墙青瓦,家家户户都有一小片果园。 我顺坡往下走,往村里走。 在一片离我最近的田里,有一群农妇正在采摘番茄。她们背着的背篓里已经装满了饱满多汁的番茄,但手依然没停下来。也没看她们带多余的筐,新采下来这些,也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请问谭诺家往哪里走?”我的一句问话,打扰了她们采摘番茄的热烈气氛。 她们停下手里的活,交头接耳讨论了一会。 “找老谭?他不在,很久没回来了。”其中一个农妇,被她们推搡出来,作为代表回答我。 我想我应该问错人了,她们显然还没听说谭诺已经去世的消息。 “我是他的学生,但我这次来不是来找他的。我想找他的家人。” 她们听了我的话,又开始讨论起来。 “你顺着这条路走一直走,看到一栋红房子后左转,左手边第三户不带果园的人家就是。”另一个农妇实在忍不住说点话还要通过被推搡出来那位的嘴,抢答说。 她边说还边把手上一个刚采摘下来的番茄扔给我:“尝尝!咱自家种的,新鲜得很。你们城里人什么都不缺,但这个味道恐怕吃不到,哈哈哈哈。” “谢谢。”我接住番茄,咬了一大口,果然清脆爽口,沁出饱含阳光美意的甘甜。 我正好口渴,咬了一口后发现,这就是我爱吃的味道!我天生不喜欢吃肉,但按捺不住自己爱吃鲜甜水果的舌头。我真想大声告诉所有人,这才是一颗在阳光下培育的新鲜番茄该有的滋味。 我和他们告别后,边啃那颗番茄,边沿着她指的那条路走。 果然,大约十分钟后,我遇到了一栋两层楼高的红砖房,绕过它左转,走到第三户,真的是一间不带果园,却带一座花园小院的僻静农舍。 a市现在什么都容易买,只有鲜花和水果难买,没想到在这个离a市正好五小时短途运输距离的地方,居然有这么个村子,村民们不种谷物,而种鲜花和水果。 第六十七章 石舍村的monster(3) 这户人家的院门没锁。 我很顺利,推开栅栏就走了进去,不过依照他们做的这个栅栏的高度,即使上了锁,一个十岁小孩也很容易轻松翻越。 真的一点防护措施都不做吗?我为谭诺家人的安全担心。 我听说过有的村子确实直到现在都可以做到人人路不拾遗,户户家不闭户,没想到石舍村就是这样一个村子。 刚刚那颗番茄真好吃。这次出来我没和齐洛说,她没和上次去d市前一样为我准备吃的,五个小时的车程后我的胃都快饿瘪了,一会儿回去时我要再去地里摘几颗。 这种事要是发生在a市,一定会被定义为偷窃,但但凡换了个地方,比如在石舍村这种夜不闭户的地方,我会默认村民对本来就取之不竭,采摘不完的果实不那么在意,况且她们第一次已经扔给我一个了,当时我要是再讨要几个存在兜里,想必她们也不会不同意,不对,不是想必不会不同意,而是一定不会不同意。因此,我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如果我回去路上再经过那片番茄地,见四下无人,再摘几个放在兜里路上吃的话,我只是去取回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我的女元婴肯定不会同意我的这种看法,毕竟一个永远活在出生第一天的意识体,不可能遭受人类逻辑学的毒害,她只拥有最单纯发自本性的是非善恶观。她一定会说只要不经过主人许可就拿走东西,无论我多确定要是直接向主人要,对方一定会给,也属偷窃。这种情况,我会祭出另一套价值观。没错,我也认可这就是偷窃,但地里的番茄根本采摘不完,我去偷几个又有什么关系,何况这个村子里连个超市都没有,如果我不想挨家挨户敲门讨要,只能从地里偷几个了。就算是那片番茄地的主人,对几个小份额、便宜,还马上就会腐烂的水果的丢失,也不会在意。 想到这里,我洋洋得意。 “但是……我只是说但是啊,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你说不是?但是……要是那片番茄地是公有产权你怎么办?你没发现这个村子里其他果园都小小的,即使只有孤零零几棵树,主人还要特地搭一段矮篱笆把它们围在中间?这一定是为了划定归属。只有那片番茄地四周没建围栏,甚至连采摘都所有农妇一起上。这种情况要不就是它是独属于一个全村都知道的大地主的,要不就其实是一片公共番茄地。” 我居然还真把女元婴召唤出来了!她陪在我身边,陪我一起散着步往那间石头房子走。 她这次甚至还有脸了,和汤头长得一模一样,就穿着我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的那套衣服,只是没戴假发。 原来汤头自己的头发是金色的,比男人的板寸还短,像软软一层绒毛,微微卷曲着覆盖在她头皮上,前额有个特别显眼的美人尖。 “汤头!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是你的汤头,你不是给我取名字了吗?我叫女元婴。” “太难听了。我当时对你的设定是,你将会是一个永远只活在出生第一天,但是会说话的女婴儿,所以给你取这个名字。” “现在你怎么觉得我这个名字不好听了?既然你觉得不好听,就给我换个名字好了。” “因为你从这一刻开始居然有一张很生动的脸了,而且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汤头”冲我大笑起来。 她一笑这个戏法就破了,因为真正的汤头笑起来没有酒窝,而这个假的有两个很深很甜的酒窝。 “叫小酒?因为你的酒窝很好看。” “可以啊,不过我不止酒窝好看,咯吱窝和肚脐眼也不错哦。” 我再次确定她只是和汤头长得像而已。 汤头身上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酷。她像一个锻造精致的白铜娃娃,灵巧又坚硬,谁都想伸手摸一摸,摸一摸也不会坏,只但凡谁伸手一摸,就会被中间挡着的透明玻璃挡回来。小酒不一样,她像块橡皮泥,别说摸一下了,揉几下都行,甚至设计者开发她出来就是给人玩的。 诶?我不就是那个设计者本人吗? “小酒,如果番茄地是一个大地主的或者是公共用地,那可就更好了。大地主更不可能在乎几只番茄,而要是是一片公共用地的话,谁有权力管我这个外来的人?就为了几个番茄?” “哈哈哈,你记不记得那本书里的一个故事?” “《柏卡图式求是录》?” “不然还能是哪一本?哈哈哈哈哈哈哈……”小酒边说边笑得前仰后翻的。 “里面有很多故事,你说的是哪一个?” “但只有一个是和偷窃相关的。” “葡萄?” “不是,你这个烂记性,是桃子。葡萄的事,上一次你把我叫出来时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你说你妹妹就代表荒天帝,她提示你,要是想找出谭诺之死的真相,一定要回到案发现场,发现葡萄,也就是凶手拍下的谭诺头颅的照片的秘密。” 小酒像一台精妙的记录仪,复述出我和她上一次谈话中的一段内容,其实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你怎么还记得这些?你还是之前那个永远活在出生第一天的女婴儿吗?” “当然不是。”她又露出她的酒窝,“我是小酒,一个很像你一个朋友的女人,但我可以继续满足你想要的功能。” “什么功能?” “永远用赤子之心思考问题,并带着这种思路回答你的问题。” “那你岂不是是一个机器人。” “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电子助手,功用是帮你检索你的大脑里本应承载,却无法承载的信息。” “靠!那不就是个外置硬盘?你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硬盘?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硬盘?真不知道该说你想象力贫瘠还是思维片面。居然拿我这种超智能,还带信息检索功能的语音ai和外置硬盘相比。” 听小酒说到这里,我已经站在了这栋石房子的门边。 “别说了,我到了,我要先敲门。” 听到我下逐客令,小酒的身影逐渐变浅,最终消失在一片氤氲的薄雾里。 消失前,她抱怨说:“唉……我还以为比起去送钱,你会对先听桃子的故事更感兴趣。我看错你了。” 第六十八章 石舍村的monster(4) 整座房子只有门是木制的,像一块木质逃生艇的底板,呈圆弧曲线向外突出,中间有竖着一条的显眼底缝,区分左右两边横向拼接的各12块木板。 它还有点像一组包裹着一个成年人完整胸腔的12对肋骨,中间是一条明显的脊骨。肋骨内缩,肋骨的主人正在做一个向门另一边抱膝的动作。为什么我认为这副肋骨的主人是在坐着抱膝,而不是在站着拥抱某人,是因为整块木板的弧度,尤其是上半部分,过于外凸,给了我这种感觉。 是第一个比喻准确,还是第二个比喻准确,取决于第一眼看到这道门时,我的眼睛是先看到横向拼接的木板,还是中间竖着的这道分割线。 我先看到的是中间这道分割线,加上门是木质的,且每对木板的宽度(目测约17cm)远超一对肋骨的宽度,所以我想当然地觉得第一种比喻更能描绘出我看到的实物。 我敲了很久门,没人回应,于是想直接伸手推。 正想推呢,门居然自己弹开了,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飞奔了出来。 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 一条黑色大狗从里面冲了出来,冲我汪汪汪狂吠。 “luke,别对客人乱叫,你不能没礼貌。” 另一边的黑暗中传来一个女人纤细无力的训诫声。听她病病歪歪的声音,我推测这条叫luke的狗平时一定不怎么听她话。 她并没有要把门推开更多的意思,只是隔着因luke飞奔而出而出现的那道门缝,试探性地对另一边的我发问:“不好意思,吵到你。请问你是?” 等平复了些许被luke惊扰的心情,我正了正衣冠说:“我是谭诺教授的第三助理。我叫齐羽。谭诺教授委托我来探望你们。” 当然不是谭诺派我来的,我只是随便说说,希望借着谭诺的名头,让她对我没有戒备心。 一阵沉默。 “骗人的吧?他不是已经死了不是吗?”她的戒备心很强,“学校?还是医院?追悼会不是在医院办的吗?通知我们那个人说公公是在医院实验室死的。因为没有遗体,所以打算简单在会议室办个缅怀仪式。” 她说的没错,因为没有遗体需要火化,谭诺的追悼会确实是在医院会议室办的。 “可能是我的用词不当让你造成了误会,我说的谭诺教授委托我来,并不是他身后委托我来,而是他身前就和我说了家里人的事,他还说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希望我能照顾你们。” “原来是这样,看来他人还不错。” 她说这话让我怀疑她跟她公公其实一点都不熟。 “那天追悼会你们没有出席?本来在追悼会上我们可以先认识一下。” “不是没有出席,是我们到的太早了。我老公说我们这种村里人跟你们那种很聪明的文化人是聊不上天的。可能你也看出来了,公公跟我们向来不亲近。我演不了好媳妇去大哭一场。家里还有孩子要管。我跟那个通知我们的人商量了一下,去公公住的地方把他的遗物收拾回来就算尽到情分了,连警察局都没去。”她说一长串话的时候,显得不病歪歪了。 “原来如此。但是他还存了些东西在我这儿,我单独跑一趟就是为了给你们送来。” 她问:“什么东西?” 还是没开门。 我把那张10万d的汇票从门缝塞给她。 “教授的事请节哀。实验室给教授买了工伤保险,这是赔偿金。” “工伤保险?那应该有受益人吧?受益人是谁?不管是学校,还是医院,在公公死之前从来都没联系过我们。我不相信我们是他的保险的受益人。” 来之前,我一直以为谭诺的儿子儿媳真的是普通农民和农妇,但从这个女人思维清晰程度和警觉性来看,不太像。 我只好继续说谎:“受益人是我,因为几个助理里他最信任的就是我,他知道如果把我写成受益人,我绝对不可能私吞这笔钱。” 我说这话的时候,黑狗luke已经安静下来了,它趴在我的脚边,张大着嘴,一边流口水一边仔细听。 我突然对它有点感兴趣:“这是什么狗?” “它叫luke,是我儿子的玩伴,也是我们家的看门狗。” 她显然没理解我的意思。我觉得跟这个女人交流好累。她不是听不懂,她是因为根本不想听懂,所以不仔细听。 “我的意思是,这是一条什么品种的狗?我觉得它很可爱,小时候我也养过一条黑狗。” “别人送的,黑背犬。”说完后,忽然,她明显地顿了一会,然后在我发出质疑前补充了一句,“送我的人告诉我这是黑背犬。” 这下我确定了,她之所以不肯开门,是为了能继续躲在黑暗里观察站在光亮处的我的脸上的表情。 我经常逛动物论坛,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一条杜宾呢?!何况它简直跟我小时候养的那条杜宾犬长得一模一样,就好像……小酒和汤头也长得一模一样! 我不确定她是真的不会区分杜宾和黑背,还是明明知道这是一条杜宾,硬要说这是一条黑背,为了测试她是否习惯性说谎,我只好继续套话。 “黑背犬的毛很长,你看luke,根本没什么毛。” 我边说边指着luke让她看清楚。 她突然激动起来:“它小时候毛也很长的!后来陪我儿子玩的时候,毛被我淘气的宝贝扯掉了不少,所以现在没什么毛了。” 我哭笑不得。一条长毛的杜宾就算毛被扯光了也不可能变成一条黑背啊。这狗明显从小就是一条杜宾。 我不想去纠正她的想法,无论她是想骗我,还是真的觉得自己说的就是事实,都不需要去纠正。 去纠正她有什么意义吗?没有意义。 第六十九章 石舍村的monster(5) 那个女人接过汇票,确认了数字,递还给我。 “谢谢你,但我们不需要钱。” 这时,屋里传来一阵啼哭声,像婴儿的哭声,又不太像。哭声中夹杂着一种我从来没听过的声音,每两声哭声中的间隙时刻,会接几秒短暂的喘息,和前后如婴儿啼哭般的清亮音完全不同,喘息声低沉而浑浊,像野兽将死前的哀鸣。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渐渐地,传来的只剩喘息,啼哭声听不见了。 “乖,你别叫。有客人在,乖……” 女人对里面那个看不见的孩子喊,她听起来像快要哭出来似的。 “你在跟谁说话?”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如果我没猜错,这个男人就是他的老公,谭诺的儿子。 “是公公的学生,给我们送赔偿金。”女人啜泣着说。 老公的出现,反而给她发低烧的情绪又浇了一盆冷水。她的眼泪彻底决堤了。 “呜呜呜呜……” “我们不需要,让他快走吧。诶……他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快赶进去!” 接着我听到女人发出了更响亮的哭声,自控力即将崩溃。 “我没有……是我没有管好他,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说话的间隙,咕噜声还在继续。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做最后的挣扎,正在反抗。 我多希望他们刚刚在聊的是luke。 对方打算关门了。 在那个女人用肩抵住门,想关上的那一刹那,我伸手一把用力把门推开! 一分钟的沉默。 光照到“它”的一瞬间,血液在我的身体里急速冷冻,凝结成了血晶。 它究竟是什么? 女人的脚边……站着一个……生物。 这个生物的眼睛有大王乌贼那么大,眼窝突出,悬挂在脑袋两边。 这个生物没有鼻子,皮肤上覆盖着鱼鳞。 这个生物没有身体,只有四肢,四肢呈章鱼触手状。触手尾端长着人的手脚。 这个生物没有鼻子,本应该是嘴巴的地方,裂了一个十字开口,正一开一合地呼吸着,每一开一合,都发出一声“咕噜——”声。 我刚刚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啊!!!”我猛然往后退了几步。 “汪汪!汪汪!”luke也醒了,它叫了两声,然后安静地看着里面那个生物。 luke好像并不觉得门后的奇怪生物很可怕,叫的这两声,只是在嘲笑我的大惊小怪。 “你没事吧?”那个女人收起了眼泪,变得像luke一样平静。 她为什么会这样问? 什么叫我有没有事?明明应该是它有没有事!? 不对,她这套逻辑好像也没错,它又怎么可能有事?只可能是我有事。 不对,应该问它有没有事! 我飞快地蹲下身把汇票放在地上,不敢转身走。我怕我一转身,那个生物就会冲上来撕咬我。 谁知道这样的血盆大口里有多锋利的牙齿?谁知道那些触手分泌的黏液有没有毒? 实在是太吓人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不听大脑指挥,自顾自倒退着向来时那道栅栏门挪动。 我想我要是倒退地慢一点,说不定更安全,还顺便可以警示那个女人,让她别想放luke和那个不知名生物出来咬我。 可惜,事实是即使我打算撤退,也没那么容易。 我刚退了几步就被身后一个小土堆绊倒,后脑勺着地,狠狠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得我爬不起来,地上一块石头狠狠地磕了一下我股沟上的尾巴。 尾巴?! 我的屁股上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真的好长一条,它卷曲着上翘,翘的比我的头顶都高。 “怎么会这样?” 这是我想说的话。 实际上冲口而出的却是:“喵——喵——喵——” 我不敢相信地用手摸了一下嘴,没摸到嘴,却先摸到了一脸的毛。 我稳住颤抖的手,又去摸耳朵…… 一对三角形的猫尖耳把我戴的帽子顶部刺破了两个大洞,从洞里钻了出来。 这真的把我吓到了。我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 冷静…… 这一定是在做梦。 我捏了捏自己的大腿。 疼…… 触觉是真实的。 如果这是个梦,到这一步我应该已经醒了。 为了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那个依然在门另一边盯着我看的那个女人:“我在做梦吗?” 那个女人出奇平静,我甚至在她眼角感受到一丝冷漠的笑意。她跨出门槛,摸了下luke的脑袋,示意它赶快进屋。 luke很听话,摇着尾巴,扭扭屁股就跑了进去,很快消失在门另一边的黑暗中。 女人在外面我刚刚站着的位置蹬了一蹬脚上的乐福鞋,蹬掉鞋底的土块,抖了抖粉色格子围裙上的灰尘,摘下头顶的白头巾和手臂上那对沾着污渍的米黄色袖套,微笑着反问我一句:“如果你觉得这是个梦,为什么不照一照镜子呢?” 不用照镜子了!因为我看到了自己的手!手掌已经变成了肉垫,手背长出了白色的长毛! 这真的不是做梦,我真的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只白色的长毛猫! “知道吗?你的眼睛是黄蓝两色的异瞳,妈妈很喜欢,真的很漂亮,很可爱。跟我的儿子完全不一样,他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触手比较柔软了。哈哈哈。” 这是我听到她说的最后的话,然后我就转身跑了。 我不止变成了一只猫。 我在逃跑过程中还瞬间恢复了记忆力。 我想起了《柏卡图式求是录》里关于葡萄和番茄的片段。 伊芙田地是荒芜世界中亚瑟和夏洁唯一的乐园。 那地方虽然叫乐园,其实什么娱乐设施都没有,只是地里长着堆积成山的蔬菜。 对于食物稀缺的荒芜世界来说,长蔬菜的地方就足以称之为乐园,何况除了蔬菜外,伊芙田地还产一种水果,一种深棕色的葡萄。 夏洁特别喜欢吃这种葡萄。她很好奇,她想知道葡萄是不是世界上唯一的水果,因为亚瑟不能说话,她就去问也住在伊芙田地的荒天帝。 “请问葡萄是世界上唯一的水果吗?” “不是,但是它是你被允许吃的唯一的水果,如果你一定要吃水果的话。别看不起这种深棕色的葡萄,就连它也是亚瑟用自己的四颗门牙替你换的。你没看亚瑟最近都笑不露齿了吗?” 门牙?夏洁想起来了,确实是这样,自从这种深棕色的葡萄出现在伊芙田地里以后,亚瑟不止不说话了,他连笑都不张嘴了。 荒天帝看夏洁一脸愁容,面露善意地问:“请问你一定要吃水果吗?” 夏洁想起那深棕色葡萄的酸爽口感,止不住开始流起了口水…… “人是一定要吃水果的……吗?” 她不确定,所以在最后加了个“吗”子,表示疑问。 “不一定,人不一定要吃水果,但如果你一定想吃,可以再交换一些。你可以用亚瑟的一对虎牙再交换几株番茄苗。” 夏洁拒绝接受这个价格。 番茄?番茄甚至都不是水果! 其实她也不确定什么果实属于水果,什么果实属于蔬菜,但她认为至少番茄肯定不属于水果。用亚瑟的两颗虎牙换番茄,这太不划算了,拒绝!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问荒天帝把亚瑟的门牙也要回来。大不了以后不吃葡萄了。 “好吧,但你已经吃了的葡萄,是不可以退的。”荒天帝冲着夏洁愤然离去的背影说。 第七十章 石舍村的monster(6) 我不管不顾往外跑。 天突然就暗了,石舍村白天和黑夜的分割线是那样清晰,清晰到可能是被我爬起来后,跑步而出的脚印划定的。 出了院子,我发现此时天不止暗了,还飘起了小雨。 我的第一反应是往车站跑。这里连一盏路灯都没有,我看不清方向。本来我算过时间,只要能一把汇票送到谭诺家人手里后就折返,我一定赶得上那辆小巴从终点返回时经过“下石舍村”站的时间,只是我和小酒聊的时间太长了……耽误了一切。 凭直觉猜测,这时肯定已经过了5点。 这个点,寻找通往车站的路还有意义吗?唯一一班末班车已经错过了。我不知道明天最早一班回a市的车几点会到,稳妥的选择是去车站附近找个僻静又淋不到雨的地方过夜,然后等一早就去车站等着。冒险的选择是回谭诺家借住一晚。也有第三种选择,随便敲一户人家的门,问问愿不愿意让我借宿。 我选择第一种,因为我已经变成一只猫了,低调点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沿着来时的路跑了一小段,很幸运,不远处就有一片一人高的野草丛。 这时,我唯一的需求就是千万别被路人看见我已经变成一只猫了,其他所有事都得等变回人再说。这片草丛正好让我躲几个小时。 我一头钻了进去。 草丛里当然不可能有除了我以外的人。我不太放心,又四下搜索一番,在确定没人发现怪物一样的我后,我找了一片柔软的,有矮草垫着的空地,躺了进去。 即使有矮草垫着,我也只能侧着或趴着睡,毕竟身后多了条尾巴,我不习惯。 一个小时后,尾巴依然没消失,只要我想平躺,它就磕的我屁股疼。 我回忆真正的猫是怎么睡觉的,想模仿一下。 它们好像都是把四肢藏在肚皮下趴着睡的,但我确定在a市家门口见过一只长毛野猫,看到它时,它正平躺在某辆皮卡车的车底,肚皮朝上,四肢朝天,尾巴上翘抵着车底盘,就这样嚣张地酣然入睡,似乎完全不关心路过的人会对自己的睡姿提什么建议。 我至少还是半个人,没必要模仿真猫。 我就这么继续侧躺着睡,把头枕在右臂上,缓解脖子的压力。还好穿着长袖,不然手臂上也长出的长毛肯定蹭的我耳朵痒。不对啊,我不需要有这种担心,因为耳朵的位置已经变了,不在脑袋两侧,在头顶竖着呢。 又是半个小时。 我终于认清现实,这不是做梦。 我真的变成了一只猫!不是,半只猫! 怎么才能复原?此时我心里只有这一个问题。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心里会冒出很多和“如何复原”完全背道而驰的想法,但要说问题的话,始终只有一个,第一个,唯一一个。 阴翳密布的夜色中,我回忆起谭诺儿媳妇背后的那个生物,即使在被定格的记忆里,它都开始变形了。 本应该只是一张照片的这个生物,居然在我的脑子里开始动了起来,虽然动的只有嘴和带吸盘的触手(触手底端长出的手脚太纤细,无法支撑它的身体)。 比恐怖更恐怖的,是带恐吓的恐怖。反正它的嘴蠕动时,里面不经意间露出的獠牙似乎在警告我,绝对不可以向任何人提起我曾经见到过它。 它母亲(如果我没理解错,它和谭诺的儿媳妇应该是母子关系,总不可能luke才是她儿子吧?)的眼神,也是这样警告我的。 我认为他们一点都不怕我知道,只是单纯的不想让我告诉别人。 我就这么一直呆呆地在草丛里躺着,一动都不想动,重新理了一遍思路。 “唉!别发呆。你还记得桃子的故事吗?”我的背后传来小酒那熟悉的声音。 这一次,她连声音都进化的和汤头一模一样了。 如果不是我已经疯了的话,她的形态,一定是我脑波幻想世界里发生的奇迹。 “不记得了。” 我这样回答,但并不是真不记得。我只是想考验一下她这个被我幻想出来的生物的智力和记忆力水平。 “桃子……是夏洁吃到过的除了葡萄以外的第二种水果,也是她可以吃的最后一种水果,并且如果她想一直吃桃子的话,不需要用亚瑟的任何部分交换。” 我对答如流:“但那是亚瑟偷的,而且亚瑟光顾的那片桃园不属于伊芙田地。” “哈哈哈,看来你记得。你刚刚在骗我。” 说完她伸手触碰了一下我的猫耳。 “别碰,痒死了!” 变成半只猫以后,我的皮肤开始变得对触碰非常敏感,尤其是耳朵。 “哈哈哈,这是表示我要表扬你,表扬你这颗聪明、记忆力又好的小脑袋。要是我想批评你……我就……” 小酒突然在我屁股上踹了一脚。 她穿的是一双布鞋,轻薄的鞋底布面的另一边就是她柔软的脚掌。这样的柔,这样的软,即使狠狠踹我一脚我也不会觉得疼,何况她用的力远称不上“狠狠踹一脚”,本质上她只是用脚掌弹了我臀部一下。我臀上的肉随着她脚掌压力,上下抖动了一下。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太好玩了。” 就这抖动的一下,引来她阵阵轻笑。 穿平底布鞋,这是小酒和汤头的另一个明显区别。 我就没见过汤头穿过高跟鞋以外的鞋子,如果不是她特别喜欢高跟鞋那种捉弄人的脚感,那只可能因为她怕比别人矮一头,或喜欢比别人高半截。考虑到她是个女的,即使穿上十厘米恨天高也比大部分男人矮,我细化推测她可能只是怕比女人矮一头,或想比女人高半截。 小酒完全不一样。小酒既不喜欢自己头发太长,也不喜欢鞋底太高、太厚、太硬。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觉得好玩’建立在我的痛苦上?” “因为你拿我没办法,不是吗?啊哈哈哈哈,你摆脱不了我,你也打不到我,因为我根本没有实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确实是这么一回事,我虽然对她的嚣张怒不可遏,但她说的是事实。甚至她还没有把话说全、说满,我不止拿她没办法,不止惩罚不了她,我甚至需要她,离不开她! 我们彼此间的这种站位决定她确实可以直接拿我的痛苦取乐,或制造我的痛苦供自己取乐。 “我靠你妈!” 我飙脏话了。她居然在我背后鼓起掌来。 “骂得好!嘻嘻嘻嘻嘻嘻嘻。你居然突然开始变得有点有男人味起来了,这太好了!不然……不然你身上总有一股子猫味儿,骚死了……” “什么?猫味?骚?”我不敢相信她一直这样想我。 “当然……你还不明白吗?不是因为你变成什么,所以你像什么,而是因为你像什么,所以你会变成什么。” “就像先有蛋,再有鸡?” “又错了,明显是先有鸡,再有的蛋。” “胡说八道。”我再次生起气来,非要跟她争个明白,“我哪里骚了?我是个男的,怎么会发骚?怎么会像一只猫?” 我想如果我真的像一种动物,会是什么动物?猫一定是十名开外的备选项。我心中排名第一的是蜥蜴。高衫子曾说我像蜥蜴一样狡猾并且善于隐藏真实情感,我也这么觉得。如果一定要在猫科动物里选一种,我选豹猫。豹猫虽然体型娇小,和身上同样有钱币花纹的金钱豹连远亲都算不上,但它们至少和家养宠物猫完全不同,是一种可以靠外表震慑敌人的野生肉食动物。 “骚……不一定指你老是发情勾引异性。据我所知,在这个问题上你甚至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你连自己真正喜欢的异性都不敢明着勾引,比如碳基汤头。” 我想求她别说了。 我对汤头的感情连自己都不确定,她怎么可能知道。 她继续说:“我会长得跟她越来越像,代表你最信任,最想说话的人其实是她。” 这和“我最想勾引的女人是汤头”间,画不出等号。 她继续说:“骚……也可以指一个人在很慵懒、闲适的时候,特别喜欢在整个世界的注视下搔首弄姿,对空气施展自己的魅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反正你也不是个真人,你继续胡说八道吧,我不拦你。如果你觉得‘骚’和‘搔’是同一个字,那我确实如你所说,特别骚。” 雨,突然停了。 第七十一章 石舍村的monster(7) 我从一个人,突然变成了半只猫,这就像原本晴朗无边的天际突然凭空响了个炸雷,在此之前没有刮风,在此之后也没有落雨,更没有接连响起第二声雷,第三声雷。 这像极了外公放的一个屁。 有一次,外公在养老院突然半夜惊醒,哭闹不止,说要找女儿。护士给家属联系单上第一联系人打电话,让派一个人来给老爷子守夜。接电话的是我,赶过去的也是我。赶到病房,哄完总算安心睡着的外公,我正想自己也靠着沙发垫子眯一会,这时,外公突然放了一个响屁。 这个屁又响又臭,但居然没把他自己蹦醒。 噗——地一声过后,这又恢复成一个宁静的星夜,接下去,没有接连响起第二声,第三声臭屁,只剩那股味道久久不散。 突然一声枪响把我惊醒! 而且有后续。 连续二十几声响。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我问小酒:“发生了什么?” 没有回应。 她又消失了。 又响起了几声枪响。 砰——砰——砰—— “我该回去看看吗?” 虽然知道不会有人回答,我还是这样发问了。 “对,你应该回去看看。立刻,马上,现在就出发,赶今晚的末班高铁。到了以后做两件事,第一,联系谭诺,告诉她你已经和jingle谈好,调任谭赳担任他的第一助理,聘任令明天一早就会送到他的办公室。第二,让谭诺明天一早就回石舍村探亲,因为你在管理实验室邮箱时,意外发现了一封他儿媳妇写来的邮件,里面有他孙子的病危通知书。” 耳边传来了另一个女孩的回答,不过她不是小酒。 石舍村方向传来的枪响并没有停止。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我发现打枪的人如果不是喜欢一次击杀三个目标,就是改不掉一定要对同一个目标打三枪的习惯,不然为什么枪声响地如此有节奏感。 砰——砰——砰—— 砰——砰——砰—— 枪响还在继续中。 我又等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整片村落再一次鸦雀无声。 在确定开枪人已经打完了他想打的每一颗子弹后,我决定顺着草丛摸回村子看看情况。 因为我现在还是半只猫的模样,不方便走来时的大路。我沿两边的草地匍匐前进,慢慢往回爬。当离开那片半人高的草丛后,大路两边都是低矮不过膝的浅草,因此无论我是趴着前进还是走着前进,在白天都会很引人注目。 还好现在是晚上。 当我爬到连浅草都没有的地方,就很接近村子入口了。 我一冲眼就看到五辆装甲车排着纵队,挡在我的前方,挡在村子的入口处。我现在趴的位置离他们停车的地方超过一百米,但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最后一辆装甲车的排气管。 到的正巧,几十个持枪士兵此时正从村子里往外撤。 从第一辆装甲车上走下来一个穿长官制服的男人。他的军靴踩的石子路哒哒作响。 刚踩到地上,他就开始发号施令:“确定每一户都搜查过了吗?是否消食完成?” “1号确定!消食完成!” “2号确定!消食完成!” “3号确定!消食完成!” “4号确定!消食完成!” “5号确定!消食完成!” …… 我不敢相信,居然每一个撤出的士兵都要先走到那个军官面前说完这句话后,才可以开始按顺序回归队列。长方形的队列排布在最后一辆装甲车后。所有士兵背对我,正面朝最后一辆装甲车车尾立正站好。他们穿军装的身影组成了一道人墙,挡住了最后一辆装甲车的排气管。 整个过程实在太无聊,我开始想搞清楚这里一共有多少士兵。 “46号确定!消食完成!” “47号确定!消食完成!” “48号确定!消食完成!” “49号确定!消食完成!” …… 49号后,出现了一段十几分钟的空白,没有士兵继续从村里出来。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枪响还在继续。 又等了十几分钟,总算又有士兵出来了。 “确定每一户都搜查过了吗?是否消食完成?”军官向刚出来那批士兵发问。 “是的,长官!请问报到几号了?” “上一个是49号。” “好的,长官!50号确定!消食完成!” “51号确定!消食完成!” “52号确定!消食完成!” “53号确定!消食完成!” “54号确定!消食完成!” …… “106号确定!消食完成!” “107号确定!消食完成!” “108号确定!消食完成!” 然后报数就停止了,因为后面没有士兵再出来。 装甲车后的长方形队列,6名士兵成一列,总共排了18排。 最后一个入队的第108号刚站好,就像记起来什么重要的事似的,再次出列汇报:“108号返回前已确认,石舍村注册在籍所有住户都已消食完毕。” “确保没有落下的?”军官问。 108号一个立正敬礼,确定无疑地回答道:“确保!” 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见他们穿的是深蓝色制服,头戴暗红色贝雷帽,制服款式很像小铃兰穿的那种,只不过高铁列车员们戴的是草绿色软帽檐平顶军帽。 “是否留下骨血?”军官又问,接着他转念一想,这个问题似乎不应该问108号,“你回队,让你的队长回答,是否留下骨血?” 这个108号面不改色地说:“报告长官,我就是第三小队队长。” “是……是吗?”这下轮到军官尴尬了,“你就是队长?那请表明态度,是否决定留下骨血?” “报告长官,我已和小队队员达成共识,并和其他两队队长商议完成:本次行动,三队共108名队员中77名队员投票决定不留下骨血。骨血正堆在村内空地上,由清洁小组执行看管任务。” 虽然不知道他们对的是什么暗号,但我觉得,这才叫真恐怖,比我在谭诺家看到的那个怪物还吓人。 第七十二章 潜鲸第5分队a字第109号运输服务(1) 军官似乎对这位队长的回答和反应能力很满意:“好,三号队长,我将授权你,继续传达我的指令。” “明白,长官。”三号队长再一次立正稍息后,敬了一个标准三指军礼,向那位长官,“请您继续,我正在听,并会依照条例,公开对所有人复述,并详细解释一遍我所听到的内容,确保您的指令清楚明确,我理解无误。” “我认为大可不必如此。我确定你可以理解我的意思,三号队长。” “不,长官。我坚持我的做法,这也符合我对小队成员的承诺。” “明白。”长官回敬了他一个二指军礼,继续说,“请所有武力兵配合清洁小组,完成对石舍村残留骨血清理,确保不留一丝骨血,不留半点证据。” “好的,长官。您的意思是否是我们108人,需要配合清洁小组13人,共同运用化学手段,销毁目前堆在村内空地上的,所有276名石舍村村民遗体,好让本次行动在外人看来,从未发生过。” 三号队长说完这话后,那名军官和现场列队的107名武力兵之间的关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出现在了双方之间。他们似乎对三号队长那段解释里用的某个词汇非常敏感,就在他说出那个词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完全变味了。 那个词是“化学手段”。 “是的,我们就是这个意思。”第一辆装甲车里有人先于那位主动站出来的军官,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而且是个女人,她继续说,“当然,我不属于潜鲸系统,你们甚至没见过我的样子,必然不相信我,并且认为我没资格给你们下达这样的命令,但是,这就是我们给出的最终结论,以及建议使用的手段。三号队长,你甚至可以把我说的话录下来,就算上了潜鲸法庭,我也可以承认这是我说的。” 三号队长闻言改变站立方向。他正对第一辆装甲车,冲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敬了一个一指军礼。“我明白了,这位夫人。” “三号队长,请不要让我们为难,也不要让你的长官为难。”车里那个女人又说了一句,“当然,最重要的是别让你们的长官为难。” 从这里开始,她的言语里开始展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得意,自然,她这样说话的原因是料定了这位被长官看重的三号士兵一定会为那位对他青睐有加的长官的仕途考虑。 “那是当然的,夫人。”三号队长继续说,甚至听不出他有任何情绪变化,“那我们就按照那位夫人所说的,开始动手了,长官?” 她这话的前半句是对车里的那位看不见的夫人说的,后半句是问长官的,非常直接,且明确。 这时,原本铁血于执行的军官突然开始变得犹豫。 我觉得这很好玩,因为很显然这位长官远比装甲车内那位看不见脸的夫人更执着于这样执行,但是他用于掩饰自己真实意向的漂亮演技,却被车内不明状况就急于帮忙的夫人给意外戳破了。 我认为这位长官原本期待车内人扮演的角色是一个能出面“否认”第三队长那种自以为是的解释的“被激怒者”。这样的话,接下来他会亲口再一次“确认”第三队长理解的那种说法,并监督执行。很可惜,车里的夫人似乎和这位军官略有龃龉,或是她还没成熟到能准确理解这位军官的真实意图的程度,所以选择了“不出面的承认”这个错误的配合选项。 因为“夫人”的失误,这位军官已经别无选择,他只能顺势踩进第三小队队长为他一个人设计的圈套。 “等一等,三号队长。”军官说,“我改变主意了。这次行动事关重大,产生遗留骨血量超过以往任何一次同序列任务。因无先例参照,我无法决断。请你联系运输队,将目前滞留在村内的全部骨血运回分部。你和其他107名队员除封锁场地外,不必处理与骨血相关的任何工作。” “好的,长官。” 我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刚刚那一幕也太刺激了,超乎想象。 我管不了这个长官和他的108将决定做什么,我只能决定自己现在到底要往村里继续爬,还是再爬回那片半人高的草丛,等他们的运输队把“骨血”带走后再出来。 “第5分队a字第109号任务”是小铃兰在她的主业高铁乘务员外,作为潜鲸第6分队运输员出的第22次外勤。 石舍村在行政区域上归驻扎a市的第5分队管,但从地理位置看,它离d市近得多。 正好,正在出任务的第5分队第三小队队长赵佶是小铃兰在枪械学习班的同班同学。两人关系不错。长官让赵佶联系运输队时,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小铃兰。石舍村离第6分队辖区近,找他们的运输队来运送“骨血”也是能赶在天亮前把现场清洁完毕的唯一选择,所以不必向长官请示,他直接就给第6分队运输队联络员小铃兰拨了通电话。 小铃兰此刻不在家里的床上。她正赴约一场约会,和一位确保安全的关键人物,至于这位关键人物姓甚名谁,小铃兰发过誓,对谁都不会说。 他认为小铃兰从自己这里尝到的甜头已经够多了,再多一分交往,就会多十分风险让像她这样的女人获得机会去打破组织辛苦维系的“白色平衡”。世界会由此逐渐陷入令他的对手们欢呼雀跃的“黑色变异”那一套(没错,这个词汇就是“欢呼雀跃”,就像他的对手们望向他时,脸上露出的表情一样)。 大人物冒不起这样的风险。这个世界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能和像自己这样的大人物做同学的,绝对不能再多一只猫。 “赵佶?”慌忙中,小铃兰气喘吁吁地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一头,赵佶根本不关心她半夜三更不睡觉在干嘛。在他眼里,无论小铃兰已经做了什么,或打算做什么,都十分正常,也根本不可能有人管。 “小铃兰,我是赵佶,正在第5分队出任务,编号‘a字第109号’。通讯点为第5分队牌照市a*fgd587装甲车,内置通讯设备监听。” “好的,明白了。”听赵佶说完后,小铃兰决定认真对待这通电话。 她清了清嗓子,好在通话录音里表现地更正经。 她不好奇这通电话的由来。在她看来,赵佶半夜三更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给自己打电话,这都很正常,也根本不可能有人管。 第七十三章 一只小蟑螂的自杀日记(2) 我是a-f镇一名普通出租车司机。 当然这是表面的工作,实际上的我什么也不是。出租车公司每年申报购置新车时,需要凑足足够数量与车辆使用量相匹配的持证驾驶员。我就是公司运营捏造的虚假驾驶员中的一员,不过我是真的有一张公共车辆驾驶许可证,可以开载重十吨以下的货运卡车,50人座以下的客运大巴、中巴、小巴和普通4座出租车。 在我的儿子出生前,我也确实干过这行。 公路运输。 没错,我的行业就叫这个名字,公路运输业。 我的老本行是城际货运。“洄游计划”执行后,商品上游批发商城际中长途货运单量越来越少。短途货运往往小商小贩自己雇个长期小工就可以干,不需要找我们。大宗且需要长途运输的商品更不会找我们,政府货运火车还在呢。 迫于紧张的就业形势,我这种专跑中长途货运的司机只能转行。 后来我干过一段时间城际客运,也就是开中巴、小巴。司机班领队对我不错,听说我女朋友老家是石舍村的以后,他派我专门跑从a市出发,途径石舍村,到a-f镇的这条冷门线路,算是成人之美。这样我既可以时常蹭公司油费、车费,免费带女朋友回老家探亲,又不耽误我交班后回a-f镇家里睡觉。 偶尔因为工作需要,我也会在a市郊区客运站过夜,那时我会在车站附近公司给租的集体宿舍蹭一晚其他司机的床位。 那段时间真是幸福啊。 这样幸福的时光,怎么就再也回不去了呢? 这两天我在网上写日记的时候,常常打着打着键盘就开始回忆那段时光。那段曼妙的时光主要由以下两种意象组成——混杂着不同男人腋下汗味的集体宿舍铺位床单,和小巴经过石舍村时,道路两旁茂密的,足足半人高的芦苇丛。 “芦苇一般都长在水边。”第一次和她一起回老家时,她边嗑瓜子,边笑着对我介绍这片芦苇地,“但这片附近一点水都没有,干巴巴的也能长,神奇吧?” “不神奇,只要有种子,天会下雨,就能长。”我边控方向盘边说,用词冷静,语速平常,与以往和她说话的方式完全不同,只因我不想让其他乘客猜出我和她的关系。 毕竟她青春靓丽,又美艳地不可方物,而我只是小镇上一个长相普通,收入低下的小巴司机。昨天我还问过她,你真的要带我回家见你爸妈吗?这是真的吗? “当然,为什么不?我爸妈一定很想见你,我已经和他们提过好几次你的事了。” 我实在太好奇了:“怎么提的?说了什么?” “电话啊,不然怎么说。我说我已经找到了未来的结婚对象,他是一个好人。” “好人?你还遇到过坏人?”我警觉起来,两只耳朵竖地老高。 “是啊,现在这个社会,坏人很多的,尤其坏男人,他们会骗女人的钱和身体不说,还会……” 她把我的胃口吊起来后却在这里停住了嘴。 “还会怎么样?”我催促。 “你这么善良,你不会懂的,哈哈哈。”她开始讥笑我。 那种诡异的笑容,不像只在讥笑我一个,像在讥笑很多人。难道她和很多男人谈过恋爱,被很多坏男人骗过?我的耳朵竖地更高了。 “好吧,我不懂。” “告诉你也没关系,很多坏男人,不止要骗女人的钱和身体,还要骗女人的心。” 这不是很正常吗?不先骗女人的心,怎么再骗钱和身体。这在我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却看不懂。 和她谈什么叫坏男人骗财骗色骗心,是哪一年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当年的我,虽然什么都不是,但一定不是个坏男人。我曾偏执地认为,只要我不是个会骗女人财色心的坏男人,只要我是个好男人,那即使找到一个这样漂亮的出奇的女朋友,也不算离大谱,还算在亲朋好友乐意送祝福的匹配范围内。 但那是当年,如今的我,别说好男人了,我连人都不是了! 一切都怪五年前我随便睡了一个站街女,意外从她身上感染了一种名为“gf2”的病毒,成了一个半人半蟑螂的怪物。 其实有关半兽人的事几十年前就已经在a-f镇被传的沸沸扬扬的了。 网络上流传的很多以半兽人为题材的都市异闻小说都明里暗里暗示a-f镇就是半兽人出现的源点,并且称最早暴露身份的那只半兽人为“red bee”。 正因为兽态只是一只小小的蜜蜂,所以从他被感染发生变异,到被人类发现,花了整整三十五年。从他第一次兽化,到被第一名发现者目击的那三十五年期间,他做的所有事,都没被记录。 虽然red bee的真实样貌没人知道,但所有a-f镇居民都知道red bee故居在哪。 和她刚认识那会儿,我还带她去那个奇妙的旅游景点参观过。当然,必须是偷偷的,我可不能明着说我相信red bee是真实存在的,还打算约女友周末去看证据。 乡村传说里有另一种半人半兽的怪物。 他们被传说白天不出门,一到晚上就会从不知道哪里偷跑出来,偷村里人堆在谷仓的粮食吃。“他们”被描绘成一些居无定所的流浪汉,即使是出来偷东西吃,也必须维持人类的形态。只有一种情况会逼得他们展现兽态,那就是发动攻击的时候。他们的攻击对象是村里落单的老人、妇女、小孩,尤其是小孩。很多村子都曾发生过刚出生的孩子半夜被形似野兽的人类叼走,找到时只剩骨架的事。 以前我和其他司机一起等待调度员指令的间隙,会谈论这些有的没的的奇闻异事。大部分人是真的相信有半兽人存在的,但他们更相信维稳军队枪杆里的枪子儿。 “即使真有(半兽人)也无所谓。反正大家都是这种态度,只要这个国家大部分地区是安全的就可以。” “安全?你不维护安全,我不维护安全,这个国家会安全吗?” “你是不是没听清楚我说什么?我说大部分地区,大部分,你不明白大部分是什么意思?” “要不你别当司机了?改行当兵去。只要你自己手上有把真枪,别说半兽人,吸血鬼附身你都不用怕哈哈哈哈。” “枪很难买吗?d市有的是卖枪的‘蛇头’,我表妹认识几个。” “你会用,还是你表妹会用?” “我不会,我表妹也不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开车技术一流!我表妹嘛……去d市做生意时,你懂的,sex技术一流,嘿嘿嘿!” “你可快闭上你这跟屎坨子一样臭的嘴吧。” 那时候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和她也可能成为人们嘴里谈资,而不是人。 五年前刚转行做出租车司机时一切都很正常。寻常的红色迷你轿车,车牌为市af*gs585。我有时候出早班,有时候出晚班,反正都是12个小时。 唯一不正常的是,那段时间女朋友出轨,我一气之下上晚班时找了一个像前同事表妹那样的女人玩了一晚。 后来……发展到两周一次。 只要出租车公司工资准时到账,我保准去找她。 澄清一下,这里这个“她”指的是做前同事表妹那行的那女人,而不是当时分手中的我那个老家在石舍村的漂亮前女友。 约“她”这事说实话有点生理上瘾,而且毕竟只要200d一次,只要我每周少去一次洗衣房,就可以把这钱省出来。衣服可以手洗,这可是我能承受的起的为数不多的娱乐休闲活动,我不敢想象,如果失去“她”的同时,前女友也不再回头,我的人生该变得多苦闷。 说起娱乐休闲活动,我上次看到公园有人围观别人下斗兽棋的,要玩的人每人交500d,只要三局两胜制能赢对面摊主,就可以得到他兜里之前赢的所有钱。我围观时他兜里有d,我兜里有200d,是我省了三顿午饭钱打算去她那里开心一下的钱。我对自己的棋艺没信心,兜里的钱也交不起参加费,更没兴趣观战,就直接走了。后来我每次去公园,都看到那个棋摊还在,只是摊主从没再约战斗兽棋过,改成了下象棋。 还是继续谈女人吧。 其实如果我把我与两位美人交往的前因后果完整地说给前同事们听,只会引得他们哈哈大笑。他们会笑话我居然因为贪恋本不该属于我的两个绝世美人而染上“春疾”,还病的不轻。 春疾,指一种因过分贪慕不属于自己的情人而沾染的相思癔症,常见发病于像我这样的小蟑螂身上,公的母的都有,哈哈哈,而且很多小蟑螂一旦沾染这种病,终生有复发风险。 第七十四章 一只小蟑螂的自杀日记(3) 后来,真正的她回来了。 她回来时没说理由,我也不需要理由,反正她一回来我就马上原谅了她,并继续载她每月往返一次石舍村探亲。 自然而然地,我和那个临时相伴的女人挥手作别,过程愉快又轻松,她甚至比我更不在乎这段露水情缘。 只可惜我不知道她之所以毫不在乎是因为无论我是否决定此时和她分手,都已经太晚了。 这种事,即使发生过一次也太晚了,所以早两个月分手和晚两个月分手没区别。 后来我的生活回归平常。三个月后,我把意外追回来的女朋友升级成老婆。 再后来一切顺利,很快她就怀孕了。 九个月后,她羊水破了。 最后,孩子出生。 直到孩子从产道口出来的刹那,命运的獠牙才开始借由这个怪异的孩子,向我这个做父亲的显露其强大的威力。 说是獠牙,未免太过苛责这个背负命运而来,却什么都不懂的狼孩。 说是轻蔑更合适一些。 轻蔑,是他看向我第一眼时,我从他那对特别的眼睛中读到的他对我的唯一感情。 我没想到老婆居然生了一个“怪物”出来!孩子拥有一副人类婴儿的身体,但和普通婴儿相比,头和屁股不一样。他脖子以上长着一颗狼崽子的头,屁股后有一段小狼尾。 当时孩子他妈已经被医生额外加的一针麻药给迷晕了。 护士偷偷摸摸喊我进产房,先把“儿子”抱给我这个当父亲的看。 后来我听说,孩子出生后是让父亲先看,还是让母亲先看,决定权完全在医生手上。 很显然与我老婆相比,生产医生更喜欢我,呵呵呵。 我看了孩子一眼问:“这是什么?我……” 还没等话问完,我的头上就长出了一对长长的触须。它们像两根粗大的辫子,以我的脑袋为中心,上下轻微弹动。这还不算完,胸部最下面一对肋骨的前面,居然凭空伸出了一对巨大的带毛的蟑螂足! 新长出来的触须和蟑螂足,因为才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完全不受神经控制,软绵绵的耷拉在婴儿带绒毛的狼脸上。 小崽子这时居然微笑着在襁褓里转了个身!他完美地躲过了我触须和新足的“调戏”! 我怎么会变成了一个蟑螂人?!我的声带在震颤,但发不出声音!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拿手揉了揉。 摸到皮肤时,我才发现,原来我的脸也变了!脸上的皮肤变得干涩而坚硬,像一层甲虫壳。 面对我的变化和孩子的长相,产房里的医生和护士都见怪不怪。 他们似乎觉得这一切都很正常,而且在等待,甚至期待这种变化的自然发生。 此时,反倒是我太过激动,显得不够冷静。 “别惊讶,等一等会有人来帮你处理。”护士冷冷地说完,就要把孩子从我眼前抱走。 “等一等,我想再看他一眼。” “再看一眼?还不足以确定吗?” “确定什么?”我听不懂,想先伸手把孩子抢回来再说,没想到我人类的手一动不动,胸前那对蟑螂手倒动了,它们环住护士的腰,不让她把孩子抱走。 我有点懂了,我的神经正在学习如何操控新长出来的肢体。 “放开我,你这个蟑螂人。” 护士想挣脱,可惜她的力气不够。 “对不起,我也不太控制的好。”我惊慌失措地说,“它们……” 那位一直没说话的产科男医生说话了:“咳咳……这位先生,一切都很正常,你放宽心。你这种情况我们处理过很多起,你要相信一切变异都在可控范围内。” “变异?”我重复这个关键词。 护士继续努力挣脱我的蟑螂足。 “对,变异。或者你可以用别的词,我推荐‘转化’。你觉得这个词怎么样?” “不怎么样。” 这候,一个身穿黑色竖条纹缎面西装的男人闯了进来。 “你总算到了。”看见这个男人进来,医生重新戴上他的口罩和塑胶手套,继续处理老婆产道口的伤口,不再搭理我。 西装男示意护士把婴儿放在婴儿床上,盖上面罩,先推出产房。 “不行。你们要把它带去哪里?”我还是不肯放手。 “带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试图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他在骗我的证据,好据理力争地反驳,并阻止他差使护士把这个孩子带走。 他西装的领口上绣着一个爱心标志。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和“潜鲸”的人接触。 “别害怕,这很正常。” 这是“潜鲸”通过他的嘴,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第七十五章 一只小蟑螂的自杀日记(4) 我放开了护士,护士赶紧把孩子推出手术室。 “要喝点水吗?”西装男倒了一杯水给我,扶我在老婆的脚边坐下。 医生白了西装男一眼,他似乎很讨厌有人占用他病人的床位,即使是病人的老公也不行。 既然他没明说,我和西装男就都装不知道,没看出来。 我抿了一口西装男递来的水,试图咽下去。 完成转换后,嗓子火辣辣的,一口凉水倒进嗓子眼里的感觉就跟硫酸倒进嗓子眼里的感觉差不多,根本无法下咽。我呛了一口,把水原封不动地喷了出来。 医生又白了我一眼,似乎在指责我的口水弄脏了我老婆的病床。 我看到老婆的眼皮动了一下,我很担心她会醒,但等了一会儿,她并没有醒。 我就放心了。 “这是什么?”我指着自己的触须问西装男。 “触须。” “人可以长触须?” 我抚摸着这对触须,它们光滑柔软而充满弹性,说实话,挺有意思的。 “在见到你之前,我也不知道人可不可以长触须,我只能告诉你,我曾经见证过人的嘴里可以长出五对象牙,人的脖子两边可以长出一对蝙蝠翅膀,人的腹部可以变得透明发光,像水母一样。见到你之后,我见证了人的头顶是可以长出一对蟑螂触须的。” “象人,蝙蝠人,水母人,和蟑螂人?这就是你处理过的所有半兽人case?” 我曾经听说过这些事,具体包括半兽人常出没的地点,半兽人喜欢的食物等,甚至有人拍下半兽人的照片放在网上。 有关半兽人的故事里,最具传奇色彩的就是以逮捕,杀戮半兽人为职业的“潜鲸”部队的故事了。传言里处理这些case的“专家”们出外勤时穿的制服就是这个西装男现在身上穿的这种,黑色竖条纹缎面西装,领口带蓝白相间的潜鲸爱心标志。 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西装男”真人,我并不惊恐,还居然有点兴奋。 其实我是一个有神论者,信奉的唯一真神是主宰世界现行秩序的荒天帝。很多人认为荒天帝只是《柏卡图式求是录》作者虚构出来的角色,并且这本书本身并不具有神谕性,只是一本描述亚瑟和夏洁之间爱情故事的寓言小说而已。 我可不这么认为,别看我表面老实巴交,背地里我的坏心思可多着呢。 我什么都看得明白,呵呵呵。 “刚刚那个,他是你的孩子。” 来了来了,跟传闻里一样,西装男要开始对我传播“规定”了! 据说他们会对每一个亲眼见过半兽人存在的国民宣传他们被灌输的那一套价值观,起头的句子除了那句“别害怕,这很正常。”以外,就是“刚刚那个,他是你的……” 省略号部分不是范本,它可以用任何其他名词代替,常见的有“刚刚那个,他是你的朋友”,“刚刚那个,他是你的客户”,“刚刚那个,他是你的家人”,“刚刚那个,他是你的兄弟”……所以眼前这位西装男说“刚刚那个,他是你的孩子”并不至于引的我一惊一乍,显然他只是描述了一个事实,甚至我还嫌弃他没有用更准确的语言清晰地描述这个事实。他应该说“刚刚那个,他是你刚出生的儿子。”这样才准确。 我鼓起勇气回他:“刚刚这个,他是我刚出生的儿子。” 对方显然被我这种略显自豪的语气震惊到了。 他学我的样子重复了一遍:“刚刚那个,他是你刚出生的儿子。” 他难道以为这样我就会被他吓到?简直小看我。 我再次重复了一遍:“是的,你说的没错。刚刚这个,他是我刚出生的儿子。” “你的儿子,他是一头狼。” “半头。” “什么?” “我是说,他是半头狼,还不是一头狼。” “好吧。你说的没错,他是半头狼。” “我不奇怪,因为我也是半只蟑螂。”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面镜子递给我。 我把镜子拿在手上,从里面看到了一张比我儿子更古怪的脸——一张蟑螂脸。 “试着学会接受这一切。”他拍了拍我的肩微笑着对我说。 “我该怎么办?”我冷静地问。 “我只能给建议,最终决定权看你自己。但是……”西装男说,“你是我近几年处理过的所有case里最冷静的一个。我觉得你很特别,说不定不会做出一个让我们大家失望的决定,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模仿他这副得意的表情开始大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 “那你在笑什么?” “我觉得你的触须有点搞笑,所以我笑了。” “你以为是我想变成蟑螂人才变成蟑螂人的?你得去问荒天帝,问他为什么单单把我变成蟑螂人,而不是狗熊人什么更威武的动物,这样我在我的狼人儿子面前更有面子一点。” “你觉得你的狼人儿子会觉得是你把它生成狼人的?” 我愣住了,他这个问题问的很有哲理。如果我的儿子是狼人,当他第一眼看到生为蟑螂人的我,会认为是我把它生成狼人的吗?不可能。 “我们为你准备了两条路,你自己选。” 西装男说到这里,背过身去,似乎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表情。 他接着说:“第一条路,马上和你老婆分开,医生会告诉她孩子出生时夭折了,日后你和孩子的生活费我们会负担,当然只有生存所需最低限度。” 我在等他说第二条路。 “第二条路,立刻杀掉那个怪物,我们会尽力让你和你老婆过上正常生活。” 说实话,我无法选择,我不想和老婆分开,也不想把孩子杀掉。 他接着说:“选第二条路你得亲自动手。” “为什么?” “这是规定。” “我的儿子他有可能恢复吗?我有可能恢复吗?”我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不可能恢复,但你儿子会长大,十年后,他将可以自主决定什么时候用人类的面貌生活,什么时候用半兽人的面貌生活,就跟你现在可以做到的一模一样。” “我可以不当蟑螂人?” “当然,只要你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气息。现在的你具有这种力量,但你需要指导和一定的练习时间。我们那里恰巧有从事这类‘康复疗程’的老师。我可以推荐你一位。” “我可以选择和老婆一起抚养孩子吗?” 他沉默了。 “你爱你老婆吗?” “当然,她长得这么漂亮。” 我又偷看了熟睡中的她一眼。即使她已经是我孩子的母亲了,我还是怎么看她那美丽的容颜都看不够,即使被说成没志气,色令智昏,我也始终是那种关键时刻会选择保母弃子的男人。 “没错,她现在是很漂亮,但只要见到那孩子眼,她马上会变得跟你一样。”西装男冷冷的说,“变成半兽人。” 我一听这话,果断选择了第一条路,并认为所有人理所当然都会这样选。 在西装男离开前,我忍不住问:“有人选第二条路吗?” “当然。” “选哪条路的多?” 他程式化地回答道:“这可不能告诉你。你可能是多数派,也可能是少数派。我们无权为你提供方向和选择建议。这是规定。”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自始至终我都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任何情感倾向。他像一台训练有素的执行机器,他来到这里的唯一任务,是选择在合适的时机,说出早就被植入脑海的既定台词。 在这之后不到五年,我后悔了。 倒计时0天: 三天前,我把它吃了。骨头用榔头敲碎后用研磨机碾成粉末,冲进了下水道。 血我喝了。 最后一则自杀日记出现在“true news”论坛后的第十天,一名清洁工在a-f市一条废弃的河道里发现了一具不知名男性遗体。 他被发现时,脸已经被污水浸泡地看不出原本模样,左手握成拳,里面紧紧攥着一张烧焦的纸片,看不清字迹。 丁言臻收到的“倒计时21天”到“倒计时1天”的自杀日记内容,是同事阿森编辑整理,用第一人称重新撰写后发到他手机上的,就在他登上回青龙坞,也就是a-f镇小巴的当天。 怪不得阿森这家伙吹嘘自己当过小说家,看到这玩意儿我还真会信!丁言臻看着阿森改写的大段如烂俗言情小说般的伤感文字,深感佩服。 别的不说,论模仿原作者文风这一块,阿森是真有一手! 第1章 丁言臻、神道医疗同盟和叶朗台的浪漫主义诗歌 从d市回a市后,我给汤头发的所有消息都没有被回复。 她的两个id——“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和“巴比豆”再也没有在我的手机上嘀嗒嘀嗒跳跃过。 碳基汤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记得她说过,即使在d市也有特供渠道可以上网,或者使用她第一次和我联络时用的镜像系统也行。这两种方式都可以让她很快联系上我。她不像连这点办法都想不到的人,只要她想联络我。倒是齐洛,她最近变得爱光临这栋旧居起来,除了以往按惯例每月1-2次的打扫外,这个月光我回来以后她已经来了三次了。昨天她也特别跑来了一趟,说来拿我的脏衣服去洗衣店洗,但是她前天明明刚来过,也不知道那时候干嘛不把衣服拿走。 这段时间我除了偶尔打开snap和荒野漫境寻找汤头的踪影外,其他时间都忙着协助芝麻处理谭诺的后事,顺便做一些乙鼠油人工合成项目收口工作。 银行提醒我,我半年前用谭诺名义申请的研究资助金已经到账。我怀疑对方机构签批这笔资金的时间比谭诺死亡的消息传到他们耳朵里的时间正好早一两天,才让这10万顺利入了我的账。我不打算保留这笔钱,打算找个时间取出来给谭诺家人送去。 昨天,true news的纸质版正式刊登了警方对谭诺案的定性用语——一次生物实验中的爆炸致死事故。这算盖棺定论,也算为案件收尾。 同步“true news”网站上,揭露谭诺案件细节的讣告专题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缅怀纪念专版。 专版以一则谭诺个人简历开始: 谭诺(2056-2111),a市市立医院脑外科专家,“dr.tan”生物实验室创始人,a市国立大学博士生导师,exo国wis大学生物医学系终身名誉教授,肽链a酸发现者,“霹雳木生物医学奖”铜奖获得者,霹雳木十五世特封“花火流星锥骑士”称号获得者。 谭诺教授于公立2111年8月26日中午11:30死于一起实验爆炸事故,享年55岁。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and nodding by the fire,take down this book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and slowly read,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your eyes had once,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你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d grace 多少人爱过你昙花一现的身影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惟独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在炉罩边低眉弯腰 murmur,a little sadly,how love fled 忧戚沉思,喃喃而语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when you are old》 我年轻时酷爱叶朗台的诗句,这位活在两个多世纪前的诗人创作的浪漫主义作品是我认为人类深情文学所能达到的最高高度。 第一次见到谭诺时,我朗诵了这首着名的《when you are old》给他听,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是否同意“肽链a酸”技术的应用,意味医学上浪漫主义疗法的终结? 当时谭已过50,他横躺在实验室的沙发上,优雅而放纵,微笑着看着初出茅庐的我。 “小伙子,我也很喜欢叶朗台的诗歌,年轻时也沉醉于浪漫主义不可自拔,就像你一样。”他说,但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书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我把手上这本《the collected poems of b. b. yeant》递给他。 他翻动了几页,在其中一页停下了手指,翻译道: 疾病给我带来这样一个 sickness brought me this 思想,放在他的天平上 thought, in that scale of his 为什么我要如此惊慌? why should i be dismayed 那火焰已燃遍了整个 though me had burned the whole 世界,就像一块煤一样 world, as it were a coal 虽然我看到天平的 now i have seen it weighed 另一边是一个人的灵魂 against a soul ——《a friend''s illness》 我直白地追问:“您的意思是,您认为基因技术的医学成果一定可以抗衡其高昂的人道成本?” 谭诺笑着说:“你是否能说明你所指的人道成本具体是什么?我以为你是为了这一波“神道哲学”的余波来采访我的。听你这样说,我似乎有点误会。” “恕我直言,我不是一个神道哲学的信徒,他们信奉的“不应为”理论在我心中站不住脚。我认为无论肽链a酸,或乙鼠油,都非“不应为”,而是“不可为”。” “哦?”谭诺明显提起了兴趣,“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数据。我手上有数据可以证明这两项技术的实际执行成本远超它们带来的收益。” 当听到我居然还在谈论“成本”和“收益”,谭诺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就如你自己刚刚所说的,你是一位浪漫主义者。听你说完我才明白了,其实你就是一个调查记者而已。” “至少今天,我只以调查记者的身份来采访您。” “如果你告诉我你是一位浪漫主义者,那我会告诉你,我和你一样,热爱诗歌,沉醉爱情,尊重自然,信奉人文,但如果你告诉我你是一位调查记者,那我会告诉你,我只是肽链a酸的发现者,乙鼠油研究专家组成员之一,我并不是这两项技术的实际应用者,更不是鼓吹者,并且我早就已经放弃了这两项专利技术的变现渠道。” 说完他闭起眼睛不再理我。 我俩心照不宣,在并不愉快的气氛里结束了这次简短的采访。 当时正是“神道医疗同盟”反乙鼠油运动第一波浪潮甚嚣尘上之时,激进的反对者们用制图软件把谭的头粘贴在一只猴子的脖子上,作为宣传材料的封面在网上到处乱发。 示威反对者不止反对乙鼠油的医疗应用,也反对医生将“肽链a酸”应用在脑疾病和泌尿疾病治疗过程中。 有的示威者甚至离开网络,开始组织人群到谭诺家和实验室门前示威。 他们向谭诺砸香蕉、苹果等猴子喜欢吃的食物,宣传他是“被猴子捧红的医疗恶魔”,是“基因技术的余孽”。 最着名口号有: “神爱我们,因为我们从未妄图改造基因!” “让当死者死亡!” 回想当时谭诺说的话,再看眼前这张他人生最后的照片——一颗他的头,我对其中的反讽寓意感慨万千。 不知道有多少读者和我秉持一样的想法呢? 我想知道这位基因技术(请读者原谅我的直白)的扛鼎王者在爆炸发生前一秒是否曾后悔过?如果后悔过,他又该后悔什么呢?这两项技术确实延续了千万老人的脑活力,延长了几万必须立刻面对死亡的病患的生命。谭诺甚至没从这项人类巨大的福利事业中多赚一分岗位外的工资。 谭诺是否能被称为一个好人我不知道,但至少一定是一位诚恳、勤勉、兢兢业业,即将迎来退休生活的医学专家。我作为一个晚辈,见到他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我感到痛心疾首,就像千千万万受他所惠的患者一样。 祝谭教授一路走好。 ——丁言臻,《true news》编辑部调查记者。 缅怀文字之后,是经过《true news》编辑之手选编的谭诺论文节选,他参加各种医学论坛的照片,以及几段他在a市国立大学授课时的视频。 页面最后的空间留给了他曾经的学生和患者们。 他们借着这个地方表达了对谭诺的感谢,以及对他死亡的沉痛缅怀。 官方在这篇文章以后再也没发布过有关谭诺的任何消息。 其他非主流小众媒体对整件事看法完全不同。在陆续发布的各种相关文章中,各路人马对谭诺个人形象的定调和《true news》这个叫“丁言臻”的官方喉舌完全不同。 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认为,即使舆论曾一度引导读者去关注由两项技术引发的商业竞争,和由此牵连出的巨额经济纠纷,目光如炬的读者应该懂的都懂,谭诺必定死于“神道医疗同盟”中个别激进分子之手。 其实回头看之前《true news》发布的讣告,即使隐晦,也存在这方面暗示。 我个人对谭诺的死因没那么好奇,我推测谭诺的死只是某项连环诡计中的一环而已,不是目的,只是通道,所以我更好奇犯案手法。 第1章 火蝴蝶夫人祺雅泽·g·德戮诺二世(1) 路上花了五个小时四十分钟,丁言臻搭乘的小巴总算到达终点站a-f镇小镇中心停车场。下车后他有两个选择: 一、去警察局报案。他打印了发帖人发在网上的全部“自杀日记”截图。凭这条线索,他可以以热心网友身份报警,请求警方协助阻止一起可能会发生的自杀案。 二、以true news调查记者身份去小镇档案管理局调阅一个月内全镇意外死亡或自杀死者的资料。 丁言臻选择第二条路。因为现在距离自杀者宣称要自杀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天了,他觉得这人已经死了的可能性很大,甚至他认为事主百分之百已经死了。 韩臻言:“你发的改写版‘自杀日记’从哪来的?” 森应卿:那个贴主……他直接发我邮箱了(惊恐的表情)。 韩臻言:(发呆的表情) 森应卿: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抠鼻屎的表情)可惜确实是这么回事!你们觉得我不可信赖,事主可不一定这么认为(苦笑的表情)。 韩臻言:完整版日记发我,我正在去的小巴上。 森应卿:小巴?!小巴?!(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在小巴上?就是事主开的那班吗? 韩臻言:事主开的那班?他不是个出租车司机吗? 丁言臻记得阿森发来的日记里,“小蟑螂”是开出租车的。 森应卿:你眼睛怎么这么大(无言以对的表情)?他开出租车之前是开小巴的,再在这之前是开中长途城际运输货车的。 丁言臻闻言回文本查看。他发现阿森说的果然不错,“小蟑螂”确实说自己打过三份工,第一份是中长途城际运输货车司机,第二份是a市往返a-f镇小巴车司机,第三份是a-f镇出租车司机,还写明开的那辆红色出租车的车牌号为市af*gs585。 森应卿:你还记得你坐的小巴的车牌号是多少吗? 丁言臻往前翻自己的订票记录。 韩臻言:市af*qz9p7。是这辆吗?(疑惑的表情) 森应卿:不是。他开的那辆是市af*huk88,一辆15座小巴。 韩臻言:那一定不是这辆。 丁言臻搭乘的这辆小巴,虽然他叫它小巴,其实有27座。他发现了,原日记文本里,一定有很多内容阿森没写进改写版里,比如“小蟑螂”开的小巴车的车牌和型号。 韩臻言:你就把完整版发给我吧。我不想看你的改写版,这对查清案件很重要。 然后森应卿就再也不理丁言臻了,直到三个小时后车快到站了,他才收到: 森应卿:不是我不发你,日记源文件不是一个文本,而是一个exe程序(一只快哭了的狼头表情)。 小巴靠边停车,丁言臻以为到站了,想下车,没想到看到站台上写的是“下石舍村”。 三个农妇提着三大筐早熟的番茄,从小巴唯一的门正往车上走。天太热了,三个农妇都拿汗巾遮着脸,避免被阳光暴晒,丁言臻看不清她们的长相,但他注意到她们筐里的番茄个个个大饱满,青红相交的颜色表明它们还没成熟,果皮覆盖着的饱满果肉显示它们此时已具有食用价值。 小巴司机冲她们中的一个招呼道:“春桃妈,去卖番茄啊?” 那个被她称为“春桃妈”的农妇擦了擦头上的汗说:“哪能啊?我们自己都不够吃。两个老姐妹帮我一起抬去a-f镇邮局,给春桃两口子寄过去,她俩最喜欢吃番茄。” 司机一拍脑袋,非常惋惜地说:“春桃嫁人了?她这么年轻,又长得漂亮,我还以为可得再挑几年。” 另一个农妇哈哈大笑起来:“春桃漂亮倒是漂亮。年轻?师傅你是不是记错人了?咱们村春桃都三十六了,嫁人都正经嫁过两回了,现在这个,是个老三。” “什么?!” 司机对梦中情人的幻想显然被打破了。 第三个农妇说:“等等……你说的既年轻又漂亮那个,不会是春蛾吧?” “别管是谁了,咱仨往里凑凑,别影响司机关门。” 司机关门后,春桃妈把一颗青番茄塞进司机的嘴里,堵上了他的嘴。司机很识相,不再继续八卦春桃和春蛾的事。他咬了一口番茄,青色的汁液滴落在他的白衬衫上。 第2章 火蝴蝶夫人祺雅泽·g·德戮诺二世(2) a-f镇档案管理局离镇警局很近,但并不连在一起。 丁言臻没能在里面发现小镇近三个月的任何死亡记录,这让身负调查记者本能的他觉得很奇怪。从正常逻辑推断这不可能。一座人口50万以上的镇子,不可能三个月来连一起死亡都没有,不止意外死亡和自杀没有,连凶杀案都没有。尽管猜测是这样,丁言臻没有证据怀疑档案管理局工作失职,要是有谁仅仅凭一篇虚构可能性很大的帖子,一个搞笑id就怀疑a-f镇有一个出租车司机已经自杀了,还专门跑来查案,被谁知道都要笑掉大牙。 丁言臻问接待他的工作人员:“我可以调阅整个镇全年意外死亡或自杀的死者的档案吗?” 对方的工牌上写着“lee s.hugo”。 “最多3个月。”对方似乎懒的理他,比了一个“三”的手势说,“全年的资料我们这里没有。” 丁言臻理解他的意思是档案只保留三个月。 “那就3个月。请给我完整的最近三个月的档案。” “或许……我是说或许,这位调查记者先生,”hugo边把弄着丁言臻的名片,边意味深长地说,“或许你可以先告诉我你到底想查谁的死亡记录,这样我们可以沟通的更顺利一些。” 丁言臻汗颜……他不知道小蟑螂的真名。 “真名不知道,但他是一名出租车司机,车牌号市af*gs585。” “我不知道。”hugo摆摆手说,“但警局就在街对角。” 此行一无所获,因为丁言臻不想求助警察局。 他突然想到一个人。 在拨通那个号码的时候,他有点后悔,因为这既不是公事,又不是私事,丁言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替那个“小蟑螂”花这笔钱,要不算了……他想。 可惜晚了一步,他刚想把电话挂掉,齐洛就接了。 “叮铃铃,来生意啦?” “我是丁言臻。” 齐洛觉得奇怪,一向幽默风趣的叮铃铃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一本正经? “好好好,我知道你是丁言臻。” “那个……好久没联系了,你最近还好吗?” “生意越来越不好了,不过我身体健康状况还好。”齐洛简单地说。她知道丁言臻只关心关于她的两件事,一是她的生意,二是她的健康。 丁言臻还在斟酌要不要继续跟齐洛说明他在a-f镇遇到的麻烦。如果说了,对方肯定会帮忙,当然,也会要走一大笔钱。 他认为这件事还是需要寻求她的帮助。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我之间别套近乎了,有事说事。”齐洛边啃着什么东西边回答。 本来已经酝酿好紧张气氛的丁言臻,瞬间被她嘴边响起的这种嘎吱嘎吱声逗弄的破功了,他忍不住问:“你在吃什么?” “西红柿。”她继续边啃边说,“这跟你要我帮的忙有关?” 丁言臻想起小巴经过下石舍村站时,拎着三筐青番茄上车的那三个农妇了。总不可能齐洛这时候吃的这颗西红柿就是那三个筐里的其中一颗吧?这当然不可能!无论从时间,还是人物关系上看,身在a市的齐洛都不可能吃到农妇通过a-f镇邮局寄给春桃的三筐番茄,但是……丁言臻就是挥之不去这一丝怀疑。 “你认识春桃吗?”他突然问齐洛。 “春桃?哪个春桃?甲戍班那个春桃吗?那个不是叫眠桃桃吗?” 眠桃桃?!没错,是叫眠桃桃!怪不得那农妇说起春桃时,丁言臻总觉得在哪听过这个名字。春桃他以前没听说过,不过提起那个叫眠桃桃的女孩,丁言臻可印象太深了,他甚至为她进过警局,差点记者证都被吊销了。 “害!我记错了。” “眠桃桃怎么了吗?”齐洛说着又咬了口番茄。 丁言臻发现齐洛不止一吃水果就停不下嘴,还喜欢边吧唧嘴边吃。 “眠桃桃没怎么,不过春桃会收到三筐她妈从a-f镇寄给她的青番茄。” 齐洛完全不理解他的话:“so what?!” “因为我知道那个叫春桃的即将收到番茄,而你又告诉我你现在在吃西红柿……” “所以我认识春桃?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 “不,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就是春桃?!或者你有另一个名字,就叫春桃!”丁言臻边开玩笑,边自己把自己给逗笑了。 “你觉得可能吗啊哈哈哈哈?”齐洛总算搞明白了这个文科男的奇葩脑回路,“眠桃桃就是春桃都比我就是春桃的可能性大。我手上这颗西红柿是齐羽买回来的。” 齐洛说是齐羽买的就信是齐羽买的吧,虽然丁言臻实在不知道a市哪里有店卖这种没熟的番茄。 没熟?丁言臻怎么会知道齐洛手上这颗西红柿真的是青色未熟的?这当然是因为现在这个季节不可能有熟番茄。 青涩未熟的番茄就像少女黑客齐洛一样,初次见到时看起来高冷怪异,深入接触后发现确实是真的为人古怪,那种感觉,简直没法描述。每次丁言臻跟她对戏,都像一把铁锤遇到了一柄机关枪。齐洛举着枪,就是不装弹,而是直接拿枪管当砍刀使,一用力能从上往下劈的丁言臻脑花四溅。丁言臻呢,只有捂着锤子四下逃窜的份。 齐洛在她那行算要价很高了,但她确实是那种行当里办事最靠谱的一类。 “玩笑就开到这里吧。谈正事,你能帮我查点线索吗?” “你说。愿意为叮铃铃效劳。” “我是丁言臻。” “我知道,叮铃铃。” 丁言臻告诉齐洛自己现在正在a-f镇。他把偶然看到自杀日记帖子的事从头到尾对齐洛说了一遍,但就是没提阿森改写的部分,一个字都没说。 “我把原贴转你。” “我实在搞不懂,就凭这么一个帖子,和一个id名,你就亲自跑一趟?” “不止是这样。你没听我说吗?我就是青龙坞出身的,我出生时这里叫青龙坞,后来改成叫a-f镇。” “你是要替家乡镇民办案?” “那是警察的事,我单纯就想救一个人。” “一个人?” “是的,就是想救单独的一个人,虽然或许已经晚了……” 此时此刻其实已经过了贴主预告自杀的日子,显然丁言臻来晚了,不过他不打算为自己找借口。 既然没在档案管理局找到死亡记录,说不定还有机会…… “谁?你想救的那唯一一个人是谁?” “小蟑螂。那个贴主。” 齐洛叹了一大口气。 丁言臻以为她不相信自杀日记的事是真的:“你不懂,凭直觉我认为这事是真的。” 齐洛略显冷酷地说:“可我从不相信直觉。” 丁言臻再次解释:“情绪是可以通过文字传递的。读到那种文字时……我感觉发帖的人已经陷入了绝境。” “你等等,别挂电话,我看一眼你传来的帖子。” 大约过了五分钟,齐洛的声音再次出现在电话那端:“那又怎样?每天自杀死的人这么多。” 这女人说话的口气跟阿森简直一模一样,话里话外充斥着精英式的冷酷无情。 “但是……”她接着说,“俗话说的好,好奇致死的猫永远比自杀致死的人更多。一个像你这样对他人的不幸充满好奇的人,如果一定想知道一些通过正常渠道搞不到的内幕,确实可以花钱跟我买,哈哈哈。” 丁言臻被她寥寥几句话点醒了,原来在齐洛看来,自己来a-f镇这一趟,不是因为想救单独的一个人,而是因为想满足对这单独的一个人的不幸人生的无尽好奇。 这真还有几分道理。 “查这个“小蟑螂”的真名要多少钱?” 丁言臻预判,既然自己比只看了帖子的齐洛多知道一个出租车车牌号,即使要亲自查小蟑螂的姓名也不会很难。希望她不要要价太高,不然不如去出租车公司跑一趟问问。 又等了几分钟。 “名字我送你,但是他妈和他老婆的联系方式我卖你6590d。” “你已经找到了?” “当然,我可是专业的。” 说完她把“多一个人知道”的收款账户又发了丁言臻一遍。说实话,丁言臻怎么可能没保存这个账户呢?他都打过十几遍钱了。 看着齐洛跳动的头像,丁言臻想,太阳鸟,我迟早也得从你口袋里赚点钱。 他在这么想时,这条阅后即焚消息已经消失。 第3章 火蝴蝶夫人祺雅泽·g·德戮诺二世(3) 等齐洛回消息时,丁言臻坐在沿河公园内长椅上休息。 他对来a-f镇这一趟能取得的成果没太大期盼,就当回顾童年吧,他想,如果是连齐洛也查不到的事,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查到。 不得不说这座城市的风景还是那么好,曾经丁言臻也想过,如果有一天不当记者了,就回家乡谋一份工作,或许可以找一个教师的工作。 又三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 天色渐晚,此时正好到了学校放学时间,一位穿校服的女学生经过河边,从丁言臻眼前走过。 青春,真美好啊。 一阵微风吹过,吹落了公园林荫道两侧枝头的银杏叶,丁言臻觉得此情此景美甚美,美的像在诗中。 丁言臻想起一首诗,这也是他当年采访谭诺前,为了能不违反规则地和谭诺交流而做的功课之一: 看她,在田里独自一个, 那个山地少女! 独自在收割,独自在唱歌; 停住吧,或者悄悄走过去! 她独自割麦,又把它捆好, 唱着一支忧郁的曲调; 听啊!整个深邃的谷地 都有这一片歌声在洋溢。 从没有夜莺能够唱出 更美的音调来欢迎队商集结, 疲倦了,到一个荫凉的去处; 就在沙漠的中央。 杜鹃鸟奏叫得再动人, 也没有这样子荡人心魂, 尽管它惊破了远海的静悄, 响彻科里半岛。 她唱的是什么,可有谁说得清? 哀怨的曲调里也许在流传 古老、不幸、悠久的事情, 还有长远以前的征战; 或者她唱的并不特殊, 只是今日的家常事故? 那些天然的丧忧、哀痛, 有过的,以后还会有的种种? 不管她唱的是什么题目, 她的歌好像会没完没了; 我看见她边唱边干活, 弯着腰,挥动她的镰刀—— 我一动也不动,听了许久; 后来,当我上山的时候, 我把歌声还记在心上, 虽然早已听不见声响。 丁言臻觉得眼前这位制服少女像极了诗里的主角,只是她没拿镰刀收割麦子,仅仅是捡了几块薄片石,对平静的河面打水漂而已。 但仅仅这样,也已足够,光少女二字,就是永恒主题。 丁言臻的生活里充斥着各式各样落单的少女,比如齐洛这样易燃易爆的危险品,还有眠桃桃那样质地柔软的玩偶女孩。他不知道眼前这位落单少女背后有什么样的故事,心底又有怎样的心事? 正当他想上前和她搭讪,少女却突然丢下一地薄片石,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丁言臻的电话响了。 “你还是别管这事了吧!你这钱我不赚了,退给你。”齐洛开门见山地说。 丁言臻自认为对齐洛的个性没十分了解,也有八分掌握,她做事胆子大到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只要能赚钱。 她的口头禅是:“只要秘密能卖钱,没理由不让多一个人知道!”和“苍蝇腿上的肉也是肉!蚊子嘴里的血也是血!” 丁言臻的特技是遭遇越反常的情景就越冷静,他反问道:“有什么我不能管的理由吗?” “嗯……这倒也不是一个你一定不能管的理由,直白点说,纯属我个人偏见,我觉得这事别人能管,你不一定能管。”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笨蛋大情种。”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怎么说呢……”齐洛变得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自己的猜测,“就是……你每次给我打钱……” “给你打钱怎么了?” “就是你买我服务的时候……” “到底怎么了?”丁言臻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不过尽管如此,他依然很冷静。 齐洛突然换了种可怜巴巴的语气说:“每次你买我的服务的时候……打钱特别痛快,甚至不还价。可能你自己不知道,但这种打钱习惯……跟别的消费者完全不一样呢。” “什么?” 打钱痛快居然还要被齐洛挑刺?丁言臻无言以对。 “哈哈哈哈哈。” “你到底怎么了齐洛?” 齐洛恢复了鬼马少女的语气说:“别担心,我这是在跟你玩角色扮演呢。” “什么角色扮演?” “我在倾情演绎一个你一直在寻找的女人。哈哈哈哈,我演的不像吗,叮铃铃?” “我是丁言臻。” “ok。你是丁言臻,叮铃铃是你的网名。” “我的网名是韩臻言,你不是知道吗?” “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不少别的事,比如,你居然可以只花6590d就从我这里打探到你一直在寻找的那位女士的消息。” “哪位女士?你这么一说我更好奇了,你是想让我再给你加点钱吗?” “不,多一个人知道工作室从来报价不二。” “那你刚刚说要退钱?” “我这么说……当然……是骗你的。哈哈哈哈哈哈,这事简直太好笑了。” “能快点说正事吗?” “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地址,你直接去找那位女士。她就是死者日记里提到的那个‘她’。我已经确认过,死者真的是她前夫。”齐洛连珠炮似的说,“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越界的服务当我送你的。” 等等,死者?!遗体在哪发现的,怎么死的? 可惜丁言臻一个字都没来得及问出口,那头的齐洛已经挂了电话。 第4章 潜鲸第5分队a字第109号运输服务(2) “我,赵佶,将以潜鲸第5分队第三小队队长的同僚身份,非同学及朋友身份,将向你指派作战任务。小铃兰兄弟,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请回答……。” 没等他把“明白”说出来,小铃兰就说:“明白、清楚、理解、支持,你说吧,需要我怎么配合?” 一年多没见,赵佶发现不执勤时的小铃兰依然还是那么幽默风趣。 “你现在方便沟通吗?” “不管方不方便,这都已经被你吵醒了。” 小铃兰看了眼洗手间方向。那位大人物认为小铃兰的这通电话不是自己可以听的,识趣地“浴遁”了。 小铃兰唏嘘,最近a-f镇变异火蝴蝶的事越闹越大,搅的这些个大人物睡不得安生觉,好不容易抽空来找趟自己,还被赵佶一通公事电话给败了兴致。 “第5分队a字第109号任务……”赵佶也不管她这话里话外嘲讽的究竟是谁,管自己继续说,“是一趟运输任务,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请回答明白。” “运输?” 靠!小铃兰这回真被彻底惊醒了。直到赵佶前一句话,她还沉浸在那一番云雨的畅快里。 “第5分队有陆运任务吗?这种事不是都交给我们第6分队吗?” 小铃兰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她加入潜鲸8年来,不算脱产训练的那一年,7年间总共只出过21次运输外勤,就是因为运输队活太少,长官才安排运输员和高铁乘务员同编同岗,合二为一。最早小铃兰这些人是以潜鲸运输员为主职,后来由于外勤越来越少,他们渐渐开始以乘务员为主职,兼职做运输员。 赵佶也知道小铃兰说的没错,但这一次就是与以往不同,据说这次是“深海鳏夫”亲自给第五分队派的活。赵佶也很怀疑这是不是这老头子年纪太大记错了分机号。 “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请先回答明白。” “明白。” 小铃兰知道依照赵佶的脑子,走私人聊天这条路根本套不出消息,只能配合他公事公办,但赵佶不会知道,潜鲸运输员们,当然不止小铃兰这个代表人物,已经群体性不服从潜鲸公事公办的那套规则很久很久了,而且根本没人管他们。 “好。我只能告诉你这次任务是深海鳏夫亲自指派给第五分队的。我们到的晚,消食花的时间比预计长,因骨血残留量比第五分队以往执行的所有清洁任务都多,责任长官认为兹事体大,无法下定决心使用‘深海鳏夫’推荐的化学手段清洁,且全队需要在天亮前撤离此地,为确保不惊扰周边居民日常生活,长官擅自将任务等级下调至‘运输’级别。小铃兰兄弟,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请回答明白。” 说实话,小铃兰有点没听明白。 首先,她不理解一次陆地运输任务为什么会被潜鲸最高长官安排给以往只做空运运输的第五分队。其次,她不理解既然是一趟出发前就言明的“化学清洁”任务,为什么可以被一位一线长官擅自做主矮化为一次“运输”任务。最后,她不明白到底是多大的骨血残留量会让士兵在消食时花了比预计多的多的时间,就小铃兰前21次运输任务经验来看,数字小于500的话,时间不应多过1个小时。 小铃兰抬头看了看酒店房间墙上的钟,此时此刻是清晨3:58分。确实,如果赵佶再不尽快在原地处理骨血,就要日出了,日出后如果再选择在原地化学处理,那种怪味很可能被过路人闻到,尽管潜鲸已经通过各种规则最大可能规避了这种危险,但凡事只要不是百分之百,都不保险,按这个时间点看,还是运输保万全。 只是关于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巧合,小铃兰既摸不着头脑,也理不清思路。 即使现在就赶过去运输,还来得及吗?一阵冷汗从小铃兰的背后滑落。她又看了浴室方向一眼。即使加上上大号,这次大人物在洗手间呆的时间也太长了,就和第五分队那108名士兵执行一个简单的任务花的时间一样,都太长。 小铃兰拿着手机,走到卧室的梳妆镜前照自己的后背。皮肤很光洁。她的皮肤状况就像她的长相一样十分幼态,任谁看了,甚至摸了都不可能知道她其实已经29岁了,最夸张的是有人错认为她只有十七八岁。 镜子展示给小铃兰看,她并没有流汗,感觉到汗滴滑落只是一种错觉。 梳妆镜一旁是衣架,衣架上挂着她深蓝色的高铁乘务员制服。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把深蓝色制服连衣裙往头上套,等下再披上那件新下发的秋季定制款咖啡色格纹外套,画一个淡妆她就可以出门了。 等她化完妆,大人物还是呆在浴室不肯出来,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小铃兰全然不好奇对方会不会是死了,毕竟大人物都是这样的性格,一遇到点棘手的事,先想到的就是找个地方静一静,他们选择的去处可以是任意一位火蝴蝶夫人的深宅,也可以是她小铃兰为他们开好的酒店房间。 火蝴蝶夫人?自两个半月前a-f镇变异火蝴蝶夺子的传闻传过来后,对大人物们来说,那群人也已经不再安全。 “明白。” “地点,石舍村,具体你过来时在卫星地图上查,从d市到这里飙车预计30分钟。骨血量为276,这即是全部,未有逃脱。我和其他所有执行兵会在你们到达前撤离,留下13名清洁员和我现在乘坐的这辆牌照为市a*fgd587装甲车配合你们的搬运及后续清场工作。同样数量的新村民会在约3个小时后由大巴车运到,按规则你们不可以有接触,所以留给你们的工作时间最多为两个小时。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请回答明白。” “明白……只是……工作时间两个小时够了,我过来半个小时不够。我在外面,得回基地去开车。” “你不是住在潜鲸馆吗?” 赵佶听谁说过,小铃兰这个工作狂一直以分队基地为家。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除了值班,我早不在那里住了。谁能受得了那大家伙天天晚上的喷水声。” “还要做那大家伙的管理员,你们确实不容易。” 赵佶说的没错,其实小铃兰和d市潜鲸运输员们正在从事一份三合一的工作,不是两岗同编,而是三岗同编,除了乘务员和运输员以外,第三个岗位是潜鲸馆的排班管理员。 听到有人能体谅自己的不易,小铃兰叹了口气抱怨道:“唉……谁说不是呢?” “你们来几个人?我和清洁组组长报备先。” “我一个。” “什么?!”赵佶以为听错了。 “你没听错,我一个人来。” 小铃兰已经画好妆,她站起身披上她的新外套,戴上那顶帽檐上有潜鲸标志的草绿色软帽檐平顶军帽。她也不管约来的大人物究竟在洗手间干嘛,径直走过玄关,轻轻推门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她检查了一下腰带,确认上面插着的手枪还在。 “现在人员紧张,形势也紧张,知道又要开始搞特殊任务的人越少越安全。”她补充道。 “话是这么说,我怕你一个人搞不定。我这里能留13个配合你。” “都是精壮士兵吗?” “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我说了,士兵要撤走,留清洁小组。” “女的?” “女的。” “那我真搞不定。要不我运台鱼食料理机来,现场处理?” 赵佶被小铃兰这话吓到了。他到这时都还没意识到,原来与潜鲸第5分队相比,潜鲸对第6分队的管理要宽松的多的多!小铃兰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开玩笑,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反正运回来也会做成鱼食,不如直接运台机器过去!哈哈哈哈。 赵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听到小铃兰说了这句话,可惜这话已经被装甲车上装的监听设备录下来了。 他气的挂了电话!他认为小铃兰是一定是故意的。 正好,小铃兰也是这么想赵佶的: 谁信你们办事会办这么慢?无非又要找个由头让我们第6分队全体,或者直接让“潜鲸”给你们背锅。我小铃兰绝对不着你们的道。这层窗户纸我今天非得捅破给你赵佶听,至于听的懂听不懂,那是你听力和智商的事,只是这抱怨我发了,就必须记录在你的档案上。 第6分队运输员兼高铁乘务员兼潜鲸饲养员小铃兰,向着“第5分队a字第109号”任务,出发…… 第5章 我不能触摸的真相总根植于真实和虚构间 我亲眼见到那位队长从装甲车里出来后,军官命令所有士兵马上上车撤离,只留队长刚刚使用的那辆停在原地。我确保这期间那位队长和军官没进行过任何语言交流,他们只是彼此天然知道应该如何进行下一步操作。 四辆装甲车排队越过停在原地的那辆,轰隆隆开进村找了块空地调头后,原路折返,再一次越过停在原地的那辆,轰隆隆又离开。装甲车车身下方左右两排共十个带履带的轮胎碾压过正路一侧的番茄田。虽然我看不见,但我可以想象一粒粒鲜红饱满,熟透了的番茄是如何在它们钢铁履带的碾压下,化作一滩一滩烂果酱的。 我不心疼,因为我已经品尝过这一批番茄最鲜甜的味道了,不止鲜甜的味道我尝过,它们尚且青涩时的风味我也尝过。大约三个月前,谭诺送过我一提兜家乡寄来的青番茄,应该就是现在地里这一批,并且是向阳处的早熟批次。我不喜欢番茄没熟时的酸涩口感想放熟了再吃,没想到齐洛却出奇喜欢。她趁我在厨房玩飞镖时,偷走了好几颗。 装甲车开走后,整个村子终于又恢复了宁静。 我起身拍拍屁股,惊喜地发现屁股上的那根猫尾居然神秘消失了,再一摸脸,脸上的毛也没了。我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普通人类25岁男人的模样。 这一切的转变是这样神秘又轻微。变成猫时我的身体没有特别的感觉,如果不是不小心绊了一跤被一块石头磕到了尾巴,我可能要很久以后才会发现。变回人时也一样。转变时,我像是一片麦田,经历了一场绵绵春雨的洗礼。一开始,轻飘飘的雨丝无声滋润了一片广袤无垠的麦田,而后一阵微风路过,吹干了麦叶和麦秆上的水渍。水滋润土壤的过程已经完成,却因微风的协力,田间并无留下春雨到访的痕迹。 “好大的味道。” 小酒背靠我站立着,我空空如也的股间居然顶到了她的尾巴。我想回头看这究竟是一条什么尾巴,但每次转身,小酒就紧紧贴着我的后背往同一个方向转,逼得我像一条试图咬住自己尾巴的银环蛇一样在田间旋转,奈何腰肢僵硬,尾巴又天生短小,总离我的毒牙一寸远,咬不到。我气急败坏地打算直接喷射毒液。 我一把抓住了小酒的尾巴。她呆住不动了,我也不动了。 好短,她拥有的是一条兔子尾巴!细软的毛发紧密地黏在一粒短小的小肉球上。 “嘻嘻嘻,被你抓到了。我是一只安哥拉兔。你喜欢兔子吗?” “类似雪兔?” “嘻嘻嘻,看来你喜欢会伪装变色的物种呢。” 听得出小酒的动物学知识还挺丰富的,至少知道我说的雪兔是一种夏季毛色为褐色,到了冬季会周身换上纯白色毛发,除了耳部边缘保留黑色毛发的兔子。 “那或许……你也会喜欢鼠兔?”小酒接着说。 “鼠兔?”我不明白小酒的意思。 “很常见吧?鼠兔,一种长得有点像老鼠的无尾兔。” 我知道鼠兔是什么,但现实中从来没见过。据我所知鼠兔绝不是一种常见物种,它们多年来仅在唐古拉高原一带生活。 “塔塔大陆那边没有普通兔子,只有鼠兔,你敢信?”小酒又接着说。 我愣了一下,说:“有什么不敢信的!反正也没人去过塔塔大陆,你说什么都可以。难道你去过?” 她没接着这句往下说,换了个话题:“哈哈哈哈,我发现你现在说话有点塔塔大陆人的风格了,也不知道是谁为你带来了这样的转变?” 转变?什么转变?我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转变。 看我不回答,她再一次接着说:“鼠兔就是鼠和兔的结合体。你还记得谭诺说过乙鼠是哪两种动物的结合体吗?” 她又把我问愣了。 乙鼠是两种动物的结合体?我一直以为乙鼠是一种体型巨大,因基因变异导致牙齿畸形的沙漠鼠。 “在遇到谭诺以前,你一定觉得乙鼠是一种体型巨大,因基因变异导致牙齿畸形的沙漠鼠。” 小酒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说出了我的想法。 “那么……”她想卖个关子,却又忍不住想提前揭晓答案,所以说的很急切,“请问是谁让所有人开始觉得乙鼠不是一种变异的沙漠鼠,而是……” 她在等我往下说。 “一种沙漠鼠和猪的结合体……” “错了。”她偷偷把手伸到我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说错了,重新回答!不然我就捏你屁股嘻嘻嘻。” 现在这个姿势,我握着她的尾巴,她捏着我的屁股,谁都逃不了,躲不过,倒也十分公平。只是她捏我屁股让我有点发痒,不知道我握着她的尾巴,她痒不痒? 我到底在想什么呢?小酒只是我幻想出来的人物,基于我对汤头残留的回忆而存在的性幻想对象,但这样解释也不太对,因为在我遇到汤头前,她已经存在很久了,只是那时候的她,既没有名字,也没有脸。 “一种沙漠鼠和猪的结合体。我肯定没记错,谭诺就是这样暗示的。” “哈哈哈哈哈,这就是你需要我存在的理由。你的记忆会诓骗你,你的眼睛看文句也不够准确。谭诺明明在报告里明确写‘乙鼠是老鼠和豪猪的结合体’。” “有什么区别吗?” 问完这话,我的屁股又被她捏了一下,只是这次没用力。 “好痒……”我叫起来。 “有什么区别?你要是再问我有什么区别,我就捏死你。‘沙漠鼠和猪’,和‘老鼠和豪猪’,能一样吗?” “你太冤枉我了。我是真的觉得这两种说法没区别才这么说的。可能我在意的点和你在意的不一样。在我看来安哥拉兔和雪兔没什么区别,雪兔和雪鹅有很大的区别,而雪鹅和乙鼠则有更大的区别。” 我永远记得在我还把汤头叫做1号时,她和我说过,在阿奇卡洛斯山脉里生活着一种雪鹅,它们一年换一次毛,换毛期两个月。换毛期间所有的雪鹅都是斑秃的丑鹅。 换毛期的雪鹅长得还不如我老家农村的珍珠鸡。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并将永远只是我的猜想,因为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雪鹅。 阿奇卡洛斯山脉倒是真实存在,就在塔塔大陆的洛奇谷边上。 小酒依然捏着我的屁股不肯放手,我也继续握紧她的尾巴。 她问道:“这三组对比有什么区别,你说来听听?” “你这么聪明,能不明白我的意思?不明白其中的区别?” “我真的不懂。” 我听得出这回她确实是真的不懂。 我缓缓地解释道:“安哥拉兔和雪兔都是现实中存在的物种,雪兔和雪鹅,一个是现实中存在的物种,另一个是明显虚构的物种……” “那雪鹅和乙鼠呢?!” 她对这一组我单独挑出来,且认为有最大区别的物种间的对比最好奇,前提是我相信她也同我一样,坚信乙鼠是一种被谭诺所虚构出来的物种,就像雪鹅是一种被汤头所虚构出来的物种一模一样。 “这一组的区别不在物种本身。无论雪鹅,还是乙鼠,听起来都挺悬乎的。一个普通人第一次听说时,都会下意识地认为这一定是谈论者虚构出来的东西。” “那区别在哪?” “区别在……雪鹅是谈论者通过一个不必被论证就被所有人相信真实存在的地名而增添其存在的可靠性的,乙鼠则是通过一张真实存在的肖像照。” “嘻嘻嘻,我脑子有点笨,如果你不说清楚点,我不理解。” 即使知她是明知故问,此刻我也愿意说的更详细、具体一些。 “这是一道反问题啊小酒。”我想启发她自己往下说,既然她是我的分身,她一定只要稍加提点就会明白我的意思,“请问如果阿奇卡洛斯山脉和那张照片都被论证是真实存在的,那么雪鹅和乙鼠就是真实存在的吗?” “哈哈哈,你这就像在问我如果孩子被论证是确实存在的,爱情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一样。我的回答是,是的,确实是存在的。如果阿奇卡洛斯山脉和那张照片都被论证是真实存在的,那么雪鹅和乙鼠就是真实存在的,甚至反之也能论证。如果雪鹅和乙鼠都被论证是真实存在的,那么阿奇卡洛斯山脉和那张照片也都是确实存在的。” “哈哈哈哈哈哈,我抓到你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分身。”我大喊,“总算抓到你了,如果你是我的分身,你一定会猜到我想说的是你相反的意思。山脉和照片是否是确实存在和雪鹅和乙鼠是否真实存在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并且雪鹅和乙鼠一定是不存在的?”她调笑着问。 这确实是我想表达的意思,雪鹅和乙鼠都是虚构出来的生物,雪鹅是被汤头虚构出来的,乙鼠是被谭诺虚构出来的。那个善于虚构的女人和那个善于虚构的男人,都是《柏卡图式求是录》里荒天帝仇视的“魔鬼”。 “是的,雪鹅和乙鼠一定是不存在的!乙鼠袭击普尔茅斯沙漠探险队事件已经过去五年了,那是人类第一次发现乙鼠的踪迹。五年来,除了那张肖像照,我没看到过任何一张乙鼠的其他照片,也没人看到过真的乙鼠。” “你又搞混了。乙鼠的照片有很多,甚至还有视频,只是让你有印象的只有那一张而已。看到真的乙鼠?除了你以外,很多人都声称看到过乙鼠啊。” “但是我没有看到过死掉的乙鼠的身体组织,包括脏器。这不太正常吧?” “身体组织?脏器?寄给你一只小豪猪的局部看看不就行了?还是你想看现场捕猎和切割的过程?新闻里都说了,它有毒,会咬人,很危险,不能拍。所以你到底想怎么证实?切一只带鲨鱼牙的老鼠头下来寄给你?这怎么可能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不可能?只要这寄过来的头有普通家鼠头的三倍大,我就相信。” “很多事你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你要是半信半疑,我就当你是微信吧。” “我是不信。我不止是微微不信,甚至是完全就不相信。” “那我找错对象了。我小酒不应该出现在你身边,我应该陪伴在一个完全相信的人身边。因为小酒存在的意义就是要让已经相信的人更加确信,而为了尝试让原本完全不相信的你变的微信,我可以继续免费启发你。” 我等她继续说。 “普尔茅斯沙漠……你知道在哪吗?就是那个五年前发现乙鼠的地方。” “天河宫以南550公里。” 我地理知识还不错,准确地说出了这个地名,准确地说,是准确地说出了一个建筑名。 第6章 快快长大的小酒,以及一声对章鱼宝宝的具名感谢 我不想继续和小酒在这个无意的地方焦灼拉锯,纵使她似乎觉得非常有意义,我也不想再搭理她。我打算进村看看,亲眼见一见他们嘴里的骨血。 我放开背后那只安哥拉兔的短尾巴。 “聊这些没有意义。” 这是我留给这一趟光临的小酒的忠告,也是肺腑之言。 当然,这个阶段的小酒永远不会明白我说的没有意义其实也是一种意义。她只会觉得我说的没有意义要不就是真的没有意义,要不就是我知道其实是有意义的,但我想骗她,让她走入成长的歧途。 即使小酒借汤头的一张脸提前进化,不可再被称为一个“元婴”,这个阶段的她也不过只有我十岁左右的智慧,智商和技能远不如真实年龄十八岁的齐洛。小酒像极了一个爱穿大人戏衫的小孩,换这套,又偶尔换下那套,最终她一定会把目光停留在汤头的那套,一套略显做作的由光电素材拼接的电子美人装。我不太懂,但这可能是一套时下流行的,专为花季少女们量身打造的风流人生体验装吧,生产厂家是娱乐公司,比如adg,试装模特是像汤头那样愿意在网上高价出卖自己形象和声音的女人。且不管好看不好看,冲着这可以让小酒提前停止她那可笑的摇骰子换装游戏这点,功效就还不错。 “如果我是个喜欢玩换装游戏的十岁小女孩,你就是个喜欢玩扮傻子游戏的十一岁小男孩,哼!最多十五岁,不可能再多了!既然大家都是十六岁以下的未成年人,你我没多大差别,除非你能长到16岁的及格线。” 我的实际年龄是二十五岁。 小酒又开始趁机读我的心事了。 “既然你眼里的世界观是这样的,那齐洛实际几岁?” “她是真的十八,比你我都大。我更喜欢小孩子,实际年龄如果长过十六岁,那一定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旅人。小酒和旅人没法交流,所以小酒的目标是长到15岁就停止。而你,我的paiddy,你的任务是把我喂养到15岁。” 我惊讶的发现小酒居然开始学会向我提要求了。 这是它长得已经超越了“十岁结界”的一个最明显标志! “喂……你想看一眼吗?”小酒紧贴着我的背,略显害羞地问,“刚刚超过十岁的小酒的真实样子。” 她的害羞是装出来的,她真实的心情是自豪且快乐!它是我的分身,我知道它的想法。 会习惯性对观众表演非必要的情绪伪装,是“十岁结界”以上第二个重要标志。 “paiddy,你专门跑石舍村一趟,不出我的意料的话……就是为了召唤小酒吧?” “但你不愿意面对我,你只愿意背对我,并且最多只愿意让我摸一摸你的尾巴。” “嘻嘻嘻嘻嘻嘻,不是这样的。只要你有本事,你当然不止可以摸到我的尾巴,可你要是一点本事都没有,连我的尾巴你也摸不到。”小酒换了种情绪说,她表现的非常惋惜,但我知道她此刻的实际情绪依然是自豪且快乐,从来没变过,“你看……你是否亲眼看到……他们并没有兑现像你这样的大人物替他们许下的承诺,继续拥抱变化……所以……” 毫无疑问,她指的是以这次石舍村屠村事件为代表的一系列有计划、有部署的屠村消食事件。由潜鲸执行的这一系列任务最近一两年被不知道谁编成了系列小说,包着都市怪谈外衣在网上广为流传。我仔细看过这系列读物,里面说的都不是近十年间的事,只不过被不知道谁统一裹了件“近日事”制服以增加辨识度。发生这种事,主责一定在不知道哪一位意识形态十分复古的,负责编校的责任编辑身上。 我真的有点紧张起来:“所以什么?” “所以我们也不一定会继续尊重小家伙们的决定。” 我不想接话,因为继续接话会暴露我不仅知道半兽人们的存在,还知道“消食”行为的存在。这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可知道的太多了。 因为我不说话,所以她继续说:“嘻嘻嘻,你知道是什么招惹到小家伙们了吗?” 我真的很好奇,我不知道最近潜鲸部队的行动到底动了哪个帮派兄弟的利益。“偶尔消食”,“偶尔谈论”,这两样虽然违约,但也是多年来两方都默认的可以犯的错误。 根据来之前的观察,飞行机和lovebaby那边近期没有任何异动。唯一新消息是飞行机最近花了笔巨款给他的网吧做了次全面翻修,就是齐洛发给我地址的那家,牡蛎街red bee。他对外宣称钱是他爸给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没人关心飞行机有没有撒谎。 飞行机向来对消食行为的态度变幻莫测。他所有行为都在表达一个意思:我可不是老大,甚至不是老二,当然也不是老小,我是无所谓。 因为我不说话,所以小酒继续说:“喂!你知道是什么招惹到小家伙们了吗?” 我真的很好奇,很想知道。 前不久,就在谭诺死之前,我高价请齐洛帮我偷过一批潜鲸“消食行动”的档案。细致看下来,我没发现任何问题。 我很相信这一代潜鲸在规则内外自由游走时,对自身步伐大小的高度掌控力,毕竟大人物“深海鳏夫”是做外交起家,他和另一派来使的沟通从来彬彬有礼,且言语相交时总有理有据,外交手腕在潜鲸内部一度被引为佳话。 “是因果关系,我的好paiddy。” “因果?”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在潜鲸服役的男人开始变得畏畏缩缩且女性化。他们开始在私下流传,说之所以有这么大量的“消食”工作要做,都是因为潜鲸饿了、馋了,它想吃东西,想尝新鲜味道的缘故。”小酒这段话说的太长了,她缓了口气,咽了口口水继续说,“我的paiddy,这个理由,可和早年间双方默认的,每年由一位潜鲸部队大人物出面承担责任,说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管不了这么多“食物”造成的,完全不一样啊!” 我倒吸了口凉气。 如果小酒是我的分身,为什么这种连我都不知道的事,她会知道?! 说话间,13个清洁小组成员依次每人背了一副“骨血”走了出来。 我赶忙又趴下。 她们把所有骨血都拖到入村的道路上依次排列。我没记错的话,整个村子一共产生了276副骨血,靠这13个女人一副一副往外搬也确实不容易。 这些骨血……是人吗? 我远远看着那些骨血,有的确实是人,有的则呈现出半兽人状态。 它们有的有羚羊的角,有的有狮子的獠牙,有的长出了兔子的耳朵,就跟我一样是只半猫,也有比我们这种半兽更奇怪的物种,那些从出生就是异形的生物……就像我在谭诺家看到的那个章鱼宝宝一样。这一类完没有任何人类的样子,它们几乎就是纯粹的怪物,不是动物,是怪物,发生了变异的那种。 只是当第二眼见到时,我已经不觉得它们很吓人了。我甚至觉得它们可以被称为我的母亲,或者就叫天使宝贝吧。因为只有当它们的存在是被允许的的时候,我才可以合法的借由它们完成我所追寻的转化的最后一步,虽然第一步是由汤头帮我完成的,但我就是没理由的更感谢那只章鱼宝宝,那只现在被潜鲸杀了后,躺在离我不到五百米远的地方的那一只。 第7章 深爱不确定性的清洁员巴七夜可儿倒是没看上运输员小铃兰的新枪 她们还没把那276副骨血全搬完,一辆厢式货车就静悄悄沿着小道开进了村。这辆车车身通体墨蓝色,车厢是墨蓝、草绿和土黄相间的迷彩色,保险杠很亮,是延边线装了一圈环形反光板的电镀银色。 这就有点怪了。 车体和车厢的特殊喷漆说明这辆车不希望在行驶过程中被任何人注意到。它连发动机和动力制动装置都是极静音设计。这些附加设置使它即使行驶到离我趴着的草堆不到五百米处时,我都依然没发现,最后,终于在不到两百米处时,因为它那与众不同的令人舒适的刹车声,我注意到了它的存在。 我判断这辆车以往的行驶时段一定是深夜,不然制造者为它外观做的喷色毫无意义,甚至会起到更引人注目的反效果。那扎眼的保险杠设计也说明了这一点。制造者特意用这种环形窄条反光板代替了车大灯和左右转向灯,其目的再明显不过,希望这辆车在夜间行驶时,如果遇到别的车,由别的车主动避让这辆装着反光板的怪车。 “什么声音?谁?谁在那里?!” 在我研究这辆货车时,有人冲我这边喊,紧接着,她开了一枪。 她听起来似乎很紧张,而我却很镇定,因为她们的长官已经先一步把她们的情况向我汇报的足够清楚明白了。 这十三个都是女的,从事清洁工作。 别听到清洁工作就以为她们清洁工、炊事员之类的,她们的工作可比这种轻松多了,也不需要重体力。当然,关于她们的实际工作内容,那可是整个潜鲸系统里最保密的部分,甚至比深海鳏夫的亡妻是谁的保密层级都高,我也不敢说我听说的都准确,但至少保管并使用代号为5341的“t型化骨血剂”和代号为5342的“s型化骨血剂”一定是她们的工作内容之一。 化骨血剂被区分为t系和s系并非因为成分不同。 t和s是同一种成分不同浓度的化骨血剂在液体和粉体时的两种形态。t字母暗指高浓度液体化骨血剂需使用高抗腐性白铜针管导流,s字母暗指低浓度粉体化骨血剂需使用质地坚硬的黑曜石石勺挥洒。 你没记错,5341也是那个卖我乙鼠油的蛇头网名里的5341。5341和5342这两组数字自从被不知道谁曝光是军用t型化骨血剂和s型化骨血剂的代号后,早被好事者在各种场合广泛使用了。我的蛇头用这组数字取名太正常了,更进一步者还会把白铜针管和黑曜石石勺奉为图腾捧上神坛,印制成挂画、商标,绘制成纹身图案等,制作这两种图案的印花t恤图形就更常见了。 这种细枝末节的讽刺梗实在太多了,多到连潜鲸官方都懒得管,最多委托green tree游说员劝导、安抚、修改,但近几年连这种门面活也不做了,因为摆两个谴责现行方案的祭品上街根本无关痛痒。 “别瞎开枪,别那么胆小,我过去看看。”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听起来应该是第一个的长官,她明显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很沉稳,对下属也十分温柔。 “好……好的……抱歉,我是第一次……” “没关系,每个组员都有第一次,只是他们不应该允许你配枪。” “给……给你。”即使这个女人这样宽慰她,开枪的那个依然颤颤巍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连连抱歉。 “发给你的枪你自己收好。” “是……” “我过去看看。希望是你听错了。” “大婶,我去看看吧,你们继续搬运,把所有骨血堆成一堆。我已经把货车运输箱打开了,里面有辆全自动叉车,它会自己装货。” 刚下车的货车司机小铃兰也不管对方几岁,反正自己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完全可以把所有看起来超过三十五岁的女人叫作大婶。 这个声音,这种嚣张的态度……我可太熟悉了! 即使来的是小铃兰,我也不想被发现,因为被发现就意味着被抓,匍匐不动是明智之举。 小铃兰可不管我的内心戏,她径直向我走来…… 我的心跳快停止了。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还是被发现了…… 我抬头看到了小铃兰微开叉的裙脚,接着是别枪的腰带,再往上是她那对标志性蜜桃胸,圆圆的,呼之欲出。 原来潜鲸这款深蓝色制服的裙角上也印着一个蓝白相间的半透明潜鲸图案,之前一直没注意到…… “快!先下手为强,杀了她……”小酒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 我也想啊,想先杀了她是我的下意识反应,奈何我没有武器。这是办不到的事。我只能希望她别杀我。 小铃兰在我前面停下了脚步,但是她就像没看到我似的没有任何反应。她就站在我前面拿出手枪装模作样地向另一边的草丛开了一枪。 砰! 草丛里的几只乌鸦受到惊吓,一跃飞起。 我没去管那几只乌鸦,反而敏感地注意到小铃兰换手枪了。之前那次她在高铁上开枪时用的是一把复古灰色左轮。枪体有显眼的长期服役痕迹,像一把原主人不用扔给她用的二手枪。现在她用的是一把经典的亮银色格洛克,就跟她那辆货车骚气的保险杠一个颜色。全手柄皮革包裹,如果我没看错,上面印着的是那款永不过时的黑龙牡丹纹,尊贵霸气,像有人为她专门量身定制的款式。 等弹道的热气散尽,小铃兰把那柄枪小心翼翼地插回腰间。 “是乌鸦。”她冲那两个还等在原地的女人喊。 被她叫大婶的那个女人问:“是人变的那种乌鸦吗?” “不知道。”小铃兰惬意地笑笑,从头到尾她就没看我一眼,“看起来像普通乌鸦,也不知是不是人变的。” 新进组的小姑娘不知道应不应该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这位小姐姐……请问我们应该怎么分辨普通乌鸦和人变的乌鸦呢?” “这个问题很好,但我确实也不知道。”小铃兰继续自得其乐的卖关子,“既然你已经从你的长官那里得到了一把枪。那有个简单的测试方法。你对它们开一枪试试,如果它们来啄你,那是人变的乌鸦,要是只想逃跑,那就是普通乌鸦。” “明……明白了……” 小姑娘没有丝毫犹豫,掏出刚刚想还给大婶的那把枪就朝乌鸦飞去的方向猛开三枪。 砰砰砰—— 那几只乌鸦飞更远了! “报告,是普通乌鸦。” 大婶和小铃兰看着这个滑稽的小姑娘,哭笑不得。 “如果你只是想试试,开一枪就行了,省两颗子弹。”大婶责怪她。 “但是……军训官说潜鲸护卫队的声音记号是一次要开三枪。只有这样周围人才知道我是潜鲸队员。” “巴七夜可儿!你不是潜鲸队员,你只是清洁组成员。你的话简直太多了,言多必失,小心被人面兽心的怪物一口吃掉。” “好吧……我下次会小心的。” 我气都不敢喘,汗珠浸透了衣服,贴着我的前胸流到地上。 小铃兰就像我完全不存在一样,转身离开。 “快杀掉她……你还有机会……”小酒再次提醒我,这次她换了一副刚刚学到的不远处那个巴七夜可儿的语调。 “闭嘴!我没有武器!”我压着嗓子说,“而且她对我没有敌意。” “那你等着后悔吧!你知不知道完成变化后最重要的一步是什么?缺一步你就废了。”她恢复了汤头的语调,那种依着节奏突突突的语调。 我不管第一步是什么,我现在只想缓慢的转个身,从面朝黄土背朝天改成面朝天背朝黄土,趴太久我的要害都麻了。 “你得先试一试你的兽性和胆量,这是很重要的,即使你只是一只猫。” “够了,我确实只是一只猫!这就跟你花光了身上所有钱去便利店买了一只“武天寿星”彩蛋结果开出来了一个头皮藓地府星一样可笑!” “头皮藓地府星是个什么角色?” “庸医神仙。” “靠!那可真是太无聊了,对那款游戏来说。不过既然是神仙,那怎么会得头皮藓?” “所以说他是个庸医。” “那他会得脚气吗?” “你的话真多。” “因为你太寂寞了,所以老是需要把我召唤出来。” “头皮藓地府星不会得脚气,官方设定里他最容易罹患的病症是坐疮。” “你还真玩过那个游戏啊?” “我不玩那个游戏,头皮藓地府星只是个比喻你听不出来吗?” “不,你刚刚说的很肯定,我猜你一定真的开过便利店“武天寿星”的彩蛋,你开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小酒猜对了,我确实早就开过那个巨贵的彩蛋,而且是在那款游戏刚上市的时候就买了。我 倒想考一考小酒,如果她真是我的分身,那一定早就知道我开出来的是什么。 听厢式货车和最后那辆装甲车驶离的声音渐行渐远,我才敢从草丛里出来。 此刻的石舍村,已空无一人。堆过骨血的空地上,一点血迹都没有。 这很容易解释,一切都是5342“s型化骨血剂”的功效。 我捧起地上一捧土,想检测里面是否有药剂残留,但想了想没必要,因为无论5341还是5342,一遇到空气就能在其中完全消散。 气味嘛,就是我现在闻到的这种味道,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很显然这次清洁组药剂使用剂量不大,毕竟这是一次运输任务,需要清洁的部分不多,如果是一次完整的清洁任务,铁锈味起码两三个小时挥之不去。 谭诺儿子儿媳一家,那个给我番茄的农妇,还有小巴上一家四口……都死了吗?还是逃过了一劫?就像我一样。 没有人能回答。 突然我又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用爪子,摸了一下自己的牙齿。 果然,它们再一次变得像鲨鱼的牙齿一样锋利……尽管我只是又一次变成了半只猫而已。 第8章 别反刍过去,毕竟你不是一头母牛 丝力卡比格古鹿·樋口白白问她的丈夫皮克巴特捷列索(从西月国辗转往悦明市跑时,他俩已经在一辆皮卡车上,在小头领格列其野巴别鲁的见证下举行了简单的结婚仪式):“你怎么看铜国现在的时局?” 此时,除了去给opalus送葛叶台台人头的牙佘卜卜妥耶宁,其余四人,格列其野巴别鲁、丝力卡比格古鹿·樋口白白、皮克巴特捷列索和唐密瓦罗思可达还在这家没有名字的咖啡馆等待。 格列其野巴别鲁和小唐识趣地给那对新婚小夫妻留了足了二人空间。他俩在小丝和小皮入座的小圆桌五米远处单独开了一桌,并各自点了一杯咖啡店老板倾情推荐的泡沫分外绵密的鲜橙热卡布。 格列其野巴别鲁给自己加了一份齁甜的松子仁脆饼,小唐给自己点了一份叫“奇巧马芬”的诡异甜点。这份甜点是一个半个王冠形状的马芬蛋糕。表面甜点师精细地用五色糖稀制作了一根五股辫,垂坠在皇冠被纵向切割时刀口一边。这造型可太诡异了,但小唐不以为意,他从小就喜欢品尝各式古怪的食物。小唐总认为一个地方只有最怪的食物才更能展示当地饮食文化特色,而不是被大多数食客称道的那些摆放在漂亮托盘里,装点的精巧玲珑,色香味都最能满足平民味蕾的食物。 打个比方吧,在猪头人酒吧小唐要是自己去点单,他一定会点一杯老板娘亲自酿制的当季灵蛇桑葚酒,虽然那味道古怪的很。他绝不会点一盘猪桀桀推荐的特色猪头肉。别说猪头肉了,就算菜单上写着店里后厨可以制作乌扎臀羊羔肉股间肉排,他也不会点。这种被全世界食客吹捧到天上去的珍馐美味,小唐闭眼瞎猜都知道一定不是西月国最具特色的可食用异形畜肉。同理可得,他现在点的这盘藏在咖啡店甜点单最隐蔽处的奇巧马芬一定比小头领点的那碟写在显眼位置的松子仁脆饼在璞熙甜点圈要有意思的多。但他也不敢百分百保证,因为在小唐丰富的味觉体验经验中,甜品这个类目正好一片空白,所以他对眼前这碟奇巧马芬的水平不敢抱太大期待,好在老板卖的不贵,尝尝就尝尝,他想。 悦眀市在还被叫作璞熙市的时候,整座城市有“dessert city”甜品之都雅号,每年糖粉和黄油的消耗量稳居世界之首。战争开始后整座城市改了名字,现在整个餐饮市场,尤其甜品市场的光景远不比当年,但兜里还有点钱的市民好吃甜点这口永远不会改变。 小唐边回想自己在旅行时听各种人谈及的曾经璞熙糖都的盛景,边用老板为这碟甜点专门配置的一支精巧的黑曜石甜点叉叉起这块原本3个顶角,被切割后只剩1.5个顶角的皇冠上唯一完整的那个顶角上的一大块送进嘴里。 果然没点错,就是传说中经典的“血檀木”口感。尽管小唐以前从来没吃过血檀木口味的甜点,但只要尝过一口,他就知道这种味道是多么味如其名,多么正宗。 小唐尽力保持镇定,他可不想被对面的格列其野巴别鲁发现自己吃的是什么,他敢保证,格列其野巴别鲁点的那份干巴巴的松子仁脆饼里绝没有这种风味。想来格列其野巴别鲁也不会在乎,五个人里最在乎饮食风味的除了小唐,就只有去送人头的牙佘卜卜妥耶宁了。但小牙只关注肉食和油脂的风味,也就是烈火烹饪时因为美拉德反应引起的肉质焦化,小唐不一样,他关心所有东西的所有味道。格列其野巴别鲁在乎的就比较不一样了,他在乎别人有没有把他的名字叫错,或简称他为小格(这种事情很常见,毕竟他们这种人的名字实在太长了),这是他绝对不能忍受的。 【tips:美拉德反应,亦称酶棕色化反应,是广泛存在于食品工业的一种非酶褐变。是羰基化合物(还原糖类)和氨基化合物(氨基酸和蛋白质)间的反应,经过复杂的历程最终生成棕色甚至是黑色的大分子物质类黑精或称拟黑素,故又称羰氨反应。】 “怎么看待现在的时局?”小皮慢悠悠重复了一遍妻子的问题,他似乎不太理解。 小丝摸了摸隆起的肚子说:“我现在不能喝咖啡了,不然对宝宝不好。” “当然,所以我给你点的是热可可。” 为了确保老板端给小丝的这杯棕色液体确实是热可可而不是热拿铁,小皮拿起来品尝了一口。这确实是饮品单上写的无糖热可可。 “不止是这样……”小丝压低声音,“怀上宝宝后我老是提心吊胆的。” 小皮回忆起小丝在猪头人酒吧杀伐果断的样子,眼前的她确实现在一点这种感觉都没了,她开始变得异常谨慎,或者叫审慎。 “我不会做错决定了吧?”她终于把她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我是不是不应该杀葛叶台台和猪桀桀。我们应该背叛的人明明是opalus才对,毕竟是他出卖了伯罗普斯所有人。” 小皮发现小丝不仅变得爱审慎对待过去的所有决策,更变得容易情绪激动。 小皮是个理性并讲求科学的人,他认为小丝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完全是因为怀孕使她体内原有的荷尔蒙和激素平衡被打破,跟神经质没有关系。 小皮这样想是有理有据的。他在家乡干过一段时间兽医,怀孕的小母牛临产前就是这样,只是小丝现在还在孕初期,不至于这么早发生变化。 既然永远不可能回猪头人酒吧重来一遍,眼下安抚小丝的情绪比较重要。小皮作为丈夫,除了要保护小丝的安全以外,更重要的是让她快乐。快乐的关键在于不瞎想,不过度期待以及不反刍过往任何一个不明对错的决策。 小皮使出一招杀手锏:“巍峨山另一边,包括巍峨山山林里可是一点吃的都没有啊。你打算怀着孩子饿死?” 他认为小丝在意识到这点后,一定永远不会后悔背叛葛叶台台和猪桀桀,她会一心一意投靠opalus,并信奉由他主导的避难决策。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完全搞不到吃的倒也不一定,我们可以打猎去。” “打猎?”小皮轻蔑一笑,“我没这种想法,我们也没这种能力,你一定想去塔塔大陆,后路我也有,我们可以去投靠另一个人,但现在我只想知道被你割下来的葛叶台台的人头在opalus眼里还值几张入城票。” “不是说好了5张吗?我肚子里这个不是人。” “不一定,现在物价变化很大。这么一家小店,你这杯热可可都卖到15个白铜币了。” “白铜币有个屁用。”小丝一激动开始飙脏话了,“只要铜国不在了,白铜就根本不值钱,还不如这根黑曜石搅拌棒值钱。” 她从热可可杯子里拿出那根纤巧的黑曜石搅拌棒给小皮看。搅拌棒底部有一个十字盾牌式样的小铲子,顶部是个t型柄。 “铜国不可能不在,你就放心吧,我们存的那些白铜币永远保值。” “你倒是肯定得很。” “你不肯定是因为你出生在西月国这种偏僻又短见的地方,胆子小还爱一惊一乍吓自己。我就说一点,今年已经2050年了,到明年这黄金圣战就打了十年了,就我们伯罗普斯这点事值得闹这么大,闹这么久?” “不是还混杂着异形畜的事吗?” “诶!这就对了,异形畜的事是大事,伯罗普斯的事是小事。咱们要是往北过唐古拉河,你可就是打定决心去赶个大集去了,咱们往东走来悦明市,无非这里也就闹点伯罗普斯小打小闹的小事。” 小丝抿了一口热可可,怀孕后她变的食欲欠佳,不喜食肉,也不太容易口渴,不喜苦涩味,只喜甘甜味,可惜小皮要求她进行低糖饮食,因为这样可以使她的情绪更稳定,孕期保持稳定的情绪会比让大脑持续产生更多愉悦感来的重要,对宝宝也更好。 小丝不是因为爱小皮才愿意听小皮的话,西月国的女人无所谓更爱哪一个男人,只有更尊敬和更感谢哪一个男人的分别,而小皮于她,正好两样都占了。 听完小皮的宽慰,她情绪渐稳:“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搞到避难的机会就先躲几年。”小皮握紧桌上小丝的手,自信地说,“一起忘掉曾经伯罗普斯的过往,继续存白铜币。一切都会美好起来。”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小皮又加了一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去反刍那些曾经的自己做的决定。你是一个母亲,又不是一头母牛。” 小丝开玩笑似的回答:“如果能被你治疗好,当一头母牛也没什么关系。” 第9章 鲜橙热卡布哪比得过血檀木风味的奇巧马芬呢? 叉下来的那一大口半皇冠角马芬蛋糕在小唐口腔里化开了。 如果坐在对面的格列其野巴别鲁是一个有饮食品味的人就好了,这样他可以和他分享第一次品尝传说中的血檀木风味是什么感受,可惜对面是个粗野的悍匪型大人物,他永远不可能欣赏甜品这种精致化的,需求外的,单纯为了抚慰人类忧伤的心灵而被创造出来的食品。 小唐知道即使自己直截了当和格列其野巴别鲁报告,说自己发现眼前这块马芬蛋糕里加了绝对会导致食用者成瘾剂量的异形畜血浆,他也不会在乎。 和异形畜肉不同,异形畜血浆属于合法流通的食品提鲜剂以及官方承认的,有轻微致幻副作用的医用镇静剂。至于为什么可以拿到合法流通许可,据小唐自己观察,这绝不是因为大人物们自己好这一口,或没办法做到和异形畜肉类一样严格管控,或血浆的实际致幻危害小于肉类,而是其中有远远更复杂的原因。 只要小首领对这块蛋糕不关心、不好奇,小唐就不想与他分享其中的滋味。他默默把咀嚼过后的那口那带有咸咸铁锈味的,混杂着自己口水的面糊咽了下去,然后把那支精致的甜品叉伸向了五色糖稀辫那边。 “伯罗普斯……”格列其野巴别鲁突然插嘴,打扰了小唐继续品味美味甜品的雅兴,“就这么完了?结束了?” 小唐把叉子又缩了回去,打算和格列其野巴别鲁讨论完伯罗普斯的一切后再继续品尝,格列其野巴别鲁则把他盘子里最后一片松子仁脆饼扔进了嘴里。 “从时局看早就结束了。两年前在额比都发生的事就是标志。” 这个夏天有点热,在尝了一口奇巧马芬后,小唐昏昏欲睡。恰巧这时偶尔有风从店里那扇唯一开着的窗户吹进来。晚风给这个空间加持的咸湿和燥热让小唐感到略微不适,他有点想把胃里的马芬蛋糕吐出来,并且任性一把,一走了之,从此不再应付格列其野巴别鲁虚伪的幻想、做作的欲望,以及对包括自己在内其他四人的刁难。 “是,我们都只是黑龙牡丹扇团的手下败将。” 小唐闻言赶紧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让他注意自己的用词。 咖啡店老板在操作台后朝他俩看了一眼,小唐不确定他是否听到了格列其野巴别鲁的话,开始担心起来。要知道人一旦对什么事产生好奇、怀疑,不借助外力转移是没办法停止的,这是他上一次和黑龙牡丹扇团的人交手时,那边的一位执刀武士告诉他的道理。对方还适时加了一句,他说他们黑龙牡丹扇团就是为了教会人类如何优雅地欣赏“停止的艺术”而存在的组织,绝不是小道传言中什么替天行道的杀人团伙,对小唐这种伯罗普斯也从来不怀有天然的敌意。 他说这种话就像魔鬼鱼硬要把自己描绘成和平鸽一样荒唐。光那一次会面,那位执刀武士就当着小唐的面,对七名伯罗普斯执行了破腹死刑,还把他们的心脏掏出来一颗一颗串在自己的钢刃上震慑小唐,不过小唐理解他秉持的这一套逻辑背后的意义,就像小唐很喜欢吃甜品,尤其是血檀木风味的,并认为甜品绝不是一种全无必要存在。 老板发现小唐已经发现自己在盯着他俩,微笑着问:“两位还需要点些什么吗?” 店里客人挺多,他们四个打扮的最特别,话越多越引人注目,这可偏离了小唐的本意。他尴尬地冲老板摇摇头。 老板放过了小唐和格列其野巴别鲁。他拿着一筐刚洗好的咖啡杯往后面的烘焙间走去。 “两杯咖啡,两盘破点心,要收54个币,还要我们再点?这一季的塔克棕浆果葡萄熟了不比这些破玩意好吃?”格列其野巴别鲁说。 小唐想起来了,格列其野巴别鲁并不是对所有食物都无感,他喜食水果,尤其是戈尔巴奇亚盆地沙漠地带产的塔克棕浆果葡萄。那是一种棕色葡萄,非常特别,小唐只吃过一次,那是有一次他去莲城办事,开皮料店职业是户籍吏的朋友请他吃的,要知道对一个莲城人来说,能购买一串葡萄请朋友吃,已经足够讲义气了。小唐幻想他要是真打算跑路,去莲城避难也可以保平安,虽然那会是一个使自己面临更大风险的选择,但他想让黑龙牡丹团那伙人知道,天底下不是只有悦明市能让一只当街人人喊打的老鼠有地方躲藏。一只在城市下水道捡垃圾吃的地沟鼠不一定就比一只在沙漠里抓蜈蚣吃的沙地鼠活的好。 “人家问不问是人家的事,咱们点不点单,付不付钱是咱们的事。”小唐一边瞎想有的没的,一边随便应付格列其野巴别鲁。 格列其野巴别鲁以为小唐在教育自己,激动起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但我格列其野巴别鲁绝不是那种点完单不付钱的人。” 唐古拉高原来的男人总是很尤其容易激动,因为大事激动,因为一点小事,更激动。 “唉……我就随便说说。我唐密瓦罗思可达也不是点完单不付钱的人。” 小唐刚才完全没有要教育格列其野巴别鲁的意思。他是真的觉得这个世界上是有那种人的。那种点完单,只要一口没动,无论厨师花了多少心思和材料做这道菜,甚至退菜后这菜可能再也卖不出去了,也可以理直气壮不付钱走人的人。 这种人还不少呢,从商业逻辑来讲,确实也没什么错。 “我知道你不是,所以才愿意和你交易,哈哈哈。”格列其野巴别鲁大笑着说。 小唐一听便觉得不妙。自己说这话可就是乖乖钻进本来给格列其野巴别鲁设下的陷阱里了。一句话,小唐要是现在才想跑,那可跑不掉了。他跟格列其野巴别鲁订的这一单,人家格列其野巴别鲁已经端上桌了。莲城,作为第二方案,终究只能是幻想。 “我不可能违约跑路。”小唐这么说,让格列其野巴别鲁安心,“我对合约永远忠诚。” “真讽刺啊,正因为你对合约永远忠诚,所以你永远不是一名真正的伯罗普斯。” “没错,我是假的。你找到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身上没那种味道。” 小唐扭头看小丝和小皮,他认为他俩,包括去送人头的小牙,一看身上就深具浓郁的伯罗普风格。小首领格列其野巴别鲁则跟自己一样,身上没散发这种诡异的味道,但也说不准,很多伯罗普斯会把自己隐藏的很好。小唐不知道坐在对面的小首领格列其野巴别鲁是不是就是这样一种真正高段位的伯罗普斯,反正他自己不是,他的父亲到现在都活的好好的,并且小唐衷心祝愿他永远幸福的活下去。 “我知道你是假的,那又怎样?伯罗普斯从不鄙视假货,真实情况你也知道,伯罗普斯队伍里就没几个真货。一名真正的伯罗普斯的验真方式可是需要他亲手砍下他父亲的头颅呢,我了个乖乖,这有几个人做得到?” 格列其野巴别鲁对伯罗普斯队伍的验真标准深表不满。 “这有什么做不到的?人类真正深怀恨意时,没什么事做不到。” 小唐优雅地一口饮尽他杯中最后10ml鲜橙热卡布,那小姿势和他在猪头人酒吧喝葛叶台台倒的那一小杯灵蛇桑葚酒时一模一样。关于那坛灵蛇桑葚酒,他们五个在清理完猪头人酒吧所有尸体后,好像被谁打包带过来了。谁来着?小牙,牙佘卜卜妥耶宁。 小唐喝完咖啡,觉得这家咖啡店的老板真是挺实诚一个人。饮品单上写的是鲜橙热卡布,制作基底时用的还真就是鲜橙,而不是橙汁或橙汁粉。这年头这样做生意算良心了,收格列其野巴别鲁54个白铜币真不冤。当然如果可以,小唐也想省点钱,他和小丝的丈夫小皮一样,看好白铜币在战后不止不会贬值,还会大幅度增值。 他预计他们这群人现在每花一枚白铜币,相当于提前预支一枚10年后会收获十倍溢价的货币的购买力。划算是肯定不划算,但即使在战争避难期,又有哪位美食家能拒绝的了一杯摆在面前的真材实料的鲜橙热卡布和一碟血檀木味的奇巧马芬呢? “谁说不是呢?野兽其实也一样,嘿嘿嘿,甚至幼兽把父兽直接吃掉都很正常,没错吧?”格列其野巴别鲁顺着小唐刚刚那句话里隐含的意思继续往下说。 唐古拉高原的屠狼勇士格列其野巴别鲁诡秘一笑,小唐便知事情不妙。 天哪,他不会又中了小首领的圈套了吧?! “别曲解我的意思,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甚至没往你说的那方面想过。人是人,兽是兽,他们是有区别的,这种区别永远不会改变。” “瞧我一句话把你紧张的。”格列其野巴别鲁正了正嗓子继续说,“只是我十分好奇,在你这这样勇猛威武的猎人眼里,畜是什么?” 小唐拒绝跟任何人聊自己对异性畜的看法,包括跟格列其野巴别鲁。这是他曾经当猎人时的信仰。这种信仰即使在他转行做雇佣兵后也从未改变。 小唐从出生到现在,从不憎恨任何一个人,但他确实平等憎恨着擅长圈养、驯化异形兽,把异形兽变成异形畜后越境贩卖给铜国以交换白铜币的西月国的每一个人,虽然在2050年,西月国这样做的罪证尚未浮现。 第10章 一个老板能不能靠自己推销出一块免费的胡萝卜餐包? 顶着一头棕色卷发的高个儿老板在烘焙间用一筐咖啡杯换出了一提兜胡萝卜餐包。也可能这不是交换,老板单纯只是放下咖啡杯,再从热乎的烤炉里拿取一炉刚烤完的餐包而已,但小丝怀疑这是交换,因为当餐包取出来后,老板才恢复了她第一眼见到他时那种满意又自得其乐的表情。小丝想,不过一炉胡萝卜餐包而已,又不是更喷香浓郁的杏仁巧克力牛角可颂。 小丝第一次光临这家店是十年前,那时黄金圣战还没开始,小丝和一群伯罗普斯在璞熙市过了历史上最后一次巴肯撒节。 那晚200多名白透伯罗普斯(指对外公开身份的伯罗普斯)替小丝包下了整个璞熙市最有名的一家西餐厅“kun-lun bistro”一到五层所有位置,为她庆祝生日。小丝当时刚刚加入伯罗普斯队伍,哪敢奢望能享受这样的待遇。推荐她的那位白透伯罗普斯告诉她,巴肯撒节的老传统就是这样,每年都会推选一位9月加入的新成员,以她或他的名义,在9月22日当天举办一场有仪式感的派对,为这位“假寿星”庆祝生日。 最早这场派对会被首领安排在户外一座山丘的背光处举办,因为派对现场需要在日落时分焚烧一个五人高的木头人,这就是巴肯撒节又被叫作火人节的原因。 点燃木头人的火焰将由“寿星”亲手点燃,以象征这位被庆祝生日的女士或先生替众人做了一个决定: 她或他,决定由这位五人高的,象征所有人父亲的木头人代替现场所有伯罗普斯殉难,以祈祷来年伯罗普斯们在执行任务时不受诅咒迫害。 其实黄金圣战开始前的一两年里,伯罗普斯们在巴肯撒节的庆祝仪式里就已经不包含“焚烧火人祭祀”这项了,所以后来没有任何一位伯罗普斯会把巴肯撒节叫回它最早的名字,火人节。 说回那一晚。 那晚在“kun-lun bistro”用餐结束后,小丝因为被灌了不少香槟酒,头昏脑涨的。她摆脱邀请她去ktv继续庆祝的伯罗普斯,独自一人走到河边吹风醒酒。 又不是我的真生日,他们还真把我当寿星!当时还不太理解其中缘由,只是特别喜欢研究世间一切稀奇古怪事情的小丝越想越好笑,借着醉意扑哧一声笑得好大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西月国的事快把小丝逼疯了。她虽然她跟姐姐不一样,即使回去也没什么王位等着继承,但原本自由自在,一清二白的大小姐人生到底受到了这一波经由唐古拉高原猎户们的利嘴传开的谣言的深刻影响。以前出门,小丝明明是堡里的三公主,偏爱伪装成牧原领主家大小姐。 “也就只是家里有二十几亩草原,养了三四百头猪牛羊而已。”小丝总爱向所有好奇西月国近况的铜国来客,这样调侃自己在西月国的生活。 “什么?乌扎臀羊羔?没有的事,我在西月国生活了二十年,从来没见过这种羊。” “食物不够吃,当然不够吃,你知道一头牛下崽一次生多少头吗?但我们西月国人节俭并且健康。” “霍尔港是用来进口棉布纱纺的港口,不进口蔬菜水果,更不出口乌扎臀羊羔肉。你怎么又问一遍乌扎臀羊羔?我看你就是想套本小姐的话。都说了,我们那儿没有乌扎臀羊羔,没有乌扎臀羊羔肉,不养异形畜。” “你要是相信唐古拉高原猎户的话,你就让他们展示下证据。没证据是不是?是不是他们那些傻叉骗子连一张照片都拿不出来。” 以上四段话,小丝对怀着不同目的来的访客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她简直倒背如流,嗓子都磨出茧了。 “不好意思,不过我确实不是来问你这个的。你叫丝力卡比格古鹿·樋口白白?” 小丝又一次离家出走时,终于遇到了第一个不拿乌扎臀羊羔的事烦来自己的访客。他告诉她,他是一名伯罗普斯,从唐古拉高原来,以前做过猎户,现在是一名雇佣兵。 河边的风把被酒精灌醉的小丝吹清醒了些。 她在公共躺椅上干坐了四个小时,思考这最后一次离家出走后遇到的各种怪人怪事,结果什么都没想明白,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叫做祝自己生日快乐。依照伯罗普斯的规矩,在巴肯撒节被所有白透伯罗普斯公开庆祝完生日后的寿星,无论真实生日是哪一天,从这一天起生日都改成9月22日。 既然我重获新生了,怎么能没有生日蛋糕?小丝边这么想边从躺椅上站起身。 她打算去找一家天一亮就会开门做生意的特别勤勉的甜点店,无论哪一家都行,只要足够早就行。她要买一块蛋糕。小丝不需要一整只蛋糕,只要一小块就行。 小丝不喜欢餐厅里伯罗普斯们摆在她面前代替生日蛋糕的那只特大型火鸡,她一口都没动,因为那只火鸡看着特别像叔叔养鸡场里特供exo国的变异品种。她可不敢吃,一口都不敢。 丝力卡比格古鹿·樋口白白没花太大力气就找到了这家可以卖她最早一块清晨慰问蛋糕的甜品店。它的店名只有一个标点符号——“?” 那是2040年9月23日清晨5:41。 整整十年后,已经是一个男人的妻子,还怀着身孕的西月国三公主,丝力卡比格古鹿·樋口白白又一次站在这家店门口。 店还在老位置,只是门牌上的那个“?”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人用刮刀刮去了,新客只能根据里面偶尔飘来的阵阵面包咖啡香去想象这是一家卖什么的店。不同的是这次小丝再来时,她身边站着四个壮硕的伯罗普斯,不像十年前那个清晨,她什么都没有,只有她自己,和西月国三公主这张假名片。 “既然牙佘卜卜妥耶宁你坚持一个人去给opalus送人头,我们四个就进这家店等吧?这家店在洋芋街很有名,你要是不记得回来的方向,就问路人洋芋街最早开门的咖啡厅怎么走。” 牙佘卜卜妥耶宁点头同意。 一行四人走进咖啡厅时,顽皮老板一抬头就认出了丝力卡比格古鹿·樋口白白,但他没吭声,瞄了她一眼后,继续满意又自得其乐的低头拼装眼前的一份果盘。 哼,你还得来找我!顽皮老板边拼果盘边忍不住哼起巴肯撒节专属庆祝歌的尾调: 二十二,我要买一串铃铛挂在小马驹的鼻子上。 二十三,我要买一把电锯锯下小马驹的小尾巴。 question来了!哪里才能买到一把电锯? ——《铃儿响叮当》。 小丝二十岁生日后一天买到的白托蛋糕十分华丽,三十岁却觉得那一提兜新鲜出炉的胡萝卜餐包更值得一尝。 “你去拿两块。”小丝在桌子下踢了踢小皮的脚。 “拿?” “是的,餐包免费,你没看老板插了块免费的牌子在上面吗?” 小皮不敢违抗老婆的话,毕竟她怀着宝宝,他怪不好意思的往餐台走,示意老板自己想拿两个餐包。 “餐包你们想拿几个都可以。”老板指了指小丝,“你的妻子她看起来好像怀孕了,她需要补充营养。这款餐包你别看它是免费的,我用胡萝卜汁当水和面,里面富含丰富的胡萝卜素和维生素b、维生素c等营养元素,对宝宝和孕妇都很好。” 小皮不知道老板为什么这么卖力推销这款免费餐包,虽然有点不知所谓,但他并不觉得他别有用心。 也许这种餐包是这家店的招牌产品? 小皮不是个喜欢多吃多占的人,即使对方说这是免费的他也没替自己拿。他特别讨厌胡萝卜,尤其讨厌胡萝卜餐包和胡萝卜蛋糕。所有西餐餐前小点里,他只喜欢蒜香棍子面包,传统黄油吐司也行,反正胡萝卜餐包不行。 他替小丝拿了一个。 老板向他竖起大拇指。他很高兴自己推销出去了一个免费的胡萝卜餐包。 第11章 我试图解开小酒用没有舌头便不会口渴咒语创造的封印 改装货车和最后一辆装甲车撤离时静悄悄的。那装甲车明明是重型军用车辆,行驶时却十分轻盈。车轮隔着履带像滑翔翼一样轻抚过路面,几乎没有声音,像它来时那样。 小铃兰撤离前和我心有灵犀,我俩谁都没跟对方打招呼。她放了我一马,我应该感谢她,但我不感谢,因为我觉得自己命中注定不可能在这个草丛里死去,既不可能被小铃兰射杀,也不可能被站在她背后,被她车子的反光板照亮的巴七夜可儿乱枪误杀。 我虽然本体是一只白色异瞳长毛猫,但这一刻,我像一头中了暗林射手暗箭的小鹿,躲的过致命伤,躲不开皮肉之痛。我躺在这里休息,顺便通过这个小小的村子观察这个世界的近况。如果下一波暗林射手追来,我打算等待时间将我完全变成一只猫。那样我就可以混迹在a市的街角房檐处,饿了吃餐厅的泔水,渴了去封闭路段的地铁通道找水喝。a市老地铁通道一直是个祸害市容市貌的隐性问题,那里每次一下雨就被淹,遮天蔽日的,水排是排不出去的,一周后就会腐败到恶臭熏天。那里有的是毒水留给像我这样的流浪猫饮用。 半小时后,我判断所有人都已经走远了。我弓着身子膝盖着地爬出草丛,打算回石舍村看看情况。我低头看自己这半人半猫的样子,我想这会儿任谁看到都应该不好意思再向我来上机枪吧?但也不一定。 保持隐蔽,注意安全是重要的。 我走过时,两旁边的番茄地发出“簌簌簌”的轻响。清晨第一缕阳光将半夜的雾气凝结成露珠,一粒粒摇摇欲坠地在番茄叶片上滑落。露珠最终的归宿将是落入泥土。 因为实在太安静了,我反而紧张起来。竖起耳朵,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汪!嗷呜……嗷呜……” 我果然没听错,应该是有一条狗。 我走在路上,狗跟着我的脚步在番茄地里和我齐头并进,保持着和我一样的速度走在地里。尽管它的步伐已经足够轻巧,但它肩膀擦过那片低矮的番茄苗时发出的那种簌簌声还是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luke。”我尝试叫这个名字。 在这里除了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其他狗的名字。 那条狗没回应我。 当它发现我发现了它,它马上就撒开脚往番茄地更深处逃窜。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这片清晨的番茄地再一次恢复了宁静。 “它不是luke。”小酒的话再次从背后飘来。 她依然背贴着我在走。我正着走,她倒着走。她抓着我的猫尾巴,我抓着她的兔尾巴。 “怎么就不是luke?你没听到吗?潜鲸第5分队把这里所有村民都杀了,因为luke真的是一条狗,所以他们没杀。它活了下来。” 我开始在脑子里虚构这个被臆想出来的因果关系。 “嘻嘻嘻……嘻嘻嘻……”小酒偷笑,“如果那真是luke,那我想把它捡回来养,因为我将会和他有很多共同语言,不止如此,我和luke还是目击你因为看到了那只章鱼宝宝而变成了一只猫的见证人。” 我觉得很搞笑。 我确实变成了一只猫(或许称为半只更合适),至于因为什么原因,即使不说别人也猜的到,无非跟所有半兽人一样,受感染后见到了一只baby。我需要什么见证人吗?听说我这种情况最近发生的挺多的。我要做的就是去找一位有政府颁发的许可证的心理医生治疗,而不是和小酒在这里废话。 “哦……你可太需要一位见证人了,要是有两位,那你得惊喜到天上去,哈哈哈哈。”小酒哈哈大笑。 “跟你商量一下,你能不能不要偷听我心事?你这样我会讨厌你。” “sorry啦,我打扰到你了吗?其实你也知道,我是没有办法知道你的心事的,我能偷听到的只有你盘算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小心思。只要你永远没有这种小心思,我就偷听不到了。” “为什么?” “很简单啊,你的心事是你打算去做什么,就算是走路你也有要往这边走,或者往那边走这种心事。心事就是你真正想去的地方,你想做成的事。” “那小心思是什么?” “哈哈哈,小心思就多了去了。小心思是你打算通过什么手段去到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成的事。一旦你开始盘算手段,你就会跟心有灵犀一点通。因为我的设定是阻碍你使用任何手段。” “这似乎很复杂。” “不复杂。这是你偷看n的研究报告后植入你自己脑袋里的一种行事策略。” “你把事情说复杂了。”我完全不想跟小酒在石舍村这种地方谈论n的事,“简单来说,我因为有需要某个人来阻止我使用手段的需求,所以创造出了一个你。” “因为你觉得齐洛并不具有足够的力量和说服力去阻止你,所以你创造了我。如果现实中齐洛可以像我一样处处与你同频,你便不再需要我。” “小酒……怎么说呢……我觉得你最近越来越具象了。” “哈哈哈,是吗。所以你送了我一张你真正喜欢的女生的脸。” 现实中汤头的样子浮现在我眼前。我知道汤头在召唤我向d市去,但我就是想拖一拖,即使我需要把小酒想象成她的样子,即使我恨不得立刻马上赶到d市,我也想拖一拖。 我突然有点渴了。 我咽了一下口水,又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子。 把舌头缩回去时嘴里一阵泛酸,我又感受到了一遍昨天下午吃那颗番茄时它在我嘴里一口爆汁的爽感,一下子就口不渴了。 对了,我已经是一只猫了。 不对,我已经是半只猫了。 动物性就是这么神奇。 此刻我对那片种满新鲜番茄的番茄地的渴望彻底压倒了想探究石舍村故事的好奇心,以及妄图对潜鲸的管理方式横插一脚的那颗爱多管闲事的心。 我前爪撑地,像只猫一样直接朝番茄地奔去。 我的手掌上长出了厚厚的肉垫,它们撑在地上软软的,一点也不疼。 我越跑越快,顺利避开石子和围栏,一跃而起,直接冲进番茄地。 天几乎亮了,我现在看的特别清楚,甚至连最近那棵番茄苗上即将坠地的露珠都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太渴了,在吃番茄前我忍不住伸舌头先舔了一下那粒露珠。虽然那只是一粒露珠,但它对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喝水的我来说仿佛仙露一般解渴。挂着露珠那片叶子旁边的枝条上正好挂着一颗圆润饱满,刚熟透的番茄。 我一口咬下去!酸甜的汁水溅了我一脸。 汁水顺着我的嘴角从带毛的脖子流进胸口,鲜红的番茄红素浸透了我白色的t恤。我已经渴的失去了理智,哪管衣服干不干净。吃东西不就是这样吗? 真的好渴,我想要喝更多番茄汁!我冲着边上挂着的另一颗又一通撕咬。 没错,我不是优雅的小嘬一口,而是在用我那排刚刚长出来的锋利的牙齿使劲撕咬那颗番茄。这片番茄地昨天下午已经被农妇们采摘的差不多了,果实所剩无几,我边四足趴地地在番茄地里穿梭,搜寻着漏网的番茄。 这片已经没有了,我向另一片奔去。那片地里种的是还没抽芽的玉米,玉米梗硬邦邦的不能解渴,我忽略了那片玉米地,打算再往前找找。一只田鼠突然从我脚边窜了过去。因为猫捉老鼠的本能反应,我一爪子按住它的尾巴。 哈哈哈,正好钻到我手里,我要吃掉你!我的手掌并没有完全变成猫爪,它们只是在内侧长出了蹼垫,指甲变得锋利而坚韧,但不影响抓力。我探了下嘴,用牙齿咬住田鼠的头,但并没把它咬死,只是把它衔在嘴里。它知道自己寿命将尽,但不认命,拼命挣扎着。 用嘴叼住它后,我忽然意识到这样似乎不太好。 第一个问题浮现在我的脑海。 我是一个人,怎么能吃田鼠?!即使它闻起来真的好香,我也不应该吃。 要不换个吃法? 我直立起身,改用爪子抓住田鼠的尾巴,倒着把它从嘴里拎出来。 它依然在拼命挣扎,吱吱吱地乱叫。 我不厌其烦,没办法,只能抓住他的尾巴在空中顺时针用力甩了五六圈。 直到把它甩晕,这片田地才又一次恢复了宁静。 我再次把这只已经昏死过去的暗黄色的田鼠拎到眼前。 第二个问题浮现在我的脑海。 我真的要吃这个东西吗?我很渴但我不饿,我想吃只是因为它散发的味道十分激发我的食欲。 我犹豫了一会,挪开我紧盯着它的眼睛,试图装作对这只田鼠不感兴趣,直到理性的大脑终于溃败于嘴角分泌的唾液。 我把它拎的更高了点,仰起头,深呼吸,然后…… 我一口撕咬下它的头。 我不想吃头,我只想吃肉。 我叼住被牙齿扯下来的田鼠头,吐在地里。田鼠的血液顺着它脖子的裂口流了出来,我把那道裂口抿在嘴里,用力将里面饱满的血液吸出来。田鼠新鲜的血液清甜鲜美,一点都不腥,简直跟刚刚吃的那颗番茄味道一模一样。 血液顺着喉管流进我胃里的瞬间,我不止不渴了,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接着我三两口把那只田鼠的剩余部分咬成几段吞进胃里。 我其实并不饿,也不觉得田鼠肉好吃,说实话它带给我的味觉享受比嗅觉享受差远了,但把它吞进肚子后,我的兽性得到了极大的释放。我的情绪归于稳定,大脑也逐渐恢复了理智。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破解“亚瑟偷番茄”事件最大疑点的方法。 《柏卡图式求是录》里明确说过,夏洁告诉亚瑟她不想吃番茄,尤其不需要亚瑟用他的一对虎牙跟荒天帝交换番茄苗,但接下来几天亚瑟依然一直游走在伊芙田地边缘。据目击的一只绵羊声称,如果亚瑟从他不停游走的那块荒地附近的一道篱笆门里走出去,外面不到1公里处就有一片人类公共田地,里面种着不少番茄苗。 “亚瑟偷番茄”故事发生时和现在一样是一个番茄成熟的季节,甚至有人考据那一天是9月22日。 “你在想有没有可能是亚瑟他自己渴了所以才去偷番茄,对吗?” 我用于解开疑惑的手段又一次被小酒发现了。 “是啊,毕竟书上说了伊芙田地里有蔬菜但是没有水。如果亚瑟和夏洁不想像我刚才那样喝动物血液的话,他们只能继续用亚瑟的身体部分交换水果了。” “还有一个办法。”小酒说。 “还有什么办法?” “等下雨,或者等昼夜温差大的时候水汽被凝结成露珠。” “按你这样说,下雪也可以。” “下雪是可以,但那得等一个寒冷的冬天。在等到会下雪的冬天前,亚瑟和夏洁需要先要准备过一个容易口渴的夏天。” “是这么回事。” “但你忽略了一件事。亚瑟是没有舌头的,没舌头不仅让他不能说话,我认为也会让他感觉不到口渴。一个感觉不到渴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自己渴了而去偷番茄解渴呢?你的推理需要再一次回到原点。” 第12章 偷食者前传:暮光黎明(1) 原点,我开始深入思考这个词。 上次有人启发我这样思考问题,还是在上一次。 齐洛发邮件来那次,她给我发的那封邮件附件里有个被命名为“源”的exe程序,程序运行到最后一行时显示了一个ip地址。这个地址暗示我去飞行机开的“red bee”网吧探寻谭诺之死的秘密。 我没按它的暗示行事。 我开始回想之前每一次齐洛像考试递小抄一样传递给我,帮我作弊的各种充满暗示的“小纸条”。 从每一次结果看,齐洛暗示我去做的事都有必做不可的意义。我之前每一次跟随齐洛的暗示行事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做这种事就像扒着赌场轮盘的边缘按私下打探来的内幕消息下注似的。刚开始一两把时我对齐洛给的消息将信将疑。我绝对不会在那个时候就相信内幕是真的,所以开始一两把只敢少量压钱。在焦急地等待珠子落定其中一格的时间里,比起游戏输赢,我更在乎尽快验证完内幕消息的真假,毕竟本金都是我自己的,压的比较少,就算输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接下来是第三四把。 我会开始第三四把赌局是因为齐洛给的内幕(或者叫暗示)无比准确,准确到连续两次我都通过她的暗示押对了中奖数字。如果这种事只发生一次,那可能是巧合,但发生两次,并且连续发生两次,我会认为这不是巧合。我大概率会相信齐洛提供的“内幕消息”是准确的,她一定有某种渠道能获取绝佳线索,帮我提前知道中奖数字。 如果这个时候恰巧我还知道她开了一家名叫“多一个人知道”的信息公司,她本人是个从小研究网络技术的职业黑客的话,那会发生什么事? 我将更相信内幕消息一定是真的,我光顾的赌场一定在搞暗箱操作,每一轮中奖数字一定是被提前被锁定的。 在第三四把开始前,我拿回了属于我本金的所有d币和前两轮通过游戏赢来的两堆三十六倍于我本金d币币值的白铜币。需要注意的是,第一把赢了以后,我并没在第二把时投入所有原有本金和靠第一把赢来的等于本金三十六倍币值的白铜币,我仅仅只是再一次下注了原有的d币本金,因为玩这一把的目的依然只是验证赌场黑幕而已,结果是我又赢了。这把之后我开始确信赌场有黑幕,齐洛有内幕消息。 第三把开始,我撤回原有d币本金,只用第一二把赢来的白铜币参与赌局。因为此时我已经知道赌场存在黑幕,为了降低被黑幕戏耍的风险,保证接下来我怎么玩都不亏本,我尝试用本来就不属于我的钱去赢更多本来就不属于我的钱。 接下来我用这些赢来的白铜币连赢了十把。 第十三把开始了。 十三是个不吉利的数字,我大额减少押注。 这一把开始前,我撤回了所有赢来的白铜币,再一次从兜里掏出原有的本金d币参与赌局。 我描述这一切并不是在嘲讽飞行机是个很不吉利的人或他的red bee是一家很不吉利的店,也没有暗示他的女人lovebaby居然只乌鸦,实在太触霉运,我更没有在怀疑如果我再听一次齐洛的内幕消息,她将会在这一把故意耍我让我像个光杆司令似的只拿着本金滚出赌场。 我只是随便说一下这几年和齐洛合作的基本情况,仅此而已。 整理清晰思绪,我这才往农舍方向走去。 此时的石舍村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回到谭诺家的小院前,和上次来时一样,推开没上锁的院门壮胆进去查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天已大亮,光线却唯独照不到这个区域。院子里有点暗,即使我拥有了猫的视力也看不清,但院子的暗不妨碍那道门很亮,它依然像一艘救生艇的船底,或像一副完整地肋骨似的坚毅地伫立在原地。 门没锁,我拉开门走进去,在墙上摸索照明的开关。 咔哒——房间顶部的白炽灯管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间农舍别看从外面看很大,门也大,它的内部空间其实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一间客厅和一间卧室,连厨房和洗手间都没有。 我环顾四周又确认了一遍,这里确实没有厨房和厕所,进门处是玄关,玄关右转是客厅,客厅底部有一扇门通往卧室。整座房子连一扇窗都没有,紧靠两根白炽灯管照明。我刚刚按下的按钮是玄关和客厅共用的一根白炽灯灯条的开关。 客厅里没有电视,也没有沙发,占据中央十几个平方的是一个用塑料栏板圈起来儿童活动空间,里面铺着软垫。软垫旁散落了一地玩具,有积木、电动卡丁车,还有布娃娃。塑料栏板上还挂着一个彩纸折的风车,扇叶正轻轻转动。 卧室门虚掩着吸引我过去一探究竟。我刚推门就发现它后面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我伸脚探路,发现那是个塑料水桶,桶里面还剩半桶水,水面上漂着一个舀水用的红色塑料水勺。 我用脚踢开水桶,走进卧室,打开灯。 “哈哈哈,你这样畏畏缩缩的,真的很像在偷东西唉。” 我现在真的不想应付小酒,但她就是出现了。 “我回来了,因为我刚刚没有把亚瑟偷番茄的故事说完。” “那你说完吧,我知道你不把偷窃事件说完是不肯放过我耳朵的。” “《柏卡图式求是录》里有很多故事,但只有一个是个偷窃相关的。” “番茄。” 我迫不及待地想检查一下这间卧室后离开,因此想尽快和小酒把这个全书里最晦涩难懂的偷窃故事说完。 “不是葡萄,也不是番茄,是桃子。”小酒说,“葡萄明确是亚瑟拿门牙和荒天帝换的,番茄是亚瑟游走在篱笆门边时,目击的绵羊怀疑他会去偷的,但他最终让夏洁吃到的除了葡萄以外的水果是桃子。” “看来你相信第三派的观点。” “第一二派是什么?” “第一二派都认为亚瑟偷到,不对,不应该说偷,应该说交换到的水果是青番茄,只是交换青番茄给他的那位美丽的少女农妇的闺名叫桃子而已。第三派,就是你说的这种观点,压根不存在美丽的名叫桃子的少女农妇。桃子是亚瑟逃离伊芙田地后从一公里外的人类果园里偷来的唯一水果。那片果园里确实也种着番茄,但亚瑟偷走了更具水果特征的桃子,因为他认为相比番茄,夏洁一定更喜欢吃桃子。” 靠白炽灯管的照明,卧室里的一切一览无余——南北靠墙各放着一张单人床,床单一片狼藉,被子胡乱堆在上面。 两张床的中间的白炽灯管正下方是一个长宽约两米的铁笼。笼子做了两层,上层铺了软垫,下层放着一个食盆,一个水盆,食盆里剩着些鲜红的碎肉。我猜这个笼子就是用来关那个生物的。 我走到南面的单人床前掀开被子,枕头上血迹鲜红,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潜鲸静悄悄来“处理”完这一切又静悄悄地走了,什么证据都没留下。我不敢在屋子里久呆,关上两盏灯后摸黑又回到草丛。 我再次醒来时尾巴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13章 偷食者前传:暮光黎明(2) 石舍村后山坳方向飘来的袅袅炊烟带来了阵阵肉香。 是哪家在煮牛肉?不对,好像是肥美的猪后腿肉,牛肉煮食没这么丰厚的油脂香。厨师在配料里或许加了几片咸鲜火腿和一把油浸鸡枞菌,它们有助于肉味进一步挥发,只是有个缺点,它们的加入同时也会掩盖大部分猪肉原本独特的骚味。这就是为什么这阵气味刚飘到我鼻子里时,我真的误以为是谁在这荒山野地炖了一锅清炖牛腩。 我管不住自己的脚想前往这个野餐厨房一探究竟的欲望,往香味传来的方向走去。 越往香味传来的地方走,咸肉炖猪腿味里夹杂的酩酊剂味道就越浓。如果我的嗅觉没欺骗我,厨师一定在炖锅里加了过量的覆盆子酩酊剂。酩酊剂最近几年因其便于携带,风味浓郁,品种繁多,效果直接等优势,已经被市场监管局默许为酒类代替品。 法规放开后,不少厨师争相采购风味独特的酩酊剂代替料酒给肉食去膻提味。因为不允许宣传,知道使用酩酊剂制作料理,甚至直接饮用都是合法的的人不多,就算知道并且想购买,一般人也找不到购买渠道。酩酊剂直接服用的话虽然效果和酒有点像,但两者有明显区别,从制作上看,酩酊剂也绝不可能像酒那样随便哪个人搞个家庭作坊就能制作。 路边田里,农妇们依然在采摘所剩不多的番茄。 “老姐妹们,今天一定要全部采完啊。别说等到下周了,就算再等一两天这批果子就都开始烂了,起沙过度会很难吃。”领头的农妇对其他人说。 我不知道她是谁,但绝不是昨天被推选出来跟我说话那个,也不是我来时小巴上遇到的那个。 “好嘞,蜜桃姐!今天我们保证完成任务。”人群里有一个应和她。 又一个夸她:“哈哈哈,蜜桃姐你也太拼命了,就你采的最多最快。” 这个被叫作蜜桃的农妇一脸无辜地说:“我这么卖力不是想多劳多占,姐妹们可别误会。我是天生劳碌命,家里就我这么一个壮劳力,我不比你们多干点的话家里娃吃什么?” 第一个应和她的这次开始反驳她了:“哈哈哈,你要这么说的话谁不是一样啊?那群男人真是懒死了,天天躺在家里。他们说他们白天要照顾娃,但谁都知道娃白天根本不需要照顾,晚上才是爱闹腾的时候,我们这些女人白天要顾整片园子的农活,晚上还得陪娃玩闹,时间久了谁会不觉得家里的男人完全没存在的必要啊?” 农妇蜜桃又说:“你要这么抱怨你家男人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干农活卖力确实你家两口子能吃饱饭,但你也不想想家里的娃怎么办?娃不喝奶就要吃肉,没有你家男人出门打猎,娃能不天天晚上闹腾你?” 蜜桃说到这里突然闭嘴了。 她才意识到那个应和她的农妇的意思是她家男人从不出门采奶和打猎,那娃可不得天天晚上闹腾她吗?这种恶性循环的事她最好别插嘴,毕竟自己家那口子没那么懒,也没那么惜命。 我没仔细听她们说什么,甚至不好奇她们到底是潜鲸部队从哪里凭空大变出来的活人,我只关心那股馥郁香味的来源。 她们难道就没闻到这个味道吗?这种好奇一瞬间窜入我的思绪,但我很快把它甩了出去。 我伸出舌头舔了下鼻子,又舔了下手背。虽然我已经不是半只猫了,但那种当猫的感觉好像无法自行消失。 那股香味诱惑地我馋到想把手吃了。 我继续往香味传来的地方找去。 我搞错了,没那么远,原来香味的来处不在远处的山坳里,就在一片田舍后面。 路人路过田舍想往山坳方向走的话必须路过一片坡地。我循味而去时,五个猎户打扮的壮汉正架着火堆烤一只乳猪。 我大失所望,因为我刚刚真的以为是几位烹饪高手正围在一起炖一锅咸肉猪腿汤! 在我想象中炖锅里的汤水此时应该正咕噜咕噜冒着漂着油花的奶泡,像奶炖鲫鱼汤那种,诱人的奶泡下肥硕的猪腿肉被平日善用刀具的厨工用极温柔的手法缓慢切割成一片一片木屑般的薄片和厨师长准备的一块珍藏了十几年的咸猪腿肉放在一起炖煮,当然这块老式咸腿也应该被用同样的刀工切成薄片。这才叫原料化原味,原形化原食。 烹煮到中段时,调味师提出要在汤里加入鸡枞菌,他说菌类不仅可解汤头油腻,还可增香,主厨依法炮制了一番后,最后加入的甜点师提出建议,既然要解腻提香,何不直接滴入几滴覆盆子酩酊剂?他贡献出一小瓶自己制作秘方甜点时才会使用到的宝贵酩酊剂。主厨接过后,因为知道酩酊剂的威力不敢多加,摆摆样子滴了几滴在汤里,但这东西即使只用几滴味道也足够馥郁。 很可惜以上五位料理达人和那锅传说中的炖汤是不存在的,我眼前只有五位壮汉和一只焦香四溢,被炭火烤的表皮焦脆的蜜汁烤乳猪,除脆皮猪身外,乳猪头被割下来朝天放在火堆旁,一只猪后腿被单独切割下来捆绑在同一个火堆上另一根较短、较低的烤杆上烤制入味,似乎是谁怕那堆火不够烈,烤杆又架的太高,如果不切下来烤时间久了就成烟熏猪肉了,外皮烧焦了不说,内里还可能血淋淋的不够熟。我认为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就我看那堆火的烈程度刚刚好,烤杆上冒着油花的猪肉已经明显熟透了,肥油一滴滴顺着木杆滴到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这种声音意味着火焰对这种乳猪油脂的香味也十分受用。 其中一个壮汉看我站在一边发呆,招呼我过去:“你,说的就是你,要来一起吃吗?” “可以一起吃吗?” 我觉得他们一把猪烤好我就直接加入开吃似乎不太好。我什么活都没干,什么力气都没出,甚至连食材和烹饪也跟我无关,我走过去就直接享用美味这很不地道,无奈虽然我想是这么想,口水却没那么有骨气地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哈哈哈,看把你馋的,你直接过来吃吧,我们刚刚烤好。” “我以为……” 我差点脱口而出我以为这是一锅猪腿咸肉汤。 还是那个壮汉说:“你以为什么?哪那么多以为,还不快过来开吃?” 我用只有我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嘟囔着:“我以为是一锅汤。” 他们既没有听到,也没想继续追究我到底以为什么。 我走到火堆旁坐下,另一个壮汉取下短杆上的猪腿递给我。 这只猪腿明显比猪的其他部分烤的更熟更入味一些,但我打算拒绝这条被单独切割出来的猪腿。 我摆摆手拒绝,表示我不吃这个。 把猪腿递给我的那个男人一脸失望,自己把猪腿拿在手上狠狠咬了一口猪腿肉,顺便对我使了个嫌弃的眼神,好像在谴责我不懂他的好意。 我转头看其他人,这时他们每人手上都已经拿好了一条已经烤好的猪腿。我不知道这种梦幻般速度的切割术究竟是什么时候完成的,反正当我拒绝完那条单独烤制的猪腿,其他几个壮汉已经迅速完成了对整只猪的分割,一人切下一条猪腿正津津有味地啃着。 “正好多一条猪腿,老大说请你一起吃,就分你尝尝。” 另一个壮汉从不知道哪里又变出一条刚烤好,还热气腾腾的猪腿递给我。这次我没有拒绝,我要是我再拒绝,这顿可能就不剩什么留给我吃了。 香!实在香。 咬下一大口肥肉后,猪腿肉上丰富的油脂化作爆爆珠在我的口腔里一粒粒炸开。大量脂肪粒被我的牙齿咬碎时产生的微小的冲击波轻轻拍打着我的口腔。有点痒,又有点爽,反正挺过瘾的。 尝过这种味道后,我突然对我幻想中的那锅汤不再垂涎欲滴了。 再好喝的汤品的也只是各种食材的混合口味。当然一锅汤里一定有一种主味,比如在“割”里汤头请我喝的那碗芋头板栗冬笋鸡腿菇果子狸汤,主味当然是果子狸肉,但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所有食材混合在一起长时间炖煮而产生的如奇妙魔法般的鲜味,以至于我今天闻到烤乳猪的味道时,竟误以为这也是一锅汤。 “喜欢油脂风味的绝对戒不了这一口,哈哈哈哈哈哈。” 负责切割的壮汉看我们所有人都已经把手上的猪腿啃完了,他从火上取下乳猪身体,开始切割其他部分。当他破开乳猪腹部时我才发现我的嗅觉没欺骗我,因为里面真的有绑成一捆做配料增加风味的咸腿肉和鸡枞菌。他掏出不再被需要的所有配料,随手丢在猪头旁边。 我出于好奇捡起配料里的咸腿放在鼻子跟前闻,果然它散发着浓郁的覆盆子酩酊剂味道,别说吃了,闻一闻我都快醉了。 直到这时我才一拍脑袋意识到b52给我和汤头调的那杯“night cap“里的独门秘方——沙棘原浆可能是什么。 那不会是沙棘酩酊剂吧? 第14章 偷食者前传:暮光黎明(3) 我试着不去细品乳猪肚子里各种配料被火熏出来渗透进肉里的味道,而去仔细辨别这条猪腿本来的味道。这很难,真的很难,因为咸火腿和覆盆子酩酊剂串味特别重,鸡枞菌倒还好。我的味蕾很难摆脱紧紧黏在猪腿瘦肉部分的咸火腿和覆盆子酩酊剂的风味。它们所含的那种独特的芳香物质和去膻因子已经完全均匀地渗透到每一丝我品尝的蛋白质纤维里。它们使猪腿肌肉肉质嫩滑、清爽,不膻不腥,甚至变的有点像紧致的牛肋条。我又咬了一口仔细感受,没错,说是猪肉,却已经不像猪肉,覆盆子酒香和火腿咸鲜已经完全盖过了原味。 我怀疑这个时候这只乳猪里已经完全找不到任何一条没被这两种物质感染过的纯肌肉纤维了。这真令我遗憾,因为现在依然能让我品尝到乳猪原有风味的只有脂肪,那一粒粒拍着我口腔壁爆裂的脂肪粒所溅出来的油脂始终原汁原味。 饿的时候何必对风味计较这么多?我大口朵颐,风卷残云,剩下的肉坦然落肚。 “腿肉不是最好吃的,你再尝尝那个。”那个喊我过来的男人说,“小八,把那个递给他,对,你手上那个。” 被他喊作小八的那个壮汉很听他的话,他从地上拿起那只还没经过火烤的猪头,直接割下两只猪耳朵,一只塞进自己嘴里,把另一只递给了我,我伸手去接时他一副有点舍不得的样子。 一只生猪耳朵而已,哪那么宝贝? 确实还没烤,这块是生的。我拿到鼻子前闻了一下,膻味依然浓郁,我确定这只猪耳朵还没被咸火腿、鸡枞菌和覆盆子酩酊剂的调味污染。 要不就吃生的,要不就吃被各种味道污染过的,是这个意思吧?虽然我没问出口,但眼神充满疑惑地看着小八,小八假装没看到我在看他。 我咬了一口那只猪耳朵。 这到底是什么人间美味?!它不像是块肉,它有雨后青涩谷味的甘甜。这种味道不是已经可以剥壳上桌的谷子的味道,而是一串尚且挂在青麦秆上未成熟的谷粒中的谷浆如果被提前吮吸出来时会有的味道。新鲜谷浆和麦秆是制作优质麦芽糖的原料,它不馥郁,但回味芬芳,后味回甘,像一支轻柔的风笛小夜曲,全曲没任何一个重音,却能在悠扬和深沉之间拿捏的恰到好处。 这种味道让我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我半死状态的灵魂如同重获新生了一般。 我原本灰暗的灵魂特别赏识这口耳朵的滋味。即便半死不活着,近几年我原有的灵魂依然十分排斥小酒入侵后逐渐被轻佻氛围占领的心灵,它需要通过偶尔品尝一两口这种味道来维持自身的平衡。 上下牙触到肉的每一次啃咬,都像指挥家纤细的手指轻盈地指挥着带着生血味的油脂在我的舌尖起舞,而背景节奏就是这支风笛小夜曲动人的音符。 要是汤头在身边就好了,我一定要第一个告诉她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美味。 吃完整只耳朵,我心满意足。几个壮汉没有继续邀请我进食的意思,他们分食了猪头和猪身的其他部分,吃完无不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 我和他们一起敞着肚子躺在地上,此时此刻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根本没什么要研究的课题,谭诺还没死,我还没决定应邀去d市,甚至我还没在网上遇到过汤头,没听过她那一番关于阿奇卡洛斯山脉雪鹅的废话,更没有对那只让我彻底变成半兽的章鱼宝宝的任何记忆,我手上的船票还有价值。 易丽尔皇家巡洋舰皮克耶落日号明天一早就要在浮岗起航,行驶向它的下一站,不出意外我是肯定去不了了,希望n能赶得上。一般来说只要他不睡过头问题就不大,前天他给我发消息说他已经提前到浮港码头的小旅馆等待发船了。 明明才刚睡了一觉,我又困了,想再睡会,但是我的胃和胃里的肉不允许我这么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被一个问题困住了: 加上我这里一共有六个人,乳猪应该只有四条腿,为什么我们每个人都吃到了一条猪腿? 我又看了眼那只乳猪,它已经被吃的只剩头骨了,头骨上,居然还保留着一副完整的人类牙齿。 我惊慌失措地问:“这乳猪哪来的?” “嘿嘿,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其中一个壮汉神秘一笑,“这是村子里的农家自家养的,他们昨天搬家走的急,没把乳猪带走,我偷了一头。” “兄弟们都吃完了吧?我还没吃饱,多加了一个人咱每人都少吃了一点,再去打点野味补一补怎么样?”喊我来的那个壮汉边说边起身去拿他支在树边的猎枪。 “你说再去打点就再去打点,兄弟们都听你的。” 他掂了掂手里的枪杆:“别这么说,我知道你们为这小子的加入生我气呢。只要有这玩意儿在野味多得是。我再去给你们猎一头。” 他一声令下,五兄弟扛起各自的猎枪往山坳里走去。 他转身时我看到他靴子跟部赫然印着一个蓝白相间的半透明爱心图案。 他们也是潜鲸?我疑惑了。 “你们是潜鲸部队的人?”我鼓起勇气在他们身后喊,“跟屠村的那群人一样?” “潜鲸部队?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我们只是一群出于善意想请你品尝美味的猎户,如果你想知道我们这么做的原因,可以去书里查一查唐密瓦罗思可达这个人。” 空旷的山坳里,他们这群人穿着“潜鲸”牌皮靴,脚踩大地,越走越远。 “对了,麻烦你帮我们把那堆火熄了,顺便找个地方掩埋一下那堆骨头。” 第15章 变成猫至少可以躲避三十七分之一概率的悲剧 d市三日游、谭诺被杀、石舍村偶遇潜鲸执行任务、变成猫、可能误食了异形畜肉这五件事,到底哪一项才是造成我眼下困局的关键? 这几件事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它们都属于我认为并非不可行之事。我心中的真实想法是这样的: 1.我当然可以应邀去一趟我久闻大名却从未踏足过的d市,去看看他们施行特许政策后的成果。如果汤头是受什么神秘人指派来对我执行自然召唤仪式的“果农”,她的谈吐、思维方式、长相和魅力值都十分符合我对这个角色的预期。很多受到召唤的人在描述自己的遭遇时,往往说他们遇到了一位极富个人魅力的“果农”,但调查后都发现他们可能只是偶然遇到了一只浑浑噩噩地在街边胡乱飞舞,对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未来有些绝望的“火蝴蝶”而已。火蝴蝶的特征是喜欢通过传播变异因子制造混乱、散布绝望、渲染忧郁,即使从不宣之于口,他们的言行举止中也饱含对“末世”和“毁灭”的向往和崇拜。火蝴蝶们如果看到一条绳子上有个解不开的死结,往往想找一把刀把那个结给劈开,找一把火把那个结烧了,或找一把剪刀也行,直接剪掉是最不伤除了那个结以外绳子其他部分的最佳方式。“果农”则完全不同,他们往往对自己对那个惹人厌烦的死结的真实看法三缄其口。他们的行动像被各自所属时区的天意之手上紧了发条似的。他们的行为所导致的结果永远不会显示错他们所属的那个时区的准确时间。无论“果农”做了什么,反正劈掉、烧掉、剪掉绝不是他们会对那个结做的事,甚至他们会想各种办法避免这种事发生。 2.谭诺被杀是一件好事。他曾经的言论以及观点的标志性已经成为乌鸦施行下一步行动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有一种方式可以改变乌鸦对谭诺的看法,那就是谭诺承认自己年轻时的言论,那些让他成为一根定海神针似的存在的言论都为一派胡言,甚至从头到尾只是一场笑话,但他不会同意的,他宁愿提前退休也不愿意撤回或改变自己之前的言论。那就很麻烦了,说实话谭诺还不算太老,要等他自然死亡的话那可真要太久了。以谭诺的死亡为信号宣告向对手开战,很像乌鸦会教飞行机做的事。齐洛提示我去查一查“red bee”,也暗示了这种可能。 3.潜鲸部队需要执行清洁或运输任务,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本性里的另一面甚至觉得类似任务应该多执行一些,现行管理手段是太松了,而不是太严,当然我不可能这样表达,现实里无论谁说这种事是做的太多,还是做的不够多都不合适。 4.变成猫是一件我认为必然要完成的事。 5.误食异形畜肉这真是偶然(尽管上了法庭可能根本没人相信我在吃之前真没数过那头乳猪有几条腿)!我后悔了,不该馋这很美味的一口!吃除乌扎臀羊羔肉以外的任何疑似异形畜肉都属偷食重罪,最严重的情况会被判死刑,如果吃了舌头则百分百被抓到就必死无疑。关于吃不同部位的异形畜肉到底要被判什么刑,官方有明确的不成文规定。因为这种事不能白纸黑字印刷成条例,对这方面法律了解最透彻的只有律师。这种情况食客的辩护律师都会建议食客无论如何都不要承认自己吃过异形畜肉,不是不知道自己吃的食物里可能,异形畜肉,而是对天发誓,自己绝对一口都没尝过,甚至舔都没舔过,而控方律师往往擅长引导、甚至欺骗食客承认自己确实在不知实情的情况下食用过异形畜肉。 论重要级别我变成猫和我吃了可疑的异形畜肉这两件事都很关键,但如果只能选一样,我选最后一条“我吃了可疑的异形畜肉”,因为前四条我都认为是或早或晚必然为之的事,而最后一条是本可以永远不尝试去做的事。 吊诡之处在哪?吊诡之处是如果我认为前四条可行,甚至必然需要做的,或者如果有谁推我一下我就一定会被动去完成的,我这种模糊于表里之间的价值观必然在潜移默化的长期行动中造成某种会招致内外部世界同时发生变化的后果。最后一条完全不同。最后一条是一个只要不被抓住,不被举证,就完全不会造成任何后果的全新选项,因为我从中也仅仅只收获了一种绝佳却一闪即逝的味觉体验而已。既然我什么都没得到,必然什么都不会失去,也不可能从失去的过程中感受变化曾发生过,意识到这点真的很重要。 因为第五条纵使重要却不计数,我打算重回第四条探寻解决之道。要弄清楚我允许自己在被动状态下被变成猫的理由,需要找到汤头这个寻求转变自然和谐发生的果农之道,并亲自在其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果农。 回a市后无论我给汤头发什么她都不回,但我想再试一次。 “我变成猫了!”我在“荒野漫境”给野生动物专业1号人偶留言。 我想试试这句话有没有用,毕竟这一个月里我给她发的其他任何信息她都没回,包括留言说了谭诺案子的事和我即将前往石舍村见谭诺家人的事,全都是已读不回。 因为我把跟索玛尔买的唯一一张皮克耶落日号五等仓船票送给了n,上周我还给“巴比豆”留言说我有位即将搭乘皮克耶落日号出海的朋友要来d市等发船。对方是个很有趣的人,如果汤头有兴趣可以带他在d市转转,顺便我把n会搭乘的高铁班次信息留言给了她。 那条也是已读不回。 这次不同,我居然亲眼见到对方的状态栏从什么都没有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三秒后她的状态栏又恢复了一片空白,不显示她是否在准备回复的信息。 过了十几秒又变成了“正在输入中”,然后就又变成了静默。 我看得出她似乎很犹豫。 最终,分别后的第一句回复被发送了过来:“哈哈哈,是吗?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得出她正在妄图以轻佻的方式应对这件事。 既然她那样,我决定这样:“什么叫发生了什么事?我变成猫了啊,是被你变成猫的吧?” “哦?你被我变成了猫?这听起来很奇怪,要不你说详细点听听?你的推测和你对我的怀疑都可以说出来啊哈哈哈哈(微笑的表情)。” “这让我怎么说?” “怎么说?用文字说啊。如果你真的怀疑是我将你变成了一只猫,那你可以把这个论坛变成我的审判台,你可以在这里说清楚你的怀疑,你的指控,说清楚你为什么怀疑是我将你变成一只猫的,对了,你最好顺便说一下你是不是自愿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自愿,这种事我怎么可能是自愿的?我开始回忆那个晚上和她发生关系时的一切细节。我不能说我是不自愿的,半推半就也属于自愿,也不可以说我不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发生的后果,毕竟她在此之前的言行举止就表现的像个老练的“果农”。 她又发来一句:“变成猫不好吗?” “也不能说不好……至少我没中那三十七分之一的悲剧奖券。” 如果变成猫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我就不可能这些年一直犹豫要不要主动寻求变化了。寻求变化就跟去赌场玩轮盘游戏一样,在变化前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有的理论认为会变成什么只和促使变化发生的“果农”或“火蝴蝶”有关,但大量事实证明其实这两者是毫不相关的,一切只跟变化者自己有关,所以大约是三十七分之一的概率有的人会变成没有脚还没有牙的生物,要是再加上体型很小还只能在水里呼吸那就更悲剧了。 “啊哈哈哈哈,哪三十七分之一?你害怕变成什么?” “陆地的无壳软体动物,或水生的小体型鱼类。只要不是这两种都行。” “是吗?只要不是这两种就行?那万一你变成了一只乙鼠呢?一被像谭诺这样的人抓住就想着榨点油来入药。” “乙鼠根本就不存在。” “你觉得这是谭诺编出来骗人的?我怎么就这么相信呢啊哈哈哈?” 我觉得她在越扯越远,重要的是我没有被她变成无壳软体动物,也没变成小体型鱼类,而是变成了一只猫,这其实是一件好事,说明我当人时是一个人畜无害的人,即使变成动物也属于一种人畜无害的物种,最多像在石舍村里那样喜欢抓田鼠吃。 “你知道吗?我那天居然想要趴着舔水喝。” “哦?说来听听。” “我还变得想吃田鼠。” “哦。这很有意思。” “我还发现我现在可以单靠腿就从窗口跳上屋顶。” “那不是很好吗?看来你变成了一只后腿爆发力很强劲的猫。” “我不止后腿爆发力很强,我还是一只异瞳猫,左眼是黄色瞳孔,右眼是蓝色瞳孔。” “那真是恭喜你了。” “可我如果必须要变成动物的话,第一选择不是变成一只猫。” “但你已经成功规避掉三十七分之一你最不喜欢的选项了,这还不够吗?” “话是这么说,但难道我不可以成为更顶尖的动物吗?” “顶尖?只要是动物就都比人类低一等了,能不变成猥琐的软体动物或软弱的小鱼已经很不错了。你是不是要求有点太多了?” 我怀疑她是来搞笑的,或者正在试图通过搞笑的方式安慰我。所有支持变化派都知道只有飞行类和远古类才是动物中的顶尖级。 如果人不能通过变化变得比原本更强大,那变化就是一件坏事,但如果可以因为变化而拥有作为人类绝不可能拥有的能力,那就另说了。 第16章 听闻你藏匿了一根尾巴,且把它安置在了裤管里 我发给汤头一句:“我完全不觉得我的要求有点多。” 这就是汤头和小酒的区别,汤头即使仅作为一个朋友存在,也远没有小酒那么贴心,当然小酒的贴心不代表小酒支持我,比如我刚刚发过去的这句“我完全不觉得我的要求有点多”,可能在内心深处汤头和小酒对我这句话的明确回复都会是“我觉得你的要求有点多”,但汤头会选择直接反驳我,告诉我为什么她觉得我幸运地避免了三十七分之一的悲剧后还不满足,还幻想成为飞行类或远古类动物是要求有点多的特征。小酒不会,小酒会引导我再多谈谈我的理由,即使她内心已经给我下了“这个人的要求特别多”的判决。 果然,汤头的下一句回复是:“那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你已经变成猫了,变成猫之前你无论怎么谈论你想变成飞行类或远古类都行,但变成猫以后谈论这些你不觉得有点多余吗?我甚至都懒得继续听你絮叨这方面的幻想,这只是在浪费时间。你还不如谈一谈你的尾巴是什么颜色的,这听起来更有趣。” “白色……抱歉,一只白猫很显然只会拥有一条白尾巴,希望我这样的变化没有突破你幻想的边界。” “哈哈哈,没有,你放心,我在现实中见过奶牛猫,它们中有的即使是白色身体,尾巴也是黑色的,所以像你这样的纯种猫并没有突破我的幻想边界。” “哟,你还见过不纯种的白猫啊?这听起来很有意思(微笑的表情)。叫什么?奶牛猫?” “(尴尬咳嗽的表情)也不是不纯种啦,我胡说的。我老家把花色奇怪的猫都叫田园猫,我看到的那几只是毛色黑白相间的,有点像奶牛,所以我给他们取名叫奶牛猫,其实都是纯种田园猫。” “都是田园猫了,还纯种?在我老家田园猫是对杂种猫的一种蔑称。(哼哼唧唧的表情)” “哈哈哈哈,是吗?各人老家的风俗习惯不同吧,在我家乡即使叫杂色猫为田园猫也没有蔑视它们的意思。方便问一下你老家哪里的吗?” 我在思考报家乡的话到底要报到哪一辈的?是要报爷爷奶奶的出身地,还是外公外婆的,或更早一辈?恰巧我的情况比较特殊,就算只报到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辈,他们也来自完全不同的四个地方。好在全国地名变更政策开始后我已经没这方面烦恼了,他们四位的出身地早就改过好几轮字母了,甚至和最新公布的地图比较的话连原属地都变了。 “明斯迪浦港附近。” 反正汤头问的只是我是在哪里见过田园猫的,我就说了一个我见到田园猫时住的地址,但其实那地方不是我的家乡,我只是在那里见过几只令我印象深刻的田园猫而已。当人撒了第一个谎时就必须紧接着再撒第二个谎以应对对方接下来的追问,除非有耐心详细地向对方解释说明自己说第一个谎并不是有心的,单纯就图一时嘴快。就像我现在这样,因为汤头说她在家乡见过奶牛猫,我顺嘴就说我在家乡见过田园猫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原来你家乡在那儿,哈哈哈,我去过那儿。” 汤头是我遇到的第二个即使我不进一步说明位置也知道我说的明斯迪浦港在哪里的人,恰巧我遇到的第一个也是汤头带我认识的。cheers上次突然说他13岁曾经在明斯迪浦港渔船上招过妓,当时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但我怀疑这可能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很了解明斯迪浦港的人绝对说不出这个港口的原名,十年前它就已经改叫k-r镇了,后来叫过k-y镇,再后来连归属市都变了,被叫作h-u镇,最新地图上我上次留意了一下叫h-i镇。因为明斯迪浦港早就被废弃了,所以如果不是二十年前就在那边待过的人,绝对不会知道那边现在被称为鹭鸟湾的地方以前有个专门用来装卸裙带菜和鱼丸的不冻港。 “对啊,可惜现在我没家乡了。明斯迪浦港自从不再设立港口后已经先后被k市和h市吞并了。” “那确实有点可惜,我小时候去那里海边的夜排挡吃过海鲜面线和鱼丸汤。” 我当然不会告诉她去的很有可能是我小姨一家开的夜排挡,因为那里只有唯一那么一家夜排挡,一进门左手边牌子上推荐的特色餐就是海鲜面线和鱼丸汤,当然如果我去的话小姨更推荐我尝尝裙带菜。 当意识到我和汤头还有这样一层渊源,我暗自觉得好笑,只是我绝不会表现出来,我想永远保持这种比她多知道一点她不知道的事的感觉。 “现在就算你想吃海鲜面线和鱼丸汤那边也没有了,不过你要想看田园猫的话那边还有。” “说实话我对田园猫没那么感兴趣,所有猫里我最喜欢布偶猫,你是一只布偶猫吗?” “我应该不是一只布偶猫。我照过镜子,在网上也查了,我好像是一只纯白高地猫。(一脸严肃的表情)” 汤头似乎对纯白高地这种猫颇有研究:“原来你是一只纯白长毛猫啊?” “你喜欢的布偶猫难道不是长毛猫吗?不然你以为呢?” 我发出这条后又跑去洗手间照了眼镜子。我现在还是人类的样子,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变成猫。我想起自己满脸白毛的样子就十分恶心。 “我以为你没什么特别的,最多只是只普通白猫而已,毛不会那么长。” “哈哈哈,那岂不是很没意思。” “不是吧?你居然开始有点享受起来了,我没看错吧?(满脸不解的表情)” 我对于汤头不止把我变成猫还居然想诬陷我说我很享受变成猫这事大惑不解:“我才没有享受变成猫呢,你别胡说。” “好吧,没有享受就没有享受吧。你记得出门要穿长袖长裤,顺便带个口罩什么的,别让别人看到你变成猫。” “戴口罩有什么用?不是还有条尾巴容易露馅?” “你要把尾巴藏在裤腿里,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大家’是什么意思?是其他变成动物的人吗?” “不是,‘大家’是指所有自愿接受变化的人,但在我这里,‘大家’的涵盖范围会更广泛一些,”她停顿了下又发来一句,“涵盖所有乐于见到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外的其他人也自愿接受变化的人。” “那我属于你说的这个‘大家’里哪一种,前一种还是后一种?” “当然是后一种。” “呵呵呵,你真的误会我了,我没有乐于见到这些事发生。” “那你乐于见到什么事发生?为什么你在确定是我把你变成猫之后还要来找我?” “我来找你和知道是你把我变成猫这事无关。” 第17章 真好奇刺猬索尼克见汤头那天穿的是什么衣服 “无论和什么有关我都懒得再管你的事了,说明白点,我拒绝再跟你有任何纠葛。硅基底料,我觉得你有一种强烈的利用喜欢利用别人的习惯。这种习惯可能是有意的,也可能是无意的,但总之是对我来说不太好的,并且我觉得自己受到了叨扰。我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你这种习惯,但显然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件好事。” 汤头开始故作镇定地顾左右而言他,说着一大堆言之有理却不知道具体指什么的话,我本能地意识到她是想借着胡端给我安的“爱利用他人罪”来回避与我交流。但也不一定,一个人说的话一定和他真实看到、听到、感受到的一切有关,即使把“正话反说”、“意不言尽”、“夸张表达”等奇葩反馈包括在内,结论依然成立,所以既然汤头如此说了,一定是她看到、听到、感受到了什么。 我想起了一件事,我把n去d市的高铁班次发给汤头了,会不会汤头所谓我喜欢利用人这条里包含了我明明和她不熟却让她帮我接待朋友这个事呢? “n怎么样了?”我谨慎地发问。 今天是9月23日,皮克耶落日号如果没被坏天气耽误应该昨天一早已经从浮港起航。我也可以直接问n他现在怎么样了,但n的老式手机甚至连上网功能都没有,要是要打电话的话那还是算了,就为这么点小事没有必要。 “你说你的那个朋友,刺猬索尼克?” n当然不叫刺猬索尼克,谁都知道刺猬索尼克是动画片《名侦探索尼克》的主角,是一只以成为名侦探为目标而努力着的蓝色小刺猬。索尼克一边旅行一边在全世界各地替委托人解决各种疑难案件。只要案件被破解,索尼克就会从委托人那里拿到一笔可观的旅费,于是他会有钱开启下一段旅程。索尼克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实现成为世界第一名侦探的梦想。这个动画恰巧是高衫子最喜欢的动画,我和高衫子相识就是在《名侦探索尼克》真人版大电影的影迷见面会上。 “呃……我不知道怎么说。他不叫这个名字。” “d市本来就不能用真名,我知道这是他给自己取的化名。” 我也知道d市本来就不能用真名,但n这个名字难道还不够像个化名吗? “但是他也不是只刺猬,他的个性也和刺猬索尼克完全不一样。” “那他是什么?你说的刺猬索尼克又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我意识到汤头根本没看过刺猬索尼克这本动画,不然一定知道n给自己取刺猬索尼克这个名字的笑点具体在哪,既然她没看过,那我说了也白说,“但肯定不是刺猬,更不是刺猬索尼克,可能是某只被他研究的很透彻的远古生物,比如恐龙什么的吧。” 我最后那半句是多加的,但我真的很想找个人一起吐槽n的研究。 “呵呵呵。” “那你接到他了吗?” “接到了,你的委托我以后不再接了,带他跑这一趟可把我累死。我还带他在d市转了几圈,他说这是他第一次来d市,没想到马上就又要走了他很舍不得。” “因为我上次没能陪你再多呆一天,我想n过来陪你的话和我也是一样的吧,哈哈哈,当然我也没说一定要让你去接他,他一个人在d市也能瞎逛游,也找的到去浮港的路。” “他这人还挺麻烦的,但也挺好玩。关于你给我添了这一次麻烦的事,以后就别再提了吧。我只能告诉你他已经安全上船了。” 然后她又发来了一句:“对了,你自己呢?你自己怎么样了?这一个月过的还好吗?” 我对她迟到的关心不屑一顾,刚回来那段时间我持续不打断给她留言告诉她a市的情况,她完全不理我。 “我现在还在石舍村。” “石舍村在哪?我看到你之前的留言,你说你要去石舍村,那是谭诺的老家?” “是的,我还在这里被谭诺的孙子变成了一只猫……” “哦?谭诺的孙子?是个baby?” “是只章鱼怪。(做鬼脸的表情)这应该不出乎你的意料吧?” “说出乎意料或不出乎意料都不是。我压根没怎么关心过谭诺好吗?我最近除了帮你接待刺猬索尼克以外还在处理很多自己的事。你给我留言是不是还说了不少谭诺的事?我一看他的消息就烦,也不说是烦吧,总之觉得根本与我无关。我本来就不想理你,看到你说谭诺我更不想理你了。” 好家伙,她居然还想到顺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行吧,所以你肯定不会关心他的章鱼孙子。” “什么孙子?你知道现行政策是baby十岁前都不是人,这都不是人,怎么会是他孙子?” “行,不是人,那就是动物,石舍村村民养了很多动物,很多很多动物。” “你可别污蔑我说我说baby不是人是动物啊,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我跟所有人一样管baby就叫baby,或者叫果子,或者叫种子,也可以叫反应堆什么的,知道的都懂这是什么意思,反正叫什么都无所谓,总之不是动物。” 我踩到了她不积口德的尾巴,她急了。 “好吧,那就叫反应堆好了,总之我一不小心见证了潜鲸执行任务,石舍村一堆堆的反应堆都堆在一起死了。” “靠?在哪?” “石舍村,我刚刚已经说过了。” “我不记得石舍村在哪了,是潜鲸第5分队管还是第分队管啊?我本以为你就是去看看谭诺儿子的baby而已,没想到还跟一堆果农扯上关系了?” 果农?亏汤头还好意思说,我看她就是全天下最大的果农。 “是的,全死了,所有人。不是,是石舍村所有反应堆和果农都死了。” 我把详细情况说完汤头又不搭理我了。 我直接把谭的讣告链接发了过去。 “这是谭诺的讣告。” 对面依然一片沉默,我幻想让她对谭诺的死和石舍村所有果农和反应堆的死亡负责当然是不可能的,即使用道德感作为武器压迫她,我怀疑她也毫无知觉,因为她看起来就像那种坚定的伯罗普斯,无憾且无畏,甚至我要是这么干她可能会嘲讽并指责我才是那个该负更大责任的人。 “可以再见一次面吗?”我打破僵局。 “为什么又要见我?你爱上我了吗?” 我脸红了,那天晚上的事要是能再来一次就好了……我好奇她到底是为了想把我变成一只猫而开始的这一切,还是因为真的有点喜欢我才约我去d市。我本以为是哪种都无所谓,但真实情况好像不是这样。当我发现我幻想中的小酒居然长了一张汤头的脸,一切开始变得不简单。 “那天晚上是什么意思?” 她像完全不记得了:“哪天晚上?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又发过来:“哦,我想起来了,是我跟你睡了那事吗?哈哈哈,你可别想太多,你可以再来趟d市,或许我可以给你介绍个真正的女朋友。” 我显然正一步步走进她设下的陷阱,我忽然理解了那些传闻中被“火蝴蝶”玩仙人跳劫财劫色的受害者的心理了。 “你要是再过来的话,记得穿靓靓给你的那套衣服,别再傻了吧唧的了,你朋友刺猬索尼克就很懂规矩,他太搞笑了啊哈哈哈哈哈。” “他穿了什么?”我猜不到平常总是土里土气,蓬头垢面地在实验室呆坐的n到底会穿什么衣服去d市等待发船。 “我不告诉你。反正特别搞笑,笑得我当天午饭都不用吃了。” “你午饭本来是准备把他吃了吗?不然为什么他让你一笑你就饱到不想吃午饭了?”我用最一本正经的句式开了个最荒唐的玩笑。 “这两者之间毫无关系。这只是一个比喻!”她似乎不欣赏我开的这个玩笑,“说到吃东西,那你吃了吗?” “吃什么?” “田鼠啊,你不是说你想吃田鼠吗?” 我想起石舍村番茄田里的那只被我一口咬下头的田鼠。 “吃了。”我承认我确实吃了只田鼠,但没提异形烤乳猪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透露给她任何关于这件事的信息。 “哦,吃就吃了吧。猫吃老鼠很正常。” 正常吗?我努力把这件事理解成“正常”,毕竟变化完成后一切都会不一样。 “怎么样,你还想再来趟d市吗?”她又问道。 “不来。” “那好吧,我下了,你好好享受你的猫生,哈哈哈哈哈哈。” 第18章 火蝴蝶夫人祺雅泽·g·德戮诺二世(4) 齐洛给的地址是a-f镇西南角一座三层楼的花园洋房。丁言臻记忆中这个镇子里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房子,但他的记忆其实不太准确,因为他狭义上不是青龙坞人,他只是家住近郊的青龙坞黄果树公立职业学校的一名借读生,他上学不用交钱但住宿要钱,因为家里穷给不起住校的钱,他只能每天来回三小时坐小巴走读。丁言臻对青龙坞城市发达程度的印象完全停留在小巴路过地方沿线窗外的风景里,那当然是完全不准确的,但他也不想细究这座城市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反正无论这座城市发展到什么程度他都沾不到半点好处,他只是个路过的贫困走读生而已。 丁言臻到达这栋洋房前时落日余晖正映照在房顶,橙色的夕阳洒落在二层裸露在露台外的红色瓦片上时有种说不出自然之美。丁言臻想着如果自然天际的色彩变化已经足够人类欣赏,人类又何必再往更低矮处寻找新的风景呢?但并不是这样,人类比善于欣赏自然之美的动物多一双乐于欣赏艺术之美的眼睛,天际的色彩和风景即使再多变也只是虚无之物,抓不着摸不到,与己相距甚远,人类的创造物不同,很多即使没什么艺术鉴赏力的人也觉得只要是有形之物,只要是能摸得着的东西,就算平凡如一把米也比天际边穷尽橙色色带上每一寸的落日余晖更独具美感。 “请进,记者先生,你不是第一个为这件事来的了。” 丁言臻言明来意,女人很礼貌地打开门,侧身欢迎他进入。 让丁言臻最诧异的不是这个女人的美貌,而是她的冷静,他甚至觉得假如天上的仙女有肖像也不外乎如此。偌大的客厅里只有女人一个人。从餐桌上堆放着的那堆五颜六色的毛线球和编针来看,丁言臻进来前女人正在一个人织毛线。 不知道她织的是一条围巾,还是一件毛衣呢?丁言臻很好奇,但不知道适不适合发问。 “我在给我儿子织一个他上学带饭盒用的午餐包。”女人瞧见丁言臻那好奇的眼神,不止直接告诉他她正在做什么,还走到餐桌边把那只编好了三分之二的午餐包拿给丁言臻看,“我是对着书学的,第一次织这种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织好看,嘻嘻嘻嘻。” 丁言臻接过那只午餐包。那是一只深棕色正面坠着几朵小花的毛线包,看得出制作者的手艺生涩且粗糙,线头很多,边缘松紧度也不怎么规整,确实像处女作,看完后丁言臻把那只半成品递还她。女人把它放回餐桌上,打算等丁言臻走后继续编织。 处理完她的手工活,女人请言臻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你刚刚说你是来问和烈的事的?这就是他。” 女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里她和一个普通短发男人紧紧搂在一起,从入镜的其他景物看,他们拍摄时正坐在公园河道旁的长椅上。照片里男人笑的是那么开心,女人则很矜持,仅仅微微一笑。 这张照片给丁言臻第一眼的感觉是照片里的女人并没有那么中意那个搂着她合影的平凡男人,毕竟这个女人是真的很漂亮,虽然比不过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真人,但即使只在照片里也已经足够美丽。丁言臻猜测她一定可以吸引任何一个路过的好色男驻足,甚至可能还有人会对她吹个口哨什么的。 丁言臻拿出手机翻拍下那张照片。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职业习惯,也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不介意。只是记者先生,你怎么比来查案的警官还细致?这张照片并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认为它可以作为法庭上的物证。” 法庭?丁言臻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词,加上他之前听到的警官这个词,这件事似乎闹得比想象中大很多。 “不好意思你可能误会了。我是一名记者,拍照只是留一些发稿要用的素材,跟法庭扯不上关系。你是不是把我和之前来查案的那个警官来的目的搞错了?我不知道他是为查什么案子来的,但我来只是为了这个。” 丁言臻关闭相机程序,把手机切换到“tree news”论坛奇闻异事版块界面向女人展示那篇一个多月前发布的名叫“一只小蟑螂的自杀日记”的帖子。 “恕我有话直说,请问发帖的这个男人是不是就是你口中的和烈,是不是就是照片里的男人。”丁言臻指着那张照片问。 女人平静地看完了帖子上的每一个字,包括后面所有人的评论和贴主小蟑螂的回复。 “嗯……怎么说呢?我觉得不是。和烈不是这样一个人。”女人盯着丁言臻的眼睛说。她的眼眸平静如水,任谁看到都不会认为她在说谎,“他是一个很温和大气的人。我也知道最近半兽人的事越闹越大,但和烈这种男人即使真的感染病毒变成动物也不可能是一只蟑螂,他和蟑螂完全不一样。” 丁言臻本着学者的严谨精神告诉她变异方向和人的个性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真的吗?可能最新医学已经发展到更深程度了吧。我对这种事的看法其实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她优雅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后说。 “怎么说呢……这种事谁都不确定,和夫人你讨论这些也可能是我唐突了。” 丁言臻在想要不要给她看被森应卿编辑过的日记的后续部分。 “记者先生,你别这么说,其实是我比较保守和无知,可能我认为保守和无知对不得不生存在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更好。” 女人说完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她在估算保姆接儿子放学回家的时间,她想让这次会客在儿子到家前结束。 丁言臻听出她话里话外的逐客之意,但这时离他想离开的时间还早。 “咳咳……”丁言臻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你为什么觉得这不是和烈写的?除了他的个性不像会写这些事的人以外还有什么依据吗?你看这篇日记在倒计时29天时说‘上午她来看我了’‘她说她在网上看到我昨天发的日记了’,这里这个‘她’是指你吗?” “肯定不是我。”女人镇定地回答,“你第一感觉觉得是我这很正常,但这个发帖人写的‘她’真的不是我,自从五年前离婚后我就一次都没见过和烈,我的生活中早就没这个人了。而且我还知道一件事,希望这个事实对你写稿有帮助,和烈是个文盲,他根本不认字。” “文盲?”丁言臻不敢想象这个年代居然还有文盲。 贴主小蟑螂写这篇帖子时用词看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像个没文化的文盲,反而像个喜欢伤春悲秋的文艺青年。丁言臻认为他心里一定真的有很多难以抒发的情绪,因为无法排遣所以才会写这种语意不明的帖子在网上求关注,博眼球,这也是丁言臻在近几年频频发生的“漏煤气”事件中唯独看上这桩事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青龙坞这个家乡的地名。 “嗯,现在管不会读也不会写的人叫什么?即使时代变了也还叫文盲吧?” “他不认字?” “据我所知不认字,他从来没上过学,也没必要骗我。” “我再确认一下,你口中这个叫和烈的,确实是你前夫吧?”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首先我需要您先回答我,你和之前来的警官来问的是一件事吗?” “警官来问的事是……?” “和烈母亲在养老院死亡的事。” 丁言臻惊叹于这个世界的复杂。他来之前怀疑过这个女人可能并不像齐洛相信的那样就是小蟑螂帖子里写的“她”,对小蟑螂是不是真死了也略有疑问,因为齐洛说完有个死者就把电话挂了,没说她是如何确定一个真实存在的死者就是发帖人小蟑螂的,但是他唯独没怀疑过如果这个镇子上有一个案件引起了警方的别样注意,这个案件可以不是这个女人前夫的死,而是她前夫母亲的死。 “我有点搞糊涂了。如果警官来找你是因为和烈的母亲的话,显然跟我说的不是一回事。”我指着小蟑螂日记倒计时28天那里“而且我还想看望一下母亲,那个年纪轻轻就失去了丈夫的可怜女人。”和“离开她家时,她笑容灿烂,说欢迎我下周再来。”两句给她看,想以此说明小蟑螂的母亲没死。 她得出结论:“可能和烈是和烈,你说的小蟑螂是小蟑螂,是两个人。” “和烈的母亲在养老院死了?” “不能算养老院,你知道有一种临终关怀机构吗?是在那里。” 丁言臻记得她刚刚明明说的是养老院。 “因为很多人忌讳‘临终关怀机构’的说法,认为那里是什么安乐死的人才会去的去处似的,所以我改说那里是养老院。” “其实呢?” “其实是一家正经‘临终关怀机构’。” “我方便介入这个话题吗?我的稿子里不会涉及这部分。我来的目的单纯只是想查贴主小蟑螂的去向,毕竟任何一个在网上公开说自己要自杀的人都值得被帮助。之所以找到这里是有人告诉我你前夫和烈可能就是小蟑螂。” 话才说出口丁言臻突然意识到自己多言了。他显然不应该透露给这个女人知道他是动用了齐洛的高科技手段才找到的她,即使只是不具名的暗示也不行。 我这个大傻逼!丁言臻很生自己的气。他发现自己好像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女人开始就不太守的住嘴,似乎她身上有一股力量,正不停地诱惑自己接着往下透露更多实情。他庆幸自己刚才决定不给她展示森应卿编辑的剩下的日记。 她微微一笑,就跟那张照片里和烈搂着她时的表情一模一样,然后说:“不方便。但如果你怀疑日记的主角小蟑螂写下的一切都是真的,你可以直接去警局报案,因为我的前夫袁和烈确实也失踪了。虽然我认为他不是写下这些日记的人,理由是他是个文盲,但我的推理不一定准确,毕竟这个年代科技很发达,有很多带语音录入功能的软件可以帮助像他这样的人写作,但总的来说我还是觉得写下那些文字的不是他,因为即使要记叙那样一些事,和烈用的语气不是这样的,倒是回复评论那个有点像他。” 我想起“小蟑螂”回复评论时的那种口气,我想我明白这个女人的意思了。袁和烈,这个男人在我脑海中有了一个形象,一个温和大气,幽默风趣的文盲形象,只是如果袁和烈真的是这样一个人,不就正好像一只小蟑螂吗?这和一开始这个女人所说的“和烈这种男人即使真的感染病毒变成动物也不可能是一只蟑螂,他和蟑螂完全不一样”的证言有相当大的出入。 “我明白了,夫人。我还有最后两个问题。”我拿出小本本打算把她的证词记录在案。 女人又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她叹了口气说:“好吧,但最好能赶在我儿子回来前结束采访。” “你觉得你的前夫袁和烈是一个会自杀的人吗?” “我无法确定,毕竟我们分开那么久了,人是会变的。” “第一感觉。” “第一感觉……我认为他是一个会自杀的人。” 丁言臻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录了下来。 “好,第二个问题,请问你为他生过一个孩子吗?” 涉及这个问题的信息只在她没看过的自杀日记的后半部分出现过,所以这对她来说应该是个突然袭击,没料到她出人意料地镇定:“当然没有,说实话其实我们的结婚证也是假的。” “祺雅泽·g·德戮诺夫人,您有客人吗?小少爷回来了。” 终于把少爷接回家的保姆突然闯入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第19章 火蝴蝶夫人祺雅泽·g·德戮诺二世(5) 说是小少爷,这个小少爷着实一点都不小。当看到一位显然已经十六七岁的英俊少年和年迈的保姆一起走进客厅时,丁言臻可真吓了一跳。 那位被称为德戮诺夫人的女人注意到丁言臻因为看到了一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而惊呆的表情,她说:“记者先生,你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儿子挺大了。” 说完她用戴着蕾丝镂空手套的手优雅地从茶几上放着的一只绣珠小钱包里拿出一张纸币,站起身恭敬地递给把儿子接回来的保姆。 “谢谢你,谷德兔阿姆。” “不用谢,夫人。”那位老保姆恭敬地接过那张钱,转身离开客厅往厨房走去。 “你有客人?那我先回房间去了。” 这位小少爷梳着个油背头,不跟母亲多话,说完背着他的电脑包就往楼上走。 他走楼梯时背后那只黑色的双肩电脑包正好正对着丁言臻,丁言臻看他那背包带子放的特别短,他把包背上肩时包几乎与他的肩齐平,丁言臻不知道是背带本来就只能放这么长还是被它的主人故意调节的这么短。 德戮诺夫人叹了口气,回到沙发上坐下。 看这位小少爷的学生制服丁言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和他在河边闲坐时偶然见到的那位拿着薄片石练习打水漂的女学生穿的是同一套。 小少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栋洋房的二楼看来有不少房间,他走了很久才响起了关门声。 “记者先生……” “你可以叫我丁言臻,您刚刚看过我的名片了吧。” 丁言臻是丁言臻一进门递给这个女人的工作名片上的名字,但她从开始到现在从来就没用过这个名字。 “哦对不起,虽然我确实看到了,但我觉得既然这是我俩第一次见面,称呼您为记者先生会更有礼貌一些,不过丁言臻先生……您看起来似乎很介意别人不用您的名字称呼您呢。” 丁言臻脸红了,他想说他其实并不介意她叫他记者先生,只是如果一直叫记者先生的话听起来有点奇怪。 “都可以,或者你直接叫我小丁也行。” “哈哈哈,小丁?好,那就直接叫你小丁。你别看我这个样子,我确实比你虚长几岁。” 从她儿子已经这么大了来看,她应该比丁言臻大起码五岁。 厨房飘来一阵大白米饭的香味,看得出来谷德兔阿姆已经把米饭煮成半熟了。 丁言臻被香味吸引,往厨房方向看去。 “和烈的母亲活着的时候和谷德兔阿姆差不多大,至少日记中部分信息是准确的。那位小蟑螂先生所描绘的他的母亲可能确实就是和烈的母亲。和烈一出生父亲就病死了,他母亲做洗衣工养他长大,我第一次去他家时他母亲就催促我俩赶快结婚,结完婚好早点给她生个胖孙子孙女排遣老年寂寞。” 丁言臻听出来德戮诺夫人其实只愿意和他聊和烈的母亲。 “后来呢?你俩真的早结婚还生了个孩子吗?” “我都说过了记者先生,孩子的事是子虚乌有。结婚的原因也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好,那我们回到他母亲,他母亲住在哪家临终关怀机构?死因是什么?” 丁言臻意识到自己过界了,因为在保姆和小少爷回来前他已经问出了他承诺过的这趟采访中最后两个问题。 德戮诺夫人对此完全不介意,她看起来像早忘了丁言臻在保姆和小少爷回来前保证过什么。 “那家机构是受green tree直管的一家临终关怀机构,叫‘raintear’,近年来应该很有名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丁言臻拿出本子记下她说的话,其实录音更方便,但他觉得如果录音会显得自己不太尊重德戮诺夫人。如果德戮诺夫人只是个普通采访对象就算了,但她看起来是那样有威严,谈吐得宜并值得受到尊敬。 “我听说过。” “raintear”和“常春藤”一样是r国国内知名养老机构,对外宣传时就主打临终关怀服务,并声称院内绝不使用“肽链a酸”和“乙鼠油”应对老年疾病,因为这种做法不符合神道医疗同盟章程。这个神道医疗同盟就是乙鼠油类药物刚上市时掀起反对谭诺浪潮的那个神道医疗同盟,也是把谭诺的头和猴子的身体拼贴在一起到处宣传的那个神道医疗同盟。他们止反对乙鼠油的医疗应用,也反对医生将“肽链a酸”应用在脑疾病和泌尿疾病治疗过程中。 神道医疗同盟最着名口号是“神爱我们,因为我们从未妄图改造基因!”和“让当死者死亡!”这两句口号恰巧印证了他们在“raintear”里推出临终关怀服务时的初心。 丁言臻曾就神道医疗同盟的事采访过谭诺,他也问过他对所谓神道医疗同盟章程的看法,因为已经过去挺久了,具体谭诺说过什么丁言臻已经不太记得,总之谭诺表达的意思是他从来没把什么神道医疗同盟放在心上过。 “和烈的母亲其实身体很好,送她去时还不到七十岁,我和和烈当时完全没考虑过什么临终关怀服务,送去那里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近。另一家知名养老机构常春藤在a-f镇没有分部,可能因为a-f镇老年人太少了吧。”德戮诺夫人喝了口茶继续说,“raintear不一样,丁记者你可能不清楚,a-f镇是raintear全国最大分部所在地,而且选址离城区很近,周末不忙时和烈开着他的小红出租车半个小时就能过去一趟。” “不好意思,我可能真的离开青龙坞太久了,我还真不知道raintear居然把全国最大分部建在这里了。” 丁言臻是真的不知道,他一直以为像a-f镇这种没山没水没风景的小地方绝不可能被什么选址人注意到并赋予重大使命。 德戮诺夫人听到丁言臻把a-f镇称为青龙坞,一下子就觉得他好亲切。她周围除了谷德兔阿姆外没人知道a-f镇直到她上高中时还叫青龙坞。 “听口气丁记者您也是青龙坞人?”德戮诺夫人问。 “不算是。”丁言臻实话实说,“我父母以前是近郊农民,我在黄果树公立职业学校借读时每天要花三小时车程往返这个镇子。” “三小时?那可真够长的,我记得那时黄果树公立职业学校可以住校吧?” “我家怎么说呢……有些贫困,所以我读了文科,不然我其实对医学更感兴趣。” “医学?这年头想学医的学子太多了。不瞒你说家父和家夫都是从医多年的职业医生。” “不是有句话叫国家安全是靠士兵建立,由医生维护的嘛。这个多灾多病的时代一定有很多少女羡慕夫人您不仅出身好,还找了个好丈夫。” “哈哈哈,丁记者你就别讽刺我了。” “不,我完全没有讽刺您的意思。我真是这样想的。” 丁言臻是真的这样想的。 “哈哈哈,我知道丁记者肯定不会往反方向思考,也不是个爱说反话的人,但具体到我,可能实际情况和您想象中不一样。你别看我和我丈夫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衣食无忧,还可以差遣谷德兔阿姆做事,但我们绝不是如近期传闻里那样每天享受着荒淫无度的生活的那种夫妻。我跟你的经历很像,我学生时代也是在a-f镇上学的近郊农民。我家在石舍村,如果你是从a市坐小巴来的a-f镇,中间会路过下石舍村这站。” 丁言臻记得今天过来时小巴确实路过过这站,当时他以为车停就是到站了打算下车,要是真下车了可下错地方了。丁言臻记得这个叫石舍村的村子就是小蟑螂日记后一部分里小蟑螂当城际客运司机时顺路开车送女朋友回家探亲的村子。 既然石舍村真的是德戮诺夫人的出生地,那她完全符合日记里那个和小蟑螂分了又和好,最后还给他生了个狼崽子的女人的形象。 “确实,是有这站,当时我差点下错车。” “哈哈哈,是吧?那里就是我的家乡,村民以种植水果谋生。” 确实,小巴经过那站时三个农妇正搬运三筐早熟的番茄上车。丁言臻看得出石舍村的主要作物一定是果子,因为他自己老家是种稻谷的,他太知道果农和粮农的区别了。 “现在快到番茄上市的时候了,家里人给你寄了吗?” “现在的番茄还是青的,要再等一个月才好吃,还没到那个时候。” 第20章 火蝴蝶夫人祺雅泽·g·德戮诺二世(6) 我们说话这会儿,谷德兔阿姆已经把做好的三菜一汤端上了桌。她路过德戮诺夫人身后径直往楼梯走去,丁言臻猜测她是去喊小少爷吃饭。 这位阿姆穿的棉鞋的塑胶底实在太硬了,她穿着它踩着实木地板走路时响声很大,尤其她还不爱抬脚,搞的原本清脆的脚步声愣是被她拖成了像粉笔摩擦黑板时才会发出的那种沙沙声,膈应的丁言臻十分难受。 德戮诺夫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谷德兔阿姆穿着这双棉鞋走路时发出的怪响,她没理会阿姆,继续和丁言臻聊家乡往事:“丁记者你喜欢吃番茄吗?我记得小时候我家乡石舍村果园面积比现在大五六倍,那时十里八方所有城镇的水果都由我们供应,村里果农种的所有水果里只有番茄是在一整片没被分割所有权的土地上种植的,说来也巧,那块地正是我家的。你如果在青龙坞附近的村子里长大,少不得年少时吃过我家的番茄。我俩年纪相仿,说不准小时候你吃过我亲手摘的。” 丁言臻心想我怎么可能和这位年轻貌美的夫人年龄相仿?她看起来绝不超过二十五岁,自己都快四十了。 “小时候我家穷,不仅买不起肉,也买不起水果,我们兄弟几个从来没把番茄当水果看,说出来不怕你举报我,我妈曾经在家里的玉米地深处偷种了几株,长得挺好味道也正,但我爸胆子小,后来全给铲平了。” “哈哈哈,当时条例已经这么严格了吗?” “夫人,我猜你我肯定不同龄,我七八岁时正是那本书影响最深的时候。当时虽然没有任何条例规定不能种番茄种桃子,但没什么人敢私自种植,尤其是我爸妈这种胆小怕事的农民。” “哦,我理解,但在我们石舍村这没什么影响,番茄和桃子都可以种,进货商来采购时下订的量也很大。” “那我只能说这是各地风俗不同的原因。” “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是我们石舍村文盲很多,包括我自己,我也不能读不能写。” 丁言臻不敢相信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夫人居然承认自己是个文盲。 “嘻嘻嘻,我知道丁记者您不相信我也不会读不会写,但我确实一天学校都没去过。我小时候家里倒是不穷,但我花了好几年时间一直和一位住在家里的远房阿姨学习一种叫‘祛魔印’的咒术,耽误了上学认字。” “‘祛魔印’?”听到这三个字丁言臻着实震惊了。 他想继续问祛魔印的事,可惜谷德兔阿姆那难听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阿姆和小少爷一起走下楼梯。 丁言臻不必怀疑这位德戮诺夫人是否真的花了几年时间学祛魔印而耽误了学习认字了,因为他儿子左脸从左耳根到鼻梁上方间赫然斜画着一道驱魔印。 对祛魔印不太了解的人看到这道印记第一眼往往会以为这是一道伤疤,但祛魔印和伤疤有明显区别。伤疤笔直有力,如一道斜切的利刃切口划过皮肤,祛魔印则明显不同,它们往往通过各式各样形式各异,或线条蜿蜒曲折粗细不同,或如某个为人熟悉的完整图案一部分的边缘线表达其“咒力”(较有名的祛魔印有扑克四花色边缘线、特色树叶形边缘线和拼图分割线等)。丁言臻也见过有人用地图上不同城市轮廓的边缘线画祛魔印的,和德戮诺夫人儿子脸上这道十分相似。 “不怕你笑话,这就是我的作品之一。”德戮诺夫人指着儿子的脸说。 “这是a-f镇?我觉得很漂亮。” 丁言臻的回答很有水平,一方面这显示他对画祛魔印这件事并不陌生,另一方面表达他的善意,表示他对画着祛魔印的人群并不反感。 “不是,这是他的出身地石舍村,不过我是按当时的区域轮廓画的,和现在肯定完全不同了。” “妈妈,这人是谁?你会不会觉得你和他说的有点太多了?”小少爷对丁言臻向他投来的那种同情的眼神完全不屑一顾。 “他是妈妈的朋友。” “那好吧,我和阿姆先吃饭了,不打扰你们。” “别,阿姆既然做好了那我们一起吃吧。”德戮诺夫人问我,“丁记者你留下一起吃饭吗?我也没想到跟你一说话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丁言臻确实饿了,他说:“那就一起吃吧,哈哈哈。对了,要等您丈夫回来吗?” “不用等他,他今天在a市出差。” 怪不得谷德兔阿姆做菜奇快,桌上的三菜一汤都是极清淡的素菜,一点油水都没有。 “我们家吃素。”小少爷说,“希望你能习惯。” “没关系,哈哈哈,其实我前几年也严格素食过一段时间,可惜没坚持下去。” 小少爷好奇地问:“为什么?” 这倒把丁言臻问住了,他吃素的真实原因是那时候他加入了神道医疗同盟一段时间,那里面的章程规定所有盟友必须素食生活,他退盟后就重新开始吃肉了,但丁言臻不想把话题扯向神道医疗同盟,他编了个无伤大雅,不算谎话的谎话:“我父亲死时我用食素一年表达对他的怀念,一年以后我就重新开始吃肉了。” 其实他说的也是事实,丁言臻父亲死后他真的食素了一年,只是那个时间段和他加入神道医疗同盟后又退盟的时间段刚好吻合。他可以说食素是为了他父亲,也可以说是为了不违反同盟章程。 “那你跟你父亲感情一定很好。” 小少爷闻言对丁言臻投来赞许的目光,他拿起汤勺往他面前的空碗里舀了一勺丝瓜笋干汤。 “我和父亲的关系确实挺不错。” “别打听人家的家事。”阿姆提醒小少爷,“你应当有风度和素养,老是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可不像个有风度的绅士。” “哈哈哈,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有风度的绅士。” 小少爷说着给谷德兔阿姆也舀了一勺汤。 阿姆拿出胸前围裙领口挂着的一条白手帕捂嘴擦了擦她说刚刚那句话时喷出的口水说:“阿姆知道,阿姆知道你并不想当个绅士,但我们还是要往这上面靠靠不是吗?这也是老爷的要求。” “阿姆,他爸爸从来没hugo有这样的要求,你不要乱说。” hugo?这名字好耳熟,丁言臻又确认了一遍小少爷的脸,他确定之前一定没见过他,一个高中生脸上如果有一道这么明显的祛魔印,丁言臻见到他时一定会印象非常深刻,不可能忘记。 阿姆嘟嘟囔囔的:“那我不说了。” 丁言臻扒拉了几口饭,重新开始整理混乱的聊天话题。 他看了hugo和阿姆一眼,用他们听不到的声音轻声问德戮诺夫人:“不知道适合在他们面前聊和烈妈妈的事吗?” 德戮诺夫人双手捧起面前谷德兔阿姆为她舀满的汤碗喝了一口汤,用只有丁言臻听得清的声音回答他:“我认为不太合适,要不你自己去raintear看看吧,和烈母亲生前住在b区332号房。你从这里打出租车过去很近,不到半小时就能到。那边给陪夜的访客留了不少床位,你今天肯定赶不上回a市的末班车了,可以明天一早回去。” “好的。” 丁言臻没想到心思细腻的德戮诺夫人居然妥帖地早把他的行程计划好了,他等坐在对面的小少爷hugo扒完他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后,才开始动自己的第一筷。 看到hugo脸上他母亲画的祛魔印,丁言臻突然想起十几年前他在便利店买的那只属于自己的“武天寿星”彩蛋里开出来的角色就是祛魔印巡逻星。“武天寿星”彩蛋里的每个角色都是独一无二的,如果他丁言臻开出了“祛魔印巡逻星”就不可能有另一个人开出这个角色。 丁言臻记不清官方设定里“祛魔印巡逻星”最容易罹患的病症是什么,好像是艾滋病。 第21章 火蝴蝶夫人祺雅泽·g·德戮诺二世(7) “别急,我帮您约了辆出租车,还预订了明天上午回a市的车票,到时候也还是现在订的这辆出租车送您去镇中心的小巴站,具体几点让司机去接您你们自己商量吧。”谷德兔阿姆收拾碗筷时,德戮诺夫人已经帮丁言臻将采访路线安排妥当,她看了看墙上的钟说,“司机还要二十分钟才能到,我们还可以再聊会儿。” 既然如此丁言臻就却之不恭了,他再次在沙发上以最舒适的坐姿坐下,今晚这餐素食他吃的很满意,他好久没尝过这么清脆新鲜的茭白和莴苣了,尤其是那段茭白,如果烹制时再多用点心思甚至可以做出肉香,可惜厨师仅止于让茭白拥有一丝油脂味道时就停止了。 吃饱后丁言臻才开始有闲情欣赏起屋内的陈设,与这栋洋房富丽堂皇的外表相比,它内部俗气的装修和陈设显然无法与之匹配。 丁言臻怀疑这栋洋房的女主人应该是个没什么审美的人,以至对家具的选择完全只停留在实用阶段。这就跟她给她儿子编织的那只晚餐包一样,丁言臻初见她这个人和那这只包时想都不想就猜她儿子大概只有幼儿园年纪,当他见到hugo居然已经已经十六七岁时他的第一反应也依然是她说的儿子可能不是这个hugo,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她说的就是hugo,于是他再往深处想了想,如果真像德戮诺夫人自己所说,她是个没上过学的农村人,那她确实可能对审美没什么研究,也确实有可能在十二三岁月经初潮时就怀孕生下了hugo。 虽然她说的话完全无法印证观者对她这个人先入为主的印象,但冥冥中又确实存在唯一一种可能,在这种唯一的可能性中她可以没有说谎,旁观者对她的印象也可以是真的。可惜这种可能性深具独一性,这就像两个圆只在同一个点上相交一样,有且只有当这个点存在时,旁观者可确信这两个圆确实有这个相交点并且除了这个相交点外没有任何相交处。这种可能性叫德戮诺夫人确实是个家里种番茄的文盲农妇,她在12岁月经初潮时偶然遇到了一位拥有伟大前途的医生,结婚后为他生下儿子hugo。她生下儿子后并没有重拾因为专研祛魔印或因为忙于果园农务而抛下的学业,而是一门心思努力提升自己的外貌和礼仪修养,并达到了一种让旁人一见她时绝不会怀疑她可能不是一位祖产丰厚家族的娇小姐的程度。 这年代靠给大人物生孩子才摆正自己位置的女人有很多,这种人的出身与她们婚前从事的职业往往是不用多怀疑的,旁人也无权无闲心去打听,但这种人里居然有人把自己说成以前是个画祛魔印的文盲农妇,这种类型丁言臻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事就像他以前去green tree办事时听办事员说他们机要处秘书长以前是组织派去行刺深海鳏夫的间谍一样搞笑。虽然那些聊闲话的没说这位机要处秘书长的性别,但丁言臻一听就觉得这种乐于见到下属随便编排自己荒唐过去的长官一定是个女的。职场上越荒唐,越搞笑的履历的最初传播源越可能是当事者她们自己。 男人做任何事从不寻求从刀口舔血的刺激中开发额外乐趣,女人则分外需要通过感受这种介于可进又可退之间充满矛盾的诡异氛围来增加她们的快感。杀人饮血时就是如此,女人从不偏好已经被割断了的血管里湍湍流出的鲜血,却格外喜欢舔舐切断血管让血液流出的那把刀的刀锋上残留的一丝血液。这和她们总喜欢自己去散播令听者细思极恐的,介于真实和虚假之间的过往经历时的心理状态一模一样,两者都是恐怖、无害,又十分刺激的事。 以上推论是丁言臻在见到德戮诺夫人前对女上位者心理状态的成见。 丁言臻觉得德戮诺夫人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位虽然和其他女上位者说着同样可笑的话,话里有意制造的笑点却都十分深沉和真实,以至于会和笑点擦肩而过的女人。 “感谢夫人帮我安排,不过我坐公交车过去也一样,现在这个点应该还有公交车吧?”丁言臻说。 “公交车?”德戮诺夫人似乎没想过丁言臻还有可以坐公交车去这种选项,她惊奇地说,“你想坐公车去?但和烈以前是出个租车司机,我以为你会想了解他的工作所以做了这样的安排。你专门去出租车公司跑一趟问还不如直接问问他以前的同事。a-f镇出租车司机的圈子很小,说不定来的那位就正好也认识和烈。” 听夫人这么说,丁言臻知道日记后一部分对小蟑螂职业的描述也是真的。 这时hugo已经离开了,她开始敞开说和烈母亲的事:“关于我和和烈的事我有不便言明之处还望你能理解,我只能告诉你于感情上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责任上我很愧疚没能照顾好他母亲,但她母亲的死也仅是个意外,她母亲吞咽能力不好,一直只能吃流食和绵软的食物,出事当天不知道怎么被一块骨头卡住了喉管,医生发现她时她已经窒息身亡了。” 现在医疗水平这么发达,居然还会有老人吃东西被噎死?丁言臻觉得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而在德戮诺夫人看来丁言臻这种惊讶完全源于他对老年病的无知。这世界上吃东西时被噎死的老人和走路时不小心摔破头死亡的老人人数加起来还真不一定比癌症少,但两者加起来都没有因心血管疾病死亡的老人人数多。 “那真是……”丁言臻一时不知道该用个什么词,“那真是太可惜了啊。” 德戮诺夫人一贯听不得虚伪的悲悯,所以不想跟丁言臻继续聊这个事,她跳过这部分继续说:“出事后护士给我打电话,我连忙给和烈打电话。那次是我五年来第一次拨通那个号码,很可惜没人接听,然后我就去分手前他住的公寓找他,按了好久门铃也没人来开门。” “后来你找到他了吗?” “没有,后来我报警了。我心里有一丝不安,觉得那种情况早点报警总没有坏处,最多让警察白跑一趟,他的公寓就在警局边上,出警很方便。” “那天警察来了吗?” “没有,还不到立案那种程度,他们说一周后如果还联系不上再联系他们。” 一周?没想到现在报人口失踪居然要一周才出警了?丁言臻虽然不太和警察打交道但对他们的条例也不陌生,他记忆中一般四十八小时就可以出警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六。” 丁言臻翻开笔记本的日历页查看,上周六是2111年7月2日。他将那一天用黑色水笔画了个圈。前一个他用笔画圈的日期是2111年6月16日,那是小蟑螂日记发帖的日期。 今天是7月27日。 没错,丁言臻就是特地等小蟑螂日记倒计时里的时间结束后又过了十天才来的a-f镇。他为自己规划的行动日期和另一个和他一样关注到自杀日记,并于39天后发帖追问小蟑螂去向的那位id叫“雨夜大触zz”的贴主几乎完全相同。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丁言臻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雨夜大触zz发的那篇帖子查看。他想看看是否还有人像他俩一样公开表示对小蟑螂现状的关心。 第22章 火蝴蝶夫人祺雅泽·g·德戮诺二世(8) 他发现真正关心小蟑螂生死的还是小蟑螂自己发帖时给他留言的那些人中的几个,尤其是生死桥头卖报的小郎君,滑过山巅的小赤佬,铜门飞假1518这三个,他们在雨夜大触zz的追寻贴后也都留言了。 生死桥头卖报的小郎君留言:它就是开个玩笑,你这么认真干嘛? 雨夜大触zz回复:既然你觉得是开玩笑,你为什么要用个“它”,你是真相信小蟑螂是一只蟑螂吧? 生死桥头卖报的小郎君回复雨夜大触zz:你这样上纲上线就没意思了,我就是打错字而已。 雨夜大触zz回复生死桥头卖报的小郎君:是嘛?兄弟,那你说说你凭什么觉得小蟑螂在开玩笑? 生死桥头卖报的小郎君回复雨夜大触zz:不凭什么,就是种感觉,我觉得小蟑螂之前发的帖子一定在说假话。 滑过山巅的小赤佬留言:他真的死了。我是一个通灵师。他的灵魂托梦给我说你(雨夜大触zz)把它踩死了。 雨夜大触zz回复滑过山巅的小赤佬:那你倒说说看他的灵魂有没有告诉你我是在哪里把它踩死的? 滑过山巅的小赤佬回复雨夜大触zz:他的灵魂说了,说你是在你家把它踩死的。 雨夜大触zz回复滑过山巅的小赤佬:我家在哪? 滑过山巅的小赤佬回复雨夜大触zz:他的灵魂把你家的地址说的很清晰,你家在a市北郊机场潜鲸第5分队总部。 雨夜大触zz回复滑过山巅的小赤佬:你就继续编吧,看谁相信你。 滑过山巅的小赤佬回复雨夜大触zz:呵呵呵,你信便信不信便不信,你要说你微信,那我偏当你不信。 雨夜大触zz回复滑过山巅的小赤佬:哈哈哈,我信啊!你说的挺准,你甚至可以直接来a市北郊机场潜鲸第5分队总部找我验证。 滑过山巅的小赤佬回复雨夜大触zz:别!我不跟你这种当兵的一般计较。 铜门飞假1518回复:会有傻子自杀前还要写这种东西吗?每年想死的人这么多,谁不是自己默默就死了? 滑过山巅的小赤佬回复铜门飞假1518:为什么不会?再好的煤油灯也有漏油的时候。 雨夜大触zz回复滑过山巅的小赤佬:你又知道了? 滑过山巅的小赤佬回复雨夜大触zz:你又来钓鱼了兄弟。 雨夜大触zz回复滑过山巅的小赤佬:你就一定要曝光我的身份吗? 滑过山巅的小赤佬回复雨夜大触zz:我就是不想让更多人被你这种人骗。怎么?你承认自己是第5分队当兵的了? 雨夜大触zz回复滑过山巅的小赤佬:那你承认你查我ip地址了? 滑过山巅的小赤佬回复雨夜大触zz:你先说你是不是潜鲸第5分队派来钓鱼的? 雨夜大触zz回复滑过山巅的小赤佬: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我做什么都是我个人行为。 滑过山巅的小赤佬回复雨夜大触zz:无论几点你都是在用潜鲸的通讯网络干活,你们这种人每天穿着制服带着面具做人不累吗?我的正义就是要用尽一切手段盯着你这种人,不瞒你说你这ip一蹦出来我这警报就响了。 雨夜大触zz回复滑过山巅的小赤佬:下班上网扯点闲话居然被你这种人盯上了,我招谁惹谁了?你跟我一样真的关心小蟑螂的死活吗?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滑过山巅的小赤佬回复雨夜大触zz:刚刚那个@生死桥头卖报的小郎君说你喜欢上纲上线真是一点没错。凭良心说你觉得我说的那几句话需要被你上升到我天性爱看热闹,还不嫌事儿大的高度来批判吗?你还变相把你自己的道德站位架的老高。 雨夜大触zz回复滑过山巅的小赤佬:是你先没经过我同意就公开我的工作地的,还非要提我用工作地网络上网的事。请问你又究竟何方神圣?你用的是哪里的网? 滑过山巅的小赤佬回复雨夜大触zz:得了我明白了,你是真够滑头的,我懒得跟你吵。 铜门飞假1518回复:你们别再吵了,就让这条帖子默默沉下去吧,小蟑螂死没死重要吗? 铜门飞假1518之后便无人再回复这条帖子。 丁言臻看了眼这条帖子目前的位置,它已经掉在奇闻异事版十几页以后了,如果不是丁言臻自己去搜索估计没人会再把它顶上来,至于40天前小蟑螂发的那条自杀日记原贴的嘛……早就在五十几页以后了。 很多人总以为在这个通信技术日新月异的时代早没什么人玩bbs这种古老的东西了,其实并不是这样。后台数据显示true news论坛页面的用户打开量一直是新闻门户主页的几倍。像小蟑螂这条发帖后一直遇冷没什么人回复的帖子,阿森管理时都不屑于删帖,只要等它自然沉下去就行了。 这条帖子引起的关注度不大在丁言臻意料之内,毕竟这几周论坛各版块的置顶位置都被讨论d市ai歌手pilly酱合约风波的各种帖子占满了。pilly酱的律师沈梦臣为了倒逼全国最大的娱乐公司adg主动重新与pilly洽谈“卖身”合同,公开发表了一系列争议很大的言论,引得全体关心数字碟版权和明星数字形象使用权的网民和歌迷全体哗然。 各种置顶帖子里都提到的pilly酱其实就是小蟑螂自杀日记里提到的那位唱《可爱的pilly爱跳舞》的歌手。丁言臻在认识pilly前对音乐领域一点都不了解,甚至在她的合约风波开始前从来没听说过pilly这个歌手,他身边没有任何她的乐迷,即使曾经见到她的数字形象出现在新闻里、广告里、mv里,他也绝不会将那个数字假人和一个现实里的真人联系在一起。他一直都以为那只是个数字假人而已。正如合同里约定的那样,pilly出售给adg的数字形象永久只能使用她15岁签合同当天的形象、声音和表演风格。五年后的现在,真人pilly真实的样子其实和她15岁时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变化。 “丁记者,出租车到了。”德戮诺夫人催促还半躺在沙发上刷手机论坛的丁言臻准备出发,“安全到那边后可以给我发个消息,明天回a市的小巴上午十点半在镇中心车站发车,一会上车后别忘了和出租车司机约去rain&tear接您的时间。” “好……好的,麻烦夫人您费心了。” 丁言臻不再盯着一则帖子里一张pilly酱15岁时的现场演出照看,他关上手机往门口走去。 出租车司机已经把车停在门口,他周到地打开后排右侧车门等丁言臻上车。 a-f镇的出租车果然都是红色的。夫人帮她订的这辆车车牌号是af*ax578,里面只有5和8两个数字和小蟑螂说他开的那辆红色出租车的车牌号是一样的,可以确定不是同一辆车。 怎么可能这么巧遇到同一辆车?丁言臻嘲笑自己居然存有这样的侥幸心理。 他发现自己现在做的事其实已经超越一名调查记者的行事范畴了。他现在几乎等于想要侦破一起主角是半兽人的自杀案件。查案是只有警察或侦探才会做的事,如果真涉及到半兽人那只有潜鲸可以管。他现在应该给对a-f镇半兽人事务有管理权的潜鲸第5分队打电话,而不是自己去rain&tear跑一趟。 丁言臻寻思着他是不是应该直接上网联系那个叫“雨夜大触zz”的家伙,毕竟他已经承认他是潜鲸第5分队的人了,而自己只是名对这件事感兴趣的调查记者而已。 算了,丁言臻不想联系那个叫雨夜大触zz的人。他一直很反感潜鲸的存在,一直觉得那条鲸鱼和靠那条鲸鱼的存在而维持着的“白色平衡”中的一切都纯属扯淡。总有一天那条鲸鱼会学会不经过“黑色变异”就直接把人类带向集体毁灭。 民间有丁言臻这种想法的人不少,所以潜鲸部队除了喂养潜鲸,维护和平外还有个重要职责就是倾尽一切力量保证潜鲸绝不会被杀害。 现在考虑这些还太早。丁言臻和德戮诺夫人交换联系方式后上了出租车。 第23章 火蝴蝶夫人祺雅泽·g·德戮诺二世(9) 出租车公司为这趟行程调配的司机是位目测超过五十五岁的中年男性。 丁言臻认为这个时代的男人只要活过四十五岁就都可以算老年人了,所以在他眼里这位来接自己的出租车司机其实是个老人。理解这一点让丁言臻觉得很放松,他想当然认为对方显然只是位忠于执行本趟开车任务的老人而已,来接他不至于同时还带着什么别的目的。德戮诺夫人给他的感觉也是如此。夫人的言行举止无不透露出她对丁言臻这趟来访十分欢迎,并保证会待之以友善。 让丁言臻倍感安全的另一个原因是这位司机没穿司机制服只穿了件破旧的斜纹polo衫就来接他了。这件式样普通的短袖polo衫的材质既不是普通棉质,也不是便宜的涤纶,而是罕见的细绒开司米,看得出司机十分珍视这件衣服,即使不穿时他也把衣服保存的十分妥帖,尽管如此,因为实在太老旧,衣服袖口和领口的缝合处还是留下了明显磨损痕迹。 屋外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司机却既没打算为乘客撑伞,也没为自己撑伞,他下车把面对丁言臻那侧的后车门打开后,先向丁言臻确认他是否携带了需要他搬运的行李箱,知道他什么行李也没带后司机就不再理会丁言臻和德戮诺夫人了,他淋雨又回到车里继续抽他下车时没抽完的那根烟。 这显示他忠于职守并颇有耐心,对丁言臻和德戮诺夫人还打算站在门口聊多久不感兴趣。 丁言臻觉得这位老年司机给自己的感觉和德戮诺夫人给他看的那张她和袁和烈的合影里那个叫袁和烈的男人很像。这种像不是长得像,他俩长得一点都不像,他们丑得各具特色。没人能说两个长得都很丑的人有点像,只能说两个长得都很美的人有点像,丑有千万种定义,美只有一种定义,人类的大脑在第一段基因结构确定时就已经为人类规定好了什么是“美”。 “我和和烈已经整整五年没联系了,就连他把她妈送去临终关怀机构还把我写成唯一联系人的事也是医院打电话跟我说我才知道的,和烈他自己什么都没跟我说。”德戮诺夫人想尽可能多给我点关于和烈母亲的信息,“那天我接到医生电话说和烈的母亲在医院摔倒让我过去一趟时我完全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医院摔倒?我记得夫人你说过rain&tear是一家临终关怀医院,和烈的母亲患有什么绝症吗?” “丁记者,恕我直言您的记忆力是否不太好?” “啊?”丁言臻被德戮诺夫人戳中了痛处,他确实记忆力不行,所以永远随身携带一本小本子,记录些他容易忘记的事。 “嘻嘻嘻,我刚刚在里面已经告诉您了,和烈她母亲的身体非常好,和烈送她去rain&tear只是因为近而已,还有我不知道您对神道医疗同盟是否有了解?” “说实话这个同盟刚出来那段时间我加入过,后来我主动退盟了。” “为什么呢?” “总之就是对他们宣传的那套东西我变得没那么认同了,也没什么具体原因。” 丁言臻撒了个小谎,他加入和退出神道医疗同盟都是各有一个明确的具体原因的,加入是因为他父亲的死给他带来的伤痛急需找个群体疗愈,他当时特别需要感受一种被无条件接纳的感觉,正好神道医疗同盟宣传时声称他们会为提供这样的帮助,他退出是因为那次对谭诺的采访让他开始对同盟的各种盟约心生质疑,但他觉得这时候完全没必要对德戮诺夫人说的这么细。 “嘻嘻丁记者您误会了,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会加入?” “这……不太好说明原因,总之当年有这样或那样的需要。” “是精神类的吧?神道医疗同盟对盟友的最大吸引力就是他们那套对精神创伤的治愈力。” 见夫人如此坦白,丁言臻竟如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内心压抑的秘密说了出来:“是的,因为我父亲死于自杀,我因为这件事受了一定程度精神创伤。” 这下德戮诺夫人彻底明白丁言臻格外关注自杀日记这篇明显杜撰出来的帖子的原因了,只要涉及到自杀的事,在他眼里都像打了高光一样显眼,但对常人来说只要是死人,死亡方式没太大区别,如果不是因为自杀这两个字在丁言臻心中有格外高的位置的话,他绝不会觉得贴主小蟑螂与层出不穷的其他各种暗示自己是半兽人的“漏油者”有什么区别。 “他的自杀方式是?” “吞金。”丁言臻嘲讽地说,“其实不是金,是比金更值钱的白铜币,他把全家囤的白铜币都吞进了肚子里。” “多少枚?” 丁言臻谈到这里显得十分痛苦,他双手抱住自己的头,似乎不想去回想那件事:“两百多枚,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总之他就是做到了。” “白铜币很小,他确实可以做到。” 白铜币一百多年来都被铸造成只有女人小拇指指甲盖大小,正常人要一次性吞咽两百多枚应该可以做的到。 德戮诺夫人若有所思地接着说:“只是这种自杀方式确实很罕见。” “更古怪的是他死前没发生任何事。” “你母亲呢?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她早就不在了。” “是病死吗?” “不是,她离家出走了,这种事现在已经比病死还常见了,但在我小时候不多见。” 为什么说年轻女人离家出走这种事现在很常见,丁言臻和德戮诺夫人都明白其中的理由,他们很有默契,没继续往下说。 “看来你小时候没少为这事受白眼。”德戮诺夫人按情理推测丁言臻在学校一定混的不怎么好。 “哈哈,也不是,换个角度说这让我显得有些特别。”丁言臻的记忆力极差,其实他根本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母亲的事可能对他的人际关系有影响也可能没有,反正他都不记得了那就略等于没影响,“夫人你说你从没上过学吧?你可能对学校的事不怎么了解,青春期的学生很少会讨论父母的问题。” “虽然我没上过学,但可以从hugo那里了解不少事,自从他知道我没上过学,每天放学一回来就第一时间跟我分享学校发生的事。丁记者你真应该养个孩子,这样你就会知道养一个宝宝能给你带来多大的快乐和安慰。你要是有个宝宝,我猜你肯定不需要通过加入神道医疗同盟来医治你内心的创伤。” 同一种遭遇可能使经历者内心的想法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变化,丁言臻内心真实的想法显然与德戮诺夫人的建议截然相反,但他肯定不会实话实说,因为不喜欢孩子,不想养育孩子这种想法极具伯罗普斯的特征,即使已经到了这个年代,黑龙牡丹扇团的影响力也一点都没减弱,对任何人暴露自己的伯罗普斯倾向都是不安全的,何况是对像德戮诺夫人这种一看就很可能是黑龙牡丹扇团成员的女人说。 “等我遇到一位合适的母亲再说吧,哈哈哈,但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可供我挑选的女人不多了。” “别这么说,丁记者你还很年轻,让我猜一猜,三十五岁?” “差不多,三十七。” “那正好比我年长十岁。我身边很多年纪相仿的大龄小姐都在找寻找合适的丈夫,记者也算是个不错的职业,您要不介意我可以介绍几位我很中意的替你们安排相亲。” 丁言臻第一反应是拒绝,但拒绝的话会暴露他身上那种只有伯罗普斯才有的特征,那就是极其厌恶相亲,丁言臻身上这种毛病不严重,他经历过多次相亲都失败了,单纯就是认为通过相亲不太可能遇到他喜欢的对象而已。 “可以,如果有合适的麻烦夫人帮我安排。” 德戮诺夫人点点头表示她记下了这件事。丁言臻是不好意思拒绝所以才答应下来,但德戮诺夫人是那种只要答应别人的事每一桩每一件都会认真办妥的人,这是丁言臻在那个下雨天完全没意识到的。 “对了,你父亲死了,然后呢?” 德戮诺夫人在丁言臻上车前又问了个关于他家庭的问题,她想多了解他一些。 “然后我舅舅请了一位外科手术医生来帮忙取出了他肚子里那两百多枚导致他死亡的白铜币。” “你舅舅,他把那些白铜币取走了?那可真够贪财的。” 白铜币目前在货币市场无法以任何汇率与d币兑换,两百多枚稀有的白铜币其实是笔不小的数字,在一些认为白铜币比d币保值的卖家眼里,两百多枚白铜币大约可以在a-f镇这样的镇子里买一栋已经装修好的像这栋小洋房一样的房子。 “那倒没有,我舅舅把那些白铜币还给我了,但我觉得既然父亲把那些白铜币吞进肚子里了,那些钱就应该和他的遗体一起入土,无论如何不应该找医生把他的肚子剖开。” 第24章 误闯rain&tear的背约者 “哈哈哈,你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居然宁可放弃这么一大笔钱也不愿意找医生取出来。”德戮诺夫人将信将疑地说,她很怀疑丁言臻并不是那种如他自己所说把礼教看得比两百多枚白铜币重的人。善于绘制祛魔印的人都有个特征,那就是看人看事特别准,总能从对方行事的细枝末节中发现对方的实际想法与他或她声称的理念有区别的地方。 “如果是火葬那无所谓,反正父亲的尸身总要遭到破坏,但我们村直到现在都依然保留了土葬的风俗,而且我认为父亲他之所以会在那么多种自杀方式里选择吞金自杀是因为他想要保留完整无损的尸身。” “这种事我们还是别在这里讨论了,怪渗人的。” 闻言丁言臻确实也觉得自己当着德戮诺夫人这样温良的美女的面说这些有些过分,他闭嘴不再谈父亲的事。他看着那辆出租车,驾驶座的车窗里已不再飘出烟气,想必司机已经抽完了他的那根烟。这位司机没有做出任何打扰丁言臻和德戮诺夫人聊天的行为,也没想过要催丁言臻赶紧上车,这让丁言臻对这他颇具好感。 “夫人,如果没别的事我这就出发了。” “丁记者,你早该出发了,这个点等你到了那边恐怕只能找个值夜班的护士采访了,对不起,是我好奇打听你父亲的事才多留了你一段。”德戮诺夫人说完把手上的雨伞递给丁言臻,“我就不送你了,你拿着这柄伞走。我看天气预报说这两天都可能有小雨,今天用不上或许明天用得上。” 丁言臻无论多大的雨都不喜欢打伞,尤其是德戮诺夫人递给他的这种长柄伞,他婉拒了德戮诺夫人的好意,并说明自己不习惯打伞,然后跨进了出租车里。 德戮诺夫人住的洋房距离rain&tear不到十公里,开车半个小时就能到。司机开车很稳妥,德戮诺夫人约车时肯定已经说明目的地,两人一路无话,半个小时后车稳稳地停在rain&tear临终关怀中心门口。 “谢谢。”丁言臻下车。 “约车的人说你明天还要去车站,明天你想我几点在这里等你?” 如果他不提醒丁言臻,丁言臻还真就忘了这件事。 “从这里去镇中心小巴站要多久?” 完了,丁言臻忘了问德戮诺夫人明天帮他订的是几点的车票了。 “最多不超过四十分钟。”司机回答他,“明天不是周末,上午去a市的小巴只有一班,11:25发车,稳妥点我10:30在这里等你吧?” “你怎么知道我去a市?也是夫人和你说的吗?” “夫人?刚才和你聊天那位吗?当然不是,你要去哪是公司调度员告诉我的,至于你要去a市嘛……你一看就像个要回a市的。” “也是,我身上有a市人那种味道哈哈哈。” “谁说不是呢?我先走了,明天可能会早点过来等你,你要想早点过去也行。” “行。” 我目送司机驾车远去。这时的雨下的很小,路面没有积水,他的车胎还不至于溅起什么水花。 实际上的a-f镇rain&tear临终关怀中心和丁言臻想象中的相比规模差太远了。 丁言臻以为既然这里是这家机构全国最大分部,那再怎么也该按度假酒店级别建造吧,但实际上这只是一栋七层青砖小楼,外表还比不上德戮诺夫人那栋洋房奢华,但仅仅只是站在门口丁言臻也能感受到一股浓郁的只有神道医疗同盟的场地才独有的氛围。 丁言臻把这种氛围描述为沉重且肃穆,这和神道医疗同盟的信仰有关,虽然丁言臻加入同盟成为盟友只有短短不到一年时间,但已经足够他深刻理解同盟成员共有的那种坚定不二的信念的来源。 进去后一楼是各种检查室,做心电图什么的,二楼才是服务总台,德戮诺夫人猜的没错,这个点在总台等待被丁言臻采访的只剩一个值班护士。因为除了服务总台外,本层已经是住院区了,为了不打扰病患休息丁言臻走路的脚步很轻,他猜想自己一定是今天最后一个走进这里的人。 “你好。”丁言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明自己的来访意图。 “你好。”护士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他看,似乎也觉得这个点居然还有人来有些不同寻常。 “我来找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这位护士后丁言臻突然不想提采访的事了。他这趟不是来采访谁的,他只是根据德戮诺夫人提供的线索来找一个叫袁和烈的人的母亲。这位老人住在b区332号房,年轻时是一位洗衣工,前段时间吃东西时被噎死了。 他就这么对护士说了。 他遇见的这位值班护士年纪看起来比hugo还小,像个打杂的学生工,连穿着的那套护士服都明显不是她自己的尺码,尺寸实在大太多了。她拿笔填写访客记录时丁言臻注意到她的袖口长到盖住了她中指的第一节。 “我是这周刚到志愿者。我不知道b区332号房住了谁,上岗后也没发生过什么老太太噎死的事。” 丁言臻料想这事不会这么顺利,但这家临终关怀中心居然以这样的方式把他拒之门外还是他没料到的。他觉得这个志愿者应该真的不知道前段时间有个老人在这里噎死的事。记忆里德戮诺夫人好像从没说过袁和烈的母亲是什么时候死的,她口中的“那天”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天? “b区332号房在哪?要不我自己过去看看。”丁言臻直截了当的说,他想跳过这个什么都不懂只会做记录的小孩子。 “疗养区都叫b区,中心二到七层都是b区,只有一楼医疗区是a区。”护士说,“332就是三楼的某个房间。我只做夜班守夜工作,b区任何一个房间我都没进去过。要不你明天九点以后再来问问?我九点和护士长交班。” “也行。”丁言臻觉得自己在这个一问三不知的假护士这里应该问不出什么,“听说你们这里有给陪夜家属留的床位,我可以去那里休息吗?” “不好意思,我真不清楚。b区八点后就不让进人了,你瞧现在都几点了?” 其实现在不算晚,才刚过十点。 “你要不就附近找个宾馆住等天亮再来,要不就在那张沙发上躺着等天亮吧?”她指指服务台对面的三人座沙发说。 这两个选项丁言臻都不想选,他觉得这纯属浪费时间。 “那我等天亮后再来。” “随便你。”她撅起嘴不再理会这位突然闯进来的访客。 那护士说完就不再理会丁言臻,继续看她手上那本像劣质儿童期刊的杂志。那本杂志的封面上是一群穿jk制服的青春美少女,她们手里紧紧握着荧光球和荧光棒,摆出各种吸引人的性感姿势,身后是一座只露出下半部分塔身的铁塔型的建筑。 其实上二楼前丁言臻已经在一楼摸清消防楼梯位置了,他只要回到一楼就不必再通过刚刚使用过的那台正对服务台的电梯上三楼。现在那台电梯的指示灯显示电梯正在一楼待命。他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召唤电梯回到二楼,进轿厢后丁言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同时按下一楼和三楼的按钮。他想通过三楼指示灯是否可以亮来确认这台电梯是否可以直接通向三楼。即使灯亮了,因为他召唤电梯时按的是向下的方向键,电梯会默认这趟行程一定是走向同时被他按亮的一楼,外面服务台的护士不可能通过轿厢外的指示灯发现他正试图测试这台电梯是否可以通向三楼。 他想多了,三楼根本按不亮,电梯顺利回到了一楼。 第25章 齐羽梦中的18孔假山石原来在这里 等电梯门关上,确认轿厢里没有监视器后丁言臻才敢尝试其他楼层的按钮,除了一楼外每一层都按不亮,最终他确认这部电梯这个时段只能往返一二楼之间。 再次来到一楼大厅丁言臻多了个心眼,一个做贼的心眼,越过值班护士直接去找袁和烈母亲的信息无疑是不应该的,倒不是说这样做不被谁允许,只是如果遵循道德原则他肯定不应该这么做,他应该听值班护士的话,要不在沙发上窝一个晚上,要不找家宾馆住一晚。 但是他不甘心,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能这样近距离接触神道医疗同盟的核心机构,在此之前他一直同盟在全国各地运营的不同临终关怀机构充满好奇,虽然久闻大名,但一直没时间去任何一家看看,没想到这次来探访小蟑螂的行踪倒偶然有了这个机会。 一楼正对电梯的地方,也就是二楼半环形服务台正下方位置是一尊五人宽的假山石,在上楼前丁言臻也瞥了一眼这尊假山石,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等这趟回到一楼直接越过这尊假山石往深处走时才发现这是尊假的假山石。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所谓假山石本来就是假的,但这尊假山石甚至不是石头做的,而是一道用雪弗板雕刻出来的足以以假乱真的假山屏风,当然它能以假乱真的前提是看到这尊假山石的人从来不打算从侧面和背面观赏它,但凡丁言臻第一次经过时再走近六七米,以他的眼神应该能发现些异样,可惜当时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进门那块指示牌吸引住了。那块指示牌上写一楼是医疗区,二楼到七楼是住院区,特别标明服务台在二楼。丁言臻在确认消防楼梯在电梯同一边后没管那尊假山就直接上了楼。 这里就是a区,丁言臻绕过假山想看看后面有什么。这尊假山雕的还真挺真的,包括上面十八个窟窿都跟真假山石一样被工匠细巧雕琢了一番。丁言臻心想不知道这些窟窿里会不会突然钻出一只乌龟来呢? 现实里并没有什么乌龟。 走过假的假山丁言臻才明白为什么这尊像屏风一样的假山要被放在这里,原来它的作用真的和屏风一模一样,放这里是为了遮住这个大厅真实的结构。 临终关怀中心的大门是一道敞亮的玻璃移门,丁言臻一下车就看到了这尊假假山和它身后看似空旷的和普通医院一样的问诊大厅,大厅除了假山这面,其他三面都有几道关着的门,门上挂着各个科室的名字,像关节复健科、读写科、镇痛科,还有块门牌上写着乙鼠油适用科。其他几块门牌上的意思丁言臻都理解,无非是一些治疗老年人关节病、疼痛病,帮他们恢复读写能力的科室,唯独那个“乙鼠油适用科”他不太明白。 raintear是神道医疗同盟管理的地方,往上追溯他们都挂靠在green tree系统上。这个行政系统存在和发展的立足点就是他们最早宣称的旗下所有机构及其所涉足的行业内都绝不使用“乙鼠油”和一切动物制成品,所以当看到这块门牌,丁言臻怀疑它并不是字面的意思。 门是上锁的,他不能走进去看,只能继续在大厅里转悠,但再逛也逛不出什么了,因为再往里走这个大厅就收口了。 其实丁言臻之所以会觉得这块门牌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 自从他退出神道医疗同盟后已经很久没关心green tree和同盟的最新宣传了。但凡他还对这事上点心他就会知道这块门牌其实就是字面的意思,green tree和神道医疗同盟早就已经开始转变他们多年来对乙鼠油和动物制成品的态度了。 这要从三年前green tree新一届参事长上任说起。这位叫屠夫巴达诺的前潜鲸第五分队第一小队队长一次就平地连跳八级,从一个潜鲸小队长直接被调任为green tree新一届参事长,这在任免流程上本该是完全做不到的事,但他不知怎么就是做到了。以接纳这位巴达诺队长出任参事长为标志,green tree开始调整一贯政策,首先就是精简大学里非必要专业的导师数量,其次green tree规定所有大学以后只单纯负责教学和基础学科研究,需要用到实验室的专业必需与教学和基础学科研究院切割开,最好是直接搬迁去本市医院新建的实验楼,也就是说把这部分学科划归医院管理,其实这除了场地分割外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因为无论是学校还是医院,它们本来就都在green tree的管辖范围内。 a市市立医院实验楼顶楼“dr. tan”生物实验室就是那个时候建立的,外界普遍认为这是green tree公开对乙鼠油的使用say yes的标志,因为谁都知道dr. tan实验室发起人,世界着名生物医学家谭诺是靠什么才能在r国医学圈屹立不倒的。 这块门牌上写的是“适用”,而不是“使用”,如果不是错别字,那丁言臻真要好好想一想神道医疗同盟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他没去想这件他现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理解的事,选择继续往下走。 整座大厅就像一个钱袋子的开口处。 其实无论丁言臻怎么越过假假山往里看,他都不可能发现原来左侧墙底部的走廊才是这个钱袋子的收口通道。 走廊入口只比两侧的门宽了一点点,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 这条走廊是一条通道,也是整个一楼“钱袋”口子上收紧绳子处的掐口。 这道掐口有点长,两侧也有几间房,分别是“按摩科”、“肌肤光疗科”、“水浴科”和“健身科”,总之是是一些给老年人保养身体的科室。 走过这道“掐口”就是钱袋内的另一番景象了。 丁言臻觉得很奇怪,这栋建筑的外表明明只是一栋七层小楼,怎么左侧通道走到底还有这么大一片空间? “不好!” 虽然应急照明灯很亮,但丁言臻一直在开小差完全没注意路,他的皮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这让他的身体无法保持平衡,他往前一冲双膝就跪在了地上,手掌下意识地撑在粗粝的地面上,这一下还好撑住了,不然他可要摔个头破血流。 绊倒他的是一棵大樟树露在土面以上的一条粗壮的根。 第26章 穿大三码制服的临时工是条紫鳞蛇 丁言臻有些晕眩,他伸手去摸那根绊倒他的樟树根。 湿漉漉,长满苔藓的樟树根根部布满了树瘤,丁言臻伸手顺着樟树根部绊倒他的位置往上摸去,从拳头大小的小凸起到排球大小的大圆球,再回到一串乒乓球大小的小树瘤,各种摸起来油油的异物长满了这条根的根部。 这不会是棵空心树吧?丁言臻在家乡见过有几棵空心树就是这个样子,它们的营养不在主干上,全在那些个多出来的树瘤上。他不喜欢这棵树表面那种湿哒哒的感觉,把手收了回来。 待重新站起身,他发现自己真是想太多了,以为来这里一趟就能发现神道医疗同盟的秘密?这怎么可能?有这种时间还不如去多背几遍那本《柏卡图式求是录》。 这棵樟树后面明摆着是更多树,可能在远处看不到的地方有房间吧,但丁言臻既看不到,也没这个胆子继续往里探索。这种时候不继续往里走,这才是他丁言臻的作风,就像他做所有想做的事都喜欢半途而废一样,但凡有一件事让他能专心致志做到底了,这要不就是他找到这辈子命中注定的使命了,要不就是这事从头开始就不是他要做的事。 丁言臻意识到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往回走,迅速再次穿过那条有各种保健科室的走廊,再次路过那座假假山,找到第一步踏进来时就确认好位置的消防楼梯入口,顺着楼梯顺利来到三楼。 三楼的走廊灯很亮,照亮了两边墙上精彩的墙绘。墙绘并不是哪位画师随意涂鸦所得,而是有明显含义的作品。此时丁言臻左手边那面墙上画的是动物园一场运动比赛结束后的授牌仪式。授牌人长颈鹿正把铜牌授予一只鼩鼱。鼩鼱没顾得上奖牌,反而兴高采烈地抢过礼仪兔小姐手上的话筒在说些什么。看得出鼩鼱不太在乎那枚黄铜奖牌,反而比较想借着这个机会大说特说一番,画师把这只鼩鼱激动地说着话时那口水飙出的瞬间记录了下来。鼩鼱那张牙舞爪的肢体动作惊得旁边刚得冠军大象,得亚军金丝猴完全顾不上保持优雅,他们嫌弃地盯着鼩鼱看,无声地指责着他破坏他们获奖时本该有的优雅、欢乐的气氛。颁奖台一侧侧放在地上的杠铃暗示这是一场举重比赛颁奖礼。丁言臻右手边那面墙上的墙绘就简单了,那是动物幼儿园蝴蝶阿姨正带着孩子们放风筝。风筝是一只充气的粉色小猪,从蝴蝶阿姨手上的卷线到那只飞在天上的粉色小猪之间有一根长达十几米的风筝线,小猪飞的不高,线也压的很低。跟在蝴蝶阿姨身后排队的每一只小动物都伸起手臂抓着那条线,这让那只小猪风筝飞不高,即使风再大也绝对飞不出墙绘的顶边。 虽然墙绘画的很可爱,那种油画棒触感的画风也是丁言臻很喜欢的,但他没时间欣赏细节了,因为往前走两步就是332。 332的门是锁着的,丁言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跟你说了,让你明天再来,你看这才几点?!” 什么人把丁言臻顶出了三米远,他一个踉跄又摔倒在地,再去找凶手时只见一张血盆大口正张地老大出现在丁言臻眼前,哈喇子顺着两颗突出在外的门牙流了出来。它离他很近很近,从它嘴里流出的不知道是口水还是黏液的液体顺着丁言臻衬衣领子就流进了他的胸口。 丁言臻怀疑那也可能是毒液,因为触感是既滑溜溜又火辣辣的,接触皮肤后皮肤像要烧起来似的。 “你是什么东西?!”丁言臻把头战略性后缩,离得远点既是因为想躲避,又是想看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 一条硕大无比的蛇,蛇头的鳞片是暗紫色的,两只碧绿的眼睛在头两边瞪得老大,它每说一句话头就上下摆动一下,似乎没办法一边说话还能一边稳定住头不动。 嘶嘶——它的嘴里没有舌头只有信子,奇怪的是它居然能用这么细一条信子说话。 它再次从喉咙里发出那种嘶哑低沉的声音:“我倒要问问你又是什么东西?我说过了你在沙发上躺一晚或明天再来,听不懂吗?啊?” 它是那个护士?丁言臻心里发虚,不敢确定。 大蛇开始不止和他头顶头对峙了,它用身体缠绕住丁言臻的两臂和躯干,再把尾巴绕一个八字形缠到自己头上,于是它在丁言臻身上结了一个流动中的绳环,除了头一直紧紧贴着丁言臻的脸以外,身体紧紧把他缠在绳环里,随着它身体的流动逐渐越压越紧,随之而来的压迫感和紧张感让丁言臻无法呼吸。 “我快窒息了,你放开我。” “谁让你这么不乖不听我话的,你下次还敢不敢了?”大蛇并没有停止继续缠绕他,只是把他胸口部分放松了些,转而把力道施展在他的臀部上。 “你……你真是刚刚那个护士?我不信。” “有什么不信的?只有你敢信或你不敢信,哈哈哈哈哈哈。” “你放开我!” “你带刀了吗?” “什么刀,我出门怎么会带刀?” “出门怎么就可以不带刀?你要带就带那种可以一刀就割断我身体的利刃,或者至少是那种能一下子刺痛我让我不得不放开你的那种匕首,要足够锋利,你也得够劲。我看你这身体软绵绵的看来是不行,即使有刀你也不会使。” “是的,没有,而且我也不会。” “那你活该。”大蛇越缠越紧。 “我只是来找个人,这样你就要把我杀了吗?至于吗?”松了口气后丁言臻不再胡乱挣扎,大蛇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他没带武器他是不可能挣脱它的。 “我是条蛇,纯种的蛇,我需要跟你讲规矩吗?太可笑了,我在这里上班最讨厌的就是偶尔会碰到你这种不守规矩随便来找人的人类。” “我问你你也不知道啊。” “我不是让你等等吗?谁派你偷偷溜上来的?” 大蛇喉咙里发出呜咽声,这种声音是人类喉咙里发不出来的。 “我不想等,如果我自己不发现这条线索就永远都断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你倒挺自作聪明的,可惜生错了时代,你怀着这种想法找来这里不觉得有点过时了吗?” 大蛇又动了,它这回不再缠紧丁言臻了,而是直接用身体把他举了起来开始移动。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嘘!你别这么大声,会吵到老人睡觉的。我现在还不想把你吃了,我带你回二楼。我知道你的决心了,也明白你的道理,有话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说。” 不行!丁言臻不能就这么让它把自己带下楼。 “蛇变成人了!蛇成精了!”他用尽全力想挣脱大蛇的绑缚但没用,因为最重要的手臂被缠绕地最紧,他只能无奈地大声在走廊尽头大喊。 大蛇说不要吵到楼里住的人,我偏要,他这样想着,越喊越大声。 “蛇变成人了!” “谁啊?谁大半夜胡说八道?”有一间房里有人回应他,但没人走出来看。 下楼前大蛇一甩尾巴就把丁言臻拍晕了,他就这么被大蛇又带回了二楼。 他晕倒前大蛇说:“你可给我闭嘴吧。” 第27章 五年前阿森请丁言臻吃的那把鼩鼱肉串老板到底收了多少钱? 蛇变成人的话再变回去的时候是穿衣服的还是没穿衣服? 丁言臻昏迷中被这个问题折磨地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经得到答案了,蛇是可以穿着衣服的。 那条两米多高比他环抱还粗的紫鳞蛇已经消失了,他躺在一开始临时工护士让他躺平的那张沙发上,身上盖着护士刚才披着的那件粗呢外套,还有三天才到八月,七月的尾巴并不冷,即使此刻是凌晨,即使大厅里没开空调也不冷。护士依然穿着她那件大三个码的护士服坐在服务台里三张座椅中的中间那张上对着显示屏打字。 她手下那把薄膜键盘随着她手指的敲击发出的咔哒咔哒声还怪好听的。 因为自己就是做文字工作的,丁言臻尤其喜欢听别人打字,尤其是早些年和森应卿做同桌那会儿。阿森写诗那是一绝,可惜这个年代已经没什么人欣赏诗歌这门最简单的艺术了,大家都更喜欢那种被涂抹了无数层,改了又改的油画或巧夺天工的双面绣艺。那时候世界很干净,不像现在有这么多“漏煤油”事件的窟窿眼要他们这种文字工作者去堵。丁言臻没什么采访要跑,最多按照惯例每个月去green tree总部点个卯,从办事员那里套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消息,往往办事员愿意给true news透露消息时离事件真正发生时间都过去三个月到半年了,有的甚至是拿几年前杜撰的事出来凑数,所以丁言臻这份工作可以说一点意思都没有,唯一的好处就是对着显示器发呆的时间特别多。 不知道别的同事用这种多余的时间来干嘛,反正阿森干的事他一清二楚,阿森在写诗,偶尔也给一些歌手写歌词。他的诗风极其风雅,风雅到了骨子里去,别说r国人模仿不来,q国也断无这号诗人,说是外国风格也不像,如果不是他独创的那估计沿袭的是一种几百年前鲜有人知晓的格调吧。和无论发表不发表标题下一行都永远署着他“森应卿”名字的诗歌作品不同,他的歌词作品都极其烂俗,就差把f开头那个字母循环挂在嘴边了。写这种东西他从不署名,他连影子写手都算不上。丁言臻曾讥笑着问他这算什么,他说算枪手,影子写手是人家主角自己能写但懒得写才找的人,枪手不是,枪手就是人家自己写不了,花钱买替写。 “那你也愿意干?”丁言臻问他,“钱很多?” “歌词这么短,哪能收很多钱?一首歌不到1000d。” 丁言臻是后来转做的专职调查记者,那时候他和阿森在true news做着同职同薪的工作,编辑兼记者。森应卿编辑工作多一些,丁言臻记者工作多,他们那时日薪是320d,所以1000d约等于阿森三天日薪,确实不算太多。 “这么便宜,值得你天天写脏话吗?我还以为你的打字机只打高雅艺术呢。”丁言臻故意戏称阿森那把宝贝键盘为“打字机”。 “只要我的名字不署在这种歌词上,有什么不行的?你可以当这是我的发泄活动,一个天天吟诵高雅诗歌的人的另一面一定是个有很多脏话想听的人,哈哈哈哈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想问,姑且当你说的是真理,但真理的后半句也是‘是个有很多脏话想听的人’,但你是个有很多脏话想写的人,这不直接证明你说的不是真理了?” “拜托,我说真理和我以自己举例来论证这句真理是同一件事吗?” “大概……可能……也许……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做这种事自然也有我除了钱以外想要的东西。”阿森缓缓地说,“就跟那种在网上随便发表黄色小说给所有人免费看的作者似的,你说这是为了钱和名嘛?显然不是。我太理解这种人的心理了,单纯就是图发泄,总不至于是就想要写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让世人见识见识吧?哈哈哈哈哈。” 阿森笑得特别猥琐。 “我看你写的歌词前觉得你可能就是想发泄,看过后我还真觉得你就是真想留下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 “什么?不会吧?想留下作品再怎么我也得争取署名权吧?我只是个枪手,并且我也很喜欢枪手这个工作,一篇歌词1000多,够我吃一个月泡面的。” “你这么面黄肌瘦原来是泡面撑饱了。” “可别这样瞎联想,我前天才邀请你一起去吃烤串你忘了?鼩鼱肉串。” “什么鼩鼱肉串,那分明是老鼠肉。” “我觉得那是鼩鼱肉串,老板也说那是鼩鼱肉串,标价也按鼩鼱肉串的价格标那就够了,随你怎么想,你硬说那是乙鼠肉也可以。” 正好那周探险队在普尔茅斯沙漠腹地发现巨型啮齿类动物乙鼠,20人全部被乙鼠牙齿附着的剧毒毒死的消息传的满网都是,阿森随口就开了这个玩笑。 “乙鼠?你可真敢说,我都不知道我这种体格是我吃乙鼠还是乙鼠吃我。” “啊哈哈哈哈,我打赌你要是遇见了那肯定是乙鼠吃你。” “你觉得我会遇见乙鼠?” “你要连成精的乙鼠都没信心干过,那可能对付成精的鼩鼱也差点事。” “喂喂喂你这说反了吧?我赌乙鼠比鼩鼱厉害。” 丁言臻从来没听说过鼩鼱这种世界上最小的哺乳动物有袭击人类的先例,但二十几只乙鼠把二十几个探险队员全杀了的消息可是刚刚从外网传过来,这在物种搏杀中属于一换一的存在。 “那真不一定,你很难说世界上最大的啮齿动物和世界上最小的哺乳动物是不是同一个量级的。” 五年前丁言臻无法回答阿森关于世界上最大的啮齿动物和世界上最小的哺乳动物是不是同一个量级的这个问题,现在他也无法回答坐在对面敲键盘的那条蛇精是什么时候把衣服穿上的这个问题,不过当年吃过那顿烧烤后阿森得出的结论是让丁言臻还是继续去吃烤扇贝吧。 “哟,你这醒的还挺早。”蛇精看到他醒了有些惊讶。 “你什么时候把衣服穿上的?你们这种人变身之前是不是都要先脱衣服?” “啊?哈哈哈哈哈哈,你为什么会有这种问题,这也太搞笑了吧。” 恢复人形后紫鳞蛇的声线也变得清晰了。 “搞笑?我现在清醒的很,我一会要去警局报警说在这里发现了一条蛇精,我还逼得它现了原形。” “你逼我现出原形?这是什么话?警察根本听不懂。” 警察听不懂很正常,这个世界早就分成两半了,不是一半听得懂一半听不懂,而是一半无可奈何,一半满不在乎,现在这个世道除了这两种人就没别的人,丁言臻属于无可奈何那半。 “既然你提前醒了那我们说说正事吧,还是你打算继续乘机调戏我?”紫鳞蛇说。 丁言臻为自己力证清白:“我没调戏你。” “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个纯种的人类吧?” 被她猜对了,丁言臻这几年完全让自己杜绝一切感染病毒的可能。他从不使用乙鼠油,不注射任何药剂,拒绝献血输血,也不跟任何女人发生关系,甚至不太食用肉类,即使做不到神道医疗同盟要求的那样完全茹素,除了蛋奶制品和动物内脏外,他的饮食已经和吃全素差不太多了。 丁言臻骄傲地承认:“是的。” 第28章 你真该读一读这本八九不离十的古早派史诗 “你知道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吗?”紫鳞蛇问,并没有停下打键盘的手指。 “愿闻其详。”丁言臻见对面这个妖怪对待自己并不专心致志,也不打算对她一心一意,他又躺平了,盯着天花板上那盏平平无奇的吸顶灯看。他现在觉得即使是个只具有发光一项功能的人类早期工业革命时期发明的死物也比一条会从蛇变成人,又从人变成蛇,把自己掳掠到这里的活物耐看。 他完全不想看到这种东西,虽然知道这是该死的病毒在作祟,但这显然已经超过了丁言臻的可接受范围。 “人总觉得自己有无数选择,动物不是这么想的。” “动物只有一种选择?袭击人类?” “no!no!no!你受古早派的影响太深了,对这类事是不是除了那本书其他什么书都不看?” 一般有人提到“那本书”指的都是《柏卡图式求是录》一书,里面隐晦描写了一个神、人、半兽人和半人兽和谐共存的世界——伊芙田地。因夏洁贪食水果,被荒天帝诱骗用亚瑟躯体的一些部分来交换,当夏洁不再同意交换的时候,亚瑟决定自己去伊芙田地外人类的果园里偷,这样夏洁如果以后愿意自己耕种他就不用再和荒天帝交换了。亚瑟没想到他偷偷从人类果园摘来的桃子的果核种出来的第一批桃子居然被伊芙田地里最古老的动物黑脸绿猴偷偷摘去分给其他够不着桃子树的动物一起吃了,种树的夏洁自己倒是一颗都没吃上。荒诞的故事就此开始,那些桃子渐渐让伊芙田地的动物们开始变得有些古怪…… 以上是那本书的一个版本,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两个版本,在第二个版本里没有桃子只有番茄,夏洁的性格也略有不同,她从不贪吃水果,因为她尝过用亚瑟的门牙从荒天帝那里换来的棕色葡萄的滋味,觉得没必要再用亚瑟的虎牙换几株番茄苗,但亚瑟依然决定去人类田地为她偷些番茄回来,在路上他遇到了一位叫桃子的从人类果园逃难到伊芙田地的少女农妇,少女发誓如果他让她怀上他的孩子就把身上带的那筐从地上捡来的青番茄全都免费送给亚瑟,亚瑟同意了。他把得到的青番茄交给夏洁,让她除了留几颗等放熟了就马上吃外,其余都种在地里,那样来年就都不缺番茄了,然后他真的如约让那位少女农妇怀孕了,少女农妇生下了他们的孩子,可那孩子一出生却是个怪物,等十年以后才渐渐初具人形。第三个版本的故事里没有那个叫桃子的少女农妇,它和第一个版本很像。夏洁很喜欢吃水果,但她不同意和荒天帝交换也不愿意让亚瑟出伊芙田地去偷。亚瑟自作主张自己逃出伊芙田地,决意去人类果园偷捡些不受待见的青番茄,但看到青番茄苗时却不知道为什么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决定不偷番茄了,改偷桃子,然后就又回到了第一个故事…… 被眼尖的紫鳞蛇发现了,丁言臻确实曾一度深陷在那本书的三个版本里无法自拔。 他觉得那本书的三个版本里一定有一个版本暗示了人类变成动物,动物变成人类的真相,并不是他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伊芙田地和荒天帝存在,人类真正面临的挑战显然只有病毒和基因变异,但伊芙田地可以是事发时某家医院的代称,荒天帝可能暗指接第一起变异问诊的主治医生,总之丁言臻认为那本书一定透露了一些来自过来者的真知灼见。他相信更接近事发源头的人一定比远离事发源头的人在解释真相时更有发言权。 丁言臻的父亲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他的父亲是个脆弱的人,农闲的时候常常盯着母亲偷种的番茄苗发呆并思考些跟谁都无法聊的问题。 二十多年前的政府比现在迷信,官员们认为虽然桃子和番茄会导致基因变异完全就是那本书的真正作者杜撰的情节,但流传甚广的三个版本已经让桃子和番茄成为了圣物或魔鬼的指代物,为了不让荒诞的戏言越传越广,全国都应该禁绝这两种水果,尤其是桃子,很多相信第二个版本的故事才是真相的父母尤其喜欢给女儿取带“桃”字的名字以表明她们的立场。丁言臻认识的一个叫眠桃桃的女孩就是这样,据说她家里人特别相信《柏卡图式求是录》的第二个版本。一听她这个名字丁言臻就问她以前有没有吃过番茄,她果然说没有。虽然不是全部,但很多相信第二个版本才是真的的人都特别讨厌番茄,尤其是青番茄,因为在第二个版本的故事里夏洁用她免费获得的来路正当的青番茄带给伊芙田地带来了一个比一三版本里的桃子更荒诞的结局。 “八九不离十吧。”丁言臻被紫鳞蛇说中了心事,模棱两可地回答。 他其实一直很好奇那本书的三个版本里都说变成人的动物会特别喜欢攻击人类,并且他们中任何一个都没办法克制这种与生俱来的欲望的说法到底是不是真的。 “纵是不离十,很接近十,也终归不是十不是吗?你要觉得对这方面的事只需要看那本书就够了你可以直接说就是十。” “八九不离十是这个意思吗?” 丁言臻觉得紫鳞蛇对文字的字面理解特别好笑,说实话,显得特别没文化,他都怀疑她从来没上过学。 紫鳞蛇一点都不示弱:“当然就是这个意思,怎么?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你无非说大概就是这样,并称你的‘大概’为‘八九不离十’。” 丁言臻认真想了一下,他想表达出他真实的想法和紫鳞蛇误以为他会有的想法间的细微偏差。 “我说的‘八九不离十’不是指每当我想了解这件事时我大概只看那本书的那个‘大概’,是另一种‘大概’,”丁言臻尝试把话说的让一个没什么文化的护士也能听明白,“我说的‘八九不离十’是我认为那本书已经提示了大问题之所以会出现在我们生活中的‘大概’真相。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紫鳞蛇显然听不太懂,但她自以为自己理解的很对,和丁言臻后来解释的没什么区别:“那不是差不多?你还是会八九不离十地只看那本书。” 丁言臻突然觉得跟一条亮明身份的蛇聊天很有意思,尤其当讨论到一些她绝对不可能理解的事时,一切突然就变得更有意思了。 “我从来不说我只看那本书。” 紫鳞蛇想了想说:“那也差不多,你这种也属于古早派。我没看过那本书,但听看过的人说那本书里总说兽灵一定会攻击人类对吗?” 兽灵?这是他们对自己的称呼吗?丁言臻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那本书里说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攻击,因为由动物变成的人是没有办法祛除自己身上的兽性的,兽性就是攻击性,兽性是没办法被人性同化和感化的,只能通过教育来减弱。三个版本里夏洁最后都办了一所学校来教化伊芙田地里变成人类的动物,祛除他们身上的攻击性,这也是荒天帝安排给她的任务。” “咯咯咯咯咯咯——”紫鳞蛇听完突然笑得很诡异,笑得都快岔气了,“不好意思啊,咯咯咯……其实那本书我一个字都没看过,夏洁是谁?荒天帝又是谁?” “夏洁是书里的女主角。”丁言臻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那本书是一本箴言录式的揭示神谕的书,信奉者是不可以这样随口说出夏洁和荒天帝的名字的。这是种亵渎,也是种不尊重,“荒天帝是掌管伊芙田地和人类果园的神祗。” “啊哈哈哈哈,我还以为荒天帝是整个天地间唯一的真神呢。原来他只掌管伊芙田地和人类果园?那岂不是太小了?” 丁言臻终于知道紫鳞蛇为什么只是个临时工了,众所周知神道医疗同盟信奉的理念大部分来源于荒天帝在那本书中说的话。一个把荒天帝当笑话来讲的人想来不可能成为坚持神道医疗同盟理念的raintear的正式工。 “在那本书里,天地间除了伊芙田地和人类果园外没别的地方。其余地方都是一片荒芜。” “荒芜?是从来没繁华过的那种荒芜吗?还是另一种,繁华殆尽后的荒芜?” “第一种。”丁言臻像一个大学生在向幼儿园小朋友传道似地向她解释《柏卡图式求是录》中的世界观,“世界从荒芜中来,也将向荒芜中去。伊芙田地是亚瑟和夏洁,以及所有居住此地的素食动物们的乐园,田地间有取之不尽的水源和蔬菜,人类果园距伊芙田地一公里,那里有人类种植的水果和谷物,杀戮和食肉是被允许的。” “那伊芙田地和人类果园哪个大?” “这我也不知道,书里没写。” “那如果荒天帝是神,人类是人,亚瑟和夏洁是什么?是神还是人?是神他们为什么需要吃东西,是人他们为什么不和其他人类住在一起?” “书里说亚瑟是荒天帝创造出来的,亚瑟觉得自己一个人在伊芙田地生活太无聊,就用自己的舌头和荒天帝换了一个夏洁。”丁言臻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了,“不对,不是这样,是亚瑟请荒天帝帮他把他的舌头变成夏洁。” “有什么区别?我听不出有什么区别哈哈哈哈。” “区别总还是有的,虽然结局都是亚瑟失去了舌头身边却多了个夏洁作伴。” “那他舌头变的这个夏洁是个美女吗?我的意思是说……”紫鳞蛇嘻嘻一笑,一看她就又想使坏了,“有我这样青春漂亮吗?” “这我也不知道,书里没说。” 丁言臻不明白她问这些究竟什么意思,她确实很青春靓丽,连死板的护士服也遮挡不住她灵动的美,但丁言臻从她的话里抓不住重点。 “那他俩到底是什么?你还没回答我他们是神还是人,总不可能是动物吧?” “肯定不可能是动物。”丁言臻首先否定了她最后一种说法,说亚瑟和夏洁是动物那可是对荒天帝的绝对亵渎。 “那就是怪物了?反正他们肯定不是人。因为人类都是父母生出来的,不可能是被荒天帝创造出来的。” “那就称他们为半神吧?说是半神总可以吧?” “啊哈哈哈哈,这位大叔,我发现你总算开始变得可以和一只兽灵沟通了呢,恭喜你。” “什么意思?” 丁言臻不是装傻,他是真的不懂。 “因为亚瑟和夏洁是一对半神,所以我是一个兽灵。” “啊?有什么逻辑关系吗?” “你这个笨蛋,跟你说也白说,你还是再躺着睡会儿吧,等天亮了我喊我们护士长来跟你说。你到时候别紧张,别说什么我兽化以后掳掠你,我只是按中心宵禁制度办事,等天亮了绝不阻止你上去看。”紫鳞蛇说完就不再搭理他,继续打字去了。 第29章 伟大的桃之助美雪子的审美岂能和常人趋同? 丁言臻平躺在沙发上,紫鳞蛇让他想起了一个黄果树公立职业学校里学生瞎编的烂梗。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那里的学生把老师从学生中挑选的负责盯着他们一言一行,还很爱打小报告的“暗哨”称作“没碳的有机物”。当年丁言臻作为借读生刚到学校的第一天就被前桌科普了学生里面哪几个是“没碳的有机物”。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威胁他,让他万别自以为只是来这里借读一年就大着胆子去学这种人,不然绝不会有好下场。 丁言臻年少时就不是个会做这种事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以这种方式去讨好老师。他只希望平平安安过好那一年,所以在看到那些个被称为“没碳的有机物”的同学时往往退避三舍,假装没被科普过,也完全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特别的。 可惜命运就是这么凑巧,丁言臻在学校举办的一次两人三足比赛中偏偏抽到签要和全校最着名的一位“没碳的有机物”合作。 那场比赛行程有半个马拉松那么长,他需要和对方把两腿绑在一起跑大约21公里。那位最着名的“没碳的有机物”是个戴方眼镜的胖姑娘,她满脸青春痘,说话拖着重重的鼻音。她那黏糊不清的发音让丁言臻不仔细听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明明知道是一场加大难度的长跑较量,她居然奇葩地穿了件露脐t恤和一条比她真实尺码小三号的迷健美裤上场。 当“没碳有机物”穿着那套行头站在丁言臻面前时,他连她两腿间的“骆驼趾”都看得一清二楚。为了避免这种尴尬,他决定无论她怎么搔首弄姿试图勾引他他都绝不低头去看她那尴尬的部位。 “你好,我叫桃之助美雪子。”对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说完向他伸出了一只象征友好和礼仪的手。 “不,你叫没碳的有机物。” 丁言臻屏住脸上的笑意在心里这么说,当然他不可能把这么大的大实话说出口。 “需要这么正式吗?”现实中他是这么说的,“那好吧,你好,我叫韩臻言。” 这不是谎言,韩臻言不止是个网名,也是他改名前用了二十五年的名字,进true news前他从来就叫韩臻言。 韩臻言伸出自己被太阳晒得汗津津的手接住了对方递过来的大胖蹄子。不是韩臻言故意嘲笑她,是她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头猪,猪的手可不就是蹄子吗? “为什么叫他们‘没碳的有机物’,这个称呼有什么来源吗?” 韩臻言问向他科普这个名词的前桌。 “我也不知道,这是这家学校的老传统了。”对方是个鼻涕仔,说一句话就必须倒吸口鼻涕,他吸了口鼻涕说,“我猜大概就是指他们虽然是有机物体内却没有作为有机物必须有的‘碳’元素吧。” “那就叫无机物不就好了?多简单。” “他们确实是有机物,所以不能被称为无机物。如果反过来那就简单了,正常无机物里也有有碳的,如果他们本身是无机物但有碳,那就有明确分类,而且不需要特别指出叫有碳无机物,他们和其他无机物应该是一模一样的,比如碳氧化物、碳酸盐、氰化物、碳化物、碳硼烷、羰基金属、烷基金属等等,这种类型很多,你自己去百事通百科上查查就一大堆。” 金属,金属属于有机物还是无机物?可能有机无机都有吧……黄金和白铜呢?好像都是有机物。没人能要求一个职业学校语言学专业的肄业生对化学方程式有深度研究,丁言臻只是好奇生活里常用到的两种货币到底是有机物还是无机。 r国现行货币d币反正一直是依托黄金存量存在的,而远更坚挺的白铜币,也就是丁言臻父亲自杀时使用的那种只有女人小拇指甲盖大小的货币是依托白铜存量而存在的,而且是铸币白铜是那种合成后的形状十分稳定的镍白铜,不是另一种长得很像,外表洁白如雪,灿烂如银,使用时特别容易让人砷中毒的砷白铜。 白铜和黄金不同,冶炼白铜需要在原铜矿里加入镍,现在白铜币之所以稀缺并不是铜矿少,也不是冶炼合成技术跟不上,主要是全世界都找不到新镍矿了。 一枚被市场认可的白铜币需要含镍量50%以上,丁言臻有限的化学知识正好让他知道镍是一种无机物。 丁言臻头顶上这盏银色圆盘状吸顶灯的边缘是一圈两指宽的银色金属。就是因为这圈金属边,他开始思绪涣散。他回想起职业学校里自己被老天爷分配的那位两人三足比赛搭档,那位被全校叫作“没碳的有机物”的胖妞桃之助美雪子的事。 好像也不对,让他回想起桃之助美雪子的事的不是那盏吸顶灯的金属边,应该是聪明伶俐的紫鳞蛇才对。 “你多高啊?”握完手韩臻言问美雪子,这个矮胖子穿着平底运动鞋就算踮脚都不到他的肩膀高。 “请别称呼我为‘你’,这个词太随便。你是刚从农村来的借读生吧?你不认识我很正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黄果树职业学校校长的侄女,你可以叫我美雪子小姐,或者叫‘小公主’也行,你别觉得尴尬,别人都是这么称呼我的。” 韩臻言怀疑她要不就是疯了,要不就是弱智,要不就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在故意惹人注目,只有这三种可能。如果一定要再加一种,也可能她真是个公主在重金买狗,而且特别喜欢那种从农村来的,看起来弱小、猥琐又可怜的,绝对没人要的狗。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也可能确实如此。谁规定校长的哥哥或弟弟就一定生不出这种矮小又肥头大耳的像猪一样的东西呢?往远了说,近亲不行不是还有远房兄弟吗…… 第30章 看门蛇和332号房住客(1) “我刚过一米五。”桃之助美雪子回答他。 黄果树公立职业学校是五年制,读完后学生的年纪是正常学制学校高中毕业生年纪,但他们拿到手的不是高中毕业文凭,而是一张等同国家认可的大学学历的专业技术文凭。 遇到美雪子那年韩臻言在上这家职业学校的二年级,相当于普通学校的初中二年级。 韩臻言比所有同班同学年纪都大,因为他是在村里上完正常初中后又在家里躺了一年才来借读的,入学测试时老师测出他的学力约等于黄果树职业学校普通二年级学生的中等水平,所以让他入学刚开课的二年级三班。这也是为什么他入学后跟学生中被鄙视的“无碳有机物”关系都挺好的原因,因为他跟普通学生也格格不入。 不止有因为两人三足比赛偶然结识的桃之助美雪子,还有个外号叫“千里目”的生物学怪人平时跟他关系也还不错。韩臻言一开始认识的唯一一个“无碳有机物”就是隔壁二班的千里目,认识美雪子后不知道出于什么恶心心理,特别想撮合美雪子和千里目谈恋爱,虽然他俩一看就不太般配,但韩臻言就觉得他俩一定合适,因为从他俩毕业后会从事的职业来看,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那可真不高。”韩臻言一边整理裁判助理发给他们的两人三足比赛绑带一边说,“我一米八。” “那可真高。”美雪子羡慕地说,“我这辈子都长不到这种身高。” “你是女的,长到一米八肯定找不到男朋友。我觉得找对象比长高重要,你觉得呢?” 美雪子脸红了,她害羞起来,怪不好意思地说:“我还从来没谈过恋爱呢。你说我这种年纪要是被人知道从来没谈过恋爱是不是很丢脸?” 韩臻言看美雪子的样子不过十二三岁,他不太明白城里小姐十二三岁时在烦恼什么,反正农村同龄堂妹十二三岁时都在学习怎么化妆,怎么健身,怎么勾搭帅哥。可惜韩臻言长得不咋地,没办法成为他堂妹的练手对象。堂妹说过,什么马就该配什么鞍,学射箭时就算要对着练习靶猛练一通,那块练习靶也得跟真靶有八九分相似才行,不然完全就是浪费时间,她言下之意是嫌韩臻言太丑,不配给她这种猛女当适配的马鞍和练习靶。得了,他理解了,他也没这种意思。 “是的,是太晚了,我们那里女孩子初夜一般十岁前就没了。”韩臻言胡说道。 他是胡说,对方可是完全当真对待。 美雪子一拍大腿说:“我就知道太晚了!但这是有原因的,我初潮来得特别晚,十岁前赶不上。” “我想……我们还是开始绑脚吧,你看那边的发令员要吹哨了。” 即使像韩臻言这样好脾气的男人也会有对小公主无语的时候。 “好,那你帮我绑。” 小公主向他伸出一只纤纤玉蹄。 “好的。”韩臻言说,“你这年纪说晚其实也不晚,改天我给你介绍个对象。” 这时他心目中已经想好了一位与美雪子最适配的人选,那就是跟她同病相怜的千里目。两个都是不受人待见的“无碳有机物”,正好凑一对,而且所有在黄果树职业学校学习的女生未来都是要当护士的,千里目学药剂的,毕业后药剂师和护士岂不是正好般配?他韩臻言只是来黄果树职业学校躲灾凑数一年的,压根没打算毕业。 韩臻言如意算盘叮当响,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小公主一句娇羞的“你不行吗?我还挺喜欢你的。你千万别自卑,虽然你长得一般但好在身高特别符合我的择偶标准。你可以试试,我很纯洁的,我跟你坦白我真的从来没谈过恋爱。” 听完这话韩臻言知道接下来这场漫长的两人三足比赛对自己来说将注定是场灾难。 “就是他吗?打听332号住客的事?”护士长提前来和紫鳞蛇交班了。 “是的,你去问问他。他昨天半夜自己闯上去了,是我把他绑回来的。”紫鳞蛇和护士长邀功说,“可不能让这种人坏了规矩,难道他想随便闯门就让他闯吗?” 护士长似乎觉得紫鳞蛇这种说法不妥,她走到沙发旁把丁言臻喊醒。 “丁先生。” 紫鳞蛇办事妥帖,早跟她讲过丁言臻的来访登记信息了。 其实丁言臻一直没睡着,他整晚闭着眼睛在想他学生时代遇到过的一头叫桃之助美雪子的猪的事。其他同学那时都偷喊她“无碳有机物”,只有丁言臻直接喊她猪。 “我没睡着。”丁言臻闭着眼说。 “哦,您需要先喝口水吗?你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看来是缺乏水分。” “阿紫你倒杯水过来。” 紫鳞蛇就叫阿紫,动物人取名都这么随便嘛?丁言臻清醒过来,他支棱起身子,不再平躺着,而是坐在沙发上。 “不用麻烦阿紫了。” “那好吧。” 护士长等他往下说。 “请问送噎死的332号住客过来这里的是不是她儿子?” 为了避免可能有新的332号住客已经入住,护士长不知道他指谁,他说的特别清楚,他只是来问那位噎死的老太太的事的。 “是,不过她儿子只在送她进来时露过面。” “是不是这个?” 丁言臻掏出手机给护士长展示他翻拍的那张照片。 “如果是你,你会对只见过一次面的人有印象吗?何况都五年前的事了。” 护士长一脸无奈地欣赏着那张照片,照片里的男人搂着身旁的女人笑得特别开心,那简直可以说是他一生中最幸福时刻的珍贵记录。 说实话如果对方长得极其特别,无论好方向的特别还是坏方向的特别,丁言臻都自认即使只见过一次面也会有印象,只可惜照片里的袁和烈绝不属于这样特别的人物,他身边的祺雅泽·g·德戮诺夫人才是个让人看一眼就难忘的美人。如果这两人一起送人来raintear倒一定会给护士长留下深刻印象,只可惜不是这样。 “这个女人我有印象。”护士长果然记得德戮诺夫人,“是她来处理的332的后事,是不是叫春蛾?” 丁言臻觉得春蛾这个名字很耳熟,但他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听过。 “春蛾?那春蛾可能是她的真名,我只知道她是人祺雅泽·g·德戮诺夫人。” “哦,原来如此。你直接说德戮诺夫人我就明白了,德戮诺先生是名人,他可有好几房夫人。你说的德戮诺夫人是住在这个镇上美泉宫里的那位吧?想来也只有她敢对外自称德戮诺夫人。” 丁言臻才知道原来那栋美丽的小洋房叫美泉宫,那房子的外表确实配得上这个名字。 阿紫插嘴道:“美泉宫?护士长,原来上次来的那个美女就是美泉宫的主人啊?她可是远近闻名软饭硬吃的主,豪宅住着,豪车开着,听说德戮诺家原配连个屁都不敢放。” 丁言臻听这话觉得特别好笑,其实德戮诺夫人一看就不是正室,但紫鳞蛇也不想想她自己有没有软饭硬吃。她明明是条蛇却活得比人还嚣张,这不是一样的嘛! “德戮诺先生没有原配。”护士长说。 “啊?”阿紫惊掉了下巴,她双手掌用力拍了下键盘,从显示器后露出半个脑袋盯着丁言臻和护士长看,“没有原配?你可说清楚些。” 她是一条蛇的时候眼睛小到几乎看不见,变成人了以后眼睛特别大。 “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请你可别再关心德戮诺家的事了。”护士长回头对好奇的阿紫说。 “好吧,好吧!我知道,这些都不是我该关心的事。你们聊,我给住户打水去。”阿紫把她那半个脑袋缩了回去,拎起四个空水瓶往热水间走。 她走路时纤细的腰肢一扭一扭的,还是像条蛇。 “让他们自己出来打水吧。早就和他们说过了,房间内没浴室的洗澡要自己出来打水。” “我这不赚点小费嘛,你就别管我了。”阿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家伙……”送走阿紫,护士长继续对付丁言臻,“我们还是继续说332的事吧。” “行,我就想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又是怎么死的。如果你对她儿子有印象能不能告诉我她儿子是个怎样的人?” “就是照片里那个男人?” “是的,其实我也没见过本人,只是听说过他。” 丁言臻本想将小蟑螂的事一股脑儿都告诉护士长,想了想还是不该这么做。他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初出茅庐的记者了,不会把前因后果都跟线人说。 他以前吃过关键线人在关键时刻突然拿捏他过去告诉对方的软肋反咬他一口的亏,现在可不敢提前说些无关问题本身的事了,除非到了对方不知道不行的时候。 “好吧。其实这个老人的事跟他儿子没什么关系。你知道我们这个中心的性质吧?” “是指……临终关怀?”丁言臻知道raintear一直宣称是做这方面服务的。 “唉……果然每个第一次来这里的人都有这种误会。”护士长叹了口气,“这是早期宣传策略太偏激引起的误会。当年我们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和常青藤竞争住客,人家说自己是做养老的,我们主任说那我们就宣传自己是做临终关怀的。” “事实不是这样?” “我们机构宣传的所谓‘临终关怀’就是‘养老’的同义词,是意思一模一样的两个词。” “什么意思?”丁言臻听不懂。 “我是说我们中心没有外面传言的那种‘安乐死’服务,完全不存在这种事。都怪当年代表我们机构发言的那伙人,他们根本意识不到‘临终关怀’四个字含义多广泛。这种谣言一直到现在都有人信,搞得现在无论谁过来我首先都要解释一下我们机构根本没有‘安乐死’这项服务。” 听到这里丁言臻总算明白了,他敏感地问道:“332的老太太是自己找上门来问安乐死服务的?” 护士长不说话了,丁言臻知道自己猜对了。 第31章 看门蛇和332号房住客(2) 护士长好像知道这事解释起来没那么容易,她也在沙发上坐下,和丁言臻并排。 “她第一次来倒也没这么说。她一个人找过来说想来这里上班,因为年轻时是做洗衣工的,问我们中心缺不缺这个工种。” “你们在招洗衣工吗?” “我们在招护工,护工也是要为住客洗衣服的,只是护工类似住家保姆,只受雇于住客,我们raintear只负责牵线搭桥,具体费用要他们自己谈。毕竟我们中心住着各种各样的人,每个人需求不同,他们愿意为不同需求付的钱也不同。” “那332来找的洗衣工工作是哪种?” “就是跟常青藤里那种似的,受雇于机构,洗涤所有住客的脏衣物。” 丁言臻突然间又冒出个奇怪的想法:“你说她以前会不会在常青藤里干过?” 护士长惊讶于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看起来眼神呆滞的男人居然有这样的敏感度。 在她回答前丁言臻已经透过她的眼神中流露的惊讶和钦佩知道了答案。 “她确实说自己年轻时就是在常青藤做洗衣工的。她说自己是为了儿子才特地辞了工作从a市搬到a-f镇的,这里没有常青藤,所以来问问raintear招不招洗衣工。” “洗衣工和护工听起来差不多。” 护士长叹了口气说:“你居然和一个老太太的想法差不多。洗衣工和护工是一个工作?差远了。” “我真的不清楚。” “一般含住宿的服务机构都会招洗衣工,比如酒店、宾馆、度假村,或者有的寄宿学校也会单独招聘洗衣工,养老院和医院就更不必说了,肯定都要洗衣工。332会找过来碰碰运气很正常。可惜我们raintear和常青藤完全不一样,我们从来不招洗衣工。你刚刚也看到了,我连打热水都不想让阿紫帮住客打,因为如果有哪个住客有这个需求他应该另外掏钱聘请一位护工,或申请调换到有浴室的房间去住。” “为什么?” 丁言臻觉得像打热水这样举手之劳的小事别说阿紫可以从中收小费了,就算老人不给小费难道她就不可以免费帮个忙吗?反正阿紫闲着也是闲着,上楼下楼还可以锻炼身体。对了,阿紫要是幻化成蛇形上下楼梯会更快。他脑补了一番紫鳞蛇缠着五六个热水瓶上下楼梯的画面。 “丁先生,我以为你是知道raintear的住客是什么样的人才找来的,看来你一无所知,和332第一次来时一模一样。” 丁言臻瞬间卡壳了,他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思路。 护士长充满暗示地说:“我以为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咳咳……”丁言臻咳嗽了两声,暗示他明白了,但他一点都不想谈这个,转而说,“那后来呢?老太太在这里找到雇主了吗?还是直接自己办理入住了?” “都不是,我一看她就知道她在这里是找不到雇主的,她也没资格办理入住。本来这种事由我出面打发她一下就行了,没想到就是这么凑巧,她来那天刚好屠夫八达诺的女儿来看她奶奶,小姑娘一见到这位傻兮兮的老太太就喜欢上了,非要加入我们的谈话,听说332的来意后非闹着要把她留下来。” “屠夫八达诺?你是说那个屠夫八达诺?” 丁言臻不敢相信八达诺这种传说中的人物居然会跟这样小小一家临终关怀中心扯上关系。 护士长嘻嘻一笑说:“就是你知道的以前潜鲸第五分队的那个八达诺。” 八达诺现在可不是什么潜鲸第五分队第一小队小队长了,他已经是green tree的参事长了。 “他母亲住在这里?” “是的,住了好多年了,她母亲其实没什么病,身体特别健康,到现在还住着。” “那他女儿……?” “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那姑娘今年也进潜鲸了,但你肯定不认识。” “叫什么?说不定我认识。” 丁言臻经常去潜鲸第五分队采访,说不定曾经见过八达诺的女儿也不一定。 “把她的名字告诉你……这不太好吧。”护士长面露难色。 丁言臻把记者名片递给她看请她放心。 “你是记者,那我可更不能告诉你了,毕竟是个惹人喜爱的小公主呢。” “好吧,如果你觉得为难那就算了,我这次单纯只是来调查332号老太太的事。” “好,那我从她第一次进来那天发生的事说起。” “好。” 第32章 看门蛇和332号房住客(3) “她来的时候精神状态特别不好,说自己在家里待太久了,很想像年轻时一样出来上班,就在那边的服务台前。当时我正招呼八达诺的女儿,老太太突然就冒出来了,我都不知道她怎么上来的。” 她换了口气接着说:“我们机构自从被人误会是做安乐死的以后已经很久没宣传了,即使你就在a-f镇,假使没被人推荐估计也找不到这里,我就奇怪了,不知道这么个老太太是怎么找过来的。她一进来就说明目的,说要来这里上班。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受够她儿子了,无法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想找个能提供住宿的工作,最好是和她以前在常青藤的工作差不多的那种工作,帮人洗洗衣服换点生活费。” 丁言臻没插嘴,护士长继续往下说:“这个老太太很奇怪的。她来之前似乎已经对raintear做过调查,也可能是推荐她来的人提前告诉过她一些信息。她对我们中心的规模和住客人数了解地很清楚,尤其对我们这里几位着名住客的名字如数家珍。在我和她说我们这里不招她印象里那种洗衣工后,她直接了当地就说能不能让我推荐她去给她报的出名号的几位住客那里当保姆,也巧了,其中一位正好是八达诺母亲的好友,我就不说是谁了,反正她就住在332号房。” “八达诺家女儿和住332那位老太太关系特别好,甚至比跟她亲奶奶都亲,一听这个奇怪的洗衣工想给332做保姆,可来了精神,假装在一旁看杂志,其实一直在偷听我们聊天。” “我搞糊涂了,332有住客?不是那个洗衣工?” 丁言臻总算插嘴了,他发现本以为简单的事越往深处了解却越复杂。他也可以就此停止,毕竟现在这事听起来和他想调查的小蟑螂自杀日记事件相差的太远了,但他想不妨可以继续了解的多一些。 “一开始不是那个洗衣工,而是她的雇主,那个老太太后来决定雇佣袁嫂当她的保姆,当然这是因为八达诺闺女的推荐。” “这也太复杂了。” “你觉得很复杂吗?我觉得还好。不过我和你说的这些和你真正想调查的事有关吗?你是个记者,肯定是有什么重要事件需要调查才专门跑这一趟吧?” “有关……吧……” 丁言臻自己也不确定,他只是瞎问问,也可能德戮诺夫人把他支来这里就是想忽悠他以掩盖自己偷情的事呢? “那我就说快一点,尽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有什么想细问的随时可以打断我。” “谢谢,尽可能详细正是我所希望的。” 护士长一听这话不敢怠慢,她在脑海中重新组织了一遍语言,试图复述每一个细节。 “那天我无论怎么劝她她都一定想留下来,实在说不过她我就不想搭理她了,这时候八达诺家闺女问她要不要给她奶奶当保姆,还问她一个月费用多少,如果太贵她奶奶不一定付得起。袁嫂一听就喜笑颜开,她痛快地说她不需要钱,只要这里提供食宿就行了,因为她儿子不让她回家。女孩说如果事实真是这样她应该去警局让警察把她儿子抓起来。袁嫂说千万别,因为他儿子也有苦衷,和儿媳妇离婚后一个人带孙子压力太大,常常夜里为了喂奶的事崩溃,她帮不上忙就主动想少添点乱,既然儿子建议她出来住那她就出来住,没必要为家里这么点争吵闹到警局。她有手有脚的,不住在儿子家里也足以找份工作养活自己。然后八达诺家闺女就跑了。她跑去问她奶奶要不要这么个免费保姆,反正她自己挺喜欢的。” “她奶奶同意了没?” “不同意,她奶奶说她不喜欢和别人同住。推荐她去谷德兔阿姆那里问问,因为332是个双人房,正好谷德兔阿姆嫌没人陪伴时住的很寂寞,既然袁嫂不要钱只要食宿,谷德兔阿姆胃口小房间又多张床位,配给她正好合适,只要袁嫂是个健谈的人就行。” 谷德兔?!德戮诺家保姆不就叫谷德兔吗? 护士长继续说:“本来事情只要再问下谷德兔阿姆就可以敲定了,但偏偏袁嫂不止是个健谈的人,还是个多嘴的人。她开始向我打听安乐死的事。” “我回来了!” 阿紫恰巧此时提溜着四个空热水瓶又回来了。那是她提着四个空的去开水间灌满后去住客房间换出的对方用完的四个空瓶子。 整个过程中她没有又变成一条妖冶无比的蛇,我幻想中的场景并不存在。 见她回来了,护士长的注意力被她吸引过去:“我能问问是哪间房的住客要热水吗?” “不,你不能。”她拒绝地十分坚决,“我怕你下次抢我生意哈哈哈。我要下班了,你们继续聊吧。” 说完她就走了。 丁言臻问护士长:“她一直都这样吗?挺活泼的。” 其实他想说阿紫是他见过的最善解人意又机灵可爱的半兽人了,但他不能这么说,因为他不能保证护士长知道阿紫是半兽人的事,也不知道护士长自己是不是半兽人,更不知道护士长对半兽人的真实看法以及她如果通过我的嘴知道阿紫是半兽人,她俩之间的关系会遭遇什么样的变化。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我这里招了好几个夜班志愿者了,只能招到那样的。阿紫算不错的了,有的小姑娘来了一个晚上就走了。” 其实丁言臻是真的觉得阿紫不错才这么问的,他没想到护士长对阿紫的看法竟和自己不一样,听她的口气无非是矮子里想挑个略高点的人才选她而已。 “我刚过一米五。”十几年前的猪是这么说的。 紫鳞蛇看着比猪高不少,换上高跟鞋起码一米七,穿平底鞋身高也有一米六五左右。 “诶?既然袁嫂想来上班,怎么不转行当夜班志愿者?”丁言臻突发奇想问道。 护士长噗哧一笑说:“袁嫂都七十三岁了我哪好意思让她熬夜?” 七十三? 在护士长告诉他之前丁言臻印象里袁和烈母亲应该才六十出头。究竟是什么事让他留下了‘袁嫂还很年轻’这种印象? “说实话她这个年纪过来我以为她是来给自己办入住的,但她确实是来找工作。”护士长说到这里后神神秘秘地说,“顺便来咨询安乐死的方法。” 丁言臻无言以对,但他隐约觉得‘安乐死’这三个字算踩到整个事件的痛点了。小蟑螂日记的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他被妻子生的“狼崽子”折磨到想把它杀了。袁嫂说袁和烈不让她一起住,这显然是为了避免她接触狼崽子,可见其实袁嫂是知道孙子是狼崽子的事的。 丁言臻脑中浮现出一种可能性:会不会袁嫂来这里是为了咨询让狼崽子无痛死亡的方式的呢?但她自己不好意思直接开口,所以谎称要过来打工。 丁言臻说:“但这里不做安乐死,所以你把她挡回去了?” “不是挡回去,她一有这个意思我就简单直白地告诉她我们这里从来没有这种服务,不知道这种服务的执行方式,并且意识形态上认为这是不可以的。” 丁言臻相信这个该死的年代一定时常会有这种事发生,但他特别好奇袁嫂想这么干的决心到底已经有多强烈了。 “你能告诉我原话吗?她是怎么提到安乐死的。” 第33章 看门蛇和332号房住客(4) 护士长面露难色,丁言臻理解她,不管是谁都不可能记住几年前和一个不重要的人谈话时对方说的每个字的,而且人的长期记忆并非是通过背诵文本实现的,所以他提的这个问题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答案。 “具体我真不记得了,总之当她问到乙醚时我就觉得应该和她说清楚了。” “乙醚?”丁言臻对这种吸入式麻醉剂早有耳闻。 “是哪个庸医跟她说的吧。其实正经安乐死流程里也早就不用乙醚了。除非她想替谁在无痛情况下拔个牙,挖掉颗瘤子什么的,乙醚倒还有用,不过因为这东西可以被用来制作无烟火药,一般人很难从市场上搞到,除非有手上有医药或军工行业渠道。” “现在安乐死用的什么药?” “戊巴比妥钠。” 丁言臻掏出小本子记下这个词,反正都是麻醉剂,他不太了解两者的差别,得回去查查,要是千里目在就好了,肯定马上就能告诉他。 “这俩是有差别的对吗?” “当然,具体区别我也说不上来,我们这里别说安乐死了,连外科都没有,连有住客要拔牙我们都建议他们去a市市立医院找专业牙医。我理解的这两种药的区别大概就是一种有成瘾性,另一种没有。” “乙醚有成瘾性?” 乙醚这个名词让她联想到乙醇,酒精总是容易让人成瘾。 “当然是戊巴比妥钠有成瘾性。一般人如果不是行医或做军工的,谁都不会买乙醚,戊巴比妥钠就不同了,一般人想一口上头也可以搞点这个。” 丁言臻理解了,戊巴比妥钠也是一种迷幻剂的主要成分,不知道在d市是否可以合法买到。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八达诺家闺女去楼上问谷德兔阿姆要不要聘用一位护工的时候,袁嫂突然问我,她的原话好像是他孙子最近牙疼她想帮他拔牙,问我这里是不是有乙醚这种催眠药,然后我就像刚刚说的那样建议她带孙子去a市找牙医,她说她没钱,想着要是这里有免费的她就拿点回去。反正你们这里本来就有这种服务对吗?她当时这么说。” “那是有点奇怪。” “我马上理解了,她肯定又是个误会的。我就跟她解释了。看得出她很失望,但转口又说其实她就是想帮她孙子治疗牙疼,让我千万别误会。我哪里会误会,我在这里都做了六七年了,什么来撞墙的人没见过,反正就是这么档子事,我也不想问她究竟想干嘛。” “我理解你的做法。”丁言臻说,“说真的,我特别理解。” 护士长长吁一口气说:“要做什么事的人无论有没有乙醚,有没有戊巴比妥钠都会做的不是吗,你要问合不合法,那谁都会说不合法,你要问合不合理,也没人会说不合理,这不就是人之常情。” 说完她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赶忙捂住嘴。 “不说这些了。我往后说。后来八达诺家闺女下来了,袁嫂就像从来没发生刚刚那档子事似的问她怎么样,她说332房的谷德兔阿姆说让她留下试试,还说她应该觉得很幸运,如果不是遇到了自己她保准留不下来。” “袁嫂留下来给谷德兔阿姆打工了?” “是这么回事。她俩一直相处挺好的,因为袁嫂比谷德兔阿姆年纪大,阿姆就叫她姐,平时也没什么重活累活让她干。” “那袁嫂是怎么死的?” “三个月前啃一只猪蹄时噎死了。”护士长边说边把自己都逗笑了,确实这个死因有点好笑,“老年人嘛,不止牙口不好,吞咽困难也很常见,关键是她吃的这个东西太好笑了,要是是吃米饭时噎死那还没那么好笑。” 其实无论死因是什么,只要是正常死亡都不搞笑,丁言臻实在笑不出来,他接着问:“是德戮诺夫人来办的后事?她还把谷德兔阿姆带走了?” “德戮诺夫人来时袁嫂的后事我们早办完了。因为她死的时候不是以护工的身份,而是以332正式住客的身份,之前的住客谷德兔阿姆早她一步离开了。她走之前和我商量说要把房间让给袁嫂,那个房间的费用她早交完了。” 原来袁嫂成为332正式住客前发生的事这么复杂,但每一步又都很合理,即使像丁言臻这样严谨的人也找不出漏洞来,但如果是这样谷德兔阿姆又为什么会去德戮诺家做保姆?德戮诺夫人既然让他来这里查袁嫂的事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她家保姆谷德兔和袁嫂之间这层关系?搞这么复杂岂不是绕了个大圈子?为什么要让他绕这么大个圈子去搞明白一件看起来如此简单的事? 看丁言臻陷入沉思,护士长问:“丁记者,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丁言臻回过神来:“她儿子……袁嫂的儿子有来过吗?照片里那个人。” 丁言臻差点就又忘了其实小蟑螂才是关键。 “没有。据我所知他从来没来过。她那个据说时常牙疼的孙子也没露过面。” “她有提起过她儿子吗?” 毕竟袁嫂在这里住了两年,总会透露些线索吧,他想。 “据我所知从来没有过。我对她来说只是个生人,说不定她和谷德兔阿姆说过。” “谷德兔阿姆后来来过吗?”丁言臻问,“她是不是和德戮诺夫人一起来的?” “谷德兔阿姆和德戮诺夫人?”护士长一脸惊讶地问道,“她俩怎么会一起来?谷德兔阿姆早就不在a-f镇了,你知道那艘邮轮吗?谷德兔阿姆之所以离开是坐那艘邮轮出海了。难道她又回来了?不应该啊,上那艘邮轮的人都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丁言臻知道她说的那艘邮轮是什么,其实那不是一艘邮轮,那船可比邮轮大多了,而且非常有名,全世界所有对现世绝望的人都知道那艘船的名字。近年来它的船票,就算是过期的船票在黑市都被炒到了三万枚白铜币的价格,比唯一的直销渠道贵了整整一倍。 居然还有人在黑市拍卖它两百多年间淘汰下来的各种部件的。一个多月前有一支它用了三十年后退役的船锚在黑市以5659枚白铜币的拍卖价成交,买家听说是一位医生,不过对很多一辈子都没见过一枚真白铜币的人来说它的船票究竟是三枚币还是三万枚币,它的一支退役船锚究竟是五个币还是五千个币根本没区别。 那宗新闻出来后阿森还在办公室和丁言臻开玩笑,问他从他父亲肚子里掏出来的那两百多枚白铜币能在拍卖市场上买那艘船上退役的什么部件。 这宗最新拍卖新闻究竟是小蟑螂日记出现前还是出现后被爆出来的呢?丁言臻有点记不清了。两件事发生的时间点十分接近,最多差了一到两天。 应该是之前,丁言臻开始相信起自己的记忆力起来。就像护士长对袁嫂来这里真实意图的回忆绝不可能仅根据她两年前说的话一样,人要记住什么事情除了靠文本外也需要靠感觉,如果要记谁说的什么话里有什么隐含的意思,那更不可能只根据文本记忆,也要根据当时的环境和说话人的语气、表情等。 丁言臻记得小蟑螂日记出来后阿森就没再跟丁言臻再开过任何玩笑了,所以如果记忆里的阿森说这种话的时候依然是嬉皮笑脸的,那船锚的拍卖结果被公布一定发生在小蟑螂日记出现前。 两百多枚真白铜币能买到那艘船上什么退役部件?这丁言臻是真不清楚。答案阿森告诉他了,阿森看着他在百事通网站上搜索到的结果说,287枚白铜币可以买皮克耶落日号五桅上的一面旗子,不过需要丁言臻坐时间机器回到21年前的拍卖行下单。 别说这不可能,这还真有这个可能,因为丁言臻的父亲正好是那年再前一年的夏天死的。21年前他每天揣着舅舅交给他的从他父亲肚子里掏出来的265枚白铜币坐小巴往返黄果树职业学校借读。谁都不能确定如果他当年不选择去黄果树职业学校读书,而选择直奔明斯迪浦港的拍卖行会不会买到那件拍品。 说不定他真会去买那面旗子呢? 当然从最终成交价来说他兜里的钱肯定不够,但谁又能知道他要是真去参加竞拍了最终成交价会不会便宜点呢?不过丁言臻从来不去想如果的事,何况他当年对参与竞拍皮克耶落日号部件完全不感兴趣。想要花掉父亲留下的265枚白铜币去买点那艘船上的什么是丁言臻近一两年才开始感兴趣的事。21年前他连拍卖行在哪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串被他串成一串把玩的白铜币有这么多人想要。 “要287枚的话我即使真坐上时光机也买不起,我爸没给我留下这么多。”丁言臻当时就浇了阿森一头冷水。 要怪就怪阿森当时一直念叨要是21年前丁言臻懂得投机,现在那面旗子已经翻了十倍价格了,丁言臻实在烦不过。 “干嘛不试试?说不定人家拍卖行会便宜点卖你。”阿森还不罢休。 “都说是拍卖行了,又不是菜市场,怎么可能讲价?我昨天去菜场买猪蹄人家大妈都不跟我讲价,何况是正规拍卖公司卖皮克耶落日号的东西呢?” “呦,你今天便当是猪蹄啊?分我吃一口,我可爱吃猪蹄哈哈哈。” “你到底能不能抓住重点,重点是猪蹄吗?” 丁言臻并不吝啬便当里的卤猪蹄,只是讨厌阿森这种奚落的语气。 “哈哈哈,我总不能说重点是你钱不够吧?” “不是,当年我也没想买,我当时一个初中生怎么可能会想到去做这种投资?皮克耶落日那时对我来说只是传说而已。” “不就是因为是个传说才需要每年拍卖点部件来证明那艘船还在吗?” “不是只要直销商还在卖票就可以证明了吗?话说那艘船三个月后就要在浮港靠岸了,这都还不足以证明那艘船还在?” “船还在航行和船上的人还是那批人是两回事。” “是,你说得对。但当年我绝对没想买,即使想买也买不起。21年前我还是个小孩子。” “你管拥有两百多枚白铜币傍身的人叫小孩子?话说你究竟有多少白铜币?” “265。” “少是少了点,你等等,我再查查。”阿森说完又埋头陷入百事通网站的搜索结果里仔细寻找,妄图弄明白265枚白铜币到底能买到那艘船上的什么东西,“可惜了,开始拍卖的五十五年里拍卖行就刚好没出过符合你出得起的这个价格的东西。你可能买的除了那面略贵于你拥有的白铜币数量的五桅旗子外,比较接近的是38年前最终以127枚白铜币成交的一顶头等舱第六任行政总厨使用了40年的咖啡色厨师帽。” “你这破网站究竟准不准啊?为什么厨师帽也算那艘船的部件?而且还卖这么贵!” “因为服役了40年,你想一顶帽子服役了40年怎么就不能算是船的部件?何况那一年流出来的东西特别少,那顶厨师帽竟然是唯一拍品,这也额外增加了它的价值,如果当年还有别的拍品应该不至于被叫得这么贵。” “38年前……我都没出生,我是不可能买了。不知道要是我爸知道这档子事他会不会去买?” “您爸38年前兜里有多少白铜币?” “这我哪里知道?” “哈哈哈,说不定他钱也不够。” “你可真是张乌鸦嘴。” 从记忆里回到现实中,丁言臻隐约觉得有什么事不对。 他问护士长:“谷德兔阿姆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是什么时候把房间和住客身份都让给袁嫂的?” 护士长回到服务台后面翻桌沿上挂着的出入记录。确定时间后他告诉丁言臻谷德兔阿姆离开raintear的时间是3月17日。 现在是7月28日清晨,小蟑螂日记出现在论坛是6月16日。6月初就有消息爆出皮克耶落日号将于今年9月在浮港码头靠岸接以白铜币买到票的所有乘客,它具体哪一天驶离消息并没说,同时消息还爆出今年5月船锚和其他五件船体部件都已经在线上被不同买家买走,其中最贵的是船锚,成交价为5659枚白铜币。 从时间线看谷德兔阿姆说她要上船和丁言臻目击她在德戮诺家当保姆并不冲突,她九月确实依然可以在浮港登船。 “怎么了?”护士长看丁言臻脸色一会青一会儿白的很不放心,她以为他熬夜着凉生病了。 “我想不通……她就算要登船也不用这么早离开这里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不喜欢那种动不动说要登船的人,何况是谷德兔阿姆还真的去买了张船票的。咱们陆地上的日子都还没过明白呢怎么就想着要出海跑路了,你说是不?”护士长看他还算正常后放下心来,她拿出一支体温计,“你还有别的事想知道吗?要不要先量个体温?我觉得你脸色不太对。” 第34章 看门蛇和332号房住客(5) 丁言臻的头剧痛无比,还觉得有些窒息,好消息是这绝不是感冒,坏消息是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其实他一走进raintear这种感觉就开始了。这里弥漫着一种只有从小就长期生活在空气稀少的地方的人才能适应的窒息感和压迫感。因为空间格局和装饰布置都十分普通,他不知道这种缺氧环境和强烈压迫感究竟起源何处,直到他摸到那棵樟树的树瘤,这种不舒适的感觉到达巅峰,后来走廊里的蜡笔画略微缓和了些他的情绪,紫鳞蛇的出现让他更放松了,甚至和她谈笑间丁言臻觉得如果能有像紫鳞蛇这样的青春少女陪伴,一直生活在这里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兽人朋友比真人朋友更能缓解弥漫在丁言臻整个人身中从未片刻休止的压迫感和窒息感。 其实那些可爱的卡通画也可以,它们是人和兽正以一种相对和谐的方式在这个世界上友好相处的标志,尤其是右手边墙上那副画,画面里放风筝的小动物全都手牵着手。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敢画这样的作品了。动物题材虽然没有被言明禁止绘制,但其实已经没什么画家用这种选题了,所有描写大自然的作品,无论诗歌、音乐还是绘画都逐渐消失在人类的忽视中,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填满所有装饰空间,所有大屏幕和各个波段的充满机械感和顿感的艺术作品,以及刺耳的电子音乐。 丁言臻觉得紫鳞蛇的开朗是末世解药,可能有人觉得取代压迫感和窒息感进入现世的机械感和顿感才是解药呢?当然还有人会说末世根本不存在,因为一些不影响日常生活的小事而陷入悲观和抑郁的人身上与生俱来的敏感才是末世病毒。 他不知道如果他服下含戊巴比妥钠的药会是什么感觉,但应该不会是剧痛和窒息,不然就不能称之为安乐死了。他没死过,也不可能去阴间问父亲他吞金而死前是什么感受,也不可能去问桃之助美雪子。 “raintear是从来没执行过安乐死吗?”丁言臻回到一个无关的问题上,“还是曾经有这样的服务现在放弃了?” “从来没有过。我可以拿我儿子的性命发誓,raintear从来没做过任何一次安乐死服务。”护士长说,“raintear是遵循神道医疗同盟理念运营的机构。神道医疗同盟口号中那句‘让当死者死亡’时常被误会,大家都以为这句话是要送该死的人早点去死的意思,根本不是这样。” 丁言臻当然知道这句话不是这个意思,采访谭诺前他做过不少功课研究这个同盟的理念,采访完后甚至还加入过同盟。他知道“让当死者死亡”指的是拒绝所有过度医疗,他们把“过度”的范围扩展的非常广,除了用“肽链a酸”和“乙鼠油”是绝对不行的外,连服用或注射任何非全天然成分的药物也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安乐死中要用到的戊巴比妥钠绝对不在可使用范围内,而吸入式麻醉和外科手术是被允许的。刚才护士说她曾建议袁嫂带孙子去a市看牙医,这就是一个被同盟盟约允许的合理建议。 “我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丁言臻示意她不必解释,因为他完全相信,“不瞒你说我之前也加入过一段时间,后来我退出了。你们在这里工作必须得是同盟成员吗?” “除了阿紫其他人都是,阿紫只是个志愿者。你也知道兽人很少愿意参与任何人类数量多于他们数量的组织。” “你知道阿紫是个兽人?”丁言臻以为阿紫会对护士长隐瞒身份。 “这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说实话我们主任就是知道阿紫是条愿意公开身份的蛇才让她来值夜班的,因为蛇是夜行动物,她值夜班没那么累,整夜不睡觉都行。这里很多住客都很喜欢阿紫。” 不对啊,丁言臻记得阿紫跟他说她才来了不到一周。 “她不是才来上班的吗?”丁言臻记得她连制服的尺码都不合身,显然不可能穿的是自己的衣服,“连制服都不是她的吧?这么大。” “是她的,怎么就不是她的?三年前她体型确实比现在大三个码,可胖了。” “但她自己说她是这周刚到的……” “兽人的话你也信?”护士长莞尔一笑,看得出早就对阿紫的谎言见怪不怪了,“兽人从来不保证自己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丁言臻还想继续狡辩:“年纪也不对啊。阿紫看着还不到15吧?她难道12岁不到就来值夜班了?” 护士长盯着丁言臻看了好一会儿,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提示他。她以为这事不可能有人不知道。难道现在这个年代还有人不知道兽人的年纪是人类看不出来的吗? “她是个兽人。”护士长重复了一遍,希望丁言臻能自己领悟。 “是啊,她是个兽人,挺可爱的一条紫鳞蛇。” 行了,她终于明白虽然丁言臻知道阿紫是个兽人,却从来没把她当一条只有二三十年寿命的蛇看待,还是把她当成个人。 “这条可爱的紫鳞蛇不可能活得跟你一样久,她的十二岁能跟你的十二岁一样吗?” “啊?” 确实是这样的,桃之助美雪子就是这样! 她是一头猪,所以15岁不到就死了,只是丁言臻时常忘记这点,时常忘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