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天争锋》 第1章 笑歌楼上重逢酒 八月十五中秋夜,江州城央笑歌楼。故友重逢多美酒,醉醒临别客难留。笑歌楼的主人尹歌笑这几日心情大好,只因五位老友相约探访,来到这笑歌楼上与他相会。几人把酒言欢,觥筹交错,忆往昔峥嵘岁月,看当下静好时光。 曾经叱咤江湖的几个豪侠,如今更像是市井的小民。虽然都穿着锦衣华服,却半点看不出江湖之气。 此时的李准鬓发已然斑白,精神却是极好。看几个儿女在尹歌笑的酒家后院中嬉戏打闹,两人的眼中都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李准右手搭在尹歌笑的肩膀上,左手指了指薄云后的满月,说道:“多少年厮杀竞逐,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如今,身体健康,生活富足,子女承欢,椿萱并茂,岂不比当初快活得多吗?” 尹歌笑微微点头,却答非所问:“听说那人的消息了吗?” 李准也点了点头,说道:“嗯。哎~” 言罢,两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均不再言语。李准的思绪,却不由地在脑海中游走:如果二十五年前,父亲不带着我一起登上囚天岛观摩那场武林盛会。自己的人生,是否会因此,而变得不同? 但他自知这样的假设其实全无益处,因为江湖在变,人心在变,所有的都在变。何必费心去想如果呢?凡所回头路,都不是来路。而他,也无意再走一次前半生...... 尹歌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想什么呢?” 李准笑着耸了耸肩,说道:“没什么。走,看看他们去。” 前厅的歌舞还在继续,席间杯盘狼藉,只有唐甫生还在跟几个歌女喝酒。他这人落拓不羁,潇洒恣意,虽然虬髯丛生,却能看到胡子掩盖下的面若冠玉。所以,颇受女人喜欢。他倒也喜欢女人,但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年逾不惑,依然是孑然一身,只有一只虎纹花猫,一直陪在身边。一个美女又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酒,劝他快喝。 唐甫生醉眼惺忪,却又来者不拒,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另一美女笑道:“唐大侠,你喝醉了,那是我的酒杯。” 唐甫生把酒杯凑到眼前仔细端详,喃喃自语:“是啦,是啦,这还有殷红唇印,确不是我的酒杯。酒不醉人人自醉呀,你这个小妖精。嗐,你这小脸上,怎么都是毛?” 美女们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说道:“那是你的猫。” 那只神俊而又慵懒的虎纹花猫适时地叫了一声:“喵~” 李准和尹歌笑相视一笑,双双摇了摇头,又往窗边走去。韦旌安和卢不言两人相对而坐,却不言语。桌上空无一物,连个酒壶杯盏都不曾见,却不知二人盯着什么在看。李准、尹歌笑上前观瞧,却是一只蚂蚁探头探脑。李准二话不说,中指轻弹把那蚂蚁弹出窗外。韦旌安和卢不言齐声叫道:“不要!”却已是不及...... 李准说道:“不要什么?” 韦旌安指了指桌上用酒画出的一个圆圈,说道:“我打赌一炷香的时间,这蚂蚁爬不出这个圈,眼看就要赢了,结果被你给破坏了。” 尹歌笑说道:“这有何难,让李准再去给你抓一只蚂蚁来。” 李准摆摆手道:“我不要。这大晚上的,我上哪里去抓蚂蚁?你且说你俩赌的是什么东西,我赔给你们便是。” 卢不言摇摇头,说道:“这你可赔不了。我若赢了,旌安半年不得剃须;他若赢了,我半年不得留发。你若想赔,就要做半年的光头虬髯大汉了。” 尹歌笑听了哈哈大笑,拍手说道:“这倒挺好。来来来,本大师帮你剃度......” 李准慌忙跑开,却不想撞倒了一张椅子,醉躺在上面的林醉梦摔倒在地,迷糊中醒来。问道:“怎么了?天亮了吗?” 大家笑得更愉快了~天,很快就亮了。 却道,相聚时难别亦难,聚散匆匆,盛时难在。几个人难得聚一回,不日便将临别。尹歌笑送五人来到酒店门外,执手惜别。 李准的小儿子骑在他脖子上,大儿子站在一旁,与尹歌笑的儿子打闹。尹歌笑对李准道:“兄弟,接下来去哪里?” 李准道:“带他俩去一趟天山,见一个故人。” 尹歌笑说道:“挺好的,路上小心。” 又对唐甫生道:“甫生,你呢?” 唐甫生抚摸着怀里的猫,打了个哈欠,说道:“走到哪算哪吧,可能去一趟大漠,后面兴许也会去一趟天山,看是否有缘碰到吧。” 尹歌笑问道:“干嘛不索性跟阿准他们结伴同行?” 唐甫生笑道:“还是不了,我做的有些事情,孩子在身边,不太方便。” 众人哈哈大笑。林醉梦、韦旌安、卢不言三人打算东行,出海再去一趟囚天岛。尹歌笑拿出五包金银,分与五人,说道:“此次分别,又不知道何日再聚了。这点盘缠,你们带在身上。包里还有一块金牌,我也不知道你们各自经过哪些城镇,我在多地都建了笑歌楼,你们途径了遇到,只需拿这金牌给店家看,他们自会帮你们全安排妥当。来日路遥,为兄便不送了。” 林醉梦笑道:“大哥,哪消得那许多金银。我三人同行,给一包都够了。” 韦旌安道:“就你假意推脱,给你你就拿着。咱大哥别的不多,就是钱多。你不拿,他反而不高兴了。” 卢不言向来话少,只说道:“对!” 唐甫生道:“大哥,他们三人都是孑然一身,我这还有一猫,是不是得多拿一包?” 李准笑骂道:“去你的,那我还有两孩子呢,可怎么说?哈哈...要我说啊,你一进温柔乡就喝得酩酊大醉,可别把大哥给的金牌,当礼物送给姑娘了。” 唐甫生笑道:“快别说金牌的事了,我现在听到金牌两字就头疼。” 尹歌笑看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瞎闹,但觉光阴正好,也不多发一言,心中只想着此去珍重啊~ 第2章 囚天岛上初登临 李准带着两个儿子,往西南而行。路上行人如织,天上骄阳正炽,秋燥的风刮来不觉半分凉意,反而愈显闷热。他虽是一代武学宗师,却不想子女亦入此道,只盼着他们平平安安的,生活富足一些便好。他的大儿子属鼠,当时想着孩子以后衣食无忧,便给他取名李稷。稷是百谷之长,老鼠有谷物就能活得很滋润。二儿子要小三岁,属兔,便取名李粟,也是相同的想法。其时,李稷不过八岁,李粟只有五岁。此去长途跋涉,自然疲累,不免叫苦不迭。 李稷说道:“爹,尹伯伯给了这么多钱,咱们干嘛不买个马车啊?这么走,多累啊!” 李粟也附和道:“是啊,爹,我都快累晕过去了。” 李准把李粟从肩膀上举过头顶,俯身放于地上。笑骂道:“稷儿说一声辛苦也就罢了,你这一路上都是我驮着你,怎么就累了?” 李粟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说道:“爹爹,你想,这么热的天,我在你肩膀上,相当于是给你遮阳了,自然也辛苦啦。” 李准无奈笑道:“你们俩呀,大小懒虫各一。想我像粟儿那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练武了,像稷儿那么大的时候,功夫都已经略有小成了。哪像你们......” 李稷没好气地说道:“爹,话都让你给说了。我想学飞刀,你不是不让嘛。上次跟爷爷偷学了几手,还被你罚了半天。” 李粟也跟着说道:“可不是嘛。别说爹爹的飞刀啦,我上次动了一下娘的菜刀,还被娘打了一顿。” 李准道:“那还不是为了你们好嘛。江湖之中,杀伐其多,恩恩怨怨,难以消弭。能够过几天安生日子就很好啊,干嘛还要学武功?” 李稷答道:“学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匡扶正义,又不是为了欺负他人。我时常看咱家山下那些农人为了一点小事争吵,抡着锄头扁担大打出手,他们没有武功,不也会起争执。” 李准忽觉得这个话似曾相识,稍加思量,不禁觉得好笑,那不就是自己儿时所说的嘛。 李稷问道:“爹,你笑什么?” 李准道:“没什么,想起一些往事。” 李粟忙撒娇道:“爹,您给我们讲你以前的故事呗。” 李准笑道:“爹一介武夫,哪有什么故事啊。” 李稷、李粟双双说道:“您就讲你们囚天岛上的故事呀!” 囚天岛,囚天岛,那可真是往事如烟啊!李准在心里默叹,那思绪也忽的飞到了二十五年前,十三岁的自己第一次跟随父亲一起登上囚天岛的情景清晰如昨地浮现在眼前。 那一年,也是这个时节,父亲李岱带着自己,恰如现在的自己带着两个儿子。彼时彼刻,亦如此时此刻。这种神奇的传承与交织,仿佛时空在一时间发生了折叠。 囚天岛上,适逢盛会,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江湖中成名日久的门派高手和初露峥嵘的后起之秀,大多都从五湖四海赶来,来到这囚天岛上。纵然不可能全部到齐,也足有十之七八了。 李准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武林盛会,此时正不知所措地跟在父亲身后,却还是时不时地探出脑袋来,窥探一眼这个陌生而又新奇的世界。父亲李岱其时四十五岁,已经是江湖上极富盛名的暗器名家。他手中的一柄飞刀,端的称得上是震人心魄,虽然他向来宽厚仁爱,但平日里素怀行侠仗义之心,飞刀之下,倒也毙了不少的恶煞凶神。 来往人群中,大多是相识的江湖豪客,纵然不熟,也多少见过几次。偶有一些陌生面孔,基本是那种初出茅庐的后起之秀,也有一些年将中年但不曾见过的,想来应该是大器晚成的武林高手,兴许还是来参加囚天争锋,意欲夺魁的所在。 李岱此番前来,却不是来参与竞逐的,主要还是为了带李准见一见世面,认识些长辈,以后在江湖中行走,也可以多几分方便。两人一同走着,父亲李岱碰到熟人不免要停下来寒暄客套几句;李准虽然害羞,但少年心性,本来好奇,父亲介绍到自己的时候,他也叔叔伯伯地叫着亲热,大家也都很喜欢他。 正行间,见前方一人,锦衣华服,面容俊朗,身形修长,潇洒倜傥。纵是置身千万人中,也能一眼看出与生俱来的不凡神采。李岱赶忙牵着李准,迎上前去,深深作了一揖,说道:“萧盟主,您也来了。几年不见,萧盟主益发清朗了。”又指了指儿子向来人介绍道:“这位是犬子李准,来,快拜见萧盟主。” 李准见此人形貌俊逸,心中颇觉亲近,竟无半点之前的羞涩模样。小跑走到那人面前,深深拜倒,大声说道:“晚辈李准,见过萧伯伯。” 李岱心中惴惴,心想:为父纵横江湖几十年,尚不敢与萧盟主称兄道弟,小儿无知,竟然不称盟主,直呼萧伯伯,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那人却丝毫不介意,反而是笑盈盈地俯身将李准双手握在自己的大手之中,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柔声说道:“小侠,你好。”遂又笑着对李岱说道:“李寨主,令郎仪表不凡,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我此番受师岛主之邀,来做这次大会的主理。诸事繁杂,就不多陪了,你父子二人玩得开心便是。” 李岱忙道:“您忙,您忙。不敢劳烦。” 目送这位萧盟主箭步离开,李准才问道:“爹,方才这位萧伯伯好生英雄了得,我听您叫他盟主,他是?” 李岱道:“我们的武林,同道不同盟,所以其实是没有武林盟主的说法的。只是对萧大侠的一种敬称,也只有他一人,担得起这个称谓。因为,他可是真正的不败令主、武林神话。这囚天岛上的武林盛会自举办以来,已近百年。如非天灾、战事,几乎从未断过。如此办了总有七八十届了吧,但可以两次夺得囚天金令的人寥寥无几,而萧盟主曾经连续六次囚天夺魁,真可谓是冠绝古今,俨然天人。便是下得这囚天岛去,他也是纵横四海,难求一败。不啻为天纵奇才,海内一人。” 李准见父亲完全不吝任何溢美之词加之一人,对方才这位剑眉星目、神采非凡的萧盟主越发佩服了。又问道:“囚天金令是做什么的?为何人人争相竞逐?” 第3章 争金夺银各为凭 李岱见儿子李准询问关于囚天金令之事,想着此番来岛,就是为了观摩囚天争锋的盛会,确实有必要给他简单介绍一下。于是乎稍加思索,便娓娓道来:“囚天金令,其实原本也就是一个寻常物件。但正是因为萧盟主的不世风流,让江湖中人人尽知,且人人叹服。囚天金令这么一块小小的令牌,也因此变成了人人争相竞逐的身份象征。” “我们江湖中人,在武林中行走,一方面自然是需要发展生产、吃穿用度;另一方面也免不了刀兵相见、争个短长。百年前的一位前辈高人为了使江湖中人、武林同道平日里尽量少生事端,和气共处,提出了金令、银令的想法。其旨在无论亲疏远近,相识与否,都要以和为贵。每年一次,在这囚天岛上怒海争锋,打个痛快。决出囚天金令和银令,由执金银令牌的帮派共同在江湖上话事,为期一年。所有上过岛的江湖儿女,虽各自为政,但涉及到大事决断或门派之间的冲突争端,均要服从于金令和银令的所在帮派的意见。” 李准问道:“既然这金令牌和银令牌都可以号令天下,那是不是相当于各大小帮派只要争得前二即可?” 李岱笑道:“傻孩子,天下哪有不争第一争前二的道理?王爷和皇帝,都能一句话决定下面人的生死,但皇帝始终还是皇帝,但凡有得选,又有多少人甘心做个王爷而不觊觎帝位呢?” 李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复又问道:“爹,您刚才说囚天金令,本来也是寻常的物件,却是什么意思?” 李岱道:“那是因为,刚开始的时候,愿意上岛参与囚天争锋的帮派很少。难得来的几个,决出了金银令主,在江湖之中强过他们的却比比皆是。以至于所谓的金银令主们,并没有什么权威性。而萧丹臣萧大侠的横空出世,让这样的格局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因为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有一位几乎可以说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绝顶高手成为了囚天令主。慢慢的,大家几乎都达成了这样的共识:囚天岛上决出的,就是当世第一。以至于现在,每年的囚天争锋,都会吸引几乎天下所有的高手齐集于此,只为一举夺得金令,而那个成为令主的,则是大家心目中的第一人。” 李准道:“哦。我明白了。那爹您有夺过金令吗?” 李岱笑着摇了摇头,道:“金银令的争夺,都是短兵相接的硬仗,每个帮派派出五到七名高手上岛参赛。我们小帮小派,人才稀落,能称之为高手的更少。为父这点暗器功夫,和真正的强手比起来,也只能落了下乘。而且我们寨中的武功多走轻灵,缺乏那种能作近身搏杀的硬功高手,打起来也就比较吃亏。参加了两次,都是早早地败下阵来。第二次时,我们在第一个隘口就和泰山铁枪门遭遇,你伯父硬扛了对方外家高手的一记重锤,回来后每日咳血,半月就去世了。” “那时候你还小,没有印象。你堂哥左腿残疾,也是那时候受的刀伤,对方刀上淬毒,本来打完已差人送来了解药,你伯父好面子,固执己见,不肯接受人家的好意,耽误了最佳的治伤解毒的时间,以至于你堂哥后来小腿溃烂,落了残疾。” 李准惊讶道:“啊!竟是这样?堂哥跟我说是小时候贪吃贪玩,去山上采野果时被毒蛇给咬伤的。” 李岱无奈苦笑,说道:“兄长他们一家,就是这样。一直就吃了那死要面子的亏,却总是不记教训。我也是不想再让族人、帮友丢了性命或受伤,所以后来也就没再参加。总算为父在江湖上还有几分薄面,我们这种小派偏居深山、与世无争,倒也乐享太平。” 李准道:“都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伯父既然是在这里受伤殒命,咱们怎么没去报仇啊?” 李岱道:“这就是囚天岛争金夺银的意义所在啊。上岛参与竞逐的人都立下了生死契约,虽然多数时候大家点到即止,但毕竟刀剑无眼,若是用毒或者暗器,收势不住,更是容易伤人。故而约定:不幸战死,与人无怨。” “岛中很多规矩,向来如此。初看难免觉得欠妥,但细想一下,又有相应的道理。当初有人提议不能用毒,把飞刀暗器换成木刀竹片之类的,可以减少伤亡。但更多的人认为,武艺都是大家苦学而来,有人用六七十斤的镔铁杖,有人使六七斤重的玄铁剑,手感完全不同。飞刀与木刀的差别则更大,如果换成木刀,试想还有什么威胁呢。所以就否决了那样的提议。你是不是还想问,既然规定每一派可以有五到七人参赛,那岂不是每一派都派出七人了,毕竟有人数优势嘛?” 李准被猜中了心思,做了个鬼脸笑笑,说道:“是啊。人多势众嘛!” 李岱说道:“金银令主的竞逐,各门各派派出来的高手都是优中选优,如果有某一派中只有一人却能以一当百,即便他能独战群雄夺得令主之位,但考虑到一个门派连五个高手都凑不出来,想必也是无力帮助和管理武林同道的。而如果只能凑出五个高手,却为了所谓的人数优势,又加了两个不足以称高手的进来。那两个充数的就会被视作是短板、软肋,反而成了累赘。任何的规则,经历了岁月的打磨之后,必然遵循了天道,古往今来,俱是如此。” “话说回来,咱们参加了两次,虽然都是早早出局,但也不乏有伤人的时候。此前,掠虎门的副掌门金汝诚,就被为父误伤。飞刀从他耳垂下方掠过,划破了他的脖颈,顷刻间血流如注,险些丧命,休养了好些时日。” 李准笑道:“父亲好生虚伪,参与其中,本就是奋力相搏。飞刀若是没有了伤人的想法,哪里还有半点威胁?既是如此,又怎么会是误伤呢?” 李岱一时间哑然,脸色也旋即变得凝重起来,不失严肃地说道:“准儿,你这话确也不假,名利趋人,人趋名利,纵然参赛前秉持的是什么慈悲之心,一旦挈出刀剑,想的尽是如何快速地打败对方。杀伐之心,一念而起,伤人有意,也就在所难免了。我也是厌倦如此,才会全无争心的。还有,准儿,我要你务必牢记,飞刀练到极致,就不只是杀人技了。以后,你自会明白的。” 二人说话间,已到了岛中看台的最高处,身后的海岸已远。依稀还能见到帆船竞相靠岸,江湖人士纷至沓来。这场金银令的角逐,当真是一年里最隆重的盛会,翌日的斗武场上,想来定是精彩非常。而支撑起所有精彩的,必定是一场场残酷的搏杀。 第4章 不败令主显豪情 造物是如此神奇,祸福相依,环环相扣。这座囚天岛,原本是一座火山。几百年前,这里曾经历过一场声震四野的火山喷发。滚烫的岩浆冲破云霄,海上的黑夜被彻底吞噬,浓烟裹挟着水汽喷薄而出,在天空形成了一层厚厚的凝云。火山过后,阳光被凝云阻隔,无法照耀大地,沿海几十座城池笼罩在阴霾之下。本应是六月三伏的时节,东岸沿海竟然冰冻三尺,素裹银装。城镇之中,百业俱废,田地芜杂,粮食绝收,饥民四处,饿殍遍野,鸟兽绝,人相食,世人记之曰“无夏之年”。当时的人们见识过这样的惨状,有幸活下来的人自然知道“遮天蔽日”是一种怎样惨绝人寰的景致,海边的居民们觉得是地底飞出的恶魔把天给囚禁了,便把这座无名火山,取名为囚天岛。 但就是这样的一座火山,灾难过后多年,一切开始复苏,竟然又呈现出了一种别样的富饶。肥沃的火山泥滋养着万物,百兽隐匿于山间,鱼虾跃出了水面,一副生机盎然景象。昔日的囚天岛主龙赛尔乘一叶孤舟于海上游历,发现了这座小岛,萌生了囚天争锋的想法。而今,已近百年,龙前辈早已仙逝,囚天岛的盛况,较之以往,繁华何止百倍。 说来也巧,火山喷发后形成的低洼之处,就像是一个天然的竞武场,唯有中间高耸一柱直入云霄,称为火岩塔,其上有三层高台,自上而下分别是摘星阁、酌月台、和冲天楼。竞武场中怪石嶙峋,阡陌交错,天然的石洞石门组成了一个个星罗棋布的迷窟,更兼花木繁盛、茂林修竹,纵是在高处的平台上俯瞰,也只能窥其一角,无法得见全貌。更不用说置身其间的各派高手,便只能管窥蠡测,走到哪算哪了。 历任岛主,也都是德高望重、兼怀巧思之人。他们集结工匠高人,不断地给这个竞武场改造完善。内里的结构之复杂,机关之繁复,即便是参与建设的匠人们也不知其详,更不用说其他人了。恰是如此,那些可以杀出重围,会师三层高台,乃至夺得金银令主的门派,便更加受人敬服啦。 像李岱、李准这样来囚天岛观摩盛会的江湖中人,因视角受限,虽只能零星见得几处争斗,但这种高手之间的较量,随便见得几场,也能受益匪浅。最主要的是,脱颖而出的几个门派,最高水平的几场较量,往往都发生于火岩塔的三层高台中,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看得分明。那才真的是不虚此行! 是日,晨光熹微,寒露未退,人们已经早早地各自抢占自己心仪的观摩位置了。说是心仪,其实也就是图个舒坦而已:是否逆光、是否背阴、是否视野开阔能看到更多的搏斗较量...如是尔尔,不一而足。至于自己所挑的位置,是否可以看到更多精彩的对决场次,则全凭运气了。 李准跑在父亲前面,率先选中了东南一角的位置。此处恰有几方平石从石壁上悬出,如同几块巨大的钓台。二人方一坐定,又一个俊秀少年也搬了个木墩,旁若无人地坐到了李准的身旁。李准倒也不觉打扰,而是往父亲那侧稍稍挪了些距离,使三人之间的间距更均匀些。这处位置两个人显得空旷,四个人又显得逼仄,还真是三个人刚刚好。 李准拍了拍这少年的肩膀,问道:“这位小侠,怎么称呼啊?怎么一个人来这囚天岛上?” 那少年看一眼李准,笑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爹是这次盛会的膳食总管,你们这些天吃的菜肴、点心、甚至是喝的美酒,都是我爹和他的徒弟们负责的。我叫叶吹沙。” 李准乐道:“叶吹沙,好有趣的名字。吹沙的明明是风,怎么会是叶呢?是了,人们看不到风,看到叶子动了才知道有风,那么说来,你这个名字倒也有点道理。你爹是厨子啊?” 叶吹沙把头撇向一边,不服气道:“厨子怎么了,民以食为天,我长大了就想做个厨子,做最好的美食。还有,你小子不礼貌,妄议他人姓名,你又叫啥好名字了?” 李准昂起头答道:“我叫李准。桃李不言的李,飞刀奇准的准。” 叶吹沙听了忍不住笑了,说道:“好臭美,原来只是个耍把戏的啊。你话那么多,怎么还说桃李不言啊?也不知道你父亲怎么给你取的名字。” 李岱闻言,轻咳了一声。叶准忙道:“家父在呢,不可胡说。” 叶吹沙忙站起来,鞠躬说道:“前辈莫怪,我就是跟令郎斗嘴,无意冲撞,给您赔不是了。” 李岱笑着示意无妨。忽觉人群突然间聒噪起来,说一声“开始了”。只见一个白衣秀士,从远处的空中踱步而来,径直往中间的火岩塔走去。虚空之中,闲庭信步,踏虚如实,潇洒非常。这轻功造诣,真的是已入化境,便是那云中仙客,想来也不过如此。除了不败令主萧丹臣,还能是谁? 萧丹臣在最高处的摘星阁站定,向南而立,朗声说道:“萧某忝受师岛主盛邀,躬逢盛会,荣幸之至。诸位四海豪侠,江湖同道,今日咸集于此,同举盛事。囚天争锋,从来不设评判,在下此来,也不过是待人宴客。只望四海宾朋都能在岛上得到更好的体验,参与竞逐的各路高手都能发挥出最好的水平,谢谢。” 他声音清朗,加之以内功深厚,得闻者彰。纵是数千人分坐于岛上各个角落,也可以人人听得分明。只听众人齐声回应一声“好”,继而便是掌声不绝于耳。 萧丹臣示意安静,待掌声渐渐平息,忽一跃而起,背上长剑出鞘,已然执于右手。但见他右臂只是一抖,剑尖落处,一块巨大的岩石化为齑粉。只一刹那,剑已入鞘,再看空中,石粉聚成的八个大字像是被众多无形的铁线悬在空中,竟未散去——囚天争锋,谁人与共。 人群中有人欢呼,“是剑气”、“是剑气”。原来,萧丹臣担心把字刻在石壁上,只有南面的人可以看到,如今让字悬于空中,四面八方的人都可以看到。他的这几个字苍劲有力,笔锋遒劲,便是在反向观瞧,也依然极易辨认。而让人们感叹的,更在于他的剑气竟然可以如此凝练,仿若有质一般,让石粉悬停半空,不多时方才散开落下。 萧丹臣示意大家的欢呼声稍住,说道:“囚天争锋,正式开始!” 说完,一跃跳向北面的一座高台,在十多名白衣美女的簇拥之下,南面而向,赫然端坐于一把白玉座椅之上。 第5章 狭路相逢刀问路 随着萧丹臣的话音落下,竞武场内,数十个门派,几百名高手,各自选一条小径奔入,也有直接在路口处就打起来的——多半是第一次参与囚天争锋的竞逐。囚天争锋的规则很特别:没有特定的场次,大家各自挑选对手,既不限制使用何种武器,也不排斥某些门派之间暂时结盟,反正不管怎么结盟到最后都免不了要决出金银令主的。 而如果有某一个门派的实力特别强劲,所有人都暂避锋芒,导致他们可以以逸待劳,那也是人家自己的本事,其余人等均无异议。至于有些门派妄想一路上潜行藏匿,不战而直上摘星楼,也绝无可能。因为,在这囚天岛的竞武场中,除了参与本次争锋的各派高手之外,还有近百名直属囚天岛的高手潜藏在各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从暗处冒出来,给人以迎头痛击。 他们是历任囚天岛主从四处招募来的高手,有的是每次囚天争锋前的几个月来到岛上,有的则是以往来到这里就不曾离去、世代在此居住的岛上居民。这些人的武功虽不都称得上顶级,但作为一股搅局者的力量存在,也给囚天争锋带来了更多未知的因素。 几乎每年都有那种势头极佳的顶尖高手,因为被这些藏匿在林间幽处的岛上高手围攻而折戟的经历,功败垂成,令人唏嘘。 李准三人的位置极佳,视野相当不错,有八个门派都选择从这一面加入战阵。李准初离家门,对各门各派均无了解。此时正缠着父亲李岱,让其介绍下面的几路人马分别是哪一派的高手代表。李岱自从不理寨中事务之后,常在四处游历,所以见识颇为广博,对多数门派及其高手,也都略知一二。 李准手指所能看到的八个门派中最靠西侧的那队人马,问道:“爹,您看那两人好生高大,就像两个金刚一样。” 李岱放眼望去,说道:“那是西北荒漠中刹马帮的两大高手:年轻一些的那个是前一两年初露锋芒的,姓邓名定川。他的一双铁掌,神威无敌,地裂山摧。手中长枪能使恶徒丧胆,可教日月潜形。又因其授业恩师是一个云游僧人,他也被人们称之为止月佛;那个年长一些的,是刹马帮的大护法洛谦,他也是现在的代帮主。这人身高臂长,力大无穷,据说西北荒漠中有一湾沙湖,深不见底,碧水如墨。常有高手想探湖底的秘密,却不想白白送了性命。只有洛谦,赤手空拳探进湖底漩涡,从水下拽出一柄铜镗,重约百斤。人们把他比作是隋唐猛将宇文成都,给他冠了一个沙湖元帅的美名。” “可惜,他年轻时,偏居荒漠的刹马帮没有高手来投,以至于未能来这囚天争锋,白白浪费了年月。直到这两年,帮主诸葛弈带回了邓定川这个天才高手,才让刹马帮的实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甚至有望摘得金令。另外几个分别是莫得林、单予诗、肖因凡、史夫子,几人实力也都不俗。尤其那个史夫子,是带艺投师,他的暗器造诣许在为父之上。不过,飞刀暗器的较量,太容易误伤人命,因此不决生死的话也很难分个高下。行走江湖嘛,以和为贵,还是不要妄动干戈。” 叶吹沙听了,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李叔叔真是高手,攻防兼备。就算是夸人的时候,也不肯堕了自己威风。” 李准假意不悦,伸手拍了他肩膀一下,刚要斥责。李岱笑道:“中年腐朽,哪在意什么威风。新老更替,江山换代,物换星移,从来如是。以后,终是你们年轻人来执掌的。小娃娃,你有什么愿望否?” 叶吹沙见自己揶揄对方,对方非但没有生气,还来指点自己,反倒觉得有些惭愧。答道:“我吗?我要成为御厨!” 李准笑道:“你怎么老想做厨子啊?” 叶吹沙怒道:“御厨,可不是普通的厨子。” 李准道:“有啥不同,反正都是做菜。” 叶吹沙道:“你知道什么?那是因为......算了,不提也罢。臭小子,你呢,想干嘛?” 李准不假思索地答道:“我要执金令,成为像萧盟主那样的人物!” 叶吹沙闻言,忍俊不禁,说道:“就你?瘦得跟个猴子似的,都不定是我的对手。” 李准不服,说道:“你一个小厨子,耍菜刀也算武功吗?” 李岱摆摆手,示意他二人不要斗嘴,说道:“年轻人,有梦想就是好事。你们的日子还长,总要有些念想让自己变得更好。做人做菜,皆为大道。练武学艺,并无二致。阿准,爹虽然不希望你卷入到江湖的漩涡之中,但若是你真能夺得令主之位,也算是圆了为父的未竟之梦了!” 忽闻叶吹沙惊叫一声:“哇,要打起来了。” 李岱、李准顺着叶吹沙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史夫子手探腰间,三柄飞刀分别向三个不同的方向打出。那边并不见有人,显然是有投石问路之意。果见一块巨石后面,三个小布包飞出,与飞刀撞在一处。布包柔软,被飞刀穿破,散出了几缕青烟。飞刀经布包这么一挡势衰,没有飞出多远,也便掉落在地。 史夫子正欲再出飞刀,被邓定川伸手拦住,示意其继续潜在暗处。他自己和洛谦一起,率先跳出,一执亮银长枪,一执赫赫铜镗,威风凛凛地站立当场,真如两大金刚一般,委实气派非常。莫得林、单予诗、肖因凡相继跟出,分立两人身后。史夫子则是依言藏在暗处未出。 邓定川朗声喊道:“刹马帮讨教屠狼门高招!” 言罢,果见巨石后面依次走出五人,前三后二这般站定。中间一位高手青年,不过二十来岁年纪,气质却颇显老成。更兼豹头猿臂,目光如炬,显是来人的首领。此时说道:“止月佛,好眼力!” 邓定川还未回话,洛谦已替他答道:“不是我们好眼力,而是贵派牛真人的催命毒砂实在厉害,江湖中人谈之色变,若是这也不识,未免失了礼数,也就更加不配来这囚天岛了。” 后排一个道士打扮的精瘦年轻人,抱拳拱手道:“洛前辈谬赞,牛捷愧不敢当。不过,贵帮也实在是太审慎了些,史夫子的飞刀都出了,人却不肯现身。” 邓定川面无表情,淡淡说道:“有道是潜龙勿用,万一接下来的较量中,我们不敌,史大哥的飞刀兴许可以帮我们挽回一些局面。” 牛捷说道:“纵然说的是暗器偷袭之事,邓大侠说出来,反倒显得光明磊落得紧。在下不才,背囊中的毒砂,若是不幸误伤了各位高士,也请海涵。” 单予诗道:“牛真人说哪里话,上这囚天岛,生死早置之度外,不必在意的。” 众人客套几句,遂不言语,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第6章 铁掌翻飞棍随风 说来好笑,所谓的江湖中人,大多是因为无法触及庙堂之高,而被迫选择江湖之远的人。所以,一般情况下,他们都没有什么文化涵养,更没有多少的家国情怀。行侠仗义,更多的只是一种标榜,真正能如此执行的人并不多;替天行道,多半也只是为了沽名钓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不少。但是,不管出身如何、文化怎样,他们都喜欢故作高深,假意客套。李准看在眼里,觉得滑稽,心想这些人也真有意思,要打便打,何必文绉绉地说那么多的场面话。只是,这样的想法也只在心里淌过,却不好当着父亲的面明说,毕竟许多时候,父亲似乎也是这样与所谓的故人寒暄的。 李岱自然不知道李准心里在想些什么,趁着大战开始前的一点间隙,他还是和李准、叶吹沙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刹马帮碰到的对手情况:“邓定川他们碰到硬茬子了。屠狼门,虽然只是西北极寒之地的小门派,但近年来风头正盛。为首那位,虽然年轻,但是成名已久,名叫贾连铠。此人长短兵刃样样精通,尤以刀棍最是精绝,又四处寻访名师,一人身兼十多种绝技,江湖后起之中罕逢敌手,和刹马帮的邓定川并称为西北两昆仑。” “站他左右两侧的分别是步烽亭和彭乐,二人皆是外家高手,都有金刚铁骨,全都力大无穷。道士打扮的那位,是青砂毒医牛捷,他的催命毒砂,恰如洛谦所说厉害非常,比普通的暗器杀伤更大。方才的那几缕青烟,若是不幸触碰身体或是吸入口鼻,如无解药的话,半盏茶的功夫就能要人性命。” “旁边那位书生模样的,则是北境剑豪崔折笔。他的剑不曾开刃,实际上是一根铁棒。但他以剑法使铁棒,以铁棒打人穴位和要害之处,也是一个极其厉害的高手。” 李准却不以为然,说道:“用剑无锋,相当于自断一臂。以剑法来作打穴手法,标新立异,博个噱头还好,真正生死较量的关头,难免会吃了大亏。” 李岱闻言惊骇,心想:吾儿确非凡人,见地直切要害,想必真如萧盟主所言,日后成就定在我之上。 而叶吹沙此时却陷入了沉思,他想起父亲两年前未能顺利当上御厨时发自肺腑的那句感慨:“美食之道,色香味俱全,自然最好。而饮食根本,还是美味健康,如果非要做出取舍的时候,保持味道的本真,显然比追求好看重要得多。”他心想:美食与武学,又何尝不是有着共通之处,臭小子十三四岁,见地已然不凡。 忽闻身后喝彩声起,定睛观瞧,洛谦与步烽亭已然交上手了。步烽亭使一把刀背极厚的鬼头刀,黝黑的刀身更是极其瘆人。但见他高高跃起,双手挥刀,向下猛劈。到底是成名许久的外家高手,起手就是这种搏命的打法,完全不在意这样的进攻姿势也很容易被对手抓住破绽。但洛谦何许人也,他根本不屑占人便宜。虽然是后程发力,也并不跳得更高,但凭着身高长臂,手中百十斤铜镗举重若轻、后发先至,只一拨就格开了步烽亭的鬼头刀。步烽亭只觉虎口微麻,心中一凛,急急回刀,变砍为削。只是他的变招虽快,洛谦却能招招料敌在先。而且百十斤的重兵刃,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势大力沉,只轻轻地擦上,就震得步烽亭的鬼头刀向后弹开。 贾连铠看得分明,知道再打下去,用不了几招,步烽亭便要吃大亏。大喝一声:“步兄,你且休息,让我来会他。” 邓定川却不给他搭救的机会,大声说道:“贾兄,你的对手是我!” 话音未落,一双铁掌翻飞,脚下更是迅捷,只一瞬就已经欺身挡在贾连铠身前,凌空一掌向他劈去。贾连铠手中一根金丝乌铜棍,棍头一抖,使的竟是长枪的招式。他虽然刀棍双绝,此时以枪法临敌,一方面是因为知道邓定川使得一手好枪法,有心以此挑衅;另一方面,他向来精通各种兵刃,从来自负武功,觉得棍是无尖之枪,也可以点到即止,减少杀伤。 但邓定川绝非寻常之辈,铁掌所到之处,都化作巧劲,借力打力,把他的铜棍拨开,潇洒从容,全无惧色。李准算是见识了他因何被叫做止月佛了:贾连铠的“枪”舞得如出洞之蛟,迅捷无比;邓定川的掌却如在山林中赶蚊子一般随意,偏偏就能尽数化解贾连铠的攻势。仿佛一切在他面前都慢了下来,可不就是止住了日月轮转一般。 贾连铠心知不可托大,忙用回了他更精绝的棍法,他的泣雪屠狼棍,比方才所用枪法,不知要精妙了多少倍。两人的掌影棍风,绵绵不绝。却听那边步烽亭惨呼一声,鬼头刀已然脱手,肩膀处被洛谦的铜镗刮中,若不是后者及时收势,怕是有性命之虞。贾连铠撤棍去扶,邓定川一掌跟上,想是要结束了此番较量。彭乐慌忙跳上前去抵挡,却根本不是对手,只触碰到他的掌风,就知道自己是蚍蜉撼树,因而一个虚晃,却攻向了站在远处的单予诗。崔折笔的铁棒也化作游龙,往一直未出手的肖因凡戳去。他二人此时都是相同的想法,围魏救赵:若是能迫使邓定川回身去救,尚有机会;否则,被他的铁掌拍中贾连铠的背心,此番便是败了。 只是那单予诗、肖因凡又岂是坐以待毙之人,何须邓定川出手相救。各自一声长啸,已然跃步向前,分别和彭乐、崔折笔交上了手。 邓定川掌势不减,眼看就要打上。贾连铠却忽然闪向一边,并不去扶步烽亭。原来,他素来熟知步烽亭手段,那洛谦既已收势,其性命断然无虞,也根本不需要自己搭救。自己此番不过是假意卖个破绽,引邓定川来攻,而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邓定川的视线,是时突然闪开,早已准备多时的牛捷欺身抢上,手中毒砂袋化作连珠向邓定川的面门打来。 贾、牛二人这个移形错位实在妙绝,邓定川要躲已然不及。所幸,他内力高绝,护体内劲环绕周身,毒砂竟被内劲逼开,恰如几道青色闪电飞向后方的莫得林身上。这个局势变化之快,不说莫得林全无反应,一直隐在暗处的史夫子也根本来不及出手。但见莫得林一声闷哼,已然栽倒在地;而邓定川化掌为抓,五根铁爪一般的手指已经扣住牛捷肩膀,像苍鹰搏兔一般,一个倒跃便将他提拽至莫得林身旁。史夫子也从暗处冲出,俯身在邓定川身侧,焦急探视莫得林的伤势如何。 那边厢,屠狼门几人也都退出战局,守在贾连铠身旁,齐齐盯着控住牛捷的邓定川。此时的邓定川,只需指尖稍稍运力,顷刻间便能废了牛捷。如此,自己这边损了一人,对面屠狼门那边只有三人可以参战,以五打三占据绝对优势。但他显然不愿意这种兑子的打法,毕竟想要走得更远,就要减少伤亡。当下微微皱眉,心中已有计较。 第7章 仙来胡兮花涧阁 邓定川思忖已定,朗声说道:“贾兄,你我总算有缘,被人合称西北两昆仑。咱们两派都在荒漠之中,而且素无嫌隙,本来江湖同道,实在无需两败俱伤。我提个想法,你看是否可行?” 贾连铠道:“愿闻其详。” 邓定川道:“贵派牛真人现在在我手中,只需他交出解药救我莫兄弟,我立马将他放回。其余众人也无需再打,你我二人争个高下,权且作为我们两派的胜负依凭,你看如何?” 贾连铠微微颔首,说一声:“好!如此倒是我派占了便宜了。来吧!”说完,把那乌铜棍随手一甩,插进后边的那个巨石之中,右手顺势一捞,一把苍乌短刀已经执于手中。只他这一下弃棍换刀的手法,已然称得上是惊世骇俗。 邓定川自让牛捷去解莫得林的毒,猛然一声长啸,原本立在身后的长枪径自飞来,枪尖往贾连铠戳去,后手拽住枪尾,顺势一提,好俊的一个枪花。枪向来被称为百兵之祖,一寸长一寸强,邓定川的这柄惊龙枪,长盈九尺,气势如虹。再加上他本身异于常人的长臂,更是平添了几分威力。而贾连铠弃棍用刀,以短打长,也是极为精妙。他的这把短刀只有两尺许,较之匕首也长不了许多,但是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唤作破魂断水刀。一寸短,一寸险,配合着他那狞豹一般迅捷的步法,贴着邓定川的枪身,几个旋转腾挪,竟已近得身来。 长兵刃被近身,优势便没有了,他的掌法虽好,空手白刃却也不敢直当其锋。众人心中惴惴,各自暗叹此番休矣。且看贾连铠的短刀即将划过邓定川的手臂之时,只听“锵”地一声,短刀竟然被格住了,而挡住宝刀的,竟然是之前史夫子用来投石问路的一柄飞刀。谁也不曾注意到他是何时拾起一柄飞刀藏在袖中的,只是如今飞刀分明就在他的左手之中,地上也只剩了两把飞刀。 眼看着势成僵局,李准问道:“爹,这个较量有平局吗?” 李岱道:“没有。此二人想必会回身再战一番。” 却见贾连铠先行撤刀,作个揖道:“佩服,佩服。邓兄,不必再打了,是在下输了。” 众人尽皆不解,只见贾连铠走过去拾起地上的其中一柄飞刀,说道:“邓兄几时把飞刀藏在身上的,我都不曾注意,其败一也;方才我以短打长的近身途中,邓兄如若以飞刀偷袭,我定然躲避不及,其败二也;我这把刀削铁如泥,这柄飞刀却只是寻常材质,邓兄却能以这么一柄小刀挡住我的宝刀,其败三也。”他说着话,把方才捡的那柄飞刀向上一抛,短刀只是轻轻一挥,便将其切成两段,果然是一柄绝世神锋。 邓定川拱手说道:“承让,承让。” 只看贾连铠扶着受伤的步烽亭,带着派中众人,往来路回去了。此番的囚天之行,也就止步于此了。 叶吹沙道:“这就不打了吗?另外几人都还没怎么出手呢。” 李岱道:“这二人都是人中龙凤,高手过招,胜负只在须臾之间便见分晓。况且他所言非虚,败了就是败了,一招半招并无区别,此时若仍坚持决个生死,未免失了风度。再说,两派之中虽然都是高手,最强的还是邓、贾二人,洛谦次之,其余人再次之。如此再打下去,胜负也是定数,不如各自少一些损伤,多一分人情。” 说话间,但见刹马帮众人,扶起方才中毒的莫得林,继续往里去了。前路乱石嶙峋,林木茂盛,不一会儿,六人的身影便都瞧不见了。 中间的另两个门派,似乎都是撞见了岛上埋伏的帮众,因为全都是黑衣装束。众人疲于应对,各自有一两人受了重创,由囚天岛中高手救下去医治了。两派人马,损兵折将,虽不死心继续深入,想来已基本退出金银令牌的争夺了。当然,也不排除剩下的几人中,还有那种远超其他人的绝顶高手,凭一己之力完成绝地翻盘。但这样的可能性极低,否则,就不至于一场小小的埋伏遭遇就如此损兵折将了。 李岱指着他们正前方的遭遇的两派人马,向着李准和叶吹沙说道:“看到了吗,我左手边的那一派,就是去年的金令获得者——仙来胡。” 李准问道:“仙来胡,怎么这么奇怪的名字?” 李岱道:“他们的创派祖师本居胡地,那里的人崇拜天外飞仙,便取了这样一个门派名称。如今,传承数代,原来的胡地也成了中原的版图。这个门派向来行事高调,而且高手云集,几十年间,他们门中每隔三五年必有夺得金令之人,足以见得他们的武学传承。” “那个如托塔天王一般的青年名叫沙震威,同辈之中,可称得上是当世第一。神拳盖世,无人能及;双锤到处,所向披靡。去年我看他打过几场,委实惊人。看到他的那一对大锤了嘛,普通高手兴许都使不动。据说这人没有师承,一身武艺全然天授。真的是有万夫不当之勇。” “那位面若冠玉,俊秀无比的年轻人,名叫柯谩,是帮主吴迅飞的关门弟子。此人天赋异禀,青出于蓝。轻功绝顶,剑法通神,目前是仙来胡的第二高手。亦有江湖传言,说如果是生死相搏,便是沙震威亦有不及。未知确否,如若当真如此,委实是让人胆寒。” “另外几人分别是费一涂、肖俊彦、霍伯君、李言福、茹泰来,也都各自拥有一身名动江湖的本领。跟他们七人碰上,是花涧阁运气不好了。可惜了花涧阁的几位高手,若是换一组对决,兴许还可以赢下几场,偏生碰见了去年的金令得主,我看他们是凶多吉少了。” “那个皮肤黝黑,面容阴鸷,形如吊死鬼的中年人,姓皮名鲲鹏,江湖人称夜游魂。别看他其貌不扬,却也是永执金令的武林前辈。” 李准问道:“爹,怎么还有永执金令的说法?” 李岱道:“金令的争夺非常的困难,可以两度夺得金令的人特别少,如果有谁能够三度夺魁的话,就可以永执金令了。” 李准点点头道:“那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李岱接着说道:“花涧阁的其他几位,那位孔武壮硕的是史邦宁,他的一对板斧真如旋风沙暴,使将出来能搅得人血肉翻飞;那位背上双刀的,是双股断刀石塔山,他的两把刀本来更长一些,当年与人比武,被人空手折断了刀尖,一直引以为耻,从此断刀不离身。” 李准、叶吹沙闻言险些惊掉了下巴,齐齐问道:“空手对刀,还能折断两柄长刀的刀尖,是哪位高手这么霸气?” 李岱笑道:“还能有谁?不就是萧盟主咯!江湖之中,能人异士何其多也。但举凡那些你们觉得非神明所不能及、而我说还有一人可以做到的,多半就只有他啦!” 第8章 狂沙谩舞谁曾与 古往今来,人们对于强者的崇拜,由来已久。且看李岱,每每提及萧丹臣老令主,眼神中流露的都是艳羡崇敬之情。李准看在眼里,心想着:我什么时候也能担得起他人的这般赞誉? 李岱接着说道:“那位高大威武、目露凶光,像怒目金刚一般的,是被称为平地惊雷的华春来。此人性格暴躁,一点就着,不只是同门之中,便是在江湖之上都多有惧他之人。其实,这人跟为父倒也算得上旧时,他不过是脾气直一些罢了,相处过后就知道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他的眼睛,是儿时受伤留下的疤创,看起来凶恶罢了。” “还有那位贵公子模样,穿着华服,拿着折扇的,名叫萧侃。他的武功招式优美,内劲阴柔,尤其善在水中临敌。若是在雨天,他可以凝水成镖、化气为冰,千点万点寒冰袭人,故有寒玉公子的美誉。” “铁笛竹剑的是戴双行,擅长以音律来乱人心智;使用竹剑则与那崔折笔相似,颇有沽名钓誉之嫌。方棱铁杖的高个子,本来是一只西域驼队的保镖,来到中原之后流连忘返,改了原来的名字,认了花涧阁的前任左护法倪洪波为义父,叫倪博飒。他手上的那根铁杖,通体鎏光乌黑,不知是何材质,反正是件神兵。不过在他们西域,不兴学武,更多的还是仰仗力气,倪博飒开始学习中原武术时已经二十多岁,算是很晚了,短短几年时间就能在花涧阁这个武林圣地跻身高手行列,已是不凡。” 叶吹沙笑道:“李叔叔,你先别不凡了。你说的这位西域好大儿,好像受重伤了。” 李准本来认真听着李岱介绍,不曾关注下方战局,闻言看去,果见倪博飒此时已然仰面倒在地上,方棱铁杖落在一旁,戴双行正俯身去扶。 对面仙来胡的七人依次横排开,只见中间的沙震威正提着一只铜锤摩挲自己的头发,呵呵笑道:“拿根牙签来挡我的锤子,真的是不自量力。” 华春来一声怒吼,就看一柄朴刀飞起丈许来高,掀起破风之声,铿锵落在其手中,刀尖向着沙震威,兀自发出嗡嗡震鸣。喝道:“休得狂言,我来会你!”话音未落,刀已掠着风声向着沙震威砍去。沙震威举起一锤,只一挡,就震得华春来手中朴刀弹飞出去。华春来虎口欲裂,心中惊惧。暗忖道:此人力量之强,我生平从所未见。想来不可力敌,只宜智取。但要如何智取,又根本全无想法。 沙震威喊道:“那吊眼和尚,你发什么呆?” 华春来本来就是急性子,被他言语相激,哪还记得不可力敌的想法。复提一腔余勇,怒吼着抡起长刀劈空斩去。他这次怒气正盛,其势更猛,一力之后又催十分后劲,当真如泰山压顶,又似江海连绵。 但那沙震威根本岿然不动,傲立当场,丝毫不显慌乱,其余众人知道他的本事,也无人有出手的意思。只见他轻蔑一笑,说道:“方才那根牙签,虽然不济,到底还算是一件兵器。你举着一根烧火棍,也敢和我的神锤争锋?真的是萤烛之光,与日月争辉。” 他嘴上说着,一只铜锤便已扔出,呼啸着掠过华春来的朴刀,“啪”、“咔”两声巨响,刀柄断成数截,刀身也已成碎片。只一下,朴刀就成了破刀。再看华春来,早已面如死灰,目瞪口呆,仿佛被定住了一般,虎口已经淌出血来了。 瞬息之间,胜负已分。而那只看着就很厚重的铜锤,竟然像一把轻盈的回旋飞刀一样,挟着余威又飞回到沙震威手中。 “还有谁?”沙震威朗声问道。 柯谩伸手一拦,说道:“大哥,你先休息,让我也活动活动。” 沙震威道:“好,看你的。” 花涧阁的人自然知道,其实已经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己方这边瞬息之间,已经折损了两人,剩下的五人与他二人的实力亦在伯仲之间,意味着他们齐齐上阵,兴许都不及沙震威一人敌手。此番仙来胡的人仍要继续,自己必然不能退却。也只好硬着头皮,为荣誉而战。更何况不打沙震威,与其他人交战或许还能赢个几阵,也算讨回点面子。 皮鲲鹏怒道:“乳臭未干的小儿,识得我的双鞭吗?”说着举起两条乌金铁鞭,就欲迎敌。 石塔山挥舞着两把断刀,率先冲出,大喝一声:“杀鸡焉用牛刀!”便往柯谩的面门砍去。世人的左右手,往往灵活程度大不相同,即便是那种勤练双手兵刃的人可以左右开弓,两只手的动作也几乎是呈对称之势。而石塔山的双刀,动作却完全不同,力道、方向也全无相似之处,就像是两个单刀高手同时合击一人无异。 饶是如此,皮鲲鹏还是惊呼一声:“山子不可轻敌,此人非比寻常。” 话音未落,但见石塔山怔在当场,像被人点了穴一般,手中双刀已经不在了。 柯谩看一眼手中的两把断刀,慢条斯理地说道:“听闻石先生被昔日的萧老令主空手夺刃,铁指断刀。在下没有萧前辈的点金圣手,也无意让先生的刀再短一截,否则以后每打一次就短寸许,打不了几次,先生就得提着两个刀柄走江湖了。还给你吧。” 石塔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接过柯谩扔来的双刀,重新背回到背上,悻悻地走向一旁。面无表情,心有余悸。是的,此时的他,除了深深的震撼,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如果说当年不自量力挑战萧丹臣,自取其辱输得一败涂地,只是让自己这些年苦心孤诣、勤练武功的话;此番不战而败,真的是让他惊魂甫定、心灰意冷。对方分明只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却能这样轻描淡写地打败自己。他甚至都没搞清楚,自己的刀是怎么被夺走的。 柯谩接着说道:“石先生的断刀,我不感兴趣。皮老英雄的金令,我倒是有兴趣借过来瞧一瞧。” 皮鲲鹏怒目圆睁,更像个老吊爷了,狠狠说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李准问道:“爹,你方才说仙来胡去年囚天夺魁,他自己有金令,干嘛还要借别人的来看?” 叶吹沙捂嘴笑道:“傻瓜,人家故意说这话气那大叔呢!” 李岱也笑了,说道:“是啊,比武较量,同时也是内心的博弈。先乱了心神的,往往就输了。当然啦,金令之间,本来也有不同。皮鲲鹏三度夺魁,永执金令,形式上确有差异。” 李准道:“三度夺魁,怎么看上去那么不堪一击?” 李岱说道:“不是这样的。皮鲲鹏是花涧阁阁主请来的教头,他原先不是花涧阁的人。而花涧阁虽然从未在囚天岛夺魁,但一直都是名副其实的武学圣地。他们不是不堪一击,是对手实在太过强大。” 叶吹沙问道:“那个大叔,都已经永执金令了,何必再来趟这个浑水,不幸落败,不是折了自己威名?” 李岱说道:“世间之事,不外乎名利二字,江湖之中,更是如此。有人巅峰常在,有人昙花一现,有人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带着几个寻常高手夺得金令自然是扬名立万,而如果自身实力并非绝顶却跟在高手左右夺得了几次金令个中的区别却如云泥。皮鲲鹏就常被诟病,是仗着大树庇荫捡到了三次金令,所以他也有心想再为自己正名。” 第9章 自古英雄多奇智 说话间,皮鲲鹏和柯谩已经战在了一起。自古以来,使双鞭的,要么是沙场杀敌的猛将,要么是江湖称雄的铁汉,都极难对付。皮鲲鹏虽然一副吊死鬼模样,功力却是不凡,几十斤的铁鞭在他手中挥舞却显得极为轻灵。三十几岁,正是内功臻于醇厚的年纪。再者,应敌经验之丰富,双鞭技艺之纯熟,皆已入了化境。 他在心中暗想:自己手中这对铁鞭,若说要与沙震威的两只重锤争个高下,是断然没有机会的。但所谓一力降十会,打眼前这个年轻人,应该不在话下。看柯谩空手夺了石塔山的双刀的手法,应该也就是一个轻功奇绝之辈。这种人往往灵活有余而内力不足,我只用以内力护住周身,寻得机会痛下杀手,手中双鞭之力何止千钧,他必定招架不住。既然夺魁无望,伤他们几员大将也是好的。 他心中这般想着,是以双鞭挥得虽疾,似乎招招凶狠,其实多是守势。只待柯谩贸然来攻,逮住机会杀他个措手不及。 那边,柯谩虽然嘴上谩骂讥讽,对这种成名许久的前辈却也不敢小瞧。心中想着:江湖中的高手很多,但多是那种“一力降十会”的莽夫,皮前辈的双鞭虽然势大力沉,我却也不怕与他拼个力道。只不过,我这铁剑只是寻常玩意,硬拼肯定会断了,我得寻个巧劲,不可与之力战。 双方互相试探三五招后,柯谩已然看出了皮鲲鹏的心思,不免暗暗好笑:我原以为他要与我硬拼,却原来这般爱惜羽毛,不敢以力来攻。如此虚招,全都暗藏守势,我偏要将计就计,遂了你的心意。 思度已定,随即挺剑上前,凌厉的剑势,裹着强劲内力,便要刺入皮鲲鹏的胸口。但那却是皮鲲鹏的双鞭防守最严密的所在。 李岱脱口而出,道一声“不好”。说时迟,那时快,柯谩的剑已经卷入双鞭的鞭影之中,“铿”地一声,断成了碎片,往四周斜飞了出去。柯谩一个倒纵,退回到沙震威的身旁站定。形势变化,只在须臾之间。 皮鲲鹏道一声“承让”,接着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柯少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造诣,让人佩服。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宗师。只是今日,是在下虚长了几岁,小胜了半招,承让了。” 柯谩道:“是吗?” 话音未落,只听皮鲲鹏一声痛呼,右手铁鞭把持不住,铿啷一声掉落在地,手腕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血珠。 皮鲲鹏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怎么?” 柯谩抬起右手,手中是一个剑柄和只剩不足一寸的断剑。微微一笑,说道:“石先生的断刀没有只剩个刀柄,我的这把断剑,再短一寸就真成了一个剑柄了。皮老英雄双鞭无敌,我怎么可能真拿一柄寻常铁剑去和你的龙纹铁鞭硬碰硬呢?不过是假意进攻,在即将绞在一起的关头,用内劲震断了铁剑罢了。前辈击碎的只是一截本就断了的剑身,剑身既已成了碎片,人人只当是我输了,皮英雄自然也是这般想法,防守也就松懈了。以至于我后退时,顺势割伤你的手腕也不曾注意......” 皮鲲鹏道:“别说了!过去佛败给了当前佛了。” 说完,对帮中众人道一声“走吧,我们输了”,便头也不回地往来路去了。石塔山喃喃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也跟他去了。戴双行拾起方棱铁杖,和华春来一同扛起奄奄一息的倪博飒。史邦宁走过紧咬嘴唇、面露不甘的萧侃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示意走吧。萧侃转身跟在史邦宁身侧,走了没几步,突然摘下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大口酒。 史邦宁摇头示意不要妄动,萧侃视而不见,突然猛地转身,袋中剩余的酒全然洒向空中,啪地一声打开折扇,只是一挥,空中酒珠化作点点银光,倏地往仙来胡众人飞去。 只见肖俊彦大步向前,扯下背上的披风张开,就如一张巨网,只一捞,便把那些寒光尽数吞没,只留下点点酒渍。道一声:“萧侃老兄好雅兴,临别赠酒,后会有期。” 萧侃自讨没趣,也不答话,快步跟上史邦宁等人,消失在视野之中。 台上观摩之人,目睹了方才的几番争斗,心中暗呼精彩。只是几番较量发生得太快,不及欢呼局势已然骤变。此时方才回过神来,齐声叫好。仙来胡七人,毫发无伤,便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往更高处去了。 四下里叫好声此起彼伏,想是其他方向亦有精彩对决,而李准他们目力所及之处,暂时却看不到其他帮派对决了。 叶吹沙道:“李叔叔,李大哥,你们要不要吃东西啊?”说着掏出一只布囊,里面是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 李岱摇摇头,道:“不用了,我不饿。” 李准倒是凑上前去,问道:“是什么吃的?” 叶吹沙打开纸包,原来是黄豆与鸡丁一起炒的下酒小菜。那喷香的味道直冲脑门,李准忍不住叫一声“好香”,伸手就去抓了一块鸡丁塞进口中,只嚼了一口,就不停称赞道:“小厨子,是你做的吗?真有你的!” 叶吹沙拍打了他的手背一下,笑骂道:“吃东西也堵不住你的嘴。给你!”说着,竟从布包中拿出了一双玉筷递给他,自己也夹了一颗黄豆,吃了起来。 李准一边想着吃东西哪用这么讲究,一边筷子不停,夹着小菜细细品尝。说道:“只可惜,有菜无酒。” 叶吹沙道:“有,你等会儿。”说完又去布袋中拿出一只精致的皮囊,递给了李准。 李准赞道:“还真有啊?你这布包是个百宝囊啊!”说着,迫不及待地打开酒囊,喝了一大口。嘴里喃喃着:“真是好酒啊,不瞒你说,刚才看花涧阁那个萧侃喝酒我就想喝了。来,你也喝一口。”又把酒囊递给叶吹沙,示意他也喝一口。 叶吹沙拿衣袖擦了擦酒囊的口子,也喝了一小口,脸一下就红透了。说道:“我喝不得酒,一喝就上脸。” 李准接过酒囊,复又猛喝了一口,说道:“所幸你量浅,要不然,那么好的美酒两个人喝,可不得尽兴呢。” 李岱说道:“准儿,你也少喝一点,小小年纪喝那么多酒。”突然,肚子“咕咕”一声,响得分明。 李准笑得前仰后合,哈哈说道:“爹,你这人真不爽快,明明饿了,却说不饿。来,你也吃点。” 李岱也觉得滑稽,自嘲说一句:“哎,你这小儿,这样取笑父亲。”也就不再推脱,拿一柄飞刀做勺子,分食了起来,酒却是一口也不曾喝。 第10章 洛阳镖客不相同 囚天岛上,群雄争锋,因为多是武林同道,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更多的时候都还是本着点到为止的原则,但因为种种原因重伤或致死的却也是常有之事。李准随父亲一起,看了几场争斗,心想:门派之间,总算是以和为贵者居多,强者之间,往往也都是惺惺相惜者为众。两相较量,实力悬殊的,一般是强者速胜而尽量不伤和气;旗鼓相当的,一般都是各领衔者单打独斗尽量减少伤亡。像仙来胡那样行事高调且咄咄逼人的门派委实不多,而像花涧阁那样败局已定时还做困兽之斗的却也很少。正是百无聊赖时候,东西也吃完了,酒也喝得一滴不剩,却没见再有精彩的较量出现。想着要不要换个位置,去欢呼声多的方位走走,也好过在这里听人吆喝。 忽见一行七人从一处茂密的树丛后走出。个个精神抖擞,全是大好男儿。李岱仔细观瞧,说道:“你们看,那是洛阳城中最大的镖局——冠宇镖行。为首那人,叫韦仲,也是他们的总镖头。世上走镖的,大多做的都是人情生意,广交天下好友,多行买路方便,毕竟和气生财嘛。冠宇镖行,却不相同,韦镖头向来英雄,但凡有胆敢拦路劫镖者,不论镖的大小,也不论来人是谁,必教他有来无回。是以江湖中人,也叫他阎罗镖头。而且,韦镖头还是个行侠仗义的好汉,普通押镖的,最怕横生枝节,他却多喜欢打抱不平。途经路上,但闻有盗贼恶霸作祟的,甚至会舍近求远去为民除害。” 李准赞道:“这韦总镖头,倒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真英雄!” 李岱点点头道:“是啊。所以他们押镖,只需要扛起冠宇镖行的镖旗,便可以畅行无阻。宵小之徒闻风而遁,良善之人夹道欢迎,非常有气派。他身后那位就是智计无双贾师爷——贾羽生。足智多谋,武功高强,此人不使刀剑暗器,专用一支铁线秃笔,杀人于无形,因此也有一些人称他为鬼判。” 叶吹沙刚坐久了,伸了个懒腰,听李岱如是说,不禁吓一激灵。说道:“怎么跟去了阴曹地府似的,又是阎王,又是鬼判的?多吓人啊!” 李岱笑道:“这不过是说明他们的雷霆手段罢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们这些名头,只会让坏人丧胆,不会让好人吓到的。” 李准也道:“那确是实话。光是一杆镖旗,可以让宵小遁形,已经很了不起了。其他几人呢?” 李岱道:“那个手持金锏的白胖子,夜半司命——司因格。此人本是一个草寇,被韦仲擒获,感佩其教化,一直跟随左右,也是为数不多在韦仲手下活下来的强盗;另一个也挺胖的,叫狄洛韦,使一对流星锤,出手特别狠辣,对待坏人也是韦总镖头的作风,能杀死绝不放过。” 叶吹沙笑道:“到底是最大的镖行,就是大手笔,锏都是金的。而且伙食也好,养得白白胖胖的。” 李岱觉得这少年讲话颇为风趣,也是忍俊不禁,笑着说道:“金锏就是个名字、样式,材质当然不是金的,应该是铜的吧。而司因格和狄洛韦,他们到冠宇镖行前,就已经是这般身材啦。” 叶吹沙道:“原来如此。” 李岱又接着说道:“另外三人是包成杰、鲁西恪、林垚。此三人被人称作洛阳三星,只因三人都使用短兵刃,尤擅轻功和暗器。阿准,等下如果会打起来的话,你可以看一下,那个林垚的暗器手法,非常奇特,与我们家的完全不同。” 正说着,两处山坳低洼之处各冲出一伙黑衣人,均是五人一组,正是囚天岛上的人马。说起来也是不巧,一般这种黑衣人碰到一队已是倒霉,毕竟这些囚天岛众,武功也不低,与之交战难免徒费气力,若是不幸损兵折将则就吃了大亏。而冠宇镖行,竟同时碰到两队的黑衣人,看来是走了霉运。 韦仲乍见有人从道旁跃出挡路,下意识喊道:“谁人敢来劫镖?” 贾羽生小声提醒,说道:“总镖头,咱们在囚天岛上呢!” 韦仲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却哪里还有半点阎罗镖头的架势。大伙见了,尽皆哈哈大笑。李准三人,也不禁莞尔,觉得这人倒是有趣。 狄洛韦年纪和韦仲相仿,行事也更为稳重,此时见大家哄笑,便大声说道:“各位囚天岛朋友,若是看我们冠宇镖行的面子,便行个方便,让出一条道来,可以免动干戈。” 一黑衣人说道:“狄大侠豪气干云,让人佩服,不过囚天岛上可没这种规矩,所以只好得罪了。” 狄洛韦道:“那是怎么打,是单人较量,还是群起而上,划下道来吧!” 黑衣人道:“诸位都是天下扬名的英雄,我们只是囚天岛上的伙计。单打独斗的话,那是我们不自量力了。难得我们有两路人马在同一个位置设伏,也只敢在人数上讨个便宜,自然就只好群起而攻之了。” 韦仲喊道:“那还说什么废话?来吧!” 林垚向前一跃,大声说道:“总镖头,我来领教足矣!”说话间,两手各执五把飞刀,分别向两边的五人飞去。这显然是很托大了,囚天岛众,虽不算绝顶高手,也不可能一人一柄飞刀都招架不住。十人分别站定,正各自运功准备抵挡。却见林垚怀中掏出一根极为细长的软鞭,此鞭头上分了十多股,每股各有一枚铁钩。只猛然一抖手,十多个钩子分别把飞出的飞刀勾住,有的钩子却还空着。飞刀在软鞭的牵引之下在空中乱舞,其势越来越迅捷。十名黑衣人一会儿盯着飞刀,一会儿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进退。 飞刀这种暗器,本来直来直去,还好抵挡一些。可这软鞭既快且滑,莫测方向,反而让人防不胜防。 林垚大喝一声:“总镖头,借刀一用。” 韦仲闻言,心领神会。手中钢刀一把甩出,刀刃向上,刀背向下,倒插在一棵巨树的粗枝上。他的刀名唤九子银环刀,刀背上九个硕大的银环,此时正直直地垂着,发出摄人的光芒。 林垚喊一声“着”,长鞭一甩,九把飞刀齐刷刷飞出,分别挂在了九个银环上,兀自在圆环之上快速地转着圈。软鞭之上,只剩一柄飞刀还在左右翻飞,迅捷非常。忽银环上一把飞刀脱环,往其中一个黑衣人的面门飞去,接着又有一把飞刀脱开,往另一人的肚子飞去。如此接二连三,九把飞刀分别飞向九个人不可不防的要害之处,就听林垚几声厉喝,大叫一声“全着”,就听几个黑衣人连声惨呼,或手腕、或脚踝、或肩膀、或大腿等,皆已中刀受伤。 这种伤虽不致命,战斗力却多有折损。原来,林垚此举,不过是让九柄飞刀以极快的速度去攻九人要害,却都只是佯攻,软鞭上最后那一把才是真正伤人的刀。这样,可以确保同一瞬间,每个人都要同时面对两把飞刀的局面。众人自是会全力守住要害,而无心再挡软鞭。这柄伤人飞刀,不致命却很危险,如若接下来是生死决战的话,其显然已经占得先机。 第11章 初见何须分敌友 林垚一手提着软鞭,一手把玩着方才的那柄飞刀,向那个先前喊话、也是唯一没有受伤的黑衣人说道:“朋友,你觉得我的飞刀如何?” 黑衣人抱拳道:“阁下神乎其技,一出手便伤我们九人,我们自知不及,不敢再做阻拦,各位请吧。”说着,十人分立两侧,让出中间的道路,冠宇镖行的七人毫发未损,便在看台众人的喝彩声中大踏步去了。 李准张大嘴巴,惊讶地道:“飞刀竟然可以如此来耍,真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叫人大开眼界。” 李岱道:“这种打法,只能是投机取巧,虽有震慑作用,却不足以克敌制胜,而且需要施刀之人武艺远在对方之上,否则是讨不到便宜的。你只需适当借鉴,知道飞刀亦可以借力借势,以巧、快、变、多等各种法门,根据情势随机应变即可。林垚此法,终非正道,切莫乱用,以免吃亏。” 李准答道:“知道了。”心中却想:我也该当想些奇招妙招,丰富所学,便是当做把式来耍,也有趣得很。 只是李岱哪知道儿子嘴上答应得痛快,心里却是另一番打算,他更不会知道将来的李准境界会远在他之上。当然,这些又都是后话了,休提。 叶吹沙起身道:“李叔叔,臭小子,临近傍晚了,我要去找我爹爹,到厨房里帮忙了。约莫在晚饭时分,我再来找你们。”说完正要走呢,又似想起了什么,向李准说道:“这个位子,你可要帮我留住哦。夜晚的争斗,会更加精彩,我还要来看的。” 李准道:“没问题。你放心去吧。记得再给我带一壶酒来。”说着便要把那个空酒囊递给他。 李岱说道:“准儿,你少喝点酒。常喝酒的人,反应会变得迟钝的,此为习武之人大忌,尤其是我们这种以灵巧为主的功夫,能不喝酒则最好,为父就不喝。” 李准满不在乎地说道:“爹,上回咱们管家大叔在喝药酒,还拿药酒按摩肩背,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李岱道:“李禄年将六旬,腿脚不便,饮用药酒,自是为了活血化瘀啦。” 李准笑道:“既然喝酒可以活血,怎么您又说会让反应变得迟钝呢?” 李岱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呀,完全像了你妈,能言善辩,尤其是善于诡辩,为父说不过你。” 叶吹沙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酒,自然也是这样,适量最重要。你小子年纪不大,酒瘾倒是不小。这个酒囊你留着吧,我晚上另外带个大葫芦与你。” 说话间,已去得远了。李岱微微颔首,微笑着道:“叶小子说得不错,适量最重要。” 这囚天岛的地理地势,虽可确保最后的几场关键的较量各个方位都可看到,但下方的区域太大,加之草木葱茏、怪石林立、曲径错杂、洞穴甚多,导致各个方位的人都不得不错过一些精彩的对局。 人生行事,概莫如是。就像是几个岔路口,每个选择,都会碰到不一样的风景和遭遇。你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听闻其他路上的精彩或坎坷,但由于每个人的心境、眼界都不相同,导致了他们的描述未必就是你可能的境遇。哪怕你回头再选另一条路,时间不同、身边陪伴的人不同、当时所处的心境不同,遇到的可能又是另一般景致了。 哪怕同在这囚天岛上,同坐在东南石台,李准与父亲李岱看的是同一场对局,心中所想,亦大有不同。可笑世间,有太多人,都持着一种妄执。他们甚至会问:“我们都是看了同一场比试,读了同一本书,为什么我学到了,你却没有。”此间种种,很难共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夕阳已经西下,只偶尔有几缕斜照透过云层晃一晃眼睛,复又被云层给挡住了。这个时节的飞虫最多,又是在海岛之上,一些中原不常见的飞虫在人们眼前滋扰。李岱伸手赶着飞虫,心里亦有些烦躁。李准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盼着天黑。一来,叶吹沙说过,晚饭时分会给他们送吃的来,三人一起,谈天说地,也有趣一些;二来,临近入夜,囚天争锋也快进入到最精彩的对决阶段,偏生此刻却一场也不得见,似那种大战来临前的平静,最是难熬。 这时,竞武场内突然亮起了百千支火把,周遭霎时变得如同白昼,几十名白衣女子,手托着美酒佳肴给各位看客送去。其中两位美女,一人拿着酒壶酒杯,一人端着佳肴甜点,飘然而来,盈盈玉步,宛若仙子。正欲给李岱和李准奉上。 李准摆手拦道:“两位姐姐,不用了,我兄弟有更好的给我送来,你们给别人送去吧。” 李岱中午吃得不多,此番正觉饥饿,本想着可以吃点东西,哪曾想李准已经把那两位侍女打发走了。虽然觉得有些无奈,但念及儿子年纪轻轻还挺重义,益觉有趣。 忽听一人清声说道:“美酒佳肴,因何不要?” 李准、李岱循声回头,却见一个灰衣男子,提着酒壶酒杯,笑盈盈地看着他俩。此人国字脸,方口厚唇,浓眉环眼,身高体阔,皮肤黝黑。听声音看举止似乎年纪不大,看容貌品气质似乎也不年轻。额头上隐隐已经有些抬头纹了,面目谈不上英俊,但是看着还挺踏实憨厚。一身的灰布麻衣,洗得有些发白,裤腿处卷起来的位置隐隐有个补丁。想来是不想补丁被看到显得寒酸,才把裤腿卷起了许多,只是他个子很高,这样一来倒显得裤子很不合身。 这人李准不识得,李岱却是早就认出来了。高兴地上前说道:“无施,是你啊?你方才在哪边,一早怎么没见到你?” 这人原是黄无施,无门无派,是明州金娥山中的一个苦命少年,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七八岁时下河上树已是家常便饭,十来岁时就可以徒手搏杀野兽,后经金娥山中的僧人教过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谁曾想靠着天生神力,竟也成了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少年高手。此番独上囚天岛,既是为了增长些见识,充实自己;也想着能寻觅一些名门高手拜师,学一些更好的本事。 而要说李岱和他的渊源,还是在五年前,去金峨寺寻访故友不然法师时,在山脚的一处茅屋里碰到过他。当时见他母子二人饥困,便给了些银两,还教了他一两手暗器手法,想着可以凭此打一些鸟兽,以免徒手捕猎容易受伤,因而相识。此番能在囚天岛碰到,倒也是有缘。 黄无施向李岱施礼道:“李叔叔,小侄这次来岛,是想拜会一些高手,多学一些本事。之前我在西面看台,因而不曾得见。刚才拿了一壶酒,想着来的都是如李叔叔这般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多认识一些总是好的,谁知才走开不久,原来的座位就被他人占去了。索性就一壶一杯,四处看看,不想遇到了你和令郎。我可以坐这里吗?” 李准忙道:“不可以,这是我兄弟的位子,他稍去便回。” 黄无施脸上划过一丝尴尬神色,旋即笑道:“无妨,我再四处走走。贤父子且坐。”说完,便告辞往别处去了。 第12章 再遇已在冲天楼 待得黄无施走远,李岱面有愠色,嗔道:“准儿,你未免过分了些。小叶还未回来,黄贤侄既已开口,你便招呼他坐一会儿,我与他叙叙旧又何妨?” 李准道:“答应了给人留着位子,如果让他坐了,一会儿叶兄弟回来了,我们又让黄大哥起身让座,不是更不礼貌吗?” 李岱想想,似乎也确然如此,遂也没有再作多言,只是心想:男孩还是得多历磨难成长得才快。黄无施只比我儿大三岁,言谈举止已经颇为成熟,是少年老气有余者也。 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怎么了,谁不礼貌?” 李准心中欢喜,回头一看,不是叶吹沙,又待是谁。只见叶吹沙用托盘端着几碟精致小菜,还有一只烤得金黄酥脆直冒油的肥鹅,光是看这菜色就知是绝品美味;又有一只色呈金紫的酒葫芦,不用说,定是珍藏的美酒无疑。 李准把叶吹沙的那个木墩子挪到了更靠近自己的位置,招呼他坐下,方便三人分食美味。一切妥当,方才说道:“没什么,刚才有人想坐你的座位,我不让,父亲正指责我来着呢。” 叶吹沙笑道:“如此怎么好意思,岂不是伤了朋友和气?”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觉得很是受用,至少在对方看来,自己这个朋友的分量更重。 李岱心中倒也喜欢叶吹沙这个少年,觉得他似乎跟李准更投缘一些。也就笑笑,没说什么,拿了些点心吃了起来。 叶吹沙问道:“我走这段时间,可有什么精彩的对局?” 李准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咱们这个方位,兴许风水不好。之前被囚天岛众偷袭折损了几人的那两个门派你还记得吗,后来两派竟然遭遇了,结果又斗了个两败俱伤。你以为这就完了嘛,赢了的那派只剩了两人,却要拖着三个伤员,结果竟然又被另一组黑衣人埋伏了一次,就被淘汰了。” “你回来前不久,就在之前那个路口的地方,看到冠宇镖行的人也原路返回离场了,伤了好几个人,也不知道是又被岛众袭扰,还是遇到了更强的对手,又或者兼而有之。反正没看到他们是怎么淘汰的。” 李准说着话,给叶吹沙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又问李岱要不要尝试喝点,李岱拗不过他,示意少倒一些。李准是好酒之人,倒好了就自己先喝起来了;李岱不喜喝酒,只抿了一小口;反倒是叶吹沙一反常态,竟然喝了一满杯。 李准赞道:“这酒好,比方才那酒绵柔许多。就连叶兄弟这样量浅之人都能一饮而尽,还面不改色。” 叶吹沙摸了摸脸,不好意思地说道:“哪有?我还是觉得两颊有些发烫了呢。” 李准忽然说道:“来了。” 叶吹沙问道:“什么来了?” 却原来是火岩塔第一层冲天楼一角,一支七人队伍快速掠过,仔细一看,原来竟是此前摧枯拉朽击败花涧阁的仙来胡。当初他们七人俱全,毫发无损,此番却已伤了一人,受伤的李言福由肖俊彦和茹泰来抬着,应该伤得不轻。他们定知道这一层会碰到的对手更多,虽然疲累也不想停留,想着先快速赶到酌月台再作休息。 李岱说道:“如此倒是很好的策略,可以争取到休息和恢复的时间。也只有仙来胡这样强劲的门派,才能比别人拉开这许多的距离。其他的门派,估计都还在下面拼杀呢。” 李准道:“也没领先得太多。这不是来了么?” 果不其然,两路人马分别从东南和西南的道口冲出,东南方位的,正是之前看到过的实力强劲的刹马帮。过了这许多时辰,之前中了青砂毒的莫得林已然恢复如初,反倒是肖因凡的左臂有些受伤的迹象。 西南方位的那派人马,此前不曾得见,一共六人,其中有两人轻伤,两人重伤。 李岱看了一眼,说道:“想不到昆仑山星汉宫的人此番也遭此重创,以他们现在的情况,很难敌得过刹马帮了。没有受伤的两人分别是星汉宫主金德诺和宫中仅次于他的顶级剑客文瑞迩。那个高大威武,高鼻梁、深眼窝的就是金德诺,此人的枪法通神,他的问天枪耍起来与那邓定川不相上下。他还有个奇怪的诨名叫雪里雉,因我与他并不熟识,所以不明就里。” “金发碧眼,皮肤白得能看到青筋、血管的那个就是文瑞迩,这人从小得了这种通体雪白的怪病,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个子也不太高。但是千万不要被他的长相迷惑,此人可是一个剑法通神的顶尖高手。” 李准说道:“这倒不难看出,他看上去这么羸弱,但是都打到冲天楼了,帮中多人受伤,他却依然没有毫发无损,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叶吹沙也说道:“你说得对。” 李岱接着说道:“左臂受伤的那个是厉成芳,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据说他的烈焰功可以让他在冬日的昆仑山上穿件单衣也能照常生活,而他的开山掌真有开山劈石的威力;右肩受伤的那位是霍振华,这人身形很长,奈何驼背,所以也被称作雪中神驼。因为身形所限,他只能弓着身子走路,是以练出了一身铜筋铁背,使的兵刃则是一条极粗的铁链,可以在对敌之时卷人双腿。” “两个重伤的都伤在腿上,其中那个脸上、手上都是火烧疤痕的,叫做江天涞,江湖人称毒火星。最擅使毒和用火,尤其是能把毒藏于火中喷射而出,更是让人防不胜防;另外那个是八极苍狼王冶,他的步法极好,又耍得一手好棍棒,如今双腿重伤,基本没有一战之力了。” 李准突然问道:“爹,那仙来胡的人能不能一鼓作气直接奔向最高的那层摘星阁啊?” 李岱摇了摇头,说道:“不会的,冲天楼上酌月台有很多条路可以走,除了参赛的门派之间可能在同一条路碰到之外,不会再有其他囚天岛众埋伏。而酌月台上摘星阁却没有那么简单,只有两条路,都有顶尖高手守着,需要打进去。而且每通过一派人马,这条路就关闭,以此来确保最多只有两个门派冲上摘星阁。而如果贸然去闯关,一来是几番恶战之后身体疲累,强弩之末不穿罗缟,二来自己在闯关时容易被后来者偷袭,反而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所以不如快速冲往酌月台,好生休养。” 李准道:“原来如此。那刹马帮和星汉宫的人何不也高挂免战牌,也去酌月台先。” 李岱笑道:“那是不允许的,囚天争锋,在下方还允许你避战或者是短暂结盟,上到火岩塔之后,规矩就是逢人就打,不得避战,但是允许认输。话说回来,到这份上,如果认输,就被天下英雄耻笑了。” 别看李岱说得是不紧不慢,娓娓道来。那边厢刹马帮和星汉宫在这里撞见,却是剑拔弩张,争斗一触即发。 第13章 功败垂成空折戟 邓定川、洛谦带着刹马帮的几个弟兄一路高歌猛进,只肖因凡一人受了点肩伤,莫得林也已恢复。他自认为本派此番囚天争锋运气很不错,一路过来并没受到过多延阻,定然是速度最快的一方,本想着可以快速越过冲天楼这一层,去到酌月台稍加休息。没想到却碰到了几乎同时到达冲天楼的星汉宫众人。 星汉宫的人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也以为自己是最快到达冲天楼的。是以,在两派众人看来,都是对方破坏了自己的如意算盘,如此还不怒火中烧,气冲霄汉。 他们哪里知道其实仙来胡众人的速度更快,早已先他们一步赶到了酌月台。 邓定川把惊龙枪往地上一插,单手叉腰,看着星汉宫的众人。高声说道:“真是倒霉,临了还是碰到了你们。是你二人与我挨个较量,还是你们主动认输退场?” 金德诺挺抢一刺,怒道一声:“亏你还是止月佛,沉不住气不说,还喜欢口出狂言。你我都是用枪之人,我难道还怕你不成?” 文瑞迩道:“宫主,我们人少,捉对厮杀肯定吃亏,联手临敌方能发挥出合作优势。” 金德诺心想:我何尝不想合作,只是我们六个人出来,只有你我二人没有受伤,联手临敌不也是伤兵满营。 但他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担忧,只能硬着头皮对刹马帮众人说道:“且看你们什么想法。” 邓定川道:“行吧,反正怎么打都是你们输,且由着你们,群战就群战!” 当下排定阵型,刹马帮这边自是邓定川和洛谦站于最前,莫得林、单予诗、肖因凡在第二排,史夫子站于最后伺机而动。 星汉宫的阵型就比较单薄,因为伤员太多:金德诺一人挺枪站于最前,霍振华弓着身子和厉成芳一起站于第二排,文瑞迩一人提一柄短剑站于第三排。王冶伤重出战不了,坐于一侧观战;比较神奇的是同样双腿重伤的江天涞坐在霍振华的背上也摆好了架势。 邓定川看着星汉宫的几个人,突然觉得有些悲壮,想要喊出的一个“杀”字已到嘴边了,还是没有喊出口。反倒是对面的金德诺大喊一声:“冲呀!”率先挺枪来刺。 邓定川和金德诺,两杆神枪拼杀在了一起,惊龙枪如揽明月,问天枪席卷狂风,都是极为刚猛的枪路。百兵之祖,名不虚传。 肖因凡左肩遭人铁棒偷袭,肩骨受伤,左臂使力颇有不顺,但仍忍痛使着双刺不想被对方看出自己伤势。莫得林看在眼里,担心其再遭重创,赶忙从第二排往前一步,把肖因凡挡在自己身后,单予诗亦挺长剑从旁照应。而史夫子的飞刀并不随意出手,只待觅得良机一招制敌。 却不曾想,星汉宫那边采用的是兑子搏命的打法。莫得林向前阻隔之时,文瑞迩已然了然于胸,那肖因凡定然也伤得不轻。暗自言道:你们本来人多,却还要带着累赘,那是自己讨打。 他向来最擅长寻找机会,此时打定主意,一个漂亮的身法从霍振华身旁掠过,挺短剑便往肖因凡的左肩刺去。霍振华心领神会,因其右肩有伤,是时特意将右手铁链交于左手,猛得一链子甩出。背上的江天涞,仰天运劲猛得喷出一口火焰,火舌卷着风向莫得林烧去。这喷火,本来只是一些江湖把戏,但是江天涞的火常常配合着毒一起使用,因而特别为人忌惮。 莫得林乍见火来,慌忙举起双斧来挡。却不想,这一下,霍振华的铁链已经从他小腿猛然扫过,一阵剧痛传来,右边的小腿骨已然断了,铁链卷住他的双腿,铁塔一般的人物直接被拽倒在地。莫得林一倒,肖因凡没了庇护,哪里能挡得住文瑞迩的断剑,来不及痛呼,左臂已经被洞穿了,鲜血似涌泉一般喷射出来。 只是星汉宫这样的打法,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虽然重创了莫得林,但是铁链被他的身躯压住。霍振华和江天涞回退不及,前者被单予诗的长剑刺穿了驼背,后者被史夫子的飞刀戳中了两只前臂。厉成芳也因为左臂有伤,开山掌不能使出十分力气,挡不住洛谦的铜镗,被击飞出很远,显然也伤得不轻。 邓定川的枪缨与金德诺的卷在了一起,一时拉扯不开。文瑞迩刺伤肖因凡往回退时看到了这个情状,挥剑斩开了两枪的红缨,却不想靠得太近,被邓定川一掌震得气血翻腾,一口鲜血差点就喷了出来。 双方互有损伤,星汉宫伤得要惨烈得多。除了金德诺一人之外,其余均已挂彩,文瑞迩虽然表面看着没事,其实内伤已然不轻,至于厉成芳、江天涞、霍振华三人也都遭受重创,再也无力再战。 刹马帮看着是大获全胜,邓定川却异常懊恼。此番携诸葛帮主的夙愿而来,就是为了带着金令回去的。一路恶战,他始终都在想办法减少伤亡,事情也确如他希冀得那样发展。哪知道已到冲天楼了,却偏偏莫得林断了腿,肖因凡也伤势加重。夺魁的前景已变得渺茫~ 想到火岩塔上有逢敌即战的规矩,邓定川心知不能在冲天楼久留。万一这边打完了还没走,又碰到其他门派的高手赶来,那可真的是哑巴吃黄连了。 当即向金德诺道:“金宫主,如今你只剩一个半人可以打,我还有四个半,你看?” 金德诺知他说的也是实情,摆摆手道:“不要说了,你们走吧。” 邓定川抱拳谢过,道一声承让,遂往酌月台走去,使单予诗和史夫子抬起莫得林,洛谦止住肖因凡的血涌,俯身将其架在自己肩膀上,跟在众人身后。 金德诺和文瑞迩蹲在地上,将厉成芳扶起坐在王冶身旁,他被铜镗击中,得亏是内力深厚,虽然伤得不轻,总算还能自理。江天涞虽然手脚尽伤,但是没受内伤,倒也并无大碍,无非也就是包扎伤口而已。霍振华背上中了一剑,伤口比较深,所幸没有伤了脏器,保住了一条性命。金德诺也是一个胸怀大志的青年,此番看着众人,不禁感伤落泪。喃喃问道:“文兄弟,你觉得我们还有希望吗?” 如此问了几声,却不听闻文瑞迩作答,抬头一看,文瑞迩面如死灰,显是伤重一直忍着。此番总算忍受不住,一口鲜血喷薄而出。众人慌忙将其扶住...... 刹马帮众人走着,史夫子忽然说道:“等等。” 邓定川疑惑地问道:“夫子,怎么了?” 史夫子道:“我们只觉得自己一定是最快到达的,但我们谁也不确定这一点。对不对?” 单予诗问:“对啊。夫子,你想说什么?” 史夫子道:“假如我们不是最快的,而有一个或者多个帮派已经先我们一步赶到酌月台了。那我们贸然上去,人家以逸待劳,我们还怎么打?” 洛谦不以为然,道:“不能吧?这么倒霉?” 邓定川道:“夫子说得对,我们先不上去,就在这里先做休息。” 单予诗道:“那后面如果有其他门派的高手赶来,不还是避免不了一战?” 史夫子道:“这么多条路,碰到的可能性相对低一些。” 邓定川说道:“对!” 第14章 雷霆一怒命已弭 话说刹马帮本以为可以轻松取胜的,却不想因为星汉宫的顽强搏命,无端端遭到重创。此番幸亏史夫子忽然间福至心灵,想到有可能有其他门派已经率先达到酌月台以逸待劳。当即决定在路上稍作休整,吃些干粮、饮水,待得体力恢复一些再上酌月台。 却说刹马帮走后,星汉宫众人感怀无奈,胡乱包扎一番,觉得勉强还能硬撑,也便准备往塔下行去。他们刚走到路口,竟看四路人马同时登上冲天楼,意味着一场四派混战已然在所难免。金德诺背着王冶,厉成芳背着江天涞,文瑞迩和霍振华都伤得不轻,好在尚能行走,互相搀扶着走在后面。 文瑞迩回头看一眼冲天楼上的四个门派,竟只有一个门派是以往碰见过的,另外三个门派的全都是生面孔。不禁感叹:“江湖飘零,浮浮沉沉,所谓英豪,各领风骚。我原想我们星汉宫这次虽然未能如愿夺得金令、银令,总算还上了这火岩塔的冲天楼,也不算堕了昆仑山武学的威名。却不想,方才上来的四个门派,竟有三派不曾识得。可笑我们自视名门,竟然也就和这些江湖后起的新门派相差无多......” 金德诺走在前面,闻听此言。知他心情郁结,怕他如此感怀,会导致内伤加剧。遂开解道:“文兄弟,不必伤怀,我们星汉宫是成名日久的大派不错,但是老宫主五年前病逝,多少中年高手彼此不合,中流砥柱出走殆尽。自金某忝掌星汉宫以来,幸得你们这些好兄弟一直陪伴左右。真说起来,我们又何尝不像是一个新的门派呢?我们六人都还年轻,宫中新人多有才俊,来年必能卷土重来的。” 闻听金德诺如是宽慰,其余四人亦出言附和。几个人虽举步维艰,脚下却益显坚定。 冲天楼上四派,互相环视,都不敢轻易动手。李准三人看着,亦觉得紧张万分。 李准问道:“爹,这四派又分别是哪些门派?” 李岱叹了口气,说道:“方才文剑侠所叹,亦是为父心中所想。那四派之中,果有三派都是先前从所未闻的新门派。真的是总有新人换旧人啊!” 李准道:“爹,这没啥好感慨的。如果没有新陈更替,那我们这些晚辈,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 “那倒是的。”李岱感慨已毕,接着说道,“为父只识得从北面上来的那个门派。他们是东海里岸的一个小帮派,叫渡岙帮。门众不多,老老少少一起算上也就百十来人,他们占着几个重要的渡口,以船为家、靠海为生。既做替人摆渡、打鱼卖鱼的正当生意,也有杀人越货、劫富济贫的绿林手段。为首那个扎着好多小辫的小个子,就是渡岙帮的帮主,姓蒋名错,快剑无敌。此人别看年纪不大,其实已经成名多年,而且以他这个年纪自创门派,还能励精图治,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又道:“和他站在一起的大胡子,是蓬莱白塔木非舟,右手使一柄石锤,左手执一块乌木盾牌,攻防兼备,十分了得,是蒋错身边最得力的帮手。那位拿着拂尘的,是山海仙道李尘,除了本身武艺不错之外,还会一些神鬼莫测的道法。另外两人其实是双胞胎,一个叫麦常青,一个叫尹真龙。” 叶吹沙问道:“既是双胞胎,怎么不是同姓?” 李岱道:“听说这二人刚出生不久,父母就被人杀死,两人在襁褓酣睡被其母塞在床底,由此躲过一劫。后来一人由爷爷带大随了父姓,一人由外公带大随了母姓。二人都是水下高手,学的多是水里的功夫,在这囚天岛上,不免会显得无用武之地。是以,此二人都已受了轻伤。” 正说着话,冲天楼上,四派十多人已经混战在了一起,渡岙帮中五人都在战局,其余三派各有二三人因伤怯战,从旁观看。此时此刻,虽然已经没有所谓的结盟一说,但是三个新门派不约而同,均是攻向了渡岙帮。想来是这些后起之秀们行走江湖,没有名气,又多受老前辈刁难。如今见到已经成名日久的蒋错他们,心中忿忿,便欲群起而攻之,至于后面他们三派谁能脱颖而出,都暂时不做计较了。 渡岙五人被逼到一个角落,情势十分危急。蒋错知道麦常青、尹真龙均已轻伤,而且陆上功夫尚不足以力战多人,便和木非舟、李尘一起,三人成行把他二人护在身后。 木非舟道:“帮主,这几个娃娃都是何许人也,怎么我一个也不认得?” 蒋错答道:“你问我,我且问谁。想是江湖后起,对我们这些老人颇有微词,这会儿想要围攻我们呢。” 木非舟喊道:“娃娃们,你们分别是何门何派,说与我知道,也叫我输个明白。” 蒋错不等他们作答,便即说道:“一群后起小辈,还不配叫我认识,木大哥你何必长他人威风。” 对方十余人以呈包围之势,竟被这般羞辱,顿时怒不可遏,人群中骂声一片,又往上逼近了许多。他们亦知道渡岙帮这边看着五人,其实只有三人要紧,是以三四人合击一人,各种长短兵刃齐齐往前招呼过来。 木非舟挥舞着硕大的石锤,意图震慑众人,一只乌木神盾高举着,尽量把自己这边的人挡在盾后。 蒋错大喊一声:“来得正好!”身体便如离弦之箭冲弹而出,李尘心领神会,手中拂尘势如刀剑,几番横扫,将来人逼退半步。只这么一点罅隙,便听闻人群中有人惨呼倒地,再看蒋错已然又回到几人身旁。 众人惊惧不已,却见已有四人脚踝中剑,筋骨尽断。蒋错的快剑,果然是名不虚传,围堵众人一时间不敢妄动。 蒋错挺剑盯着众人,向其余几人道:“你们怎样,可曾受伤?” 木非舟道:“我没事。” 李尘道:“这般贼子,我左肩穿了个口子,不碍事。” 麦常青、尹真龙喘着粗气,忍痛说道:“帮主,对不起,我们拖后腿了。” 蒋错怕被偷袭,不敢回头,复又问道:“伤得重吗?” 麦常青道:“别担心,还撑得住。” 蒋错心中发狠,怒目圆睁,瞪着众人环顾一周,说道:“尔等鼠辈,也配称什么后起之秀!我本无心杀人,是你们不识好歹,自寻死路。接下来我手中利剑,再不容情,你们之中,必有多人要在江湖除名!谁还敢来?” 众人肝胆欲裂,噤若寒蝉,原地碎步,踟蹰不前。 蒋错怒吼一声:“又不敢打,又不肯退,不如去死!” 死字方一出口,人已冲入人群,众人下意识举起兵刃或格挡或攻击。李尘挥拂尘卷住几把打来的刀剑,木非舟也举盾牌挡住了数人,一挥石锤打得最近之人一个趔趄。 如此一合方过,对面众人鸦雀无声,渡岙帮诸人也都气喘吁吁。 忽听有数人大呼一声“血”,便觉热血洒在面颊,而这鲜血却是从他们身边之人的脖子上喷出来的。便听得几人委顿倒地之声,惊惧哀嚎之声,呼喊逃亡之声不绝于耳。先前咄咄逼人的十多人作鸟兽散,甚至连之前的那些受伤的人都挣扎着自己跑了。只剩下三具直挺挺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无声地倾述着方才的那场恶战。 第15章 少年傲气惊天语 生死之数,不但在天,浪荡江湖,安得永年。也许很多人都没有想过关于生死的问题,就像很多人都喜欢以“等以后怎样怎样,我就要如何如何”来做假设,却不想许多人的以后,根本就没有自己料想的这么远。 就像这几个江湖后起,他们兴许至死也没想过自己是这样的结局。他们兴许少年得志,兴许意气方遒,兴许也曾骄横跋扈,兴许从来宽以待人。但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会碰到蒋错,碰到这么一个既有剑术,又富杀意的顶尖剑客。 死,或许并不可怕,尤其是那种没有征兆、又不觉痛苦的死亡,非但不可怕,可能还挺难得。只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更多人所希冀的,不过是死后还能留下点什么。或是议论,或是悼念,或是他人功绩的踏脚石...... 但死,又是可怕的。至少于李准和叶吹沙而言,这是这次的囚天之行,他们第一次见证了杀戮与死亡,或许也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人这一生,基本都在送别,只不过不同的时间点送走的人在心里的分量不同而已。而更多的时候,死亡都是命之所至,或病入膏肓,或油尽灯枯。像这样须臾之间,便丢了性命,于他们的年纪而言,震撼之大,不言而喻。 李岱看着两个已经惊呆了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过了许久,方才说道:“准儿,这没什么,江湖中人的宿命,本来如此。” 李准并未作答,倒是叶吹沙率先开口,说道:“只是为了一个虚名,值得吗?更何况,渡岙帮此番自己也遭到了重创,囚天夺魁的希望渺茫,那不是枉开杀戮嘛!” 李岱摇头道:“不是的,那可不止是一个虚名,那是一年期限的江湖话事的权利,是数以十万计的财富和无与伦比的尊荣,是数不尽的机会和畅行无阻的特权。而到这地步,再渺茫的希望,也不会放过的。” 叶吹沙叹道:“那我宁愿不要这样的机会。” “那说明你不属于这座岛屿,不理解这个江湖。”李准忽然说道。 叶吹沙讶异地道:“你说什么?” 李准答道:“没有这样的杀伐决意,也许他们中的很多人,根本就走不到这里。武术,归根结底,还是杀人技。我想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进了这个竞武场就把生死看淡的意义......” 叶吹沙看着李准,他忽然觉得这少年的很多心性并不符合他的年纪,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风趣。 李岱也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看着眼前之人觉得既陌生又熟悉,他也不清楚李准是否真的领略了囚天争锋的奥义。又或者,即便是自己,也一直曲解了这一切的意义。他,忽然有些迷茫了。 李准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酒,叶吹沙按住他的手,说道:“刹马帮碰到仙来胡了。” 李准、李岱齐看向酌月台。果然,稍作休整的刹马帮不敢久等,终于还是上得酌月台来,却发现仙来胡众人已经在了。 两边互相打量了一下对方,心中已经各自有了想法。仙来胡那边,就只有李言福受伤躺在一旁休息,尚有六人可以全力出战;刹马帮这边,莫得林肯定打不了了,肖因凡勉强可以出战,但是所能提供的帮助也很有限。 叶吹沙道:“这两派,都是可以竞逐金令的,水平都很高。这种时候,人数优势就很明显了。顶尖高手六打四,肯定是仙来胡这边赢了。” 李岱摇头说道:“不然。结果上你说得应该没错,但准确的说法应该是顶尖高手二打一。真正可称顶尖的,应该就只沙震威、柯谩、和邓定川三人,就连洛谦也算不上。而其余几人,则更次之,总体上对局势的影响不大。” 李准说道:“除非,刹马帮的那位史夫子,能以暗器先声夺人,一举重创对方二三人,这样兴许还能重夺优势。” 李岱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虽然我们李家世代修炼飞刀,在这波云诡谲的江湖之中,也争得了一席之地。但实事求是地讲,飞刀暗器、用毒使计,终非正道,也从未有过有谁能凭手上的飞刀,跻身天下最顶尖的高手行列。事实上,这也是为父这次带你来囚天岛的其中一个目的——寻访名师,重归正道。” 李准不以为然,说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力量再大,碰上轻功顶尖的刀剑高手,也只有挨打的份;而轻功再好,十丈之内,一定是飞刀先到。只要确保我的飞刀可以例不虚发,不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嘛!” 李岱哑然失笑,说道:“我儿真是好大的志气。可这普天之下,哪有例不虚发的飞刀呢?再说,江湖不是竞武场,别人不会给你公平决斗的机会。飞刀再准,也有用完的时候,到时候人们一拥而上,群起而攻,你也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李准默不作声。 李岱接着说道:“也正因如此,为父想让你学一些拳脚、刀剑。拳脚可以不滞于物,刀剑方便随身携带。只要是神兵利器,怎么都使不坏,也不至于落入飞刀暗器用完之后,无兵刃护身的境地。我们李家的武学之道,到你这辈,是时候拨乱反正了。” 李准道:“爹,你有想过怎么用十把飞刀挡住一百个敌人吗?” 李岱不解,问道:“这怎么可能,难不成你还能一刀穿十人不成?上哪有那么锋利的刀,可以洞穿十人;又上哪去找这么愚蠢的敌人,站成一排给你杀?” 李准道:“我觉得,想要用十把飞刀挡住一百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用九把飞刀挡住九十九人。” 叶吹沙忍不住叫道:“杀一儆百!” 李准道:“不错,就是杀一儆百。只要我的飞刀,可以指哪打哪,不管对手是谁,但凡出手就能毙命,那谁还敢做那先送死的人?” 叶吹沙道:“那如果人家用百千死士做先锋,就是要置你于死地呢?” 李准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诶,我说小子,你就怎么想我死啊?” 叶吹沙做个鬼脸,笑而不语。 李准接着说道:“爹,您方才说学习拳脚武功可以不滞于物,刀剑武器可以方便携带。其实,飞刀暗器又何尝不可呢?只要不断地精进功力、技巧,木石枝丫亦可杀人,摘叶飞花也是利器。您觉得呢?” 李岱忽然惊讶得不知如何回答。他想着:李准说的话,固然有少年傲气在。但仔细推敲,又觉得在情在理。只是李家几辈人苦修此道,不过是熟能生巧,增进修为。却从未有人想过以飞刀、暗器来问鼎江湖,亦不曾有人想过手中的飞刀可以例不虚发。武学之道,配合人性弱点,就有杀一儆百的威慑力。准儿所想,是否可能实现?还是说我李姓族人当真囿于自己的樊笼? 李岱这样想着,竟想得有些痴了。直到李准和叶吹沙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第16章 一枪一剑话龙吟 李岱正自想着,忽闻叶吹沙叫到:“开始了。” 果然如李准料想的那样,真的是史夫子的飞刀先声夺人,这次的六把飞刀,其势比先前所见更加狠厉,直如猎鹰恶隼,恰似没羽之箭,掠着风声破空而去。却不是分打六人,而是直取沙震威一人。他竟然想的是先伤了仙来胡两大顶尖高手的其中一人,而显然,柯谩的轻功和剑法早已经名动江湖、扬名宇内,相比之下,沙震威庞大的身躯看上去更笨拙一些。只要沙震威重伤,剩下柯谩一人,带着四个算不上绝顶的普通高手,两边也就形成了均势。 只是,史夫子显然低估了仙来胡的实力,更主要的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对面的可是沙震威——前一年刚刚夺魁的囚天令主,一个几乎没有弱点的人物。 费一涂转动铁钵,飞身而出;肖俊彦抖开大氅,挡在身前。李准三人都见识过肖俊彦轻而易举挡住寒玉公子萧侃的酒雨镖的场景,见此情形,都知道史夫子先下手为强的计划是落空了。 不曾想,沙震威以绵绵劲力荡开二人,将双锤置于地下,中门大开。大声吼道:“你俩让开,几把飞刀,也能伤我?”言罢,于间不容发的关头,右手只一抄,六把飞刀已经尽在手中。但见他两只铁掌一揉,竟把那些飞刀揉作一团,大喝一声:“你也接我一发铁丸如何?” 那铁团子,小小一颗,便如流星划过,直往史夫子撞去,其势比史夫子的飞刀,不知要强了几十倍,史夫子见势大惊,下意识就想飞刀格挡。洛谦见状大喊:“夫子小心,你挡不住的!”说话间,铜镗掷出,深深插入土石之中,挡在史夫子身前不远。 只听轰一声巨响,铁丸猛地撞在铜镗柄上,只撞得百十斤重的铜镗如铁犁一般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其势依然不减。史夫子躲闪不及,便听得砰一声闷响,就如被二十人合力一掌猛击在胸口,噗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似一滩烂泥一般委顿倒地,霎时间昏死过去。 这真是出师不利,偷鸡不成蚀把米。原想着趁机偷袭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不曾想己方反而先折损了一人。 邓定川、洛谦、单予诗三人列阵在前,互为照应,肖因凡扶莫得林去照看史夫子,自己忍着肩伤臂伤,也挺着双刺来到三人身后。 仙来胡这边,并没有趁人之危,打一个立足未稳。反而是沙震威、柯谩二人在前,费一涂、肖俊彦、茹泰来三人居中策应,霍伯君一人在后,也列阵已定。虽然他们基本已经胜券在握,但既然对方并未有休战的意思,自己也便严阵以待。 沙震威率先打破沉默,喊道:“非是沙某托大,如今之势,你们绝无任何取胜的机会,再打下去,也就是徒增伤亡。我倒没有好生之德,只是此番志在再次夺魁,实在不想无端折损了力量。李言福兄弟,就是遭了囚天岛众的偷袭,阴沟里翻船,着实气人。邓兄英雄,当知我所言非虚,不知是何想法?” 邓定川道:“人生苦短,壮年难得,纵然希望渺茫,我还是想试试。” 沙震威心有不悦,他向来脾气暴烈,方才这样讲话,于他而言,已是放低了身段,讲得算客气了,对方却毫不领情。当即怒道:“既然邓兄执意以卵击石,沙某也就不想枉做好人,我丑话说在前面,到时候伤的可全是你们的人!”说罢就欲动手。 柯谩伸手拦住。冲着刹马帮众人道:“贵派诸葛弈老前辈和在下恩师吴迅飞老先生是至交好友,老人家曾几次在我面前提起,碰到贵派众人,定要以礼相待,莫教伤了和气。邓兄可曾听过田忌赛马的典故?” 邓定川道:“自然听闻。你是何意?” 柯谩道:“小弟自问,在帮中比不过沙大哥本领高强,便算作中等马;洛大哥海涵,贵派之中,邓兄的武艺应该在你之上,他可算作是上等马。倘若我这中等马侥幸打赢或战平邓兄这上等马,那自然是我们胜出了,其余人等也就不必再比。若我输了,你们再另行较量,如何?” 邓定川闻言,点了点头,应道:“柯兄弟是过谦了,江湖中人都知道,仙来胡有两位天下绝顶的高手,怎么能自比中等马呢?不过,照你这般安排,我也认为妥当,就不知沙兄意下如何?” 沙震威道:“如此甚好。” 那真的是一场后来被人们反复提及的顶尖对决,只可惜江湖之中无人写史立传,否则后世之人亦有机会通过文字领略当世两大绝顶高手的巅峰对决。多年之后,知天命的李准在给晚辈们描述当年的这场比试时,依然对自己的言辞有限而深感遗憾。当真是“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虽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明其一处”。 小小的李准,看着远处看台上腾挪翻飞的两个人:一个翩若游龙,卓绝的轻功配合着顶尖的剑法,步法潇洒,剑意傲然;一个势如猛虎,于远攻则一杆长枪戳破世间丑态,于近战则两只铁掌扇灭蠢蠢人心。竞争,是纯粹的竞争;武者,是天生的武者。那招式很快,快得让人看不清枪身剑影,徒剩下点点寒光;那两人又好慢,慢得日月仿佛忘记了依时兜转,只看得两条身影在彼此交错中印刻下永恒。 没人注意到两人都用了哪些招式,也没人数得清两人交战了几个回合。囚天岛在欢腾中寂静了,这时候一枚细针坠地都能听得分明。 忽听得一声清脆的枪剑撞击之声,继而是剑身和枪杆因震动而发出的龙吟之声。声音逐渐悠远,荡开了方才的寂静,四周复又陷入了欢腾。这座囚天之岛,就像是刚刚打了个盹,这时候醒了。方才的那场争斗,就像囚天岛的一个简短的梦。也只能是一场梦,清晰而不真实。 它偷走了时间,也获知了结局——一场平局,胜负已分——但已经没人会在意这些了。 邓定川不会在意柯谩和沙震威究竟谁更强一些,强弩之末不能穿罗缟,平局已经是极限了。 柯谩也不会在意只是一场平局,即便这是他生平的第一场平局,即便一炷香时间前他还骄傲且坚定地相信自己一定能赢。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他知道:这一战之后,他变得更强了! 沙震威自然知道,是他们仙来胡赢了。但他更在意的是,一直跟在身旁的小兄弟,不知不觉间,已经这么强了。他不禁在想,自己真的是那匹上等马吗? 而李准他们呢?此刻都已看得呆了。直待邓定川和洛谦带着刹马帮众人向仙来胡众人祝贺告别,沙震威、柯谩他们也在周遭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目送对手离开后。那一声洪亮而悠长的清啸传来,三人才回过神来。 “仙来胡拜阁!” 第17章 冲天何须空心计 沙震威武功天授,内力高深。一声“仙来胡拜阁”直透云霄,荡开四野,绕梁三日,绵绵不息。闻者无不惊叹、默念,以为高绝。 又听得阵阵机括启动、山石轰鸣之声。但见酌月台四周,道道石墙落下。 李准瞪大眼睛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岱道:“仙来胡开始拜阁了。我之前说过,酌月台去往摘星阁,只有两条路而已。通过一派,此通道便关闭了,其余各派,只能由另一条通道进行拜阁。所谓拜阁,就类似于闯关,但是是谁人守关,有几人守关,外人无从得知。是以,一旦有人拜阁,这酌月台上的石墙便会落下,再见到,就要等他们上了摘星阁之后了。” 叶吹沙问道:“那有没有可能拜阁没有闯过去的?” 李岱道:“当然有,而且还很多。有些门派,一路上跌跌撞撞,到拜阁之时,早已经损兵折将,就很可能闯不过去。” 叶吹沙道:“啊,那多可惜啊!” 李岱道:“没什么可惜的,如何用更少的伤亡走得更远,本身就是每一个囚天争锋的帮派需要考虑的问题。不能留存实力,本身就是自己的问题。还有一些门派,贸然开始拜阁,结果冲关之时,又有其他帮派赶到,就往往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李准道:“那是不是也可以先拜阁之人,借助后来者的力量,冲关成功,登上摘星阁呢?” 李岱道:“那兴许也有,不过这样的可能性不高,我是没见过。” 李准道:“也不知道仙来胡是不是能顺利冲关?” 李岱喟然长叹,说道:“老夫习武三十多年,纵然江湖二十载,也见识过不少的前辈高人,也参与过许多的武林盛会。却不曾想,今天,看两个弱冠之年的江湖晚辈,奉献了这样一场宛若仙人竞技的对决之后,竟油然而生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当真是光阴虚度,后生可畏。准儿,你看了之后有何想法?” 李准道:“不敢妄评,惊为天人。我想的是,倘若真如你说的,学一些拳脚刀剑的功夫,也当学此二人。” 叶吹沙道:“你一定也会成为这样的人的!”他最喜欢和李准斗嘴,此番竟然这样鼓励,却也是难得。他话已毕,却看李准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自己,旋即明白过来,笑着说道:“刚见识到一场如此精彩的对决,再逞口舌之快,显得有些唐突。正所谓,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下人。” 这说辞很是有趣,却也合理。 李准想了想,问道:“爹,如今酌月台上的情形我们是看不到了,应该至少还有渡岙帮还没上来,也不知道他们是自己拜阁,还是去偷袭仙来胡坐享渔翁之利。” 叶吹沙道:“他们来自于东海渔村,坐收渔利,倒也正常。” 李岱道:“似乎没这个机会了,他们这不是出来了嘛。” 二人顺着李岱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见冲天楼去往酌月台的一条曲径之上,蒋错正领着几人慢慢走着。看着也极其惨烈,除了他和木非舟之外,其余的全是伤员,就连李尘看着也已经打不动了。 忽闻金石撞击落地之声,蒋错他们猛然回头,竟看一行六人跟在身后,更想不到的是,他们六人之中亦有三人已经身受重伤。 后来之人高声喊道:“前面可是渡岙高手,休要再走。” 蒋错仔细观瞧,答道:“正是。你们寻鹿渊的人怎么也在,我还以为后面再无别人了呢。” 后面那人道:“除了我们之外,再没有了。” 蒋错喊道:“那因何叫我们停下?” 那人道:“自然有事与你商议。” 蒋错道:“你且近前过来说话。” 李岱向李准、叶吹沙说道:“后面那队人马,是寻鹿渊的几名高手。说话那人是寻鹿渊的首座护法雨知霖,此人也是为父的忘年交。他的剑法、掌法都有极高的造诣,飞刀修为更在为父之上。实不相瞒,为父觉得你若能既学掌剑,又修飞刀暗器的话,将来能有此人的八九成境界,便足够在江湖上随意行走了,为父也就不再担心了。” 李准道:“却要看他究竟有哪些手段。” 李岱道:“远在为父之上!我还是先给你们介绍一下其他人吧。另两个没受伤的,小个子名叫阿甬,本是明州一个走江湖的手艺人,有着极好的轻功和短刀技巧,尤其擅长使毒;那个脸上有刀疤的是撒赛群,他的左手刀极为犀利,奈何右臂天生残疾,否则还可以更上层楼。这人最为人所称道和畏惧的,就在于他的无所畏惧。当初和天姥山魈华淳宇对决时,以他那只无法抓握的右手徒手格挡华淳宇的毒刺,最终反败为胜,顺利击败了为祸一方的山魈。为避免毒血蔓延,又果断壮士断腕,得以活了下来。” 李准道:“那倒真是一条硬汉。” 李岱道:“是啊。寻鹿渊的领主找来高手匠人给他铸了现在这只铁手,他也不负众望,积年累月地苦练,硬是把这只铁手练成了一件神兵。受伤的三人,是孙七哥、贾飞和林荞麦。如今之势,很微妙了,寻鹿渊虽说以三敌二,也未必就能稳操胜券。” 这时,寻鹿渊众人已经走到了渡岙帮的面前。蒋错问道:“雨护法,有何话说?” 雨知霖道:“刚才你听到没?仙来胡已经拜阁了,咱们这时候上去,只会造成三门乱战的局面,不如就地休息,等他们结果出了之后再上也不迟。” 蒋错道:“此话怎讲?” 雨知霖道:“若是他们冲关成功,顺利登上摘星阁,那留给我们就只剩一条通道,届时我们再上不迟。如是他们冲关失败,无非就是两种结果,要么是等在酌月台休整另做打算,要么就是直接心灰意冷回家去了,如果那样,金银令牌不就是我们的了吗。” 蒋错道:“原来,你是这样打算的。可是,囚天岛的规矩是,在塔下怎么打都行,上得这火岩塔之后,碰到了就要挑战。我们这边,躲在这个曲径之上避战,算哪门子道理!” 雨知霖道:“规矩我自然知道,我这不也是看阁下独战三派,也没怎么休整,不想乘人之危嘛!” 蒋错恍然大悟,说道:“鼎鼎大名的寻鹿渊,原来是躲在暗处避战的鼠辈,否则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独战三个门派?” 雨知霖道:“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我们那时刚准备上冲天楼,快到时听到你们四派乱战的惨烈,索性就地休整,没有趁乱打劫,否则方才趁你们精疲力竭的时候,早就可以出手了。” 蒋错道:“我听出来了。雨护法讲了那么多,原来是先礼后兵的意思。这就大可不必,我蒋错虽领东海小帮,却不用挖空心思占各种便宜,来吧!” 雨知霖道:“蒋帮主,何必呢?就你们现在这样,只剩两人可以迎敌,就算拜阁,也冲不过的。” 蒋错道:“那就不劳你费心了。我堂堂大好男儿,不与竖子苟安!” 雨知霖怒道:“蒋错!我百般忍让,你不要不识好歹!你就剩二人,又正疲累时候,你怎么跟我打?” 蒋错冷冷说道:“愿讨教!” 第18章 快剑难免罪杀伐 蒋错一声“愿讨教”话音方落,原本尚在歇息的两派众人各自快速地回到自己阵营。看着两派合计有十一人,可以上阵较量的却只有五人,连一半都不到。囚天争锋之惨烈,由此可见一斑。 雨知霖向阿甬和撒赛群喊道:“酌月摘星,就在眼前。他们只有两人,大家一起上,一击即中,切莫再有受伤!”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就听阿甬一声痛呼,右腿膝盖处已被一剑划开。蒋错一击得手,撤剑跃回,迅疾如闪电一般。木非舟张开两只长臂,一手石锤,一手乌木盾,严防死守。阿甬一手按住膝盖伤口处,目眦尽裂,死死盯着蒋错。 雨知霖叫道:“大家小心,防他快剑偷袭!” 蒋错轻蔑一笑,道:“你防得住吗?手且让开,我又来了。”只见他一个纵跃,人已欺身阿甬跟前,一柄锋利无比的铁剑如毒蛇吐信,竟然仍是往他方才受伤的右膝撩去。阿甬吓得急忙抽手,若慢分毫,手便立时断了。只是膝盖本已受伤,动作受阻,躲避不及。就觉一阵剧痛钻心,几乎是相同位置,又被割了一刀,伤口又深了几许,若再深一些,筋骨怕是就要尽断。 李准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说道:“好凶险的剑!” 是的,凶险,相当凶险。甚至可以说是毒辣!虽然两处剑伤叠加,也全无性命之虞,但那种气定神闲,谈笑间就可伤人的霸道与杀气,都让人不寒而栗。 于李准而言,他是亲眼见得蒋错面对三派围攻时瞬间击杀三人的表现的,此番应该心如止水,但见蒋错这般的快剑压迫,心中惊惧,犹有过之。毕竟,谁都知道,就他方才这两剑,如果不是冲着膝盖去的话,阿甬焉有命在! 雨知霖咬牙说道:“臭卖鱼的,你好毒的手段!切莫欺人太甚,我手中飞刀若非仁义之刃,取你方三名伤员性命只在须臾之间,便是你二人,也未必就能抵挡得住。” 说话间,几柄飞刀径直地依次往蒋错的面门飞去,刀刀都瞄的是同一个方向。这种打法,若是对手能挡住第一刀,那么也能挡住后面几刀。换句话说,只要对手没挡住第一刀,后面的刀就能让伤害翻倍,可谓是必死无疑。 雨知霖自信此击必中,饶是如此,他依然挈剑而上,掌剑联合,直欲痛下杀手,不肯留半点机会。撒赛群靠到阿甬身侧,用他那只铁手,把阿甬护在身后,左手单刀以阴手把握,呈临敌之势。 岂料木非舟丢下石锤木盾,斜刺里冲出,不闪不避,双掌齐出。雨知霖的飞刀在前,长剑在后,一阵金石撞击之声,竟似打在铜钟之上,对方分明已练成了铜皮铁骨,寻常兵刃难以伤其分毫。几把飞刀齐齐掉落,一柄长剑已然弯成满弓状,这一下着实让雨知霖惊惧不已,但如今骑虎难下,已然收势不住。只觉长剑力紧,竟是被木非舟铁爪一般的五指抓住剑刃向后夺去,左掌和木非舟的右掌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掌,那力道便似被一只猛虎撞在身上一般。雨知霖害怕手骨震断,足尖猛蹬,疾往回退,剑已被木非舟生生给夺了去。 几乎是在木非舟向前冲出的同一瞬间,蒋错点地腾空,向下俯冲,势如鹰隼扑兔,嘴上大喝一句:“此番便要你断腿!”所攻的,仍是阿甬受伤的右膝。阿甬大惊失色,右手从伤口处移开,左手徒劳无功地打出了一把毒镖,随即闭眼认命,心想着:这腿是断然保不住了。 雨知霖方才站定,急忙喊道:“剑下留情!” 只听“哧”地一声,是剑戳入身体的声音,阿甬又是一声惨呼,一切都已经晚了。 再看,却原来是撒赛群用铁手做盾,硬生生结下了这一剑。 蒋错的剑身穿过铁手,方向就偏斜了几寸,长度也相当于短了许多,但仍是把撒赛群的铁手钉在了阿甬的大腿之上。不过于阿甬而言,腿总算是保住了。 蒋错回剑转身,挥舞了一下衣袖,抖落了方才阿甬打过来的几枚毒镖,凝视着手中还沾着鲜血的短剑,冷冷地说了一声“承让”。 雨知霖接过木非舟递过来的长剑,说道:“木英雄好手段,在下佩服。不过,铜皮铁骨虚耗内力,还是尽量少用为好。” 又向蒋错道:“阁下剑法高绝,世所罕见,但是杀伐过重,以后怕会吃亏。依我之言,贵派只剩两人,不过惨胜,囚天夺魁之路,其实已经断绝。也不用上酌月台,闯摘星阁,拿个银令,也无悔了,以免再增伤亡。” 蒋错笑道:“哈哈,那是我们自己的路,雨护法多虑了,请吧。” 雨知霖道:“忠言逆耳,言尽于此。” 蒋错道:“走吧。江湖再见!” 忽听得一个极为雄浑的声音徐徐说道:“恭贺仙来胡,登上摘星阁~” 雨知霖道:“仙来胡已登阁了,阁下若执意拜阁,一定徐图,切勿冒进。” 蒋错道:“谢谢。费心了!” 雨知霖自然能觉察出来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悻悻然觉得自己也挺无趣的,枉做小人。便招呼帮中众人,互相搀扶着,往塔下去了。 蒋错走到尹真龙和麦常青身边,蹲下身子,说道:“我思前想后,诚如那雨知霖所言,到了这个份上,任何的一切都会影响到最后的结果。你二人伤重,无法临敌,独自留下却也无性命之虞,跟在一起,还要人分心照顾,我想......” 麦常青道:“帮主,您不用说了,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二人便在此地等你们凯旋。” 丢下兄弟,确非蒋错一贯的作风,只是想着上去之后又要拜阁闯关,又要争金鏖战,带着两个重伤之人,确实是徒费力气。好在几人亲如兄弟,有些话根本不需明言。 蒋错又问李尘道:“李兄,你怎么样?” 李尘道:“自保没有问题,若想提供帮助,想来也只能是伺机偷袭了,该死的,伤得真不是时候。” 蒋错道:“如此,便一起去。只要可以自保,去就比没去好。多个兄弟在身边,我也有底气些。” 木非舟道:“不知道仙来胡他们,伤了多少人。” 蒋错道:“无所谓,不去想那些还没碰到的事,我们既已损兵折将,也只能赖自己。眼下最要紧是把通道先打开。” 三人打定主意,便向酌月台走去,不一会儿便隐匿了踪迹。 却看摘星阁上,仙来胡的七人都在。他们居然仍是只有李言福一人受伤,其余众人依然毫发无伤。 叶吹沙问道:“李叔叔,你总说仙来胡只有两个是顶尖高手,怎么都上了摘星阁了,还是只有一人受伤啊?而且那个沙震威说,李言福还是被囚天岛的人偷袭,不小心受伤的。” 李准道:“那是因为,沙震威和柯谩两人实在太强了,强到不需要其余众人出手都可以一路过关斩将。” 李岱点头道:“准儿说得不错。” 蒋错的声音传来,因为受到石墙的阻隔,听着远没有之前沙震威的声音那么清亮。但总算能听清:“渡岙,拜阁!” 第19章 重锤无锋盾难敌 忽一阵雾起,满岛的火光竟暗淡了些,夜幕趁机又低垂了些,月亮已经快要升至中天,月色反而变得朦胧。部分的看客自然知道渡岙帮的情况,都为他们的前景捏了一把汗,仙来胡的众人却不知道渡岙现在面临的窘境。他们也听到了渡岙拜阁的声音,兀自在等,等到月挂中天时,再度夺魁的一场证明。 看客们虽然并未散去,心思却各有不同。有的人想着之前柯谩与邓定川的那一场应该已经是这一次囚天争锋的巅峰对决,纵使蒋错他们顺利登上摘星阁,也很难再有更加精彩的表现了,一时间兴味索然;有的人却开始满怀期待,这个一身杀气的剑客是不是可以书写一个别样的结局...... 沙震威把两柄重锤置于地上,靠在上面休息。柯谩怀中抱剑,正在闭目养神。李言福的伤势其实并不十分严重,不过在仙来胡,轮到他出手的机会本就不多,所以小伤大养。费一涂坐在地上,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用匕首轻轻敲击他的铁钵,忽然喃喃了一句:“兴许,我们要不战而胜了。” 肖俊彦道:“你没听到渡岙拜阁嘛,怎么可能不战而胜呢?” 费一涂道:“过去这许久了,也没上来,兴许是折损殆尽了吧。” 霍伯君点头道:“有这可能。不过就算输了,万一下面还有别的门派尚未来到,还是可以继续拜阁冲关的。” 茹泰来道:“管他呢,马上月上中天了,再不上来,就没机会了。囚天争锋,过子时而不候。” 费一涂道:“是的,再者说,就算渡岙之外还有门派尚未出局,都这时候了还没到酌月台,想来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 霍伯君、茹泰来均点头附和,李言福也深以为然。倒是肖俊彦不以为然,一直说着不要轻敌、骄兵必败的场面话,被费一涂和茹泰来各种戏谑、讥讽,说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忽听柯谩冷冷地说一声:“来了。” 众人齐往另外那个路口望去,尚未见得人影上来,就听得一个沧桑而又庄重的声音说道:“恭贺渡岙帮登阁!” 半晌,果见蒋错和木非舟搀着李尘道长一起从路口出来。 沙震威本来已经在打盹了,此时睁眼一看,笑着说道:“老朋友,还以为你们上不来了呢。就你们三人吗,其他人呢?” 蒋错道:“就我们三人,另两个兄弟伤重,就没上来。” 茹泰来道:“费师兄不幸言中,真的是伤兵满营,只剩两个全乎的,那还打什么呢?胜之不武啊!” 费一涂、李言福也跟着哄笑了起来。 蒋错冷冷地问道:“怎么,很好笑吗?” 沙震威道:“话不好听,却是实情。蒋兄弟,听我一句劝,你们区区几十人的渔村小派,可以夺得银令,也已经不错了。” 蒋错道:“我的名字就叫蒋错,怎么就不错了呢?我倒觉得,既然到这里了,何妨将错就错。” 柯谩微微昂起头,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年轻的一帮之主,说道:“你们不是对手。” 蒋错说道:“都知道仙来胡双侠武功卓绝,今天我就领教领教。” 茹泰来举起手中弩箭,直接一箭射向蒋错,怒道一声:“打你们几个残兵,哪用他们出手,我来教训你!” 蒋错怒道:“不自量力,你是找死!”但见他指尖微微一弹,也没碰到弩箭,但那箭簇却如遭巨力撞击一般,往一侧去了。 “过来!”蒋错体型不高大,却长了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此时变掌为爪,凌空一抓,直接把茹泰来隔空拉扯过去。 沙震威抄起一锤,轻轻甩将出去,眼看便要横亘在蒋错和茹泰来之间,挡住茹泰来的去势。却见木非舟也把石锤扔出,和沙震威的重锤撞在一处,激荡开去。再看茹泰来,已被蒋错抓在手中,只微一使力,便封死了他身上几处大穴,随手丢在了一旁。 柯谩道:“放了他,否则你会输得很难看的。” 蒋错抬脚从茹泰来的身上跨过,笑道:“有多难看?比胯下之辱如何?” 柯谩从来便是心高气傲的人物,如何能受得这样的挑衅,便即不再多言,势如流星,迅猛无比的挺剑而出。本来只是一把寻常铁剑,在他手上俨然成了绝世神兵,无人敢直挡其锋。蒋错纵然是再怎么不羁疏狂,面对柯谩的攻势也不敢有半点马虎,蹬步疾闪,挺剑相迎。 另一边,沙震威也不去捡那只重锤,只把左手锤交于右手,挥舞着便向木非舟赶去。木非舟此时心中正自懊恼,心想:我干嘛图一时畅快,把自己赖以进攻的石锤给掷出去了,如今剩一只乌木盾牌,可如何迎敌。 又想着:虽说这乌木神盾,挡下过许多高手的刀剑暗器、枪棒矢石,但那些毕竟都力道有限,加上自己的护体神功和千钧之力,自然不惧。可眼下对面是那铁塔一般的巨人,手中的重锤何止几百斤,平时见他把玩两把重锤就如拿普通的刀斧一般轻松,内功之高、劲力之大也必定远高于我。两相增益,如何抵挡? 可如今之势,几成骑虎,后悔也已无济于事,只好硬着头皮举盾相迎。 那可真是石破天惊的一锤,要说木非舟的乌木神盾也有百十年的历史了,传到他手上都有十多年了,木非舟拿他迎敌数十次,从未有过破损,便是神兵利刃打在上面也就是一个肉眼几乎不得见的小点。此时,受这一记重锤,盾牌竟然裂成两半。 如山崩似地裂的强横后劲顺着破损的木盾传来,木非舟就觉得手都快断了,一股热血顶在咽喉处就要喷出。他只得运内劲强行忍住,却还是有两道血痕从鼻孔淌出。木非舟顾不得擦拭,把手中破损的乌木盾扔出去砸向沙震威,旋即一个滚地身法就要去捡落在远处的石锤。 这自然是极其冒险的作法,因为在沙震威这样的顶尖高手面前,即便是一刹那的赤手空拳,都如求死无异。但木非舟只能铤而走险,毕竟,盾牌已破,自己也已受了内伤,断然不可能再挡住沙震威的一锤。若能侥幸抢回自己的石锤,生死相搏,但求拼个两败俱伤,应该是唯一的机会了。 岂料,沙震威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站在当场,哈哈笑道:“木兄这是要去捡锤子吗?你且说一声便是了,哪用得着这般连滚带爬的,那么狼狈。” 木非舟本来想的是拼死夺回自己的石锤,靠着一腔余勇再决生死的。哪里料到竟被这年轻人如此讥讽,原来心中纵有万分豪气,此时也都消弭殆尽了。一时间竟觉得尴尬无比,进退两难。呆了半刻,方才悻悻地走去拾起了石锤。只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是时的他,心气全无,手中的锤子也显得异常沉重,决然没有勇气与沙震威再战一回,他彻底地败了。 另一处,那李尘本就受伤,哪里挡得住费一涂和霍伯君的合击,此时也倒在一旁,茹泰来已被对方救回去了。 第20章 快剑有灵命相搏 木非舟、李尘皆已败下阵来。柯谩、蒋错的争斗却正是激烈的时候。柯谩的剑法名唤谪仙,剑路轻灵,剑势却凌厉无比。江湖上见识过他剑法的人,对其有个精准的概括——优雅的杀气。加上他的御风行轻功,真如列子御风而行,恰似谪仙仗剑江湖,无人不起身替他喝彩。 蒋错的剑法,以快打快,狠辣非常。每一剑都有置生死于度外的决绝,和视敌人如草芥的霸气。对付一般的高手,他总能于谈笑间攻人要害,甚至是弹指间取人性命。碰到那种势均力敌的高手,他敢用自己不那么要害的部位去挡他人的攻击,以换得一剑杀敌的机会。这种打法,即便自己大概率受伤而对方小概率身死,看似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往往敌人都不敢以生命做赌注与他相搏,所以总能收获奇效。 这与蒋错出生的环境有关,从小习惯了拼命生存的艰难处境,在明枪暗箭下夹缝求生,好不容易争下了如今的地盘,也在江湖上有了一席之地。所以他比别人更懂得“命”是自己最强的武器!没有多少人敢把生命附于刀剑,以决死之心与人搏斗。而他蒋错,就是这样的人。 不巧的是,柯谩也是这样的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明知道你要刺我胸膛,肩膀只是卖个破绽,我也要照单全收。柯谩用的是长剑,蒋错用的是短剑,纵然是生死搏命,长剑也能凭长度每每先至。 柯谩就是这么想的:既然你要与我决死相拼,我就算每剑都只刺肩膀、手臂、大腿等处,久而久之,照样能取你性命。我剑更长,刺中就撤,你能奈我何? 事实也确然如此!蒋错也是在交手之后,立马发现之前屡试不爽的打法竟然不奏效了。眼前之人,不但剑法奇绝、生平未见,而且思路清晰、临危不乱。面对这样的绝顶高手,自己就是再骄傲,也不敢投机取巧,以身试剑。 蒋错此番被人猜透了打法和心思,就相当于自己最强的手段遭到了封印。只能严防死守,思量破敌之法。 柯谩自然也已看出蒋错攻势减少,守势陡增,定是在思索其他方法。他本就孤傲,也向来惜才,见识过蒋错的快剑之后,心中颇为欣赏。此时虽然知道对方心中定是在想对敌之策,却也不急着痛下杀手,甚至还有意放慢了攻势,想见识一下他会想出怎样的招式、武功来扭转局面。 蒋错虽身在对局之中,却也能明察秋毫,怒道:“小子,无需你有意相让,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纳命来!” 但见他把一颗解毒丸含在嘴里,一手挺剑,一手抛出一把殷红毒粉,把自己笼罩在毒粉的氤氲之中。原来,他左右思量,自己用的已经是自己最得意的武功,采取的也是自己最擅长的打法。如今想要突然之间提升武功、改变打法,显然是难如登天。如此,只有改变自身的条件,并制造出对自己有利的客观环境,才有逆转乾坤的可能。 但见他凌空飞旋,手中短剑把毒粉荡得更开,细细的殷红粉尘扩散在一个很大的空间,他自己此刻也变成了一个毒人。自己的毒,只有自己有解药,柯谩的剑法再高,恐怕也不敢近身。 仙来胡众人见了,也不由地皱起眉头。他们门派之中,向来知道,沙震威和柯谩两人与人交手,不喜他人插手,因而也只能看着。要不然的话,肖俊彦都想脱了大氅,去破了这个临时的毒阵。 柯谩微微一笑,说道:“这就完了嘛?那倒让我大失所望了。”说着,一剑斜撩,但见无数剑影幻作一个伞状的气墙,柯谩人在气墙之后,以剑御气、以气护身,就如流星掠过,又似大浪排空。所到之处,毒粉被逼得拢在一处,如同在空中让出一条道来。 蒋错大吃一惊,快剑向前疾刺,左手化作手刀,亦向柯谩劈去。他料定剑影的中心就是柯谩执剑的右手,便拼了手被搅断的可能,换了柯谩一臂,也一定要赢这一场。 就听得一阵金属落地之声,柯谩的剑断成了数截,蒋错的宝剑丝毫无损,却也已然脱手。竟是柯谩用剑鞘在蒋错挺剑刺入的一瞬间,生生地给夺了去。而蒋错的手刀,也因当时断剑的碎片四处乱飞,终于不敢向下拍去。 胜负已分。 毒阵尽破,人已还营,未决生死,何以为凭。蒋错接过柯谩递过来的短剑,一时间有些落寞。 他何尝不知道从木非舟和李尘败了的那一刻起,渡岙帮已经输了。但他接受不了的其实是,自己也败了。 木非舟和李尘走到他的身旁,喊一声“帮主”,他并未作答,反而是冲柯谩喊道:“柯谩,如果你我都用长剑,你未必会赢!” 柯谩头也不回,只是说道:“战场临敌,没有如果。” 忽然,雾气荡开,萧丹臣从远处高台的月影之下飞出,飘然落于这摘星阁上。朗声说道:“精彩,精彩。胜负已分,金银已决。月值中天,明光以鉴。恭喜仙来胡,又一次夺得囚天金令;也祝贺渡岙帮,首次摘得了银令。你们两派,当共同维护江湖安宁,行侠义之举,救苦难之人,扬囚天威名!” 言罢,十二名白衣美女,捧上十二枚金银令牌,翩翩然飞至。尹真龙和麦常青也在几个黑衣人的搀扶下来到这摘星阁上,走到蒋错的身旁。 看台之上,欢声如雷,囚天争锋,已近尾声。 萧丹臣示意几名美女,给两派各人奉上金银令牌,待她们各自退去之后,方让众人举起手中的令牌示意,迎接所有人的欢呼见证。 如此,一年一度的囚天争锋,也便在聒噪渐息之后,落下帷幕了。比起过程的精彩纷呈与惨烈绝伦,这样的落幕不免显得有些仓促。但在囚天岛上,向来如此:有规矩,而无仪式。甚至岛主都很少露面,一般都是请人主理,请的也多是萧丹臣这般武功卓绝、德高望重之辈。这些人大多都已归隐,难得抛头露面,既没有口若悬河之辩才,也很少讲一些迎来送往的话。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知道一个结果,也便够了。 当然,虽然仪式草草,这金令、银令的分量之重,又岂是一声嗟叹或几声欢呼可以言明? 围观之人,也都各自散了。他们从何处来,又回何处去。待得天明,多半就各自登船离岛了。似乎躬逢盛会,又似乎只是人生之中又多了一场奔波。是否有收获呢?其实也很难评说。 第21章 胜者为王同论道 萧丹臣见大多数人都已散去,便向沙震威和柯谩言道:“了不起,了不起,后生可畏啊!依老夫看,你二人状态正盛,风华正好,明年的囚天争锋大概率还是你们可以拔得头筹,真是了不起啊。尤其柯谩你,弱冠之年就有望永执金令,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尊师他老人家可好?” 柯谩达到:“承前辈挂怀,老人家安好。” 萧丹臣颔首说道:“如此则最好。”转而又向沙震威道:“震威,你这对铜锤好生厉害!很重吧?我方才还在想,若是年轻几岁,我在囚天岛上碰上你们,讨不讨得到便宜。” 沙震威道:“哪里,哪里。萧盟主正值壮年,说什么年轻几岁的话。盟主连续六次夺得金令,天下间只你一人,哪是我们可以比的。至于我这锤,其实还好,算不得重,右手锤三百九十八斤,左手锤四百斤。” 萧丹臣不解道:“因何右手锤还轻了两斤?” 沙震威道:“还不是柯谩小子,去年夺得金令,回去时师父很高兴,送给他一把宝剑。是鹤山老翁司礼杰送给师父的生日贺礼。” 萧丹臣道:“那个盗墓的怪侠司礼杰?” 沙震威道:“是的。他从一位前朝郡王墓中取出了这么一柄无名宝剑,金柄玉鞘,锋利无比。后来送与师父当做是六十大寿的贺礼。师父偏心,又转送给了柯谩这小子。” 柯谩笑道:“不是师父偏心。你天生神力,武功也是天授,你那对铜锤本就已经是难得的神兵啦。再说,你也不使剑法,宝剑给你不是明珠暗投了嘛!” 沙震威道:“给我是明珠暗投,给你不也是暴殄天物。盟主,你是有所不知,师父偏心赠宝,这小子根本不珍惜的。他在跟我拆招时,一剑削去了铜锤的一角,就觉得这个剑过于锋利,拿他应敌胜之不武,还容易产生依赖,而堕了武功修为。” 萧丹臣点头称赞道:“如此说来,确也没错。难怪我看柯谩用的总是寻常铁剑。以至于,之前打花涧阁的时候断过一把剑,方才又断了一把。” 柯谩道:“刚才那把是岛上的黑衣人那里抢来的,还挺好用的。” 萧丹臣道:“如此不滞于物,果有宗师风范。只是,那柄宝剑呢?丢了吗?” 沙震威道:“倒不是丢了,但也差不太多。他硬要说城西布庄掌柜的小儿子是练武奇才,不由分说就把宝剑送给那个黄口小儿了。” 萧丹臣笑道:“妙极,妙极!如此宝剑,弃之如敝履。真妙极也!” 蒋错见萧丹臣只顾着与沙震威、柯谩二人寒暄,心中顿觉无趣,本待直接离去,想来终觉失礼。遂上前说道:“萧盟主,我派二人伤势颇重,不便久留,先行告辞了。” 萧丹臣道:“该当如是,快去岛中治伤。”遂又去和沙震威、柯谩攀谈,似乎并不曾注意方才告别之人是谁。成者为王,自古如此,有谁会在意第二名呢! 萧丹臣一声呼哨,三顶大轿腾空而来。便向仙来胡其余五人道:“你五人几番竞逐,也累了吧。且先去休息,我邀他们二人去我行馆喝酒畅谈一番。”便与沙震威、柯谩一人一轿,往远处去了。 李准倒是意犹未尽,还在和那石台上饮酒交谈。他喝了口酒,向着李岱说道:“爹,之前你说那个雨知霖最值得我学习,我觉得不然。” 李岱道:“你还兀自挑拣,人家也未必肯教呀。再说,你想跟谁学?萧丹臣吗?为父可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李准摇摇头道:“不!通过几场看下来,我最欣赏的莫过于柯谩大侠啦。如果能跟他学,那可好了!” 叶吹沙道:“你还是算了吧,你那么瘦小,我看你跟蒋错的身材差不多。你跟他学似乎更合适,而且他的剑法比之柯谩丝毫不差,就如他所说,如果两人的剑一样长,胜负之数就不一定了。” 李准道:“不是的。蒋错最后布毒阵,看似高明,其实恰恰说明他技穷了。而且你没想过,如果两个人都在剑上淬上见血封喉的毒药的话,那相当于全身上下都是要害,蒋错以受伤换命的打法就行不通了。而且,显然柯谩还有余力,而蒋错已经黔驴技穷,差距其实是很大的。” 李岱忽觉内心一阵震撼,自己竟从未这样想过。确实,以柯谩的剑法,要伤蒋错也非难事,如果不惜用毒的话,蒋错当真是没有机会。更不用提沙震威说的那柄宝剑,柯谩还不屑使用,否则,宝剑在手更是如虎添翼。李准这小小孩童,见解竟如此独到。 三人闲谈着,李准和叶吹沙互相交换了地址,约定得闲了之后就去找对方玩。就待彼此告别之时,却看冲天楼上,一人凄怆怒吼,渡岙帮的其余人等在不远处看着他,也不知如何安慰。此时看台之上仅剩李准三人,火岩塔下尚有几个黑衣人零星攒动,四周格外寂静。 木非舟道:“兄弟,别郁闷了,咱们这样的小门小派,能在这么多门派的角逐中赢得银令,已经足以扬名立万了。” 蒋错道:“是输得银令,不是赢得。区区银令,扬什么名,立什么万?输且输了,来年我自卷土重来,一定要赢了柯谩,赢了那不可一世的仙来胡。这破令牌,要它何用!”说话间,掏出腰间那方银令,振臂一甩,竟往塔下扔去。 只见一灰影一步抢过,甩出腰带拴在亭柱之上,整个人的身子都跃出了冲天楼,竟生生把那银令给捞了回来。仔细一看,却是黄无施。 黄无施系好腰带,方才捧着那方银令,走到蒋错跟前,双手奉上道:“蒋令主,给,你的令牌。” 蒋错哑然失笑,看着这个憨厚的少年,说道:“一块破令牌,值得你这么冒着生命危险去接吗?” 黄无施道:“蒋令主说笑了,世间多少高手求而不得的令牌,怎么能说破呢?” 蒋错道:“你别叫我什么令主,萧丹臣、沙震威那种人才是令主,对,还有那个柯谩。至于这块令牌,本来我已经扔了,你捡到,就送与你吧。你叫什么名字?” 黄无施作揖道:“在下金娥山黄无施。” 蒋错道:“好。这令牌只是一个形式,人人都认识我蒋错,也都知道今年是我们渡岙帮执了银令,所以我也不用一块令牌来彰显身份。你年纪尚轻,行走江湖时,有块令牌也方便些。倘有人质疑,你就说是我蒋错的门人便是。告辞。” 说完,不等黄无施反应,便带上几个弟兄,头也不回地走了。黄无施把令牌小心地塞进上衣中收好,继续往上寻去。 李准道:“爹,那不是黄无施吗,他去那儿做什么?” 叶吹沙不等李岱开口,抢先说道:“那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想去拜会一下萧盟主咯。” 李准将信将疑,看李岱笑而不语,也就不再多言。 第22章 因缘巧合话得失 雾气渐浓,月影依稀,冷风凛冽,万籁俱寂。黄无施刚走到酌月台时,心里已经开始打鼓,想着:这也太安静了,也没见有个人影,莫不是大家都已经离去了? 正当他四处张望时,忽听一人喊道:“喂,兀那少年,探头探脑的,你干嘛呢?” 黄无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仙来胡众人在另一个路口正欲往塔下走呢,但只有霍伯君、费一涂、肖俊彦、李言福、茹泰来五人,并未见沙震威和柯谩。心想:莫不是沙震威和柯谩与萧盟主先行一步了?如此,自己是来晚了。 一边想着,一边热情地迎上前去,拱手作揖道:“晚辈黄无施,见过几位前辈。” 费一涂哈哈大笑,说道:“又是一个想来拜会萧盟主的吧?你来晚了。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在品尝美酒佳肴、欣赏美人歌舞啦。下回,这种拜会高人的事,当早一些才对。” 肖俊彦也笑着说道:“可不是嘛。再者说,萧老令主何许人也,出行都是高手仆从抬着轿子腾空而走,你在地上找,怎么找得到云中仙呢?这不成了敲冰索火、缘木求鱼了嘛!” 茹泰来因为此前被蒋错重手封住全身几处要穴,如今虽已解穴,行动尚未恢复如初,还要霍伯君捎带搀扶着些,嘴上却不闲着,也说道:“是啊。现在,你们这些人想要结识的真高手都不在,只有几个平庸之辈和受伤之人,可让你大失所望了。” 黄无施被人说得有些尴尬,忙笑着说道:“哪有,几位前辈说笑了。你们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也是金令得主。你们要是自认平庸之辈,那天下英雄岂不都躲到地缝里去啦?” 李言福因为腿伤,此时被费、肖二人抬着。想是此前几番较量都无法上场,只能充当看客,早就憋屈坏了。如今听到黄无施的话,虽然知道更多是在恭维,却也颇为受用。便逗他道:“小兄弟,你小小年纪倒市侩得很,恭维的话说得不错。不过,我料定你连我们五人的名字都不知晓,却夸我们是一等一的英雄,岂不让人觉得好笑呢?” 黄无施道:“李先生说的什么话?人人都道‘仙来胡二绝’有两层含义。一是说沙震威和柯谩两位武功奇绝之士,二则是说李先生的玉梳铁匕。李先生执白玉梳,有潘安貌,一把匕首使得更是出神入化;单以匕首功夫来说,可能只有这位费先生可以相提并论啦;而这位肖先生接暗器的手法当世一绝人人皆知,其实他的短刀功夫一样了得;那边的茹先生轻功、掌法都是极好,最让人忌惮的则是他那把百步穿杨的连弩;琴圣霍前辈琴剑无双,飞石绝技如雷贯耳,不知何时方能得见。” 且不说他的话多有夸大的成分,但他十六七岁年纪,孤身一人在这火岩塔上,酌月台中,面对一群成名已久的前辈高手,还能这般一一对应,娓娓道来,也很难得了。仙来胡五人,也不由地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茹泰来赞道:“小娃,颇有些见识!你是哪里人士,师承何处?” 黄无施毕恭毕敬地答道:“晚辈是明州人士,家住金娥山。父亲早亡,故随母姓。金峨寺的僧人教过我一些粗浅的拳脚,算不上有师承。这次到岛上来,便是想寻访名师,学些功夫,将来也可以扬名立万。” 茹泰来道:“原来如此。你耍一套拳脚给我看看。” 黄无施连忙依言把从僧人那学来的功夫统统演练了一遍。他这步法甚是凌乱,拳脚确也粗浅,但胜在身高体健,势大力沉,倒也颇有威力。 茹泰来道:“不错,虽谈不上精妙,但好歹劲道是有了。没有师父教授,靠几个僧人点拨,能练到这样也挺好了。而且,你这身筋骨,加上这膀子力气,如果能寻得良师,倒不致埋没了天赋。这样,你看我们几人武功怎样?若是觉得还凑合,我们五人各教你一招半式的,也算是这半夜三更在这鬼地方碰到的一点缘分吧。” 黄无施伏地便拜,喜道:“弟子拜见五位师父。” 茹泰来将他扶起,说道:“只是点拨一招半式,算不得师徒名分。日后,若有人认出是我们几人的招式,你也只说是因缘巧合之下习得,断不能说我们是你师父。” 黄无施道:“师父既愿授艺,因何不肯收徒?” 茹泰来道:“我们几人本领不济,尚不足以开山授徒,否则定然贻笑于大方之家。只是看你天资不错,但是所学拳脚,孔武有余,灵巧不足,不想一块璞玉成了下马之石,所以点拨一二。至于你将来能成为怎样的精美器型,待你寻得良师,自会有人雕琢。” 肖俊彦、李言福、费一涂都点头表示同意,唯有霍伯君自认年高技微,不愿相授。四人知霍伯君老成持重,不像他们这般贪玩心性,亦便不好强求。黄无施无功受益,自然更加不敢贪多。 于是,四人依次教了黄无施一些自己比较得意的功夫: 费一涂常用的铁钵,不能算作兵刃,是以不便教授,就教了他一些匕首的使用法门; 李言福最得意的也是匕首,看费一涂已经教了,便传授了一些临敌的步法,但因受伤行动不便,因而未做示范,只传了几句口诀; 肖俊彦接暗器和打暗器的手法都很好,觉得贪多学不会,便两样都只教了些入门的手法。他的说法倒也有趣:能接不能打,难免太被动,能打不能接,迟早要挨打。所以,都学一点,不求精深,只求掌握,少吃亏就当赚了; 茹泰来自不必说,教了他十字连弩的使用技法。还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弩送给了他。 众人一同下得火岩塔来,黄无施一一拜别四人,叩谢他们的授艺之恩。霍伯君虽然并未授艺于他,他也照样作揖施礼,以示尊敬。 世间因缘,总是奇妙。黄无施错过了拜会萧丹臣的机会,也没见到仙来胡最顶尖的两个人物——沙震威和柯谩,但是却能同时得到仙来胡四位高手授艺赠礼,也算是一桩奇遇了。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心中的遗憾也就少了许多。 更不用说,还得了渡岙帮主蒋错的银令一枚,江湖上行走,也必然能方便了许多。黄无施想到这里,伸手摸了摸怀里的囚天银令,一时间志得意满,哼着小曲也回自己休息的客店去了。 第23章 寻幽深处兄弟情 转过天来,已是离岛回岸的日子了。李岱、李准早早起来,要去和囚天岛主师天泽告个别。若是还能再见到萧丹臣,自然就更好了。 李岱本来此番来囚天岛观摩之余,是想给儿子找一个师父的。但听了李准对囚天争锋的许多评价,心中感觉他这个儿子对武学的见解大有赶超自己这个老爹的架势。忽然觉得,拜师之事还是应当谨慎一些,不必急于成行。若能得到萧丹臣这样的当世第一人来指点一二,兴许儿子将来真有可能成为一代宗师呢。 囚天岛主师天泽,是一个极为神秘的人物。他几乎从未展露过武艺,也没人知道他的武功深浅,甚至都不确定他是否身怀武功。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是如此的德高望重,且受人爱戴。因为若没有他这几十年间不断地在四方游历,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人了解囚天争锋,认可囚天的金银令主。 江湖,从来都不是什么修罗战场,没有人必须得靠打打杀杀来维持生活。事实上,大多数时候人们都不希望武斗,只是有时候情难自禁、怒火中烧,以至于酿成惨剧,说破天也就是碍于“情面”二字。所以,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不共戴天的死仇,大家都是希望有一个德高望重的中间人来调停纷争的。而这也是囚天金令、银令所属帮派需要承担起的责任。 是故,金银令牌虽然只是象征性地发给参与囚天争锋的几个人,但实际上那一年的时间里,其所属门派的人走出去却都可以备受礼待。他们可以更大程度地防止纷争的升级,减少伤亡的发生。同时,对于江湖中一些为祸四方的邪魔歪道或是误入歧途的江湖子弟,执金银令牌的门派也会组织群豪去打击、消灭。真正做到了习武卫道,为国为民。他们这些江湖人的地位和形象也由此得到了提升,行走江湖讨生活时也便有了更多的便利。 正因为如此种种,历代囚天岛主,都必然是地位尊崇之辈,师天泽尤然。所以,即便是这囚天岛从来不曾封闭,武林中人可以随时来岛,囚天岛主的府苑却根本不用差人设防。毕竟,还没有谁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囚天岛主不利。 饶是如此,想要拜会师岛主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一年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里,他都不在囚天岛上,而是在四处传道、游历。每年也只有囚天争锋前后这一两月,他才会回岛来做准备,以及安排后续的事宜。 所谓的后续事宜,主要是和金银令牌的得主,探讨如何让天下武林同道更加和谐共存的事情。当然也会接待一些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宗师、大侠客,毕竟这些人是确保武林长久稳定的中流砥柱。而这,也是想见师岛主一面并不容易的另一方面的原因。 毕竟,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在江湖之远,“人情世故”四个字都在左右着你的每一个决定。很多本来没有规矩的事,都有约定俗成的道理。名望更高的人,自然而然就可以排得更前面,而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就只能往后顺延,有时候夜以继日地守着,结果还没等轮到自己登门拜访时,师岛主已经又离岛游历去了。 拥趸们从无怨言,甚至认为这样无休止的等待和错过,是对自己的一种历练,可以提升自己的修为。世事往往玄妙,自欺与盲从有时候确实可以让人悟道,亘古未变。 李准自然不想如此悟道,他只想父亲的名声可以更响亮一些,拜会的顺序也可以靠前一些。所幸的是,李岱虽然从未获得过金令、银令,但他乐善好施、云游四海,足迹遍九州,知交半天下,也是一个广为称道的江湖前辈。虽身属小帮,却颇有名望,是以并未久等,便得到了师岛主的邀请。 师岛主的府苑,建在一处植被最繁茂的山坳之中。若是在远处,根本看不见这里有人家。只有一道灰砖石铺就的小径,让人不禁联想其尽处是一处曲径通幽的所在。 李准随父亲一起,在岛上佣人的带领下,沿着石径往里走。看各种奇花异草芳香扑鼻,蜂蝶纷飞于花丛;飞鸟嬉戏于林间,鹿鹤共饮于溪岙。当真是别有洞天,仿若仙境,端的让人心旷神怡。 而这些岛上佣人,不过是囚天岛上的寻常居民,他们并不受雇于师岛主,只在他回岛的时候,自发地来到府中帮忙服侍。平日里师岛主云游之时,也是岛上之人自行前来收拾打理,颇为和谐。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一座雅致的府苑忽见于眼前。师岛主已经在府前相迎了,在他旁边竟然还有抱剑默立的柯谩和正在逗鹦哥的沙震威。霍伯君也在,但他素来低调,显得不那么惹眼,像一个师爷一般侍立在旁,也不言语。 李岱何曾想到身份如此尊贵的师岛主,竟然亲自出门相迎,那真的是受宠若惊啊。慌忙迎上前去,俯身作揖,道:“不才李岱参见师岛主!” 李准也跟上,说道:“晚辈李准,参见师岛主。” 师天泽还礼道:“李先生,小贤侄,不必多礼。” 李岱正要携李准向沙震威几位执囚天金令的年轻人施礼,沙震威、柯谩、霍伯君三人连忙拦住,说道:“前辈,使不得。要行礼,也当是我们拜见您。” 李岱哪里肯让,忙对李准道:“准儿,你快拜见几位新令主。” 李准依次施礼道:“小弟李准见过沙令主、柯令主、霍令主。” 李岱轻轻骂道:“你倒是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人家个个都是执金令的大豪杰,你倒好,先称兄道弟起来了。” 沙震威、柯谩他们几人,倒是都很喜欢李准眉清目秀的可爱模样。尤其是沙震威,上前捏了捏李准的脸蛋,笑着说道:“好俊的小子。李先生是我们的前辈,令郎自当与我们兄弟相称,何必多礼。” 沙震威二十八岁,柯谩刚过了弱冠之年,两人的年纪差距,恰如柯谩与李准的年纪差距。是以,柯谩并没有像沙震威这般亲昵地去捏人脸蛋,而是轻挑剑鞘,从李准肩膀上接下一只小瓢虫,笑着说道:“李准兄弟倒是多福之人,一下多了三位兄长不说,连虫儿也喜欢和你亲近呢!” 众人如此开了些小玩笑,互相打趣一二,气氛也便轻松了许多。师天泽让佣人们把茶水煮好后先行退下,再招呼几人入座。他们江湖中人,其实并无太多的繁文缛节,但出于尊重,大家亦都依次各自坐好。 第24章 师府前堂天来客 师天泽招呼大家坐定,方对李岱说道:“记得当初李先生也还参与囚天争锋时,我就对李先生的人品武功钦佩不已,却一直无缘得见。后来,有幸结识之时,已是李先生大婚之日,距今也有十多年了。一晃,贤侄都已经长成了一个俊俏少年了,真的是白驹过隙,一晃匆匆。” 李岱道:“师岛主竟还记得,荣幸之至。” 师天泽道:“那怎么会忘呢。李先生这样宅心仁厚、乐善好施、行侠仗义的高义之士,向来是师某最为敬重之人。可惜,李先生壮年退隐,实在让人惋惜。” 李岱道:“哪里。在下自觉武功低微,有心无力,方才知难而退,非如岛主所言。惭愧,惭愧。” 师天泽道:“都说虎父无犬子,我观令公子气度,日后定然也是一个名动江湖的人物。” 李岱抱拳说道:“师岛主谬赞了。犬子贪玩放纵,学艺未精,哪里承得起这样的期许。我这次带他上岛,也还想给他觅个良师呢。他虽天资有限,但尚能好学,只盼他学些刀剑拳脚,将来在江湖上行走,也能有个傍身手段。” 师天泽道:“李先生过谦了。檀林李氏,本就是赫赫有名的望族,只凭你们的家学渊源,江湖之上,又有谁人敢轻视呢?” 李岱道:“哪里,哪里。实不相瞒,我就是觉得飞刀、暗器之属,殊非正道。临敌之时,难免有诸多掣肘。既有可能投鼠忌器,亦有可能弹尽粮绝,终归不是高手气派。学些刀剑拳脚,临敌之时才更从容一些。” 这时,沙震威道:“李准兄弟要学武功啊?可惜我的武功乃是天授,教不了人。而且这锤也重,只当我这种粗野汉子使用,不适合兄弟的身材形象。方才前辈说到想学刀剑,刀法且不好说,若说剑法的话,我这柯谩贤弟可称得上是个中翘楚。就连萧盟主,日前也还大赞他的剑法妙绝呢。” 李岱忙道:“那是自然。柯令主的剑法我是亲眼得见的,真的是仙人舞剑,不落凡尘。犬子也还多次跟我提起,最想和柯令主一起学习剑法呢。只不知有没有这个殊荣?” 柯谩道:“李前辈言重了。武学之道,传播与传承一样重要,若我的剑法能被更多人认可,可以让更多人受益,那于我而言,才是莫大荣幸。” 李岱大喜过望,忙道:“如此,柯令主便是应承了,准儿还不快拜师。” 柯谩赶忙拦住,说道:“李前辈,不必如此。其实,我看李准兄弟一见如故,颇为喜欢,依我之见,我与他二人结为兄弟,岂不更好。只是在下堂前,椿萱俱荣,对李前辈不便以义父相称,仍称前辈为先生,您便叫我名字即可,千万别再叫什么令主了,如此可好?” 李岱笑着道:“使得,使得,当然使得。想我儿何德何能,竟有如此英雄的义兄。” 李准也喜道:“弟弟见过哥哥。” 忽听得一人哈哈大笑,奔入堂来,大声说道:“想学高深武功,来我天来客岂不更好?弱冠少年,自己尚不得要领,谈何传道授艺,真是好笑得紧。” 再看来人,一身绣红黑袍,脸上一副铁铸面具,只露出口眼下巴,看不得来人面貌。但就算如此,依然能感觉到面具后的那份阴鸷。 师天泽端坐在上首位,并不起身,只看着来人,说道:“尊驾这身打扮,应该是天来三潭中新泉潭的高手吧?” 那人道:“到底是囚天岛主,果然见识广博。天来客从来低调,此番也是第一次踏足囚天岛,师岛主竟然还能说出天来三潭来,委实让人佩服。只不过,你怎么就确定我是新泉潭的人呢?” 师天泽道:“天来之上,本有九个龙潭,只不过你们人才难觅,暂时只开了三潭,新泉潭就是专门负责招募以及培养年轻有天赋的练武苗子,不正和你欲强行带走李贤侄的做法相印证嘛!只不过,这里是囚天岛,在下的府苑之内,妄想带走我的客人,恐怕你还没这个能力!” 那人道:“师岛主越是这么说,我反倒越想试试了。” 柯谩赫然起身,冷冷说道:“师岛主既已发话,你便真的办不到。事实上,不管在不在囚天岛,只要是有我在,你就不可能带走任何人!” 那人道:“柯少侠好大的口气,莫不是真把这小小的囚天令主,当成是武林盟主了吧?哈哈......” 难听的笑声中,来人忽一跃而起,宽大的袍子中两把弯刀已然亮出。这一势极快,且直攻柯谩面门,果然是凶险无比。 这类圆月弯刀,近身之后,极难防御,加上他一身的阴寒内劲,强如柯谩也是心中一凛,想着不能轻敌。当即长剑出鞘,左右一格,荡开双刀,从中一挺,立时反客为主。来人向后一跃,挥舞双刀,激起绵绵刀浪延阻柯谩的剑势。 柯谩出手只一招,心中已然明了:此人虽然言语狂妄,武功怪异,但实力其实一般。自己若是认真对待,只需三五招,便足以将其毙于剑下。一念及此,心中杀意反而消弭了,想必是觉得杀一个庸庸之辈实在没什么意思吧。 沙震威和他朝夕相处,对其心意非常了解,知他是一个心气极高的人物。如今乍看他的攻势放缓,心中已然了然,喊道:“柯师弟,不要对敌人仁慈,小心被其走脱了。” 那人趁着柯谩剑势放缓的间隙,跳出战圈,向后喊道:“该死的无相佛,再不出手,是要我死在这姓柯的小子手中吗?” 话音刚落,但见山外林中几只惊鹊飞起,五个人影从茂林修竹间一跃而出。一人立于先前那人身旁,其余四人站在身后。新来那人笑骂一句:“该死的冷面枭,你干嘛要假扮我的模样,堕了我新泉潭的威风?再说,你们故渊潭向来吸纳已经成名的江湖好手,怎么想起跟我抢起了生意?” 李岱、李准众人看向二人,果然除了身材和头发,两人的装束全无二致,都是一样的绣红黑袍,都是一样的带着铁铸面具。只不过那个先来的冷面枭看上去瘦削许多,而且他有头发。后面的那位无相佛,虽然大部分头脸都在面具后面,但还是可以看出要圆润许多,而且是个光头。想来此人是个和尚,才得了无相佛这么一个诨名。 第25章 少年意气陷险境 冷面枭有了同伴到场助阵,且看柯谩已经收势不攻,一改先前的慌乱神色,又换回了最初的倨傲姿态。冷凄凄地说道:“杜兄,你这话怎么说得?我且问你,接连两度夺得囚天金令的沙令主、柯令主,算不算是成名日久的高手呢?” 李准年少,不懂得圆滑世故,嘟哝道:“怎么偏生不提霍令主呢?” “咯咯~那是因为霍先生的武功实在低微了些,只仗着有两位顶尖高手带着,才捡了这么两块令牌,他怎么会有资格进我们天来客呢?”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一个花布衣裳的中年女人娇笑着飘然落下。向着师岛主一行人盈盈地施了一礼,接着说道:“小女子韩娜,见过各位前辈。” 这女人浓妆艳抹的,落地就带着一阵浓烈的脂粉味。看着有三十七八岁年纪,却自称小女子,清脆的笑声中又透着几分秽意,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师天泽并不答话,其余众人根本不认识她,见师岛主不表态,也便没有作答。 无相佛道:“浪婆娘,你怎么也来了,你又不需要吸纳人才,你下面的人都是到我们二潭中掠去的,怎么今天改了路数?直接上这里抢人来了?” 韩娜道:“杜哥哥,你一个方外高人,怎么说话恁得难听?我来抢什么人啊,我是来救人的!我怕我不来,你们俩今天就折在这里了。统领三潭,我倒不怕,能者多劳嘛。只是你我三人,共事多年,怎忍心见两位哥哥平白送了性命呢?” 冷面枭摆摆手道:“臭婆子,你快别说了,我比你还年轻一岁呢,做不得你的哥哥,你还是跟杜兄称兄妹去吧。” 韩娜道:“瞧你说得,自己人,还争这一岁两岁的?在我看来,两位潭主都是我的好哥哥。我要救自然是一并都救了。” 冷面枭道:“你也别说风凉话了,在教中你就抢我们两潭的高手,如今又来这里捣乱。你若不来多事,我和杜兄早就抓了这姓李的小子和仙来胡二人回去了。” 沙震威闻言,暴跳如雷,大骂道:“嘿,今天是出门撞见鬼了,怎么老有苍蝇在我耳边叫唤?就你们三个鼠辈,口口声声想抓我回去,我倒真得试试你们有几斤几两。”说着就要抄起铜锤开打,师天泽和李岱都示意先按兵不动。 韩娜道:“沙令主,你别生气。我这位季兄弟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冲撞了诸位。您是当世英豪,请还来不及呢,怎么敢说抓。再说了,就凭我这两位哥哥的手段,说抓两位令主,那肯定是大言不惭。不过,要说抓这姓李的小俊生,却也不难。” 复又转向李准,直勾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话说,这位李公子真的好生俊俏,若是跟我回去,可以直入汇海潭,以免在这两位手下蹉跎。两位令主,也可以考虑考虑,直入我汇海麾下。” 沙震威已经怒不可遏,只待一锤子扔过去砸死这个女人。却见几点寒光乍起,是几把飞刀向韩娜、无相佛、冷面枭飞去。谁能想到,竟是十三岁的李准率先发起了攻击,而且他年纪轻轻,尚无临敌经验,竟敢同时向三名高手发难,让人忍不住捏一把汗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 可六把飞刀同时出手,而且抢点奇准,却也极为难得。攻向韩娜的两刀,一刀向脖子飞去,一刀直取小腹;无相佛则是脸部和左腿受到了威胁;攻向冷面枭的两刀分取他的左右两肋。此三人都是高手,哪里会把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放在眼里,只是初时有那么一瞬间觉着惊诧,待反应过来,也就不以为意了。三人只是轻轻挥一挥手,飞刀便在离他们只有一步内的距离势缓下坠。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几把飞刀的出刀手法非常奇特,原来早已料定了来人会以外力来阻断飞刀前行。无论是直接以手或兵刃格挡,还是以内劲隔空阻拦,都会造成飞刀急速倾斜下坠,其势却并未真正衰减。而是直往三人的大腿、脚背、小腿、脚踝等部位飞去,变化之快,纵是三位飞来客的顶尖高手,也一时情急,只能仓皇跳跃,躲避锋芒。那样子就如突然踩到了狗屎、牛粪一般,虽不曾受伤,却狼狈至极。 三人惶惶站定,却看李准探手入怀,随手一挥,以为又有刀来,下意识举手格挡。却听李准哈哈一笑:“逗你玩呢,没有。” 师天泽、沙震威、柯谩、霍伯君也被逗得笑出声来,只有李岱暗自叫苦不迭,担心李准瞎胡闹,会吃了大亏。 果然,三人受了小孩羞辱,登时恼羞成怒。尤其韩娜,气呼呼道:“这臭小子,竟敢戏弄老娘,那就留你不得了。本来看你的废物老爹还有些威望,檀林李氏也有些家学,有意提拔你的,竟如此不识好歹,当真是找死!” 她生气的时候,完全是另一副面孔,也不刻意装作少女的腔调,连称呼也都改了老娘了。只是,她这话说得实在是难听,莫说是对面针锋相对的李准难以忍耐,就是坐在师天泽身旁的李岱也觉得怒火中烧。若是脾气稍微暴烈一些的人,此刻怕早已坐不住了。 韩娜其人,素来是颐指气使惯了,何曾受得如此小辈羞辱。她一旦暴怒,比之无相佛、冷面枭,更加不受情绪控制,完全是一副要把李准生吞了的模样。但见她十只手指突得一振,变掌为爪,直取李准。 李准是在看过冠宇镖行的林垚使的飞刀手法之后,受其启发,这几日暗自思索了一些施刀的技法,也不曾当真试过,如今仗着出奇制胜,占得了丁点的便宜。若论真实的本领,怎么可能是韩娜的对手。此时面对强敌,心中惴惴,脚下发虚,双手入怀掏出飞刀暗器,也顾不得准心、力道,一股脑乱扔出去。只是这般胡打乱打,在韩娜全神贯注之后,哪起得了半点作用?难得有几把方向还算正确的飞刀,近得韩娜身前,也都被她的强横内力荡了开去。反倒是韩娜的利爪,已经欺身上来,只需碰上,定要让李准皮开肉绽、肋骨尽断、直透胸腔。 李岱情急,大喊一声:“准儿小心!”几把飞刀直夺韩娜眉心、咽喉等要害之处。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不说,纵是近得身来,也不过是强弩之末,韩娜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更不必说,还有李准挡在中间,她只需稍加格挡,就能让飞刀往李准身上飞去。是以,她料定李岱不过是围魏救赵的虚招而已,并不敢使全力。 李岱也确实是这个心思,他见韩娜全无惧色,知她定是已经洞悉了自己的心意,今番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心中懊恼不已。只怪自己,因何就没有拦住儿子。只是此时此刻,心念转得再快,也无力回到方才;脚下轻功再好,也无法赶到救援。 第26章 岛主相忆道渊源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危急关头,只见一道寒光,如游龙出水,似闪电破空,正是离李准最近的柯谩,掷长剑纵跃而来。他的那柄长剑,此时化为劲弩,斜刺里飞出,以极刁钻的角度掠过李准肩头,几乎是贴着李准的脖子过去,直刺韩娜的面门。 韩娜料到了柯谩不可能袖手旁观,却怎么也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出手相助。就他掷出来这一剑,但凡李准被吓得挪动分毫,也定然是刎颈的厄运。但也就是这种极端的自信,造就了与众不同的柯谩。换言之,如果不是这样的出手,兴许就不是他柯谩了。 韩娜眼见避之不及,屈膝半跪,以一个极度狼狈的姿势躲过了柯谩的必杀一击,但见那剑就贴着头顶划过,本来束好的头发散乱开来。披头散发的韩娜,就像是郊外农人用来吓唬野兽的稻草人一般怔在原地,任狂风吹拂乱发也一动不动。而真正让她觉得惊惧的,并不是那把险些要了她命、如今剑身尽没于树干的铁剑,而是已然站在身前的柯谩。 他就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眼前。韩娜比谁都清楚,此时柯谩若是有心动手,自己已经死了。她从来没有想过有谁可以一招就胜了自己,连天来客掌教马无畏都亲口说过她是天来三潭中的第一高手,便是放眼整个武林,可以轻易将她击败的高手也不多。何曾想过,自己竟然连对方的身法也不曾看清。 冷面枭喊道:“臭婆娘,你动手啊。发什么呆?” 韩娜闻言,下意识地向前一抓,却哪里还有柯谩的身影。他已经和李准一起,并肩站于一丈开外了。 冷面枭正欲上前帮忙,无相佛示意不要妄动,静观其变。忽见一道鲜血自韩娜的前额流下,在她惨白的脸上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原来她方才躲那一剑时,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头皮还是被划破了,只是不知道伤势如何。 无相佛叫道:“她受伤了,快撤。”他身后四人腾空跃起,扔下几把雷硝火石,腾起一阵浓烟。浓烟散去,七人均已不见踪影。只远远传来冷面枭阴冷难听的声音:“今日之耻,来日必雪,青山不改,江湖再见!” 师天泽、李岱等人奔至李准、柯谩身边,急着确认李准是否受伤。沙震威叉腰站定,一声清啸,朗声喊道:“无胆鼠辈,打架打不过,还嘴硬说改天。若不是我柯师弟无心杀女人,哪由得你们走脱了去?” 众人听了,亦忍俊不禁。 柯谩道:“其实我本来是想杀了她的,只可惜那一剑被躲过了。那人虽说一介女流,倒也是个高手,我看她躲得漂亮,便无意再下杀招,且放他们去吧。” 沙震威道:“那还叫漂亮啊,就差给你请安了。” 柯谩道:“能救命的,就是好招嘛!” 师天泽点头说道:“小柯此话,确是至理名言。” 李准问道:“大哥,你方才那一剑好生厉害,是什么招式啊?” 柯谩道:“灵犀一念,哪有什么招式?能救人的,就是好招嘛!” 他一句话连说了两遍,却是完全不同的情境,仔细思之,又觉奇妙得紧。 李准道:“我听一些说书卖艺的人讲起来,什么高山流水、横扫千军,什么苏秦背剑,走马飞鹰,招式繁多得很,怎么我们自己的武功反而很少听到每招每式的名堂啊?” 柯谩道:“我们习武之人,大多数才疏学浅,自己的姓名尚且取得随意,又怎么有闲工夫给一招一式取什么好听的名字呢?倒也确有一些门派,招式名称特别花哨。在我看来,却不免顾此失彼,本末倒置。临敌之时,更多还是讲究随机应变,福至心灵。其他的,都是虚的。” 师天泽拍手赞道:“难得,难得!果然英雄出少年!柯少侠这番高论,是许多开宗立派的老师父也不一定能领悟到的,你年方弱冠,有这样独到的见解,前途无量啊!” 李岱亦点头表示赞同,想起之前李准也说过类似的话,心中不觉有些欣欣然。忽然想起什么,便问师天泽道:“师岛主,这几个自称飞来客的,究竟是什么人?不才在江湖上也多有走动,许多隐士高人也都拜会过,却不曾听说江湖中有飞来客这么一个帮派。” 师天泽道:“这是一个行事很神秘的组织,很少踏足中原武林。他们的创教祖师费天揽和我有些交情。三十年前,我还没有继任这囚天岛主时,就喜欢在四方游历,那时在浔阳江边和他偶遇,彼时的他还是一个商人。他们祖上原是铸剑的,传到他爷爷那一辈时,无意中掌握了一种锻造宝剑的法门,可以让宝剑锋利无比还坚固耐用,只是他们并没有将这个优势利用,生意做得也不是很大。直到传到费天揽这一辈,这人很有经商头脑,他先笼络了许多的守城将士,与他们成为了好友,后又巴结上了当时的军器监,利用自己的独门秘诀为军器监提供了大量的优质兵器,赚得了很多钱。” “后来考虑到和朝廷军队牵涉过密,终非良策,万一朝廷要他交出冶炼秘方他也不敢不从,于是乎便急流勇退,带着家资归隐去了。我遇到他时,正是那个时期。后来,他又转换思路,多结交武林人士,给他们提供兵刃,积累了极深的人脉。天来客,也便有了雏形。” 李准忍不住问道:“他是生意人,结交那么多江湖中人做什么?” 师天泽道:“乱世之中,商旅、镖客、贩夫走卒,又有谁真的能离了江湖二字呢?做生意的不需要功夫,但保镖、护院不都是江湖中人嘛?卖艺的、跑船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又有几人不学些手段防身呢?所以,多结交江湖中人,于他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十来年前,萧丹臣就是用一柄天来客的剑,横扫无敌,六度囚天夺魁,可谓是名震寰宇。一时间,江湖中很多刀剑名家,都寻他们锻刀铸剑,当真是古有洛阳纸贵的说法,今有江湖铁贵的笑谈!” 李岱道:“莫不就是当年的费记神锻?” 师天泽笑道:“不错。李贤弟果然见闻广博,就是当年的费记神锻。可笑当时江湖中多少人散尽家财,千金求剑,却不想大家用的都是费家的刀剑,兵刃上的优势也就成了均势,最后比拼的还是各自的武艺,真的是枉费心机。” 李岱道:“那然后呢?” 师天泽道:“费天揽因此赚得了巨额的财富,不满于只做锻刀铸剑的生意,便成立了一个名叫天来客的组织。他们的总坛设在了一座名叫钵兰的小岛上,岛上最高的主峰上有一块奇异的巨石,他们觉得是天上飞来的,便称之为飞来石。他们组织的名称,一多半也是缘于此故。另一方面原因在于,他们秘密招募天下英才,尤其是年轻的后起之秀。费天揽觉得这些都是上天派给他成就大业的人才,恰如一个个天外来客。” 第27章 有将桃园搬岛上 李准问道:“那听着,莫不是要和囚天岛分庭抗礼?” 柯谩闻言点头,对李准投以赞许的眼光。 师天泽也忍不住称赞道:“贤侄果然聪明,就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囚天争锋,是希望通过绝对公平且公开透明的竞武,决出金银令主,管理江湖,减少纷争。而天来客更主要的是为了他们自己教派的利益而广泛吸纳、强抢人才。他们目前的掌教是马无畏,此人武功卓绝,恐不在萧丹臣之下。据说,本来费天揽有意让萧丹臣和马无畏担任左右掌教,共同来执掌天来客的。只不过萧丹臣自由惯了,不喜约束,只答应了往后只使用天来客提供的宝剑的要求,却婉拒了出任掌教的邀请。” 李岱道:“真想不到,萧盟主与这天来客竟然也颇有渊源。” 师天泽道:“是啊。萧丹臣拒绝了之后,马无畏就成了唯一的掌教,掌管着教中的大小事务。而最重要的就是他手下的天来三潭:新泉潭、故渊潭和汇海潭。我曾听萧丹臣说起过,钵兰岛上,共有九个龙潭,马无畏原意是要设九个潭主的,只不过因为人才难得,目前只设了天来三潭。” “方才那位无相佛杜坤,此人面部残疾,鼻子扁平,所以一直以面具示人,我方才就因此认错了。他管理的就是新泉潭,旨在江湖中寻找那些年轻有潜力的好苗子。冷面枭名叫季乾,我也只是听说过,今日第一次见。这人是个飞贼出身。既是梁上君子,又是地底耗子,除了入室行窃之外,挖坟掘墓的勾当也做。后来被马无畏招入麾下,掌管故渊潭,更多的是和成名日久的高手谈合作,尤其是接纳一些不容于武林同道的小门小派。近几年,一些在囚天岛上失意的帮派,也有些暗中加入了他们。” “而天来三潭中,实力最强的则是韩娜带领的汇海潭。原因在于,她可以随意挑选另外两潭的高手精英,收为己用。至于他们究竟是做什么的,我了解得也不多。小柯你今天一剑大败不可一世的汇海潭主,兴许日后会有不少的麻烦,一定要小心行事。” 柯谩道:“感谢师岛主的提醒,我自当小心应对。不过,谅他们也没胆子招惹我们仙来胡。” 沙震威也道:“可不是嘛,今日万分可惜,柯师弟倒是活动了一下筋骨,我却连出手的机会也没捞着。” 李岱笑道:“两位武功卓绝,果真难得!更难得的是,你二人的豁达胸襟,全然不把宵小放在眼中,实在令人佩服。” 师天泽道:“李贤弟说得不错。仙来胡本就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又有江湖各派,同气连枝,自然不用担心。只是敌暗我明,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沙震威、柯谩、霍伯君都点头称是。 柯谩忽然说道:“弟弟,你的飞刀手法,确实精妙。在空中遇格挡还能瞬间变化方向,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李准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道:“哪有,我那只是一点小伎俩。也就是趁他们轻敌,打一个攻其不备,实际上也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别说被人闪避了,就算真打中了,也没什么力道,构不成威胁的。倒是大哥你能把一把长剑当做暗器使用,力道之刚猛,手法之精妙,落点之准确,都是小弟从所未见,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柯谩爽朗一笑,说道:“小弟不必自谦,你才十三岁,可以凭一手飞刀让三位高手同时狼狈躲闪,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不出几年,你必然是同辈年轻人中最顶尖的几位之一。” 沙震威也道:“可不是嘛,李准弟弟这手飞刀,耍得着实好看。若不是为兄使惯了重锤,倒有心讨教几招,就不知三弟是否愿意教教大哥呢?” 他话中直接管李准叫做三弟,分明是把先前柯谩和李准结拜的事情一并算上,大有三人同时结拜的意思。李准心思活络,自然听得出来,拱手道:“二哥谬赞也就罢了,大哥你休要取笑于我。” 师天泽闻言大笑,说道:“李贤弟,你这趟囚天之行,收获颇丰啊!竟给令郎多了两个了不起的兄长!” 李岱忙道:“二位贤侄错爱,是犬子的福分。” 众人有说有笑,确是颇为欢愉。却说人们提及仙来胡时,往往只道沙震威和柯谩,很少提及门派中的其他人。就连如此金兰结义之事,也只是沙震威、柯谩和李准三人结义,一同在此的霍伯君却并未提及,是否会有尴尬? 实则不然。霍伯君人称琴圣,琴剑双修,飞刀暗器也有很高的修为。他虽然同在仙来胡囚天争锋的七人之中,但他实际年龄只比李岱年轻几岁,是带艺投师的独行侠客,在仙来胡也是备受爱戴。也是因此,他也有作为代表拜会师岛主的机会。平日里沙震威、柯谩等人因为师承的关系,都与他兄弟相称,但如今这种年轻人结拜之事却决然不能把他也牵扯其中。否则岂不是相当于让他自降辈分,与年纪相仿的李岱叔侄相称! 而且,他秉性醇厚,低调务实,本来就不喜说笑,平日里老成持重的。别人提及他时,他便微笑致意;没提及他,他也不觉冷落。更主要的是,他觉得囚天争锋这种年轻人的舞台,他这样的年纪还能一路走到最后,还不曾受伤,已经是一段佳话了。 李岱、李准二人,本来想的是那日拜会过师天泽,就离岛回家的。哪知遇到了沙震威和柯谩几人,便又在岛上盘桓了数日,方才依依惜别。这期间,两位未行任何仪式的结义大哥和李准笑谈江湖、指点刀剑,自也是不在话下。 李岱此行,虽不曾为儿子觅得良师,却无意中让他多了两位兄长益友,心中颇为满意。 而小小的李准也不会想到,这次的囚天岛之行,除了多了两位结义哥哥之外,更是为自己的传奇半生,写下了序章。后来有囚天岛传人,为当年的这番盛景,写下了一首词赞: 《鹧鸪天·囚天》 没羽飞刀显锋芒,有将桃园搬岛上。灵犀一剑无丛树,天来三潭退且忙。囚天岛,梦千般,只道英雄魂未断?江湖难免风波恶,从来高处不胜寒。 第28章 又把金屋挂嘴边 终于到了离岛回家的时候,李岱、李准二人早早地退了客店,便往码头行去。念及此番收获,李岱人逢喜事,逸兴遄飞,哼着小曲走在前面;李准却因为和两位哥哥分别,不知何日再见,不免有些伤怀。 说起来,人生聚散,本来如是,无需过于感伤。只是少年人至真至性,相交无我,脱不开情义二字。囚天岛上,李准结交的朋友不多,却都极为投缘,交浅言深,想来是“义”之所至。只是那“情”字,少年人情窦初开,虽无缱绻悱恻,却有怀春之心。一念及此,小小少年,一张俊俏的脸上,竟然有一丝绯红。 忽听有人喊了一声:“臭小子,你怎么也今天才走?” 那声音清脆而又熟悉,不正是来囚天岛时最早认识的那个小厨子嘛。李准闻言大喜,循声看去,却哪有那个狡黠的俊俏脸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十四五岁、亭亭玉立的美貌少女。此时正冲自己招手呢,旁边还有一位厨子模样的中年男人。 那少女见李准讶异的眼神,忍不住咯咯直笑,说道:“怎么,才几天不见,就不认得了吗?我的酒袋子还在你那呢!” 李准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问道:“叶吹沙,你怎么是女儿身?” 那中年人皱起眉头,向少女说道:“哪有你夸得那么好?我看分明是一个傻小子嘛。身份可以是假的,名字当然也可以啦,这是我女儿叶莎。你就是李准啊,你爹李岱呢?” 李准忙向前喊道:“爹,有人找你。” 叶莎觉得李准和李岱这二人的相处,就如知交兄弟一般,哪有做儿子的这样喊自己父亲的。真是又歆羡,又觉得有趣,忍不住嫣然一笑。李准看在眼里,觉得好看极了。 时维八月,正是仲秋时节,李准心中,却是春风拂过。叶莎见李准这样看自己,一时也有些害羞,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前面的李岱,听得李准叫唤,回头快步走来,喃喃自语:“却不知是哪位好友。” 才走几步,一看,喜道:“南岑兄,怎么是你啊?” 那中年人哈哈大笑,说道:“可不就是我嘛!李贤弟你一心专研武学,却不曾注意到兄弟的手艺,吃了我女儿带去的那许多佳肴点心,也尝不出半点故人交情嘛?” 李岱快步迎上去,握住叶南岑的双手,高兴地道:“怪我,怪我。我只记得南岑兄有一女儿与我家犬子一般岁数,令千金女扮男装,俊美无双,我当真只道是谁家的漂亮儿郎,却不想......哈哈,哈哈,真是缘分使然,缘分使然。” 世事当真奇妙,谁能想到那个活泼俊俏的小厨子她父亲,竟然是人称南山一叶的神刀叶南岑。只不过,他的神刀,指的是厨房里的菜刀,夸的是他的厨艺精湛绝伦。当然,武功自然也是有的,虽算不得上乘,却也还能将就。叶南岑本来是有机会去做御厨的,只是被人从中作梗,未能如愿,只好退隐回乡,自立了一个小门派。主要教授的是厨艺,也偶尔指点一些强身健体的武艺。与世无争,但也颇有声誉。 叶南岑只因感怀身世,故而极其厌恶投机取巧、自私自利之人。在江南一代很有声望,当地之人敬佩他刚正无私的处事态度,凡有矛盾纠葛都喜欢找他来出面调解,赢得了南山一叶的美誉。以至于江南的许多地方,惯有“遇事不决,南山一叶”的说法。尤其是水乡温婉之人,本就不怎么尚武,叶南岑所行之事,几乎和囚天令主无异。历届金银令主,知其声望,是以很少干涉江南的江湖事宜,反而还对他敬佩有加。 囚天岛主师天泽,便是因此,与其成为了知交密友,更是多次邀请他参与到囚天争锋的盛会中来,但都被其婉拒。此次,师天泽竟然有意让他来主理整场的囚天争锋盛会,但他自认武功低微,不愿抛头露面,只得让门人负责了几天的饮食供应,也算是承了师岛主几番盛邀的情谊。 当年,李家老二囚天争锋受了重伤,不幸身故。李岱心灰意冷,从此不再参加此类比武竞技。反而是拾掇心情,寄情山水,游历天下,博采众长,只期让李氏家学更上层楼。正是因为在叶南岑的南山客栈,被美食延阻了行程,流连忘返,二人才有了结识的机会,成为了知己好友。算起来,也有十多年了。 二人虽常有书信往来,却已有多年未见,孰知缘分使然,竟在这囚天岛上故友重逢,两人的子女都已经十几岁了。 几人寒暄半刻,竟都是离岛返程,心中更是欣喜,自然要结伴同行。 李岱问道:“南岑兄,令千金年方几何?” 叶南岑道:“李贤弟真是贵人多忘,当初你我相识之时便说过了,愚兄痴长了你一岁,小女比之令郎,也刚好大了一岁,今年十四岁了。” 李岱道:“对对对,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确实有说起过。真的是须臾一晃,弹指十年。当年膝下承欢的小丫头,如今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叶南岑道:“不可说啊。我这女儿,不像我成天闷在家里,想是受了拙荆的影响,从小就好女扮男装,太贪玩了。就说这次,我本不带她来的,结果她......嗐,一点不像个丫头。” 李岱哈哈笑道:“这不是巧了嘛。我这犬子也是,像我的地方少,像他娘亲居多,能言善辩,多动顽劣,让人头疼得紧啊!” 叶南岑道:“哪里。想起当时你独身一人游历,未带家眷于身旁,所以令郎我是第一次见。真的是才貌无双,尤胜贤弟当年风采啊!” 李岱道:“哈哈,是啊。南岑兄,说起当年,我记得咱们把酒言欢之时,还笑言过若能得再见,可结秦晋之好。可有此事?” 叶南岑闻言大笑,说道:“是啊。当年的一句笑言,看样子是要成真啦。前几天我发现自己的一壶好酒丢了,再三追问,方才知道是小女新认识了一位好朋友。她却不知你我本就相识,这几日没少在我面前夸赞令郎聪明重义,哈哈,哈哈......” 这两人寒暄之初,两个少男少女便觉得羞赧不已,如今被父亲如是说道,叶莎顿时羞红了脸,跺脚道:“爹,你又胡说,我何曾说过那些话?再说,臭小子比我还小呢,做我弟弟还差不多。” 李准道:“我生日是二月,谅你也大不得许多月去,算不得姐弟。” 叶莎道:“那我不管,大一天也是姐姐,我生日是十一月,最起码大你六十多天,如何做不得姐姐?” 李岱笑道:“看到了吧,不消我们说,他们自己就把八字换了。” 叶莎急道:“李叔叔,你......” 李准抢道:“堂姐表姐我都有好几个,却不知你要做怎样的好姐姐?” 叶莎红着脸骂道:“臭小子,你......” 叶南岑却很喜欢:“小李敢爱敢言,却是深得我意。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是喜欢,切莫扭捏胆怯。李准小子,人如其名,真是一击即中啊,看样子我得让你娘亲准备女儿红咯~” 叶莎道:“爹爹,你......他比我小呢。” 叶南岑道:“姐弟有甚要紧的?汉武帝金屋藏娇,陈阿娇就是他的表姐;卫青将军比平阳公主小了十几岁,尚能结成连理,更何况你二人只相差两个多月呢?” 叶莎羞道:“爹,你......我不理你们了。”说完便往海边跑去。李岱、叶南岑示意李准去追,二人相视大笑。 第29章 常使笑言成重诺 叶莎跑在前面,偷眼观瞧,知道李准跟来,不怒反喜,却不表现出来,只假意若无其事地踩着沙子。 李准叫道:“好姐姐。” 叶莎假意踢他,笑骂道:“讨厌。谁要做你姐姐。” 李准道:“既然不做姐姐,那我们也学汉武帝,金屋藏娇可好?” 叶莎道:“人家是皇帝,当然有金屋了,你小屁孩一个,上哪去找一座金屋出来?” 李准若有所思,半晌方道:“等我夺了囚天金令,把那令牌挂在屋内,算不算金屋?” 叶莎道:“你说笑呢?你又不是没看到那些来囚天争锋的都是些什么高手,你凭什么去争这囚天金令?” 李准道:“你别管我凭什么,就说算不算金屋吧?” 叶莎道:“你若当真能执囚天金令,我定依你。” 李准喜道:“好姐姐,此话当真?” 叶莎笑骂道:“不许叫好姐姐。” 李准欢呼雀跃,做着鬼脸,叫道:“我偏要叫,好姐姐,好姐姐,大一天也是我的好......” 那“姐姐”二字不曾出口,一个大浪拍打过来,迎头而下,把他浇了个透湿。 不远处的叶莎笑靥如花,差点笑得直不起腰来。直把那李准瞧得痴了醉了。 二人回到船上时,已近晌午,船就要开了。却看与李岱、叶南岑坐着聊天的竟然是之前见过一面的黄无施。 原来,黄无施告别了仙来胡五人之后,也在岛上停留了几天,结识了不少的江湖高手。只是,他这种江湖小辈,无门无派,本想拜见师岛主一面的,却始终未能如愿。直至这日,听闻师岛主已于前一天晚上悄悄离岛了,方才心灰意冷,终于决意返程。谁知竟又碰到了李岱众人,便得同程畅谈,也能少一些孤单寂寞。 黄无施见过李准,没见过叶莎,之前因座位的事情还与李准稍有嫌隙,此番再见,也只是互相点头示意。 叶莎向李岱和父亲施礼完毕,就要和李准一块去船头看海吹风。 叶南岑道:“这位黄贤侄,比你二人大三岁,你们年龄相仿,可以一同畅谈,以消旅途烦闷。” 叶莎道:“爹,您这话说得不对,同龄人就是同龄人,哪有三岁好差的?我看黄大哥成熟稳重,老气横秋,兴许还是与您和李叔叔更有话聊一些。” 说罢,也不管父亲脸有愠色,黄无施亦有尴尬神色,径自拉着李准跑开了去。 叶南岑道:“这孩子......” 李岱道:“少年心性,这两个小孩,都太贪玩了些,贤侄莫怪。” 黄无施向二人施了一礼,说道:“李叔叔、叶伯伯,你们说得哪里话。在下自幼和母亲相依为命,确实显老许多。叶家妹子品性纯良,快人快语,并无恶意。说起来,他二人一个天真烂漫,闭月羞花;一个俊俏不凡,人中龙凤。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才子佳人定有许多知心话儿要说,我若掺和一起,那才是打扰了呢!” 李岱、叶南岑都不置可否,示意黄无施多喝些茶、吃些点心。李岱问道:“贤侄,之前听你说想要拜会一些名师高人,你既在岛上如此数日,想必是收获颇丰吧?” 黄无施道:“说来遗憾。囚天争锋当晚,我曾去到火岩塔上,不想萧老令主、沙震威、柯谩等顶尖高手均未得见。只见到了仙来胡的其余五位高手,其中四人见我身体健硕,还指点了几招入门的功夫。这几日,我陆续拜会了几个门派的高手,不过未得讨教的机会。本想拜见师岛主的,奈何位卑名贱,无缘得见。此次囚天之行,于我而言,却是徒耗盘缠,全然虚度了。” 李准道:“贤侄,切不可这么觉得。你方才说仙来胡五位高人,那可都是当今武林相当顶尖的人物,能得他们中的任意一人指点武功,已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了,你因缘巧合,竟得四人同时指点,已是莫大的福报。年轻人戒骄戒躁,须当把所遇之人的点滴教诲,尽心修炼,融会贯通,定有所得的。” 黄无施道:“晚辈失言,还乞见谅。定然谨遵前辈所言,潜心修炼。” 叶南岑道:“李贤弟所言不错,可以同时受到四位囚天令主的点拨,说明你福泽深厚啊!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哦。” 黄无施心道:此令主非彼令主。世人皆知,这两年仙来胡的囚天金令,到底是靠沙震威和柯谩两人之力赢下来的,其余五人不过就是平庸之辈。兴许自己替换了五人中的任意一人,仙来胡也照样可以夺得金令的。 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能这样说。当即作揖道:“叶前辈责怪得是,小可记下了。前辈名动江南,人称南山一叶。小可偏居金娥山,相去其实不远,待得回去之后,定要找机会多多拜会,向前辈学习一些妙招。” 叶南岑笑道:“我一个厨子,能有什么妙招?不过都是一点粗浅的功夫,强身健体尚可,比武竞技是用不上的。你若想学,这一路上烦闷,我路上便可尽授与你。” 黄无施道:“若是前两天,小可定是欣然应允。方才李叔叔对我的当头棒喝,如醍醐灌顶。我自当勤学苦练,不敢贪多,等基础夯实了,再去向叶前辈求教。” 叶南岑道:“如此倒好。” 黄无施道:“李叔叔,叶前辈,这船上许多前辈,都是我前几日拜会过的,今日又有缘同船,我再去打个招呼。失陪了......” 李岱道:“那倒确实应该。你且去吧。” 待黄无施走后,李岱道:“叶兄,我看你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人啊?” 叶南岑道:“贤弟,你这位侄儿,心高气傲得很啊!你难道看不出来?他是看不上我们这些武功低微之人呢!” 李岱笑道:“年轻人嘛,急于求成,也都正常。” 叶南岑道:“就这点,是我最不喜欢的。你也知我的脾气,我生平最厌恶的就是投机取巧之辈。你看他,张口闭口要寻高手、求妙招的,分明违了武学之正道嘛!这这这......” 李岱笑道:“叶兄,别激动。且随他去吧!世上总还是平凡者居多,哪有那么多名师高人?过分追求,兴许容易妄执呢!” 叶南岑是急脾气,听李岱如是说,缓了半晌,方才说道:“是这道理。只不知,贤弟你怎么会结识这么一位后生晚辈的呢?” 第30章 总是私语最倾心 听叶南岑询问起结识黄无施的始末,李岱轻叹一声,说道:“他倒是个苦命的孩子,身世坎坷得很啊。具体的也不方便多说,只如他自己所说,从小是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姓氏也是跟了母姓。那年月,母子二人,吃不饱,穿不暖的。” “几年前,我去金娥山拜会好友时,在山下茅屋碰到其母子二人。那年严寒,他才十岁左右,还要顶风雪去山中打猎以获取皮毛和食物。我不忍见他们饥寒交迫,便给了他们些银子,还教了些粗浅功夫,助他打猎防身之用。也不知道他这么些年,练过没有。金娥山的僧人,也多少教过他一些拳脚。此人命途多舛,却也福泽绵长,一路上常有好心人相助。” 叶南岑道:“是啊。只不过,在我看来,这小孩心思极重,颇有私心。本来受人恩惠,却又挑肥拣瘦,诸多恩泽雨露,保不齐无福消受。怕最后也只是南柯一梦,一枕槐安。” 李岱轻叹一声,说道:“以后的事,谁也预料不到。不求兼济天下,但求无愧于心。一切因由,终有定数的。我倒是更相信苦难可以练就一个人的善良,他应该会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的。” 叶南岑道:“也许吧,我们也不用去争论这个事情,以后自然就知道了。我是不喜欢一个少年人成天的拜会这个、拜会那个的,你可曾看令郎有这样的行为?” 李岱笑道:“准儿这人,就是个孩子,被我和他娘给宠坏了。我倒希望他能多和前辈们请教学习,不然怎么去突破我们李氏家学的樊笼,真正的更上层楼呢?” 叶南岑道:“哪用担心这些,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就喜欢准儿,心正则止端。等他真成了我良婿的那天,那才好呢。我就不喜欢那些蝇营狗苟的勾当,一点也不纯粹。” 李岱道:“南岑兄,到底还是心有桎梏啊!你是否还在为当年之事耿耿于怀?” 叶南岑道:“说完全没影响,那是假话。但要说因此而耿耿于怀,倒也不至于。我所图者,不过是三尺灶台,在哪里都可以做菜的。但无论是什么时候,我都无法接纳那些破坏公平、投机取巧之人。这不是心结,是原则。” 李岱道:“那是自然。南岑兄一身正气,公正无私,当真叫人佩服。但愿几年之后,你我真能成为儿女亲家,那真的是李某三生之幸啦。” 叶南岑道:“我看他们俩倒是颇有缘分,应该会水到渠成的。不过,我只此一独女,不想束之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看她自己心意。准儿,似乎也是极有主见的儿郎,让他们两个娃娃自己决定吧。现在还小,这不是还有些年月嘛。” 李岱闻言,点头说道:“南岑兄言之有理。这次的囚天之行,真让我对小儿刮目相看。于武学上的见地,犹在我这做父亲的之上。他还自作主张,认下了两位结义兄弟呢!” 叶南岑闻言也觉得稀奇,连忙问道:“竟有这事,却是哪两位后起之秀?” 李岱道:“正是仙来胡的沙震威和柯谩二人。” 叶南岑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当真?这二人可非池中物。别看年纪不大,武功修为早已不是我们这些练了几十年功夫的老朽可比。那个沙震威,我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说书人口中的西府赵王李元霸一样,他那对大锤,我都想不出当今武林有谁可以抵挡;还有那个柯谩,天赋奇绝,气度不凡,颇有当年萧令主争锋时的风采。假以时日,一定也是一代宗师。我只道姓黄那小子福泽深厚,较之令郎,那真是不可同日而语。恭喜,恭喜啊!” “恭喜什么啊?”却原来是叶莎和李准回来了。 叶南岑笑道:“恭喜李准小子,收获了两件至宝。” 叶莎道:“两件至宝?是什么啊?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李准道:“想必是叶伯伯听我爹说起两位义兄的事情啦。” 叶南岑笑着说道:“到底是准儿,一猜就中。” 叶莎正要问李准关于义兄的事情呢,不想叶南岑先问起她来了:“你二人不是去船头看海听风去了吗,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李准说道:“现在是下午,船一路西行,太阳晒得刺眼,便早些回来了。” 叶莎道:“才不是。还不是姓黄的那个家伙,在和几个小掌门献殷勤,太谄媚了!我觉得碍眼,就先回来了。” 李准摸摸脑袋,说道:“姐姐说得对。不过,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就是正常的晚辈向前辈行礼罢了。” 叶莎道:“那还正常啊,都跪下磕头了。怎么没见你跪下给我爹行礼啊?哼......” 叶南岑道:“莎莎,闲谈勿论人非。而且,爹只是一个做菜的,又不是什么武林前辈,哪用准儿跪拜嘛?要跪,也得是以后了。准儿,你说是吧?” 李准知他所指,红着脸道:“是,是。应该的,应该的。” 叶莎不明所以,问道:“什么应该的?” 李岱、叶南岑二人忍不住笑了。他二人一笑,叶莎也顿时明白父亲指的是关于两人结为夫妻之事,顿时耳根发烫,又跑外面去了。 叶南岑喊道:“你不是刚从船头回来吗?” 叶莎头也不回,远远地应道:“我去船尾。” 叶南岑摇摇头,对着李岱无奈地说道:“你看看,我这女儿......” 清风习习,带着些微咸的气息。沙鸥翔集,勾勒出如诗的画卷。船行得既稳且快,囚天岛被落在了好远,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叶莎问道:“臭小子,你喜欢海吗?” 李准道:“本来说不上喜欢,现在特别喜欢。” 叶莎道:“那却是为何?” 李准道:“因为我是因为海,而认识的你呀。” 叶莎道:“你说真的?我就一直喜欢海。大海无垠,而且包容。它接纳每一条河,每一条江,每一道溪流,每一滴雨水,汇成碧波,化成雨露,又重新润泽大地。它那么宽广,那么空旷,天在海上显得更蓝,鸟在海面飞得更远。我会憧憬海的尽头是怎样的天地,会静静享受海的安宁。” 李准道:“莎莎,你真善良。就连大海,你也只看它美好的一面。但其实,暴风雨来的时候,海面上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巨浪可以拍毁房屋,能让船只翻覆;水中阴潜着食人的鱼,空中也飞着扑天的鹰。这些你都没去理会,你的眼中,只有美好。” 一个艄公正巧走过来,大声说道:“兀那小孩,你夸你的女孩没问题,但有些话在船上可万万说不得!忌讳,不知道吗?” 李准想起行船之人确有许多的禁忌,连忙道歉,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们这就回舱里去。” 艄公走过来,拿了件蓑衣之类的物件便走,说道:“那倒不用。这地方不错,倒是说知心话的所在。俩小孩,模样倒俊。你们继续吧。” 第31章 此时此刻难为情 艄公一来一走,搞得两个小孩有些难为情。少顷,倒是李准打破了沉默。说道:“这艄公,怪有趣的。莎莎,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之前,他第一次这么称呼自己的时候,叶莎已经觉得心怦怦乱跳了,但是刚好那个艄公过来,打断了他们说话。如今又听他这样叫自己,叶莎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欢喜、羞赧,却还要假意不悦,嘟嘴说道:“你不是应该叫我姐姐吗?” 李准道:“好吧,莎莎。” 叶莎笑着捶了他一下,笑骂一句讨厌,两人便都笑了。 叶莎道:“其实也不是善良。只不过我长这么大,见到的都是好人,遇到的都是好事。爹娘疼爱我,朋友关心我,门派中的师兄们也都让着我。所以,即便我知道世上肯定每时每刻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没有真正遇到时,我还是希望不去想它,蓝蓝的天,洁白的云,宜人的风,多美好啊?” 李准笑道:“你少说了一样,还有合适的人。” 叶莎道:“就你知道说!” 李准又问道:“莎莎,那你就没有讨厌的东西嘛?” 叶莎道:“有啊。你看那些滑翔嬉戏的海鸥,我就不喜欢。它们看上去平和、干净、与世无争,但那都是它们的伪装。事实上,它们贪婪,而且残暴,总是去抢夺别的海鸟的食物。快看,那几只海鸥正在围攻海燕呢......” 李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见几只海鸥在空中啄击其他海鸟。他本来小孩心性,见此情状,看舢板上有一堆贝壳,遂俯身捡起了几只。捻了一只在右手,只轻轻一送,那只贝壳就如一只白色的旋镖似的飞出。 只听“嘎”一声哀鸣,一只海鸥的脖子让贝壳划过,鲜血都还来不及流出,身子已经从空中坠落。海水泛起一道浅红,转瞬间便被一朵浪花打散,海鸥的尸体也被海水带走了。一切似乎没发生过一样,海鸥们也不觉得少了一只同伴,仍在扑腾着翅膀,围攻那只离群的海燕。 李准又一枚贝壳掐在两指之间,正待发出。叶莎握住他手道:“不要杀它们。万物都有自己的本性的,狼吃肉,羊吃草,并没有谁比谁好,总不能让狼也都去吃草吧?我只是厌恶海鸥的表里不一,不是要让你取它性命。如果凭我一己好恶就可以生杀予夺,那我才真的是恶人了呢!” 李准道:“好吧。可是我不出手,那海燕也要死的。你就忍心看海鸥们欺凌弱小?” 叶莎捡起旁边的一只旧陶罐,向那些聒噪的鸟群丢去。陶罐从海鸟的身旁掠过,咚一声落到水中,惊得那群海鸟四处飞开了去。 叶莎道:“眼不见,心不念,至于那只海燕,在别处是否也被围攻,哪由得我们呢?说不定这时候,某个山林里,老虎正在捕食山猪呢。你说对吧?” 李准忽然觉得她的话里隐隐带着些许酸楚和寂寥,一时间不知所以,呆了一下,方才想起来问道:“莎莎,你怎么了?” 叶莎笑了笑,答道:“没怎么。我只是觉得人力太过于微不足道,可以改变的不多。一个人再好,也不足以让世间充满美好,也只是求个问心无愧罢了。” 李准道:“那也不尽然。就像是做皇帝,明君在位的朝代,老百姓可以安居乐业;昏君当政的时候,人世间就难免生灵涂炭。上至庙堂,下至江湖,都是这样。就好比这囚天争锋,金银令主都是德高望重的高手。武林同道在他们的指引下,也可以有向善之心,那不是很好嘛?将来,我也成为囚天令主,以己及人,人人秉持善念,你觉得呢?” 叶莎每次听他说要成为囚天令主,都会觉得很有趣。说道:“你当真要去争这个令主?李叔叔那么英雄,都未能得偿所愿,你就相信你可以?” 李准道:“你没听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我将来一定可以成为当之无愧的囚——天——令——主!” 喊到“囚天令主”四个字的时候,他一字一句地吼出的同时,身体跳得老高,奋力地挥拳。既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又像是一种情感的宣泄。哪知落地时,恰好踩在了一块湿滑的木板上,又逢一个浪花刚好拍打过来,船身轻微摇晃,李准立足未稳,一个酿跄,一屁股坐倒在舢板上,身上全是海水和泥沙。 叶莎笑弯了腰,跑到他身旁,一边把他扶起来,一边帮他拍打身上湿湿的海沙。笑骂道:“你呀,冒冒失失的,幸亏没人,今天都糗了两次了。痛不痛啊?” 李准抹了抹脸上的海水,笑道:“不痛,能逗姐姐一笑,哪里会觉得出糗呢。” 叶莎笑道:“又耍贫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李准也道:“嗯,是的。咱爹应该想我们了。” 他这人,聪明之余,又有点狡黠,本来两人的父亲都在,他说我爹和你爹就可以了,偏说一句咱爹。听着似无不妥,又隐隐有些缱绻意味。叶莎也喜欢他,只是不如他那般直抒胸臆,此时虽然知道他在称呼上占自己便宜,却假意不曾觉察,只红着脸跟在李准身旁。 忽见之前那艄公又急匆匆走来,嘴里念念有词,到得身前了,方才问二人道:“你们看到一个陶罐了吗?一个装调料的陶罐,之前潮了,我记得我放外面晒的,这会儿怎么也找不到了。这待会儿怎么做菜啊?” 叶莎想起自己捡了一个旧陶罐丢海鸥来着,心想莫不就是那一只。正待要说呢,李准已率先开口说道:“什么样的陶罐?装的是什么调料啊?” 艄公道:“就一个普通的旧陶罐,装的也就是我们渔人做菜常用的调味料。” 李准道:“那我们没看到。这船周围,老是有海鸟停留,想是被那些贪心的海鸟叼走了去吧。” 艄公道:“你这娃娃乱说话,啥海鸟会把陶罐给叼走?” 李准道:“那可说不准,说不定海鸟们抓了鱼,觉得吃起来没味道,就琢磨着偷点调料;又兴许它们觉得这陶罐子适合做成鸟窝,它刚好需要个鸟窝来下蛋......” 艄公道:“不可能,我行船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海鸟偷陶罐的。” 叶莎已经快憋不住笑了,忙道:“艄公叔叔,我爹就是大厨,他什么调料都有,您跟我去取一点回去做菜吧。” 艄公道:“这样啊,那倒好。走吧。谢谢你们啊!这两娃娃,倒真叫人喜欢。” 叶莎忍着笑,走在李准旁边,去寻叶南岑他们去了。 第32章 珍馐美酒客来迎 黄无施下得船来,和几位掌门一一道别,又特意等李岱、叶南岑他们下船,上得前去欲作揖话别,至于李准和叶莎,他能感觉到两人并不十分待见自己,但也不能失了礼数。 李岱见他等候,上前说道:“贤侄,因何还未离去?莫不是还有其他好友同行?” 黄无施作揖道:“不是的。我就是在等李叔叔、叶前辈你们呢。难得同船共渡,我做晚辈的哪有独自先行的道理,肯定得与你们告别之后。” 李岱道:“贤侄有心了。” 叶南岑也道:“黄贤侄,你多心了,咱们江湖中人,不必那么多繁文缛节的。如果是我们先下的船,又直接离去了,反倒害你在这干等,岂非对不住啦?” 黄无施笑道:“您二人都是前辈,当真如此,却也无妨的。” 叶南岑道:“贤侄啊,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别人我不知道,在老夫我这里大可不必这么多礼的,我自己也不喜客套。像你之前说的,咱们两地相隔其实不远,他日得闲了,尽可来我处作客。只要提南山客栈,很好找的。” 黄无施道:“叶前辈,我记住了。他日,定会来拜会的。” 李岱道:“贤侄,你来,我有些话单独跟你说。” 二人走几步来到无人处,黄无施道:“李叔叔,你有什么话要告知于我?” 李岱从包中掏出四十两银子,塞到他手中,说道:“这次来囚天岛,你盘桓了这么些时日,盘缠应该差不多用尽了吧。这点银子你拿着,路上也能方便些。” 黄无施拿着几锭银子,心中感动,就要伏地拜倒。李岱连忙扶住。 黄无施道:“到底是李叔叔有心,小侄确实已经盘缠用尽,囊中羞涩,又不好向你们开口。本待送你们先行离开,我在这码头上帮人做些搬运,赚点路费开销的。” 李岱道:“自力更生,最是难得。不过,你我总算有缘,你还叫我一声李叔,有些事情不必生分的。也别在此停留了,早些回家去,令堂身体可还好?” 黄无施道:“劳您挂怀,我娘身体一切都好。李叔叔您对我们的大恩大德,小侄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 李岱道:“快别这么说。好了,早点回去吧。” 如此众人互道珍重,各自告辞,只李准和叶莎二人依依不舍,互相约定了每月互通书信,方才作别。 黄无施看着李准和叶莎都有自己的父亲同行,自己形单影只,未免有些凄凉。又想到这次囚天之行,虽说自己也认识了不少的江湖朋友,其中不乏有些还是小门派的掌门人,甚至还认识了渡岙帮的蒋错和仙来胡的五位高手前辈,亦可算得上是所获颇丰了。但却总是高兴不起来,甚至时常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最想见的萧丹臣盟主,无缘得见;想要去拜谒师岛主,又因为地位低微,未能如愿。思之,未免觉得遗憾。念及李准、叶莎二人比自己还小三两岁,却因为家学渊源可以轻易地和师天泽岛主见面,更不必说叶南岑还是岛主亲自登门请来的贵客。又想到李准竟然能和当世最强的两个年轻高手结为兄弟,真的是令人羡慕不已。“家学”二字,何其珍贵啊!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忽闻得一阵肉香,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来,不知觉间却原来已是饭点时分,肚子都饿得紧了。原来自己只顾着低头走路,竟不曾留心注意,若不是忽闻肉香,怕是要错过了酒家。如今倒好,正巧赶上,自然要进去饱餐一顿。 若是平常,他自是不肯花钱吃酒家的珍馐美味的,便是肯花也没有这个能力。毕竟,从小到大向来拮据,儿时甚至还多有忍饥挨饿的年月。这次,幸得李岱临别时赠了他几十两路费盘缠,否则回程一路上定然更加捉襟见肘。 黄无施进得酒楼,择一个二楼靠窗的座位坐下,招呼小二近前,问道:“小二哥,你们这店中的招牌菜是什么?且给小爷我来上几道。” 小二一边殷勤地倒上茶水,一边说道:“客官,咱们这天然居,是这里最好的酒楼。其中最着名的便是‘金汤白鹅’、‘银耳雪蟾羹’、‘铜炉卤牛肉’啦,另外还有新鲜的梨酥,红烧的鲤鱼,清炒的山药等等,都是招牌。客官,主要看您喜欢吃什么,小的这就叫人给您安排。” 黄无施一把将那杯茶往窗外一泼,说道:“茶有啥好喝的,给烫一壶好酒来。你后面说的几道都是寻常小菜,前面说的金什么、银什么、铜什么的,听着倒是新鲜,就这金银铜三味,每样给我来上一道。” 小二看他穿得寒酸,又是孤身一人,竟然一口气点了三道招牌大菜,怕是那种骗吃骗喝的无赖,一时间有些犹豫。小心翼翼说道:“客官,咱们家的菜分量足、味道正,您只身一人,怕是吃不了那么许多。若是多点了,岂不是浪费了嘛。而且,这样三道菜,加上一壶好酒,少不了要五两银子,您看......” 黄无施掏出一锭五两的纹银往桌上一拍,怒道:“好个狗眼看人的小二,你是怕我吃完了赖了你酒钱不成?” 小二见了银子,忙道:“不敢,不敢,小的这就让厨房给您做。” 这天然居依江而建,颇为雅致。门口一对楹联,写着“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是出自名家手笔;墙上也多有当地的文人雅士题诗赠画,是个既有江湖情又有书卷气的好去处。不论是江湖中人、过往客商,抑或是当地富贾、墨客文人,都喜到此处来喝酒吃饭。是故,这天然居上,总是宾客盈门。 也真当是黄无施运气不错,歪打正着,刚好碰到这个座位空了出来,但凡晚来半刻,这样临窗瞰江的好位子,哪里能轮得到他。饶是如此,仍然有多人想要和他换座或是拼桌,都被他婉言拒绝。 这会儿,又一人想来拼桌,黄无施道:“兄台,不好意思。当真不是我不肯与你拼一张桌,只是小可多点了几道菜,拼桌了就摆不下了,还请谅解。” 那人道:“你一个人,能点多少菜?怕不是诓我,不过是不愿同席罢了。” 黄无施正待解释呢,小二哥端了一大盘的金汤白鹅和一壶美酒上来了。说道:“客官,这是您点的金汤白鹅和上等美酒,掌柜的还特意让小人给您送了一道特色小菜给您下酒。您先吃着,另外两道菜,一会儿也便上了。有事您尽管吩咐。” 那人见一道金汤白鹅和一碟开胃小菜,已占去了小半个桌面,小二竟说还有两道菜要上,怕是当真要摆不下了,知道确实是拼不得桌,只得悻悻离去。离开时,还不忘嘀咕一句:“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也不像个有钱人,怎么敢这般挥霍?真是奇哉怪也!” 第33章 天然居上点江山 黄无施不等菜上齐了,先倒了杯好酒,夹了个鹅腿,一口酒一口肉,大快朵颐起来。但觉酒入口甘甜,恰到好处;肉香糯滑嫩,入口即化,当真是妙不可言。心想着,人生如是,便是神仙也羡慕吧! 不多时,一壶酒方见底,另两道菜也上齐了,当真是几道大菜摆满了桌。黄无施让小二再备了两壶酒上来,便即自斟自饮着,着实是痛快非常。 却听旁边一桌人声音高亢,正在大声讨论着这次囚天争锋的盛况,定然也是囚天岛上刚回来之人。 一人说道:“此次囚天争锋,我觉着屠狼门的贾连铠最是遗憾,若是拼得凶狠一些,过了刹马帮,金令归属,可就说不准是谁的了。” 另一人道:“段五爷,此话可有失偏颇。邓定川赢得干脆利落,我们也瞧得仔细分明,贾连铠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在邓定川手上讨得半点便宜。要我看,知难而退,反倒体面一些,若是硬拼,只怕会输得更难看。” 手下的几个小的,听他说完,亦都附和赞同。 先前那位段五爷不置可否,后说话那人又道:“我倒觉得刹马帮才可惜!邓定川和柯谩,不过是打了一个平手,洛谦和沙震威都还没交手呢。倘若两边放开手脚硬拼,刹马帮不见得就会输。” 段五爷本来都不说话了,听他这么说,显然不服气。说道:“方道长,要我说,你这才是强词夺理。洛谦虽是大护法,但是世人谁不知道现在邓定川才是刹马帮的第一高手。柯谩的田忌赛马之论,并无不妥,既然柯谩都能和邓定川打成平手,沙震威自然更在他之上。” 那位方道长道:“段五爷,你这又说错了。你觉得渡岙帮中是蒋错厉害,还是木非舟更强?” 段五爷道:“那还用问,自然是蒋错更强!” 方道长接着说道:“既然是蒋错更强,那在摘星阁决战的时候,双方可没有所谓田忌赛马的说法,怎么是柯谩对上最强的蒋错,反让沙震威去打木非舟?” 段五爷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这时,一人款款走来,在他们桌旁站定,说道:“鄱阳湖的段五爷,浮梁观的方道长,两位也算是成名许久的掌门人了。见识居然如此浅薄。仙来胡第二的柯谩对阵渡岙帮的蒋错,不过是因为此二人都是用剑的高手,且都以轻功见长,两人决战,理所应当。至于沙震威打木非舟,也是因为两人所使的武器相近,身材、打法也都雷同,仅此而已。” 方道长道:“你又是何人?在这里信口雌黄!沙震威和柯谩,均属同门,两人又没打过,你怎么就确定沙震威强于柯谩?” 那人道:“沙震威赢木非舟,赢得轻松得很,柯谩胜蒋错却只胜了一招半式,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方道长道:“蒋错何许人也,岂是木非舟这种可以比的?” 段五爷逮着机会,连忙说道:“话不能这么说。渡岙帮和寻鹿渊打的时候,不就是木非舟对上了雨知霖,反倒蒋错打的是阿甬那种无名之辈。说明木非舟的武功,至少与蒋错在伯仲之间,纵是略逊一筹,差距也是微乎其微的。” 那人道:“说起来,渡岙帮的银令才是便宜得来的。且不说他们赢寻鹿渊不过是靠着心狠手辣占了先机,若是让他们对上刹马帮决然也不是对手。可笑你二人不明所以,胡乱分析,后生晚辈,若是跟了你二人学艺,那才真是误人子弟!” 段五爷、方道长听他所说,本来觉得确也有几分道理,但是无故被其奚落一番,如何能够忍受。 段五爷怒道:“你这人,好不识抬举。我本当你有几分见识,你却无故出言相讥!” 方道长亦道:“阁下出言不逊,想必是有高招,贫道倒想讨教讨教!” 那人笑道:“就凭你二人,还不配跟我较量。” 段五爷、方道长怒不可遏,猛然站起,厉声喝道:“岂有此理,你是哪里来的矬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说罢,就欲动手。 忽听一声“且慢”,却是黄无施举着一块囚天银令,正往几人身边走来。囚天银令,号令群雄,众人见他其貌不扬,却有银令在手,亦都觉得惊奇,且听他有何话说。 黄无施说道:“小可渡岙帮黄无施,见过几位前辈,方才诸位所言,在下都有听闻,但却颇有些微词。首先,敝帮的囚天银令,实至名归,得来并无任何侥幸。蒋错大哥,当世豪侠,盖世武功,岂容妄议;再者说,摘星阁惜败给了仙来胡,也是因为对方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若是双方都人员齐整,若是他们不是以逸待劳,再不济我们也能拼得个平分秋色。两派之间本来就旗鼓相当,胜负不过在毫厘之间;最后,我想说的是,其实仙来胡和我们渡岙之间素来交好、同气连枝,无需较个短长。金令、银令,效用并无区别,所以实在无需争论。要真说起来,仙来胡的费、李、霍、肖、茹几位,还是我的好友呢。” 其实他说的并不恰当,还有很多偷换概念的地方。譬如金令、银令之间,确实都能号令天下,但是两者之间却有云泥之别。在别人眼中,高下之分也早就有了定数。强行把金令银令相提并论,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但见他手持银令,众人也不好反驳,纷纷点头称是。 段五爷道:“在下鄱阳湖段文彬,郊野小派,见识浅薄,位卑言轻,却还口无遮拦,尊驾莫要见怪。鄱阳之境,各小门小派星罗棋布,不经整顿恐生事端,不才早有此心,望尊驾在蒋令主面前帮忙多多美言。”说着,便俯身施礼。 方道长也道:“贫道浮梁观方圆,多喝了两杯水酒,就在此妄议是非,实在是万分不该。贫道的道观位居深山,茶帮的那些人把路断了种茶树,实在是纷扰久矣。尊驾可否帮忙居中调和?” 黄无施听了觉得有趣,这二人方才还在这里针锋相对、指点江山,似乎还颇有见地的。如今见他手执银令,忽然换了一副嘴脸,实在是荒唐。却也没有当面戳穿,而是含糊其辞说道:“整顿各小帮派,此事非同小可,非是一日之功。但我看你心系江湖,忧心同道,倒是个热心之人。你的想法我会和蒋大哥说的。” 段五爷忙道:“不才在此谢过!” 黄无施又向方道长说道:“方才我听道长谈吐风度,想是胸怀坦荡之辈。怎么竟因为这么点小事与他人生出罅隙,不怕武林同道耻笑嘛?” 方道长苦着脸道:“尊驾有所不知,此绝非小事啊。我们方外之人,虽然深居简出,过午不食,但也要靠着香火维生。如今,道路变成了茶山,香火几乎断了,我们自己出去做道法也是多有不便,生存都成了问题了。” 黄无施笑道:“道长真能说笑,你说过午不食,那现在吃的是什么?” 方道长更觉尴尬,支支吾吾道:“出门在外,倒也没那许多讲究了。” 言辞最激烈的那位,此时却并未急于向黄无施道歉,反倒是笑而不语,看着段五爷和方道长两人。 黄无施知其与那二人颇有不同,便向他说道:“这位仁兄,应该还未点酒菜吧?我那边有酒有菜,不知道可否赏光,一起共饮几杯?” 那人拱手道:“却之不恭,却之不恭。” 第34章 谈笑之间星火燃 他二人结伴回席落座,徒留段五爷和方道长二人面面相觑,亦不知所托之事是否留心在意,顿觉得纵有珍馐也没胃口,胡乱扒了些菜、喝了些酒,便匆匆结账离去了。 这边厢,黄无施给那人倒了一杯酒,说道:“却不知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那人道:“黄兄弟客气。在下天来客汇海潭朱仓余,幸会幸会。” 黄无施拱手道:“原来是朱大哥,久仰久仰。” 朱仓余心道:这是韩潭主给改的名字,只因自己负责看管本部粮仓,韩潭主为图掌教欢心,说是讨个彩头,才改了“仓余”这个名字,而这也不过是最近半年的事,外人怎么可能听说?更遑论什么久仰了。 朱仓余知道黄无施是随口客套,也不计较,只说道:“黄兄弟,你怎么一人在这里饮酒?你的那些师兄弟呢?” 黄无施本想坦言告知自己并非渡岙帮之人,毕竟既然有心结交朋友,不说实情未免显得不够真诚,但想到方才自己三言两语,就让两个小门派的掌门俯首帖耳,又觉得颇为受用。思虑再三,想到蒋错曾说过如果遇到他人质疑,就说是他的门生。如此说来,却也算不得有心欺瞒。 想到这里,黄无施道:“帮主和众师兄先回去了,他们走的是水路,让我一人走的陆路。你也知道的,既然夺了囚天银令,承担的责任就大了,总要到处看看,知悉各地江湖的动态。你说对吧?” 朱仓余道:“对,恰如微服私访。” 黄无施笑道:“朱大哥真能说笑,微服私访那是皇帝大臣们做的事情。我这顶多就是随便走走看看。” 朱仓余道:“皇帝心系的是天下子民,你们在意的是江湖儿女,不过是大小多少区别,本质上却并无不同,都是操心的命啊。” 黄无施没想到会有人这样作比较,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合适,只能点头道:“朱大哥说得也有道理,是差不多。” 朱仓余忽然轻笑了一声,接着说道:“黄兄弟,你倒是好奇遇!” 黄无施下意识地抬头,讶异道:“你说什么?” 朱仓余道:“渡岙帮盘踞在东海里岸的渔村、港口,日常做的摆渡、打鱼之类的买卖都是无本高利的营生。我还听闻他们偶尔也做些杀富济贫的勾当,故而虽是几十人的小帮,生活却相当殷实。黄兄弟这身打扮,非但算不上富贵,甚至都有些......是吧!所以我想你定不是渡岙中人,但是你手中的囚天银令,却是货真价实的,是以你应该和他们颇有渊源,所以才敢毫无顾虑地冒认。” 黄无施喝了一杯酒,复又给自己倒上。低头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衣角,方才笑着说道:“那不过是帮主叮嘱要低调行事罢了。” 朱仓余哑然失笑,说道:“就兄弟你这个酒菜排场,可一点也不低调啊。而且你方才在段、方二人面前的举动,也一点也不低调啊!” 黄无施遍历苦难,总是独自承受的时候居多,所以并不是一个善辩之人,如今被人说穿了事实,便默不作声,良久方又请教为何要说“好奇遇”这样的话。他这么一问,也便即默认朱仓余猜对了。 朱仓余道:“听你提到仙来胡的几位高手,偏生没有提沙震威和柯谩两位,由此可见你确实是认识他们五人。如我所料不差的话,你应该是囚天争锋结束的那个夜里,去火岩塔上试图拜见一下萧盟主。而你碰到他们五人的时候,仙来胡另外二人多半是与萧盟主一起走掉了!” 黄无施瞪大了眼睛,朱仓余猜得半点不差,就仿佛当晚的情形他全然看到了一样。只得问道:“朱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朱仓余道:“因为当晚,除了你之外,还有不少后起之秀也是你这样的想法。但是能像你这么幸运的,却并不多。毕竟上塔下塔的路太多了,很多都错过了。更不必说,都是顶尖的高手,只要没有受伤,下塔的方法有很多。蒋错,你应该也是那时候遇到的吧?” 黄无施不敢隐瞒,说道:“当着真人不说假话,确如朱大哥所言。” 朱仓余道:“这次囚天争锋的金银令主,与你竟都有交集,还不能算是好巧遇?” 黄无施举杯道:“来,喝酒。朱大哥慧眼如炬,小弟万分佩服。其实,从你方才点评那两位掌门的话里,已不难看出朱大哥见识卓然,更在那些中上游的帮派掌门之上。再加方才,朱大哥仅凭分析,竟把当晚之事说得如同亲见一般,更是印证了我的看法。大哥若是不嫌我寒酸的话,咱们结成异姓兄弟如何?” 朱仓余闻言哈哈大笑,说道:“兄弟你是真的能抬举!既抬举了他们,也抬举了我。就那两人,连最末流的帮派掌门也算不上,哪来的中上游。我要胜过他们确实也容易,但要说和真正中上游的帮派掌门较量,那我是断然敌不过的。” 黄无施道:“朱大哥,你过谦了。” 朱仓余道:“那真不是。在我们天来客,我的武功真的是属于不入流的那种。本领在我之上的,总有个百余人吧,所以,寒碜啊。黄兄弟,你不是普通人,不出三五年,必定是天之骄子。你我结拜,想来倒是愚兄我高攀了。” 黄无施忙道:“大哥,快别这么说,折煞小弟了。这桌酒席便是见证,小弟我先干为敬!” 朱仓余亦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黄无施道:“大哥,你们天来客当真如你所说,有上百名武功如你这般的顶尖高手?” 朱仓余道:“那是自然,而且是远高于我。这些还只是留在教中的教友们,如果算上和我们天来客关系紧密的那些人,那人数还得翻番。其中最为人敬仰的一位,就是你之前连夜登塔都想拜会的萧丹臣萧盟主。” 黄无施吓了一跳,说道:“什么?竟连萧盟主也是贵教中人?” 朱仓余道:“那倒不算。就是与我们天来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本来祖师爷是有意让他出任左掌教的,他没同意。因此,现在教中就只有一个马掌教。” 黄无施看着朱仓余,羡慕之情,溢于言表。说道:“大哥,我多想有朝一日能像萧盟主一样,执囚天金令,受万人景仰。你能带我入教吗?” 朱仓余道:“入教的话不难,不过你现在的资历武功,进汇海潭肯定是进不了。如果韩潭主推荐的话,可以去新泉潭修炼武功。” 黄无施喜道:“真的吗?那也可以啊,我愿意去的。” 朱仓余道:“若你有心争夺囚天金令的话,就不要入教。我们天来客的人,不直接参与囚天争锋,但愿意帮助有能力夺魁的门派提供一切助力。比如更好的武器,研习更高深的武功,以及必要的财、物支持。你是哪门哪派的?说实话,别说是渡岙帮的!” 黄无施无奈叹气,说道:“说来惭愧,我是明州金娥山人士,无门无派,亦无师承。” 朱仓余道:“那也不难,我看兄弟定非池中之物,日后一定可以一鸣惊人的。你现在还年轻,找一个有实力的门派拜师学艺,也来得及的。或者,你干脆就去求蒋错,求他让你留在他们渡岙帮好了。他们今年已经夺了银令,实力不容小觑,他朝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黄无施道:“我不想去渡岙帮,蒋错的实力太强了,他们还有一个实力只稍逊一筹的木非舟。如此就算是夺得金令,人们也只会记得蒋错和木非舟,谁会记得我黄无施啊?” 朱仓余惊道:“兄弟,你的意思莫不是作为门派中的最强者,参与囚天争锋,继而一举夺魁?” 黄无施道:“正是。” 朱仓余道:“那却难办了。有实力在近几年竞逐囚天金令的,总共也就那么十几个门派,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顶尖高手,想要取而代之,谈何容易。而其他小门小派,纵使进去了,也几乎走不到最后。再说,再小的门派,都有复杂的人事,带艺投师的高手尚且很难融入,更不要说你这样去学艺的了。” 黄无施叹道:“是啊。可惜小弟身份低微,没有家学渊源。否则就自立门户了。” 朱仓余道:“小弟此言,倒是一种思路。明州素来富庶,我听闻多有自己豢养家丁护院的乡绅、员外。你可以去找这么一户,让他出钱,然后由你来组织这么一派人马。你看,洛阳的冠宇镖行,其实就是一个镖局,但是也可以作为门派来参与囚天争锋。护院、镖局、门派,不过是换个形式而已。你觉得呢?” 黄无施赞道:“不愧是大哥,此计甚妙。回去我就落实。” 第35章 无端错受无名火 二人推杯换盏,相见恨晚。黄无施本来还为囚天岛的遗憾常常自伤,和朱仓余聊了许久便如拨云见日了一般。忽然,黄无施像想起了什么,向朱仓余说道:“朱大哥,还有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忙。” 朱仓余问道:“是什么?贤弟你说,哥哥能帮的话绝不推脱。” 黄无施道:“大哥,自立门户的事情有望解决,但夺魁总还是要靠自身的实力的。您在贵教身居高位,因何不推荐几位高手传授些绝技于我。总好过人海茫茫,让我这种无名之辈自己去寻访名师啊。对吧?” 朱仓余无奈苦笑:“贤弟,你哪里看出来我身居高位了?我之前跟你说的所有,真的不是谦辞,我在天来客,真的只是一个小角色。我就是一个管粮仓的勤杂人员而已,若不是......哎,不说也罢!总之,若不是因为情况特殊,我平时也难得这么自由的。真正的绝顶高手,哪里会和我往来呢?” 黄无施看他欲言又止,似有为难之意,便不好强求什么。 朱仓余看他不说话,明白他的迫切恳求,复又说道:“贤弟,非是做大哥的不愿帮忙,实在是身份低微,爱莫能助。而我的武功又算不得上乘,否则定然愿意倾囊相授的。” 黄无施见他说得真诚,想来确然如是,但又心有不甘,说道:“大哥莫说笑,以你的谈吐气度和对武学的品评见解,怎么可能只是个平庸之辈呢?” 朱仓余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说起来,贤弟你冒认渡岙帮中人,是否算不得真诚,但你都已说清了。反倒是做大哥的我,一直都未曾与你明言。我们天来客汇海潭专门设有一司名曰演武司,常有各派高手来演练拿手绝招,又有我们龙潭的高手品讲分析,深挖精髓、探讨反制之法、共商提升手段之类的。按理说,以我的武功是入不得演武司的,但我主管粮仓,时常要从旁路过,有时候也能听得一些,耳濡目染之下,寻常时候装模作样,的确也能说个大概。” 黄无施道:“想不到竟是如此。” 朱仓余道:“说破天了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就像这店小二未必就吃过这里的每一道珍馐,但天天服侍食客们,久而久之,也便能说得各式菜品的精妙之处。茶馆里的博士、小厮,也不见得真的都精通茶的奥妙,听得多了,自然也能说出一堆云山雾罩的话。外行人不明就里,难免觉得稀奇。段五爷、方道长之流,那种最末流的角色,我要打赢他们自然不在话下。但我只需要言辞激烈一些,直戳其软肋,便是再骂得难听一些,他们也不敢与我动手的,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黄无施佩服之余,又有点遗憾。遗憾的是,原以为结识了一个世外高人,却原来是个空耍嘴的人物。一时间有些矛盾,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朱仓余察言观色最是在行,思忖再三,方才说道:“贤弟,要不这样吧。咱们有缘成为兄弟,又有这么一桌子好酒好菜作凭,大哥实在不忍看你失望。等我们吃好,你随我一起,去我住处,等我们韩潭主回来。她才是真的身居高位,若能得她相助,定能事半功倍。” 黄无施喜出望外,连身说道:“此话当真,那太好了,那我们快些吃完赶回去吧。太好了!” 朱仓余笑道:“不着急。韩潭主外出有事,也不知啥时候能回来呢,兴许今晚,或是明晨的,都说不准。” 黄无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说道:“是呢,我太着急了哦。大哥,菜够了吗?我再让小二加几个菜。” 朱仓余道:“够了,够了,哪吃得完那许多。” 二人来到朱仓余的住处时,已近傍晚,那是郊外一间很小的二层小楼,孤零零的就这么一座小楼临河而建,形式上与那天然居倒有几分相似。但真要论起来:一个在繁华闹市,一个在僻静郊野;一个布置的雅致大气,一个简朴得略显寒酸;一个光是雅间就设了七八个,一个就二楼有一间卧房。个中的差别,又好像并无可比之处。 朱仓余让黄无施稍坐,自己就去沏茶。黄无施看房内的布置,倒是明艳堂皇得多,与外面看起来的简陋相比,完全是两个天地。 朱仓余把茶端到黄无施面前,又去点了根细细的檀香,方始走过来道:“贤弟,你先喝点茶,韩潭主还没回来呢。” 话刚说完,就闻一阵浓浓的脂粉味随风飘来,朱仓余喜道:“贤弟,你运气倒好,韩潭主回来了。” 说着就到门口相迎,却见韩娜走在前面,后边还有杜坤和季乾两位潭主。 韩娜怒气未消,兀自骂骂咧咧,嘴里说着:“真的是岂有此理。上次在囚天岛上,师岛主的地盘,敌众我寡也就罢了,谁曾想这次只是去抓一个小小的蒋错,竟然也没有抓成,还白白折损了杜哥哥的四位弟兄。” 杜坤道:“四个喽啰死就死了,不值当为这个生气。蒋错这人确实与其他人不同,心狠手辣,一言不合竟真的就痛下杀手。” 韩娜道:“怎么不值当,我现在想起蒋错那小子,就恨得不行。一个他,还有一个柯谩,对,还有一个李准!” 季乾笑道:“秃子,你知道什么?我们是碰壁都习以为常了。我们韩姐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她哪里被人这样拒绝过。” 韩娜怒道:“该死的饿死鬼,你少在那里说什么风凉话。大家难得一起出来一趟,办不成差使,回去以后谁面上都不好看。” 说话间,三人已行至门口。 朱仓余候在一旁,说道:“韩潭主,您回来了?杜潭主、季潭主也在啊。” 杜坤、季乾点头示意。 韩娜却不答话,看到黄无施在前厅坐着。怒道:“这人是谁?是谁让你带生人来这里的?” 黄无施起身作揖道:“晚辈黄无施,见过前辈。” 韩娜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依然冲着朱仓余吼道:“我问你呢,是谁让你带人来的?” 朱仓余显然很怕韩娜,一点没有先前谈笑风生的神采,唯唯诺诺,支支吾吾的,却不知如何应答:“他......我......潭主,我......” 杜坤道:“妹子,你跟自己人置什么气,人小朱好难得跟你出来一次......” 韩娜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教训手下,又碍着你什么事?” 杜坤知道这女人气头上就这德性,也不跟她多说,兀自找把椅子坐一旁去了。倒是季乾,他这人平日里插科打诨惯了,并不介意别人是否生气,上前说道:“韩姐别动怒,任务归任务,生活归生活。我看这小子长得老实,怕不是小朱给你新找来个弟弟。” 黄无施道:“这位前辈,您怎知我和朱大哥结拜的事情,我确实是他兄弟?” 韩娜骂道:“有你什么事?你赶紧的,哪来的,给我滚回哪里去!” 黄无施无端受了这无名之火,正不知如何应付时候,忽见天然居的小二哥往这赶来。进门就说道:“这位客官,这是您掉的物件吧?你们方走不久,我就捡到了,正好那时候店里无事,我便一路问路寻来,却叫我一通好找。” 黄无施一看,竟是自己的囚天银令落下了,赶忙接过,连声道谢。 小二哥走后,韩娜一把拽住黄无施的手,问道:“囚天银令,你是渡岙帮的人?” 第36章 有缘再会天然居 韩娜乍见黄无施有囚天银令,立马拽住他一通追问。黄无施本身有事相求,加之以之前在朱仓余面前亦已表过实情,是以不敢相瞒,只能如实告知。 韩娜道:“如此便罢了,若你当真是渡岙帮的人,今番我定要让你成我爪下之鬼。” 黄无施心中惴惴,不敢多言。 杜坤道:“黄少侠既然是小朱的结义兄弟,那也算得是我们自己人,大可不必拘束。且说一说你此来的目的吧。” 朱仓余趁着黄无施尚未开口,先与他介绍一下来的三人。韩娜自然不消多说,只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新泉潭的潭主杜坤,江湖人称无相佛;这位是我们故渊潭的潭主季乾,江湖人称冷面枭。” 黄无施向那无相佛杜坤施礼道:“见过杜前辈。在下在天然居喝酒时,有幸认识了朱大哥,听大哥说起你们天来客内高手如云,一时间非常神往。又因二人投缘,便即结为了异姓兄弟。” 杜坤道:“哦,照此说来,你是为了加入我们天来客啦。露一手给我看看。” 黄无施不解道:“在这里吗?” 杜坤道:“对啊,来不了吗?” 黄无施又如当晚在火岩塔上一般,把生平所学的拳脚功夫统统演练了一遍。打完,心里还自懊恼:早知道就把当晚学的也练上几天,练熟了这会儿使将出来还可以多一些套路。 杜坤道:“就这?没别的了吗?若是就这点水平的话,那你可入不得汇海潭,就算你和小朱是亲兄弟也没用。” 黄无施道:“我知道,这朱大哥早就跟我说过了,我也没想进汇海潭。” 季乾捋了捋他那本来稀疏的两撇小胡子,说道:“哦?那却神奇。莫不是想进秃子所辖的新泉潭?新泉潭广纳天资聪颖之辈,你的习武天赋如何且不去说,这身筋骨倒是不错。” 杜坤道:“却要你这鲶鱼精在这里多管闲事,进得进不得我自有主张。” 黄无施道:“我也没打算进新泉潭。” 他这么一说,倒是连韩娜也觉得新鲜了,转过来看着他,就等着听他说究竟是何用意。季乾也在心里嘀咕:这却奇怪了,总不可能来我这呀。 却听黄无施道:“我的梦想是成为囚天令主。但我听朱大哥说起,贵教中人,并不参与囚天争锋,但是愿意为有望在囚天岛夺魁的帮派提供帮助。我打算自立一个小帮派,但是我武功尚浅,亦无才学支撑我自创武功,而且以我的身份地位,也无法去寻得名师学艺。是以,我来此是想乞求贵教能给我提供一些帮助,助力我完成囚天夺魁。” 杜坤、季乾二人闻言大笑。季乾道:“你说得倒是轻巧,我算是见识了什么是所谓的不知者无畏了。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吗?” 杜坤也说道:“是啊。天来客确有提携江湖后起的一贯做法,但却不是随意施舍的大善人。就你方才打的那一套拳脚,我看不出有任何可能夺魁的迹象。” 却听韩娜说道:“不错,不错。我倒觉得挺有意思。他们不愿帮你,我汇海潭愿意帮你。我偏生就要让世人也知晓知晓,什么样的人,我都有能力把他培养成一个真正的囚天令主!” 黄无施喜道:“韩潭主,此话当真?” 韩娜道:“我韩娜向来说一不二,岂有不当真的道理?” 黄无施拜倒在地,叩首说道:“在下谢过韩潭主。” 韩娜道:“起来起来,我还年轻呢,别给我拜老了。” 朱仓余、黄无施见韩娜开始开玩笑了,总算舒了一口气。 韩娜又道:“对了,你现在几岁了?” 黄无施道:“十六岁,再过三月就十七了。” 韩娜道:“那倒挺好,年纪不大,尚有时间进步。过几日你随我一起去趟明州分部,刚好你也是明州人,正巧顺路。你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就是。” 黄无施又拜谢道:“谢过韩潭主。韩潭主大恩,在下不知道当怎么报答。” 韩娜道:“行了行了,不需要那么多礼。话说,你十七岁不到的少年,怎的看起来这么显老?” 黄无施道:“韩潭主说得是。” 众人一齐大笑起来。杜坤、季乾虽然猜不透韩娜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念及她一介女流,掌管着天来三潭实力最强的汇海潭,而且掌教对她也颇为器重,必定有其过人之处。对其做法,虽不理解,却也不质疑。最主要的是,三潭之间,除了偶尔的人员流向之外,并无其他瓜葛,是以任何一潭做什么决定,其余二潭都不会干涉。 韩娜道:“这些天来,尽受鸟气。难得今天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心情大好。走,去天然居喝酒庆祝去,今天我做东。” 季乾乐道:“如此倒好,这些天在外面花的都是我和杜兄的钱,难得吃上韩婆子一顿酒,这回倒是沾了黄小子的光啦。” 韩娜骂道:“饿死鬼,你名字叫季乾,就只记着钱啦。吃饭喝酒能花什么钱,值得你这么惦着?” 杜坤也揶揄道:“是呢。而且这小子吃东西浪费,你看他每天吃的不少,到最后还是这七斤二两肉。” 他们几个潭主之间,虽互相独立,但关系倒还不错,嬉笑怒骂,互相打趣,倒也并不记仇。朱仓余不敢开三位潭主的玩笑,只说道:“中午我便是跟黄兄弟一起在天然居喝酒吃饭来着,回来都近傍晚了,如此歇息一会儿,晚饭又去天然居,世事果真奇妙得很。” 黄无施说道:“是啊。想我黄无施,何德何能,尽然有机会和天来三潭的潭主同席赴宴,还能和朱大哥结为兄弟,实乃三生有幸。” 几人有说有笑,又上天然居,要了一个雅间坐下。那小二哥见又是黄无施他们,分外殷勤。直问黄无施晚上再点些什么菜。 韩娜让各人自点了几样想吃的菜,便把小二打发离开。向着季乾说道:“饿死鬼,方才听你所言,你们出来招募人才,经常碰壁,却是为何?” 季乾道:“这有啥稀奇的。成名许久的高手,一般都已经成家立室,就算没有,也基本上在一处站稳了脚跟,这时候让他们抛家舍业入我故渊,谈何容易?至于杜老兄的新泉潭就更难了,你让他自己跟你说。” 杜坤道:“季老弟所言极是。古人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一个少年是否有天赋值得培养,哪有一眼就能看出的道理。若是在寻常人家挨家挨户地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没奈何也只能用最俗却最有效的方法,那就是看家学渊源。并不是说那些江湖名门的后代晚辈就一定天赋奇佳,但可能性却要高得多。但一般这样的孩子,家境优渥,有的是父母不愿孩子远离身边,有的则是认为自己的家学已经足够优秀,总而言之就是招几个人全凭运气。” 韩娜道:“我很少出来江湖上行走,于这些事,却不如你们知道得周详。如此说来,倒确实是困难重重。” 季乾道:“那可不是。所以,可想而知,每次我们有好的苗子,你就掐尖调走,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辛苦啊!” 韩娜笑道:“哈哈,那说起来倒成了我不是了。都是遵循掌教的安排做事,分工不同嘛。待会儿我自罚两杯,给两位哥哥陪个罪。” 杜坤也道:“是啊,你知道就好啦。” 季乾道:“当然,话也不能尽往难处上说。有那种怎么劝也不愿意来的,比如沙震威、柯谩、蒋错、邓定川、金德诺这类的;也有一些我们没有开口,自己主动求着我们要来的。” 他话说完,忽然感觉又有些不对,又补充道:“黄老弟,见怪莫怪,哥哥我是嘴巴比脑子快的人,经常说话不过脑,我方才那么说,可不是说你哦,千万别往心里去。” 黄无施道:“季潭主多虑了,晚辈怎敢这样想呢。而且,杜潭主所说的,我也是深有同感。就说是在囚天岛上想要拜见一下师岛主,那些有家学渊源的望族,轻而易举地就能受到岛主的邀请。而像我这样无门无派的无名之辈,就是等个几天也等不到机会。恰如你们挑选人才,也只能先看家学,而像我这般的,纵是天资不错,却连展现的机会都捞不着,到头来还是埋没在人群里,一辈子碌碌无为。” 朱仓余道:“兄弟,以后且莫再说这样的话。你如今得我们韩潭主赏识,韩潭主就是难得的伯乐啊。” 韩娜见黄无施又要向自己施礼,说道:“别忙。吃饭喝酒,不要多礼。我可不是什么伯乐,我就是气不过。”一想到被柯谩羞辱,又被蒋错几招之内杀了四个随从,气就不打一处来。 幸得有季乾这样的人活跃气氛,三言两语便可扫去郁结在心中的阴霾。众人觥筹交错,杯盘狼藉,吃得好个快活。 韩娜喝了不少,已有八分醉态,若不是朱仓余从旁扶着,几次都要踉跄摔倒。 杜坤道:“这边就有客店,随便开一间上房,何必要回去呢?又那么远。” 韩娜道:“你......懂......懂什么?这些客店......这些客店,每天都是不......不一样的客人住着,那些床单被褥,我......我......怎么能......” 季乾道:“行吧,行吧。他们邋遢,我知道了。大舌头说话真费劲。那你回你那小屋去吧。” 朱仓余扶着韩娜往小屋行去,杜坤、季乾、黄无施三人站在走廊上喝着小二送来的醒酒汤,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黄无施道:“韩潭主还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脾气说变就变。” 杜坤道:“她可是你的贵人,切莫在背后妄加议论。” 季乾也道:“那是,韩婆子武功在我二人之上,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你别看我们三人经常互相揶揄辱骂,彼此还是很尊重的。” 黄无施道:“我记住了,谢两位潭主教诲。” 季乾道:“教诲谈不上。对了,秃子,现在时间还早,要不要出去玩一下?我听闻这有个知香楼的姑娘还不错。” 杜坤道:“你跟我这个方外之人说这种话,未免欠妥当吧?” 季乾道:“你算什么方外之人,你个花和尚。” 杜坤哈哈笑道:“走,你提的,你做东。” 季乾笑道:“行,我做东就我做东。黄小子,走,一起去见识一下。” 黄无施道:“不了,我还是等朱大哥回来吧。” 杜坤、季乾二人一人拖住他的一只手,把他拽下楼梯,笑着说道:“我说傻小子啊,走吧,你的朱大哥不回来了。” 第37章 欲上明州起峥嵘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黄无施慌忙穿好衣服裤子,洗漱完毕,待出房来,无相佛杜坤和冷面枭季乾已经等在外面了。 季乾道:“我二人到底是年纪大了些,睡觉也睡不安稳,早早地就起来了。还是黄小子让人羡慕,这一觉好睡。” 黄无施不好意思,说道:“季前辈正值壮年,是晚辈我心中没个计较,反让两位前辈在等我一个晚辈。” 杜坤道:“无妨,少年人第一次入烟花地,难免被姑娘们几句话哄得多喝几杯。得亏我们俩趁你醉倒前就带你出来,你还能自己走回来。要不然,就你小子这个体格,可叫我们有得抬了。” 黄无施这才想起,前一晚在知香楼,自己一坐下就被姑娘灌酒,也不知喝了多少酒,自己怎么回得天然居都不记得了。当下暗道喝酒误事,忙问两人道:“两位前辈,我昨夜酒醉不省,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何事,若是无意中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见谅啊。” 季乾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喝酒不喝多,哪还有什么劲?不必去计较酒后之事的。而且,你小子酒品不错,喝多了也不闹事,只听你一路上多次大声喊娘倒是真的。” 黄无施道:“如此失态,莫怪,莫怪。” 却见韩娜盈盈走来,笑着问道:“怎么失态了?”朱仓余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 黄无施道:“韩潭主海量,叫我们几人都喝多了,方才听季前辈说我醉酒后的酣态,兀自觉得失礼于人呢。” 他不说出三人一起去喝花酒之事,杜坤、季乾二人自也不会多提。 韩娜道:“现在离中午还有些时辰,就不等吃过午饭了,便即在此别过了吧。” 杜坤、季乾说道:“我俩也是这个意思。” 当即五人分成了两路:杜坤、季乾二人回钵兰岛复命;韩娜带着黄无施和朱仓余一起去往明州分部。朱仓余趁众人还有些闲话互相嘱托的间隙,去买了包子馒头给各人当做早餐,又去买了三匹马自己牵着。 韩娜骑一匹白马居中走着,她向来在意排场,却也着实神气十足。朱仓余和黄无施慢半个马身一左一右跟在后面。 韩娜道:“此去明州不远,傍晚时分应该就到了,中午我们寻个酒家,我请你们吃点海鲜。” 黄无施道:“韩潭主,我们早饭吃得也晚,这会儿也只是骑马慢行,若是纵马驰骋,想来不多时就能直接到了,中途都不消停留。” 韩娜道:“这却不用你操心。人这一生和马这一路,其实并无不同,犯不着这么赶。慢慢踱步,不是挺好嘛。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你小子不懂这些。再说,是我请你们吃海鲜,哪消你替我省钱!” 黄无施道:“是。那是我多虑了。” 韩娜道:“仓余,你怎么不说话?” 朱仓余道:“我在欣赏这美丽的江南风景,却发觉风景虽美,却少了点生动。直到见潭主骑白马的倩影加入其中,这份美景才大不相同。所谓景美人也美,人美景更美。” 韩娜被哄得咯咯直笑,说道:“这次出来,你表现得不错。回去以后,别管粮仓了。原先演武司的司长我调他来了明州这边管理分部。新的司长我打算让孙雅接任,你的武功尚不足以担任司长一职,你跟在孙雅身边,做个随应。” 朱仓余喜道:“谢潭主提携。” 韩娜道:“我素来知道,你对武功更感兴趣。你放心,只要你好好表现,我自然抬举你。” 朱仓余道:“是。娜姐,我自谨记于心。” 黄无施见朱仓余今日在韩娜面前表现得比昨日要从容许多,言辞、称谓上也更大胆了一些。加之前一晚杜坤、季乾二人的态度,已不难猜出韩娜与朱仓余的关系并不简单。先前结拜之时,朱仓余几次言辞闪烁、欲言又止,想必也就是这样的关系不好直言。 但韩娜三十七八岁,朱仓余年方弱冠,相差得倒也不少。当然,这些事情,纵有疑问,也不便相询。 果真如韩娜料想的一样,约莫傍晚时分,三人来到一座大宅面前,内有一人听闻马蹄声来便即跑到屋外等着。其人二十一二岁年纪,一身蜡黄皮肤;身高臂长,身体瘦削,颧骨高隆,眼窝深陷;头发却不是黑色,反倒有一些焦黄;倒是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尤为突出,十根手指骨节突出,状如鹰爪,想想指上功夫非常了得。 朱仓余还未下马,便冲他喊道:“魏大哥,别来无恙啊。” “你怎么来了?”那人嘀咕一句,就去扶韩娜下马,“娜姐,小心。路上辛苦了吧?我一收到你的飞鸽传书,便即日思夜盼,总算等到你们来了。这位小兄弟是?” 韩娜下得马来,环顾了一周,答非所问道:“这边总算搞得还不错。就你一个人在吗?” 那人道:“其余人等,我皆派他们出去做事了,此间只留了家丁佣人在,以免扰了娜姐休息。” “嗯,如此安排,倒也妥当。”韩娜点头赞许,复又向黄无施道,“这位就是明州分部的魏得龙。你二人以后会多有交集,且好好认识一下。” 黄无施抱拳道:“小弟黄无施,见过魏大哥。” 韩娜道:“本教每一个城市分部,就像是一个独立的帮派一般,你二人身份不同,还是莫以兄弟相称,你姑且叫他魏掌门吧。” 黄无施复又抱拳说道:“小可黄无施,拜见魏掌门。” 魏得龙道:“黄少侠好。” 朱仓余问道:“魏大哥,晚上给我们准备了一些什么好菜啊?” 魏得龙道:“你我身份不同,也称我叫作魏掌门吧。” 朱仓余见他两次都没有给自己好脸,也就没有再做交谈。 韩娜道:“中午那海鲜吃得确实不错,可惜量少了些,别说,还真是有点饿了。” 魏得龙忙上前来搀着她手,说道:“酒菜我早就让下人们准备好了,保准娜姐你吃了满意。走,我领你进去。” 韩娜道:“不用麻烦。仓余,过来扶我。” 朱仓余闻言连忙跑过去扶着韩娜,跟在魏得龙身后。 四人入得席来,果真是一桌的珍馐美味,也多是海鲜和山珍为主,尽皆是寻常不易取得的名贵食材,旁边小桌上尽是新鲜的水果之属,确见是花了心思的。 韩娜没有坐上首位,反倒是坐在了朱仓余和黄无施的中间,倒叫魏得龙觉着颇有些尴尬。 韩娜道:“这位黄少侠,并非本教中人。他也是明州人,明州哪里来着?” 黄无施道:“明州金娥山。” 韩娜接着道:“他想在明州自立门户,成立一个门派,届时去参加囚天争锋,争夺金令。我已经答应了要帮他了,你要好生配合,帮他把这些事情一步一步落实。” 魏得龙道:“谨遵娜姐之命。” 继而又道:“金娥山那边倒偏僻得很。自立门户,想必难度不小。” 韩娜道:“又不非得在那山野之间,明州城这么大,总能找到地方。” 魏得龙道:“是,我知道了,定会配合妥当。” 黄无施作揖道:“谢魏掌门张罗。” 第38章 当为红颜最用情 天来客明州分部所在的位置,属于是城西的近郊,两江交汇之处。北面一条大江甚是宽广,江水深而显静,凭栏看去但觉一碧万顷,水天相接,依稀可以看见江北的瓦舍村落和袅袅炊烟,恰如一张大幅留白的山水画卷,竟与时人崇尚的清丽舒朗不谋而合。 东面的虽以江为名,实际却只是一条蜿蜒的内河,河面不宽,盈盈不过丈余,隔岸相对闲话家常也是寻常景致;河水浅碧,倒映着两岸的依依垂柳,零星几个浣洗衣物的妇人,融入其中,相映成趣。 这处大宅是天来客的人从一位家道中落的员外处购得,西边有一处竹林,林前空地处摆放着石桌石凳,桌面刻着的是纹枰一方,倒是颇有些雅趣。只有南面空旷,宽敞的门庭出去,是一条大路,连通着半城繁华。 韩娜和朱仓余翌日清晨便离去了,只黄无施和魏得龙二人留在这大宅之中。魏得龙踱步到竹林前坐下,黄无施亦步亦趋,也跟着坐在了对面。 魏得龙道:“黑白子会吗?” 黄无施摇摇头道:“不会。自小家贫,山野之人,从未学过这些。” 魏得龙道:“我也不会,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道下个什么鸟劲。朱仓余那小子倒会。” 黄无施道:“那是。朱大哥博闻强识,才思敏捷,我特别佩服。” 魏得龙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说道:“他有什么值得佩服的,不过是个无耻嬖奴罢了。” 黄无施道:“何谓嬖奴?” 魏得龙道:“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相貌,在娜姐面前卑躬屈膝、逢迎谄媚,讨得了娜姐的欢心。” 黄无施道:“男欢女爱,却也平常,他二人年岁上虽差了些,只要真心相爱,也没什么好说道的。” 魏得龙道:“我呸!娜姐面首不下十人,哪里轮得到他这白面书生,谈什么真心相爱。” 黄无施道:“魏掌门,那是我结义兄弟,你当面诋毁,恐怕不妥吧?” 魏得龙道:“有甚不妥?他朱仓余本就是季潭主抓回来的破落公子,仗着有一些天赋学功夫还挺快,几年时间受提拔来到了我们汇海潭。本来只是最末流的人物,时常也就是做些跑腿送话的杂事。这小子嘴甜会喊人,人也长得俊俏,我原先也不烦他。那时候我是演武司的司长,看他喜欢功夫,便破格许他时常在外面偷听一二。谁曾想,一来二去的却因此引得娜姐的关注。这下好了,他横刀夺爱,一晃成了娜姐身边的红人。反倒是我被贬到了这里,管这鸟差事。” 黄无施不可思议地道:“魏掌门,你也......?” 魏得龙道:“对,我也。不怕你笑话,原本我才是娜姐最喜欢的一个。我自然知道娜姐不止宠幸我一人,但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就是喜欢她。” 黄无施道:“那韩潭主待你也不薄呀,让你一人在偌大的明州分部主事,比朱大哥在教中的地位可高得多了。” 魏得龙道:“谁要这鸟地位?本来我在演武司,与娜姐日日得见,朝夕相处。现在这样,跟被打入冷宫,有什么区别!” 黄无施着实是没有想到他、朱仓余、韩娜之间居然是这样的复杂关系,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看着他一个大男人在这里争风吃醋、黯然神伤,也不知要怎么去安慰。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问道:“魏掌门,关于我自立门户之事?” 魏得龙道:“哦,对。这倒是要紧事,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这也是娜姐吩咐的大事,我要是办好了,兴许就能回她身边去。还有,你还是叫我魏大哥吧,哪有管一个分部的主理叫掌门的道理,娜姐昨日也不过是故意气我罢了。” 黄无施道:“好的,魏大哥。确实,我也觉得掌门叫着怪别扭的。” 魏得龙道:“你说说看你的想法。” 黄无施闻言,便把自己不想投靠大帮派门下,仗着他人庇护捡一个便宜令主;又没有钱财地界成立自己的门派,便想着先从护院做起,慢慢形成门派;以及自己的武功学识,不足以开门授徒等诸多困难,和盘托出,以求魏得龙相助。 魏得龙闻言,说道:“你这方法,是那朱仓余教你的吧?” 黄无施道:“正是,你怎么知道?” 魏得龙道:“徐图渐进,是他的风格。当初,他抢走娜姐,也是这个路子。” 黄无施不禁哑然,这魏得龙倒是个多情种子,三句不离韩娜的。 魏得龙知他所想,说道:“黄兄弟莫怪,我也知道自己陷在娜姐这张情网里不可自拔。但你放心,既是娜姐交代的事,我定能好好帮你。你方才所说的想法,确然也行得。我听你一说,就想起有一户人家,特别合适。午后你随我去置办些稀奇物事,明天我携你一块去拜访一下。” 黄无施喜道:“只这三言两语,魏大哥心中已有计较了?” 魏得龙道:“我是何许人也,漫说这小小的明州城,便是放眼整个江南,也总有我魏某人的一席之地。” 黄无施拱手说道:“那是,那是。魏大哥威名,一路上我听韩潭主多有提及,自是有通天手段。” 魏得龙喜道:“当真?娜姐当着还跟你提我了?” 黄无施道:“那是自然。韩潭主说你见识武功俱是一流,汇海之中,亦属前茅。让你来统领明州分部,也是因为此处干系重大,非能人不能居之。” 魏得龙听闻,乐得双眼咪成了花,本来深陷的眼窝,显得更深了些。但那难掩的喜悦神采,却让他本不好看的面容添了几分亮色。 当即说道:“如此,我更要小心在意,把这个分部搞得有声有色,也让兄弟你早日囚天夺魁。” 黄无施道:“却不知魏大哥说的是哪户人家?” 魏得龙道:“此人是明州巨富季伯当,我初来此地时就拜会过他。早先原是东吴渔村出来的小贩,因头脑活络,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已是明州城数得上号的巨商富贾,城内最繁华的街市,有近一半都是他的买卖。这人急公好义,仗义疏财,素有‘义翁’的美名。” 黄无施道:“如此倒是极好,只不知人家是否接纳。” 魏得龙道:“那却为何不肯?他若不肯,打得他同意便是。” 黄无施道:“那可使不得。既然是我要投靠他人,万不能坏了侠义之名。” 魏得龙笑道:“我跟你说笑的,他若不肯,我自有别的主意,你就放心好了。” 黄无施道:“那就好,那就好。” 魏得龙道:“要不不等午后了,咱们现在就去街市,买些礼物,早做准备。中午还可以在三江楼吃点好的,让大哥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黄无施笑道:“好,悉听魏大哥安排。不过,说起来,我才是明州本地人,该当是我尽地主之谊才对。” 魏得龙笑道:“哈哈,无妨,无妨。” 第39章 夜访季府穷计较 季伯当是生意人,买卖做得很大,平日里难得闲暇。是以,魏得龙和黄无施二人特意选了晚上登门拜访。 季伯当年近六旬,却无垂暮之态,依然是精神矍铄,讲话也声如洪钟。他前半辈子为了操持家业,一直都不得子嗣,年逾不惑才老来得女有了一个独生女儿,可惜的是妻子高龄产女不幸去世。老人中年丧偶,又兼爱女心切,虽有半城财富,却无续弦之意。因此家中一直是父女二人和家丁同住,并无其他亲人。 季伯当看着魏得龙和黄无施,问道:“距离魏帮主上次拜会,不过旬月,却不知这次魏帮主夤夜来访,所为何事。” 魏得龙道:“上次前来,与义翁相谈甚欢,受益匪浅。回去后也是时常挂怀,不期何时再得聆听教诲。” 季伯当道:“魏帮主言重了。我只不过是一个生意人,上不理朝政,下不涉江湖,从来只守着自己这点家业,和气生财,义在心间,乡亲有难便也是略尽绵薄之力。” 魏得龙道:“就这一个‘义’字,已够我等晚辈好生学习了。是这样的,上次我来之时,发现季老您这么大的家业,竟然没有请一些武师护院,这万一有贼人来犯,岂不是危险?” 季伯当道:“明州境内素来太平,不闻有匪患作祟,亦无贼人偷盗之事发生。就算是真有这样的时候,我这里距离州府不过百米之遥,自有官府之人可以护得周全。” 魏得龙道:“要不大家都说义翁心胸豁达,浩然正气。目之所及,俱是朗朗乾坤。我倒是听说最近,剡县一带多有盗贼骚扰,我们明州西郊、北郊一片似乎亦有富户家中遭了劫。想是近来年景不好,有些人过不下去,心里又有了恶念吧。毕竟,人们都说,穷生奸计嘛!” 季伯当道:“竟有这等事?我倒是不曾听闻。那魏帮主的意思是?” 魏得龙道:“这是我兄弟黄无施,自小学了一些拳脚,近日听闻我来了明州,特来寻我,想要讨个营生。只是我帮事务,却多是些行脚生意,未免埋没了手段。便即想起义翁府中,尚缺护院之人,因而厚着脸皮前来叨扰。” 季伯当恍然,这二人此行,原是这个意思。只是他从十几岁学做小生意开始,四十多年里,一直讲究的是一个“以和为贵”,确实也没想过要请个护院啥的。市井之人,能使钱的地方就使钱买个方便,平日里自己又仗义疏财,颇有义名,当真是未曾受得贼人袭扰。便是偶尔有些街头闹事的地痞喽啰,也多受他恩惠,非但不会上门作祟,暗地里反而还时常为季家做些义气之事。 便即说道:“魏帮主如此说,我便了然了。非是我驳魏帮主的面子,老朽已近花甲,向来仁义待人、以和为贵。而且明州城中,商贾众多,却极少听闻有豢养武师护院的。若黄贤侄当真只为讨个事做,老朽颇有些家业,五行八作都有我的生意,喜欢做哪样差事,知会一声便是。” 黄无施道:“感谢义翁美意,在下别无他求,只想为自己所学功夫寻个去处,却不想做其他行当。” 季伯当道:“如此,老朽便爱莫能助了。城中商贾,非我一家,二位这些时日,大可去别处寻访一二,再做打算。” 魏得龙见他不愿松口,多说无益,便欲带黄无施先行离去,再做打算。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告辞了。” “且慢!”季伯当那一直不曾开口的独女季可言忽然说道,“黄公子既然觉得学了武艺不想荒废,不如留我身边做个保镖如何?” 魏得龙和黄无施都没想到季可言会这样提议,一时不好作答。 季伯当闻言也道:“如此确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不知黄少侠意下如何?” 黄无施道:“承蒙季小姐抬爱,只是......只是这一来,男女有别,形影相随,诸多不便,唯恐惹人闲话,于小姐名声不利;这二来嘛......” 季可言看他一时语塞,随即追问道:“二来怎么样?莫不是给本姑娘做保镖还屈着你不成?” 黄无施道:“不敢。这二来嘛,纵使没有贼人袭扰,武师护院也还需时常操练,总不至于堕了武功;贴身保镖,若是久不与人交手,势必荒废了所学,总不能盼着贼人时时惦记着姑娘,不是吗?” 季可言怒道:“大胆。我有心给你机会,你为何还要消遣于我!” 黄无施道:“不敢,在下确是实言,绝无不敬之意。” 魏得龙也道:“确实,季姑娘多心了,我兄弟绝无此意。既然义翁无意招募护院,我们也不好叨扰太久,这就先行告退。” 二人走在街上,此事出师不利,不免有些失落。 魏得龙道:“本来留在季府做个保镖,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万事开头难,若能先走出一步,总好过原地踟蹰。” 黄无施道:“我想的是自己成立一个门派,又不是去做一个保镖。” 魏得龙道:“徐图渐进嘛。” 黄无施道:“那样缓慢进展,未免南辕北辙。魏大哥,你之前说若是季老不同意,你自有其他办法,却是什么?” 魏得龙道:“这季老头,生意做得是大,涉猎的行当也多,但是来钱最多的还是他的典当行。我方才已经跟他说了剡县那边多有贼人作乱,我们西郊、北郊亦有富户遭劫。这些天我就让手下们去西郊、北郊做些小动静,来日再派些人去他的典当行闹事,坐实了我的说法。到时候,他自会明白护院武师的必要性。” 黄无施道:“啊?却是这般打算?魏大哥,会不会事情闹大了,反而不好。切莫惊动了官府啊。” 魏得龙道:“这个你自不必担心,手下之人,自有分寸,保管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 黄无施道:“如此最好。” 又行了一段路,黄无施似想起了什么,问道:“魏大哥,我在想,韩潭主既然让你帮我,那是不是你直接帮我找个场地,再招募一些人来,更加省事?哪还用费那许多周折。” 魏得龙道:“兄弟又说笑了。娜姐应该跟你说过我们天来客的规矩的。漫说不能直接这样资助你,便是你自立门户了之后,也需等你真有了囚天争锋的能力了,天来客才会给你提供相应的帮助。从你创派之初,娜姐就让我帮你安排高手教授武功,这已经是破格了。掌教知道,说不定还要惩罚于她。” 黄无施笑道:“我知道。我确是跟你开个玩笑。” 魏得龙道:“也不知你小子交了什么好运,竟得娜姐这般悉心照应。我都没有这样的福分。” 黄无施道:“魏大哥情深义重,我看在眼里,亦觉得感动。待见得韩潭主,我必也会替大哥转达你的拳拳情义。” 魏得龙道:“那可太好了。我能不能重新赢回娜姐青睐,全寄托于兄弟你的身上了。” 黄无施道:“一定会的。而且,魏大哥的心,韩潭主肯定也知道的。执掌明州,不过是个考验罢了。” 魏得龙道:“对,是考验,是考验。” 第40章 冰释前嫌季言堂 这一日,二人在府中坐着闲聊,却有家丁入府通报:季伯当差人相邀,夜晚去季府赴宴。 魏得龙哼着小曲,得意洋洋。说道:“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黄无施拱手作揖,说道:“魏大哥好计策,小弟佩服之至。” 魏得龙道:“那是。谁说我们不会下棋,这叫善弈者谋势,比那黑白子不高明得多?” 黄无施亦拍手称是,表示赞同。 待得傍晚时分,二人略备小礼,兴致盎然地去往季府,一路上有说有笑,甚是欢愉。待进得季府之中,魏得龙把那礼品交到下人手中,遂快步向前堂走去,黄无施亦紧随其后。 魏得龙脚刚跨过门槛,人都还没见到,便即大声说道:“今日实在难得,竟得义翁相邀,实在荣幸之至。咦,这位是?” 他话音方落,二人入得前堂,却看除了季伯当和季可言父女之外,竟还有一人坐于主宾之位。此人他不认识,黄无施却认得,竟是那“南山一叶”叶南岑。 黄无施道:“叶前辈,怎么是你?” 叶南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黄无施,讶异道:“黄贤侄,你怎么在这里?” 季伯当道:“怎么?你们认识?” 叶南岑道:“好巧不巧,你只说一个新来明州的帮派与您有些嫌隙,邀我过来说和。却不曾提及黄贤侄的姓名,否则怎么会......” 魏得龙道:“什么?有些嫌隙?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季伯当道:“魏帮主,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人称‘南山一叶’的叶南岑大侠。” 又向叶南岑道:“这位是明州走马帮的帮主魏得龙,做的是走马货运的生意。” 魏得龙道:“早就听闻江南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南山一叶’叶大侠,不想今日在这里有缘得见。幸会幸会!” 叶南岑道:“魏帮主,既听过我的名字,亦当知我的为人,我这人向来直来直去,素来不懂得拐弯抹角,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贵帮既然做的是正经生意,因何要到季老的当铺寻衅滋扰?” 魏得龙道:“叶大侠,你这话却如何说得?我只当季老是朋友相邀,过来喝酒,怎地无端背了一条寻衅滋扰的罪名?” 季伯当道:“魏帮主,咱们坐下说话,边吃边聊。当着众人,不说假话。我季某人自打从商以来,向来是本本分分,以和为贵。在这明州城中,也颇有些名望。这么些年,从未出过什么事情。可自打你们上次来了之后,我的当铺多有地痞前来滋扰。问了街坊邻里之后,没人见过这些人。至于你说西郊北郊均有富户家中遭了袭扰,我也派人打听过,确有其事。但是所有事情,都发生在你们来访的那晚之后。” 魏得龙道:“世上竟有这等巧事?” 叶南岑道:“事情清清楚楚,你还作何隐瞒?” 黄无施道:“叶前辈,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二人每日都在府中,并未出去。若季老所言,确有其事,想必真是巧合。” 魏得龙道:“可不就是巧合嘛!这可冤死我了。对了,西郊之事,我也是道听途说,会不会是有贼人想在那里犯案,大家以讹传讹,把未竟之事,说成了既定之事?传到我耳朵里,便传岔了......” 他这样牵强附会,虽不能摆脱嫌疑,却也能勉强说通。可叶南岑性格刚强,铁面无私,却容不得这种不尽不实的解释。大声喝道:“你二人处心积虑,想要进得季府来做护院武师,究竟有何图谋。” 魏得龙道:“叶大侠,你又说错了,不是我二人要做护院武师,是我这兄弟一身武艺不想就这么埋没了,想要找个用武之地。” 他不这么说倒好,一说这话,叶南岑更听不下去了。说道:“他一生武功?黄小子这点粗浅的拳脚功夫,我还不清楚?怕还不足以应对强人袭扰吧!” 黄无施被人戳穿,一时间无地自容,只得说道:“叶前辈快别这么说,真是羞煞我了。我来做护院之事,确实也不单纯,只因上次囚天之行,看到那些囚天争锋的高手们的风采,心驰神往。有心想要自立门户,却又没有这个实力,就想着先从小做起,谋个护院武师的身份。待有了人之后,多学武功,勤加操练,有朝一日,也能亲身参与一下囚天的盛会,便此生无憾了。这就是我的真实目的,但你方才说的那些,却真不是我们做的。” 叶南岑道:“你若这么说,倒还有些道理。” 遂又向季伯当说道:“义翁,黄小子说这话,我倒是相信。不久前,我确实在囚天岛见过他,也知道他一直潜修学习武功,想要参与盛会。” 季伯当道:“既是叶大侠也这么说,想来确是如此。只是我就是个生意人,却不懂这些江湖事。你看......” 叶南岑道:“是。我明白季老的意思。不过,季老,也是咱们明州城太平。若是您将来生意再做大一些,出去走走,确实会发现很多时候需要用到武师问路。再不然,您也可以成立个镖局啊,洛阳的冠宇镖行五湖四海皆有分舵,生意也大得很。有一群高手,供你驱策,总百利而无一害嘛。” 季伯当道:“这个,这个,叶大侠所言确实也有道理,只是我一贯觉得生意之人,莫近刀兵,所以,一时间拿不到主意。” 叶南岑道:“凡事皆有利弊,也都看自己权衡嘛。我倒觉得挺好的。” 黄无施道:“叶前辈字字珠玑,晚辈不胜感激。叶前辈,叶姑娘这次,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 叶南岑道:“她收到李准小子的信,跟她娘一起去檀林看落叶美景去了。这孩子~” 季可言道:“人家帮你谋前程,你却惦记人家女儿,像你这般,有什么大志!” 黄无施不解道:“季姑娘,我......” 魏得龙抢道:“季姑娘,这你就错了。实不相瞒,上次你提出要让我这黄兄弟做你保镖的提议之时,他欣喜若狂,但却不能答应,你可知为何?” 黄无施道:“魏大哥,你......”话未说出,却被魏得龙眼神打断。 季可言道:“却是为何?” 魏得龙道:“欣喜若狂,是因为季姑娘你秀外慧中,我兄弟一见倾心,若能做你的贴身保镖,日日相伴,岂不美哉;但想到大丈夫当‘仗三尺青锋,立不朽之功业’,如今一事无成,又怎能安于平庸,所以断然不敢答应。” 季可言脸若红霞,小声问道:“此话当真?” 魏得龙不等黄无施开口,抢先答道:“自然当真。只不过,我兄弟他少年心性,脸皮又薄,一直不敢明言。” 季可言道:“爹爹,如此倒还算是个大丈夫所为。真金不怕火炼,你且给他个机会,看他是否算个人才!” 事实上,叶南岑说完,季伯当已经有些动心了。当今世道,确如叶南岑所说,要想把生意做到五湖四海,没有武功确实行不通。再加上他向来对这女儿最是疼爱,季可言既如此说,他哪还有不同意的道理。 当即说道:“如此也好。但既然有心成就一番大业,步子就迈得大一点。护院武师出身,未免小气了些。不如就直接成立个门派,开馆授徒,教出来的徒弟们既可以负责看家护院,又可以负责四海走镖,还能像叶大侠一样惩恶扬善,行侠仗义,岂不是好得很!” 魏得龙道:“恭喜义翁,如此安排,最是妥当!” 黄无施也道:“谢义翁成全。谢季姑娘成全!” 季伯当道:“门派名称我都想好了,就叫‘季言堂’,女儿,你觉得怎么样?” 季可言道:“爹取的,怎么样我都喜欢。” 季伯当道:“列位呢,觉得如何?” 众人尽皆点头表示赞同。各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再不复当初剑拔弩张的尴尬场景。 第41章 约法3章说姻缘 季府出来时,已是深夜。叶南岑留在府中过夜,他二人却不合适留着,毕竟他们自己的宅子就在这明州城中。 第一次在人府中吃饭,二人均不敢多喝,就怕酒后失言,多说多错。是以一直小心应对,这时亦都清醒。 黄无施道:“魏大哥,季姑娘面前,你因何要这般说辞?” 魏得龙道:“傻小子,亏得是我见机得快,方才把握住了这次机会。我就说嘛,上次那季姑娘主动提议让你做她的贴身保镖时,我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次你只是提了叶南岑的女儿一句,她立马出言讥讽。果然如我想得一样,这姑娘是看上你小子了。你这家伙,艳福不浅啊!” 黄无施道:“可是,这毕竟是感情之事,如此儿戏,是不是有些欠妥?” 魏得龙道:“怎么欠妥了?莫非你看不上人家?这季家姑娘虽然模样一般,但也还算端正,有鼻子有眼的,哪点配不上你了?” 黄无施道:“不是,我倒也喜欢她。再说,她怎么会配不上我呢?模样、家世,哪样都比我好,说我配不上她还差不多。” 魏得龙道:“这不就结了嘛!现在是她先看上了你。这季老爷子又是最疼爱女儿的主,这样的好事,错过了上哪再找去!” 黄无施道:“我也知道,魏大哥说得都不错。就是感觉有点别扭......” 魏得龙道:“别扭啥啊!你就偷着乐吧!” 黄无施道:“还多谢魏大哥帮我计较。” 魏得龙道:“都是自己兄弟,说这个话就见外了。说起来今天可真险,没想到叶南岑会在,差一点弄巧成拙。过几天你找机会去一趟季家当铺。” 黄无施道:“去那做什么?” 魏得龙道:“我安排几个喽啰再去闹事,你把他们打跑。最好再抓一个,到时候问清楚他们是外地流窜到此的逃难之人,你把他扭送到官府,这戏就算唱完了。” 黄无施道:“扭送官府,岂不是要坐牢?” 魏得龙道:“这种未成行的小案,蹲几天班房也就放出来了,不打紧的。而且,你那未来岳丈素有义翁之名,听闻是逃难来的苦命人,兴许就不会送官了。” 黄无施道:“如此就最好了。” 又过得数日,季府再差人来请,这次却不请魏得龙,单请黄无施一人。 黄无施道:“魏大哥,这种场合,我一个人怕应付不来,可怎生是好?” 魏得龙笑道:“这种场合,我去也不合适啊,而且人家也没请我啊。我想,这次应该是季老要了解一下你这乘龙快婿的情况,你如实说就好了。” 黄无施道:“那我准备些什么礼品去好?” 魏得龙道:“心意我早已差人给你准备好了,你去了分别给他们父女就好。他们是富商巨贾,啥好东西没见过。你只要不失礼于人,别的都没事的。” 黄无施这才放心,如此这般的事,若不是魏得龙帮忙打点,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应付。 这日却是在外面的花园中相见。季伯当锦衣华服,贵气逼人,举手投足都颇有气派威仪;季可言虽非美人,但是略施粉黛,配上一袭鹅黄长裙,珠圆玉润的,倒也得体得很;黄无施自打认识了韩娜和魏得龙之后,穿着打扮也已不再寒酸,再加上他身高体健,穿上华美的服饰倒也不会显得有何不妥之处。而且他少年老成,一张国字脸敦厚正气,反倒有一种别样的气派。 季伯当道:“此前却不得问,你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黄无施道:“小可家住金娥山,父亲早亡,家中只有娘亲一人。” 季伯当又问:“家中做何营生?” 黄无施道:“自幼家贫,我与娘亲相依为命,并无正经营生。娘亲偶尔帮山下那些农户们干活赚些零碎银钱,我也时常抓些野兽卖了皮毛贴补家用。” 季伯当道:“如此倒是可怜。既然如此清贫,又是谁教你读书认字,谁教你拳脚武功?” 黄无施道:“娘亲觉得穷人不识字,长大后益发受苦,因而省吃俭用供我上了几年私塾。至于武功,是金峨寺的和尚教的。后来我自己多有奇遇,又碰到一些好心的大侠,传授了一些技艺。” 季伯当道:“如此说来,你倒有一个了不起的母亲。” 黄无施点头道:“是的,若非娘亲坚强,我们母子二人兴许早就死于饥寒了。” 季可言道:“爹,黄大哥是家里的贵客,你怎么跟审犯人似的?” 季伯当示意不许多言,又向黄无施道:“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女儿的心意你也知道。上次那魏帮主既已替你表明了心迹,你们既是两情相悦,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季可言道:“爹,你......” 季伯当道:“爹老了,有些事情,自当为你安排妥当,所以该当说的,便都事先讲明了才好。” 黄无施道:“季老所言极是,小可听着便是。” 季伯当道:“既然如此,我便明说。老朽如今年将六旬,垂垂老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撒手人寰,我只此独女,这点家业以后自然全是你们的。但也就是因为可言是独女,所以,我要你入赘我们季家,你可能做到?” 黄无施道:“从小到大,也没个家,我和娘亲艰难维生,如今季老愿给我个家,我还有什么好挑的?我能做到。” 季伯当道:“入得我季府,你不得称我为岳丈,而要叫我作父亲,并且也改姓季。你可能做到?” 黄无施道:“我自幼便无父亲,幸得季老垂爱,能喊一声父亲,是我三生之幸。我能做到!只是我自幼由母亲带大,我的姓也是随了母姓,这对我意味着很多,要我改姓,恐难从命。” 季伯当道:“我只当你父亲姓黄,却原来是母亲姓黄。这却难办......” 季可言道:“爹,我觉得黄大哥不该改姓季,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季伯当道:“此话怎讲?” 季可言道:“黄大哥名为无施,如果改姓了季,岂不是就成了季无施。季无施,‘计’无施,听着就像是‘无计可施’一般,如此岂非不吉利。” 季伯当道:“那倒也是。那便依你,这姓就不改了。” 黄无施道:“谢季老成全。” 季伯当道:“你的姓可以不改,但是将来你们有了孩子以后,孩子当随母姓季,并且叫我爷爷。你可能做到?” 黄无施道:“既然入了季家门,就是季家人,如此安排,理所当然。我能做到!” 季伯当道:“如此便好。那我便把宝贝女儿交给你了,你可当好生待她,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季可言脸红耳热,羞道:“爹......” 黄无施道:“那是自然。我就是自己受再大的苦,也绝不让可言受半点委屈。” 季伯当道:“有我季家的家业在,哪里会让你吃苦。你过些日子,回家一趟,把母亲接来。儿女大事,该当长辈知道。而且,山里清贫,可以搬来府中居住,或者我重新给她购置一个宅子。” 黄无施道:“悉听父亲大人安排。” 第42章 金钩舞叶戏云霞 檀林,其实并不算个地名,如果不是江湖中人,根本找不到这个地方。它也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林子,只是一个长了二十几棵黄檀树的小土丘。但这地方,却因为檀林李氏,而被江湖中人所熟知。李岱,就是檀林李氏的佼佼者,也是这个寨子现在的主人。 云绮罗一袭白裙跑在前面,踩着满地的黄叶翩然起舞,在黄昏的斜照下真如出尘的仙子一般,漫天的红霞仿佛化作一身红白的轻纱,一时间也成了陪衬。 叶莎跟李准一起并排走着,低头数着石阶。 叶莎道:“诶,你信里说要带我看美景,就这啊?哪里美了?” 李准道:“我信里不是跟你说了是看檀林落叶嘛,落叶不就是这样,不然你以为的是怎样的?” 叶莎道:“可是你信里说的是檀林,我还以为是好大一片林海呢,结果就一个小土包。” 李准道:“怎么会是小土包呢?你看,阿姨在那里不是很开心嘛。” 叶莎皱着鼻子看一眼前面的白衣美人,说道:“她啊,她只要出来玩就开心呀。” 恰逢云绮罗转身叫道:“哇,这树叶厚厚的、软软的,踩着好舒服啊。莎莎,你快过来呀......” 李准道:“云阿姨喊你呢,你怎么不过去?” 叶莎喊道:“厚厚的,软软的,有什么好踩的,牛粪不也是这样的吗?” 云绮罗笑骂道:“你这妮子,又在胡说,这么好的美景都被你给说脏了。” 李准说道:“心里想着美好,看什么都觉得美;心里想着臭的,看什么都觉得是牛粪。” 李准说完赶紧跑开,他以为叶莎肯定会追着过来打他,但是并没有。叶莎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双大眼瞪得溜圆,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 云绮罗笑道:“李准说得对!你得跟姆妈一样,善于发现美,所以才一直那么美。” 叶莎也不转头,兀自应道:“你那也是臭美。” 云绮罗道:“看我不打你的嘴。”嘴上虽这么说着,脚下却不挪步,还是在那“檀林”深处欣赏这落叶和云霞。 李准看叶莎还瞪着自己,心里发慌,开口求饶道:“姐姐,你一直盯着我干嘛呀?” 叶莎道:“我看你像不像牛粪呀。”说完赶紧向云绮罗身旁跑去,躲在了她身后。 云绮罗笑着把女儿护在身后,假意指着李准道:“退后,不许再往前了哦。” 李准站在土坡下,看着上面的一对母女,一时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因为他和母亲的关系,恰如云绮罗和叶莎,也处得像好友一般,可以无话不谈。唯独这次,听闻是江南的朋友来访,还是个姑娘,母亲却反倒扭捏了,不敢同来作陪。 李准心想:要是母亲这时候也在,那就好了。云阿姨与母亲的性格倒有七分相似之处。 云绮罗看他发呆,叫道:“李准小子,你在想什么呢?” 李准道:“没什么,我想我娘了。” 云绮罗道:“不会吧,才离开那么一会儿,就想你娘了?半大少年了,离不开娘的。” 李准道:“不是的。我是觉着云姨你跟我娘特别像,要是她也在的话,你们肯定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的。” 云绮罗道:“是吗?这世上竟还有像我这么美的母亲?” 叶莎假意不悦,但又忍不住笑道:“姆妈,你适可而止啊,这可都是你晚辈呢。” 李准道:“我说的不是样貌,而是性格、气质、还有如朋友这般相处的亲昵。” 云绮罗道:“哦。我就说嘛,肯定不会是样貌。” 李准道:“那......那倒也不能这么说。我娘也很美的。只不过两种美不尽相同。” 云绮罗来了兴致,忙道:“那你说说看,怎么个不同?” 李准道:“我是晚辈,不敢置评。” 云绮罗笑道:“傻小子,快说。文绉绉的,一点没有你写信时那么风趣幽默。” 李准叫道:“莎莎,你......我的信,你怎么......” 叶莎道:“姆妈想看,我就给她看了呀,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云绮罗道:“对,你就直当现在也是在给莎莎写信呢。” 李准只得说道:“行吧。那我斗胆说了!云姨之美,像这落叶,灵动飘忽,温婉毓秀;我娘之美,像那云霞,绚烂热烈,浓艳多姿。云姨就似浣纱的西施,母亲更像沙场的木兰。” “好啊,我算听出来了。你是想说我弱不禁风,而你娘就武艺高强吧?”云绮罗道,“莎莎,取我的镖囊来。” 接过镖囊,但见她衣袖一舞,卷得地上的一堆黄叶四处纷飞,就像惊动了一群的彩蝶。随着她的衣袖疾舞,裙袂轻旋,十余枚金钩相继飞出,各自携着黄叶,钉在了一棵棵黄檀树上。 这一下手法果然妙极,纵是李准这样的暗器世家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便要为其拍手喝彩。 云绮罗道:“小子,受累帮我把金钩取回来。” 李准闻言忙跑去收回金钩,这一看更了不得,十二枚金钩,竟然每一枚都钉着三片树叶。 叶莎道:“看呆了吧?叫你还敢小瞧人。姆妈人称云中仙,治病救人才是她的真本事;飞镖、金钩这些不过是姆妈众多优点里最微不足道的罢了。你是没见到姆妈......” 云绮罗打断道:“好了。姆妈一点家底都给你抖搂出来了。咱们做客人,要低调一点。” 叶莎只得忍着笑意,不无得意地看着李准。 李准却哪里还按捺得住,说道:“云姨,你这金钩手法,教教我吧。” 云绮罗道:“那怎么行。这可是我的独门绝技,以后要教给莎莎的,免得她嫁人了以后在夫家受了委屈。” 李准急道:“不会的,我怎么会让莎莎受了委屈!” 叶莎骂道:“傻瓜,谁说要嫁给你了。” 李准这才注意到一时失言,也觉得有些难为情,但却假装不察,兀自软磨硬泡道:“云姨,我一直都想让飞刀技艺更上层楼,你就教教我呗。” 云绮罗道:“不行。这可是宝贝,是宝贝就得用宝贝来换。” 李准把十二枚金钩往怀里一塞,说道:“我看这些金钩,不是凡品,肯定是宝贝。云姨想拿回去,当有宝贝来换。” 云绮罗被他逗得忍不住发笑,冲着叶莎说道:“你跟你爹也真是的,去一趟囚天岛回来,就认识了这么一个赖皮鬼,跟姆妈耍赖上了。” 叶莎假意要抢,说道:“臭小子,姆妈的东西你也敢抢,快还给我。” 李准是打定了主意耍赖,说道:“不还,不还,拿东西来换。” 云绮罗笑道:“赖皮小子,要我教你,却也不是不行。但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要是回答得让我满意,我便教你。” 李准喜道:“什么问题?快快问来。” 云绮罗道:“你方才说你母亲的美,似那云霞;如我之美,像那落叶。那我要问你,此时此景,于你而言,是云美呢,还是叶美?” 李准心道:到底是女人,我当是什么问题呢,却原来是争妍比美。这却不好说,无论说谁美都能被反将一军,若说两个都美又显得太随意。这可如何是好? 忽然灵光一现,看一眼身旁的叶莎,旋即明白过来,说道:“于我而言,自是叶美。” 云绮罗笑道:“赖皮是赖皮,倒也还机灵。” 李准喜道:“谢云姨授艺!” 叶莎也自在一旁,笑逐颜开。 第43章 打铁铺外说正道 李准志得意满地走在前面,一根三寸来长的铜针在他几个指尖随意旋转,却全然不会掉落,竟像是长在手上一般。他刚学了云绮罗教的金钩手法,难免喜不自胜,恨不能走着走着就蹦起来。云绮罗和叶莎在后面看着,时而私语,时而浅笑,时而捧腹,亦自欣喜。 李准忽道:“云姨,你们难得来一趟,为何执意要回客店休息,不肯在寨中留宿啊?” 云绮罗道:“妇道人家,多有不便,还是住客店会好一些。” 李准道:“我听闻,城里的客店之中,也常有用蒙汗药害人的黑店,你二人皆是仙娥一般模样,可须得小心。” 云绮罗道:“我本杏林中人,金石丹药也炼得,岐黄之术也习得。寻常的草木花竹,亦或是虫鱼鸟兽,便是那墙砖屋瓦,铁锈锅灰,我想做成药就能做药,我想做成毒就能杀人。你觉得一点蒙汗药,能奈何得了我吗?” 李准赞道:“云姨,你真厉害。你越厉害,我就越高兴。” 云绮罗道:“小机灵,就你最知道说话。你说说,为何我越厉害,你越高兴啊?” 李准道:“这一来,你越厉害,我们就不需要为你们担心,可以放心地让你们去到任何地方;这二来嘛,你越厉害,我能学的东西就越多。” 叶莎道:“姆妈厉害,也是教我,你高兴做什么!” 李准道:“对,我说的,原意也是教你。” 叶莎闻言会意,说道:“姆妈,你看这小子,又占我便宜。” 云绮罗道:“也是你自找的,却不要与我来说。” 李准道:“就是。你这一惊一乍的,害我差点走岔了路。这原有一条近路,对,就是这里,我带你们走。从这里去客店,可以少走许多路。” 也不由得云绮罗和叶莎是否愿意,当先窜入一个岔道去。 云绮罗笑着摇了摇头,也跟着走进。哪知,入约百余米,已到尽头。哪有什么通往客店的近路,却原来是一间打铁铺子,李准正跟老铁匠在寒暄呢。 李准回头看到云绮罗,忙笑着迎过来,说道:“云姨,你看我,路都能记岔了,走到老铁匠这里来了。” 云绮罗笑骂一句:“小滑头,别胡说。我看是你自己想来找老铁匠吧。说吧,又在动什么歪脑筋啊?” 李准嘿嘿笑道:“云姨,我看你那个金钩,应该也是治病救人的物件,是以才特别珍贵。于我,却不需要那么稀罕的材质,只借你的金钩取个样子,打个百八十枚铁的,方便日后之用。” 云绮罗早料到了他是这般心思,不然也不会特意把她们带到这打铁铺子来。便取了一只金钩给他采了样子,又把金钩包好放进镖囊中。 方才说道:“我的金钩,是为了救人用的,你依样做成了暗器却是杀人用的,岂不是背道而驰。而且,你一次性做那许多干什么?” 叶莎道:“姆妈今天教了他金钩的打法,臭小子肯定是想回去苦练,怕打飞了寻不着,所以才多打了些。” 李准道:“才不是。我庄中有那么大的练武场,干净整洁,全无杂草,怎么可能会打飞了找不到。我是为以后囚天争锋做准备呢!” 云绮罗道:“哦,那倒好,给莎莎争一个金屋出来。” 叶莎道:“姆妈,你怎么帮外人取笑于我?” 老铁匠忽过来,说道:“李公子,要打多少枚?” 李准道:“就打一百枚吧,多少钱?” 老铁匠道:“这个却不甚费料,只是费些工时,你便给个八两银子吧。” 李准道:“这是二十两,我估摸着你也找不开。就帮我打个二百枚,剩下的就当是我许你的酒钱。” 从这小径出来,云绮罗道:“李准,你跟莎莎的心意,我都知道,我也很满意你的人品、武功。但有一样,以后你当小心留意——你有贪多的执念。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云姨十几岁开始施针治病,十二枚金针陪了我二十年,也不曾少一枚。你方才说百八十枚,已是极多,却因何翻了一倍,要那许多做什么?” 自打下午得见云绮罗开始,李准只觉她特别亲切和善,就如自己母亲一般,是以撒娇耍赖,不觉生分。这倒是第一次听云绮罗认真地批评自己,因而忽觉有些紧张。 小心翼翼道:“云姨。你怎么突然那么严肃?” 云绮罗道:“非我变得严肃,是我不想你误入歧途。任何东西,都切忌贪多。莎莎跟我提过你在囚天岛上所说的杀一儆百的说法,我虽不喜杀伐,但却颇为欣赏你的那种想法,我觉得那是正道。金钩并非关键,打出去的手法才是,我这金钩甚至如你所说都不是一件伤人利器,换做飞刀、飞镖其实都一样的。不必执着于形式,更不用追求于数量。飞针、飞刀,均属一脉,眼要快、手要稳、身要直、心要正。” 李准道:“谢云前辈教诲,晚辈记住了。” 云绮罗伸手把他左脸一捏,笑道:“说你两句就改口叫什么前辈啦?小气鬼啊?叫云姨、云姨、云姨!记住了没?” 李准伸手摸了摸脸蛋,说道:“记住了。” 只是心中有些疑惑不解,兀自心道: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些。 送完云绮罗和叶莎,回到寨中,天已经全黑了。刚踏进房中,正想伸个懒腰舒缓一下,耳朵已被人揪起来了。不用出声,他也知道,定是母亲倪娅。 倪娅问道:“臭小子,你只说有个江南的姑娘来见你,怎么竟连她母亲也一并来了?” 李准道:“娘,你怎么知道?你跟踪我啊?” 倪娅道:“什么跟踪,在这寨中,还有什么事能瞒过我的眼睛?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李准道:“那我哪知道。我原以为是叶伯伯陪她一起来的,谁曾想却是云姨,一开始我也觉得有点尴尬的。” 倪娅道:“你尴尬个屁,你都恨不得喊她作娘了吧。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 李准道:“娘,你这什么话,我自只有你这一个好娘,怎么会管别人叫娘?” 倪娅道:“你是不叫娘,你姆妈姆妈叫得可亲昵得很。” 李准道:“我几时叫啦?” 倪娅道:“还敢不承认!信不信我把你耳朵给揪下来。你解释一下,是云霞美,还是落叶美啊?还没娶妻,心就向着丈母娘了。” 李准道:“娘,你还说不是跟踪我,你怎么啥都知道?” 倪娅道:“别打岔,快说,怎么就落叶美比云霞美啦?” 李准道:“云姨怎么会跟你争妍呢?她姓云,莎莎姓叶,她是在逗我呢。那我当然只能说叶美啦。” 倪娅道:“哦,原来是这样。那要是换作我来问你,是娘美,还是......” 李准不等她说完,抢先说道:“娘,你美。就跟天上嫦娥比,也是你美。” 倪娅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还别说,那个叫莎莎的姑娘,模样是好,娘挺喜欢。也难怪你想吓唬人家,还说什么有黑店啥的,我们这边几时听说有黑店了?是想让她们来庄子里住吧。臭小子......” 李准道:“娘,你究竟跟踪了多远啊?我那不过是想找点机会跟云姨学点手段嘛。” 倪娅道:“还说不是厚此薄彼。娘有那么多绝技,也不见你来求教。别人一些小把戏就把你给镇住了。” 李准只得求饶:“娘,我服了。模样是你最好,武功也是你高,我明天起床就去找你请教。快放过我吧。” 倪娅笑道:“这还差不多!对了,她们是不是明天中午来庄上赴宴?我得去准备一下,把我的胭脂水粉全找出来。” 李准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忍不住一声长叹...... 第44章 茅草屋前畏风情 黄无施这几日兴奋而又紧张:前者是因为季伯当雷厉风行,季言堂的场地已经选好,一应物什也都开始采购,连门口的牌匾也寻了城中德高望重的学究写好并差人开始制作;后者则是因为,前日在工场监督营造,适逢季可言前来看望,又提了择日回金娥山把母亲接来城中之事。 魏得龙见他似有些心神不宁,以为遇上了什么为难之事。当即问道:“黄兄弟,可是有何烦心之事,且与大哥说说,我为你解解心宽。” 黄无施道:“还不是季家所提,回乡告知家母之事。” 魏得龙不禁莞尔:“我道是何艰巨繁杂之事,却为这个?人只道丑媳妇怕见公婆,你出来不过数月,竟自己谈成了这样的好亲事,衣锦还乡也不过如此,还有什么为难的。” 黄无施道:“大哥有所不知,若只说这门亲事,娘亲肯定高兴。但要让她来此明州城中居住,恐怕她不愿意,如此岂不是徒惹父亲大人和可言不快。” 魏得龙道:“这却是为何?山中清苦,又无亲人从旁照应,哪有城中住得舒适?” 黄无施道:“娘亲从来不曾见过如此富贵人家,规矩礼仪,难免束手束脚,怕不如山野清闲。又兼目不识丁,恐她会失理于人。” 魏得龙面露不悦之色,说道:“兄弟好不体面。说了许多,只有这最后一句才是真心话。你娘亲含辛茹苦,把你拉扯长大,你怎能有如此嫌弃!” 黄无施道:“大哥责怪得是,小弟自知有愧。却该如何处置,还请大哥帮忙拿个主意。” 魏得龙道:“尽人事,听天命。你当尽力劝说母亲来城居住,她若愿来自当最好,她若不来也依得她。” 黄无施道:“大哥所言极是。小弟还有个不情之请,望大哥成全。” 魏得龙道:“何事?” 黄无施道:“我此番回去,还请大哥陪同前往,若有不决之事,也好有个拿主意的人。” 魏得龙道:“这个自然,原当如此。” 二人同往街市,买了些补品和衣物,又购了些果品点心,想着一切妥当。黄无施想起母亲一直过得凄苦,从来也不曾妆点自己,又去买了些胭脂水粉。 翌日,二人一早雇了一辆马车,便往金娥山去。一路上崎岖颠簸,风景倒是不错,兄弟间有说有笑,却是各怀心事。 魏得龙想的,自然是顺利促成了此事,韩娜定会回心转意,重新接纳了自己。毕竟这件事的关键,还在于如何自立门户,至于教授武功、打造兵刃等后来之事,则都是信手拈来,不在话下。而今,一步到位,竟不需徐图渐进,进度不可谓不快。韩娜知道,必然会刮目相看。 黄无施则是近乡情怯。此次出门,虽然只是数月,但是却有如数年之久。出门时自己找不到一身像样的衣物,难得有一件稍好一些的,洗净烫平了却还是藏不住补丁;回程时盘缠用尽也是赖李岱仗义相助。不想,如今却也是锦衣华服,有着车马代步,又有了自己的门派,说好了一门亲事。本来桩桩件件,都是值得开心的好事,却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神恍惚。兴许是境遇变化之大,事情进展之快,让自己也觉得有些不真实吧。 进得山来,多是小路,马车不便,二人只得下车步行,大小包裹拿着确是不易。 魏得龙道:“兄弟,你家的路,果真有些不好走啊?” 黄无施道:“惭愧,山野之地,倒让魏大哥陪我一起辛苦。前面那间茅屋,便是我的住处。” 魏得龙跟在黄无施身后,果见上山的石径转弯的山坳处,一条黄泥小路斜岔而出,是有一间单独的茅屋。东北两面依着山势,南面有个小小的门庭,外面是村里的农田,西面是一条小溪流过乱石垒出的石洞,姑且称之为桥,桥面竟是一块早已看不清字迹的墓碑。 魏得龙道:“若不为生计所苦,这倒是个依山傍水的去处。” 黄无施道:“魏大哥真是爱说笑,但凡有得选,谁愿在这种地方生活啊!” 魏得龙道:“我是说真的。若娜姐肯与我在这样的幽静之处,相依共处,便是少活二十年我也愿意。” 黄无施道:“等我把娘接城里去,这小屋就留给你,等你和韩潭主终成眷属。” 魏得龙哈哈直乐,说道:“使得,使得!” 黄无施道:“也不知我娘出门了没,她时常去山下村子里帮人做活。” 说话间已经到茅草屋前,房门未锁,却是从里面闩着。 黄无施喃喃说道:“这大白天的,却关门做什么。” 正要去敲门,却听闻屋内似有靡靡之音,魏得龙就在眼前,自然也都听到。连忙伸手把他按住,说道:“不可。” 遂拉着黄无施走到稍远之处,大声说道:“无施兄弟,你这样回来,若是你娘不在家,你岂不是入不得家门?” 黄无施见魏得龙示意自己大声说话,便也说道:“那不会的,我娘出门都会把钥匙藏在墙根,再说她便是出去,临傍晚也就回来了。” 魏得龙道:“不在家倒好,我们先把饭菜做好,等她回来,保准给她个惊喜。” 果见茅屋门已打开,一四旬虬髯大汉仓皇而出,望见石径上拎着大小包裹的魏得龙、黄无施二人,也不说话,兀自往他们身边掠过,往山下去了。 魏得龙见状,这才招呼黄无施一起往茅屋走去,正好遇见黄母出门来迎。 黄无施迎上前去,喊一声:“娘,我回来了。”便把母亲牢牢抱住。 魏得龙拎着东西不便打扰,就在一旁站着。 黄无施忙道:“这位是我大哥魏得龙,这段时间帮了我好多。你看我这些衣服鞋子,还有这么多东西,全是大哥帮我买的。” 黄母看一眼魏得龙。鞠躬说道:“却要多谢大哥这般照顾我儿。” 她本想叫贤侄的,但是看魏得龙约莫二十二三岁年纪,自己也才三十有一,叫贤侄未免不妥,便也随儿子叫了一声大哥。 魏得龙也未料到黄母只有三十岁左右年纪,也不知该当怎么称呼才妥当,只得应道:“黄母不必客气,你叫我小魏或者得龙都行。” 黄无施见母亲面色潮红,头发也未梳理整齐,便即说道:“娘。我和大哥一早就起来赶路,连早饭也未吃得,这会儿早已饿了。你去给我们炒几个小菜,我陪大哥喝点酒。新鲜的鱼和肉,我这边都买了些。” 黄母答应一声,连忙拿了鱼肉蔬菜去厨房忙活去了。 魏得龙、黄无施漠然坐着,二人心照不宣,却也难免尴尬。倒还是魏得龙先开口打破沉默,说道:“常听兄弟说起儿时家贫艰苦,母子相依为命,不免先入为主,把令堂想成是一个孤苦老妪的模样,却不想这般年轻,倒一时不知道怎生称呼才好。” 黄无施无奈笑道:“这怨不得大哥,母亲十五岁不到就生了我,今年三十有一。我就是想到此处,才多有为难,毕竟季老都已经快六十了,说是亲家,却像父女,这若住在一起,未免招人议论。” 魏得龙轻叹一声,说道:“这确是一件难事。” 第45章 为图姻缘娘让道 魏得龙、黄无施二人坐着喝酒吃饭,黄母系着围裙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吃。 魏得龙道:“黄母,你也一起吃啊。” 黄母笑道:“你们先吃,我不妨事。” 黄无施道:“娘,大哥不是外人,你一块坐下吃饭呗,你这么站着反叫我们觉着尴尬。” 黄母只好坐下,就近夹了些菜、胡乱扒一些饭地吃着。 黄无施思忖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娘,方才我二人回来时,看到村头打棺材的胡木匠从家中出来,却是来找你有何事?” 黄母小声说道:“这段时间,也不知怎么的,村里的老人相继走了五六个。大家都觉得是年情不好,人心惶惶的。有些人过中年的,都怕自己说不准哪天撒手西去了,来不及准备后事。所以,这段时间多有人找你胡大叔打寿材,胡大叔看我凄苦,又会做针线,就帮我介绍些生意,找他做寿材的人,他便把做寿衣的活也揽了交与我做,也让我赚些花销。” 黄无施道:“这胡木匠四十多了也不曾婚娶,想必不是一个好人,我也常听人议论说这人人品不好,娘亲还是少跟他来往才是。” 黄母道:“可不能这么说。你胡大叔不过是因为开那个棺材铺,村里人觉得晦气,所以不敢接近,却是一个热心肠的人。这些年,对我们孤儿寡母的,也多有照顾。” 黄无施道:“无事献殷勤,这山上山下穷人又不止我们一家,怎么没见他照顾别人去。” 黄母道:“无施,你怎么出去一趟,变得这般胡搅蛮缠?” 黄无施道:“怎么是我胡搅蛮缠?” 魏得龙赶忙劝道:“一家人吃饭,切莫争吵。无施你也是的,怎么这般跟你娘亲说话?” 黄无施缄默不言。 黄母又低头扒了几口饭,忽然放下碗,说道:“得龙、无施,你二人先吃着。我出去有点事情,傍晚就回来。” 说完,也不等黄无施二人表态。便摘了围裙,挂在墙上,拿了一个小包出去了。 魏得龙道:“兄弟,不是我说你,怎么无故冲你母亲撒气?” 黄无施道:“大哥,你顾及我脸面,看破不说破。但这个事情,你叫我怎么缄默......” 魏得龙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好说道:“来,喝酒。” 却说黄母离了家下山,并不是去村子里找胡木匠,而是直往县城去了。 桥头一算命的老头正在给一个老婆子算命,但见那老婆子先前还愁眉不展的,被算命的三言两语一说,似乎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笑盈盈的,眉头也舒展得多了。直把一块碎银塞到算命的手中,便乐呵呵地离去了。 黄母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却觉着小腿一紧,竟是一小乞丐抱住她的双腿,恳求给点吃的。她自己兀自烦着,又哪里有吃的给他,只能狠心甩开,一路小跑至算命的摊前坐下。 算命的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等她开口,便即说道:“小娘子要算姻缘?” 黄母点头道:“对。” 算命的道:“犹犹豫豫的,想往前迈一步,却被孩子挡道了?” 黄母讶异道:“大师,你怎么知道?” 算命的道:“男人待你不错,但是身份有些尴尬?” 黄母都惊呆了,连忙道:“大师,你竟然都知道。怎么解啊?” 算命的道:“小娘子有何过往?说来听听。” 黄母道:“小女子黄洛真,去年刚过了三十岁,八岁时家乡遭了瘟疫,父母都死了。我和几个差不多大的小子一起流浪乞讨,艰难度日。十四岁那年,我们几个小孩爬进一个酒坊里偷吃酒酿,不想吃醉了酒,醒来时和三四个小子躺在了一起,于是便有了这个孩子。几个小子只说都睡了,却说不准是谁的孩子,我一个女孩受不了旁人异样的眼光,便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算命的道:“倒是命途坎坷。” 黄洛真道:“是啊!如今儿子也大了,马上就十七了,村里打棺材的木匠对我好,我也有心跟他搭伙。谁曾想?” 算命的道:“孩子不同意。” 黄洛真道:“是啊。他也不知道是哪听了闲话,说那胡木匠人品不好,跟我一起是另有所图。其实不过是人们觉得他整日和棺材一起晦气,他是个很好的人。再说,我都穷了几十年了,能图我什么呀。大师,你要帮帮我啊!” 算命的道:“你这个儿子来得糊涂,长得辛苦,倒说明命格不凡。没奈何你还是要多听他的意见。进一步有所得,退一步亦有所得,全看小娘子自己领悟。” 黄洛真也听不懂这是开解还是没开解,看算命的不再说话,似乎是已经说完了,也只得掏了一些碎银交到算命的手中。木然地走上来路,怔怔地念着算命的最后的话,似乎有所悟,又似乎一头的雾。 回到家中,果是已经黄昏。她回来时还往胡木匠的棺材铺里过,却不曾见到人。只因她和胡木匠的事,邻人也偶有风言风语,是以也没好意思问邻居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看魏得龙一个人站在门前,却是黄无施在厨房忙碌。黄洛真想去厨房换了黄无施出来。 魏得龙道:“黄母别忙。倒是无施自己说了要做一顿好饭给我们吃,一来是跟我炫耀一下他的手艺,二来是跟你聊表寸心。” 黄洛真笑了笑,说道:“得龙是读书人吧,讲话真好听。不像我们山野村妇,说不来话。” 魏得龙笑道:“没有,我是习武之人,也识得几个字。” 黄洛真道:“文武双全,真了不起。以后无施在外面跟着你,还劳你多多照顾他。这孩子跟着我,从小就命苦。” 魏得龙道:“黄母,快别这样说。你一个人把无施兄弟带到这么大,很了不起。苦尽甘来嘛!无施他出息了,你以后也不用受苦了。” 黄洛真道:“哎,这世道就这样啊。苦的人就那样苦,富的人就那样富,想着两样人揉一块把这味道拌匀乎了,却怎么也办不到。” 黄无施端着菜从厨房出来,说道:“什么办不到啊?” 其实他们这样的茅屋,前厅和厨房就隔了一张布帘子,外面说的话厨房都能听得。黄洛真自然也知道,听儿子这么说,想是怕母子之间没话显得尴尬。 便道:“想让你理解一点为娘的辛苦,办不到。” 黄无施笑道:“怎么办不到啊?娘,我这次回来,不就是为了带你享福来了嘛。” 待几个菜都搬上餐桌,三人又如中午那般坐着。 黄无施道:“来,娘、魏大哥,尝尝我的手艺。” 魏得龙道:“好嘞,咱们在一起这许多日子,也不曾见你下过厨房,原来还有这手艺。” 黄洛真道:“我们无施从小受苦,没有爹,只有我这个娘,所以早早地就会自己做饭了。” 黄无施道:“娘,都过去了,咱们别一直把苦字挂嘴边了,说得多了,都感受不到生活的甜了。您又不欠我的。” 黄洛真道:“说起来,娘是欠你的,娘一直欠你一个爹。这一下午,娘都想过了,娘就往前迈一步,跟你胡大叔一起了。” 黄无施气得跳将起来,说道:“娘,你怎么又提胡三槐那个老寿材!” 黄洛真道:“你怎么能这样叫他?他以后就是你爹!” 黄无施道:“不,他永远都不会是我爹。从小我就没爹,现在我有爹了,我爹是明州有名的富商季义翁。” 黄洛真道:“谁?你说什么?” 黄无施道:“是的,我已经答应入赘季家,这次回来就是接你去城里生活的!” 黄洛真呆呆地看着他,说道:“我只道是你挡了我,原来却是我挡了你。我说你怎么那样反对我和三槐在一起,是不想有一个打棺材的继父丢了你的脸!” 魏得龙只好来充和事佬,说道:“黄母,无施不是这个意思。” 黄无施道:“不。我就是这个意思!那个胡三槐老寿材就是不行!” 魏得龙道:“无施,你这嘴,就不知道拐个弯嘛?” 黄洛真道:“好,既然不能往前一步,为娘就成全你!” 第46章 且将飞刀胜飞刀 李准说得没错,倪娅和云绮罗见了面,果然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倪娅说什么也要把云绮罗留下来住几天,云绮罗架不住她的盛情也便和叶莎一起留在李庄之中。当然,凭她和倪娅那份相见恨晚的热乎劲,她自己其实也有意留下的。 李庄建在半山,是这寨中最大的庄园,颇有些山场田地。按照李准给叶莎介绍时的说法就是:打开门来,目之所及的地方,全是我们家的;去到后山,有路能到的地方,也全是我们家的。 李岱虽在十来年前就决意要退出囚天争锋的竞逐,但是于武学之道,却从来也没有荒废。他在山中建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山洞、练武场。山洞中收集着他在外游历时得来的各种武学典籍和讲武心得,练武场上则置着研习这些武功所需的武器、道具。这些朋友相赠的武学典籍,虽然都算不得什么高深的武功,对于练武之人于武学的理解以及自身武艺的提升,却是大有裨益。 云绮罗虽然时常以杏林中人自居,说什么医者仁心,济世为怀。其实对于武学之道也颇为喜欢,这山庄与她而言可谓是一个宝库,每日跟着倪娅到处观摩游览,简直是乐不思蜀。 叶莎此时正在花园中看李准和李岱下棋。李准棋力不如李岱,但见叶莎在后面看着,自是小心应对,就怕在叶莎面前输了丢人。叶莎其实也想他赢,一边看着,一边也帮着出谋划策。 李准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你别胡乱指点,我自有妙招应对,你在后面咋咋呼呼的,叫我怎么赢爹爹。” 叶莎道:“我只说两点。其一,我是女子,不是君子;其二,你若输给李叔叔,是你自己棋力不行,可怪不得我。” 李准道:“你的棋太臭,你去指点我爹,所谓此消彼长,我和爹的棋力也就略逊那么一小筹,若是有你从旁减损,我定能赢他。” 叶莎道:“才不是。我的棋下得好得很。我也两不相帮,就四处走走看看。”说着便踱步到了李岱身后站着。 李岱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莎莎,你还真信他的话,要来害叔叔不成?” 叶莎嘟着嘴道:“叔叔,你怎么也这样说我?” 李准乐得拍手,说道:“哈哈,爹是怕输了先找借口吧?你一贯来老成持重,怎么会因为外界这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打扰而心旌神摇。莎莎,你还是站我后面吧,免得爹爹输了不认。” 叶莎道:“才不要,你说过去就过去,你说过来就过来啊?”话是这么说,人却已经走到了李准身后。 李岱道:“小儿诈我,就这般反复劫争,你又能讨得什么便宜去?” 却听李准大叫一声:“飞刀!哈哈哈,这步棋你没想到吧?” 李岱一看,竟真是一招自己绝难想到的好棋,这一步走完,自己已经大势已去,便只得弃子投降。 叶莎道:“想不到,你小子胡乱下,反倒赢了李叔叔。” 李准道:“什么叫乱下啊?我这是重复落点,越打越伤。到底是注定要成为天下第一人的暗器行家,看我飞刀夺魂!” 李岱笑骂道:“才赢了一局,又得意忘形了。你这些天飞刀练了没?” 李准道:“自然练了,不然以后怎么参加囚天争锋!爹,敢不敢较量一场?” 李岱道:“大言不惭。” 随即取了三枚圆孔铜币,让叶莎拿去摆在二十步外,后方格以木板。又取了六把空心直刃的飞刀,两人各执三把。 李岱道:“我们谁先来?” 李准道:“长者为先,你先来。”心中想的却是,且先看爹爹打得怎么样,方有机会克敌制胜。 李岱又岂会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当即也不推脱,三把飞刀夹于四指之间,这样比准头的竞技,他竟然三刀齐飞。只听得一声脆响,三枚铜币已经被钉在了隔板上。 叶莎连忙拍手叫好,但又想到,这么一来,臭小子就输了,又有些不忍心再欢呼。 李岱笑道:“怎么样,还比不比?要是比的话,尽力争一个平局,便算你赢;若是不比的话,那就是弃刀投降,我当你没输。” 李准捡了一块方木用飞刀在其上插出三个浅槽,走过去把父亲的三把飞刀拔下,方木置于原来的高台之上,三个铜币卡在浅槽中,纵向对着李岱和叶莎所站的方位,后边仍然格以木板。一切准备妥当后,方才回到叶莎身边。 说道:“爹,我借你的三把飞刀一用。” 言罢,六把飞刀齐出,应声便着,竟然两两将铜币夹在其间。这一下委实打得漂亮,连李岱都忍不住赞叹。但见李准走过去,轻轻撤出方木,铜币仍然夹在飞刀之中,不曾落下。 李岱赞道:“臭小子,好手段。” 李准道:“感谢爹爹借刀。” 李岱道:“这一手确实不错,却不是我们檀林李氏的手法。” 李准道:“此乃云姨所授的金钩之法。” 李岱道:“原来如此,那为父便输得情愿,毕竟还是自家人的手法。” 叶莎道:“李叔叔,你怎么也......” 李岱笑道:“哈哈,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为老不尊了。” 叶莎道:“臭小子,你倒是学得够快,才这么一两天,你已经学得这么纯熟了。” 李准道:“纯熟可万万不敢当。云姨使起来才是刀随心走,出神入化。” “夸我什么呢?”云绮罗和倪娅双双从外面回来,进门就说道,“定是李准小子又在卖弄技巧了吧?” 叶莎跑过去道:“姆妈,你看李准的飞刀。他学你的手法,才一两天就有这样的造诣了。” 云绮罗和倪娅一起过去察看,也不由地连连惊叹。说道:“李准小子,确是飞刀的天才。” 倪娅笑道:“我觉得也是,将来肯定比他老爹要强。” 李岱笑道:“你却不用拿这个来激我。儿子比爹强,我自然更高兴啦。” 叶莎道:“娘,你都教了李准,也教些给我吧,不然的话,我现在还能打过他,以后恐怕就要被他超过了。” 李准叫道:“你几时能打得过我了?” 云绮罗道:“教他教你,不是一样嘛。” 叶莎又去求倪娅道:“仙女娪娒,你最好啦,我姆妈教了李准,你武功那么好,也教教我呗。” 倪娅道:“那自然是教得,你们母女在这里住上个把月,我把能教的都教给你。” 叶莎道:“那可不得行,我学东西很慢的。” 倪娅道:“慢才好啊,慢就再多住久一些,住多久都没问题呀。” 叶莎道:“你们就爱取笑我。” 李准也走到倪娅身边,说道:“娘,我今天不光飞刀赢了爹爹,下棋也赢了哦。” 倪娅看一眼李准,又看一眼云绮罗,冲她笑道:“我们这两个爱撒娇的儿女啊。” 云绮罗也笑道:“是的。从前她只跟我撒娇,跟她爹爹都不怎么撒娇,现在好了,又多了一个你宠着她,更加恃宠而骄啦。” 倪娅道:“女孩子嘛,撒娇也正常。你看我家这小子,十几岁的男娃了,还这样。” 云绮罗凑近她耳边说道:“你家儿子会撒娇,也会哄人得很。”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牵着手往屋里跑去了。 第47章 月下竹前思良策 黄洛真终究还是答应了跟随黄无施来见一见季伯当和季可言,但是诚如原先想的一样,确是相见不如不见。毕竟一个是明州数得上号的巨商富贾,一个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与自己这么一个目不识丁的村妇实在是很难聊到一处。但总算季家父女都不是刻薄之人,也能理解黄洛真的苦处,并不曾轻视于她。 就这,于黄无施而言,已经相当满意了。季伯当极力挽留黄洛真在府中住下,但是被她婉言谢绝。她又不肯接受季老赠送的宅子,就一起住在了黄无施和魏得龙居住的府苑中,每日郁郁寡欢,茫然呆坐。 这日,黄无施从季言堂归来,看进度不日就能顺利落成。自然是志得意满,连走路都带着风。恰逢外出办事的魏得龙也正骑马回来,两人便笑谈着一起进屋。一进屋,就看到黄洛真等在厅堂,似有话要与他们说。 黄无施道:“娘,你这是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黄洛真道:“无施,我是来向你们辞行的。你和得龙二人每天早出晚归的,时常一天都见不到你们人。我怕明日一早你们又早早地出去了,所以今晚就来跟你们说。” 魏得龙道:“黄母,这却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家丁佣人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跟我说就好了,是谁做错了,我换人便是。” 黄洛真道:“没有,他们都对我很好。是我一辈子清贫惯了,住这么好的房子,还有佣人照顾着,实在是住不习惯。” 黄无施道:“娘,咱能不想一出是一出嘛?我这马上季言堂就要开门授徒了,你这时候说要回去,不是给我添乱嘛?” 黄洛真道:“不需要你们送我,我自己慢慢走回去就行了。” 黄无施道:“走回去?那么远,你走要走到什么时候去啊?” 魏得龙道:“傻小子,你说什么话,你还真让你娘走啊?” 黄洛真道:“或者你们给我雇一辆马车,进得村子,我就能自己走回去了。” 魏得龙道:“黄母,你别着急。我觉得你当真要回去,也等无施的季言堂开门了以后。” 黄无施道:“魏大哥,你也别劝了。其实我也觉得我娘说得对,我们老是在外面,她一个人在家里,每天闷着,容易憋出病来。而且人生地不熟的,想出去走走都寻不到人。” 魏得龙道:“可以让她去找季可言呀,你俩成亲还得一两年后,让他们婆媳之间先熟络起来。” 黄洛真道:“得龙,不用了。可言姑娘是大家闺秀,跟我这种山野村妇有什么话说啊,我要是找她去,那倒真是两个人都不自在啦。” 黄无施道:“好啦,好啦。我自会帮你安排好,你先去休息吧。” 待黄洛真回房去,黄无施便拉魏得龙到竹林前的石桌旁,坐在石凳上,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一声轻叹,欲诉衷肠。 黄无施道:“大哥,这门亲事是你说的,你可是害苦了我。” 魏得龙道:“贤弟,怎么这样说话?” 黄无施道:“自是跟你说笑的。自囚天岛回来,这许多事,都是大哥在真心帮我。我又怎么敢埋怨大哥呢!只不过,这季家,确实比我们胜过太多,门不当户不对的,总难免会遇到烦恼。总算父亲大人和可言都是极好的人,换个别的大户人家,肯定看不起我。” 魏得龙道:“那也不用妄自菲薄,闻道有先后,得势分早晚,贤弟是人中龙凤,自有腾飞之时。” 黄无施道:“有大哥此言,真的是让我倍感宽慰。这辈子能得大哥这般至情至性的朋友,是我黄无施的福分。” 魏得龙道:“贤弟言重了。” 黄无施道:“我还有件事想要麻烦大哥。我想请你帮我送一下我娘亲回家,我这边实在是抽不开身。” 魏得龙道:“明日恐怕不行。下午有钵兰岛回来的手下回报,说娜姐派了孙雅和朱仓余来明州。明日、最晚后日就能到了。想是要来看一下分部的情况,还有贤弟之事的进展。” 黄无施道:“分部之事,你只需要安排得力的手下,带着孙雅和朱大哥一起实地看一下,不言自明;至于我的情况,还有什么比我自己向他们说明来得更直接的。” 魏得龙道:“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你知道的,我也想了解一下娜姐的情况。” 黄无施道:“那就更应该我帮你来了解啦。你想想,就你和朱大哥这层关系,你每次看到他都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他看你肯定也不痛快。万一你跟他打起来,孙雅再跟娜姐一讲,这事情不就搅黄了嘛!” 魏得龙道:“就姓朱那小子,他还敢跟我打?我便让他一只手,他也不敢在我面前动武。不过,你说的这点倒也有道理。 黄无施道:“所以啊。你代我送我娘回去,我代你向孙雅说明情况并且打听韩娜的事情,最合适不过了。” 魏得龙道:“那行吧。再说,我最多一天也够来回了,兴许我回来,他俩还没到呢。” 黄无施道:“是啊。还有一件事,我想麻烦一下大哥你。” 魏得龙道:“你说吧。我这个天来客明州分部主事、走马帮帮主,就像是给你打杂的。” 黄无施笑道:“大哥说笑了,哪能啊!就像娜姐说的一样,能者居之吗。” 魏得龙道:“那倒也是。还是娜姐最懂我。” 黄无施道:“是这样,我娘这次回去,我怕她又去找那个胡三槐。大哥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们都断了念想?” 魏得龙道:“这却难办,我总不能杀了他吧!就一个木匠而已,我一身武艺,决然不能对这样没武功的人下手。” 黄无施道:“那倒也是。而且他若死了,纵然不是我们干的,我娘也要怪到我头上来。” 魏得龙道:“就是这话呀。对了,贤弟,你们那有没有妓院?” 黄无施道:“穷乡僻壤的,便像城里这般正儿八经的青楼、妓院肯定是没有。但是吃腿儿饭的窑姐肯定是有的。” 魏得龙道:“那便行了。我花钱雇些窑姐去倒贴那老光棍几次,一旦食髓知味,他便改不了了。令堂见他这样,自然会对他死心。” 黄无施道:“如此,便拜托大哥了。” 魏得龙道:“别说这些客套话,大哥不也有大事,着落在你身上。” 黄无施道:“大哥,你就放心好了。下次再见韩潭主之日,就是你俩破镜重圆之时。” 魏得龙抬头看着天空,喟叹道:“月有阴晴圆缺,我这破碎掉的感情,可啥时候能圆回来啊!哎,娜姐......” 第48章 断臂求存血染庄 孙雅是个二十五岁的女人,这个年纪在天来客的汇海潭可以执掌演武司的并不多,最近一个二十五岁之前就执掌演武司的也就是被她取而代之的魏得龙了。当然,魏得龙执掌演武司,一方面在于他确实有不错的天赋,办事情也很得力,另一方面自然也因为他和韩娜的特殊关系。但这样的关系也很容易破灭,因为替代的成本很低,毕竟在天来客,最不缺的就是年轻有实力的青年才俊。 魏得龙显然并不清楚这一点,他始终都不觉得自己和韩娜之间那点畸形的关系是一场权色交易,反而时常幻想着远离江湖纷争后双宿双栖的爱情。所以,虽然答应了帮黄无施送其母回去,但对于孙雅和朱仓余此次的到访他依然小心在意,一直到凌晨都还在跟自己最得力的助手预演可能遇到的问题。 但显然,这样的准备,全无意义。因为他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孙雅不只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个跋扈的女人,更不要提跟在孙雅身边的还是如今正得宠的朱仓余。在这样的两人面前,怠慢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行。 孙雅坐在高台上,看着跪在底下的戴伟,怒道:“我们辛辛苦苦从钵兰岛赶来,他魏得龙摆什么谱避而不见,偏叫你这么个黑大汉来敷衍我,莫不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戴伟是个铁塔一般的汉子,皮肤黝黑,身体特别壮硕。既是这所谓的明州走马帮副帮主,也是魏得龙的左膀右臂,是魏得龙在这边除了黄无施之外,难得的可以交心的朋友。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刚直,如果像魏得龙预想的一样,按部就班、对答如流,自然能应付得当。可一旦事情的发展完全不按照事先所想的那样,他便只能耿直应对。就像现在,孙雅的人不由分说把他给控住,让他跪在台下答话,他已经明显感觉到对方是来找茬的了,心中的怒火便即按压不住。 听孙雅这样问,戴伟如何能忍,昂首答道:“魏帮主有事外出,已把事情全权委托于我,见我如同见他,如何能叫怠慢?” 孙雅道:“你这是什么歪理?你是什么身份,也配与我平起平坐地对话嘛?” 戴伟道:“我是人微言轻,可我现在代表的是魏帮主!” 孙雅道:“那按照你的意思,如果你今天临时断手断脚了,你又委托给一个家丁佣人,难道要我和一个浇花倒粪的同席而论嘛?” 戴伟道:“孙司长位高权重,武艺高强,因何这般强词夺理?我自好好地在这里,怎么就断手断脚了,又哪里委托给家丁佣人了?明州分部与演武司地位相当,但所辖者众,要论起来权力犹在你之上。你们远道而来,我们认真理会就是。却不是看你来耀武扬威的!” 孙雅怒道:“放肆。你只当你代表的是魏得龙,那我代表的是韩潭主,你明州分部再大能大得过汇海潭嘛?你这样藐视韩潭主威严,还不是找死!” 戴伟站起来道:“魏帮主殚精竭虑,在明州苦心经营。本以为能得嘉奖,重获重用。谁曾想碰到你等这样的奸佞之徒,在这里没事找事,搬弄是非,我看你们也不想好好察看,就是为了惹事端来的吧!” 孙雅道:“谁让你站起来的?你这是公然的以下犯上!” 戴伟道:“久闻孙司长颇有些勾人的手段,二十五岁就执掌演武司,在下倒想领教一番。” 那孙雅所使的兵刃是一对铁钩,勾、撩、抓、探,非常犀利。钩柄处设有机括,挈出则变成两把短刀,除了临敌之时可以出奇制胜,她的刀法亦有相当的火候。戴伟故意说她兵刃之事,却是暗讽她也是靠出卖色相,才有如今的地位。 孙雅从长靴中掏出铁钩,其状恰如两只带爪的前臂,正待率先发难。 朱仓余道:“戴副帮主既然想要领教勾人的功夫,小生便陪你玩上几招!” 说话声中,一只铁球便往他脸上打来。戴伟举起铁臂一挡,把那铁球弹了回去,自己却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所赖他这对铁手套却非凡物,漫说寻常的兵刃,就算是宝刀宝剑也很难砍破,利斧重锤也不易敲折。 朱仓余把玩着手中的铁球,一拉开,原来是两只扣在一起的铁手,中间以极细的铁线相连。说道:“刚才是戴大哥跪得久了,立足未稳,我们重新打过!” 说话声中,已经来到戴伟的身前。其实只刚才铁球那一击的力道,戴伟已经知道眼前这个白面书生不好对付。心中暗道:不好,却是我逞强坏了大事,这小子一人已经不好对付,若是二人齐上,哪里还有我的性命。 当即边打边退,只想拖延时间,若能赢个半招,自己见好就收,对方也好就坡下驴,等帮主回来之后再做计较。可如今已经入夜,此去金娥山,来回应该也早到了,却不知帮主是哪里耽搁了行程。 他兀自心中盘算,朱仓余却是步步紧逼。那两只铁钩,中间有铁线相连,来去如风而且不好格挡,自己的武功又是刚猛为主,灵巧不足。一时间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 戴伟心中惊惧,脚下打滑,身上已经被铁钩砸了好些下。那钩爪虽不锋利,却带有细细的铁齿,打在身上就如被人咬了一般,一下就能扯下一块皮肉。伤口处鲜血淋漓,痛感从周身袭来。戴伟固然知道,再打下去自己绝对要吃大亏,别说赢得一招半式让自己见好就收,此刻恐怕自保也成了问题。 当即向后一躲,跪倒在地,说道:“尊使武艺超群,戴某自愧不及。愿乞放过,但求等魏帮主回来再发落。” 孙雅道:“若是都像你这般,冲撞了上使,然后大言不惭要与上使动武,打不过了又投降讨饶,妄求自己人徇私放过。那天来客哪还有规矩?汇海潭哪还有威严?” 戴伟恍然,孙雅根本就不想放过自己,她这是在杀鸡给猴看。既如此,也只有拼死一搏,做困兽之斗。当即重新站起,拿腰带缠紧了腹部和后腰的两处重要伤口,其余几处还在流血的伤口处理不了,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只盼,魏得龙能快些出现。 孙雅冷冷地说道:“仓余,不要手下留情,说要他断手断脚,就要他断手断脚。” 朱仓余闻言重新发起攻势,这一下来得却比先前要凌厉得多,原来先前那种攻击不过是猫戏老鼠,权当消遣。戴伟自知决然抵挡不住,当即也换了打法,便举着左臂格挡,右手开始猛攻,只想着便即拼了左手不要,也要做出适当的反击。 朱仓余的铁钩一头绕过戴伟的左肩又从腋下穿过,在上臂绕了两圈扣进骨肉之中。另一头拽在自己手中,使劲一扯,别扯得戴伟吃痛向前。 戴伟向后回扯,看铁线深深地嵌进身体里,却无能为力。 朱仓余心中发狠,就欲断其左肩,忽觉手中铁线一松,但见戴伟不管不顾挥爪向前冲来,慌忙一脚踹其胸口把他踹飞出去;戴伟的铁爪也已经在他左脸划过,留下四道极深的裂痕,牙齿几乎都能感觉到脸上的破洞处吹来的风。 两个男人的惨呼,在这空旷的大宅中回荡。 黄无施推门而入,看着两个血人,一时间怔在原地。戴伟的左手从肩膀处齐根而断,血肉模糊的伤口处鲜血还在不断涌出;朱仓余用手按住左脸,兀自哀嚎,血水从手指尖不断地喷射出来。 魏得龙推开黄无施,大喊一声:“戴兄弟!” 第49章 新仇旧怨起杀意 魏得龙一边替戴伟封住穴道止住血,一边吼道:“孙雅,还有姓朱的,你们别跑,今天魏某倒要与你们说道说道!” 孙雅也在给朱仓余处理伤口,应道:“是你自己管教不严,你的手下先对上使动手,我们为什么要跑?” 魏得龙道:“这是在我的地盘,别说只是先动手打你,便是杀了你们,也在我的职权之内。你们竟敢对我的副帮主动手,我不会给你们狡辩的机会的!” 孙雅道:“我们的人可不止随身跟在左右的这么几位,暗处自还有我的护卫、眼线。你莫不是还敢杀了我们,欺上瞒下不是?” 魏得龙道:“草鸡了吧?你个不要脸的婆娘,男人你陪着睡,女人你也陪着睡,你还以为你那点风流韵事,一直在龙潭里捂着呢吧!少在这里跟我虚张声势,明州上下,水路陆路都是我的人,就算你真有什么眼线亲随,你以为他们走得了嘛。” 说着,抬手一只袖箭打出,却是一只响箭。一时间几十名他一直秘密豢养的死士集结在庄外,这些人的装束分明就与他寻常的走马帮手下全然不同。 魏得龙道:“把庄子给我围住,一个人也别让他走脱。” 孙雅把朱仓余扶起,看这阵势忽然有些心虚,她此次前来,身边除了朱仓余之外,只带了四名亲随——之前控制住戴伟的四人,此时均在这个庄子里。她方才那么说,也只是虚张声势,以为可以恐吓魏得龙。却不想魏得龙杀心暴起,全然不把她几句虚言放在眼里,这倒让孙雅犯了难。 她自然知道,论武功,这位十八岁就执掌演武司的前司长远在自己之上。若不是韩娜喜新厌旧,又有了朱仓余这位新宠,嫌魏得龙总在身边扰烦把他调来了明州,那演武司司长还真不是自己能坐得的。 思忖再三,孙雅只得选择服软,说道:“魏帮主,魏兄弟,暂息雷霆之怒,一切都是误会。全都是误会!” 戴伟抬起右手,指了指孙雅和朱仓余,吃力地说道:“帮主,此二人不可放过。他们就是故意找茬来的,若放他们回去,定然污蔑于你。我方才不敌之时,也已求饶,他们还是痛下杀手......” 魏得龙示意他无需多言,安心休养,避免伤势加重。其实,魏得龙心中又何尝不知,除非是让兄弟断了一只手求和认栽,只要选择了讨说法就没有容情的余地了。 但见他走到戴伟的断手跟前,俯身将断手拾起,取下那只已被鲜血染红的铁手套,戴于自己的左手,一步一步向孙雅和朱仓余走去。 孙雅道:“魏帮主,你要三思,一动手你就回不了头了。” 魏得龙笑了笑,说道:“从你们带着恶意来明州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孙雅道:“韩潭主差我们来办事,若不见我们回去复命,定然知道是在你这里出了状况,你也不想这样的。不如息事宁人,双方各让一步。戴副帮主固然受了重创,仓余的脸也毁了容啦,何必把事情闹大呢?” 魏得龙怒道:“无耻粉郎的小白脸,也能和我兄弟的手相提并论嘛?” 朱仓余半边脸尽毁,此时说话漏风不说,每说一个字都疼得冒汗。但还是艰难地说道:“黄兄弟,你我兄弟一场,你帮我求个情。” 黄无施有些为难,论兄弟感情的话,朱仓余虽与自己有结义之谊,但决然不如魏得龙待自己这般恳切真诚;但要说看着魏得龙杀了朱仓余,又难免背上对结义兄弟见死不救的骂名;可若放了孙雅和朱仓余回去,势必又会对魏得龙不利。他犹豫不决,欲言又止,良久不知该当如何决断。 魏得龙知他为难,说道:“无施,你不要开口劝我,否则兄弟都没得做。我不想让你为难,所以先委屈你一下,事情结束我再向你请罪!” 随即命令左右:“来人,把黄兄弟押至门外,不得出声、不得行动,没我的命令不得入内!” 黄无施喊道:“魏大哥......” 其余的话未及说出,已经被几名黑衣死士给控制住,扣押至门外。 黄无施一出去,意味着再也没有斡旋的可能了。孙雅、朱仓余也只能做好决死突围的准备。孙雅的四名手下率先动手,他们一齐向魏得龙扑去,嘴上喊着:“司长,我们拖住他,你们俩伺机突围。” 魏得龙视若无睹,只是随手一抓,四人已经握着脖子,躺在地上抽搐了,瞬间就成了四具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朱仓余道:“孙姐,怎么办?你能挡得住他吗?” 孙雅骂道:“好个没出息的粉郎,要拼命的时候,却要躲在女人身后。” 魏得龙欺身逼近,问道:“商量好了谁先受死了没?” 朱仓余正想向后躲去,孙雅一把将其推出,正挡在魏得龙身前,没奈何只好挥舞铁线钩,与魏得龙战在了一处。 魏得龙最恨的就是这个朱仓余:前有横刀夺爱,在韩娜人前受宠;今又伤其兄弟,断了戴伟一臂。如今新仇旧怨一起算,哪还能容他活着。 虽然都练得是爪上的功夫,但是魏得龙的身法、力量、速度、招式均非戴伟这种纯拼力量的莽夫可比。他平时也从不戴什么铁手套,自己一双铜筋铁骨的大手早已经绰绰有余。今番戴了戴伟的手套,自有和他一起报仇杀敌之意。铁手套的防护之下,朱仓余的铁线钩在他眼中,宛如无物。 但见他探手接住铁钩,把钩交于右手,使劲向后拉拽,铁手套便往朱仓余没有受伤的右脸抓去。朱仓余吃过一次亏,哪里还敢力敌,只好弃钩转身,妄图逃脱。魏得龙一甩铁线钩,系住了朱仓余的右手手腕,只一拉,便将整只手掌完全切去。这一边,铁手套直接甩出,便如一只飞爪,直直地插进朱仓余的左肩。 朱仓余一声惨呼,便即栽倒,昏死了过去。魏得龙挥舞着铁线钩和利爪,直扑孙雅而去。孙雅的两只铁钩却不比朱仓余的,没有铁线相连,所以只是近身的短打兵器,如今执于双手,上下格挡荡开那个线钩。 这原来也不是魏得龙的趁手兵刃,只不过看那铁线轻易地就能切断朱仓余的手腕,非常锋利,才临时拿来用一下,见几下攻势全被孙雅挡住,便即丢了铁钩,双手化作利爪,便向孙雅抓去。只几下试探,便已将孙雅的一对铁钩抓在右手之中。左手便欲抢上,去掐孙雅的喉咙。 忽闻有人朗声喊道:“魏帮主,且慢动手!” 那声音层层叠叠,如河水汹涌,似雪山崩坍,魏得龙知是有高手驾临,一时间恍惚,忘记了出手,也忘记了防守。 孙雅一按机括,钩爪弹开,两把短刀便向魏得龙的胸口戳去,却被一阵巨力弹开,双刀脱手,向后飞去,插在了身后的墙壁之上。其中一刀划破了右边的面皮,幸而伤得不深。 荡开她双刀的,却原来是一件僧袍的衣角。孙雅顾不得去管脸上的伤势,和魏得龙一起,跪地叩首道:“参见无相佛。” 无相佛杜坤赫然立于前厅说一声“请起”,站在他身旁的正是黄无施。 杜坤道:“我只知韩婆娘在明州设了分部,却不知是在这里。若不是正好路过看到黄小子被人控制住站在屋外,今日也便错过了。都是教友,你们且说,所为何事?” 戴伟也已经恢复了些气力,可以坐起,说道:“孙司长和那姓朱的来明州察看,我接待的他们。谁曾想,这二人百般刁难,分明是来找茬,我气不过,就先动起了手。” 杜坤道:“是你先动的手?那便下去。” 说着,一挥衣袖,戴伟应声飞出,重重的摔在地上,喷出一大口鲜血。虽还有命活着,这伤势却非得半年以上不得养好。 其余众人皆低头默立,不敢言语。朱仓余伤得重,之前被杜坤的声音震醒,却起不来,也不敢出声,趴在地上装死。 第50章 锣鼓喧天季言堂 杜坤让魏得龙、孙雅、黄无施一起进屋落座,又差人把戴伟、朱仓余抬去治伤,其余众人全部撵出庄外听命。 杜坤道:“这原是你们汇海潭之事,我不便插手。但我不管,你们今日也不知该当如何收场。” 魏得龙、孙雅一起说道:“愿听无相佛吩咐。” 杜坤道:“朱仓余和得龙之间的嫌隙,我也知道一些,他有挟私报复、故意找茬之意也好理解。小孙你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怎么也那么没有容人之量?” 孙雅道:“无相佛面前,不敢相瞒,仓余和我亦有交好。他挟私忿,唆使刁难,我一时为情蒙蔽,犯了大错,却与魏帮主并无私怨。” 魏得龙自知她避重就轻,此时把责任全推到朱仓余身上,却全然不提自己嫉贤妒能、因觉怠慢而迁怒于人的事情。但是此时也不好出言反驳。 杜坤道:“那小白脸,确也该死。得龙,那小子最仰赖的一张脸既已毁了,你的副帮主这只手也接不回来,因何要拼得个欺上瞒下的罪名,也要痛下杀手呢?” 魏得龙道:“却也是因为新仇旧恨一起算,一时冲昏了头脑。” 杜坤道:“我看你是想着索性杀了这二人,韩娜身边需要用人,会把你调回钵兰岛去吧?” 魏得龙低头说道:“无相佛目光如炬,得龙不敢隐瞒。” 杜坤道:“但你这般做了,他二人没有回去复命,韩娜察查起来,你却隐瞒不住。” 魏得龙道:“一时间怒从心头起,却没想那么多。” 孙雅心道:什么叫没想这么多。我分明有提醒过相同的内容,也不见他在意。 但孙雅也只是在心中这么想着,并没有开口戳穿。 杜坤道:“既然你二人并无私怨,朱、戴两人的创伤也已造成,为了让你们能够交代,便由我来帮你们做个证明如何?” 魏得龙、孙雅齐道:“谢无相佛成全。” 杜坤道:“那就说小孙小朱众人快到明州码头之时,遭到歹人袭击,四人战死,小朱重伤,得龙带着戴伟前来接应,也遭到一些损伤,适逢我也赶到,杀得一伙歹人全军覆没,尽沉海底。怎样?” 魏得龙道:“我这边没有问题,手下之人,绝无敢妄言者。” 孙雅道:“我们六人前来,只有两人回去,仓余还受此重创,只怕潭主不信。” 杜坤道:“既是我亲自去说,韩娜因何不信?难道我新泉潭还会对她汇海潭有所图不成?” 孙雅道:“如此便依无相佛所说。” 魏得龙道:“我与娜姐两地相隔,便想说什么也没得机会。孙司长、姓朱的都是娜姐的枕边人,难保日后不恶语中伤,于我却无保障。” 杜坤道:“如此却也好办,姓朱的那小子要不就杀了,即便许他活着,他的脸也毁了,韩娜自不会再让他陪侍身旁。是杀是留,你们自己决断。既然你要个保障,便这么办,能和韩娜朝夕相处的知情人只剩孙雅一人,以后不管韩娜是从哪里得知情况的,我都当是她泄露的秘密,帮你杀了她。如此可曾有人反对?” 他既已如此说,二人皆不敢反对。孙雅道:“仓余就留他一条命吧,我自有办法让他不敢胡言,否则无相佛动动手指就能取我性命。” 杜坤道:“那便由你。” 二人齐齐拜谢。 杜坤道:“黄小子,你自立门户之事,可有进展?” 黄无施道:“承蒙杜潭主记挂,自家的季言堂,已经快要落成了,不日就可以开馆授徒了。若是杜潭主得暇,还望多逗留些时日,为小馆增添些光彩。” 杜坤道:“进展这么快?那自然要得,我便多住几日,沾沾你的喜气。只是,因何叫季言堂啊?” 魏得龙笑道:“杜潭主有所不知,黄贤弟鸿运当头,吉星普照。”遂把这些时日发生在黄无施和季家的事情如实相告,唯独省去了关于黄母黄洛真的那一段。 杜坤闻言大笑,说道:“如此倒真的是鸿运当头啦,那就更加该当恭喜了。” 他三人有说有笑,孙雅在一旁插不上话,一时颇为别扭,却也不敢说什么。 杜坤见状,说道:“你且先退下吧,把我交代的,和黄兄弟自立门户之事的进展一并告知韩娜,便可以交差了。你告诉她,我要留几日见证黄小子的开馆大典,但有不明之事,我回去之后自会与她说明。谅那婆娘也不敢怀疑我说的话!” 孙雅道:“是,孙雅告退。” 五日之后,良辰吉日,季言堂在锣鼓、爆竹声中正式开馆。季伯当、季可言、黄无施三人作为主人热情接待宾朋。季伯当是城中有名的富商,又是德高望重的义翁,自然是很多人前来拜贺。黄无施在明州城没什么亲朋,母亲黄洛真亦在老家不曾到来,只有杜坤和魏得龙算得上友人,其余的尽是魏得龙安排的一些走马帮的帮众前来捧场,烘托人气。季可言担心黄无施觉得难堪,便一直陪在左右。 季伯当看城中有头有脸的朋友都来得差不多了,便高声说道:“这季言堂乃是我送与女儿及半嗣的定亲之礼,今日良辰吉日,顺利开馆授徒。幸得各位高朋捧场,邻里协助,使敝馆蓬荜生辉,老朽亦觉不胜荣幸。他日若有高义之士、爱武之人,承蒙抬爱,多多光照,老朽先行谢过。下面便让半嗣黄无施,给大家讲几句!” 众人亦皆欢呼叫好,黄无施首历如此大事,自然紧张慌乱,幸得魏得龙、季可言等人从旁鼓励,方才镇定心神。 黄无施道:“我本山野小民,一无所有,只有一身粗浅的拳脚功夫,却能得义翁我爹扶持,才有这季言堂落成之幸事。又得各位好朋友相助,尤其是可言的垂青,才有我的今日,除了感激,还是感激。方此之时,心中激动,口不择言,但乞见谅。下面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季言堂的武师吧!” 众人齐声高喊“好”,以作回应。 黄无施拉出一个高个壮汉,说道:“这是严戈,武功高强,力大无穷,善使斧、锤、钢鞭、狼牙棒等重手的兵刃。” 又指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黑汉道:“这是母克军,负责教授拳脚基本功,掌、爪、拳、腿都是一绝。” 又相继介绍了李喆、米唯丰、木震林、龙为深等几个负责教授刀剑、轻功、枪棒等各式武功的武师教头。每介绍一人,围观众人尽皆报以热烈的欢呼。 为了让黄无施可以少走一些弯路,魏得龙并没有让天来客中的人来季言堂教授武功,这些武师教头全是他动用自己的人情寻来的江湖朋友。黄无施感激之余,却也没什么可以表达谢意,唯有不断鞠躬致意以表自己的拳拳真心。 大典已毕,季伯当早已在三江楼备好了几十桌上等的宴席招待宾朋,自然也不在话下! 第51章 金钩打马震荒漠 这是李准第二次出远门,却是第一次进沙漠。李岱骑着骆驼走在前面,李准趴在驼背上跟在后面。偶有风沙眯眼,西望云霞满天。正是初冬时节,太阳还未落山,照在身上却不觉暖意,飞舞的黄沙拍到脸上却沁着冰雪的阴寒。 李岱倒是兴致正好,高声吟道:“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李准道:“爹,您还是歇会儿吧。这都冬天了,大雁老早飞去南方了,哪有归雁入胡天?这时候便是有只云雀,我也把它抓来烤着吃。” 李岱笑道:“稚子无知,天高地阔,似乎很远,但对于这沙漠的鸟儿来说,南北之间其实并没有相隔甚远。这沙漠里的天鹅湖,冬日里便有许多的鸟儿迁徙于此。大雁、野鸭、白鹤、沙鹬,蔚为壮观。人,又何尝不是,以为可以走得很远,其实一辈子也就这么点方圆。” 李准道:“大哥、二哥居然生活在这样远离中原的僻静之处。” 李岱道:“仙来胡原先便是胡地,也是近百年间才多为汉人居住。于我们而言,千里迢迢而来,自然是远;但若是他们这里的人,要去我们檀林,檀林也就成了远方。而且,你方在半道,不明就里,当真到了那里,就知道绝非僻静之所了。可热闹着呢!” 李准道:“这都冬天了,不久就要过年了,到时候你回家了,留我一人独自寄居在二哥家,会不会不合适啊?” 李岱道:“江湖儿女,这有什么关系?这次是柯谩自己写信邀请你去他那里修习剑法,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你去了可要好好学。” 李准道:“我知道,我还要囚天争锋,赢得金令呢。” 李岱笑骂道:“习武之人,切记戒骄戒躁。稳扎稳打的,别老想着一步登天。” 李准点头称是,又道:“爹,你之前独自游历天下,像这沙漠之中,百里之内不见人烟,不会害怕吗?” 李岱道:“出门之时是独自一人,但路途之中常能结识好友,一路之上多有各色的好友作伴,怎么会觉得寂寥呢。再说,这些地方只是地广人稀,却不是荒无人烟,若非我们急着赶路,还是能寻到好多游牧之人的。去仙来胡是往西行,若是在这里改道向北,用不了几日就能去到刹马帮和屠狼门了。等送完你,我回来时,可以去找他们拜会一下。” 李准道:“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回得晚了,娘肯定饶不了你。” 李岱挥了挥手中的鞭子假意要打,笑骂道:“你这孩子。” 李准笑道:“爹,常听人说沙漠里有狼,太阳快下山了,我们会不会给狼偷袭啊?” 李岱对这个儿子也是无可奈何,说道:“你这脑子里一天天在想些什么啊?你不是老在标榜自己这段时间飞刀又精进不少嘛。真有狼群袭扰,你且打给我看看,是否真像你说得那么厉害。” 正说话间,却见前方扬起一片沙尘。 李岱说道:“不好,莫不是要起风沙了。” 李准眼力更佳,向前望去,叫道:“不是风暴,是有几人骑马狂奔。” 马蹄声渐近,果见八匹快马分作两队,正自奔袭。前方五骑均是红鬃高蹄的大马,马上五人皆是黑衣打扮。后面三人的马要矮小许多,速度不及前队,似乎是在追赶。 李准道:“这前方五人,却被三人追着跑,好生丢人。” 李岱道:“人与人之间本就差距很大,以一当百者尚且有之,三人追五人原也不算稀奇。” 忽见前方居中一人,忽然伏低,侧身挂于马的一侧,甩手打出一把飞镖,后方两骑应声栽倒,两人在马摔倒在地前脚踏马背一跃而起,向前跃落。虽未摔倒,却已被落在了后面。只剩一人骑着白马,还在追赶前队。 李准叫道:“骑白马那人,不就是刹马帮的邓定川嘛。” 就看邓定川一杆长枪如同劲弩,迅速投出。最后边的黑衣人背心中枪,闷声跌落马下,一命呜呼。邓定川跃马从尸体旁飞驰而过,长枪又回到手中。那匹马没人催赶,慢了下来,后边马被击毙的其中一人飞奔赶上、跳上马背,快速奔袭到邓定川身边,却原来是单予诗。 邓定川正打算如法炮制再杀一人,前方那人故技重施,又是一把飞镖打来,这次却不是打马,而是打人。邓定川挥长枪把飞镖扫落,单予诗从马背上跃起躲过了飞来的飞镖复又坐回了马上。只是如此一耽搁,两人与前面四人的距离又被拉得远了一些。 单予诗喊道:“定川,我这匹马快,你换我这匹马去追。” 邓定川应道:“好。” 说着两人交错跃起,互换马匹。邓定川催马赶上,果然比自己的白马快上许多。奈何前方四人骑的都是如此宝马,想要距离再拉近一些却已是困难。他见李岱、李准二人骑着骆驼,以为是过往商客,大声喊道:“快闪开,这四人穷凶极恶,莫白白害了性命。” 李准却喊道:“邓大侠莫慌,我们帮你挡住他们。” 话音方落,李岱十二把飞刀齐出,分别攻向四人的上中下三路。李准见状也是十二把飞刀在手,打的却是李岱相同的落点。 邓定川喊道:“前方哪路英雄,不要赶尽杀绝,至少留一人性命。” 他这话喊得却晚了一些,李岱、李准的打法非常巧妙,乃是看准了他们在马上狂奔,可做的闪避招式不多,所以两人打的落点完全一样,那四人挡下或者躲过李岱的攻击,却势必回到原来的位置,这时候想要躲掉李准的飞刀却不可能了。那可如何还能留得任何一人的性命? 亏是李准见机得快,探手入怀,却是老铁匠仿制的铁质金钩已经打好了,这次带了几十枚在身上。当即甩了三只铁钩出去,铁钩带着飞旋,后发先至,打落了原本打向一人喉咙的那把飞刀,另两刀本来打心口的一刀打在了左臂,原本打腰腹的一刀打在了左腿。那人一声惨叫,已经跌落马下。其余三人,不曾闷哼一声,均已一命呜呼。 邓定川纵马而来,跳将下马,挺枪指着那人让他不敢妄动,正是之前丢飞镖的那人。单予诗也赶到跟前,跳下马来,还有一人因为没了马匹徒步赶来,姗姗来迟,却原来是史夫子。 李岱、李准骑着骆驼走到他们身旁,也翻身下了骆驼。 邓定川抱拳说道:“多谢二位义士仗义出手,否则今日有可能要走脱了这几个恶徒。等等,看阁下的模样气度,莫不是檀林李氏中人?” 李岱作揖道:“不敢当。在下正是檀林李岱。这位是犬子李准。” 邓定川道:“果真是你们。在下刹马帮邓定川,这两位是单予诗和史夫子。见过前辈!” 李准道:“邓大侠,你不用介绍,我认得你们。几个月前在囚天岛上,见识过几位的风采武功。” 邓定川道:“败军之将,惭愧难当。哪有什么风采?” 李准道:“不会啊,比武竞技输赢在所难免,再说,大侠和我二哥的那场较量,堪称整场囚天争锋最精彩的对决,你二人平分秋色,并无输家。” 邓定川迟疑道:“你二哥?却不知是哪位高手?” 李岱道:“邓大侠莫要笑话,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因缘巧合之下,竟与仙来胡的沙震威、柯谩二人金兰结义,他说的二哥正是柯谩。我们此番就是要去仙来胡呢。” 刹马帮三人齐声惊呼道:“竟有此事,果然少年英雄!” 第52章 七雄作恶镇西京 众人点起篝火围坐在火堆旁,火上烤着的是之前被黑衣人击毙的马的马腿。一说起来才知道,这五名黑衣人并非这荒漠中的盗匪,却是西京逃窜来的一伙恶人,给自己取了一个七雄镇西京的诨名,却多为人所不齿。原先是兄弟七人,之前与刹马帮遭遇被邓定川搠死一人,又有一人在逃亡途中被史夫子的暗器所杀。剩下五人仗着有几匹好马,几度追击都被其逃脱,不想这次在这里,被他们和李岱、李准前后围堵,终于消灭。 李准道:“邓大侠,既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贼,干嘛还让我留一人性命?” 邓定川看一眼远处被绳索缚得死死的匪首,说道:“这些人逃到此地,仗着这里的居民住得分散、互相之间之间难得呼应,抢了很多人家。又不想只拿人家里的一点财物,便绑了人家的小孩让他们筹钱赎人,如此抓了有十余家的孩子,结果拿了赎金却不放人。我们也不知道孩子被关在什么地方、是死是活,所以让你留他一条性命。” 李岱道:“如此确实该当诛杀。等问出小孩下落之后,定然也不能放过。” 邓定川道:“那是自然。” 李准道:“邓大侠、单大侠、史大侠,你们真的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惩恶扬善,锄强扶弱,真了不起。” 单予诗道:“李少侠过奖了。若不是贤父子二人仗义出手,今天我们又得白跑一趟,恐怕又有很多人要遭其迫害。” 邓定川道:“是啊。而且李少侠竟能用飞钩把必中的飞刀打落,留下这畜生的性命,当真是神乎其技。” 李准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是我云姨的绝技,主要就拼个眼力。算不得什么。” 李岱道:“史大侠也是使暗器的行家里手,之前在囚天岛时,我还跟我儿提起过,一直没机会与你这样真正的暗器高手切磋一次,甚是遗憾。” 史夫子道:“李大侠过誉了。同样一批恶贼,我只击毙其一人,贤父子只一击便足以杀其四人,显然是你们更胜一筹。而且,我自问没有令郎那一手飞钩的手法。” 李岱笑道:“那是恶贼们迫于三位的虎威,早已经慌不择路,我们又岂敢贪天之功。” 李准则问道:“邓大侠,若是那十几个小孩还活着,被他们藏在什么秘密之所,若不及时去救,会不会冻死、饿死啊?我们是不是稍作休息,就去问清楚孩子的下落。” 邓定川道:“少侠言之有理,确实不能耽搁。我们现在就去问清楚,免得误了大事!” 李准道:“邓大侠,你别管我叫大侠了。我都没在江湖上行走过呢,就一个普通小孩而已,一直都是我爹带着我。”说着话,也跟着邓定川身后,去看那个被绑缚的黑衣人。 邓定川问道:“我且问你,你们把孩子关在了什么地方,孩子们现在是死是活?” 那人答道:“刹马帮也算是漠北的名门了,你们做事情就这么不讲礼数嘛?既是询问我问题,因何不事先知道我姓名?” 邓定川道:“好。我且问你,你是哪个恶徒?” 那人答道:“我是七雄镇西京的老大凌风,想不到我们堂堂七雄竟然折在你们手上了。被你们杀死的六位分别是......” 邓定川道:“打住,打住。死人的名字你告诉我做什么?难道我还给你们这些败类立碑厚葬不成?你们就等着喂了饿狼、秃鹰吧,也算是天葬了,不委屈。” 凌风道:“七雄镇西京,岂能容你这样讥讽!” 邓定川啐道:“呸!你们除了算得上是雄性野兽、牲口,浑身上下哪还有别的地方担得起这个‘雄’字?” 凌风道:“你们杀我兄弟,美其名曰锄强扶弱,你们三个人撵着我们兄弟七个人跑,你们才是强,我们是弱;我们七人从西京一路逃到这荒漠之中,已经身无分文,比那些农户、牧民还穷,我们的行为也算是劫富济贫。” 邓定川直接一巴掌拍他秃脑门上,说道:“我算是知道你们这些宵小鼠辈怎么敢厚颜无耻地管自己叫什么西京七雄啦,原来是脑子坏掉了。你名字叫凌风,是不是发疯的那个‘疯’,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凌风叫道:“不是西京七雄,是七雄镇西京!” 邓定川道:“你镇什么西京,就你这个矬样,你能镇得住哪?你们在西京又是做了什么不要脸的勾当,被人追杀的?” 凌风道:“那自然也是这般杀富济贫的大买卖。杀了几个员外,抢了他们的金银财宝。路过村寨时,看到有两家男人对老婆不好在打老婆,我也仗义出手把男人给杀了。” 邓定川道:“那女人和小孩呢?” 凌风道:“两家都没有小孩。我们七雄都是好汉,决不能干杀女人的缺德事,所以老二提议把她们卖去妓院了。妓院里那些女人每天笑盈盈的,肯定过得很不错。” 邓定川骂道:“你们这些畜生,脑子有病,做坏事而不自知。也真的是可悲!在西京追杀你的是什么人?” 凌风道:“是几个走镖的镖师,好像叫什么冠宇镖行。见了个鬼的,我们一路上杀富济贫,也没有劫他们的镖,他们却对我们穷追不舍。要不是老七偷来的几匹宝马,根本逃不到这里。” 碰到这样的七兄弟,邓定川也不知道要怎么去说,只好耐着性子问道:“好了,我也不想听你们这些渣滓的劣迹了,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们绑架的那十多个小孩藏在哪里,是死是活!” 凌风道:“你这人太不尊重我们七雄镇西京,我不与你说话。” 邓定川一把掐住他脖子,直接把凌风整个人提起来,厉声喝道:“快说!” 他本来就身高臂长、力大无穷的,单手提着一个人丝毫不费劲。凌风浑身都被绳索绑着,挣扎不得,只能在空中扭动着,就像是一条巨大的蠕虫。 饶是如此,这凌风也不肯服软。而是从牙关蹦出来几个字,道:“谁抓得我,谁才有资格审我,这是规矩!” 邓定川一把将他丢在李准脚边。李准俯身说道:“好,那是我抓的你,你跟我说!你们把孩子藏在哪里了,是死是活?” 凌风道:“方才说了那么多,你们还不明白我们七雄镇西京是怎样的好汉嘛?我们怎么可能对这些小孩下毒手?自然是活着。” 邓、李二人闻言大喜。李准又接着问道:“那你带大伙去救了小孩,兴许还能对你从轻处置。” 凌风这时候脑子倒是清醒得很,说道:“轻又能轻到哪去?却怎么也逃不了一死。” 李准不置可否。 凌风道:“我也是用暗器的高手,若不是我被人追,你未必就抓得住我。有能耐你跟我重新比过。” 邓定川道:“比比比,比什么东西?你跟我来比,我两只手绑着跟你打,你能赢,我就放你走。” 凌风道:“你是刹马帮的邓大侠,我怎么比得过你?我就要跟这个小兄弟比暗器!” 李准道:“放开绳子倒不怕你跑了,但是怕你自杀,我们还要留你一起去找小孩。我使一手金钩手法,你自问也做得到的话,我们重新比过。要是你做不到,就带我们去救小孩!” 说完也不等凌风答应,两枚飞钩已经出手,正插在他脖子两边的绳子里。那绳子又细又牢靠,本来都已经稍稍勒进肉里了,便是这样,飞钩刺进绳索中,却没伤他分毫。不止是邓定川,就连闻言过来看热闹的单予诗、史夫子,甚至李岱都惊叹不已。 所谓是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凌风虽然做人做事疯疯癫癫的,但他久使暗器,自知李准这一手的难度。当即服输,说道:“我自会带你们去救那些小孩。” 第53章 落霞镇上重得见 李准骑在马上把玩着一件奇怪的暗器——一把中间带着凹槽的四刃飞刀。因为再过去又是一片草原,骑马会更方便一些,便把骆驼留给了邓定川他们,换来了两匹快马。 李准回头说道:“爹,你说这个凌风,他临死之前,把这八把飞刀送我,却是什么意思?” 李岱说道:“也许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只是觉得都是使飞刀的人,留个念想吧。但是,我看这个飞刀有些过于残忍,它中间的凹槽是放血用的血槽,十字交叉的刀刃是为了伤人的同时割断筋骨血脉,而且这样形成的伤口不易恢复,处理不当就会化脓溃烂。这样的武器,能不用的时候,尽量别用。” 李准道:“我倒觉得,奇特的只是它的形制,至于残忍与否还是取决于人。若是取人性命,只要对方不及格挡躲避,再强壮的人,一刀也都够了;若是有心折磨,纵使一根绣花针也能让人生不如死。如此给一件兵刃定性残忍,还是有失偏颇的。” 李岱道:“你如此说,倒也不错。杀戮本身就不值得推崇,确实不应该把见血的杀戮当成残忍,继而把无声的杀戮当成高尚。区分的标准应该是有道与无道,而不是流血或不流血。说起来,凌风这人也挺可怜,他是一母所生的七胞胎,这种多胞胎一般很难存活,但是他兄弟七人全部活下来了,代价则是脑子出了问题。他们甚至都不是在强词夺理,在他们的心里当真就认定了,自己就是在行侠仗义。” 李准问道:“如此说来,爹是认为他们的过错是某种意义上可以被理解和原谅的吗?” 李岱道:“不是的。无心之过,到底也是过错。否则,对那些更加无辜之人怎么交代?我只是为他们的遭遇感到难过而已,但却不是为他们辩解。” 李准道:“是的,确实也有可怜之处。你知道吗?在他确信自己要被处死之后,唯一的心愿居然是告诉我他那六个兄弟的名字。他说他叫凌风,七个兄弟的名字分别是风雨雪雷电雾云。” 李岱道:“被我们所杀的是哪三个?” 李准道:“他还没来得及说。” 李岱一声嗟叹,说道:“可怜人呐~但比起无心之失,那些有心作恶的人,才更可恨。” 李准点头同意,又问道:“既然路上已经碰到了,你回来的时候,还去找刹马帮和屠狼门嘛?” 李岱道:“不去了。我突然想去拜访一下冠宇镖行的韦总镖头。” 李准道:“你是舒服啦,又可以到处玩啦。” 李岱道:“终于没有爹娘管着了,你难道不开心嘛?下次再见到的时候,我可要试试你的进步如何,你可别浪费了良师益友,在这边蹉跎了岁月。” 李准道:“知道了,爹,你都说了好几遍了。” 李岱道:“你不会了解的,檀林李氏或许真的要在你这里,迎来蜕变。” 李准是在脚踩在这片土地上时,才终于信了父亲所言非虚,这确实不是一个僻静的荒野,而是一个很大的镇甸,唤作落霞镇。也许是和这边对天外飞仙的崇拜有关,他们觉得天上仙人降临之时,落霞便是给仙人銮驾行走的大道。 这镇上到处都是往来的商旅,路上也是行人如织,热闹非凡。沿街的店铺酒家全都是门庭若市,各种不同的地方方言在这里此起彼伏。真是好一派繁华的景象。 李准道:“爹,大哥、二哥他们是在哪里啊?” 李岱指了指前面一个圆形的如同宫殿一般的建筑说道:“那处最大的建筑就是仙来胡的所在了。” 李准被惊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大哥他们的门派这么能赚钱嘛?这房子也太大了吧!” 李岱笑道:“会赚钱是一回事,主要是因为仙来胡是这边最大的门派,创派至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历代仙来胡的帮主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仙来胡中也向来是高手如云,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这里才能做到虽远离庙堂,却盛世繁华的一派奇观。就连其他国家的商人,也喜欢在这里落脚经商。所以,仙来胡的基业,有一多半是这里的镇民自发为其搭建的。” 李准心驰神往,恨不得马上见到沙震威和柯谩他们。 却见前方似有人正在争吵,继而演变成武斗,围观的、劝架的、置身事外的、慌忙逃窜的人不计其数。李岱不喜欢凑这样的热闹,李准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挤开人群也要顶到最前面去。李岱是想拉也拉不住,只好也在后面跟着。 可李准刚辛辛苦苦挤到最前面,吵闹声却戛然而止。只见一人穿着藏青长袍,抱剑而立,身材挺拔,一身凛然之气;面若冠玉,似有郑畋风骨。不就是李准日夜思念的二哥柯谩嘛! 柯谩一句话也没说,倒是旁人在劝那相互动武的两拨人,说道:“仙来胡就在不远,囚天令主就在眼前,你们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又有人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可是仙来胡的柯谩。他都来了,你们还不住手?” 还有人说:“大家散了吧,散了吧,柯谩大侠既已到此,天大的事情也摆平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反倒是打架的两边人马不知所措,稀里糊涂地就握手言和了,还纷纷向柯谩拱手致谢。 李准喊道:“二哥,二哥。” 柯谩回头一看,却是李准和李岱到了。原本全无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也不理会旁人讶异的目光,而是立马迎上来,握住李准的手,激动地说道:“三弟,我原以为你在路上会走走看看,没那么快到的,没想到今天就到了。真是太好了。” 李准笑道:“早知道打架就可以把二哥引出来的话,我就先找爹爹打一架了。” 李岱骂道:“又在胡说,哪有做儿子的找爹爹打架的,没大没小!” 柯谩道:“走,跟我回家去。我让你嫂子准备些好酒好菜,好好地招待一下你。” 李准道:“二哥,你都已经娶妻了啊?” 李岱笑道:“柯少侠弱冠之年,正是大好年华,自然该当婚娶。” 李准道:“哦,也对,哈哈。二哥,你不回仙来胡了吗?” 柯谩道:“本来是要回的。你既已经到了,今天就不回了。” 李准道:“本来我还想去里面,跟大哥也打一声招呼的呢。” 柯谩道:“明天吧,他今天也不在帮中,明天就能见到了。” 李岱道:“你就听你二哥的安排吧。如此也好,明天给你大哥一个惊喜。” 李准牵着柯谩的手,走在柯谩身边,说道:“二哥,你知道吗?我们来的途中还碰到你的老对手了。” 柯谩道:“蒋错吗?他怎么会来这边?” 李准道:“不是的,是刹马帮的邓定川。他们在追坏人,正好被我们撞见了,我还出手帮他们拦住了四个坏人呢!” 柯谩笑道:“哦,是他啊,我怎么把他们西北两昆仑给忘了。哈哈,三弟现在武功又精进不少嘛,以邓定川的武功,居然要你帮忙拦截坏人?” 李岱道:“他是在大言不惭,贪天之功呢。其实是几个坏人被刹马帮的几个英雄追得无路可逃,被他用飞刀捡了个便宜。但凡邓定川他们的马快一点,哪里轮得到准儿出手?” 李准忿忿说道:“哪有你说得那么不堪嘛?” 柯谩也笑道:“对对对,机会也不是谁都能把握得住的,三弟以一敌四,确是少年英雄无疑。” 李准道:“对嘛。还是二哥见识高明!” 三人哈哈大笑,一起进了柯谩的宅院。 第54章 三星共聚仙来胡 仙来胡不愧为名门正派,确有非凡气魄,可见法度森严。东面是教习拳脚和飞刀、匕首等短兵刃的场所,由外向内分别是器械房、练功房武德堂、和仙来祠;西面则主要是教习刀剑枪棒等长兵刃的所在,由近及远分别是兵器房、练功房、讲武堂、仙来苑;中间是一块很大的竞武场,设有擂台若干,既有单人擂台,也有多人擂台,射箭靶场、跃马场等一应俱全;北面最大的则是聚仙阁,是历任仙来胡掌门人的居住地,也是接待贵客的场所。 柯谩领着李岱、李准进门来往西而去,平日里他便是在这里指点剑法,敦促门人勤练武功。他先带二人来到兵器房,向二人简单介绍。 柯谩道:“这边是门派中人平时练功时使用的寻常兵刃;而这边则是仙来胡的历任高手封存的兵刃。” 练功的兵器自不必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是些寻常的武器,自家庄中亦是如此。但看那些高手封存的兵刃,一件件都可谓是绝世神兵。每一件的背后,都能牵扯出一位名动天下的绝顶高手和几段荡气回肠的武林传说。 李准问道:“二哥,这些兵器的主人,都已经故去了吗?” 柯谩道:“那倒没有,绝大多数已经仙去了;也有一些因为如今已经年迈的缘故,不再理会江湖之事,便把武器封存于此;还有极个别的高手其实正值壮年,但因为个人原因,决意不再使用这件兵刃,也会封存在这里。比如这把无常剑,便是我派传奇剑侠岳洵老前辈使用的,他因为身患怪病体重激增七十斤,便弃剑用锤,这把剑即封存于此。” 李岱道:“魔剑岳洵?岳前辈当年一柄长剑横扫江湖,后来骤然淡出武林,也常听闻他人议论,说法不一而足,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原因。” 柯谩道:“是啊,自己门派琐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李准忽道:“二哥,有句话不知道怎么说,怕冲撞了你。” 柯谩笑道:“这是什么话,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准道:“以二哥的成就、武功,将来必定也会在这里封存兵器的,可是二哥向来不屑使用宝剑,这里封存的都是绝世神兵,二哥你随便一把寻常铁剑,在这里岂不是显得格格不入?” 柯谩笑道:“哈哈哈,我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人生天地间,但求生来无愧,何计身后之名。” 说话声中,已经走到练功房前,众人见柯谩带着外人过来,尽皆点头致意。其中一人看到来人是李岱、李准,连忙跑来寒暄,却原来是霍伯君。 说起来众人分别不过是数月,此番在此相见,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既有故友重逢之情,又似亲人来访之喜。彼此谈天说地,难掩激动之情。 李准道:“霍前辈好生了得,同时教授这么许多人,真乃宗师风范。” 霍伯君道:“李少侠太过谬赞,我教的也就是一些寻常剑法而已。武学之道,能成宗师者毕竟寥寥,更多的还是一些普通人,学一些自保手段,或图个强健筋骨。” 李准道:“怎不见我大哥和之前一同去囚天岛的那些前辈?” 霍伯君道:“他们都在东边的练功房呢,还有些在擂台上与人操练。你大哥不知道今天来了没,早上我来的时候也不见他,昨天他是没来。” 李准道:“二哥,那我们过去看看吧,我都想大哥了。” 柯谩道:“我们一路转过去吧,他若在这里,你迟早能得见;若是不在这里,下午我带你去他家中找他。” 遂领着李准二人走过了讲武堂和仙来苑再经聚仙阁往东去。 柯谩道:“讲武堂主要是一些武学概念和临敌技法之类的学习场所,有时候我也会来讲一些,但我不善辞令,讲得不好。倒是霍师兄、肖师兄他们讲的,更受帮友推崇。” “仙来苑则是专门记录我们仙来胡创派至今的教派宗旨和发展历程的场所,历年来一些影响深远的江湖大事也有记载。这种东西,我从来不喜欢讲,便想讲也讲得不好。家师讲得最好,可惜他自上月出去,至今还未回来。” 李岱道:“那却遗憾得很,我刚才还想问你令师吴老前辈是否在这聚仙阁中,如在的话定要前去拜会。不想却无缘得见。我上次见他距今已过去多年,也不知老人家风采是否依然如昨?” 柯谩道:“前年刚过的六十大寿,如今身体已不如前,心态却反倒越发像个顽童了,比我可有趣多了,最喜欢找与他年龄相仿的那些老前辈们一起回忆峥嵘,门派之事几乎都没在管了。” 李岱问道:“那现在仙来胡是谁在主事,是阁下还是震威?” 柯谩道:“正是在下。沙大哥不喜欢理会这些事情,事实上我也不喜欢,但是他这段时间很少来此,事情交与他总难免要被耽误,便由我来主事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原也多次让霍大哥来代劳,但霍大哥说自己是带艺投师,不肯应允。” 李岱道:“能者居之,当仁不让,却也无需推辞。” 柯谩叹气道:“哎。我只想钻研悟道,精进武功,实不想为这些琐事徒费精力。” 李准指着一个躺在竹椅上休息的人叫道:“二哥你看,那可是大哥吗?” 柯谩看了一眼,说道:“是他,今天倒还来这边了。平日里也难得来的,我本来都想好了带你们去他家找他啦!” 李准却已经跑向前去,一手便去捂沙震威的双眼,嘴上喊道:“你猜我是......” 可不等他手碰到沙震威,那个“谁”字也不曾出口,已被沙震威一把抓住双手,一提一拉再举,李准整个人便被其拎起举在空中。吓得李准赶紧大喊:“大哥,快把我放下来,我是李准啊!” 沙震威闻言一惊,抬头一瞧,手中举着的果然便是李准。连忙把他放下地,高兴地问道:“三弟,你怎么来这边了?” 李准道:“是二哥写信叫我来的,他没有跟你讲吗?” 柯谩走近说道:“原是要与你讲的,但这些时日,你基本不在这边,一直没机会说。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 沙震威哈哈一笑,说道:“我早上醒来,就想过来瞧一瞧,原先还以为是久未活动筋骨,有些技痒,便想着过来耍上两锤。不想耍过之后,还是觉得了无意趣,便想着不是。想不到,原来是应在此处,却是三弟来陪我解闷来了。” 李准道:“我们昨天傍晚就到了,昨夜睡在二哥家,也是一直想着大哥,所以今天早早地就来这里寻你了。” 沙震威喜道:“这次来能玩几天,不如就多住些时日?” 李准道:“本来就不走了。我这次是过来跟二哥学习剑法和轻功的,恐怕要待很久呢。” 沙震威道:“那就太好了,我正愁烦闷得紧呢。反正你要在你二哥家里长住的,这几天先去我那边住上几天。” 柯谩道:“那不行,我得抓紧时间教他武功,明年的囚天争锋,说不定他还能赶上。” 沙震威道:“开什么玩笑,明年他也才十四岁,哪有十四岁小孩参加囚天争锋的?” 李准道:“二哥是说真的吗?那我愿意苦练。” 沙震威道:“你二哥糊涂,你也跟着犯糊涂,好功夫哪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我这身天授的神功,不也是二十一二岁才算大成。” 柯谩道:“三弟天赋异禀,我觉得很有机会。” 沙震威道:“好吧,那先不论这些,中午去落霞楼摆一桌,大家边吃边聊。” 柯谩道:“也好,正好给李前辈践行。” 沙震威道:“这么着急就回去吗?为何不多待些时日?” 李岱道:“终须一别,不如早些回去。” 李准道:“我爹是想早些甩开我,自己去江湖上找那些好朋友呢。” 第55章 兄弟夜会望湖楼 自从季言堂开馆以来,凭着季义翁在江南的声望,多有朋友前来关照,生意也是日渐兴隆。又有魏得龙多方游说,常有江湖朋友来此拜会。有些来看了觉得不错,就留在这里;有的切磋完武艺就离去,却也是互有受益。黄无施在众多高手的帮助之下,武功也是突飞猛进。只不过,因为他十来年的时间里学的都是粗浅的拳脚功夫,一些运功法门和用劲技巧早已经根深蒂固、积重难返。导致了他对于一些精妙高深的武功始终是不得要领,只好研习一些笨重的兵刃,以力补拙。 但也是老天爷垂怜,偏偏这样的一个人,就有一身了不起的筋骨。魏得龙对他最为了解,觉得普通的刀剑,在他手上远不及别人用得顺手,枪棒之类的长兵刃虽然也需要很好的臂力,但是他的灵巧程度始终不能进入到高手的行列。所以多方走访,寻来了一块上等的好铁,带回钵兰岛,让他们天来客的匠人打造了一把铁槊。打完之后,还剩下二十斤的好铁,觉得不可浪费,便又在槊尖的下方加了一个月牙状的刀枝,形成了一件半槊半戟的奇异兵刃。 这件兵刃,看上去不伦不类,拿在黄无施的手上却是非常得当,威风凛凛,霸道异常。因感念是魏得龙所赠,季可言提议便取名为“得龙槊”。 这段时日,黄无施已不再回魏得龙明州分部的那套宅子居住,而是选择搬去季府和季可言住在一起。这既是季伯当和季可言的要求,也正合他自己的心意。毕竟,所谓的走马帮,本质上终究还是天来客的明州分部,既然天来客之人不参与囚天争锋,自己也不想给魏得龙增添不必要的困扰——即便,让魏得龙悉心帮他,也是韩娜本人的意思。 这一日,魏得龙又来季言堂寻他,长吁短叹的,似有重重心事。 黄无施道:“魏大哥,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钵兰岛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 魏得龙道:“此事颇有为难之处,却不好说。兄弟若是晚上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安排,便与我一起去望湖楼喝酒如何?” 黄无施道:“魏大哥说什么话,陪你一起喝酒,便是我最重要的事啊!” 魏得龙道:“我是怕你约了义翁和可言姑娘要回家吃饭。” 黄无施道:“那却无妨。若无安排,几乎天天在家吃饭,倒显得我没有友人相会,显得窝囊。大哥你时不时地来找我在外面喝喝酒才好,男人还是要以事业为先嘛。” 魏得龙道:“那便今晚望湖楼上见。” 黄无施道:“我们兄弟朋友相会,多是在三江楼。这次因何选在了望湖楼?” 魏得龙道:“这其一嘛,是因为听腻了三江楼的姑娘唱曲,新闻望湖楼有对父女在那卖唱,唱得很不错;这其二,则是因为三江楼常有朋友熟人,我今日不想碰到熟人。” 黄无施道:“那我便了解了。那就今晚,不见不散。” 在这明州城中,三江楼显然是最好的酒楼,坐在二楼雅间,放眼望去尽是繁华之所。但要论幽深雅致,却是望湖楼为最。望湖楼临湖而建,曲径通幽,车马进不到楼下,只能停在大路上,然后步行进来。也有那种四人抬的小轿在道旁候着,舍得花钱的客人,下了马车便换轿子进去,虽然就几百步距离,有些人倒也愿意。 而愿意坐轿子的,其实大多不是到望湖楼吃饭的食客,而是来这边喝花酒的嫖客。因为同样临湖而建的,还有三间妓院:临江艳、小秦淮、醉花坊。望湖楼就夹在小秦淮和醉花坊的中间。这种地方的酒楼,其实是最尴尬的,因为来此喝酒的人,都会被人觉得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若真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也便直接去隔壁了。是以,常有其他有钱的商人有意盘下这间酒楼,但都未能如愿。 按理说,望湖楼这样的情况,生意会很冷清的,但三家妓院开在旁边,他们的厨子不如望湖楼的有能耐,客人们都喜欢一边喝花酒,一边让人到望湖楼把菜点好了送过去。所以,这里的生意不但不会冷清,反而特别红火。只不过,愿意安心坐在望湖楼吃饭的食客确实不多,常常一整个二楼就只有三五个人,真的是客人还没包厢多。 但事情就是这么有意思,这反倒是让这里成了人们谈论私密之事的绝佳场所。黄无施和魏得龙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黄无施靠在窗边坐着,看着湖对岸的万家灯火,吹的是春闱香风,听得是小妇鸣筝。倒也乐得清闲,但是看魏得龙愁云密布,似有难言之隐,又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方才玩笑道:“我倒不敢对可言说是在此相会,只与她说要和大哥你一起吃一顿山村野店,刮一刮腹中的油水。若是被她知道我们是来了这望湖楼,怕是非亲眼得见而不信啦。” 魏得龙苦笑一声,说道:“却让兄弟为难了。” 黄无施道:“大哥别介意,我是跟你说笑的。你我的为人,可言还是相信的。” 魏得龙道:“也不尽然,男女之间,最说不清道不明的,莫过于一个情字。” 黄无施道:“韩潭主最近有跟你联系吗?” 魏得龙道:“没有。最近一次见到,还是回去给你打那杆铁槊的时候。也没说两句话,她现在最喜欢的反倒是孙雅那个贱人。” 黄无施其实挺不能理解韩娜这种女人的,听魏得龙如此说,不禁感叹道:“魏大哥,要说起来,韩潭主倒是一个奇女子,除了她之外,我从没见过有哪个女人,既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的。” 魏得龙道:“贤弟你也是难得糊涂,孙雅不也是这样的女人嘛?” 黄无施一拍脑袋,说道:“瞧我这脑子,我怎么竟把她给忘了。” 魏得龙道:“不过,说起来,孙雅倒也还算重情义的人。你那个结义大哥,脸都成那样了,她也还一直不离不弃的。就这点,说实话比娜姐要强得多。” 黄无施道:“其实,以大哥的文采武功和胆识谋略,你又何必一直对韩潭主念念不忘呢?就像你说的,连孙雅这种人都比她更重情义,你要找个更好的不是轻而易举嘛?” 魏得龙道:“兄弟,你有所不知,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黄无施道:“此间再无第三人,你说便是了,我绝对不会把今晚听到的任何一句话说与外人听的。” 忽听一人朗声说道:“两个大男人,躲在这幽静处,不谋大业,谈的却是这种蝇营狗苟的情欲把戏,真是可笑。” 另有多人,与他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魏得龙、黄无施,循声暗问:“是何人躲在暗处偷听?” 第56章 棋逢敌手恨枪轻 两个约莫弱冠之年的年轻人推门而入,一人长得极为高大,看身材倒与黄无施有几分相似,但是样貌比黄无施要俊朗许多,眉宇间还有一些玩世不恭的神采;另一人个子不高,模样倒也还清秀,但是皮肤略显黝黑,似有一些皮笑肉不笑的狡诈意味。另有五六个喽啰站在门口,没有跟进来。 黄无施道:“我正与魏大哥说事,不曾搅扰到各位,却不知是你们哪一位出言讥讽?在下黄无施,有心讨个说法。” 高个子道:“是我,安在冬。我不过是说句实话,不知是哪一句让你觉得有讥讽的意味。” 黄无施道:“阁下既然说得,因何又不愿意承认?我们说的都是自己的私事,哪里又牵扯到什么蝇营狗苟的情欲把戏了?” 安在冬笑道:“我怎么听说有两个男女通吃的女人?哈哈,安某自负风流,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浪荡之人。” 魏得龙怒道:“你说话客气一点,魏某今天正好心情欠佳,我劝你不要这个时候来触霉头!” 小个子说道:“兄弟,明州到底是地方富庶,物阜民丰,习武之人还是太少了,以至于不知道我们兄弟的名头,却也是情有可原。但他们既然有心切磋,我倒觉得可以一试。” 安在冬道:“丰兄弟说得对。这位姓魏的兄弟既然放出话来,我倒是想看看怎么就触霉头了。” 魏得龙道:“行!打就打!” 黄无施道:“魏大哥,别冲动。我的......” 安在冬道:“这位黄兄弟,怎么的,你是怕了不敢打嘛?” 黄无施道:“这是在我的地盘上,我会怕了你,开什么玩笑。我是说我们出来喝酒,身上没带兵刃。” 安在冬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来人!” 门外的六个喽啰闻言进到屋内,站在安在冬身侧听令。 安在冬道:“反正大家都没有称手的兵刃,我这几个手下使长短兵刃的都有,大可以各自选一件自己觉得还凑合的。我也让你们这些明州小帮知道知道自己差在哪了。” 这话却如何能忍,黄无施看那六个喽啰之中,倒有两个背的是长枪,想着既然没有称手的,那便退而求其次挑了把枪。 安在冬道:“不瞒你说,在下平时用的就是一杆长枪,比喽啰手上的自然是要好许多,但考虑到你没有挑到自己合适的兵刃,我也就不占你便宜。” 说着便随手挑了一把长刀,又问魏得龙道:“这位魏兄弟,你怎么不挑兵刃,是实在挑不到合适的吗?” 魏得龙道:“我平素不喜用兵刃,所以不用挑。你的那位丰兄弟,不也没挑嘛。” 小个子道:“巧了,在下丰如宝,也不喜用兵刃。” 如此十人便行至楼下,他四人两两对面站好,六个喽啰站在一旁观看。 小二哥赶来劝架道:“各位,各位,且慢动手,莫要伤了和气。” 安在冬道:“小二哥,你忙你的去,我们是朋友之间切磋,不会搞出事情的。” 小二哥看他们剑拔弩张的,有些将信将疑,但人家既已说了,自己也只好退了下去。 先出场的是魏得龙对丰如宝,二人互相一抱拳,便即各自展开架势。魏得龙的爪功了得,而且满腔怒火,一招一式尽是向丰如宝的要害处攻去,哪有半点切磋之意,分明就是要取人性命。但那小个子丰如宝,却滑得像条泥鳅,每次总能在魏得龙的铁爪将要触碰到自己的紧要关头,贴着他的手背躲过,竟有一种有心戏耍的感觉。 魏得龙成名已久,才十八岁就已经执掌演武司,也算是天来客中少年得意的一流高手,教派之中几位潭主以下的人,能打赢他的不超过十个。所以,他素来在江湖上行走,很少有吃亏的时候。可如今,面对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小个子,竟似有一种有力使不出来的感觉。 他自然也发现了丰如宝总能贴着自己手背溜走,心中盘算着,如此只能出奇制胜了。当即一爪过去,果见丰如宝又是那般躲过自己的招式,但这次他早已留了后招,突然反手一抓,便想把他的肩背扣住。 却听丰如宝大笑一声:“等的就是你,着!” 话音方落,自己的背心已被一指点中,但觉身体一麻,浑身的力气像被突然抽走一般,脚下不稳摔倒在地。方觉力气有些恢复过来,脖颈处已经被人给控住了。 就听安在冬拍手喊道:“丰兄弟,打得漂亮。你这招一指卸力,果真是屡试不爽,上次连我都差点着了你的道。” 丰如宝放开魏得龙,说道:“这位魏兄弟,承让了。” 黄无施问道:“魏大哥,怎么样,没事吧?” 魏得龙道:“邪了门啦,这也不是点穴手法,怎么有那么一瞬间感觉浑身没力呢。你好好打,这回只能靠你赢回颜面了。” 黄无施道:“安兄弟,黄无施讨教高招!” 安在冬长刀出鞘,说道:“好说,今天我也玩一回刀。” 说话声中,一刀一枪已经交在一处,说起来枪与槊都是长柄兵刃,应该相差不多。但这个枪太轻了,与黄无施的得龙槊比起来,分量尚不到十分之一。他每次把枪挥得虎虎生风,打下去的时候,却完全不是自己平时的手感,力道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安在冬虽然使的也不是自己的称手兵刃,但他有金刚之躯,却如猿猱般灵活,而且天赋极高,虽然一开始是用枪棒之法使刀,但只耍了几刀便摸出了使刀的门路,心想:原来长刀使将出来威力也这般大,待我回去便找名师学一下刀法。 二人各怀心事,黄无施想的是自己始终还是不够灵活,这轻飘飘的长枪打出去全无力道,又没办法用一些精妙招式克敌制胜,再打下去恐要吃亏;安在冬倒是越打越顺手,心想着对面这兄弟似有千钧之力,却只有一身蛮劲,想来是兵刃上吃了大亏。 思忖已定,当即一声大喝,说道:“停手吧!” 安在冬话音未落,人已跃在半空,此时若是黄无施撤枪来刺当能赢他,但黄无施力量太大、收势不住,只能迎头往下劈。但那长枪却被安在冬一刀砍成了两段。 安在冬道:“承让了!” 黄无施道:“这兵刃实在太不称我的手,分量太轻了。若是明天你敢来季言堂找我再打一架,还能赢我手中的得龙槊,那我才是真正服你!” 安在冬笑道:“哈哈哈,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不然也不会叫你停手。我安在冬也不想胜之不武,明天上午我自来讨教!” 第57章 花心已动知情意 却听醉花坊上有歌妓笑道:“你们这些臭男人,成天讨教讨教的,怎么不敢上来喝酒睡觉,枉费了这么好的良宵。” 原来四人在楼下的打斗,却被几个站在窗边的歌妓瞧得分明。此时,看他们打完了之后还要继续约架,便忍不住出言讥讽。 安在冬骂道:“这倒稀奇了,我们兄弟几人切磋,竟然被几个顶老给轻薄。上来便上来,我还会怕了你们!” 丰如宝也道:“对,岂有英雄怕花娘。我们这就上去,魏兄弟,黄兄弟,你们敢不敢上?” 魏得龙道:“架也打痛快了,是时候听个曲放松放松筋骨。” 黄无施道:“魏大哥,我们......” 安在冬道:“我看出来了,这位黄兄弟原不是爽快人。” 魏得龙道:“兄弟,没事。季老和可言姑娘那边,我自会帮你圆。” 黄无施道:“这话说得,我岂是那瞻前顾后之人。走!” 又对小二哥喊道:“小二,把我们的酒菜都搬到醉花坊来!” 四人进了醉花坊,也不要龟公指引,也不与老鸨招呼,直接上二楼去找那三个出言挑衅的歌妓。小二哥那边也已经端了之前他们点了还没怎么动筷子的菜过来。 老鸨跟上来道:“哟,几位爷,你们这也太熟门熟路了些。可是我们姑娘们的熟客?” 安在冬丢出一锭银子,说道:“少废话,我们四人在楼下就看这几位眼热,今天还就非得她们陪不可了。只是我们兄弟三人,姑娘却只有三位,再与我叫一位来。” 老鸨道:“得勒,爷吩咐,妈妈我自当安排。”说着就要让龟公去把没在陪客的姑娘都叫过来给他们挑选。 黄无施道:“三位哥哥有人陪就好,在下新为赘婿,不想沾惹粉头。” 安在冬笑道:“兄弟说笑了,这醉花坊中的事,怎么可能会叫第五个人知道?” 老鸨也道:“还是这位爷说得对,咱们都是懂规矩的体面人。” 忽听龟公大叫不好,说道:“鸨妈,不好了,那雪酣儿又喝多了酒,惹客人不高兴了。” 老鸨顺着龟公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一客人气冲冲把一歌妓推出屋外,大巴掌正往她脸上招呼,嘴里兀自骂着:“好你个臭......臭婆娘,大爷我花钱听......听你唱曲是看......看得起你,轮得到你暗自嘲......嘲讽我?” 老鸨怕客人打坏了姑娘影响自己的生意,忙让龟公去讨好,那龟公还没到客人面前就被一脚踢开。那客人巴掌抡起来还要打下去。 黄无施一跃到其跟前,说道:“一个大男人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那客人似喝了不少酒,醉醺醺道:“你不知道这卖笑的婆......婆娘是......是怎般侮......侮辱我的,你要是被这样嘲讽,你打......打得比我还......还凶!” 黄无施却不由分说,一把捏住他的手道:“你该干嘛干嘛去,这姑娘我包了。” 他手一用力,那客人吃痛,哪里还敢不从,忙道:“大哥轻些,我这就走。” 黄无施看他一个近四十岁的大汉管自己叫大哥,也觉得好笑。向那被打的姑娘道:“你叫雪酣儿,怎么这么奇怪的名字?” 老鸨道:“你看她皮肤白皙,身材丰满,珠圆玉润的本来也是挺好看一姑娘,但是成天老是酒醉酣睡,还老是惹得客人生气,就讨了这么个雪酣儿的名字。” 黄无施道:“那倒有趣,我就要她了。” 雪酣儿进得屋来,醉意正酣,走路也走不利索,一个踉跄就摔在了黄无施怀里。众人一起哈哈大笑。 黄无施道:“雪酣儿,你给那厮唱了什么曲子嘲讽于他?我便要听这个曲子!” 安在冬笑道:“黄兄弟倒是有趣,你这么一说,我也有心想听一听。” 雪酣儿道:“那我便唱一曲《花心动》给你听,听完可别大嘴巴抽我。” 《花心动》 春扉轻掩,小梳妆,红烛正自摇曳。 乍见初欢,以为良人,却是粗鄙俗客。 强拟风流说锦瑟,莫不是,鹦哥学舌。 择幽处,寻芳问柳,风打雨斜。 此怨无人听说,尚不知萧墙,叔嫂情切。 绣衾谁暖,芳心许错,又为谁人颜色? 朱门狗吠知人回,总能把,心痕回撤。 待君还,高床仍有余热。 她醉眼迷离,声音慵懒,词改得又放肆,唱得又别有一番韵味,反倒是深得黄无施的喜欢,其余三人亦都交口称赞。 黄无施道:“听你词中之意,倒也不抗拒接客,就是想挑选客人,你看我怎么样?” 雪酣儿坐黄无施腿上,回过头看一眼这人模样,说道:“这位客官倒是孔武得很。” 安在冬起哄道:“那我呢?” 雪酣儿道:“俊朗得很,却不是我所喜欢。” 坐安在冬身边的是之前临窗戏谑之人,娇滴滴说道:“这位爷,是我还不够软玉飘香吗?您怎地还要相戏兄弟的姑娘?” 安在冬哈哈笑道:“我这只不过是替朋友证明一下雪酣儿对他有多喜欢。你却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笑道:“我叫苏春桃。其实,您也是多余问,出了这个楼回去,谁会记得我们这种人的名字?” 安在冬道:“花不须记采花人,采花人却当知道花名,否则不枉费了风流?” 苏春桃道:“我们都是些路边的野花,又不比大户人家园中的名卉,不过客官们问起,我们说也便是,这两位姐妹是花绫和翠云。” 魏得龙和丰如宝身边的歌妓双双站起盈盈施了一礼,她们动作同步,人们却还是没区分出哪个是花绫,哪个是翠云。但又有谁会在意呢:这种时候,哪个姑娘递到嘴边的酒都是花酒,无论跟谁在卿卿我我、听谁燕语呢喃,那短暂的感情也都只是风情。 但黄无施在意,他忽然觉得这个雪酣儿是自己许久未见的故友。认识了很久,在人群中走散了,这会儿才在这里重逢。 黄无施道:“你对每个客人都唱这种词,没少挨打吧?” 雪酣儿道:“也不是每一个啊。碰到有些看着顺眼的,就唱点好听的。” 黄无施道:“好听的却是怎样的?” 雪酣儿道:“今天心情不对,唱不了好听的。要听好听的,自有这三位妹妹们会唱。” 黄无施道:“见着我了,心情也还不对吗?” 雪酣儿道:“若只你一人,倒是可以唱几曲。” 安在冬、丰如宝、魏得龙三人起哄道:“兄弟,人姑娘留你呢。” 黄无施道:“好,那便去你房间,我好好听你唱。” 安在冬笑道:“去房间,可就醉翁之意不在曲了。” 雪酣儿道:“你就不怕‘萧墙内叔嫂情切’?” 黄无施把她横着抱起,说道:“我的兄弟都在这里呢,还担心什么?” 翌日清晨,黄无施在雪酣儿的床上醒来,雪酣儿早已起来梳妆打扮。这一夜的温存令他难忘,这是他在季家从未有过的松弛感。在这里,他不需要正襟危坐,不需要虚与委蛇,不需要对每个问题都思考季家父女喜欢的答案,不需要处处低头、寄人篱下。在这里,他找到了久违的尊重——那是他的心灵一直渴望停泊的地方。 雪酣儿道:“你醒了?” 黄无施道:“我给老鸨钱,包下你的时间,你不要见客了。” 雪酣儿道:“你怎么不像那些客人一样,哄我说要给我赎身呢?” 黄无施道:“我绝不是哄你。好,那我就给你赎身,还可以在城郊给你买套房。” 雪酣儿笑道:“你想把我当金丝雀儿那般豢养嘛?那你还是包我吧,就算是只金丝雀,也想待在听得到其他鸟叫的地方。” 黄无施道:“好,那我等下就跟老鸨去说。” 雪酣儿道:“若是你每见一个就要这般包养,供得过来吗?” 黄无施道:“不,你不一样。” 雪酣儿道:“一不一样我管不着,你有时间就来我这坐坐,我便知足了。” 事实上,哪消她这么说?黄无施的心,早就落在这了。 第58章 铁槊连环自不同 黄无施交了钱,四个人一起出了醉花坊,安在冬的那六个喽啰早已等在楼下。 丰如宝说道:“黄兄弟真是有情之人,这雪酣儿于群芳之中,也只算是平庸之姿,兄弟你一夜春宵,实无需这般对她负责。” 黄无施未置可否,安在冬抢着道:“不求连城璧,但求知心人。黄兄弟此举,才叫人佩服。” 魏得龙道:“无施,我帮中还有些事,就不跟你们去季言堂了,你空了也可以随时来找我喝酒。” 又对安在冬、丰如宝道:“两位兄弟,不打不相识,空了到走马帮来寻我。” 黄无施道:“魏大哥,你心情好些了没?昨晚也没来得及问你究竟所为何事。” 魏得龙道:“一夜贪欢,及时行乐。难堪之言,不提也罢。”言罢,便与三人辞行,先行离去了。 安在冬道:“这魏兄弟,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黄兄弟,怎么说,带我们去你的季言堂看看?” 黄无施道:“那自然是要的。” 丰如宝笑道:“安兄弟还惦着跟你的得龙槊较量一场呢!” 黄无施笑道:“哈哈,那自然也要的。” 彼时之人,一旦一起经历过三件事的任意一件,一般就是好兄弟了。要么一起上过战场,要么一起蹲过班房,要么一起去过妓院。所以,黄无施和安在冬这场架,基本是打不起来了。 黄无施三人来到季言堂的时候,李喆、严戈、米唯丰三位教头已经到了,木震林、母克军、龙为深几位还没有来。 李喆见三人同来,迎上前道:“掌门,夫人一大早就到了,还是她开的门。见到我们也没说话,你们这是怎么了?闹别扭了吗?” 黄无施道:“哪有?昨晚和魏大哥一起在乡间野店喝酒,认识了两位新朋友,大家高兴,多饮了几杯,不想就喝多了。加上天色又太晚了,就在魏大哥处睡了一觉。” 他话说得大声,中气十足的,里外都能听得清楚。 季可言出来说道:“你不必说得这么大声,我听得到。我又没怀疑你什么,怎么感觉你反倒有点欲盖弥彰了呢?” 黄无施笑着说道:“可言,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你还不了解嘛,从来也不说假话的。” 季可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安在冬、丰如宝两人,说道:“下次要留宿外面,记得提前和我或爹爹请示,免得我们担心。这两位是?” 黄无施道:“这二人是号称蓬莱三杰的安在冬、丰如宝,另外一人这次没来。昨夜,我和魏大哥......” 季可言打断道:“后面的不用说了,你刚才已经说了一遍了。我来是跟你说一下,晚上有个堂舅要来家里吃饭,你早一些回来。” 黄无施道:“我知道了,下午我忙完了这边的事情,尽量早一些回去。” 季可言道:“是早点回去,不是尽量早一些回去。这都是自己家的馆子,有什么忙完没忙完的?好了,我先回去了。” 待季可言走后,黄无施方才说道:“两位兄弟,见笑了。” 丰如宝道:“兄弟新婚燕尔,也是正常得很。不像我们几个,孑然一身,就没有什么牵绊。” 安在冬道:“兄弟,你的得龙槊可否借我一看?” 黄无施冲着正在兵器库的李喆喊道:“李大哥,帮我把兵器拿一下出来。” 不多时,但见李喆扛着一柄沉重的大铁槊从兵器库出来,他个子较小,平时使的都是以轻身功夫居多,扛着这么大的一把兵刃看着特别吃力。 正巧被严戈看到,跑到他身边接过铁槊,轻轻一扬抛到黄无施的手中。他这抛看似平常,但却是举重若轻的高明手法;而黄无施随手一接,也是轻松写意,可见确有着不凡的气力。 安在冬接过黄无施递过来的铁槊,但觉入手便往下压,果然是沉重异常,比寻常铁枪重约十倍,槊身乌黑透亮,槊尖留了些圆口,却没有打磨得特别锋利,倒是那个月牙状的挂枝是一把吹毛得过的利刃。不禁赞道:“黄兄弟的这件兵刃,委实难得,看起来半槊半戟,却兼取其长而避其段,于兄弟而言确实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黄无施笑道:“大哥可以耍耍看。” 安在冬确实是个使枪棒的行家,虽然这个铁槊比他平时使用的长枪要重许多,但在他手上使将出来还是招式优美,枪出如风。与黄无施平时耍的,又是完全不同的一种味道。 严戈看着眼热,随手操起一只狼牙棒,叫道:“高手,我陪你过过招。” 因为既非决死拼杀,又非比武切磋,纯粹是为了配合安在冬试试得龙槊的手感,所以两人都未使出全力,你来我往,打得特别好看。黄无施看在眼里,竟有一种羡慕油然而生,觉得自己的武功还是缺了一点灵动,饶是一把这么重的武器,在安在冬手中却显得那么飘逸。 安在冬舞了一阵,跳出战阵,夸到:“果然是一杆神兵,这位教头兄弟的狼牙棒也耍得好看。兄弟,你这季言堂中卧虎藏龙,为兄且当收回昨晚说过的那句话,明州还是有很多高手的。但这得龙槊,于我而言却太重了些,只这么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力乏了。” 他说着话,把得龙槊递回给了黄无施,意思不言而喻。 黄无施笑道:“兄弟我献丑了!严大哥,还请你配合着送送招。” 这一下,显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打法,原本招式灵活的严戈,对上黄无施时,动作却显得笨拙了许多,完全没有方才的精妙配合,甚至不像是在练武送招,而像是仓皇闪避。 丰如宝喊道:“这位严教头,你怎么一对上自己的掌门,就像是变了个人了?这可不兴有意相让哦。” 安在冬却看出了一些门道,说道:“不是的,黄兄弟的招式,大巧若拙,但是力大无穷。严大哥想是清楚其中的要害,不敢与之力敌,一些看似平常的招式,一旦碰到都是雷霆之势,导致发挥不出原来的水平。” 正说话间,忽闻黄无施大喊一声“小心”,严戈闻言急撤,但还是慢了一步,狼牙棒收得稍微慢了一点,棒头处微微被槊尖碰到,直接被巨大的压力打得斜飞出去,他自己也被带得一个趔趄坐倒在地。 黄无施收势不住,眼看就要伤到严戈,丰如宝眼疾手快,一指点在其右肩的后背之处。黄无施突然间被卸去大部分的力气,得龙槊脱手而出,安在冬飞身抄起一根梢棒,一棒戳在了槊杆上。得龙槊因此歪了些方位,没有打到严戈,而是一下砸在武师们用来练力气的石碾之上。只听轰地一声巨响,石碾直接碎成几瓣,其势果然惊人。 严戈站起来道:“严戈,感谢两位的救命之恩。掌门的得龙槊,确实没那么好挡啊!” 黄无施道:“惭愧,惭愧,武功没练到家,做不到收放自如,险些伤了严大哥。确实多亏了两位兄弟出手相助,否则真要酿成大错。” 丰如宝道:“是我眼拙了,黄兄弟的得龙槊果然威力惊人。还是安大哥目光如炬,看出了黄兄弟这一手功夫是大巧若拙。” 黄无施道:“哪里,丰兄弟这么说,当真是谬赞了。我真的只是凭着一身蛮力。” 安在冬道:“不是的,招式技巧可以通过勤学而练出来,反倒是筋骨、神力这些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这种的是练不出来的。黄兄弟可以扬长避短,十分难得。” 黄无施道:“方才丰兄弟那一指也很厉害,我算是知道昨晚魏大哥是一种什么感觉了。蓬莱三杰,我得见其二,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另一位想必也是高手无疑。” 安在冬道:“会有缘相见的,那位喻兄弟的武功,与我二人伯仲之间,尤擅剑法。黄兄弟可以择些时日去蓬莱玩一下,到那时以武会友,想必痛快。为兄也可以尽一尽地主之谊。” 黄无施道:“如此甚好。” 待这二人离去,黄无施思绪万千,脑海中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蓬莱相会的盛景了,对那另一位不曾谋面的喻兄弟,又难免一场神交。 第59章 九曲黄河一舟行 李准跟着茹泰来、应治文一起乘一条木船疾驶于黄河上,河水湍急,河面上并没有见到几条船。便是偶尔有一叶扁舟驶过,基本也都是沿岸捕鱼的渔民,他们出船不远,不过是在河水不急的地方撒网捕一些鱼虾讨个生活罢了。像李准他们这样直接泛舟顺流而下的,几乎没有看到。 河水虽然湍急,船行得却是很稳,负责撑船的应治文世代都是捕鱼的,他从小就在船上长大,所以撑船对他来说如臂使指,得心应手。虽然自从家中遭了灾祸,自己被吴迅飞所救带来仙来胡之后几乎难得有行船的机会,此番相隔十来年,再次登上船时,却还是那般熟悉。 李准坐在船上,看着两岸景物迅速地从眼前掠过,忽想起了此前在囚天岛的情景。虽然河上与海上大有不同,但那心境却亦有相似之处,触景生情,便想起了和叶莎一起从囚天岛坐船回来时的约定。又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触景生情,他就是想叶莎了。 忽又想起,自己接到柯谩的来信,就和父亲一起急匆匆地赶来仙来胡。到了仙来胡之后,整日跟随柯谩勤练剑法和轻功,竟然忘了给叶莎去一封书信。想着这丫头肯定给家里写去了好多书信,若是一直都没有收到自己的回信可怎么办。哎,只怪自己天天除了练武功就是跟在仙来胡的高手们身旁,听一些奇闻异事,竟这时候才想起写信的事。但话又说回来,仙来胡的距离江南茫茫几千里,书信也确实不方便。 李准兀自想着,只能怪自己疏忽。喃喃道:“莎莎定要怨死我了,下次见到还得先讨好云姨,让她帮忙说一些好话,不然的话那丫头发起脾气来也不好哄。只是,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过得还好吗?” 又想:她过得肯定好的,叶伯伯和云姨都对她那般宠溺,怎么会过得不好呢。也就我李准,才惹她生气难过呢。 茹泰来问道:“小李准,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迷?” 李准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道:“没什么,想起爹娘来了。你知道的,毕竟第一次与他们分开那么长的时间嘛。” 茹泰来笑而不语,他自然知道李准想的定是一些少年心事,却不揭穿。毕竟,谁都有青涩懵懂的时候。 李准见他这么笑着看自己,心里发虚,顾左右而言他道:“茹大哥,你说我们这次出去,能赶在我二哥之前回来吗?” 茹泰来道:“柯师弟此去琼州,我们去的是西京,如无意外的话,应该是我们先回的。” 李准道:“那可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要是被他知道我没在家勤练武功,兴许要埋怨我了。” 茹泰来道:“那怎么会?他若想知道你有没有跟我出来,只要问一问你嫂子,不都知道了嘛?” 李准道:“那不会的,嫂子自己也觉得二哥平时待我严厉了一些,这次我出门前求她,她也应允了要帮我保密的。” 茹泰来道:“那便没事了。要还是被知道了,我们直当是应师弟说出去的。” 应治文撑船撑得好好的,闻言笑骂一句:“茹师兄,这又赖到我头上来了,凭什么不是你说出去的啊?” 李准笑道:“我也觉得茹大哥的可能性更高一些,他平日里最喜欢逗我啦。应大哥,我看你一路上怪辛苦的,要不要我来帮你撑几竿?” 应治文道:“不辛苦的,我们顺流而下,原也不甚费劲。行船其实与练武相似,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茹泰来道:“这可开不得玩笑。这河流太急了些,你控制不住的。再说,此去不远,就是陕州了,到了陕州我们就只得转陆路了,那里的三门峡水流更急,河道落差也大,便走不得船啦。” 李准问道:“茹大哥,你只说带我出来见见世面,却不曾说究竟所为何事。” 茹泰来道:“这却是个棘手的事情。西夏兴庆府的马家三兄弟托人从高丽购了一车的货物,是由冠宇镖行负责押运的。搁平时,冠宇镖行只需要亮出他们的镖旗,宵小歹人也只能望风而遁。可这次,偏偏这批货物就被人抢了,负责押镖的几个镖头也都被杀。马家三兄弟的老爹因此气得急火攻心,不出半月就一命呜呼了。” 李准道:“那确说不清了。” 茹泰来道:“更麻烦的是,三兄弟的老二马知礼找到总镖头韦仲理论,韦仲答应照价赔偿,马知礼却说要把父亲的命也算上,非要他们血债血偿。结果二人大打出手,马知礼哪里是韦仲的对手啊,又被打成了重伤,不多久也死了。这次是马家老大找到了我们,想让我们出面来讨个说法。” 李准道:“原来竟是这样。” 应治文叹气道:“辛辛苦苦夺了这囚天金令,却经常要管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这几个月我也处理了许多类似的矛盾纠葛。” 茹泰来道:“话却不能这么说。我们仙来胡在江湖中可以备受尊崇,门派可以历近百年而经久不衰,基业越发壮大,帮众遍及五湖四海,也多是赖金令所赐。却不能只受其利而不尽其责!武林同道以信任而相托付,我们却怕辛苦而生怨愤,如此怎么得行?” 应治文道:“是我失言,茹师兄责备得是。” 茹泰来道:“我倒也不是责备,只是如实感慨,师弟切莫介怀。” 应治文道:“绝无介怀。” 李准道:“涉及到两条人命,两位哥哥此番调解恐怕要费些周折!” 茹泰来道:“哪里是两条人命啊?冠宇镖行还死了四名镖师呢。” 李准道:“江湖之中,原也是处处都不得平静,大家为了讨生活,也不容易。” 应治文道:“那是自然。这世道,也就像兄弟你这般生在殷实之家的人,过得无忧无虑一些。我五六岁便已经随父亲一起在船上打鱼赚钱啦。” 茹泰来道:“这还多亏了我们这几块金令、银令,否则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事,就更多了。” 李准道:“相信大多数的人,听闻这样的事,也就像我一样,把矛盾的焦点着眼于马家老父和马家老二的两条人命上,而忽略了四名镖师的死活。想来实在是不应该,那背后却是四个鲜活而又惨痛的家庭。” 茹泰来道:“我们小李准年纪不大,却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实在难得。许多在江湖混迹了多年的所谓侠客,不过也就是好勇斗狠的沽名钓誉之徒,并不如你这般真有侠义心肠。更不要说那些学了武功,只是想恃强凌弱的宵小恶徒啦!” 李准道:“那也是各位大哥以身作则,我多受熏陶,沾了一丁点侠气罢了。” 应治文笑道:“李兄弟这话说得真有水平。” 李准问道:“茹大哥,冠宇镖行的总部是在西京,因何大家都喜欢说是洛阳的冠宇镖行?” 茹泰来道:“冠宇镖行是现在的名称,名字也不知道改过多少个了,他们韦家世代都是做镖局的,追本溯源,怕有几百年了吧。西京本就是当年的神都洛阳,所以江湖中人都习惯了这样的称谓。” 李准道:“哦,原来如此。上次囚天岛,我看他们镖行的林垚使得一手好飞刀,这次若有幸见到,我倒想跟他求教一番。” 茹泰来道:“那就要看事情处理得是不是顺利了。这次是马家兄弟委托了我们,事情顺利解决之前,我们和韦总镖头他们却要算作是对立的一方,那便不好与他们往来了。” 李准道:“金令在手,肯定顺利的。” 第60章 三分阵营两相争 古城客栈中,马知恩、马知仪两兄弟坐着落泪,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失去了两位至亲——父亲马腾云和兄弟马知礼,叫人怎能不伤心涕零。桌上放着两块黑布包裹的物件,是两位至亲的灵牌。 马知恩说道:“三弟,此次若是不能给爹和知礼讨回公道,我便撞死在冠宇镖行门口。我定要让他们全府上下不得安宁!” 马知仪泣道:“大哥,你快不要这么说,爹和二哥都不在了,我们都要好好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还有脸回去见家人?娘和嫂子面前,我也交代不过去啊!再说,仙来胡的大侠们,这几日应该差不多就到了,有他们在的话,定能给我们讨回公道的。” 马知恩道:“嗯,你说得对。若不是茹大侠反复交代我们要沉得住气,我真的是忍不了这样日夜窝在这客栈之中以泪洗面!” 忽闻门外小厮敲门说道:“两位马大爷,冠宇镖行差人来传话,说是执令牌的人到了,邀请两位到韦府议事。” 马知恩闻言站起,说道:“终于到了!到底是江湖之中执牛耳的仙来胡,直接便往韦仲家里去了。我们也快些过去吧,且看姓韦的还怎么说!” 马知仪道:“大哥,我怎么感觉事情有些不对。茹大侠他们来了,不先来与我们碰面,却直接去到了韦仲家里,莫不是要与他们串谋,活叫你我兄弟吃了哑巴亏不成? ” 他这么一说,马知恩倒也感到事有蹊跷,但既然有人已来知会,却不好不去赴约。当下二人执了灵牌在手,去往冠宇镖行总镖头韦仲的府邸。这座恢弘气派的宅子,他们之前已来探过路,但因为茹泰来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横生枝节,所以一直都不曾进入其中。 马知恩正要让门迎去通报,大门已经打开,但见韦仲、贾羽生、司因格、林垚四人和几个冠宇镖行的随从站在一边,另一边站着的四个人却不认识,但可以肯定的是茹泰来并不在这四人之中。 马知仪回头便打算往客栈走,韦仲喊道:“两位马家兄弟,都已经来了,因何要走?” 马知恩拉了一把马知仪,说道:“三弟莫走,理在我们这边,我们有什么好怕的,我倒要看看姓韦的想耍什么花样。” 说着便拉着马知仪,大踏步地走进韦府之中。 韦仲说道:“马家大哥,你这说得什么话,把我韦仲看成什么人了?我今日邀你们来,是因为几位令主刚好在,想把事情好好地解决一下。” 马知恩道:“我去仙来胡,见的是茹泰来茹大侠,他因何不在?这几位却是谁,我一个也不认得。” 其中一人笑道:“茹泰来?就他也配称大侠?” 韦仲道:“这几位是囚天银令的令主,渡岙帮帮主蒋错,蓬莱白塔木非舟,山海仙道李尘和麦常青兄弟。我听闻他们刚好就在附近,又不想这件事情一直拖着,想着早点解决了,二位也可以早日回去料理后事,便把他们请到府中帮忙调停矛盾,?总好过在这里浪费了时间。” 马知恩道:“我既已邀了囚天金令的令主前来,为何又要多此一举,再找什么囚天银令的人来?” 蒋错怒道:“放肆!金令、银令皆是一般效用,你只需一五一十说来,我自有决断。难道我堂堂蒋错,还会徇私不成?” 马知仪道:“蒋令主好大的威风,都还没开始理论呢,就对我兄弟二人恶语相向,分明就是偏私,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蒋错自小一身傲气,从来最重名节。如何能听得这种话,正要发作。 李尘急忙拦住,说道:“马家兄弟,不要误会。我们渡岙帮与冠宇镖行,虽然认识,但是无甚交情。此次我们也是刚好来西京处理其他事情,本待今天就回去的,不想却受了韦总镖头的邀请。不瞒你说,我们也刚到没多久,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全不知。我们渡岙,虽然只是渔村小帮,但素来行事公正,这点你们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得到。我们绝不会不顾本帮清誉,而有任何偏私之处的。” 马知仪道:“这位道长说话倒还算得体。” 蒋错冷冷说道:“你们两方,谁先说?” 韦仲说道:“马家兄弟远来是客,便让他们先说。” 马知恩道:“如此,便我先说。约莫两个月前,我托人在高丽那边买了一车货物,打算运到兴庆府高价出售,赚一笔花销。因为路途遥远,恐在途中遭劫,从沈都开始便找了冠宇镖行的人负责押运。也是看中了他们名声在外,说什么亮出镖旗,就能畅行无阻。谁曾想,这些人分明就是浪得虚名,不到半路,货物就都被劫了。我爹气得吐血,积怨成疾,半个月不到就归天了。我二弟找他们理论,被韦仲达\\u003d打成重伤,不多久也不治身亡。” 蒋错道:“兴庆府马家也是鼎鼎有名的望族,区区一车货物,竟然能气得吐血?还因此积怨成疾,丢了性命?” 马知恩怒道:“家中老父尸骨未寒,蒋令主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所说的不成?” 韦仲道:“这也是我的疑问,那一车,不过是高丽收的寻常货物,千里迢迢运回,当地人觉得稀奇来买也说得过去,但要说能赚得什么大钱,却不见得。而且,货物遭劫,我就表明愿意照价赔偿,你们兄弟却不愿接受。又过半月左右的时间,方始说到父亲病逝,要我们血债血偿。” 李尘也道:“如此说来却奇怪了,货物被劫,损失的不过就是钱而已。韦总镖头既然愿意照价赔偿,令尊因何还要生气呢?” 马知恩道:“方才蒋令主也说了,我们马家也是有名的望族,我们的货物半道被人劫了,也是奇耻一件,父亲因此生气,有何稀奇?” 韦仲道:“如此就更说不通了。我们冠宇镖行押送的货物,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属于何人、送往何地,纵然被人劫了,劫匪也不知道劫的是谁的货,丢的自是我冠宇镖行的面子。” 马知恩一时语塞,马知仪说道:“冠宇镖行的规矩,我父亲如何知道得那么清楚?他自认为丢了面子,也是有可能的。总之,我父亲因为气出心病,一命呜呼,却是不争的事实!再退一万步讲,这些事情都可以搁在一边先不论。我二哥来找姓韦的理论,被打成重伤,不治身亡,这是不是事实?” 冠宇镖行的贾羽生,江湖人称“智计无双贾师爷”,是个颇有智谋的人,处事也极为冷静。此番听他们说了许多,回答道:“不才贾羽生,有几个疑问,希望马家兄弟能帮忙解答一下。关于货物究竟是什么,我们暂且不去管它。我想说的是,令尊病逝是真,因何病逝却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如果令尊本来就已病入膏肓,又刚好在这段时间病情加重去世,该怎么界定老人家是因为丢了货物,积怨成疾呢?还有一点,马知礼先生来我们镖行理论的时候,当时很多人都在,确有动手,总镖头也确实打伤了他,但在场的很多人都可以作证,马先生只不过受了点皮外伤,绝不至于不治身亡。” 马知恩道:“岂有此理,如此桩桩件件,都是事实俱在,你们不但没有半点悔过之心,却还要诸多猜疑,居心何在?今天既然来到这里,若不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宁愿血溅当场,你们也绝对没得置身事外!” 韦仲问道:“马家大哥,你所谓满意的答复是什么?” 马知恩道:“我们马家的两条人命,只有让你们血债血偿!” 韦仲道:“就你们马家的人命是命,我的镖头们的命就不是了吗?为了送你们的这趟镖,我们镖行死了四名镖头,既然要算账,不妨算得清楚些!” 马知仪道:“韦总镖头好生诡辩,你们替人走镖,自是做好了遇到危险的准备,纵使因被劫而死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如今却要与我算什么人命账!” 韦仲道:“镖局死人,确也正常。但是,这是基于了镖顺利送到获得怎样的报酬、镖如若被劫又该当怎样赔偿这两个基础上的。如今,镖被劫了,我依照规定给你们相应的赔偿,你们却不肯接受。还要无理取闹,无端索取。那就怨不得我跟你们算仔细了!” 第61章 抽丝剥茧说原委 马知恩、马知仪二人闻言怒不可遏,就要冲上前去与韦仲拼命。韦仲,人们称他为阎罗镖头,又岂是那种逆来顺受之人。遇事向来不怕,他能忍着性子请了蒋错他们来主持公道,已经很难得了,如今见马家两兄弟有要拼命的意思,如何能忍住不动。当即让手下去把他的九子银环刀取来。 蒋错朗声说道:“都住手!” 马家两兄弟武功虽算不上一流,但也是有见识之人,听他一声厉喝,便知此人非同小可,因此不敢妄动。 韦仲则是考虑到蒋错毕竟是自己请来解决事情的,不能不给他面子,所以也就没有动手。 蒋错道:“古语有云,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就算是我们的官府判案,也是宁纵勿枉,疑罪从无。我刚才听你们说下来,大致捋了一下,有那么几个可疑之处。” “其一,这车货物究竟是什么,并没有讲清楚,只说是高丽来的寻常货物。但是从描述中不难听出,马家人对这车货物的重视程度,远高于其他任何等价物,所以不接受照价赔偿的建议。” “其二,确如贾师爷所说,谁也不能证明马家老爷子是因为心疼钱或者心疼货物抑或是心疼马家声誉而气出病来的,如果确实在此之前马家老爷子已经病了,那他的死就另有原因。” “其三,镖行的朋友都坚持马二哥受的是轻伤,马家两兄弟又一口咬定马二哥受的是重伤。双方各执一词。若我相信冠宇镖行众兄弟,你们自然觉得我偏私;若我相信马家两兄弟,镖行的人肯定也觉得我草率。” 蒋错顿了一顿,接着说道:“现在,很多事情都已成了既定事实,而这些疑问却成了不解之谜。我们常说死无对证,概莫如是。所以,我觉得还是得遵循疑罪从无的标准,双方各让一步,不要让惨剧扩大。在我看来,如果老人家真的因为钱或者货物而气出病来,只能说明气量太小;如果马家老二真的因为打架受了重伤而不治身亡,只能说明技不如人。如果真的对货物实情隐瞒不报,那说明所押之镖标的不对,那么非但马家兄弟应该承担不实委托的罪名,还得赔偿人家镖局承受的损失。而考虑到双方都已经死了许多人,惨剧已经酿成,我的结论是各退一步,各自承担!” 韦仲道:“我愿服从蒋令主的安排,镖局的损失我不予追究,四人的家属由我自行安抚。” 马知恩、马知仪却是情绪激动,大声喊道:“不行,我们不接受!你算什么囚天令主,如此糊涂决断,分明是存心偏私。” 蒋错让木非舟拿出一块囚天银令,重重地摔在桌上,说道:“令牌在此,你自己来看,我判也判完了,若不同意,便是与我蒋错作对,要追究责任就冲我来!” 马知恩道:“我找的是仙来胡的茹大侠,我要等他来。他若不来,随便什么结果,我都不同意!” 蒋错道:“在我蒋错面前,你敢不同意!” 忽听门外传来一声:“我也不同意!” 正是茹泰来、李准、应治文三人推门而入,说话的便是茹泰来。 蒋错看一眼他,说道:“手下败将来了,莫不是忘了胯下之辱了?” 茹泰来道:“我们执着囚天令牌,该当是以理服人,而不是以武压人。再说,我是输给了蒋大侠,但囚天争锋还是我们仙来胡赢了,所以我们是金令,贵帮是银令,胜败之数已经很清楚了。” 蒋错不屑一顾道:“仙来胡是没人了吗?一个是武功平平之辈,还有一个生面孔,竟然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柯谩、沙震威呢?” 茹泰来不卑不亢,说道:“仙来胡人才济济,高手辈出,我是平庸,却也有金令在手,由不得任何人小瞧。应师弟是我派的后起之秀,李少侠是檀林李氏传人,也一样担得起这次的任务。” 马知恩迎上前去,说道:“茹大侠,你要替我兄弟做主。” 蒋错道:“我便看他能怎般做主!” 茹泰来道:“马家大哥,你与我实言,你们马家近来可曾与人结怨?” 马知恩道:“确实没有。最近的就是如今跟冠宇镖行的恩怨了。” 茹泰来道:“这个自然不能算。你再想想,远一些的,一两年甚至两三年的也算。” 马知恩想了想,说道:“如此说起来,同样我们兴庆府的王家,去年倒是因为玉器买卖的事情起过争执。王老爷子被家父一掌打成重伤,后来不治身亡。这事情后来处理好了,我们家赔了不少的银钱,两家也握手言和了。” 茹泰来道:“那多半就是了。我让你认个人。” 说完,韦府家丁推了个三十多岁的黄髯青年进来。 马知恩一看,讶异道:“王甘宁,你怎生也在西京?” 茹泰来道:“说起来,这人还是我们小李准抓到的。” 李准道:“蒋令主提到的诸多疑点,我们在来的路上也想过。我们觉得事有蹊跷,不能着急下结论,所以我们到了城中,没有去约定的古城客栈会面,而是躲在暗处观察。果然发现了这人比较可疑,经常在古城客栈附近窥探。” 韦仲道:“古城客栈附近人来人往,你们是怎么发现他可疑的?” 李准道:“古城客栈那边生意确实很好,人也确实很多,但是像这位王先生这般黄头发、黄胡子的却很少。” 茹泰来道:“我们抓了他之后,这家伙拒不配合,我们也不想屈打成招,所以带到这里来给马家兄弟辨认。此人与马家兄弟熟识,又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绝对有古怪。” 马知恩抓住王甘宁,怒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抢了镖,害死了我爹?” 王甘宁笑道:“你说呢?他难道不该死吗?凭什么就你们马家人的命是无价之宝,我爹就只值五百两银子?” 马知仪大喊着冲过去,道:“我要杀了你,”被茹泰来给拦住。 茹泰来道:“马大哥,现在可以说说那一车货物究竟有什么不同了吧。” 马知恩道:“好,我说。其实那些货物都是掩护,里面藏的其实是药。我爹一掌打死王老板的时候,其实已经被他的毒针所伤。说来惭愧,我们三兄弟武功平平,但我爹却是大英雄,兴庆府中有几个家族都觊觎我们的产业,虽然一直都虎视眈眈但因为畏惧我爹的存在,所以不敢行动。我们也不敢把我爹中毒的消息对外公布,老爷子这一年来一直闭门不出,但是身体却每况愈下。几个月前,我们得知高丽有一种解毒丸,每日服用,连服二三月可以解百毒。便托人去大肆采购,又恐被人猜到我爹中毒的事情,所以没有实言相告。我们知道冠宇镖行的镖没人敢劫,才委托他们押送,不想偏偏这次就被劫了。家父也因为没有药物,含恨而终。” 茹泰来道:“那事情就很明朗了,劫镖的正是王甘宁的人。只是,他是怎么知道是哪一趟镖的?” 王甘宁道:“这倒不难打听,从高丽经契丹押往兴庆府的镖并不多。” 韦仲道:“好你个杂碎,敢动我的人,我活劈了你!谅你一人也抢不了我们镖局的镖,供出同伙,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王甘宁道:“不就是觊觎老马家生意的几个家族,每家出了二三人。” 茹泰来道:“那马家老二肯定也是你杀的,怎么不一并杀了老大和老三?” 王甘宁道:“那些人只为抢地盘,与他们马家并无深仇大恨,只要老马死了就行了,马家三兄弟对他们来说不足为惧。所以,我没让他们帮忙杀人。马家两兄弟一起,我不是对手。只好借刀杀人。” 韦仲骂道:“好毒的计策。我现在就杀了你!” 李准道:“韦英雄不可!这人应该交由马家兄弟带回,作为证人,把几个参与劫镖的人揪出来交给官府严惩;而你们冠宇镖行自始至终都是不知情的,是因为马家兄弟的隐瞒,造成了四个镖头枉死,后续安抚之事,理当由他们来承担。” 韦仲道:“马家老二确实与我打过一架,我也确实打伤了他,如果我不把他打伤,说不定王甘宁就杀不了他。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钱的事情好办,安抚镖头家属之事,我自会处理,不需要马家兄弟帮忙。” 马知恩、马知仪道:“我们愿听仙来胡大侠们的安排。也愿向韦英雄致歉。” 韦仲摆摆手,说道:“不必多礼。你们失去至亲,情有可原,还请节哀顺变。” 事情告一段落,大家各自离去。 蒋错见仙来胡对这件事的处置显得比自己更得当,自认又输了一阵,觉得挺没劲的,也便不辞而别了。 李准却没走,而是跑到林垚身旁,说道:“林垚大哥,我想跟你聊聊飞刀的事情。” 林垚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觉得万分喜欢,说道:“当然可以。” 第62章 术有专精上层楼 李准一行本来是要住到客栈的,但韦仲说什么也不同意,硬是留他们三人在韦府住了三天。这三天,茹泰来、应治文多和韦仲、贾羽生、司因格、狄洛韦等冠宇镖行的高手一起高谈阔论、切磋武艺,大家惺惺相惜,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而李准,则天天与林垚玩在一处。一来是因为林垚和他们檀林李氏一样也是以飞刀闻名的暗器行家;二来也是因为林垚白白净净的,形象上也与李准相近。李准与他在一起,显得更没有距离感,就如自家兄弟一般。 这三天待在一起,李准更加确定了父亲李岱之前的评价有失偏颇,李岱曾经认为林垚的暗器手法多有投机取巧之嫌,只能在面对实力远不如自己的敌人时起到威慑作用,面对真正的高手时就显得乏力了。但三天相处下来,李准觉得林垚的暗器手法,不仅兼具了动作上的飘逸和招式上的美观,在实用性上也丝毫没有打了折扣。尤其是面对一群敌人时,他的飞刀具有很强的迷惑性,从而实现以一敌多的利好局面。纵然确有例如杀伤力上的些许限制,但是迎敌之时,能伤敌与能杀敌,同样都有意义。 林垚,与包成杰、鲁西恪一起被称为洛阳三星,但这次却并没见到另外两人。林垚说他俩一起出去押镖了,这种需要两位高手同行的镖,应该是比较重要的货物,所以也就没问究竟是去哪里了。但既然李准问起了,说明这家伙是觉得两个人一起还不够热闹。 便笑着对李准说道:“李兄弟,你是不是嫌只有我一个人陪你玩耍太没劲了,所以才打听包大哥、鲁大哥的事情啊?” 李准道:“那倒不是的,我爹跟我讲过你们洛阳三星的威名,说你三人都是使段兵刃的好手,这次有幸结识林大哥,就捎带着问了一下他们二人。” 林垚道:“那你多待些时日,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等他们回来,我再介绍你认识。” 李准乐道:“那就谢谢林大哥了。我也可以向他们好好请教一下。” 林垚道:“其实,兵刃武功,贵精不贵多,我们这种短刀、短剑,虽说也是近身格斗时所用,但其根基还在于你自己的内力、体能、招式、和筋骨。作为兴趣了解一下也就罢了,多学却未必有用。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这样说的人,往往不是绝顶的高手,真正的高手都是专精一两门就够了。就说我们的短兵刃好了,近身搏杀,若是碰上的是你沙大哥那样的人物,那便再来三五个我,也不够他两锤子打的。” 李准道:“林大哥说得对,这个问题我自己想过,我二哥教剑的时候也讲过。我所说的请教,其实是了解各种兵刃、武功的精要和法门,思考如何用我的飞刀来破解。在二哥身边几个月,我也感觉出来了,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差距。就说大哥,他一个锤就四百斤,像我这种体格,放着让我拎,我也拎不起来;我二哥,不管对方使的是什么兵刃,他就是一柄寻常铁剑,整个仙来胡,除了我大哥,没人能接他奋力一击。像他们这样的武功,寻常人怎么练也练不到他们的境界的。” 林垚道:“兄弟,你这么说,我倒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在飞刀上多钻研,找到以飞刀克敌制胜的法门。对吧?” 李准道:“正是,所以,我才要多多请教,多多学习。” 林垚笑道:“那你这样,大家可不敢教你,因为你学谁就是为了打败谁。到时候,囚天争锋了,要是我们冠宇镖行和你们碰到,岂不是你一个人就把我们给赢了。快,把我展示于你的吐出来。” 李准道:“哪有大哥说得那么夸张,我学武功,提升技巧,领悟精要,只是为了赢过昨天的自己,不见得就能打赢了别人。人力有时而尽,有的人可能学一年便抵别人几十年,有的人学一辈子也就平平无奇,我又怎么可能轻易地就赢了你们这些成名许久的顶尖高手呢?” 林垚道:“兄弟,你说得太对了。其实,我方才的话只是一句戏谑玩笑,但听你刚才所言,我倒越发觉得兄弟你以后要成为一代宗师了。对了,反正你还要待几天,今晚也没别的事,我带你认识一个我们冠宇镖行的后起之秀。” 李准道:“后起之秀?比林大哥如何?” 林垚道:“那定然是在我之上。” 李准道:“那么强?那岂不是有我二哥和快剑无敌的蒋错差不多的水平?” 林垚闻言不禁莞尔:“哈哈,兄弟,你太有趣了。你这个话,既抬高了我,又贬低了柯谩和蒋错。你年纪还小,没怎么在江湖上走动,兴许还没有意识到他们有多强。如我这般的人物,去到任何一个门派去,都能做个不错的教头,而他们去到哪里都是开宗立派的大宗师。这其中的差距,如鸿沟天堑,非人力所能弥补。” 李准道:“我替二哥谢过林大哥。真想不到,你居然也对他那么推崇。” 林垚道:“那是自然,像你大哥沙震威那种天授的武功,人们只会惊叹,却没有那么敬佩,因为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是羡慕不来的。而像你二哥柯谩那种武功,剑法和轻功都是和吴老英雄学的,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的造诣早在吴老英雄之上。他让一门人人都能修炼的剑法和轻功,上升到了一种普通人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而这,才是最让人敬服的一种‘天赋’,一种追求剑道极致的态度。” 李准道:“我素来崇拜我二哥,今日听林大哥一席话,我对他的崇敬之情,益发强烈了。” 林垚道:“我在兄弟你身上,也看到了这样的影子。所以,我要介绍你认识的这位兄弟,也是一个暗器高手。” 李准迫不及待说道:“既是这样,我们快去吧。” 林垚笑道:“不着急,我们去买些酒肉再去不迟。” 毕麦凌住的地方是在西京南郊,一片紫竹林中有一间木质小屋。这是他和西京天香阁名妓池盈盈的隐居之所。屋外有一片几丈方圆的空地,此时正燃着篝火。 他们毕家与韦家本是世交,其父毕天心与韦仲的父亲是至交好友,所以毕麦凌很小的时候就跟在韦仲身边转悠。毕天心因病早逝,其母宠爱更加文弱的弟弟毕麦云,毕麦凌便很少回家了。再加上他迷恋名妓池盈盈,家里觉得他辱没家风,便更加疏远。所以他给池盈盈赎身之后,就二人隐居在紫竹林。虽然名义上是冠宇镖行的人,但是平日里韦仲基本也对他并无管束,都由他自由安排。 林垚在路上便把这些情况简单介绍,也是担心万一见面了李准少不更事说错了话引起误会,毕竟池盈盈的身份特殊。毕麦凌自然不介意她的过往,却也不希望身边的朋友在她面前提及。 林垚指着前面的篝火,说道:“你看,他们在外面烤火呢。” 李准看过去,果见一个二十二三岁的青年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美貌妇人,在篝火那一面,火光照在这对恋人的脸上,显得格外的明艳动人。 毕麦凌看到林垚,喊道:“林大哥,你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林垚应道:“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小兄弟。” 说话声中,两人已经到了篝火旁,林垚把几坛好酒和一扇鹿肉放下。 池盈盈道:“林兄弟来了,你们先坐,我去帮你们烫酒。” 林垚道:“多谢盈盈姐。姐,要不你再给我们拿把刀出来吧。刚好看到有人在卖鹿肉,就买了一扇来,想着这样的天气,在你们这神仙居所饮酒烤肉,可舒适得很。” 因为池盈盈的年纪比他和毕麦凌都大,所以他喊弟妹不合适,便与她姐弟想称。镖行之中的兄弟约定俗成,彼此之间也都心照不宣。 李准喊道:“盈盈阿姊,不用拿刀了,我这里有。” 他拿了四把飞刀出来,给了毕麦凌两把,他和林垚各执一把。他这个飞刀,用来割肉、烤肉,确实相当合宜。 毕麦凌说道:“这个小兄弟也是使飞刀的人?” 林垚道:“这位是檀林李岱的公子,名叫李准。” 李准道:“我是听了林大哥所说,特意缠着他让他带我来拜会的。” 毕麦凌笑道:“林大哥肯定又夸大其词了。” 李准道:“不会。这几日都跟林大哥一起,他的见识、武功都让我深深折服。所以,他说的,我肯定相信。” 池盈盈走出来,笑着说道:“这位小兄弟好生乖巧,像我这个年纪,都好久没有听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叫我阿姊了。” 她确实是一个很美的女人,虽然穿得很素雅,也没有化妆,但依然可以想到她当年艳压群芳的情景。而且声音轻柔动听,像是徐徐微风。 第63章 何须借酒欺幻境 夜已深,人已醉,篝火堆的柴火也已不多,火光暗淡了些,天上开始飘起了小雪。 池盈盈往火堆里又添了些柴,把酒坛子之类的东西都撤了,自己去木屋里收拾去了。三个人酒酣耳热,意气相投,笑谈些天南地北的趣事。 毕麦凌道:“李兄弟,你年纪不大,酒量不小,喝得挺多,酒品还好,果真不错。” 李准道:“见笑了,我是酒意来得慢,现在看着好像没什么事,说不上什么时候,一头就栽倒了。到时候人事不省,两位哥哥莫要取笑才好。” 林垚笑道:“那可千万不要,虽然你看着不重,但我体格也一般,你要是这会儿就醉倒,我可没办法给你背回去。” 毕麦凌道:“喝醉了才好,喝酒不喝醉,好酒全浪费。喝醉了,烦恼就少。不用计较江湖的纷争得失,也不用管他什么世俗礼教,可以放肆地哭,放肆地笑。” 李准道:“哥哥,我喝酒是我娘教的,我也认可酒的好,但我觉得像你这样借酒消愁不好。” 林垚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这样说。 毕麦凌却道:“怎么个不好,你说与兄弟听听。” 李准没注意到林垚的意思,接着说道:“要快意恩仇,清醒着也能快意恩仇;要潇洒恣意,清醒着也能潇洒恣意。清醒之人,也可以把世俗礼教抛诸脑后,借酒消愁,某种意义上也是在自欺欺人。小时候,我每天需要早起念书,那时候不爱读书,所以老是睡懒觉。但是我又怕母亲失望,所以就拿自己最在意的东西赌咒发誓,说什么‘晚起一天就让家人折寿一天’。那时候小,没心没肺,自以为是个孝顺之人定然会在意的,结果还是会晚起。有一天,我在祠堂起誓时被母亲看到,她告诉我关键在于内心,如果内心足够坚定,就不需要借助这些不切实际的虚妄了。这些年,我深以为然。” 毕麦凌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一时间没有说话。 李准接着说道:“同样是丢了钱,真正洒脱之人会觉得千金散尽还复来,而假意洒脱的人只能把自己灌醉,醒来后接着心疼。醉了之后的那个混沌世界,不过是聊以自欺的虚无之所,如灵虚梦境,似空中楼阁,我们自己和所爱之人,都没有真正居住在其中。那醒来之后,不还是被关在了世俗礼教的樊笼,从来没出去过。” 林垚道:“李兄弟,你喝多了。” 毕麦凌道:“不,他没有喝多,你我也都没有喝多。” 林垚道:“兄弟,你......” 毕麦凌道:“李兄弟说得对,如果真的心无挂碍,真的视世俗礼教如无物,我又何必隐居于此,又何必借酒消愁。盈盈又何必在我面前不施粉黛,素面朝天。我明明爱上的是那个艳而不俗、娇而不媚的女人,却要让她陪我在这幽静的竹林里荆钗布裙;她喜欢的又何尝不是那个鲜衣怒马的我?我真的是这西京城中最怯懦的人,竟然让两个人都活成了最不合宜的模样!” 说着,掏出了四只回旋镖,一齐掷出。就看四只镖围着他在空中回旋,火光映在亮白的镖身上显得特别炫丽。他人在镖阵中来回穿梭,飞出的镖越来越多,光影绰绰,竟似有千百只萤虫乱舞,果真是极好的手段。 李准都看得呆了,心中暗赞:怪不得林垚评价说这是他见过的人里,轻功和暗器结合得最好的一位。那些回旋镖轻而锋利,人在镖影之中,就似有着几个高手给自己护阵,别人很难近得其身,而他自己却可以来去自由。当真是威力惊人,攻防兼备。 许久,终于有几只镖落地,剩下的几只,毕麦凌人随镖走,全部接到手中,特别的潇洒写意。 李准拍手称赞道:“毕大哥果真绝技,叫人叹为观止!” 池盈盈也拍手道:“很久没有看你像今天这样展露武功了,恭喜你。” 李准、林垚转头一看,池盈盈站在门口,已经热泪盈眶。 毕麦凌飞身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道:“盈盈,是我对不起你。我经常装潇洒、装洒脱,以为自己是最爱你的人。却带你隐居在这竹林深处,过着这种没有人味的生活。还要标榜自己不念过往,却要兄弟们对你的情况三缄其口。处处说着不在意,却处处都没有照顾你。我们今晚就跟着林大哥和李兄弟一起出去,我不再借酒自欺,你也做回明艳的自己。好不好?” 池盈盈流着泪说道:“麦凌,我不介意荆钗布衣,也不介意素面朝天,我也不介意人们介绍我的时候说我就是那个天香阁的名妓,我只是怕堕了你的威名,怕你因为在意别人的眼光靠喝酒来伤害自己。所以,我愿意跟你在这里藏着,我愿意被你温柔豢养。” 毕麦凌道:“不,我们不需要藏着,我也不会再在意他人怎么说,我就要你陪我回城中去居住,我要把你明媒正娶,让你堂堂正正做我毕麦凌的女人!” 李准高兴地拍手叫道:“太好了,你们什么时候大婚,最好是越快越好,我要喝你们的喜酒。” 池盈盈道:“不用了吧,我又没有家人,用不着什么明媒正娶。” 林垚道:“盈盈姐,你就让毕兄弟做主就好了。老实说,我也很高兴看到这样,明明大家都很尊重你和毕兄弟的,但是每次见面都很拘束,讳莫如深,唯恐说错了什么话,惹了兄弟不高兴。反倒是小李准,看得通透,说得分明。” 李准道:“我是酒后失言,盈盈阿姊你不要怪我就好。哎,我好像晕了,晕了。” 说着话就要往林垚背上扑去,林垚赶紧跑开,说道:“你少来,我可不背你回去。” 池盈盈笑道:“好弟弟,你若真晕了,阿姊背你回去。” 李准道:“那怎么可能,毕大哥也舍不得让你辛苦呀。” 正说着,忽见到远处有火光靠近,却是茹泰来、应治文寻来了。 茹泰来道:“李准,你果然在这里。我们找了你半天也没找到,后来韦总镖头跟我说可能是林垚兄弟带你来了这里。” 李准道疑惑着问道:“怎么,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茹泰来道:“应师弟说得不错,你果然是乐不思蜀了。” 李准不明所以,问道:“什么乐不思蜀啊?” 茹泰来道:“你忘了我们要赶在你二哥之前回去的事了吗?我们在这里住了三天,明天再不走可来不及了喔。” 李准一拍脑袋,说道:“糟糕,我把这事给忘了。” 又对林垚、毕麦凌、池盈盈三人说道:“林大哥,我不能等包兄弟和鲁兄弟回来了。毕大哥,盈盈阿姊,我也没办法参加你们大婚之礼了。” 池盈盈见他之前还谈笑风生的,突然的就归心似箭了,觉得讶异,问道:“好弟弟,怎么了?” 李准道:“盈盈阿姊,我是偷着出来玩的,要是我二哥先到家,发现我没在家里练功,肯定要惩罚我了。” 池盈盈笑道:“原来是这事,吓阿姊一跳。” 李准探手入怀,拿了一把做工很精美的短刀,塞到池盈盈手中道:“阿姊,赶不上你们大婚了,又没什么像样的礼物送你,这是我上次在落霞镇的街边买的,也不值钱,送与你们,当个念想。” 他这人待人真诚,很少藏私,特别容易交浅言深。如今马上要与友人告别,又觉得舍不得。 池盈盈也觉得感动不已。毕竟当时的女人,十五六岁嫁人,十六七岁生子,再寻常不过了。按年龄来算,自己做他妈妈都可以了。但他却真拿自己当姐姐来看,临别了也不忘了要以重礼相赠。 林垚笑道:“亲疏之别,清晰可见。跟我一起三天,也没说给我准备什么礼物。” 李准笑道:“林大哥,你也要成婚了嘛?” 第64章 哪能赊账为红颜 自从黄无施出钱包下了雪酣儿之后,隔三差五地就往醉花坊跑,但因为不便留宿,所以基本只能白天去。去得多了,开销也就大了,毕竟,既然是私会情人,总不好空着手去。雪酣儿本身就不是寻常的烟花女子,她虽身陷青楼,做的是这皮肉生意,但是自己对于钱财并不是看得很重。也正是因为这样,此前的她才会经常由着自己的性子,碰到不喜欢的客人就借酒闹事,就算挨打也无所谓。所以,她其实并不在意黄无施是带着礼物来的,还是空着手来的。 但黄无施自己在意,他在魏得龙的帮助下入赘了季家,开办了季言堂,但是也是在入赘之后感到了寄人篱下的压抑感。虽然季伯当和季可言都是好人,但是言谈举止间不时透露出的主人腔调还是让黄无施觉得很不舒服。而雪酣儿,则是他在这个有些漠然的明州城里难得的慰藉。他虽没有帮她赎身,仍然让她在醉花坊住着,但每次来见她,都像是回家一样。他觉得雪酣儿没名没分的,自己一定不能亏待了她,所以每次都要精心购置礼品。 如此一来,季言堂的钱,往回拿的就少了。季伯当不理季言堂的账目,季可言却发现了端倪,对他也越发留心,亏得有魏得龙从旁协作,总能把事情给圆了过去。 这日,黄无施把季言堂的事情安排妥当,对李喆说道:“我去一趟魏大哥那里,可能傍晚回来,也可能更晚一些。如果夫人来了,你让她不用等我。” 李喆道:“好的,我知道了,掌门。” 米唯丰道:“掌门,上午我看魏大哥往东去了,没看到往这回去,兴许不在帮中。” 严戈道:“回去又不止这一条路,你又知道了?” 黄无施道:“我得先到魏大哥住处拿些东西,再去找他。” 黄无施自然不是去找魏得龙,他是去见雪酣儿,只是这次囊中羞涩,却不知要买些什么礼物去见她。贵的实在是买不起,廉价的又没有什么像样的物件,心中懊恼无比。思前想后,便在街边买了些精致点心,虽不值钱,但能和雪酣儿一起享用美食,却也是乐事一件,总比空手要强。 从来烟花之地,最是不缺生意。不管是白天黑夜,都有客人光临。古来有宵禁时,人们尚有办法出门来寻花问柳,自不必说当下了,自然是白天车马如龙,夜里花灯如昼。 黄无施走到望湖楼附近,几个抬小轿的人就迎上来道:“客官,您坐轿吗?” 黄无施没好气道:“揽生意也不看看场合,没见我大老远一路走来嘛,这么远也走得,偏偏这么几百米要坐轿?” 那轿夫笑道:“便是到了这里,才要省力气呢,要不然力不从心,岂不是被人小瞧了?” 其余三名轿夫闻言也跟着大笑起来。 黄无施道:“去去去,本大爷没钱招呼你,这么点路,我自己会进去。” 几人鄙夷道:“没钱还要来喝花酒、招娼妓,真是滑稽。” “你!”黄无施怒不可遏,就要发作,想了想,说道,“算了,我跟你们几个抬棺材的置个什么气!” 说完,大踏步便往林荫道深处去了,也不理会那四个气急败坏的轿夫。 入得醉花坊来,闻听得处处是莺歌燕语,抑或是靡靡艳曲。往来的多是客商或江湖人士,铜臭味与风尘气,混杂着脂粉香,氤出一种别样的撩人情绪。临湖的这三间妓院,都算不得这明州的名楼,也没有什么名妓,所以像雪酣儿这样被人长久包着的女子很少,被人花钱赎身出去的更是凤毛麟角。偶尔有些客人说些帮忙赎身的醉话,姑娘们习以为常,知道都是些哄人的假话,从来也不曾在意。 但今天,黄无施一进门就发现不对,雪酣儿的门前,又围了一批人正在争吵。黄无施想,莫不是她又喝多了酒不小心惹恼了人家。当即上楼,往人群走去。 却听一人仗着酒意说道:“老鸨,你看好了,刚才我打这过,就是这姑娘靠在门前朝我驶目箭,分明就是在挑逗我。我要她来陪我,她却说她不接客,这不是消遣我嘛?做窑姐不接客,立什么贞节牌坊?” 老鸨说道:“这位大爷,她真的不能接客。倒不是什么牌坊不牌坊的,是因为有人出钱包了她的时间了。您消消气,我们这姑娘多得是,您另挑一个?” 那人道:“我还偏偏就是不换,包她要多少钱,我又不是出不得,你还怕大爷我没钱不成?” 老鸨道:“大爷,不是您这么说话的,您哪怕明天来呢,明天来我都能让她陪您。” 那人道:“这倒是新奇,怎么明天就可以,偏偏今天就不行?” 老鸨道:“因为那位客人给的钱,就够到今天。” 那人哈哈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好办啊,你让她今天陪我,明天你给那客人顺延一天,不就行了。” 老鸨道:“大爷,您这又是说笑了。既然是包了,那自然是买断了这些时间,要都像您这样,岂不是坏了规矩。” 那人道:“那我可管不了那许多,你是妈妈,这些姑娘们都指着你吃饭,你给安排,她还敢不同意吗?” 老鸨道:“哪是姑娘们指着我吃饭啊?是我指着姑娘们吃饭。大爷,您行个方便,我再给您安排。” 那人道:“不行,大爷我今天就要这姑娘陪我吃酒、睡觉。不然我......” “不然怎样?”黄无施拨开人群走过来道。 那人道:“你是何人,轮得到你来管闲事?” 老鸨道:“就是他包的我们雪姑娘。” 黄无施不想别人知道他的身份,毕竟妓院这种地方人多眼杂。只说道:“你却是谁,好不讲理!” 那人道:“大爷我乃盐城麻一封,采芦帮的。” 黄无施嗤之以鼻,冷笑道:“采芦帮?没听说过。你是帮主?” 麻一封道:“孤陋寡闻,竟然不知我们采芦帮。我是副帮主,帮主是我大哥麻一寒。” 黄无施道:“好的,也没听说过,但我记住了,你可以走了。” 麻一封道:“小子,你敢小瞧我?” 黄无施道:“我都没正眼瞧你,怎么能叫小瞧你?” 马一峰掏出百两纹银,往老鸨手上一塞,说道:“打明天起,这位雪姑娘的时间,我包了!” 老鸨见钱眼开,哪计较这钱是谁出的,连忙笑道:“得勒,明天起,这雪酣儿就是大爷您的了。” 黄无施道:“这怎么能行?你快把钱退还给他。” 老鸨道:“黄大爷,那哪能行,我们不过是开门做生意,可分不清这左手给的钱和右手给的钱有什么不同。除非......” 黄无施道:“除非什么?” 老鸨道:“今天,雪酣儿还是你的人,除非你今天就把钱给续上。” 麻一封道:“鸨妈,我的钱你都揣兜里了,你跟我唱这一出?” 黄无施道:“我不知道我的钱只够到今天,所以身上不曾带许多银钱,我只续三日先,明日我还来,再把其余的钱补上。” 麻一封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厮,没钱你充什么大爷?” 老鸨也道:“黄大爷,那可不是我为难您,做生意,讲究的也不过是价高者得,做我们这行没有赊账的道理,恕我不能从命。” 雪酣儿道:“妈妈,你把钱退给这位麻大爷吧,我明说了,我不会陪这种人的。” 麻一封怒道:“好你个小贱人,什么叫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大爷花了钱,可由不得你。” 老鸨也道:“雪酣儿,你不要不识抬举,平时我看你虽然任性,但钱也没少挣,便由着你一些,却不是说这里便当真由你自己做得主了!” 雪酣儿道:“那这钱我先替黄大爷出了,到时候他还我钱就是了,这总可以吧?” 麻一封道:“稀奇稀奇真稀奇,窑姐花钱包自己,这趟出来没白走,长见识了。” 黄无施觉得无地自容,说道:“不行,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老鸨道:“黄大爷,您想好了吗?” 黄无施冲着麻一封道:“你跟我进来。” 说着便拉了老鸨和麻一封一起进得雪酣儿房中,又把外面的人驱散,方才关上门说道:“你可认得这个?” 麻一封看了一眼他从怀中掏出的令牌,讶异道:“囚天银令?你是令主?” 黄无施道:“能依得我否?” 麻一封道:“依得,依得,自然依得。” 说着又对老鸨说道:“鸨妈,这钱就当是我给这位黄大爷使的,雪姑娘我不包了。” 黄无施道:“谢成全!” 麻一封道:“不敢当,不敢当。”说着便拉着老鸨一起退出了房间。 第65章 忧心自寻蓬莱客 雪酣儿看着眼前的黄无施,忽然有些心疼,一把抱住他道:“无施,为了我,却让你堂堂七尺男儿折了颜面。你这是何苦呢?” 黄无施道:“没事,不会折了什么颜面。我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就好。” 雪酣儿道:“你是不是银钱吃紧,我这里还有不少银子,你拿了去,反正我也很少有用到钱的地方。” 黄无施道:“阿雪,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哪能花你的钱。我自己有钱的,今日未曾带在身上罢了。” 雪酣儿问道:“你在家里,是不是多受委屈?我看你这几次来,都不如往日神采。” 黄无施道:“没事,你别多想了。不过是武馆里近日比较忙,有些累罢了。” 雪酣儿道:“既是比较忙,那便不用常来看我了。” 黄无施道:“那不行,得亏是今天来了,要不然真叫人把你包了去,岂不是悔之晚矣!” 雪酣儿道:“也便是你,把我当成宝一样供着,别人谁会来包我啊?刚才那姓麻的,不过是跟你赌气罢了。” 黄无施道:“那也不行,便是那老鸨让你去接了别人,我也不许的。” 雪酣儿道:“嗯,我知道。你有任何事情也都要与我说,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黄无施道:“我什么事情也没有,只想和你好好温存。” 到走马帮时,魏得龙还没回来。黄无施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魏得龙回来,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却看到魏得龙骑着马从东面来了。 魏得龙大老远就看到黄无施坐在石桌前等他,大声喊道:“黄兄弟,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你要来,却叫你好等。” 黄无施道:“我也才刚到不久。” 魏得龙下得马来,把马拴好,说道:“怎么不进里面去等?” 黄无施道:“里面太闷,在外面吹吹风。” 魏得龙笑道:“黄兄弟,你怕是有心事给燥的吧?这天寒地冻的,你居然要吹风?” 黄无施道:“魏大哥说得没错,小弟确有些小事想找大哥帮忙。” 魏得龙道:“怎么了,你说。是不是季言堂又有什么新状况了?” 黄无施道:“那倒不是。就是想问你借些银两。” 魏得龙道:“是为了醉花坊那个姑娘吧?我这还有几百两,你先拿去。” 黄无施道:“到底是大哥最爽快,我季言堂那边赚到钱,自会还你。” 魏得龙道:“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季言堂的钱,你使着不方便。你不如和我们天来客一起做些生意,来钱还快一些。” 黄无施道:“怎么做生意?小弟愿闻其详。” 魏得龙道:“这有很多种,你大概不知道,我们天来客的创派祖师费天揽原是铸刀剑的,现在生意当然覆盖面更广,但兵刃的买卖还是占得大头,像你现在使的那杆铁槊,就是我们天来客师父的手艺。” 黄无施道:“我只当天来客广纳贤才,有这样的锻造兵刃的高手,却原来是固有的家业。” 魏得龙道:“我们天来客,不遗余力地帮助有机会夺魁的门派去参与囚天争锋,也是因为一旦谁拿着我们的兵刃夺了囚天令主,江湖之上一传十、十传百,自然会有更多的人使用我们囚天岛打造的神兵利器。这可不便宜,随便一把宝剑,都要寻常人家倾家之力。” 黄无施惊得瞪大了眼睛,说道:“这么贵?那确实是大买卖!” 魏得龙道:“所以,若是选择与我们天来客一起合作,一旦在囚天岛夺了金令,就有丰厚的回报;而若还能主动让更多人购买我们的兵刃、武功秘籍、各门各派武功的破解之法,也能赚得很多的钱;还有就是为天来客输送人才,天来客需要有更多的高手加入,所以愿意花很多的钱去发掘人才。” 黄无施道:“原来贵教竟是做这些买卖的。韩潭主、朱大哥他们也没与我提及过。” 魏得龙道:“这只是其中的极少部分,我们天来客的产业之丰富,一时也很难与你说清,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我只是觉得,有些能做的事可以先做起来,那将来一旦能实现其中之一二,便是一大笔钱了。” 黄无施道:“如此,我便明白了。” 魏得龙道:“兄弟,所以有些事情我还是得跟你说一下。” 黄无施道:“大哥,你说。” 魏得龙道:“马上就过年了,过完年,最多只有半年左右的时间准备,又要奔赴囚天岛了。我看你这些日子醉花坊那边去得比较勤快,切莫误了明年的囚天争锋哦。主次不要搞混淆了。” 黄无施道:“不会的,这个我还是能分得清的。平日里只要没去那边,我都在勤加苦练的。如今已经进步许多了。便是你给我找的那些武师、教头,都已经不是我对手了。” 魏得龙道:“这个我自然相信。兄弟你是上天赐予的一身好筋骨,将来必成大器。不过,也不要掉以轻心,我能帮你找到的,都算不上真正的绝顶高手,以你们现在这些人去囚天岛,还是很难有所作为的。” 黄无施道:“我想起几个人,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让他们一起。” 魏得龙道:“是谁?” 黄无施道:“就是之前我们一起碰到的蓬莱三杰。我们只见了其二,那二人的武功你我都见识过,据他们所说,另一人的武功与他们亦在伯仲之间。若是能得他们三人一起,那季言堂可就了不得了。” 魏得龙恍然大悟,说道:“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若是有他们加入,你去竞争一个银令,也是有可能的。” 黄无施道:“为什么不是金令?” 魏得龙道:“这个我也是实事求是,便是有了这三人加入,也就是仅仅是大幅提高季言堂的实力而已,与顶尖的门派之间仍有不小的差距。我说银令,都还是寄希望于他们内战消耗掉一些高手的结果。” 黄无施道:“那好吧。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去尝试一下。魏大哥,你哪天方便一些,我们去蓬莱找一找他们。” 魏得龙道:“没问题,这是兄弟你的大事,我自然会无条件支持。这事情当早做准备,你安排一下,我们这几天就去,不然等过年,又要浪费好些时日。” 黄无施道:“确实。那我们就暂定三日后出发如何,我跟可言也说一下。” 当下辞了魏得龙,先快步赶到醉花坊,把那几百两银子一并都给了老鸨,她们这种小楼,这样一大笔钱,包个半年也足够了。老鸨笑逐颜开,大爷长大爷短地叫着,黄无施怕晚回了惹人怀疑,也没上楼去找雪酣儿打个招呼,给了钱就匆匆离去了。 回到家中,只说是去了魏得龙那里,又提了三日后要和魏得龙一起去蓬莱岛寻他们几个高手之事,季可言看他为季言堂劳心劳力,心中也觉得欣慰。她看上黄无施,也就是看他挺有些野望,若是一个寻常的、只是图他们季家家产的人,定然是入不得她的法眼的。当即便为黄无施宽衣解带,只道是“你为家付出了自己的心力,我也要早些给你生下个一男半女”。 第66章 三杰同在论短长 黄无施、魏得龙原以为安在冬他们叫蓬莱三杰,便是在蓬莱岛上,结果去了才知道,所谓的蓬莱岛,却是犯人的流放之所,并不是他们三人的栖身之处。所幸蓬莱三杰在登州颇有些名声,说了安在冬、丰如宝的名字,竟然多有百姓知道。原来,他们三人所在的竟然是登州以东远海的三座不同的小岛,各自都有百十人马,其中尤以安在冬的势力最大,名声也最响亮。 蓬莱三杰,却不是别人给他们的赞誉,而是他们自己给自己的美称。其实真算起来,他们三人更像是三个占山为王的草寇,只不过他们并不打家劫舍,反而是会维护一下各地的安宁,让老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当然他们收一些维持的费用大家也乐意出得。 岸边的居民还告诉黄无施,其实如果蓬莱三杰对应的是指蓬莱三个了不起的武功高手的话,那蓬莱应该有四杰的。之前,在另外一处离岸更远的小岛上还有一个厉害的人物,但这些年已经不在这边了,听闻是去了南边。那座小岛更远,阴雨天根本看不到,就算是大白天看过去也就是朦胧白雾中一个模糊的影。所以,那人也被人们称作为“蓬莱白塔”,比蓬莱三杰成名的时间还要早个几年。 黄无施道:“蓬莱白塔木非舟,那是渡岙帮的顶尖高手。” 魏得龙笑道:“本以为是来访友的,却原来是探亲来了。” 黄无施道:“大哥说笑了,我又不真的算渡岙帮的人,只不过是跟蒋错令主有一丁点的交情,与木前辈却并无什么交情。就算有,他现在也在渡岙帮,并不在这边。所以,说起来还是来访友的。” 魏得龙问那个居民道:“老乡,那安在冬所在的小岛是在哪一座,你们能帮我们摆渡过去吗?” 那人道:“看到最北面那个小岛了吗?安大王和他的人马,都在那边。十两银子,我用小舟送你们过去。” 魏得龙道:“自然要得,老乡,你拿着。” 二人上得小岛,和守在码头的喽啰说明了来意后,得了回报便即上山,安在冬已经出门来迎。 安在冬道:“太好了,太好了,我说今天怎么莫名地觉得通体畅快,却原来是两位兄弟远道而来。” 黄无施道:“自从上次一别,一直念念不忘,想着要来这蓬莱仙山,寻一下三位高人。” 安在冬笑道:“你们可以寻到这里,肯定已经在百姓口中知道我们三人是做什么的了,不过是三个占岛为王的闲散之人,哪里算什么高人。但你们这次倒来着了,上次不曾得见的喻唯恩兄弟,这两日正好在我岛上,等我介绍你们认识。我再把丰兄弟也叫过来,咱们五人,今晚喝个一醉方休。” 黄无施道:“那太好了。不过,你们相隔两岛,往返多有不便,还要你特意差人去相邀,实在是过意不去。” 安在冬道:“哪用那么麻烦?就像打仗时有烽火狼烟,我们蓬莱三杰所做的营生,虽然并无打家劫舍,但却必然会伤害其他一些帮派、恶霸的利益,所以常有人试图偷袭。有时候他们集结起来的人,与官军相差无几。所以我们三人需要守望相助,自然有互相沟通的手段。我不用差人离岛,丰兄弟也会知道我邀请他的。” 确如安在冬所言,喻唯恩是一个用剑高手,这从他抱着的那柄赤红宝剑就不难看出,毕竟这样的一柄宝剑绝非一个泛泛之辈能够持有。但喻唯恩却不像安在冬和丰如宝,他显得更加沉默寡言一些。即便是安在冬向他介绍了来的两人分别是季言堂的掌门和明州走马帮的帮主,他也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以示明了,这让黄无施和魏得龙觉得有些尴尬,甚至觉得有些恼火。所幸这样的糟糕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就随着丰如宝的到来而烟消云散。 丰如宝道:“我正自一个人在岛上觉得百无聊赖,忽闻手下来报,说是安大哥相邀。想是定然有了喝酒的由头,在船上我还在想究竟是什么好事呢?究竟是又扫掉了什么大害,还是安大哥又娶了美妾。没想到,竟然是黄兄弟和魏大哥两位好朋友造访啊!” 安在冬笑骂道:“我正室都还没娶呢,怎么就纳妾了?” 丰如宝道:“正室自然要郑重其事地选,纳妾嘛,随时都可以。在那个楼子看上了哪个卖唱的,都可以赎了出来纳作妾室。” 忽然想到之前在醉花坊四人一起喝花酒的事情,便问黄无施道:“黄兄弟,那次你包下的那位姑娘,现在还包着吗?” 黄无施倒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直接询问,但一想在座的五人也就喻唯恩当时不在,兴许也听安在冬他们说起过了,便即没有,眼下又无外人,却也无需遮掩。说道:“自然还包着的。我黄无施看上的东西,自然不能旁落他人,女人也一样。” 安在冬道:“我当时只当黄兄弟是个重情之人,如今再看,不但重情,而且还霸气外露,有睥睨天下之雄风。” 丰如宝笑道:“两位这次来登州,我三人忝为东道主,必然要安排得妥妥当当,只不知要停留多少时日?” 黄无施道:“不到半月就过年了,这次却不会多作盘桓,约莫三五日便回了。” 丰如宝道:“那么急啊?不过也无妨,便只三日,也能玩个痛快了。” 安在冬招呼几人落座,说道:“边喝边聊,边喝边聊。” 几杯酒下肚。黄无施觉得刚有些微醺,气氛正好,便即说道:“实不相瞒,兄弟此次前来,却不为风月之事,而是有事相求。” 安在冬道:“何事?兄弟但说无妨!” 黄无施道:“我的季言堂,安大哥、丰大哥都去过,那虽是父亲送给我和可言的定亲之礼,但也是兄弟我的梦之所系。兄弟一直有个心愿是参与囚天争锋,夺得囚天金令。但实话实说,眼下季言堂的实力想要实现这个愿望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我想起几位哥哥,安大哥、丰大哥的武艺让我深感钦佩,而喻大哥的武功与两位同样精湛,我也是神交已久。如蒙不弃,小弟在这里诚挚相邀,三位可以一起入我季言堂,咱们一起参与囚天争锋,力争夺魁。” 安在冬沉吟道:“原来,黄兄弟是这个打算。” 黄无施道:“当然,我非常敬佩三位哥哥的武功,定不敢以掌门自居,三位进了季言堂,也依然是我的哥哥,大家兄弟相称,没有尊卑贵贱。季言堂也不是我个人的季言堂,而是我们兄弟四人共同的季言堂。” 丰如宝道:“可是,我们......” 黄无施道:“我知道,三位都有自己的家业。我们只是囚天争锋那前后一个月的时间在一起,平日里你们还是各自在自己的岛上,经营自己的营生,与现在并无改变。夺得金令,号令天下群雄,那大家的地盘也可以更大,名望也可以更盛,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嘛。” 丰如宝道:“不是的,黄兄弟,你先听我说完。我想说的是,我们各自占岛为王不假,但我们不是乌合之众,我们也有自己的门派的呀。我所领衔的是戏浪门,门下有百余众;安大哥带领的是金屿门,有近两百多门众;喻大哥则是熔泉帮,也有百余人。我们自己也在网罗高手呢,不然你以为我们上次去江南是为了游山玩水还是耀武扬威?哈哈~” 安在冬也道:“是啊,我们也是觉得北方比南方尚武,门派众多,也多有争锋之意。所以才想着反其道而行,去南方看一下有没有零星的绝顶高手,愿意加入一起协作,实现囚天夺魁的心愿。说起来,当时在季言堂见识过黄兄弟你的得龙槊之后,我们也有心相邀的,不过是想到你刚刚做人女婿,所以不便开口。若是当时就说了,也就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 黄无施确实没想过是这种情况,但也只好说道:“那也不是白跑,这次来,既见了故友,又认识了喻兄弟,也是两件幸事。囚天夺魁,非一日之功,也急不来的。” 喻唯恩道:“这位黄少侠,小小年纪,颇多市井之气。江湖中人,却像做生意一般急功近利,非我同道。既然知道并非一日之功,为何不明就里,一来便要我三人加入你的那个什么什么季言堂?” 魏得龙道:“这位喻兄弟,你误会无施了。他也是惺惺相惜,求贤若渴,而且少不更事,讲话直接,还望不要介意。” 黄无施也解释道:“喻大哥,您别生气,我真不是那意思,确实像魏大哥所说,我这人很多事情处理不好,在明州也是多承他的照顾。” 喻唯恩道:“初次见面,交浅言深,也不是我的做派。什么水平,就敢跟我称兄道弟!” 丰如宝见喻唯恩讲话带些火气,赶紧打圆场,说道:“喻大哥,这点你真的不用怀疑,我和安大哥都见识过他的得龙槊,那真是一件了不起的兵刃,你若见过,就不会有这样的疑问了。” 魏得龙道:“我这位黄兄弟天生神力,铜筋铁骨,所以兵刃比较考究,这次出来不曾携带。若是喻兄弟不吝赐教,在下倒有意讨教几招,也让您对我兄弟的手段做个评估。” 喻唯恩道:“可以。” 第67章 银令安能乱施为 却看魏得龙以爪对剑,喻唯恩弃剑不比,说道:“你不用兵器,那便不用比了。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可以空手来挡我的剑的,就算是萧丹臣盟主也不可能做到。” 魏得龙道:“喻剑侠,你这话说得未免狂傲了些,天下之大,你又见过多少的绝顶高手了。我魏得龙未必有空手夺白刃的本事,但你要想轻易取胜,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喻唯恩道:“那便由着你,若是误伤了阁下,可不要见怪。” 魏得龙道:“喻剑侠既然敢与萧丹臣盟主共论,剑法必定精妙,想来定能收放自如,不会伤得我的。” 他这个话,说得倒颇有水平,既可以给自己增加一些赢的可能,又可以为不幸落败找好了退路。一旦喻唯恩因为害怕伤了他而束手束脚,自己的机会就多了许多;若是喻唯恩赢了,但伤到了他,他也可以说喻唯恩的剑法还不够到家,没有收放自如。 喻唯恩却没有想那么多,他对自己的剑法极度自信,也确实不相信有任何人可以空手赢了自己。看魏得龙绷起筋骨,果真是好一对铁爪,已经向自己的两肋抓来,喻唯恩剑不出鞘,以鞘做剑,连刺两下,均是打在魏得龙的虎口之上。劲道把控得刚刚好,可以挡住魏得龙的攻势,也不会伤得他分毫。 魏得龙暗暗心惊,这人果然有些道行,虽然不曾使很大的劲,但他剑鞘打的这两下却真打在了要害之处。他的利爪,还真就虎口这里比较薄弱一些。就不知道他是一眼看出了门道,还是无意中歪打正着。若是前者,这架就不用打下去了;若是后者,自己却决然不能表现出惊惧之色。 拇指却悄悄压得紧了些,原来的五爪之势,变作了四爪,分明是在有意地护住虎口位置。喻唯恩看在眼里,暗暗觉得好笑,心想: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挡得住我的宝剑。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护住所谓的薄弱之处,却不想与我的神兵相比,你浑身上下都是薄弱之处。 他是可以这样来想,因为他手中的赤宁剑,从剑身到剑鞘,甚至剑柄,全都是天降神铁打造,比寻常的铁剑坚硬得多。剑虽然没有出鞘,但这个剑鞘打在身上,也足以让普通人筋骨尽断了。 但魏得龙却也并非虚有其表,他除了临敌之时夺了别人的武器之外,自己从来不携带武器。胆敢这样空手迎敌,自然也有过人手段。喻唯恩前面几下怕打伤了他,自己面上不好看,所以打得较轻。但连着几下打在他手臂或肩背上,都听闻有铿锵之声,顿时也不敢怠慢。 但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魏得龙一爪抓过喻唯恩的剑鞘,使劲一夺,已把那鲜红的剑鞘夺在手中。不过,失去了剑鞘的保护,喻唯恩手上的赤宁剑便显出了绝世神锋的狰狞。魏得龙再也不敢直当其锋,喻唯恩也停手不攻。 魏得龙递回剑鞘,说道:“喻剑侠神锋无敌,我莫敢抵挡。” 喻唯恩道:“魏大哥虽然夺的是剑鞘,但也算空手入白刃了,如果换一把寻常铁剑,定然伤你不得,相当于是剑被你抢了。如我之胜,是兵刃之胜,胜之不武。魏大哥既有这般武功,黄兄弟想必也非泛泛,是我短视了,还请见谅。” 丰如宝听他语气缓和得多,知道他已经接纳了二人,随即笑道:“古有徐孺下陈蕃之榻,今有喻大哥以剑相交,本是一件美谈,大家怎么会在意呢?” 黄无施、魏得龙也齐齐说道:“丰兄弟说得不错,喻兄弟剑法精湛,我们有幸得见已然欣喜,怎么可能会在意呢!” 喻唯恩道:“不管怎么说,是兄弟我狭隘了,大家莫要见怪。我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回到明州时,黄无施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季言堂,而是去了醉花坊住了两日。一来他此次出去,无功而返,心中烦闷需要找人倾诉;二来,难得出门一趟回来,季家并不知道他的行程,可以有时间和雪酣儿解一解相思之苦。 毕竟,没几天就过年了,届时季家这种大户人家,自然有很多的人情要走,而且自己也得回去看望一下母亲。相当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见不到雪酣儿了,那如何不让他倍加珍惜这短暂的重逢时光。 总算回到家,季可言也是牵肠挂肚,见他回来,不待他更衣洗漱,便坐到他怀中,娇嗔薄怒,诉起衷肠。 黄无施道:“娘子,这次我和魏大哥出去,却是白跑了一趟。高手倒是认识了些,可人家都有自己的帮派,而且也要参与囚天争锋,实在可惜。” 季可言道:“那也没什么好可惜的,走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我长这么大都还没出过明州城呢。等来年,你们去囚天岛时,也带我一起去,我给你加油鼓劲。” 黄无施道:“这个自然。我若赢得金令、银令,肯定要第一时间与你分享;我若提前淘汰出局,也要找你一起分担。” 季可言道:“相公,你对我真好。对了,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想这几天去你家,把娘接过来住,要不然她一个人在老家过年多冷清啊。” 黄无施道:“我也正有此意。娘子,我们果然心有灵犀。” 说来也怪,果然是小别胜新婚。原本他们俩都互相以名字相称,不想分别几天再见,悄然换了称谓却都没有发现。季可言坐他怀里,还想着多温存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对了,相公,你走之后没几天,就有一人来季言堂找你。我说你出去了,他便在旁边的客店住下,每日白天又到季言堂来等,都好几天了,一直都在。” 黄无施道:“可有自报家门?” 季可言道:“没有,只说是来找你的。这会儿应该还在呢。” 黄无施道:“那我去见一见是谁吧。” 季可言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黄无施道:“不用了,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你去了万一伤到你怎么办?” 季可言道:“你这么说,我更要跟你一起去了。” 黄无施道:“我随口一说的,他每日都来,也没有为难武师、教头,也没有为难你,应该是我的朋友,说不定是魏大哥介绍过来的。但是,万一是敌非友,你在身旁,我还要分心照顾,岂不是让他占得先机。” 季可言道:“好吧。那你早点回来,我在家里等你。你自己注意就好!不过,有那么多武师、教头在,应该没事的。” 黄无施人还没进季言堂,就喊道:“是哪位朋友来寻我啊?” 进门一看,大吃一惊,来人竟然是好久不曾得见的蒋错。 忙迎上前,说道:“蒋令主,你怎么来了?” 蒋错道:“让你的人回避一下,我与你单独说些事情。” 黄无施便即大声喊道:“你们先回去吧,明日再来,我与朋友有些话说。” 蒋错道:“不用,就一盏茶的功夫,你们便可回来。” 众人依言撤出门外,把门带上。 黄无施道:“蒋令主,却不知您找在下,所为何事?” 蒋错冷冷说道:“有个什么采芦帮的麻一封你可认得?前几日他碰巧遇到了我,在我面前吹嘘,说他认识一个姓黄的兄弟,也是我渡岙帮的,因为那个黄兄弟手中有一枚囚天银令。囚天岛上,我渡岙帮一共拿了五枚银令,其余四块一直在他四人手中拿着,从来没有交给帮中其他帮众;而另一块,在你手中。这本来没什么,因为我也说过你在外可以说是我蒋错门人。可那姓麻的小子说的是,这位黄兄弟拿出银令,居然是为了抢一个妓女!有没有这个事!” 黄无施一听到麻一封的名字,就知道蒋错定是为了这个事情来的。支支吾吾道:“蒋令主,我......我......” 蒋错看他这样,心中已然了然。接着说道:“那小子已被我抓了,我断了他一只手,他也坦承只在我面前提过此事,我谅他也不敢骗我。所幸,我渡岙帮的声誉还没有蒙受损失,但我不敢保证你下次又会拿令牌来换什么东西,这让我夜不能寐。所以急着过来,把银令取回。” 黄无施连忙从怀中掏出那枚用黄布包好的银令,恭敬地递到蒋错手中,说道:“蒋令主,我当时一世情急,没有考虑到后果。这是那枚令牌,我从来不敢乱用,您拿好。” 蒋错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麻一封我取他一只手,你的话,我看你一身筋骨不错,给你个机会,拿你的兵刃吧。” 黄无施道:“蒋令主,我知道错了,我万死不敢与您动手。” 蒋错道:“少废话,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到时候你不动手,我可不会容情。” 黄无施无奈,只得去兵器房拿了得龙槊,说道:“蒋令主,得罪了。” 他见识过蒋错的雷霆手段,知他向来言出如山,所以丝毫不敢怠慢。他把得龙槊挥出了阵阵龙吟,沉重的铁槊竟然也舞出了残影。平时他与季言堂的武师、教头们过招,不敢使全力,就怕收势不住,误伤了对方。但是面对的是蒋错,他不敢留力,甚至平时的极限是使到十分力,当此情景也使了十二分力不止。 蒋错道一声“不错”,快剑骤然出手,剑快,身法也快,黄无施的铁槊把四周的木桩、刀架、石盘、地砖打得粉碎,却连蒋错的衣服也没碰到。便听一声惨呼,得龙槊掉落在地,黄无施也一下栽倒,趴在地上,四肢皆有鲜血涌出。 蒋错道:“留你筋骨不断,放你点血,让你长点记性。以后,江湖之上,小心行事。” 一盏茶功夫,季言堂的人重新推门而入,却哪有蒋错,只看黄无施倒在血泊之中。 第68章 谎言还需善欺瞒 蒋错总算没有对黄无施下狠手。黄无施虽然手脚都受了重创,但是都没有伤及筋骨。只是这样的伤,难免要休养个把月了。 季可言见到被严戈和母克军抬回的黄无施,一时吓得怔住了,继而放声痛哭。其余武师、教头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严戈道:“夫人,我们确认过了,并没有伤及筋骨,应该养个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了,您不要过于担心。” 季可言好不容易止住哭泣,问道:“是谁这么狠心,把无施打成这样?” 黄无施流血过多,人很虚弱,但还算清醒,躺在床上没有作声。 严戈道:“就是那个这几日每天在我们馆中等候掌门的年轻人。他让我们离开一盏茶的功夫,我们回来之后,就看到掌门人趴在血泊中了。” 季可言怒道:“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别人让你们出去,你们就出去,连自己的掌门都保护不了吗?” 严戈道:“这个也是掌门自己的意思,我们是得到掌门的授意才出去的。” 季可言道:“无施,那人是谁,你肯定认识。告诉我,我们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不能让人就这样给欺负了!” 黄无施假意虚弱得说不出话,没有作答。 季可言又问道:“你们都是江湖中人,可以一盏茶不到的功夫重伤无施的人,肯定是个高手,你们竟无人认得此人?” 严戈道:“这人刚到我们季言堂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气质长相很像......” 黄无施轻咳一声,示意他别往下说。 季可言看了一眼黄无施,知道他应该是有意隐瞒那人的身份。又看了一眼严戈,说道:“严教头,你可要弄明白,这季言堂到底是姓季的,你们的吃穿用度,饮食起居都是我季家在供着,你不要不识抬举。” 严戈道:“是是是,我知道,不敢隐瞒夫人。我看此人的相貌,颇像在昌国县为祸一方的飞贼郭茂,之前一直不敢确认,这次看他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就打伤掌门,而且施展轻功离开。我们当时就在屋外,居然没有发现他是怎么出去的。有这样的剑法、轻功,我敢断言,此前的判断完全正确!” 季可言怒道:“你既然早就看出来此人有可能是飞贼大盗,为何不早做准备?竟酿成如此大祸。” 严戈道:“是我的错。我只当官府悬赏抓捕的飞贼应该不敢这么公然走在大街上的,所以一时疏忽,该当责罚。该当责罚。” 季可言道:“算了算了,这种话也不需要你说了。你们先回去吧,让掌门好好休息。” 严戈如蒙大赦,忙带着其余几个教头匆匆离开。 待都走以后,季可言方才问道:“相公,一个飞贼,你干嘛讳莫如深,难不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黄无施有气无力地说道:“哪有什么秘密,不过是不想让你替我担心罢了。不过,现在应该也没事了,之前囚天岛回来时,正好碰到这个飞贼作乱,当时我和几个小掌门联手制住了他。我以为当时那么多人,我就是一个小角色,没想到他还记得我,时间过去快半年了,竟然还来找我报仇。如今,他气也出过了,应该没事了。” 季可言道:“那可说不定,你怎么那么肯定他不会再来寻仇?” 黄无施道:“他既能轻松胜我,但是不伤及筋骨,说明只是想教训我一下。得逞了,就不会再来了。” 季可言道:“一个飞贼,还能这么讲道义?也是挺难得的。诶,像这种除暴安良的好事,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 黄无施道:“盗亦有道嘛!当时大家也是觉得这个飞贼只是抢了一些大户人家的财物,并没有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大恶,还常有劫富济贫的善举,所以抓住他也就是教训一下就放了。我都没太在意,所以从没提过,没想到此人居然这么记仇。” 季可言没好气地说道:“抢劫、偷盗还有理了。还有你也是,什么叫劫富济贫?咱们家有钱,莫不是也应该被人抢了去?” 黄无施道:“那当然不是啦,我这不是就这么一说嘛。江湖上哪个飞贼不都是这么标榜自己的嘛!” 季可言道:“你又不是飞贼,你说就不行。” 黄无施道:“好好好,咳咳咳......” 季可言一看黄无施咳得难受,忙叫他不要再说了,好生休息。便要下人去厨房给他准备一些滋补的食材。 黄无施道:“娘子,刚才他们走得匆忙,我有些事情都没给他们交代,你明天让严戈来家里一趟,季言堂的一些事情我还得跟他交代一下。” 季可言道:“你跟我说就是了,干嘛还让他来家里。” 黄无施道:“这个隔行如隔山,你不是学武之人,有些事情我说一百句你也不一定明白我表达的意思,严大哥却只消一句就能懂了。” 季可言说道:“哦,这样啊。那你写......哦,算了,你现在这样子也写不了,我明天让他来就是了。” 黄无施道说:“嗯,如此就麻烦娘子了。” 季可言说道:“没事。我去厨房盯着,那些下人毛手毛脚的,一些好食材别叫他们给糟蹋了。对了,那飞贼叫什么来着?” 黄无施讶异道:“啊?什么?叫......叫郭茂啊,怎么了?” 季可言道:“没事,爹认识的人多,我让他帮忙留心一下。你愿意吃这个哑巴亏,我可不愿意。” 黄无施忙道:“别。这人武功极高,我们可惹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不想我出大事吧。” 季可言道:“好吧,如此,却便宜了这个死飞贼!” 翌日,严戈依言来到黄无施房中。 黄无施道:“夫人呢?” 严戈道:“夫人给掌门买补品去了,还没回来,我一人先过来的,掌门有何吩咐?” 黄无施道:“昨天那人是谁,你看出来了?” 严戈道:“在下没去过囚天岛,此前也没见过此人,但以其枝叶占其本根,觉得他的形貌气质很像渡岙帮的蒋错。昨日听闻掌门称呼他为蒋令主,方知所料不差。” 黄无施道:“我和蒋令主有些私人的小误会,所以起了些小冲突。这事你知我知便好,不要再与他人说起。昨天还多亏了你急智,帮我圆了过去。我也顺着你的说法,说与夫人听。若是夫人私下问你,你便按照我的说法来答便可。” 遂把自己骗季可言的那番话,也说与严戈听,严戈牢记于心,不敢怠慢。 黄无施又道:“昨日我称呼那人为蒋令主时,还有哪些人也听到了?” 严戈道:“应该就我、李喆、米唯丰三人,其余人我不确定,应该没有听到。掌门放心,我自会让大家都守口如瓶的。” 黄无施道:“如此便好。还有一件事,你回去帮我把魏大哥找来,我有些事情要拜托他。” 却听魏得龙朗声说道:“不用找了,我这不是来了嘛。” 黄无施让严戈回去,对魏得龙说道:“大哥怎么会知道我受伤的事情?” 魏得龙道:“我在半道碰到可言姑娘,她跟我说,你被一个叫张茂的飞贼打伤,我赶紧来你这看望你来了。” 黄无施道:“遭了,你是怎么跟她说的?她还是怀疑我,这是在诈你呢,我跟她说的是郭茂。” 魏得龙笑道:“如此便对了。我初听此言,便觉得有些不对,我没听过有叫张茂的飞贼,普通的飞贼也不可能轻易打伤兄弟你,所以我想定是你虚构了一个人物出来,那么这人叫什么都可能。她似有意强调这个飞贼的姓名,我便想应该是故意想从我这里套话。就跟他说,我虽然是江湖中人,但更注重自己帮中的生意,很少听闻这类飞贼抢劫、盗窃之事,也没听你跟我说过这个事。” 黄无施道:“还得是魏大哥你。” 便长话短说,道清了事情的始末原委,二人都道好险。 魏得龙道:“方才我在屋外,听你说有什么事情要拜托我,就是这事吗?” 黄无施道:“那却不是。我本来计划这几天和可言一起回趟家,把母亲接过来,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那个小屋里过年吧,那多冷清啊!可惜现在,我这手脚......” 魏得龙道:“不用说了,兄弟,这事情就交给我吧,我去接就是。” 又道:“还是你好啊,还有亲人一起过年,我就没这好命了,孤孤单单一个人。” 黄无施道:“这段时间,韩潭主有音讯嘛?” 魏得龙叹气说道:“哎,这事情就不提了。” 黄无施道:“你便常来季府看我,过年的时候,还是多一些人在一起才热闹。” 魏得龙沉默不语,黄无施也不好开解。 第69章 辞旧迎新梦亦新 落霞镇中爆竹声声,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派辞旧迎新景象。此处原是胡地,过年的风俗大不相同,但如今早已成了汉地,十之八九皆是汉人,过年的风俗便与中原无异。柯谩家中,下人们也都各自回去欢度佳节,只有柯谩、李准以及柯谩的夫人来恩娃。来恩娃原是西夏与宋境交界处的一个果农之女,家中虽不富庶却也过得幸福,奈何西夏兵民常有来犯,家人担心仍居故地难免朝不保夕,便举家逃来了这落霞镇,做些小生意,却比当果农要好得多。 落霞镇中的商户还有来往客商,多得仙来胡之人帮助,其中又以柯谩最受爱戴。都说美女爱英雄,一来二去的,来恩娃便喜欢上柯谩了,也顺利地嫁给了柯谩为妻。恩恩爱爱,羡煞旁人。 柯谩是那种一心专研剑术的武学奇才,对于家务,尤其是厨房里的事他向来做不来,来恩娃也不会让他帮忙。李准倒是有心想帮嫂子做些什么,但是对于这些琐事,他也只是一时兴起,也无耐性。来恩娃怕他越帮越忙,便叫他去找柯谩练功去,不要在厨房转悠。 李准难得偷闲,才不练功,便坐院子里发呆。想着若是叶莎也在这里的话就好了,她爹是江南名厨,她自己的厨艺也很好。若是她来帮嫂子做一桌菜,那指定能赢得满堂彩。也不知道他们江南人家过年时做些什么。 柯谩也没练剑,坐在另一侧的柿子树下看着李准,不言不语,竟似也在发呆。 李准其实早就发现了柯谩与当初囚天岛上初次相识之时,变了许多,似乎心事重了,话也少了,但一直也没有好意思问。而且他自己是那种闲不住的性格,平时总能找到有趣的事情消遣,也很少有闲下来发呆的时候,以至于像现在这样的沉默显得格外的奇怪。 来恩娃做完了几道菜,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看他两人各自发呆,忍不住问道:“喂,你们兄弟两个今天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柯谩、李准皆说没事。 来恩娃道:“你二哥发呆,倒也正常。小李准,你今天怎么也发呆了呢?是不是想起你的莎莎了?” 李准道:“嫂子又说笑,谁想了呀。” 来恩娃道:“过年本来是家人团圆的时候,你肯定是想‘哎,不知道我的莎莎现在在做什么呢’,‘她有没有像我想她一样的那么想我呢’,诸如此类的,对不对啊?” 李准被人猜中心事,兀自嘴硬,说道:“没有呢,我是在想,我什么时候能有二哥那么好的武功,也像二哥一样,名扬天下。” 柯谩无奈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你呀,每次被人说破心事,就转到我这来,要是我不在,你去赖谁去?” 李准笑道:“嘿嘿,真的。” 来恩娃笑道:“李准,跟嫂子说说,你的莎莎妹妹是个怎样的人啊,是不是很漂亮啊?” 柯谩道:“是姐姐。” 李准面红耳赤,说道:“嫂子,你是不是厨房还做着菜啊,我怎么闻到菜糊了的味道了?” 来恩娃一拍脑袋,说道:“哎呀,我锅里还煮着肉呢。” 看着来恩娃跑开,李准如释重负,对柯谩说道:“二哥,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又没好意思问。怕问了,你又不高兴。” 柯谩道:“你呀,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有事你说就好了,我怎么会生气呢?” 李准道:“上次爹送我来,第二天我们在仙来胡见到沙大哥,我就感觉你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原来那么亲密了,甚至还有些生分。这段时间,我偶尔也去仙来胡,却很少看到沙大哥在。平时你也很少去他家里找他,有几次我提出一起去他家,你也都借故离开了。而我一个人去他那里,他也很少提起你。你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嘛?” 柯谩道:“就为这个事啊,我料到你肯定会问的。也没什么大事的,你不要瞎担心。其实就是一些想法上的冲突而已。你还记得我上次带你看兵器房时,提到过的一个仙来胡前辈吗?” 李准道:“记得啊。魔剑岳洵嘛!你说他得病了,体重骤增了七八十斤,所以弃剑用锤。” 柯谩道:“对。我也跟你沙大哥提过这个事情,因为他的武功乃是天授,他现在正值少壮,内力、体力均是最佳的状态,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随着年岁增长,身体定然也会大不如从前,到时候四五十岁,他不可能还像现在这样双手都是四百斤的重锤。所以我提议他可以收敛天赋,学习一些不那么仰赖身体的武功,比如像你我这样练飞刀、轻功、剑法之类的。” 李准道:“那这是好事呀。我觉得二哥说得完全正确。” 柯谩道:“问题是你大哥不这么觉得。他认为天授就是天意、就是天道,放着天授的武功不用,去学那些普通的刀枪剑戟,是违逆了天道。我们为这个事情,吵过几次,双方都有动怒,甚至差点动武。后来他便赌气,仙来胡也就很少来了;我也烦闷,所以也就不想和他交流。” 李准道:“原来是这样。可是二哥,我们三人结义,多么难得的缘分,该当珍惜才是啊。要不趁着过年没事,我去请他来家里,我给你们说和一下?” 柯谩笑道:“那倒不用的,本身也就是理念冲撞,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你这样郑重其事,反而会起到不好的效果。” 李准道:“可是来年不还是要囚天争锋嘛,如果你二人不能和睦,岂不是让别的门派占了便宜!” 柯谩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倒不需要刻意去强求,我们又不是小孩子,轻重缓急,还是知道的。” 李准道:“这话让你说的,难道我是小孩子,便不知道轻重缓急嘛?” 柯谩也被逗笑了,但只一瞬,便转了严肃,说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次的囚天争锋,我想带你一起去。” 李准道:“二哥,你真这么觉得吗?我还以为上次你就是在我爹面前随便这么一说呢。” 柯谩道:“什么话,我柯谩岂是随便说说之人。难道这段时间,你都是抱着随便的心态在练习嘛?” 李准道:“那当然不是啦。我也是觉得自己可以的。” 柯谩道:“那还差不多。如果被我发现你偷懒、懈怠,我便把你送回去了。” 李准道:“不会的。可是二哥,仙来胡有那么多高手,带着我去,岂不是意味着要替代掉一个人的位置,我何德何能啊,怎么能替得了他们中的任一呢?” 柯谩道:“我说可以,自然可以。这个事情,由我来安排,你不需要担心。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便可以了。” 李准道:“好的,我知道了。二哥,这一次的囚天争锋,我跟着你们一起去体验一下,再过几年,我肯定也会带着自己的门派去参与竞逐的。” 柯谩道:“那是自然,你们檀林李氏,原本就是人才济济的。” 李准道:“可我不想藉父之名,我想要有自己的门派。现在,人们说起我时,总是说什么檀林李氏,李岱之子。我想有一天,人们会直接以李准的名字来介绍我,而不需要其他的任何前缀。” 柯谩道:“原来,你竟然也在意这些。” 李准道:“当然啦。二哥你天纵奇才,所以你生来就是自己。人们最多也就说仙来胡柯谩,而不会说某某之子柯谩,某某之兄柯谩。甚至连你的授业恩师吴老英雄,现在都反而要沾你的光。而我就不一样啦,我是李岱的儿子,是沙大哥和你的弟弟......” 柯谩打断道:“三弟,你不要想这些,这样会让你眼界受到阻隔,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个人最重要的是知道方向,并且知道人生的每个方向代表的是什么,就比如不管面前有多房屋、树木、云雾、大山,我们都知道东边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你应该想的是,你将来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不是要怎样努力撕掉自己身上的标签。那些既定之事,不能成为阻碍你前进的天堑。” 李准忽然大受震撼,他确实从来没有这样思考过问题。甚至于他还常常为自以为的凌云壮志沾沾自喜。如今听柯谩一言,忽如拨云见日,醍醐灌顶。 柯谩接着说道:“从最初与你相识,我便知道,你与众不同。囚天争锋,不是终点,夺得金令,也不是终点,超越你爹,超越我,成为一代宗师,这些都不一定是终点。以前有一位肖青女侠,痴恋当时的杨岚隐士,为了找他,走过了数不清的名山大川,始终未曾得见,后来在西域定居,收养了几十个孤儿,终身未嫁。你觉得是为什么?” 李准道:“大概是一直寻寻觅觅,爱而不得,心如止水,不想再爱了吧。” 柯谩道:“我觉得不是。应该是她在寻访过程中,见过了不一样的天地,认识了不一样的人,心境更豁达了,从而明白了人生还有很多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值得她去做。” 李准好像有些明白了,又好像没有。就好比:在小孩看来,玩具似乎是世上最有趣的东西,但大人却并不这么觉得。 第70章 物换星移又谁人 时间很快,转眼已经是春夏之交的时节。自从上次李准和柯谩主动聊起兄弟之间的隔阂问题之后,关系变得更微妙了一些。沙震威和柯谩之间的沟通更少了,如果有李准在的场合还好一些,李准不在的话,沙震威、柯谩两人碰到,也基本是没什么交流。而且,实际情况是,碰到的机会也很少很少,因为沙震威几乎就不怎么到仙来胡去,原本由他负责的事宜,也都由肖俊彦在做着。 这一日,沙震威难得到仙来胡来,是因为柯谩差人去他家让他来商议今年囚天争锋的人选问题。原本他的想让很简单,他自己肯定是占了一个名额的,这点不管他在家呆多长时间,都没有人会怀疑他依然是仙来胡最强的两个人之一,至于其他的几个人怎么安排他也没想提意见。但是考虑到吴迅飞也没在帮中,又把事情委托给了自己这个二弟,自己这个时候如果不去,会显得很不支持配合。 原本说是在讲武堂来商议这个事情的,但是柯谩觉得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同的意见,便直接把商议地点放在竞武场的一个擂台处。仙来胡虽然是人才济济,但是囚天争锋毕竟面对的是各门各派最顶尖的人物,所以真正意义上可以代表仙来胡出战的也就还是这么两只手数得出来的几个。大家心里也都自认为清楚,说是人员的拟定,无非也就是原来的七个人当中,确切的说法应该是除了柯谩和沙震威之外的另外五个人中,要不要替换掉几个,仅此而已。 除了柯谩、沙震威、霍伯君、茹泰来、李言福、肖俊彦、费一涂之外,还有应治文、窦龙、窦虎、屠山河等几个后起之秀。 另外,柯谩还特意邀请了魔剑岳洵和已经须发皆白的仙来胡老前辈、人称孤胆寒枪的腾卫诗一起到场。因为帮主吴迅飞不在的缘故,柯谩需要一些老前辈来镇镇场子。 柯谩说道:“时值春夏之交,乍暖还寒时候,距离今年的囚天争锋只有约莫半年的时间。所以,这次把大家一起叫来,无非也就是讨论一下这次去囚天岛的人选事宜。前两年,我们仙来胡表现不错,连续两度夺得金令,这次希望还是由我们在囚天岛争锋夺魁。所以人员选择,非常重要。” 费一涂道:“那肯定还是我们,目前在江湖上,也没见哪个门派可以与我们相提并论的。依我之见,还是原来的七人,不要有变动,我们这七人,合作得已经非常熟练,彼此又非常熟悉,而且又都在巅峰少壮,完全可以再战三年。” 屠山河道:“费师兄,你这个话说得恐怕有些不对吧,你们原来的七个人,也并非个个都在巅峰少壮,你之所以希望不要换人,无非是想以参赛人的身份三次夺魁,从而得以永执金令罢了。” 霍伯君道:“屠师弟这个话说得明白,想来我这个老人如果不退了,是服不了众了。” 屠山河道:“霍师兄,我没有这个意思。” 窦龙道:“屠师弟的意思是,人在江湖中行走,真正可以闯出名声的也就那么几年,你们未必全都在巅峰少壮,而我们也都老大不小了,也得给我们这些同辈后起一点机会,难道不是吗?” 窦虎附和道:“我哥说得对,其实谁不知道啊,只要有沙令主、柯令主两位压阵,其余五人,谁去都一样,囚天金令,早已是我们仙来胡的囊中之物。” 柯谩怒斥道:“住口,不要乱说。首先,今天的人员选拔,是很严肃且谨慎的,绝不是资历之争,更不是论功行赏;其次,在今天这样的场合,没有什么兄弟的说法,有的就是能者居之,如果只有一个空缺,你窦虎和窦龙也得分出个高下来;最后,千万不要觉得囚天之争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我们仙来胡几十年间夺了十多次的金令,没有哪一次是轻巧夺来的。” 窦龙、窦虎都低头不敢言语。 沙震威道:“我也觉得,就我们原来七人去便行了,有你我在,应该不成问题。” 柯谩道:“师兄,怎么连你也这么觉得?江湖之中,强敌林立,别说是我们交过手的高手武功可以更上层楼,便是今年又多出许多新的高手也犹未可知,没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就说我们仙来胡的这七个人,谁又能保证自己不被后来者所超过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基本已经很明了了,柯谩的意思是希望通过擂台比武的方式,选拔出这次参与囚天争锋的人选。 屠山河道:“代帮主,您的意思我们也知道了,你就说怎么比吧?” 柯谩道:“这也简单,你们五个人,向我们七个人中的任意五个人发起挑战,你们觉得自己能替换掉谁,就挑战谁。一个便打一个,两个便打两个,以此类推。” 他话说完,屠山河、窦龙、窦虎、应治文都有些讶异,明明就四个人,怎么就五个人了。其余众人也都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柯谩看出几人的疑虑,说道:“李准跟我学了半年多,也算是我们仙来胡的人,我觉得他的水平,已经足以参与这次选拔了。” 众人一片哗然,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连沙震威,当初柯谩就跟他说过这个事情,他也就以为是说着逗个乐子,没想到竟然当真了。 李准自然是知道柯谩有意安排自己参与今天的选拔的,但是看到众人的反应,突然有一些怯场,小声地说道:“二哥,要不我就算了吧。” 柯谩道:“我说了,今天这样的场合,没有所谓的兄弟情义,不要叫我二哥。我说可以就可以,你准备一下吧。” 窦龙道:“那就以年龄来排个序吧,我和窦虎先来,我们二人无论对手是几人,都是一起应敌,枪剑联合,无所畏惧。” 他的小心思动得快,先来者可以优先挑选对手,赢面会大一些。而两个人同时出战,他们兄弟本事双胞胎,从来都是联手应敌,默契程度自然不是他人可比。如此二人,可以同时选到他们认为最弱的二人,胜算则又增加了许多。 柯谩自然也明白,但他们都是经历过囚天争锋的过来人,也不会去在意别人的一点小心机。便问道:“可以。那你们想挑战的是哪两位?” 窦龙道:“霍师兄、李师兄,得罪了。” 霍伯君四旬左右的年纪,李言福相貌之美誉远在武功之上,看着要好取胜一些。至少窦龙、窦虎是这么觉得的。然而事情却根本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么简单,霍伯君从身后解下他的七弦琴,端坐一侧,李言福执匕首挡在身前。说道:“龙虎兄弟,请赐教。” 窦龙用的是一杆长枪,窦虎使的是两把长剑,枪剑结阵,确实实力陡增。可不待他们出手,霍伯君铮铮琴音,先声夺人,李言福连环踏步,挺着匕首贴身去打窦龙的长枪,李准看得分明,当初贾连铠跟邓定川打的时候,采用的也是这种以短打长的策略。但现在情况又不相同,还有窦虎的长剑在侧,李言福恐怕占不到便宜。正想着,果见窦虎挥舞双剑冲到长枪一侧,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挡住李言福的近身。但霍伯君的琴音,却似千军万马,压得窦虎不得近前,琴声不断,又有飞石齐出,直接打得他手中双剑持握不住,飞将出去。与此同时,李言福的匕首也已经逼到窦龙的胸前了。 两兄弟从未想过,自以为挑了两个相对较弱的对手,居然可以瞬间赢了自己,当真是输得没有半点脾气。 岳洵道:“你二人兄弟齐心,本是好事,但是偷奸耍滑,却不是本事。你们是不是觉得挑一个四旬之人和另一人组一起,你们就能稳操胜券了?当真是见识浅薄,不知天高地厚。伯君本是带艺来投,他的琴艺飞石,早就是江湖中的成名绝技。小李的玉梳铁匕,是不是让你们觉得他徒有其表?仙来胡的后起之秀,要都是你们这般胸怀,那便没几年兴盛了!” 藤卫诗亦点头表示认同。窦龙、窦虎耷拉着脑袋,惭愧不已,不敢应答。 柯谩道:“这第一局,是霍师兄和李师兄赢了,接下来谁来?在我们剩下的五人中选。” 屠山河道:“我来挑战一下费师兄吧。” 费一涂拿着铁钵、匕首走上擂台,笑道:“哈哈,看来我们这些使匕首的,还是容易被人轻视啊。” 屠山河道:“不敢,师弟是尊重费师兄,才特意与您讨教的。” 第71章 轻舞飞扬战狂沙 屠山河看着像个莽撞人,却其实向来有粗中有细的一面。他的刀虽然厚重,但是他同时也是一个使飞镖的好手。虽然岳洵的话掷地有声,但真正选对手的时候,人们肯定还是习惯性地挑选自己最有把握的,这倒也不能算是投机取巧了。 他觉得自己的刀可以压制费一涂的匕首,飞镖又可以让对方疲于应对。然而,实际打起来才发现,自己的飞镖打出去,都被费一涂的铁钵轻易地收纳。而且在费一涂的匕首攻势下,自己的大刀连防守也尚有不力,更遑论发起进攻了,只一小会儿便已经败下阵来。 藤卫诗、岳洵微微摇头,似乎都觉得仙来胡有些青黄不接的趋势。沙震威也觉得没劲,在他看来,这些人的比武,看着热闹,其实都很一般,如果是换自己上去,这些人基本都走不上三五招。当然,他也知道,不可能有哪个人会狂妄到向他发起挑战的。 接下来是应治文,他选的对手是肖俊彦。几轮对决下来,其实只有他的对手是最势均力敌的。肖俊彦最赖以成名的就是他的短刀,还有他那个能接大部分暗器的披风。应治文使的也是一把短刀,和一条链子鞭。他的链子鞭能攻善守,使出来就像是一张大网,和肖俊彦的披风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在攻击实力上犹有胜之。两个人打得难分难解,但外人却可以看得分明,应治文只是碍于同门之谊,没有痛下杀手,不然的话,胜负早已分出来了。 肖俊彦主动退出战局,说道:“应师弟果然高招,愚兄有些抵挡不住,便只能知难而退了。” 应治文道:“不是的。是这段时间,肖师兄一直在教帮中的师弟、师侄拳脚,自己的武功疏于练习,才让我侥幸赢了一招半式。” 他说的也是实情,但这话在沙震威听来就有些不是滋味了,言外之意不就是说是自己拖累了肖俊彦嘛。但是,碍于藤卫诗、岳洵两位前辈在场,不便发作。藤、岳两位对应治文却颇为赏识,觉得他不骄不躁,很有大将风度。 李准看大家都比完了,只剩下自己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上擂台。 茹泰来笑道:“小李准,真想不到,他们挑完了,却把我们两人留在了最后。那便让老哥哥我替柯师弟验一验他这半年的成效吧。” 李准说道:“且慢,茹大哥,我很尊重你,尤其是上次跟着你一起去西京处理冠宇镖行和马家三兄弟的事情时,你的气度和武德让我很佩服。” 柯谩道:“等等,你还去了西京啦?” 李准自知失言,忙道:“嘿嘿,上次您去琼州时,我和茹大哥、应大哥一起去了一趟西京,但我没有荒废武功的。” 茹泰来笑道:“不错,而且小李准在外面表现得很好,非但没有给仙来胡丢人,反而还赢得了大家的赞誉。” 柯谩道:“好吧,你便和茹师兄过过招吧。” 李准道:“不。我想挑战的是沙大哥。” 柯谩怒道:“你说什么呢?不要命了吗?” 沙震威也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讶异地问道:“怎么,三弟,我没听错吧?” 李准道:“我虽然跟二哥学的剑法、轻功,但我最擅长的还是飞刀。擂台之上,刀剑无眼,飞刀这种东西做不到收放自如、点到为止。这样的话,我打起来就放不开手脚,既怕误伤了茹大哥,又怕伤到了自己。但大哥就不一样了,大哥神功无敌,肯定不会为我所伤,我可以施展得更放肆一些。” 沙震威道:“那行吧,取我的右手锤来,我便以单锤陪你过几招。” 李准道:“大哥,你与二哥齐名,若是以单锤就打赢了他的徒弟,那岂不是堕了二哥的威名,你还是用双锤才好。” 沙震威本来就因为与柯谩之间意见相左而懊恼,他自然也知道李准心里肯定是倾向于柯谩多一些,却怎么也没想到李准竟然还会向他发起挑战。而且还要让他使双锤,全力以赴应战,真的是有些不自量力。 便对李准说道:“二弟有心带你去囚天岛体验一下,这我也知道,你怎么跟我较上劲了?” 李准道:“大哥,你别介意。囚天岛我去不去都没关系,我也不是针对你,我是真心地想要试一试自己这半年有多大长进。反正跟你打是输,跟茹大哥打也未必能赢,所以并没什么区别,但跟你打应该能打得痛快一些。” 窦龙、窦虎二人已经取来了沙震威的双锤。沙震威提了双锤,走上擂台,把两锤架在肩膀上,看着对面的李准,说道:“你既跟你二哥学,不用剑吗?” 李准道:“飞刀就是无柄之剑,我便用手中飞刀,以二哥的剑法,领教一下大哥的双锤。看招!” 话音未落,已是两刀齐出,分别去打沙震威的手腕。沙震威翻转巨锤,把飞刀扫落,见又有几把飞刀过来。大吼一声:“还来真的了?” 别看他体型庞大,双锤也很沉重,但是灵活得就像猿猱一般,一点都没有迟滞。两只锤子在他手中翻飞,组成严密的防护,飞刀这种轻便武器进得身前已被吹得斜飞出去,哪里还有伤人的余力。 但李准果然不是一时兴起,这半年来确实长进很多。回旋镖、飞刀、飞钩,各种暗器齐出,而且柯谩的轻功被他使出来虽然少了一些凌厉,却多了几分灵动,在纷飞漫舞的回旋镖阵中来回纵跃,看着果真好看。 沙震威打得兴奋,心中高兴,喊道:“三弟身手不凡,确让我刮目相看。” 李准心中却很清楚,自己只能靠着飞刀,以快打慢,让沙震威只能全力防守、不能分力进攻,否则一旦他的锤子过来,自己势必抵挡不住。 思索已定,又甩出了几枚回旋镖,并把此前势弱的几枚收回,重新丢出。云绮罗教的金钩虽能突破沙震威的锤影,但是其势太弱;他们李家的飞刀,却因为刀身太薄,打出去发飘,反而不如金钩好用;毕麦凌的那种回旋镖,防守的意义更重于进攻,但沙震威此时并没有进攻。李准忽然想起之前凌风给的四棱飞刀,那个刀又重,而且又利于旋转,兴许可以突破他的防守,还能有余力进攻。 沙震威叫道:“三弟,你这一身是货铺嘛?怎么有那么多飞刀、飞镖啥的?” 李准喊道:“看好了,还有。” 三把三棱飞刀倏忽而过,一把掠过沙震威的肩头,一把从他的腋下穿过,还有一把被他抓在手中。抓住飞刀的同时,一把巨锤已经掷出,便似有千百枝箭矢同时向李准飞去。李准倒跃而出,但轻功的速度,哪有沙震威的巨锤来得快。 众人齐呼一声“小心”,只见柯谩骤然飞出,一剑绕过锤柄,奋力一削,竟让锤子慢下来许多,继而一手抓住。饶是如此,还是被锤子带着往前冲了三步,总算救下了李准。 李准抱拳拱手,说道:“大哥威武,是我输了。” 沙震威把手上那把四棱飞刀抛回,看了看手中刮破的一点血痕,说道:“很了不起了,竟然还能伤到我!” 李准忙上前探视,说道:“大哥,你没事吧?” 沙震威道:“没事,这个飞刀比较奇特,所以割破了一点,却无大碍。大哥刚才打得兴起,忘了收力,险些伤了三弟,幸得二弟出手,切莫见怪。” 藤卫诗叫道:“小娃娃,你过来。” 李准走到他和岳洵的身边,藤卫诗牵过他的手反复端详,说道:“了不起的一双手。不愧是柯谩的徒弟。” 岳洵也道:“本来今天约了好友去山涧钓鱼的,柯谩邀我过来,我还不情不愿的,能看到这娃娃和震威打一场,确是痛快得很。” 李准道:“我那是不自量力,蚍蜉撼树。” 岳洵道:“少年人要狂放一些,我当年十九岁便横扫天下,那时候可狂得没边,睥睨众生。你这个年纪能跟震威打这么久,也足以骄傲了,不要太谦虚了。” 藤卫诗道:“你的家学应该是檀林李氏,但我看你的暗器手法,杂糅了很多其他门派的武功,面对强敌,你是怎么确保不忙中出错的?” 李准道:“我云姨说的,眼要快,手要稳,身要直,心要正。” 岳洵问道:“你云姨?却是哪一位女中豪杰,竟有这般见解!” 李准道:“云姨,江湖人称云中仙子,她是一名药师,你们应该没听过。” 藤卫诗笑道:“确实没听说过,但她讲得很对!” 柯谩道:“既是如此,今年去囚天岛的名单就确定了。分别是沙大哥、霍师兄、费师兄、李师兄、茹师兄、我和应师弟。” 茹泰来道:“慢着,我觉得我的位置应该让给小李准才合适。” 李准道:“茹师兄,这不合适。” 柯谩也道:“是的,既然规矩是我定的,就严格按照规定来,不用为他行特殊。” 茹泰来道:“我是说真的,刚才这一场对阵我看下来,无论是从哪一方面讲,我都觉得我应该把这个位置让出来。首先,如果同样是跟沙师兄打,我自问绝对不能撑那么多招;其次,如果刚才李准的那些飞刀冲我来,我也绝对抵挡不住。” 柯谩、李准还待推托,岳洵说道:“泰来说得不错。小李准不必推辞。” 第72章 风炉煮酒论技长 黄无施把母亲送回金娥山的老家之后,在山下的村子一角给她买了一处小宅子,虽然依然是孤零零一幢,并无邻居,但这边毕竟离村子更近一些,发生些什么事,也有人照应。而且,离原来的茅屋也不太远,也可以经常回去看看。黄无施其实一直都理解不了,明州城中千好万好,为什么要窝在这种穷乡僻壤。但他也没有心思跟母亲讨论这个问题,因为这次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赶回去处理。 囚天争锋之期渐近,他们季言堂自然也需要考虑人选的问题。他早已约好了魏得龙夜间在馆中相会,共同商讨一番。在他的心里,魏得龙显然是他在这明州城最值得依靠的益友兄弟,重要性比季言堂所有的教头、武师加起来都要大。所以,商议大事时,往往只跟魏得龙约定便好,馆中的其余人等都不参与讨论,即便是季可言也不过问。 因为在金娥山给母亲整理房屋耽搁了一些时间,回到季言堂时,已是戌时光景,天早已黑了,馆中其他人也一早都回去了,只有魏得龙还在。 黄无施忙道:“魏大哥,抱歉,让你久等了。还没吃饭吧,我也还没吃,要不去望湖楼边吃边聊吧。” 魏得龙道:“既然是去望湖楼,为什么不直接去醉花坊?” 黄无施道:“这毕竟是谈论正事,还是就我们两人一起商议比较好。” 魏得龙道:“我一准料到了你会这么说,所以,我已经让下人做好了菜,在厨房热着呢,我们便在这里边吃边聊吧。” 黄无施喜道:“如此,自然是最好啦。还是魏大哥想得最周到,你说要是没有你,我黄无施能做成什么事啊?” 魏得龙道:“快不要这么说,你我之事,原只是你和我们天来客之事,我只是协助的。但现在,已经成了兄弟相携之事,其情分又大不相同了。我是打心眼里希望老弟你的季言堂能闯出一番天地的。” 黄无施道:“大哥,谢谢你这样帮我。我先去厨房把菜拿出来,我们烫两壶好酒,好好说道一番。” 四月初的天气,还是颇多寒意,尤其是入夜以后,咸湿的风穿堂而过,刮在人身上特别的凉。生几个风炉,一边煮着羊肉萝卜干,一边煮着墨鱼海鲎,就着烫好的剡县老酒,真是美哉乐哉。 黄无施道:“魏大哥,你说这次的囚天争锋,我带哪些人去比较好?” 魏得龙道:“我看你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哪里还有更好的人选吗?除了严戈、母克军、李喆、米唯丰、木震林、龙为深几个,你还有谁?” 黄无施道:“去年的囚天争锋,我去观摩了,有些门派只有五个人,我们好歹加我一起有七个人。” 魏得龙道:“这不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的事情,光靠人数是堆不出来优势的。咱们也不能敝帚自珍,真拿自己这几个人去跟别人的高手比。人家虽然是五个人,但可能最差的一人也有你我的水平,更不要提每个门派中最强的那几个了。就说上次打伤你的蒋错,他渡岙帮连他一起也就五个人参与囚天争锋而已,但哪怕只剩他一个人,也没有任何人敢小瞧的。” 黄无施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季言堂七个人,也还不及他蒋错一人?” 魏得龙道:“就目前而言,是的。” 黄无施道:“那怎么办,按照你的说法,我觉得也没必要去走这一遭了。” 魏得龙道:“那也不尽然,比你们强的自然不少,但比你们弱的也有很多。如果运气好一些,在塔下时可以避开那些强敌,撑到冲天楼,便算不虚此行了。” 黄无施垂头丧气道:“哎,那哪里说得准啊,万一第一个碰到的就是强敌呢?” 魏得龙道:“那也没有办法,都是必须要面对的经历。谁也不是一步登天的。” 黄无施道:“就你方才说的这六人,你觉得哪几个实力强一些,我想办法把弱的几个换掉一二个,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升一点实力,也只能如此了。” 魏得龙道:“只他六人而论,严戈的武功无疑是最好的,江湖之中,使斧锤者较多,他的锤、斧也就只能算是中流。但像他这样使用狼牙棒的高手很少,他的狼牙棒大开大合,威力甚大,只要不碰上那种宗师级别的顶尖高手,一般都能应付,纵使取胜他人并不容易,他自己也基本不太会输。所以,严戈绝对是你目前最可靠的帮手。” 黄无施点点头,说道:“这个和我想的一样。第二的是不是李喆?” 魏得龙道:“非也。李喆虽然江湖上的名气比米唯丰更大一些,但主要的原因还是米唯丰向来行事低调的缘故,真实实力应该还是米唯丰稍胜一筹。而且米唯丰善使毒和火,临敌之时,有机会出奇制胜;而李喆所擅长的是刀剑、轻功、暗器,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这类高手,想要于此道进入武林前列,可比登天还难。越是寻常的兵刃,越多登峰造极的高手。就说同样是使剑的,萧丹臣盟主自不必说了,仙来胡的柯谩、渡岙帮的蒋错、星汉宫的文瑞迩、寻鹿渊的雨知霖......哪个不是宗师级的人物。他李喆的大名,在这些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但不管怎么说,他在六人之中,排进前三还是没什么疑问的。” 黄无施道:“那其余三人,龙为深、木震林、母克军,他们又当如何?” 魏得龙道:“这三人的武功较之前面三人,又差了一筹。恕我直言,就算一起带着,也就是充个人数而已,不可与真正的高手相提并论。” 黄无施道:“你方才说米唯丰的毒和火,可以在临敌之时出奇制胜。那个龙为深使的兵刃也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物什,因何他就不能出奇制胜呢?” 魏得龙道:“即便是想要出奇制胜,也是要有自身的内力、筋骨、气力、轻功、招数等这些作为基础的,而不是仅仅在武器上挖空心思,另辟蹊径,只不过是落了个哗众取宠之名。试想,你让市场卖鱼的高老二拿个冻鱼去打人,难道还能赢了真正的高手不成?” 黄无施道:“既是如此,大哥你得多多帮帮我啊,再给我物色几个像严戈、米唯丰这样水平的高手来,否则我岂不是相当于只凑了四个人而已。” 魏得龙苦笑道:“贤弟,你把老哥当成什么人了,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啊。要知道,大多数能配得上高手二字的人,都有了自己的帮派了。闲散在外的高手少之又少,如同凤毛麟角,光是他们三人,都还是我花了很大心思才给你请来的。” 黄无施道:“大哥,你以前掌管着汇海潭的演武司,里面高手如云,有没有那种只是和天来客合作,但是没有自己门派的,就像当初的我一样,这样的人你可以介绍给我认识,让他加入到季言堂来。” 魏得龙道:“大多数人,都是见风使舵的主。我以前在演武司得势,备受娜姐器重,确实有很多人对我俯首帖耳。如今,我失势了,哪还有人给我面子啊。上次你也看到了,你那个结拜大哥朱仓余,都敢对我呼来喝去的。哎......” 黄无施道:“哎,说来惭愧,他这样的人,我已经不当他是我兄弟啦!” 顿了一会儿,又道:“大哥,那有没有原来天来客出走、现在在江湖中闲散的?这样的人肯定也是高手,加入到季言堂,定能让我们实力陡增。” 魏得龙道:“天来客中的人,一般只有犯了大错,受到处罚,才能退教出走,处罚之后一般非死即残,又有何用呢?” 黄无施问道:“就没有那种没有犯错,然后退教出走的人吗?” 魏得龙道:“提退教,本身就已经是犯大错了。退教受处罚的人,你要是想要的话,我原来的那个副帮主戴伟,我可以让他来帮你。” 黄无施道:“他?他不是已经断了一臂了嘛?我要一个身残之人做什么用?” 魏得龙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不是我夸自己的兄弟,就以戴兄弟的那一手铁爪功夫,打个龙为深这种水平的,还是轻而易举的。” 黄无施犹豫道:“那还是算了,带个断臂之人参与囚天争锋,岂不是笑我季言堂无人嘛!魏大哥,要不你来帮我好了。” 魏得龙笑道:“兄弟又忘了,我不是刚说过嘛,退教本来就是大错,势必要受到惩罚的,我若来帮你,意味着我也残了。” 黄无施急忙道:“呸呸呸,我乱说的。咱们兄弟,都要好好的。” 魏得龙道:“哎,本来你约我,定是想我帮你出些主意,提升季言堂的实力的,结果我什么忙也没帮上,还泼了那么多冷水,真的是对不起兄弟你。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炉火也烧尽了,要不要去醉花坊放松一下,权当纾解?” 黄无施道:“小弟也正有此意。烦恼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及时行乐呢。说不定过几天,就峰回路转了。” 魏得龙道:“兄弟,说得对!” 第73章 萍水相逢笑歌来 时间又过了两个多月,已经是盛夏时节,李准辞别柯谩和仙来胡众人,又特意去沙震威家中与他道别,踏上了回乡之路。这是他第一次参与囚天争锋,家人肯定会陪同一起,所以他便打算早一些回家去与家人会面,届时可以结伴同行。等上了囚天岛,再与柯谩等人相聚。 柯谩帮中事务众多,抽不开身,原本说派茹泰来陪他一起回去的,但也被李准婉拒了。所幸运气不错,刚好有一支商队要往东行,一路上也可以有个照应。要不然的话,让他一个十几岁少年独自穿越荒漠,柯谩说什么也不肯同意。 商队一行十余人,全是男人,想来是因为这样的行程实在是比较艰苦,所以没有带着女眷一起吧。商队的主人名叫尹灼,与李岱差不多的年纪,个子很是高大,而且有些富态,一身锦衣华服,看着特别贵气。此人是九江首屈一指的富商,很有经商的头脑,也向来喜欢在外奔走,发现一些新的商机。此次从落霞镇运回了十几车西域来的稀罕物,运回九江去售卖。 负责护卫的是他们尹家自己养的武师,十几个人个个都身手不凡。而与李准最投缘的,还要属尹灼的独子尹歌笑,此人从小喜欢武功,此时亦混在武师之中,自号了一个“铜栈山战神”的诨名。他比李准年长四岁,便与他以兄弟相称,又见李准虽然年轻,却是鼎鼎大名的柯谩之义弟,是以非常看重。 李准也喜欢和尹歌笑一起谈天说地,因为尹歌笑从小跟着父亲四处走,见识广博,心胸也宽广,加上武功高强,仪表不凡,自然也很得李准的尊重。许是因为李准从小成长的环境决定了,父母都是人中龙凤,导致了他虽没有以貌取人的毛病,但确实相貌好的人更容易与他成为好友。 李准问道:“尹大哥,你们商队有那么多车的宝贝,这一路过去也不太平,怎么没有找一个镖局帮忙押送啊?” 尹歌笑大笑道:“有我铜栈山战神在,哪里有宵小敢打我们的主意?话说回来,要是真能碰上一些宵小找死就好了,我早就想教训他们了。再者说,你看我铜栈山的兄弟,个个都是好手,普通的镖局,实力根本不足以与我们相提并论,是他们保护我们,还是我们保护他们,可要两说了呢。” 李准道:“那倒是,大哥你们自己已经那么强了,确实不需要浪费银钱再去雇镖局押送。” 尹歌笑道:“非也。钱却是其次,主要是不想把惩治恶徒的好机会让与他人,坏人还不够我自己打的呢!” 李准听了觉得有趣,笑道:“大哥真是豪气。让我想起了冠宇镖行的韦总镖头。” 尹歌笑问道:“你小小年纪,居然认识韦总镖头?” 李准道:“嗯,还在他家吃过饭呢。不过,冠宇镖行跟我关系最好的还是林垚大哥。” 尹歌笑觉得惊讶不已,说道:“你怎么这么厉害?跟仙来胡的柯谩称兄道弟,还认识那么多绝顶高手。” 李准道:“柯谩、沙震威两位义兄是之前我爹带我去囚天岛上认识的,其余大部分是我到仙来胡之后认识的。我上次来的途中,还认识了刹马帮的几个大侠呢。不知道这次回去会不会在路上又碰上他们。” 尹歌笑道:“碰不到有什么关系,我们直接去他们的地盘拜会不就好了。” 尹灼道:“胡闹,我们这些东西要早点运回去,不要节外生枝。” 尹歌笑小声跟李准说道:“我爹这个人,一心扑在生意上,他是属于挥金如土没关系,但是货物一定要小心在意的那种人。那就看我们有没有缘分再见到刹马帮那些高人吧,说实话,我也挺想认识一下他们的。” 李准道:“今年中秋节的时候,我就要跟着大哥、二哥他们一起参与囚天争锋去啦,到时候肯定又会碰到他们。尹大哥,你要去看看嘛?” 尹歌笑道:“我早就想去看看了,奈何身边没有几个这样的朋友,都是些纨绔子弟居多,所以一直也没去。既然兄弟你要参加,那我今年定然抽出时间去囚天岛走一遭,给兄弟你呐喊助威。” 尹灼道:“你去了,那家里的生意呢?” 尹歌笑道:“爹长袖善舞,哪里需要我操心家里的生意?” 尹灼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他确实不仰赖儿子帮忙做生意,以他的财富和人脉,轻而易举就能把钱给赚了。 李准道:“尹大哥,真羡慕你,去过那么多的地方,见识一定很广博。” 尹歌笑道:“那是的,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爹到处跑,天南地北的,哪都去过。金发碧眼的白皮女人你看过吗?” 李准道:“没有,那种黄头发蓝眼睛的男的,我倒是见到过,在落霞镇也常常可以看到。” 尹歌笑道:“我见过很多,我们常在书上看到形容美女的时候说什么肤如凝脂,想来也不如她们那么白。不过,别看她们皮肤白,她们大多数都有狐臭,难闻得很。” 李准道:“是嘛,那怎么受得了?” 尹歌笑道:“所以,她们才喜欢给自己身上涂抹各种香水、香粉,就是为了掩盖身上的奇怪味道。” 李准道:“难怪呢,落霞镇中常常有那种卖香料的商旅。” 尹歌笑道:“是啊,做生意就是这样嘛,有人需要就有人售卖,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我这商队中也有几车香料,等你快到家时,挑一些回去送给你母亲、姊妹、情人,她们肯定喜欢。” 李准道:“不用了吧,她们又没有异味需要掩盖。” 尹歌笑不禁莞尔,说道:“李兄弟,你真有趣,胭脂水粉又不全都是为了掩盖缺点,也可以是为了凸显优点呀。到时候我帮你挑好了,你别跟我客气啊,我们这些东西,运回去,有一半也都是当人情送出去的。” 李准道:“如此,便听大哥安排。” 尹歌笑乐道:“这就对了。诶,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 李准被问得不好意思,红着脸不知如何作答。 尹歌笑瞧在眼里,心知肚明,也不挑破追问。又道:“还有那种很黑很黑的人你肯定也没见过吧,黑夜里只看得道眼白和牙齿。” 李准道:“骗人的吧,哪有这么黑?” 尹歌笑道:“这怎么骗你了,不信你问我爹。” 李准问道:“尹伯伯,真有这样的人吗?” 尹灼笑道:“有的。不过这种人,他们中有很大部分都被人压迫着,日子过得很凄苦的。” 这二人都是爱分享的少年心性,一路上各自讲述自己遇到的趣事,也是一点也不显寂寞。甚至于尹歌笑还唯恐天下不乱地盼着路上能遇到些毛贼、强盗之类的,可以解一解手痒。可世事偏生就这么奇妙,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人,反而容易出事。像尹歌笑这样一心想找些盗贼打打的人,却偏偏又碰不到了。 他们就这么一路无事地到了永安,檀林李氏便在永安城南。尹歌笑他们的商队在此转道向南,不多久便是江州了。李准握着尹歌笑的手,舍不得分别,又邀请大家去他家中去玩几天,但自己也知道不太现实。 尹歌笑向来大方,香料、胭脂、珠宝等稀罕之物,眼也不眨地给李准装了一大袋。尹灼也是洒脱的性格,对儿子也最了解,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倒是李准心中觉得郁闷,因为他向来都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也,但此时尹歌笑重礼相赠,自己却没有什么东西回赠,越想越是着急。 尹歌笑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李准兄弟,这些东西对我们尹家来说,真的不是什么稀罕物,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你若实在觉得不回赠些东西不得劲的话,便把路上你给我看过的四棱飞刀送给我吧。” 李准闻言大喜,说道:“那却好得很,这刀本来是我抓的一个强盗临死前送我的,只是想让我记住他们七兄弟的诨名,我已经记在心里了。故而我把这些刀专送给你,也无不妥。一套八把,全都送与你。” 尹歌笑道:“哪消得那么多?我就是觉得样式比较奇特,留个一两把带在身上罢了。” 李准道:“没事的,这个刀应该是材质特殊,所以一套全都给你。至于我的话,没有关系,我留了模子,到时候让铁匠老伯再打一些就是了。” 尹歌笑道:“兄弟,那便中秋再见。这刀我会带在身上的,期待重逢之日。” 李准看着南去的商队,久久不肯移步,如此依依惜别,谁曾想,竟是两人几十年友谊的开始。 第74章 柔情蜜意是奇缘 李准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回到家中时,叶莎一家已经在了。想来是因为他去之前就跟家里约好了这个时节前后回来的,然后李岱他们自作主张写信把叶伯伯一家给约到家里来了。 他刚进家门,看到除了父亲和叶南岑二人在前堂饮茶之外,母亲、云姨和叶莎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自己匆匆去往仙来胡时没有给叶莎写信,到了仙来胡之后又因为路途遥远书信往来不方便,所以已经很久没联系。一想到叶莎肯定写过许多信给自己,却都是泥牛入海,杳无音信,肯定会很生气,他心里就直打鼓。为今之计,只能讨好云姨,让云姨帮自己说些好话。 所以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举动,一进门,只说了一句“我回来了”,便直奔云绮罗,拉她到后山的凉亭,剩下倪娅和叶莎面面相觑、怔在原地。 云绮罗也觉得稀奇,这小子怎么不问自己母亲,也不跟叶莎打招呼,竟奔着她来了。便狐疑着问道:“李准,你干嘛呢?” 李准打开包裹,拿出一盒胭脂和一个很精美的珠钗交到云绮罗手中,说道:“云姨,你要帮帮我,不然莎莎肯定要怨我啦。” 云绮罗恍然大悟,说道:“我说怎么一见面,就来讨好你云姨了。是不是信的事啊?” 李准道:“云姨最聪明啦,一语中的。” 云绮罗笑道:“你小子,好了啦,没事的。莎莎也没介意的。” 李准长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二人有说有笑回到前堂,云绮罗把他推到叶莎面前,说道:“莎莎,傻小子有话跟你说。” 叶莎红着脸低头往门外去,说道:“有什么话,过来说。” 李准从包裹里拿出来几件说是给母亲送的礼物之外,剩下的连同包裹一起塞到叶莎手中。 叶莎道:“你上哪儿买了这么多好东西?别以为送我东西我就可以原谅你哦!你这个臭阿准,太欺负人啦。” 李准道:“好啦,好啦,别生气嘛。云姨都说了,你其实也没在意的。” 叶莎骂道:“哼,姆妈又在乱说。” 李准正要再与她说些久别重逢、想念的话。耳朵已经被倪娅给揪住了。 倪娅道:“两个人躲到后面来说什么悄悄话啊?” 叶莎道:“仙女娪娒,你怎么来了?我们啥也没说呀。” 李准把尹歌笑给他准备好的、最适合送给母亲的一盒胭脂与一件首饰递给倪娅,说道:“娘,这是给你的。” 倪娅看一眼自己就两件礼物,叶莎却有一大包,假意骂道:“你这没良心的,礼物买回来了先孝敬丈母娘,再送给叶莎,最后才想到老娘。” 叶莎红着脸道:“仙女娪娒,你也跟我姆妈一样乱说?”说着便羞红着脸跑出去找云绮罗了。 李准道:“娘,你又乱说,把莎莎都给吓跑了。” 倪娅道:“臭小子,娘乱说没有关系,你才要注意别乱说。” 李准道:“什么意思?” 倪娅捂嘴笑道:“你走了以后没几天,莎莎的信就到了。那我想着你要是老不回信,不是惹人姑娘不高兴嘛,所以我就以你的口吻替你回了信啦。” 李准道:“啊?” 倪娅道:“现在,你们俩感情升温很快,她现在叫你臭阿准,你叫她美莎莎。” 李准道:“啊?” 倪娅接着笑道:“称呼我是‘我们娘’,称呼你云姨是‘我们姆妈’,你可别说漏嘴了。” 李准道:“啊?” 倪娅道:“傻小子,你就只会‘啊’了吗?跟你说的记住了没?” 李准道:“你的意思是,莎莎根本不知道我去了仙来胡,一直以为我在家?你用我的名义一直跟她通信?” 倪娅道:“对。他们也是昨天刚到,我随口说了一句‘你出去采购礼物了’,想不到还歪打正着,你小子真带回来那么多宝贝。” 说着还捏了捏李准的脸蛋。 李准道:“那云姨是怎么回事?我以为莎莎没有收到回信会生我气,叫她帮我说好话,她居然说莎莎也不介意。” 倪娅笑道:“肯定每次收到你我的信,都是她跟莎莎一起看信,她应该是以为,你说的是信里对莎莎的爱称和甜言蜜语的事情呢。” 李准道:“啊?娘,你究竟在信里都说了些啥啊?” 倪娅笑道:“你管娘说了啥,娘不帮你哄着,万一这么好的儿媳写了信收不到回信,生气了可怎么办。” 李准也很无奈,这真的是全在意料之外的事情,但眼下也只能这样了。想了想,又道:“那爹不会说漏嘴吗?” 倪娅道:“他敢!” 李准道:“回头你把莎莎的信给我。再跟我说明白你都写了些啥。” 倪娅道:“好好好,莎莎的信,我自然都给你留着。你小子,这么偏心的,那么一大包,都是些什么好东西。别说,还挺知道买。” 李准道:“这是跟我一起回来的一个商队大哥送的。” 倪娅道:“那说明就是你俩的缘分,哎哟,我这个宝贝儿子真是好命,这么好的媳妇,又碰到这么好的兄弟。” 李准算是知道为什么几个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了,想着母亲模仿自己的笔迹和口吻跟自己心爱的女孩写信,既觉得有些害羞又觉得有些滑稽。有时候,姻缘这个事情就是那么奇妙,说不清道不明。 李准和倪娅走回去,还没到前堂,就听云绮罗在说话:“你呀,这么多年,也没见你给我送什么礼物,一天天的就知道窝在厨房里研究新菜式。还不如小李准知情识趣,给莎莎买礼物的时候还不忘了我这个云姨。” 又对李岱说道:“李大哥应该也很久没有给倪娅妹子准备礼物了吧?” 李岱道:“没有,没有,惭愧,惭愧。” 倪娅推门而入道:“惭愧什么?还能弥补的。你看看,这是儿子给我准备的。” 云绮罗连忙凑到她身边,对比两人的礼物哪个更好看一些。李岱、叶南岑逮个机会说要去看一件奇特的兵器赶紧开溜了。 剩下倪娅和云绮罗在逗她们的一双儿女。还要假意去抢叶莎手中的包裹,追得叶莎满堂跑,又把李准夸得脸红到了耳根,恨不得也找个借口溜了去,却哪里有机会成行。欢声笑语充盈了李氏的前堂,又有云霞染红了檀林的天空。 第75章 一字千金究可叹 这日,黄无施与季可言在季言堂内堂闲聊,季可言已有两月身孕,黄无施亦自欣喜,正俯身去听季可言的肚子。 季可言觉得好笑,笑骂道:“你傻呀,这才两个月呢,能听出什么啊?” 李喆、米唯丰一起推门而入,说道:“魏大哥有事,叫属下前来相请。” 黄无施因为正自温纯,被人撞破,心有不快,没好气问道:“派了何人来?可说是何要紧事?” 李喆道:“来传话的是戴伟,并未说何事,只欲与你速往。” 黄无施沉吟半刻,心道:如果是戴伟来传话,想必是重要之事。当即告知季可言,说自己去去便回。 季可言因为之前黄无施被人所伤之事,一直未曾释怀,如今杯弓蛇影,总是疑心重重。忙问道:“你要小心,不会又出什么事吧?” 黄无施知她心意,笑道:“你放心吧,别人信不过,难道魏大哥还信不过吗?” 季可言道:“不知为何,想是因为怀了孩子的缘故,便总担心你出事。上次打伤你的那个飞贼,也不知道官府抓到了没。是了,叫什么名字来着,下午我去上香,让菩萨惩治了他才好。” 黄无施笑道:“你别胡思乱想了,菩萨有好生之德,想必也会放过他们的。你去上香,求个平安也就是了,可别拿这些琐事去劳烦菩萨。我先去魏大哥处了,你多叫几个下人陪着,自己注意安全。” 黄无施说着便随李喆二人出门,跟了戴伟一起,往魏得龙的住处去。心中仍自叫苦:这个季可言,怎么还念念不忘的,这都半年多过去了,怎么还记得那个事情。所幸是魏大哥有急事相邀,不然她这么突然问起,自己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之前空口杜撰的那个飞贼叫什么姓名。 一想到魏大哥,忙问戴伟道:“戴大哥,不知魏大哥此番相邀,可曾有说何事?” 戴伟笑道:“这回确是大事,你去了就知道了。” 黄无施见戴伟笑得轻松,料定不是什么坏事,心中也就不再担心,此去魏得龙家也不甚远,他既然有意卖个关子,自己也便没必要一再追问了。又想起之前魏得龙开玩笑问他要不要收了戴伟到季言堂的事情,便与他说道:“戴大哥,听说你现在退出天来客了,可有此事?” 戴伟无奈叹气道:“确有其事。人就像是工具,与那牛马骡子、铁犁石磨之属无异,之所以还在这世上活着,不过是因为还有用处罢了。天来客不养闲人,也不养废人,我只剩一只右手,与废人何异。” 黄无施道:“戴大哥千万不要这样妄自菲薄,以你的武功,纵使只剩一只手,在江湖中行走也少有敌手了。就说我季言堂的几个武师好了,就不是你的对手。” 戴伟笑道:“黄兄弟你也不用宽慰我了,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了,像我这种用爪之人,断了一臂,攻而不能守,守而不能攻,力不能使全,身不能护周,没有用了。也亏是帮主重义,一直把我留在身边,不然恐怕就要失去了营生了。当然,这样退出了也好,也还算是干脆,若是因犯错而被惩罚之后再退出,其惨状可不是断一臂所能比的!这样算起来,上天也算待我不薄了。” 黄无施道:“戴大哥豁达高义,小弟佩服之至。魏大哥也是因为感佩戴大哥的为人,所以才一直委以重任,你可千万别小瞧了自己。说句实话,若不是不能夺兄弟之美,否则我季言堂的大门也一直为大哥你所敞开。” 戴伟道:“哈哈,如此,为兄便在此谢过黄兄弟了。有朝一日,过不下去了,少不了要去贵馆讨一份差事。” 黄无施道:“好说,好说。” 说话声中,已到魏得龙的住处,此处也是明州走马帮的议事之所。黄无施之前在这里住过一些时日,又兼与魏得龙交好,人尽皆知。所以他来这里,无需通传,可随意进出。 进得府内,于廊道上便见魏得龙在下首端坐着,似乎又有什么天来客的大人物来了。黄无施没有多想,快步向魏得龙走去,见到魏得龙时,却惊呆了。来人共有两个,而其中一人竟然是黄无施一直渴望拜会的萧丹臣盟主,另一人三十五六岁,面色朱红,双臂黝黑,此时正恭恭敬敬地站在萧丹臣面前,给萧丹臣展示一柄精美的宝剑。 黄无施正待施礼,魏得龙示意不要多言,先到他旁边落座。 只听那人说道:“盟主,约莫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侍剑阁得到了一块上好的陨铁,由我亲自负责锻铸,历时八个月方才做完,共有八柄,形式相同。只盟主手上的这一柄剑的长度,与您平常惯用的长剑长度相似,其余七柄长度一致,都较您所使长剑短上一尺三寸。” 萧丹臣看着手中长剑,慢条斯理地说道:“有何稀奇之处?” 那人道:“这个剑,剑身轻而且薄,却很锋利而且坚韧。临敌之时,于寻常铁剑可以削铁如泥,便是与其他神锋对砍也能直当其锋而不留缺口;而且因其轻薄,曲而不折,能以为轮,刚柔并济,变幻莫测。若是盟主使之,贯内力与其上,更是随心所欲,神鬼难当。” 萧丹臣道:“既是宝剑,除了我这一柄,还一式做了七柄,岂不是折损了稀罕?” 那人道:“神铁难得,爱不释手,便不想浪费分毫,能做的就一并做了。” 萧丹臣道:“何不做成刀、斧、锤子,做成孤品,价值则更加益显些。” 那人道:“这个铁比较特殊,做别的,倒显得暴殄天物了。” 萧丹臣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费教主让你这个侍剑阁的阁主亲自来给我送剑,却是什么意思?” 那人答道:“教主是想恳请萧盟主亲自试剑,以其微弱差别,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为序,这天剑自然是盟主你这一柄,其余七柄则以每一柄三万两银的价格出售,盟主另得五万两银为酬。” 萧丹臣笑道:“白得你们一柄剑,还得了五万两银,却是我占了便宜了。贵教马掌教是你伯父,武功不在萧某之下,因何不让他替你试剑?” 那人道:“萧盟主过谦了。伯父曾在我面前亲口说过,萧盟主的武功,远在他之上。再者说,世人只认萧盟主,谁人认得马无畏。总还是我们沾了萧盟主的光了。” 萧丹臣笑道:“那便依你们吧。我来试剑,并且排序,你们可把我的萧字刻于剑身之上,作价五万两一柄。” 那人喜出望外,伏倒便拜,说道:“谢盟主赐字。” 第76章 为乞退教怎摧伤 黄无施、魏得龙端坐着,不敢出声。黄无施此时的内心更是久久不能平静,这么一柄铁剑,虽然精美却还算不上艺术品,虽然锋利却也只是一件兵刃,居然可以卖到三万两银一柄。而更让他感到瞠目结舌的是,只是加一个萧丹臣的萧字,竟然可以直接涨到五万两一柄。饶是如此,那人竟然还感恩戴德,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萧丹臣的威名,果然是由此可见一斑。 萧丹臣让人把剑收好,放在一旁。那人也回到自己的椅子坐着,听候萧丹臣说话。别看他双臂黝黑,面若重枣,却是天来客响当当的人物——侍剑阁阁主马宁儿。 萧丹臣向着魏得龙道:“魏帮主,我也是前不久无意之中得知,你们的汇海潭潭主在明州设了一个分部。这次刚好听闻侍剑阁阁主有事相寻,就借了宝地,在这里一会,多谢招待啊。” 魏得龙诚惶诚恐,答道:“萧盟主,言重了。萧盟主和马阁主,肯来我这里议事,走马帮也觉得蓬荜生辉啊。在下作为东道主,还盼两位能在这里多盘桓几日,让我好好地尽一尽地主之谊。” 萧丹臣道:“吃顿饭没事,停留就算了,老夫闲云野鹤一个,停下来倒不如走走看看来得痛快。” 马宁儿也道:“我也是,教中事务繁多,难得出来一趟,着急着便要赶回去了,哪里还能多做盘桓。这明州走马帮被你搞得有声有色,魏帮主果真是实干之人。” 魏得龙作揖道:“马阁主谬赞,得龙不胜感激。” 马宁儿道:“这位小兄弟是哪位?” 魏得龙道:“这位是季言堂的掌门黄无施,也是我在明州城中的一个好朋友。此人年纪轻轻,已经自立门户,是个了不起的少年,今年也欲参与囚天争锋。他向来崇拜萧盟主,一直无缘得见,今日难得有这个机会,我就斗胆把他也叫来了,还望盟主和阁主见谅。” 马宁儿邹起眉头,显然心有不悦,说道:“季言堂?没听说过。” 萧丹臣却道:“少年人有自己的追求,是件好事,去囚天岛上受些挫折,更是好事。” 黄无施听魏得龙方才介绍自己的时候,没有提天来客和韩娜,知道在这个侍剑阁阁主面前应该是不方便透露韩娜帮助自己的事情。当即说道:“多谢萧盟主鼓励。我的季言堂去年下半年才刚开馆,微末小帮,不值一提,也是想着边竞技,边学习,慢慢进步。” 马宁儿道:“如今人也见过了,事也说完了,你可以回了。我们还有事情要谈,等下还要去吃饭,你在旁边,多有不便。魏帮主,你也真是的,萧盟主这种古今一人、武林泰斗,想见他的人多如繁星,若是谁都见上一面,萧盟主哪里忙得过来?简直胡闹嘛!” 萧丹臣笑道:“马阁主,言重了。我刚才也说了,就是闲云野鹤而已,没什么忙碌的。少年人上进是好事,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魏得龙道:“谢萧盟主海涵。我这位黄兄弟,初立门户,根基不稳,手下高手零落,门派实力不济。若是萧盟主能指点一二,我们当真是感激不尽。” 萧丹臣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每到一个地方,有那种江湖后起慕名来拜会,都会恳求赐个几招,指点一二。他自然不可能全都答应,往往是让对方施展一下本领,看一下是否值得自己品评。便让黄无施也展示一下自己的武功。 这可把黄无施给急坏了,因为戴伟去找他时,只是叫得着急,却没有与他说明白原委,所以根本不可能把得龙槊带在身上。他的武功,离了称手的兵刃就大打折扣,一时间有些为难。一点拳脚功夫,在萧丹臣面前又实在是拿不出手,思前想后,只好让魏得龙差手下借一柄画戟来。 舞了不多时,萧丹臣摆摆手示意够了。马宁儿则是直接说道:“就这点武功,去囚天争锋,可行不通。不如留在家中,多练个五年八年,否则去了也是丢人现眼。” 萧丹臣自然看出了黄无施的武器有些不称手,但对于马宁儿的评价也是不置可否。 魏得龙忙道:“黄兄弟有自己平时惯用的一件特殊兵刃,半戟半槊,使将出来,比方才强上十倍,可惜此次来得匆忙,没有带在身上。” 黄无施觉得自尊心有些受挫,正待辩解。萧丹臣说道:“我自然看得出来,但练武之人,太依赖一件固定的兵刃,难免会吃了大亏。我看这位小兄弟,筋骨倒是不错,怎么脚步这么凌乱,是没有认真地学过步法吗?每每在紧要处,总是会多走个三五步,这在临敌之时,很容易给对手留下破绽的。” 黄无施道:“谢萧盟主品评。说来惭愧,在下确然没有得过名师的教诲,耽误了打基础的最好时光。如今,积重难返,实在是无能为力。” 萧丹臣道:“你天赋还不错,不要先入为主,给自己设限。若然肯下苦功,把基础夯实一些,成就应该远高于当下。” 黄无施道:“谢萧盟主鼓励。” 魏得龙道:“萧盟主,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萧丹臣道:“魏帮主但说无妨。” 魏得龙道:“萧盟主与我们天来客关系斐然,自然也知天来客的规矩。教中之人若是犯错受到处罚逐出本教,往往是非死即残。而主动提出退教,也会被视为大不敬,更是要受到严惩。如今,囚天争锋之期已近,黄兄弟账下无人,我作为他的兄长有心相帮却不敢贸然退教。” 马宁儿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道:“魏得龙,你大胆,你想退教?” 黄无施也道:“魏大哥,你......” 魏得龙接着说道:“若是萧盟主肯在费教主面前美言几句,让我安然退教,在下结草衔环,感激不尽。” 萧丹臣道:“魏帮主,你这却让我为难了。当年费教主有心请我出任掌教,我拒绝的理由就是自由散漫惯了,不喜欢干预教中事务。如今,若然我干预了,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嘛?” 马宁儿道:“盟主,这是我们教中之事,您不必为这种小事为难。魏得龙这是鬼迷心窍,竟然为了朋友,起了退教参与囚天争锋的年头。” 黄无施道:“魏大哥,你不必为我而冒这样的风险的。” 魏得龙环顾了一圈,笑着说道:“好兄弟,我既然已经说出这个话,萧盟主就算不肯相帮,我也不再想退教之事,大不敬之罪名,在马阁主面前也已经落实了。他在教中,身居高位,又不能知情不报。所以为今之计,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还望萧盟主成全!” 马宁儿道:“你说得不错。这种话,不能提,一旦话音落地,便收不回了。” 魏得龙道:“既然如此,我魏得龙今日自愿退教,只求马阁主许我四肢健全,便是摘我一目,也心甘情愿。” 马宁儿道:“怎么处罚,却由不得你。” “如此高义之士,我还真想帮他一把。”萧丹臣抓过桌上的那边长剑,挈剑出鞘,只一剑便贯穿了魏得龙的右胸,继而说道,“如此,便算是惩罚过了如何?” 魏得龙自己封住胸口穴道,忍痛跪下道:“谢萧盟主成全!” 黄无施赶紧将他扶起,扶他坐下,焦急地看他的剑创。 萧丹臣既已出手,还是用他们侍剑阁刚送来的剑,马宁儿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 只好说道:“从今天起,魏得龙退出天来客汇海潭,不再执掌天来客明州分部,不再担任走马帮帮主之位。一切事务,即刻交割,不必等人前来接任,我自会安排。” 魏得龙道:“谢马阁主成全。” 马宁儿道:“滚!” 第77章 再见故人已释然 黄无施怎么也没有想到魏得龙居然会为了他而退出天来客,想来也是审时度势,趁着在萧丹臣面前提这个事情,还能把伤害降到最低。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萧丹臣何许人也,他的剑虽然贯穿了魏得龙的身体,却没有伤及筋骨和要害,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黄无施雇了一辆马车,和戴伟一起把魏得龙护送到了季言堂。严戈、李喆见状连忙将他抬到内堂躺好,米唯丰过来检查伤口,并为其上药。他本来就善于用毒用药,治伤治病本是一绝,之前黄无施受的伤也是他料理好的。 黄无施得知魏得龙没什么大碍之后,方才长舒了一口气,看魏得龙躺在榻上微笑着看着自己,一时间百感交集。泪如泉涌,跪在了魏得龙榻前。抽泣着说道:“魏大哥,我黄无施何德何能,能得你这帮倾心相助。此番若不是萧盟主成全,你让我怎能心安?” 魏得龙脸色惨白,却满怀笑意。说道:“兄弟,缘分本来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 黄无施道:“可是,你本来执掌走马帮,几百人听你差遣,多好的前程,却选择跟我这么一个小门派一起去囚天争锋。我真的,我真的......” 魏得龙道:“别想太多了。我在天来客,本来已经没什么希望了,像一颗棋子一样,被人随意摆布。你看着好了,也许明天,最晚后天,他们就会派新的帮主来,明州分部运转如常,就好像从来没有我这么个走马帮帮主一样。一个人,如果很轻易就被替代的话,便没有价值了。” 黄无施道:“好!不去想这些了。我黄无施在此对天起誓,你我兄弟肝胆相照,永不相负。你,还有戴伟大哥,你们都是季言堂中不可替代的人物!” 魏得龙、戴伟也说道:“肝胆相照!” 黄无施想了想,又道:“可是魏大哥,你这样退出,韩潭主那里怎么办?” 魏得龙摇摇头道:“别说她了,有缘无分。” 有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魏得龙退出天来客确实是黄无施始料未及之事,但他加入季言堂却让季言堂的实力大大提升。而且戴伟的武功也在龙为深、木震林、母克军三人之上,如此算起来,他们季言堂至少有六个实力尚可的高手,囚天争锋的前景又好了许多。 既然已经成了既定之事,便只能一切向着好的方向去想。黄无施向季伯当请示,与季可言商议,特意在南郊买了一处宅院,供魏得龙和戴伟居住。当然,之所以买在那边,也有黄无施自己的一些小心思,那就是去醉花坊密会雪酣儿变得更方便了。 这日,黄无施处理好季言堂的事情,与魏得龙一起去街市采购一些家用之物。看着魏得龙的身体经过米唯丰的的上药包扎,竟然可以正常出行,黄无施显得比什么都高兴。 忽听一阵马蹄声急,黄无施下意识地将魏得龙拉到一侧闪过,但见三骑驰来,一男两女,却原来是韩娜领着孙雅和朱仓余前来。韩娜在他身旁勒马止步,孙雅、朱仓余也驻马跟在身后。 魏得龙道:“娜姐,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韩娜下马说道:“孙雅,仓余,你们先回去,我跟他们说些事情。” 待他们二人走远,韩娜方才说道:“你怎么这么大胆?幸亏是萧盟主的剑,不然你非死即残!跟我这么久,做事怎么还那么冲动?” 魏得龙道:“能得娜姐这般责怪,魏得龙也无憾了。” 韩娜道:“如今,你这样退出,加入到季言堂,倒也算是一个好归宿。” 又对黄无施道:“小子,你可要多谢得龙,要不是他这样帮你,你到囚天岛也是一胜难求。” 黄无施道:“韩潭主说得不错,魏大哥的大恩,我此生不忘。同样的,我也很感恩韩潭主您的成全,不然也没有我的今天。” 韩娜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得龙的行为触犯的是教规,冲撞的是马阁主,于我是没什么的,于你就更没有什么。我之前说过会帮你的,现在依然成立。” 黄无施道:“韩潭主,您的意思是?” 韩娜道:“得龙退了,我身边也缺少靠得住的人,便派孙雅和朱仓余来执掌这个走马帮。本来我完全可以派个别人来的,还不是考虑到他们跟你们还熟悉一些,也好相互照应。对你们,我也算仁至义尽了。以后,你们有需要帮忙的,可以直接去找他们,同样的,如果他们在管理走马帮的过程中遇到阻碍......” 魏得龙道:“没说的,我自然也会帮忙摆平。” 韩娜道:“如此就最好了!” 魏得龙道:“娜姐,晚上留下来一起吃饭吧,我们为你接风洗尘。” 韩娜道:“不了。时间不多,孙雅他们初来乍到,有很多事情需要重新安排。另外,马上又要囚天争锋了,我们天来客也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安排。” 魏得龙道:“好吧。那就祝娜姐一切顺遂吧,就此别过了。” 韩娜笑道:“行了,别搞得跟情人分别似的。走了。” 说完纵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跑马离去。留下痴痴望着的魏得龙和一脸茫然的黄无施。 黄无施其实是很不了解韩娜的,他不知道韩娜为什么会因为赌气而帮助自己,也理解不了韩娜和魏得龙之间的感情。在他看来,韩娜敢爱敢恨,率性洒脱,其实是一个很飒爽的女人,他能理解为什么魏得龙曾经对她如此着迷;他理解不了的是,两个看起来还互相关心着的人,却可以那么长时间没有联系。 但魏得龙是很了解韩娜的,如果韩娜还是像之前一样,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兴许通过自己好好办事情,还有可能重新回到她的身边。但今日,许久未见的老情人再见,忽然像朋友一样的互道珍重,说明两人之间已经再也没有破镜重圆的可能了。当然,于他自己而言,其实也是在许久以前,就已经彻底地释然了。只不过,一直都在走马帮,除了给黄无施打造得龙槊的时候回去过一次,其余时间从来没有回去过,以至于老早就想要诉说的释然,也始终没机会开口罢了。 第78章 大雨滂沱路难行 原本决定两家人一起去囚天岛的,不想临行前却下起了大雨,连日暴雨似有水患之势。李岱忧心寨民,不敢离乡;李准又答应了柯谩,不肯失约。是以,李准便决意一人独往囚天岛,如此可以两头兼顾。 可到处都在落雨,此去千里迢迢,纵是李岱想着历练一下李准可以狠得下心,倪娅也说什么都不肯答应。正此两难之际,叶莎道她可以陪着李准一起去,如此一来,叶南岑也不应允了。得亏是云绮罗女中豪杰,提议由她带着两人一起,李准夫妇、叶南岑则各自留心暴雨的影响。 叶南岑看到李岱还是犹豫不决,便与他说道:“内子多在江湖行走,又是一名药师,用毒、用药皆是一品,武功也还算上乘,由她陪着一起,贤弟可以放心。若不是这么大的雨势,我也得赶回去一趟,否则我也可以相随。” 李岱也只好应允了这个权宜之计,本还想再多叮嘱几句的,又恐显得自己不信任云绮罗似的,便不复多言。 倒是倪娅放心不下,一直牵着云绮罗的手,说道:“阿姊,我把准儿可交给你了,他这个人向来贪玩,这样恶劣的天气,你可千万要看好了他哦。” 云绮罗笑道:“知道了,好妹子。都是自己家的孩子,难道我还会不注意嘛。倒是你们,自己万事小心。” 李准道:“爹、娘,你们就放心吧,我这次定能替你们拿个金令回来。” 倪娅道:“谁要你的金令了,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三人告别家人,钻入马车,一下扎进了瓢泼的大雨之中。雨帘厚重,初时还能看到李准、倪娅和叶南岑三人挥手作别的身影,不多时,便都瞧不见了。 云绮罗笑道:“李准,是不是觉得这样的离别,有些怆然啊?” 李准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就是感觉这么大的雨,爹娘留在家中,可有得忙了,但愿雨早点停了,不要形成灾祸。要不然,苦的就是普通人。” 这倒是让云绮罗刮目相看了,原以为他想的是告别父母之苦,没想到忧心的还是老百姓。说道:“檀林李氏,侠名远播,你有一双好父母,他们之所以留下,是因为他们有这个能力去帮助更多的人。” 叶莎道:“姆妈,我也有一双好父母呀。” 云绮罗笑道:“对对对,所以才讲究个门当户对嘛!” 两个少年男女,又被说笑,在这逼仄的马车之中,可又无处躲藏,都被说得羞红了脸。 云绮罗看了觉得喜欢,又问道:“李准,这也是你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远门吧?” 李准下意识地回答道:“不是啊。” 云绮罗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还自己出远门啊?” 李准忽然想到,去仙来胡之事,娘还没跟她们说呢,本想闲扯一句谎话给圆过去的。但是转念一想,一个谎话就要用无数的谎话去圆,万一将来自己说错了,岂不是更不好嘛。便说道:“云姨,莎莎,我跟你们坦白一些事情。你们听了可别生气哦。” 云绮罗、叶莎同时问道:“什么事情?” 李准道:“其实,我去年初冬的时候收到我二哥的信,就赶去仙来胡跟他学武功了。当时走得急,也没来得及跟你们写信说一声。后来,去到仙来胡,也就是落霞镇之后,那边离江南实在太远了,信件往来太不方便了。所以,此前的那些信,都是我娘冒充我的口吻给莎莎回的。” 叶莎道:“啊?那岂不是......仙女娪娒怎么可以这样?我生气了。” 云绮罗笑道:“生气了还叫人仙女啊?” 李准讶异说道:“怎么,云姨,你不生气吗?” 云绮罗道:“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吗?便是那种味道最轻微的蒙汗药下到浓茶中,我也能闻得出来。信笺上,你娘身上的香气,我怎么可能会闻不出来。而且,我想想你这小子虽然敢爱敢恨,倒还没有那么油腔滑调,你娘学得也不像。我还挺高兴你能自己说出来的。” 李准道:“我是觉得谎话要用谎话圆,实在是累得很。” 云绮罗道:“可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这世上有很多人都搞不懂。” 叶莎气鼓鼓地说道:“你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怎么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姆妈,你早知道是仙女娪娒在逗我,怎么不告诉我,这不是存心戏弄我吗?” 云绮罗把她搂到怀里,笑着说道:“娘是羡慕你呢。自古婆媳之间的关系最难和谐,你这个仙女婆婆是个烂漫之人,仍然是少女心性,这种人最善良,也很难得。” 叶莎本想着跟母亲说几句软话撒娇玩闹的,但想到李准也坐在车上,觉得害羞,便假意充耳不闻,把头贴在云绮罗的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云绮罗问李准道:“我们到你们庄上的时候,你还没到家,那说明你是一个人从落霞镇回来的,小小年纪,一个人走那么远,倒是有些胆气。” 李准道:“哪有什么胆气嘛?本来我是想着一个人回来的,可我二哥不同意,后来我是跟着一只九江的商队一起回来的,商队的尹大哥,还答应了我这次也会去囚天岛给我助威,也不知道他还记得没。” 云绮罗笑道:“原来是这样。想不到你还挺善于交朋友。” 李准道:“是啊,嘿嘿。我的那些所谓的礼物,也是尹大哥送我的。” 叶莎道:“我就说嘛,臭小子哪懂那么多,挑的还都是我们喜欢的,原来是有高人帮忙。” 云绮罗道:“你这位尹大哥,倒是大手笔,他送的那些,可都价值不菲。” 李准说道:“他们尹家是江州首富,尹大哥跟我说十几车的货物,有一大半都是当人情送的。也不知道他们九江有没有大雨,若是大雨成灾,他们家肯定又要出资赈灾了。” 云绮罗赞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样的朋友,确值得你深交。” 叶莎也道:“尹大哥倒是个好人,囚天岛上见到,我也要好好认识一下。” 李准道:“嗯,我再介绍你认识大哥、二哥,他们也都是很好的人。” 本来叶莎说的是大家都在看台上观摩囚天争锋时,大家都是李准的好朋友,互相认识一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听李准的意思却像是他把自己的爱人介绍给每一个朋友的意味。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叶莎觉得害羞,就没有搭话,倚在云绮罗身上,车马颠簸,水声哗哗,不多时竟睡去了。 直到听到李准叫道:“云姨,莎莎,我们走不了了,得在这边借宿一宿。” 第79章 无私方能成大义 原来是到了一处河边小村,此时天已昏昏,雨作瓢泼,河水暴涨,肯定是没办法渡河了。而且周边既无酒家,也无客店,所以李准才说要到老乡家中借宿。 云绮罗便让李家的车夫先去敲门借宿,她则是在马车里给自己和叶莎做个简单的易容,其实也算不上易容,无非就是让自己看着更朴素一些,否则就她们母女二人的模样,在外面实在是显得惹眼了些。 李准坐在车夫李伯的座位上,用马鞭抽打着雨帘。他向来觉得化妆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甚至觉得有些无聊,此时百无聊赖,竟不如看雨来得有意思。 李伯回来跟他们说,这小村里基本都是穷人居多,穷人家的房子低矮狭窄,也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供借宿。只有一个员外,房子宽敞,也愿意提供借宿之所。 几人乘马车去到李伯所说的员外家。一问才知道,这人其实并不是什么员外,只是比普通的村民稍富足一些罢了。此人姓张名希字承望,原是镇上一个颇有名气的大夫,只因十多年前,眼睁睁看着妻子和儿子都因为瘟疫而死,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时间心灰意冷,不再行医出诊,躲到这乡间来居住。但是,村里但凡有老人小孩生病了找他来帮助,他也概不拒诊,而且从不收费。 张希跟李伯说了车马停放的位置,又给几人准备了姜茶,说道:“这雨下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大夏天的却跟入了冬似的,还颇有些寒意,你们喝些姜茶。” 云绮罗道:“谢谢张大夫啦。” 张希又问道:“这雨下得那么大,几位怎么会选择这样的天气出行,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原本他们说好了,凡是住店或者是借宿,都扮成寻常百姓模样,不声张的。但是云绮罗见张希也是一个治病救人的郎中,便无心隐瞒,实言相告道:“张大夫,感谢您慷慨借宿,我们是江湖中人,这两位都是我的孩子,我们这是要去参加一年一度的囚天争锋呢。” 张希也没听说过囚天争锋的事情,一脸茫然地说道:“我也没听说过。不过,夫人,不是我有心恭维,当真是福气养人。夫人有一双这么大的儿女,看上去却还是那么年轻,似只有三十一二岁。你再看我,四十有二,已经须发皆白,像个小老头似的。若是我的妻儿都还活着,我也就不至于这么凄苦了。” 云绮罗道:“张大夫,您别这样想。人生无常,都是命运使然。能像您这样不计回报地帮人看病赠药,也是一件积功德的事,还请放宽心。” 张希道:“你不知道,那种看着至亲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感觉,当真是心如刀绞。” 云绮罗道:“我想我也能感受的。” 正说着,一对老夫妻抱着一双儿女冲进张希房中,哭喊道:“张大夫,您一定要帮我们呀,这俩孩子也不知是咋了,下午都还好好的。刚才吃饭的时候突然就......”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又哭起来。 张希连忙宽慰道:“牛大叔,牛大妈,你们先别哭,跟我说说具体的情况。” 牛大叔道:“下午的时候,两个孩子贪玩跑出去淋雨。可是他们刚跑出去没一会儿,就被我抓回屋了,孩他娘也及时给他们换了干衣服。” 张希看了看孩子,说道:“这应该是染了风寒了,我给你们开几服祛风寒的药,你们回去给他们喝了就没事了。” 云绮罗问道:“大叔大妈,你们这孩子几岁了?” 牛大叔道:“老汉我是老来得子,他俩是一胎所生,刚好七岁。” 云绮罗道:“那便是了。大叔大妈倒是好福气,一对龙凤胎,直接儿女双全。不过,你们小孩,风寒只为表象,疳症则于内里。此为脾胃虚损,气液耗伤所致。所以,你们小孩常常会因为喂养不当、天气骤变、禀赋不足等原因而患病,如果是碰到会传染的病,他们也比别人更容易得病,是不是?” 牛大叔道:“女菩萨,你怎么啥都知道?这个什么疳症该当吃什么药才好?您可得帮帮我们啊。” 云绮罗笑道:“大叔,是药三分毒,小孩还小,能不吃药还是不让他们吃药了。当然,张大夫给你们配的药该吃还得吃。至于我这边,只给您写几个食谱,你就照着我写的给他们时常做些吃了,慢慢的就调理过来了,不要太担心。” 牛大妈道:“女菩萨,我们可都是穷苦人家,你给我们开的食谱,该不会全都是大补之物,那我们可没有这么多钱啊。” 云绮罗说道:“牛大妈,我不是什么女菩萨,我也是一名药师,偶尔也给人看看病,但我看的肯定没有张大夫多。你放心好了,我给你们开的全都是寻常的食材,便是你们自己也可以吃的。” 两个老夫妻不断地鞠躬致谢,方才抱着孩子拿着药离去。 张希道:“真想不到,夫人原来也是杏林中人,而且医术精湛,远胜于我。却不知,你是怎么看出牛氏夫妇的孩子有疳症的。” 云绮罗道:“张大夫过奖了。两个七岁的小孩,身高体型看着只有四五岁的小孩一般,面黄肌瘦,四肢羸弱,而且还伴有口气和腹胀,乃是肠热脾约之故。” 张希道:“受教了,疳症本来也是小孩的常见症状,我竟然疏忽了,实在不该。” 李准也赞道:“姆妈真厉害,不用药,只用食物都可以治病。” 因为云绮罗跟张希说了两个都是她的子女,所以他也跟叶莎一样喊“姆妈”,只是这一喊出来,立马觉得又羞又臊,叶莎听了也是脸蛋红扑扑的。 云绮罗看了倒是很开心,说道:“那是自然。食物本身就可以是药物,要不然怎么会说能吃是福呢,可以吃得对、吃得好,本身就是健康的根本。” 张希道:“不说吃我都差点忘了,刚才这位车夫大哥来借宿时,我便让老妈子去准备饭菜了,咱们一起随便吃点。” 云绮罗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席间聊了许多关于医理之事,李准、叶莎都不谙此道,也便囫囵听着,张希听了却是大为感叹,直言佩服。 云绮罗问道:“张大哥,像你这样无偿地为人看病抓药,开销应该也很大吧?是怎么维持的呢?” 张希道:“说起来,给我提供最大帮助的也是一个江湖中人,说出来兴许你们也都知道。萧丹臣,听说过吗?” 李准叫道:“萧盟主。居然是他帮你的?” 张希道:“对。那年也是像今晚一样的一个雨夜,他也是来借宿的。那是冬天,好多人来这里看病,他见了之后觉得这个事情很好,便时常差人送些银两来资助我。这不,前一阵,还让人送了五张一万两的银票过来。” 李准惊得瞠目结舌,许久方道:“五万两。萧盟主真的是太了不起了。我以后也要做一个像他这样的大侠!” 叶莎道:“你先跟姆妈把医术学好了再说吧。” 李准道:“那也比你学做菜强。” 叶莎作势就要去揍他。云绮罗笑道:“莎莎,你好好吃饭,赶紧吃完,带弟弟去睡觉。” 叶莎差点一口汤没喷出来,叫道:“才不呢,我要跟姆妈一起睡。” 李准也道:“我还是跟李伯一起吧,姊姊睡觉老是踢被子。” 叶莎骂道:“臭小子,你才踢被子。” 二人追逐着跑开,云绮罗看得欣喜,喃喃道:“这小子,说不准以后还真是萧丹臣这样的人物呢。” 第80章 此情可待丽人随 雨总算是停了,所幸并没有造成严重的水患。李准三人下车步行,甚是怡然自乐。云绮罗、叶莎自然更喜南方的风土人情,此地商业兴盛,便让李准遣回了李伯,反正三人行李不多,也不用车夫一直跟着。 云绮罗说道:“李准,去年你是随父亲一起,这次却是跟我们一起,个中可有什么区别呀?” 李准道:“父亲多在江湖游历,认识的江湖朋友众多,于大部分门派的高手多有了解,平日里与我说起的也多是各派的兴衰历史和各人的武功路数。而今年和云姨、莎莎一起,则更多聊的是人生琐事,儿女私情。” 云绮罗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这个话是说云姨我见识浅薄啊?” 李准道:“那自然不是。术业有专攻而已,与云姨一起,也是获益良多。而且......” 云绮罗见他欲言又止,笑道:“是不是想说,而且有我们两位仙女陪着,更赏心悦目啊?” 李准笑道:“云姨说得也对。不过我刚才想说的是,而且我爹他太喜欢带我去见各种所谓的高人前辈,既显得有些市侩,又不如和云姨、莎莎一起,自由自在。” 云绮罗道:“你爹那也是为了让你将来自己走江湖时可以走得顺畅一些,一番苦心啊。如今好了,你也认识了不少了不起的好朋友,这样他就放心了许多。” 李准点头说道:“嗯,云姨说得对。确不敢怪了父母的好心。” 云绮罗道:“哈哈,我还是觉得你叫姆妈更合我心,别叫云姨了,从现在开始叫姆妈吧。反正以后也要改口的,晚改不如早改,早点习惯起来。” 叶莎道:“姆妈,那怎么行。凡事都得循序而渐进,哪能乱了规矩章法,照你这么说,大家都固有一死的,难道晚死还不如早死吗?” 云绮罗抬手敲了她脑袋一下,笑骂道:“就你这囡囡讲话难听,还好意思说规矩章法,怎么能动不动就扯到生死大事上去了?” 叶莎吃痛,又挨了骂,心有不快,便冲李准撒气说道:“臭小子,你说我和姆妈谁更有理?” 李准道:“那自然是莎莎有理,闲聊闲聊,本来就是悠闲自然的交流,确实不该设什么桎梏。书文礼乐说得,风情风雅说得,生死自然也说得。而且,我觉得可以正视生死而不惧生死,本身就是一种超脱的表现。” 叶莎闻言欣喜,笑道:“这还差不多。” 李准又道:“不过,莎莎有理,姆妈更有理。讲话和武功是一样的,都讲究个知情识趣,收放自如。能伤人而不伤人,才是大仁;能说死而不妄议,才是知礼。” 云绮罗笑道:“哈哈,还是李准说得好。” 叶莎道:“你还说李叔叔市侩,你自己更市侩,话都让你给说了,两边都讨好,心思太活泛了,我估计你这家伙以后肯定会生出花花肠子来。哼~” 云绮罗道:“莎莎,你又乱说。他生不生花花肠子,不还都是看你管教吗?我看李准就挺好,知情识趣,人也乖巧,长得也俊俏,怎么看怎么喜欢。哈哈......” 叶莎本待嗤之以鼻的,见前边一人眼熟,对李准道:“臭小子,你看那不是黄无施吗?” 李准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见季言堂门口站着黄无施,和几个教头,还有一个孕妇也在。黄无施也看到了他们,正朝他们招手。 待得李准三人近得身前,黄无施拱手道:“李贤弟、叶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还有,这位夫人是?” 李准道:“我们去囚天岛呢,这位,这位是......” 他觉得有些难为情,自己出来,却是云绮罗和叶莎两人陪着,这难免有些说不出口。倒是云绮罗把话接过去,说道:“二人都是我的孩子。” 黄无施道:“想不到,去年一别,贤弟与叶姑娘也已经......我也已经成家了,这位是拙......这位是内子季可言。这几个是我们季言堂的教头、武师。我们也要去参加囚天争锋,若是三位不嫌弃,可以一起结伴同行。” 云绮罗道:“我们妇道人家,喜欢走走停停看看,多有不便,还是各自赶路吧。” 黄无施道:“既然如此,也便不敢强求。各位远来是客,晚上就在舍下吃顿便饭如何?” 云绮罗道:“不用了,我有亲戚便在城南,早先已经约好了今晚在他家吃饭过夜。” 黄无施道:“那好吧。此次李前辈怎么没有同来?” 李准道:“出门的时候正赶上连日大雨,家父要留在庄中,以防水患,所以没来。” 云绮罗则道:“准儿,莎莎,跟你们的朋友道个别,我们先赶路了。” 三人离了季言堂,往城南而去。 叶莎问道:“姆妈,我们在明州城南有哪个亲戚啊?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云绮罗道:“我还不是看你似乎不想在这里停留,胡诌了一个亲戚出来。” 叶莎道:“原来是这样。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确实很不喜欢与这人见到,所以见面了就想赶紧走。” 云绮罗道:“你这人,脸上藏不住事,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来你想走的意思。没奈何,这坏人只好姆妈来做了。” 李准道:“想不到才一年的时间,黄无施竟然已经成亲了,还有了自己的门派,还挺厉害的。” 叶莎道:“应该是入赘了大户人家的缘故吧,你看他刚才差点说错一句‘拙荆’时的紧张模样,平时肯定是那位季小姐主事的。” 云绮罗道:“勿论他人家事。” 那边厢,季言堂还在闹脾气,黄无施坐在堂下,噤如寒蝉,愁眉不展。魏得龙、戴伟、严戈、李喆、米唯丰等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想赶紧找个借口溜出去先。 季可言道:“那位姓叶的姑娘,是你何人?生得好生貌美!” 黄无施道:“可言,你这又说得哪里话。你不是看到了吗?她是李贤弟的妻子,怎么又与我有关系了。” 季可言道:“可我见你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分明还是觊觎他人美貌,爱而不得。” 黄无施道:“你要冤死我啊?我和叶姑娘总共没说过五句话,她都没拿正眼瞧过我。” 季可言道:“你还是把实话说出来了吧,你原来是有心想靠近的,奈何人家看不上你。你都没看到她母亲对你避之唯恐不及的情状!哼,凭什么她们看不上你,我却看得上你,难道我就比别人差了不成。” 黄无施叫苦不迭,说道:“可言,你就别给我泼脏水了。说破天不过是因为我没答应带你一起去囚天岛的事情,你要迁怒于我嘛!” 季可言怒道:“不错,就是这事。你还记得之前是怎么说的吗?还说带我一起上岛,让我给你加油助威,这话都哪去了?” 黄无施道:“那时候,你不是还没身孕嘛。囚天岛孤悬海外,风急浪高,我不是怕你一路颠簸,对身体不好嘛。” 季可言道:“姓叶的去得,我为什么去不得?” 黄无施无可奈何道:“他们才十四岁,又没有身孕,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你见哪个小姑娘,十四岁就有身孕的?” 季可言道:“你娘不就是十五岁生得你嘛?” 黄无施怒道:“季可言,你过分了啊!好好说话便是,怎么还攻击我母亲了,那可是你婆婆!” 季可言道:“你还敢冲我发火?你就是个赘婿,我哪来的婆婆?没有我们季家,你啥也不是!还能有现在的生活和地位?” 众人见二人吵架,不敢旁听,各自找了些无关紧要的借口退出堂外。 黄无施怒火中烧,但是不敢发作,隐忍良久方才说道:“娘子,我知道你怀胎辛苦,难免喜怒无常,所以说些重话,也并无恶意。我黄无施感恩季家的垂爱、栽培,一直感念在心,不敢相忘。娘子,你就放心,我黄无施到哪里也不敢忘了你和父亲对我的恩德。” 季可言看他说得诚恳,气也渐消。她本来也就是因为想要一起去囚天岛被拒,心中愤懑,借题发挥而已。但是仔细想想确实也是自己无理取闹,毕竟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也不敢出海冒险,所以气其实已经消了。再加上自己一时失言,说了不好的话,也是心有愧疚。当下就坡下驴,说道:“你说的我也都知道,我就是气你不带着我一起,所以假意跟你闹一闹。你母亲就是我婆婆,我不能说这样的话,前些日子大雨,我差人回去看看,她那里可曾有漏雨、水淹的隐患。” 黄无施道:“娘子,这才是平日里贤良淑德的好娘子嘛。你刚才这样生气,可把我吓坏了。” 季可言道:“我不故意说几句重话鞭笞一下你,你们几个臭男人出去还不得花天酒地了去。” 黄无施道:“娘子,我哪敢啊?便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呀。” 季可言道:“好啊,别人只说不想,你却说是不敢,说明你只是没有贼胆,贼心还是有的。那我就更不放心你去了。” 黄无施把她揽入怀中,轻抚道:“娘子又说笑,我是既没有贼心,也没有贼胆,心中只有娘子和儿子两人。” 季可言笑道:“你怎么知道就是儿子?” 少年夫妻便是这样,嬉笑吵闹一番,矛盾也便忘了。 翌日,黄无施辞别了季伯当、季可言。携魏得龙、戴伟、严戈、李喆、米唯丰等人一起踏上了去往囚天岛的征途,虽明知此行难有大的作为,但人人内心坚定,都认为这是扬名立万的第一步。 戴伟道:“掌门,我有一个表妹过来探亲,这几日便在家中,我们此去囚天岛,她一个人留在家中不便,便让她跟着我们,一起去吧。” 黄无施道:“我们一群男人,她一个姑娘家跟着,会不会有些欠妥?” 魏得龙道:“自家的妹子,有何不妥的?” 黄无施道:“如此,跟着便跟着吧。只不过我们下场竞武,她一个人在高台处观看,岂不是无趣得很?” 魏得龙道:“怕就怕我们一场也赢不下来才丢人,能一直赢下去,有什么不好的呢?” 众人说话间,已到了魏得龙和戴伟的住处,戴伟进去接他表妹,其余众人在外等候。待见得时,黄无施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哪里是什么戴伟的表妹,分明是魏得龙瞒着他把雪酣儿从醉花坊接出来了,陪他们一起去囚天岛。 雪酣儿淡妆浓抹,身材丰腴,眉黛弯弯,香气宜人,直把严戈、李喆几个人看得都呆了。 李喆道:“戴大哥,你这般凶恶模样,与表妹哪有半点相识?” 戴伟笑骂道:“男女有别,不是正常得很嘛?你娘与你,也不见得有几分相似。” 黄无施心花怒放,心道还是魏大哥他们最懂我心意。当即说道:“你们别盯着人表妹看,一点礼数也不懂。赶快起程吧,囚天岛可远,莫耽误了行程。” 第81章 欲上囚天登客船 如果说平时还是云绮罗带着李准和叶莎,到了码头之后,就变成是李准带着叶莎和云绮罗了。虽说叶南岑应师岛主之邀,上次也来了,但全是居于幕后,认识他父女之人其实寥寥。反倒是李准,因为父亲的关系,叔叔伯伯叫得也勤快,因而认识了很多人。也有一些,对方认出他来了,他反而不记得,也只好硬着头皮,假意寒暄一二。所幸每年的这个时候,码头上去往囚天岛的船实在是太多了。大家也都是随口说几句家常,便都赶去乘船了,是否真记得彼此其实也没人在意。 云绮罗打趣道:“真想不到,我们小李准倒是个名人,连我都没有人认得,跟你打招呼的倒是络绎不绝。” 李准道:“姆妈,你就别取笑我了。您哪是没人认得啊?您是别人想认也认不得!你俩都易容成男人模样了,谁还认得啊?” 云绮罗轻轻敲了他脑袋一下,说道:“知道我们已经易容成男人,还姆妈姆妈地叫,叫上瘾了啊?叫我叶伯。” 叶莎也道:“我还叫叶吹沙。” 李准道:“姆妈你看着这么年轻,哪有半点伯父的样子嘛?我叫你叶大哥还差不多。” 云绮罗笑道:“如此倒好,就叫叶大哥。莎莎,以后我们就兄弟相称啦。” 这母女也是一对活宝,李准无奈笑了笑。随即涌上心头的则是焦急。本来和柯谩、沙震威他们说好了在这里等的。这都等了快两天了,还没见他们来。自己雇了一条小船,一直没有出发,船夫都替他们着急了。 叶莎对那来催发的艄公说道:“催什么催啊,雇几天就给你几天的钱,又不会少了你的。你们这样不用跑船,白白多赚了两天的船钱,不是更舒适嘛?” 艄公道:“这位小哥,你有所不知,今年的风来得频繁,前阵子的那场大风,刮来了几日的大雨,我们常在海边跑的人,也能看个大概,这再过两三日,有可能又有大风要来。到时候,我们送完你们,自己却被困在岛上,那就说不准要耽误几日了。那损失的钱,又算谁的呢?” 叶莎但觉也有一番道理,便没有反驳,也不再言语,而是去问李准,柯谩那些人怎么还没到。 李准也不想回答这些说不准的事情,他正领着云绮罗看这旌旗蔽空、舳舻千里的壮美景象。只听他说道:“叶大哥,你看这千帆竞渡的盛况,多么壮阔啊,看着是一艘艘的海船,其实就是一个个的门派,竞争何其激烈啊?” 云绮罗道:“怎么?怯场了?” 李准道:“那倒没有,有两位当世第一等的义兄阵列在前,我只要不帮倒忙,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不是必夺金令吧,火岩塔总是能上的。” 云绮罗道:“尽人事,安天命。先别去想结果,一点一点做好,才能走得更远。毕竟,咱们家还有一间小屋需要点缀呢。” 叶莎闻听此言,知道母亲是拿金屋藏娇的事情在逗他呢,忙说道:“大哥休要胡说,别让李师弟乱了阵脚。” 李准道:“不是说好了我是李二哥,你是叶三弟嘛,怎么又成你大了。” 叶莎道:“本来也是我大三个月啊,你忘了嘛?” 李准道:“你要是叶莎,确实比我大三个月,你如果是叶吹沙,那就是比我小。” 两人正斗着嘴呢,忽有五个俊俏少年近前说道:“不知这船是谁人雇得?能不能载我们一程?” 李准看了看这五人,觉得稀奇,这五人的年岁、身高、体型相似不说,相貌还都颇为俊俏,倒像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似的。一时间恍惚,想起了之前在荒漠之中和邓定川一起碰到的“七雄镇西京”七兄弟,不觉有恨,反而是心怀感伤。 那五人见他沉默不语,以为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不知这船是谁人雇得,能不能载我们兄弟一程?” 李准这才惊觉,说道:“抱歉抱歉,我看你们五位颇为相像,都是俊俏儿郎,竟像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忽然想起了我的一个旧识,他们兄弟七人便是一胞所生。所以,一时间走神了。这船是我的,不过恐怕不方便载你们,因为我还有几个朋友要来。” 五人中,有一人站出来道:“你说的朋友,莫不就是你说的七胞胎的兄弟?就算再来七个人,偌大的船也载得下我们这些人呀。” 李准道:“你们是第一次坐船出海吧,这船很小呀。可能确如你所说,硬塞上去也行,但是这样空间就难免会显得逼仄,万一遇到......” 叶莎忽然捂住他的嘴巴,说道:“你忘了那个艄公说的吗?有禁忌的。” 李准想起先前之事,觉得又有趣又甜蜜,笑道:“没忘,我还记得你把人家的调料罐子给丢海里去了。” 那人道:“我们五兄弟,加起来也就四百多斤,你就当船板上多放了两担货物好了,能有什么影响!” 李准道:“人又不是货物,哪能这么算的。” 那人道:“ 你这位公子,好不爽快,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老是顾左右而言他,算什么意思?” 李准正待反驳呢,却听远处一人朗声说道:“求人帮忙,还这么傲慢。三弟,别答应他们。”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沙震威。李准高兴地循声望去,却看仙来胡的沙震威、柯谩、霍伯君、费一涂、李言福、应治文都来了,巧的是,结伴同行的还有刹马帮的邓定川、洛谦、单予诗、史夫子和另外两个不曾见过的年轻人。 如此一行十二人,踏步而来,真的是气势磅礴。李准忙道:“你看,真不是我不肯帮忙,你看我朋友有十几个人,而且很多都身强体健的,我这小船......真的是爱莫能助。” 沙震威哈哈大笑着,已到船前,说道:“这五个小兄弟,几人加一块才四百多斤,我一个人都三百六十斤了。” 李准也笑道:“大哥,要不你乘另外一条船?” 沙震威道:“三弟,你找打呢?” 邓定川也道:“不过,李兄弟,这个船确实小了一些,我们这么多人,还是得再雇一条船。” 那五人道:“人那么多,哪里还有船啊?” 却听一人喊道:“是李准兄弟吗?别担心,我有船。可算找到你了!” 第82章 帽下须眉却红妆 李准听声音觉得熟悉,仔细一看,原来是尹歌笑在冲他招手呢。一问才知道,原来尹歌笑以为自己到得比李准他们早,他喜欢热热闹闹的,便去雇了一条大船,就等着李准和仙来胡的高手们来。谁曾想,李准到得更早半日,也雇了一条船,所以就没碰上。 尹歌笑让大家都移步到他的大船上去,这边的船夫却不干了,说道:“各位,这可不行啊,我们陪着你们等了那么久,结果不租我们的船了,那我不是白等了嘛?” 叶莎道:“怎么是白等了?没给你钱吗?” 船夫道:“等的这两天的钱你们是给了,可你们原来要租我们船的,现在却不租了,不是相当于我们少了一趟生意嘛。” 李准道:“这怎么会少一趟生意呢?他们不还是要租船嘛,你带他们过去不就可以了。” 船夫道:“他们要租,那是我们自己赚的,你们给钱,当是你们赔的,这是两码事。” 尹歌笑道:“为这么几个臭子掉钱眼里去了,难怪你一辈子就只能跑这么一条小船。你们别想多了,我宁愿多花百两千两专门雇几个人天天给我打新鲜的鱼虾蟹吃,也不会多给你一个子的。这几位朋友,这种奸商的船,还是别坐为好。我那船大,若是不嫌弃的话,与我们同行吧。” 那五人道:“那好得很,求之不得。” 船夫见到手的生意突然黄了,气得直跳脚。所幸,确实要去囚天岛的人多,他们几人刚走一会儿,又有人来找他租船了。李准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莎莎,你看,是黄无施租了他们的船。” 尹歌笑这船上可热闹了,除了他自己,还有仙来胡、刹马帮两大顶尖门派,那五个人似乎也是一个新的门派,还有叶莎、云绮罗,二十多人,人声鼎沸。 确如李准想的一样,本来尹歌笑可能还得去救济一些灾民的,所幸后来雨停了,没有造成什么大的灾祸,不然的话,他也就来不了了。至于仙来胡几人,原本可以来得更快一些的,结果路上碰到了刹马帮,大家结伴而行,逢酒家就喝酒,当真是霁月光风,不萦于怀,好生快活。 刹马帮也和仙来胡一样,进行了一次简单的内部选拔,莫得林被包文武取而代之,黎恪则是赢下了肖因凡。可想而知,今年,他们的实力也已经更上层楼。 说来有趣,仙来胡、刹马帮虽然都是顶尖的门派,双方也互相敬重,但是彼此之间本来并无过多的私交。此次可以成为挚友,竟要感谢李准在其间起到的作用。尹歌笑、以及那个新帮派也是因为李准的原因,才有机会同船而渡,所谓缘分,竟是那么有趣。 说起那五个人,自从上了船之后,便没有和他们在一起,而是五个人聚在船尾处。 李准觉得奇怪,便说道:“大哥、二哥、邓大哥、尹大哥,各位兄弟,我先失陪一下。那五个人形迹可疑,也不来与我们交谈,也不向尹大哥致谢,上了船便聚在一起。别是什么坏人吧?我去看看,他们是因为我才来到这条船的,要是出了岔子我可对不起大家。”、 云绮罗道:“我和莎莎陪你一起去。” 李准道:“不用了。” 叶莎也道:“姆妈,让他去就好了,我在这里听大哥们谈论武功才开心呢。” 云绮罗道:“等下再回来聊吧,你陪准儿一起。” 李准找到船尾处,果见五人聚在一起,缩成一团,走近一看,原来是晕船所致。也是可怜,想是因为第一次乘船,还不适应,所以吐得厉害,胆汁都吐出来了。 李准道:“几位朋友,你们也晕得太厉害了,如若这般,你们上了囚天岛,也丢了半条命了,哪还比得了武功?” 云绮罗拿了些药丸出来,让李准和叶莎拿给几个人吃,说是吃了就能缓解晕船的症状。几人吃了药,缓和了一些,李准把他们一一扶起,说道:“这么缩成一团也不行,站起来适应一下,就没那么恐怖了,看远处的山嘛!而且那船夫也说了,过几天就要来大风了,所以这几天比较闷热,你看你们五个,还都戴着帽子,这不是更头晕了嘛?” 说着便去摘人的帽子,五人都想躲开,但是本身都晕船的人,脚下不稳,其中一人一个趔趄扑到李准怀中。李准顺势给她摘去帽子,却看一头青丝落下,原来竟是女扮男装的,那不用说,另外四人也是女扮男装的。她们竟是一个全是女子组成的门派! 那人骂一句:“大胆,你敢轻薄我!” 李准赶紧把她扶正,跑到云绮罗身后。 云绮罗笑道:“姑娘,他不会轻薄你,他是我女婿,这位是小女。而我,是他的岳母。” 五人目瞪口呆,显然惊叹于云绮罗神乎其技的易容术,她们根本就看不出眼前三人竟有两个是女的。这种手段,比起她们只是穿了一身男装、再简单化妆一番,可高明得太多。 叶莎道:“姆妈,你怎么什么都跟外人说啊?” 那人道:“抱歉,是我们误会了。我们是梓州五姝,对外却说什么梓州五俊。毕竟,女人走江湖,还是多有不便。我叫沈蔷,对外叫沈良。” “我叫褚鹤,对外叫莫焚琴。” 叶莎噗呲笑道:“你自己都把鹤给煮了,还叫别人不要焚琴。” 云绮罗道:“莎莎,不得无礼。” “我叫柳玉浓,对外叫刘禹农。” “我叫杨欣月,对外叫阳光月。” “我叫白依依,对外叫白卓然。” 李准道:“我叫李准,对外还是叫李准。这是我娘,对外叫叶大哥。” 叶莎道:“我叫叶莎,对外叫叶吹沙。” 沈蔷道:“李少侠,刚才不好意思,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一时情急。” 李准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是我对不住姊姊。你们还是应该跟我娘学易容,要不然像你们这样,真打起来,很容易帽子就被打掉了。” 沈蔷道:“我们都是女儿身,自然不会与人短兵相接,所用兵刃都是方便投掷出去的,不会给别人靠近的机会。” 李准道:“想不到,姊姊对于武学的见解竟然可以与花容媲美。只不过,如果是我大哥二哥这样的人物,什么飞镖、弓弩,就是漫天花雨一般打出去,也拦不住他们,倏忽之间,就在身前了。” 沈蔷听他夸自己美貌,忽然有些害羞,不知道怎么作答才合适,小声说道:“那我们也会审时度势,明知打不过,认输也就是了。” 李准道:“姊姊果然是秀外慧中,一点就通。” 云绮罗凑到叶莎身边,轻声说道:“去把你的阿准拉回来,这小子见到美女,嘴就跟抹了蜜一样。” 李准还待说呢,耳朵被叶莎一揪,心中道一声糟糕,便跟着云绮罗和叶莎回去了。 白依依喊道:“叶大哥,您愿教我们易容术吗?” 云绮罗头也没回,说道:“晚上,还在这里吧。” 第83章 月下随缘说风言 月挂中天,船往东行,海风微凉,夜归安宁。李准和尹歌笑以及仙来胡、刹马帮众兄弟喝了个痛快,待他们都去休息了才想起了云绮罗和叶莎不知哪儿去了。只是刚喝完酒,脑袋发胀,晕晕晃晃,一时也想不起太多,便想着去吹吹风醒醒酒,看看月亮,再到处走走。 这次兄弟故友重逢,他觉得很开心,唯一让他觉得心有芥蒂的是,大哥、二哥之间似乎还是没有互相妥协的意思,便是在喝酒的时候也都没有沟通。这也让这次的囚天之行,蒙上了一层不安的阴影。当然,他其实并不在意夺什么囚天金令,毕竟他才十四岁,将来还有很长的时间供他去竞逐。他更在意的,还是兄弟三人的友谊。本来还想趁着囚天争锋,可以让彼此之间的关系缓和一些,如今再看,却显然是希望落空了。 说来有趣,码头上全都是船,等各自开出来了以后,能见到的却极少,到了深夜再看,根本就看不到同行的船了,依然陪伴在身旁的不过是圆圆的月和漫天的星。李准凭栏仰望,正想抒发一些人在苍茫间的寂寥,忽然觉得肚中一阵难受。心中直叫:不好,亏我李准还是个爱酒之人,喝醉了酒,不去休息,却来外面吹风,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 忽听闻身侧一人说道:“哟,堂堂李公子,不是很厉害嘛,怎么也晕船了?” 李准闻言侧身一看,这不是沈蔷嘛,造型虽然换了,但相貌还是俊俏非常。这才想起来,之前云绮罗和她们约了晚上来教她们更好的易容之术的,肯定是趁着他们在喝酒的时候出来了,难怪自己喝完酒突然找不到母女二人了。 好巧不巧的,这么一侧身,正值腹中难受、头晕恶心之际,忽一口吐出来,正吐在了沈蔷的鞋子上。李准情急之下,赶紧俯身用衣袖去给她擦拭,沈蔷急忙缩脚,却已是不及。所幸李准手快,一擦便好,站起来假意无事一般,说道:“沈姑娘,我是称呼你沈蔷好呢,还是叫你沈娘好?” 沈蔷怒道:“什么沈娘,是沈良。” 李准说道:“对对对,沈良,有女才是娘,没女便是良,沈姑娘是美女,自然应该是良。” 沈蔷笑道:“你这个人啊,油腔滑调,不怪叶妹妹要揪你耳朵。她们可刚回去不久,说不准回去后没见到你还要回来找你。要是听到你又在满嘴胡言,可不会轻饶了你。” 李准道:“不会的,莎莎知道我是什么人,我这人也就是嘴上占点便宜,心里还是干净得很。而且我晚上与尹大哥一个房间,她们只会当我睡了,怎么会找不到我呢?” 沈蔷笑道:“原来是有恃无恐,才敢口出不逊。” 李准道:“沈姑娘本来就是个美女,我陈述事实,怎么就出言不逊了?那就收回了吧,当我没说。” 沈蔷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能收回呢?不逗你了,这里四下无人,你想叫沈蔷也好,叫沈良也行。” 李准道:“沈蔷,我喜欢你,嗝,这个名字。” 他本来只是真心地夸赞一下沈蔷这个名字,偏偏中间被一个饱嗝给打断了,一句很正常的话,在沈蔷听来,却显得有那么一丝丝暧昧。她当然也知道李准的意思,但却不由地选择相信了缘分:如果一切都是天注定的,那么这个嗝也是。 沈蔷道:“我外公原是梓州一个大户人家的花匠,所以自己家也种了许多的花草,受了他的影响,我娘也很喜欢种花。” 李准道:“那定是你娘最喜欢的便是蔷薇花,所以给你起了这个名字。” 沈蔷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不是。事实上一个人可以喜欢很多花的,很难有所谓的最喜欢一说,是因为我娘怀我的时候,房中刚好挂了一副爹爹自己作的画,画上题的正好又是高骈的诗,‘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便随意摘了其中一个蔷字做我的名字,说这个名字男女都能用。” 李准道:“那我觉得不对,这名字还是更适合女孩一些,要不然姊姊也不用在易容之后改叫沈良了。” 沈蔷道:“我倒不计较这名字更女人些,还是更男人些。只是想说,很多时候,我们自认为很重要的选择,其实都可以很随意的。就像你们男人,在女人面前都会说最喜欢某某,其实不过是因为刚好碰到了某一个人罢了。” 李准道:“那也不尽然,人固然可以去更多的地方,见更多的人。也许在往后余生,也可以遇到很多更美、更贤淑,甚至更合适的女人,但能做到一生只爱一个人,便已经是最爱了。” 沈蔷道:“那么说,李公子是这样的男人啦?” 李准道:“应该是吧。” 沈蔷道:“我觉得李公子不是。” 李准讶异道:“沈阿姊何出此言?” 沈蔷道:“因为你与女人的交流,也如我娘给我取名字一样,讲究一个随缘。若是再碰到叶妹妹之外的有缘人,你也会喜欢的。” 李准道:“我还是不怎么明白,姊姊所说的讲究一个随缘是什么意思。” 沈蔷道:“我们五个姊妹,你觉得哪个最漂亮?” 李准道:“你们都作男人模样,我又不曾得见你们本来的面貌,看你们扮男人时个个面若冠玉,倜傥非常,应该都是天姿国色,各有各的美貌。” 沈蔷道:“那你还记得她们各自叫什么名字,化妆成男人又各自叫什么名字吗?” 李准道:“好像有一个焚琴煮鹤的,具体是哪一个却分不清。” 沈蔷道:“那就是了,但你却记得我。因为你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更有缘一些,第一次见面,你就抱了我,又脱了我帽子,刚才还帮我擦了鞋子,所以你会觉得我与她们相比,与你更有缘一些。” 李准恍然大悟,听沈蔷这么一说,似乎是有那么点意思。便道:“我明白你说的了,我骨子里应该是想要辩驳的,但我眼下没什么合适的说辞,姑且就不反驳了,下次我想到好的说辞,再跟你论这个话题。” 沈蔷笑道:“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小孩一个,又挺豁达洒脱的,还跟那么多江湖上顶尖的大侠称兄道弟,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李准道:“哈,藉父之名,不足挂齿。” 沈蔷道:“对了,说了我的名字,讲讲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吧。” 李准道:“檀林李氏听过吗?” 沈蔷道:“那怎么没听过,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暗器世家。” 李准道:“我爹就是檀林李岱,耍飞刀暗器的嘛,不都想准一些。所以就把我取名叫李准了。” 沈蔷捂嘴笑道:“看来我们确实有缘,我的名字起得已经够草率了,你的名字更草率。” 李准笑道:“我这名字承载着一种美好的寄托,也不错啊。” 沈蔷道:“白妹妹也使飞刀,到时候把她介绍给你认识,你们可以切磋切磋,互通有无。” 李准道:“姊姊说得是。我的武功除了家学之外,其余教我的多是男的,只有云姨一人是女师父,若能得白阿姊的教诲,也很有幸。” 沈蔷道:“依依妹子在五人中最年幼,年方二九,常因年龄之事觉得不公,如今若知道有人叫她阿姊,那应该高兴了。” 李准问道:“姊姊你呢?今年几岁了?” 沈蔷道:“哪有你这般问人年岁的?再一年,我就二十了。” 李准道:“那很好呀,最美的年华。我送你一首诗吧,‘多多精神也温柔,月下香拂醉人头;宫中仙娥今何在,仙倚栏杆夜莫愁’。” 沈蔷自然知道他这是化用了杜牧的诗,却暗合当下景致,对他的才情也颇为叹服。笑着说道:“我哪是什么仙娥啊,你这样夸一个女人,很容易让人误会的。而且,我嘴巴又不严,说不准明天就话与叶莎妹妹听啦。” 李准道:“但说无妨,哈哈。时间不早了,姊姊早些歇息去吧,多多养好精神。” 沈蔷道:“嗯,你也早点休息吧。还有,若不巧在囚天岛上碰到,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李准道:“我也一样。” 第84章 红颜帐暖道两全 黄无施与雪酣儿之事,原先只有魏得龙知道,因为要把她接上船来,便编造了一个表妹的身份。严戈、米唯丰、李喆本来就是魏得龙多年的好友,彼此较为熟悉,所以不甚方便。便只好让她假装是戴伟的表妹,戴伟顺理成章地也就知道了。 黄无施自然不在意多一个人知道,尤其是戴伟这种重情重义之人。他是亲眼见过戴伟为了魏得龙的事情被朱仓余断了一臂的,这样的人最能守得住秘密。而严、米、李三人虽然是他的心腹,却不能让他们知道得太多,便只能等大家都休息了,才偷偷去到雪酣儿的房间。 这次的囚天岛之行,原就是一次历练,输赢都是收获,所以他们是很在意的,同时也满怀期待。但因为临行前,季可言大闹了一场,让他的心情大受打击,所幸魏得龙想得周到,竟然给他安排了雪酣儿这么大的惊喜,真的是特别遂他的心意。 只是无奈,每天都只能等到深夜才偷偷出来幽会,让他有些恼火。 雪酣儿本在烟花之地,虽然脾气古怪经常惹人生气,但那都是她挑选客人的手段,实际上却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对于黄无施的心意,自然也一清二楚。 黄无施道:“阿雪,既然现在已经坐实了你就是戴伟表妹的事情,要不等我们回去,我就与你赎身吧,这样你和他们住在一起,我去看你也更方便一些,省得像现在这样遮遮掩掩。” 雪酣儿道:“不了,我们这种女人,虽然命贱,但是要赎身,却是一大笔钱。实在是讽刺得很,值着千两万两银,却靠卖身赚生计,做着人尽可夫事,最贵不过自由身。你要办大事,花钱的地方多,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细水长流便细水长流,一次性拿出一大笔钱于你而言也不方便。” 黄无施道:“季言堂现在赚得比原来多,很多账目可言也不知道,要凑个几千两银也不是什么难事,稍微多花些时日就是了。” 雪酣儿道:“不用了,你听过《琵琶行》吗?” 黄无施道:“我只读过几年书,学得粗浅,没有听过。” 雪酣儿到:“琵琶女说自己‘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这个话放到我身上也是一样的。我现在年轻,还有几年姿色,以后年岁长了,容颜老了,也就不能够再伺候你了。我在醉花坊,客人再少,也还有个归处,若是出来之后,等你厌倦了我,我就没去处了。” 黄无施道:“你就这样看我吗?我对你是什么感情,你难道现在还不清楚嘛?” 雪酣儿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最重要是坦坦荡荡,靠着季家的支持你才有现在的家业,却在外面豢养一个从良妓,这会让你不坦荡。男人出入烟花地,算不得什么大事,你就当我是一个寻常的娼妓,咱们之间的关系,本来不干净,但不管怎么说,也没叫你失了大丈夫的坦荡。” 黄无施急道:“不能和你相守一生,我要这坦荡有何用?而且,我这种微末小帮,想要在囚天岛夺魁无异于痴人说梦,我又能干成什么大事!” 雪酣儿道:“不啻微芒,造炬成阳;云程发轫,万里可期。你不要妄自菲薄,你才十八岁,还有大把的时间去精进武功,寻找帮手。以后,再不要提为我赎身之事了。” 黄无施道:“说来说去,你不过是觉得我黄无施会始乱终弃,分明是不信我的真心诚意,也玷污了我与你之间的感情。我季言堂越办越好,来学武的人越来越多,为别人走镖护院的也有不少,钱不会少赚的,你怎么就是不肯呢?” 雪酣儿道:“可你赚得再多,钱也是姓季的。我虽然只是个妓女,但是也有尊严。我就是因为看重的是你我的感情,才不想你花季家的钱来赎你黄家的人。” 这个话,深深地震撼了黄无施的内心。是的,从成为赘婿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注定了永远失去了自我。季言堂开得再大,也再也改不回黄言堂,就算是去囚天岛夺了金令,他也只是一个为季家夺了金令的赘婿而已。他没有一个姓黄的孩子,也永远没有姓黄的家业。雪酣儿替他想到了,他自己却没有这么想过。雪酣儿希望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自我,他却想着偷偷昧下季言堂的钱来给她赎身。如此一对比,竟觉得有些羞愧难当。 黄无施道:“你放心,我已经和魏大哥说好了,只要我闯出一片天地,就可以积累起属于我自己的财富,攒够堂堂正正的姓黄的钱,到时候一定要为你赎身。你不让我提,我也要为你赎身。” 雪酣儿道:“好,那就等那个时候再说。但你这次回去之后,就少来醉花坊看我了。” 黄无施道:“怎么了?省钱也不在这一时呀?” 雪酣儿道:“不是钱的是,季姑娘怀着你的孩子,你自然应该多在家里陪她。” 黄无施道:“那是她季家的孩子。” 雪酣儿道:“孩子虽然会叫季义翁爷爷,却也会喊你父亲,自然也是你的孩子。无论何时,季家并没有负你,你一定也不能负他们。” 黄无施犹豫了,他似乎有些理解不了雪酣儿的意思,既然是要自己闯出天地来,攒够了钱再替她赎身,她也答应了这个约定,那就注定了自己定然是要负了季家的,因何却又要说这样的话。 雪酣儿看出了他的疑虑,接着说道:“无施,你不要觉得奇怪,这本来也并不冲突。待你有了自己的家业之后,把我赎出去,只说我是被他人负了的表亲,怀着孩子到了你家,你只不过是给了我一个名分,孩子便跟你姓黄,为你们黄家留下香火。季家父女怀瑾握瑜,风禾尽起,想必也会成人之美的。如此,既不负我,也不负她。我还能为你侍奉你娘,岂不是两全其美。” 黄无施喜道:“对,你这么一说,我便明了了。阿雪,你真的是对我太好了。只不过,我每天白天都在季言堂,晚上都回季家。只需要我快些做完武馆的事,每日下午都能来醉花坊陪你,不一样也能做到既不负你,也不负她!” 雪酣儿笑道:“你呀,就这个脑子转得快。” 黄无施道:“那还不是多亏了娘子教诲。” 雪酣儿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一遍一遍叫着“娘子”,心中无比满足,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却偷偷在绣被上蹭掉了。春宵一刻,自然不能让眼泪,湮灭了欢愉。黄无施的斗志,也更昂扬了。 第85章 欲揽天来多思量 黄无施等人下得船来,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码头上竟然见到许多的熟人面孔——韩娜、杜坤、季乾、孙雅都在,还有一些没见过、但明显是天来客辖下之众的头领、喽啰们,都在忙碌着——他们竟然是负责统筹这次囚天争锋的主要阵营,看着人数比岛上原有的高手、下人都多。 韩娜、杜坤他们见到黄无施等人,也上前打招呼,说道:“好小子,没有想到吧?” 黄无施道:“我还真没想到,难怪韩潭主说赶回去还有重要事宜,原来是师岛主请了你们来帮忙主持这次囚天争锋。” 魏得龙道:“你们几个都到了,怎么没见朱仓余那个家伙,他不是一直形影不离的吗?” 韩娜斜瞄了他一眼,说道:“天来客中,人才济济,干嘛要带个残废在身边,脸上的疤又那么吓人。” 她这话说出来,魏得龙、戴伟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杜坤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奇怪,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孙雅道:“走马帮上下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打点,就没让小朱跟着一起来了。” 韩娜意识到自己失言,忙笑着说道:“瞧我这张嘴,我可不是影射各位,见谅见谅。” 戴伟哼了一声,携严戈、李喆、米唯丰几个先走了。雪酣儿照理来说也应该跟戴伟一起走的,却选择了陪在黄无施和魏得龙身边。 黄无施道:“各位前辈,你们在这码头等着,可曾注意到,这次来囚天岛的高手多不多?” 杜坤道:“有望执金令的几个门派基本到齐了,唯独缺了你好大哥执掌的渡岙帮。” 黄无施道:“仙来胡的人也到了吗?” 季乾道:“到了,他们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到了。也真是稀奇,不可一世的仙来胡居然是和刹马帮一起来的。” 韩娜道:“季哥哥说话不说全乎,还跟着几个俊俏的小郎君呢。应该也是初出茅庐的后起之秀吧。” 季乾道:“到底是韩婆娘,我们在谈论的是有望夺得金令的门派,你偏生就注意到几个俊俏的小郎君了。” 黄无施道:“那各位前辈,觉得我们季言堂此次可有机会?我们也不求走得多远,能登上火岩塔就行。” 杜坤道:“恕我直言,你们能赢两场就不错了。” 黄无施道:“无相佛目光如炬,但我还是希望您这次看走眼了。” 韩娜道:“要让老杜猜今年谁可以执金令,他未必能猜得准。但要说猜你们季言堂能走多远,我还是相信他的眼光的。对了,还有几个人向我们打听你们呢。” 黄无施道:“其人可留姓名?” 韩娜道:“有十多个人,只说了醉花坊三个字,他们说你一听就明白了。黄小子,你不老实啊,怎么听着像是一个窑子。” 黄无施闻言大惊,已知道定是蓬莱三杰他们到了。雪酣儿也是娇躯一震,一种屈辱之感涌上心头。 韩娜本就善于察言观色,加之以自己也深谙风月之事,见黄无施缄口不言,已然猜个大概。说道:“杜哥哥,季言堂开馆的时候我不在,你却是在场的,这位姑娘应该不是季家千金吧?” 杜坤微微摇头,韩娜接着说道:“无施,既是争锋来的,就别带个这种女人在身边,尤其是你这种刚起步的。” 魏得龙道:“娜姐,这个姑娘是戴伟的表妹,不是你想得那样。” 雪酣儿不等韩娜回话,直接说道:“魏大哥,你不用替我隐瞒,我本来就是这种人,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韩娜却并不如他们想的那样表现出傲慢或冷嘲热讽,看雪酣儿的眼神反而多了一些欣赏。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个姑娘,倒颇有些性格。无施你早些把人赎了身,娶回家中才好。给人一个名分嘛。” 雪酣儿道:“谢这位姊姊夸奖,各人自有各人的命,这些倒不劳您费心。” 孙雅怕多说下去又惹出什么矛盾来,便说道:“你们来得算比较晚的一批了,早点赶去客店休息吧,明天就正式开始了。” 杜坤道:“对了,那几个打听你的朋友说,不管你住哪里,只要去最大的酒家去找,就能找到他们了。” 听了他们的话,黄无施一行在客店放下行李,便朝小二询问这囚天岛最大的酒家是哪一家。小二告诉他们的是,原本岛上有几家规模差不多大的酒家,要说最大的也不好说。但今年春天刚开了一家揽天居,无疑是最大的。 几人二话不说便往揽天居去,果然一进门就听到安在冬爽朗的笑声,亦有丰如宝、喻唯恩等人的附和之言。其余人等声音嘈杂,似有一二十人,未闻有相熟者,想来是三人各自所在门派的高手们吧。 黄无施高声叫道:“安大哥、丰大哥、喻大哥,小弟黄无施已到。” 楼上的声音戛然而止,安在冬冲出包厢,大声说道:“到了还不赶紧上来。” 丰如宝也喊到:“几位兄弟,随便找位置坐吧,魏兄弟、黄兄弟、还有这位……” 魏得龙提醒道:“雪酣儿。” 丰如宝道:“对,还有这位雪酣儿姑娘一起,坐我们一桌。” 喻唯恩没有出门,也没听到他们的对话,见了雪酣儿,倒以为是黄无施带着季可言一起来囚天岛了。说道:“这位莫非就是扶持黄兄弟开了季言堂的那位季姑娘?” 雪酣儿道:“我叫雪酣儿。” 黄无施的事,安在冬与丰如宝多有在他面前提及过,如今听她这么说,立觉失言。喻唯恩只得笑道:“却怪黄兄弟风流潇洒,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带一个娇娥作伴。” 安在冬笑道:“老喻,这一点,你我都不如黄兄弟长情。半年多快一年的时间了,黄兄弟一直都陪着雪姑娘。” 雪酣儿见大家一直在拿她的事情说笑,虽然知道没有恶意,但是感觉黄无施肯定会觉得难堪,便举起一杯酒说道:“各位兄弟们承情,切莫取笑无施,小女子敬大家一杯。” 安在冬三人闻言大笑,都说黄无施有福气,竟得雪酣儿这般护着。 黄无施与众人都喝了些酒,方道:“几位哥哥,你们分别是带了多少人来?” 安在冬道:“我们这次连我在内,一共是七人。” 喻唯恩道:“我也是七人。” 丰如宝道:“三杰之中,我们实力最羸弱,只有六人来。” 黄无施道:“丰大哥别这么说,我也是带了六人来。” 安在冬玩笑道:“不对,你也是七人啊,雪酣儿也是你的人。” 众人哈哈大笑:“对啊,雪酣儿也是你的人。” 倒是丰如宝想得多一些,问道:“黄兄弟这么问,想必是有什么深意吧?” 黄无施道:“知我者,丰大哥也。这个囚天争锋,在塔下几十上百个门派乱战,到塔上才是真正较量的开始。小弟有个提议,我们四派暂时结成同盟,如此二十六人的大派,任谁碰到,都很难讨到便宜,也包括囚天岛上的那些黑衣高手在内。只要我们能撑到火岩塔,这第一次囚天之旅就算是成功了。” 丰如宝沉吟半刻,说道:“黄兄弟的这个提议,倒不是不可以。只是......” 黄无施道:“只是什么?” 安在冬道:“丰兄弟说的应该是只是这样未免有些不公平。” 丰如宝道:“也不尽然,我想说的是,只是如果我们这样还没撑到火岩塔的话,岂不是要在天下英雄面前丢尽脸面?” 第86章 各有忧思夜已深 丰如宝的话确实让大家陷入了沉思,大家都只想着人多可以占尽优势,却没有想过如果以人海战术还是讨不到便宜的话,很有可能会遗臭江湖。黄无施忽然想起了去年蒋错痛下杀手的那一战,三个新兴门派围攻蒋错几人,却被杀得落荒而逃,这样的情形实在是令人难以忘怀。 于是说道:“丰大哥这么一说,让我想起了去年的蒋错。” 安在冬道:“我听说蒋错拒绝参加这次的囚天争锋。原因好像是自认不具备执掌武林的能力,容易让囚天令牌蒙羞。” 黄无施道:“啊?” 安在冬道:“黄兄弟有什么想法?” 黄无施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像蒋错令主这样的天纵奇才,没有参加囚天争锋,着实是有些遗憾;但话说回来,对我们却是好事。” 他自然知道,蒋错所谓的让令牌蒙羞的事,肯定也包括了自己用令牌从麻一封手上抢雪酣儿的事情,但却不能明言。 喻唯恩说道:“先拔头筹还是很重要的。无论如何,前几阵一定要赢下来,至于后面的,到时候再看。反正我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第一次参加囚天争锋,一场都没赢,就灰溜溜退场的。所以,我觉得黄兄弟的提议可以接受。而且,我也不觉得有谁有这么强的实力,可以一派之力独挑我们四派同盟。” 黄无施也道:“只有像蒋错这样杀伐之心很重的人,才可以以雷霆手段吓退围攻之敌。蒋错既然不参加,那我们的赢面又大了许多。” 安在冬道:“既然如此,大家都把酒满上,为我们望海四杰的同盟干杯!” 丰如宝道:“安大哥这个望海四杰的名字起得好,咱们原本是蓬莱三杰,咱二人与黄兄弟、魏兄弟又结缘于望海楼,四个门派又都与海相邻,望海四杰,妙哉,妙哉!” 这边厢,尹歌笑也带着三派人马共二十一人在一家别致的小酒馆喝着酒。正好七人一桌分了三桌,云绮罗、叶莎与梓州五姝一起,别人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觉得没有什么欠妥的地方。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七个都是女人,也方便一些。李准这次是跟着仙来胡一起参加囚天争锋,自然与他们坐了一桌。尹歌笑则是跟刹马帮的六人坐在一桌。 沙震威喝了一大碗酒,笑道:“刹马帮的兄弟们,喝了今晚的酒,但愿我们明天晚一些碰到,最好是在摘星阁上再见。” 邓定川笑道:“且看命运安排,真要碰到,也没办法。” 柯谩道:“听说这次蒋错不来,实在可惜,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柳玉浓道:“少一个强劲的对手是好事呀?” 沈蔷道:“对我们来说,自然是好事,对于他们真正的高手而言,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便是一种损失。” 李准则说道:“其实没什么的,物换星移,各领风骚,想来今年又会有其他的绝世高手出现。” 邓定川道:“既然是绝世高手,就如绝世珍品一样,很难得的,如沙大侠、柯少侠这种顶尖的高手,几十年也难出一两个,你们仙来胡却直接就有两个,实在是太难得了。蒋错那样的高手,也不是经常可以见到的,他的剑太快了。” 白依依道:“我们梓州五俊去年没来囚天岛,但多有听闻渡岙帮被三个门派十几个高手围攻还能杀出重围的传说,真的是佩服得很,可惜今年却见不到了。” 沙震威道:“我没过多地了解过,但据我所知,每年的囚天争锋,都会有一些新门派为了能够顺利地冲上火岩塔,选择在塔下的时候短暂结盟,这样可以凭着人数优势,互为屏障,打上火岩塔。蒋错去年碰到的,也许就是这种情况。” 柯谩道:“应该就是这种情况。年轻人不懂进退,不知死活,以为短暂结盟冲上火岩塔就是好事,却没有想过火岩塔上真正的决战才刚刚开始,那时候才是见真章的时候,靠着投机取巧上得火岩塔,面对真正的高手时,德不配位的反噬就会来得更剧烈。轻则重伤致残,重则丢掉性命。去年围攻蒋错的三个门派,你们可知是哪三个?” 众人全都摇头说不知道。 柯谩接着道:“这就是了,囚天争锋,不是为了当官来的,更不可能是结党营私的温床。说到底,拼的还是自身的实力,拼的还是对武学奥义的理解和还有武德。那种短暂结盟走捷径,真的会吃大亏的,连死了也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沙震威点头道:“是的,这种人碰到蒋错就丢了性命、吓没了魂,要是碰到我也绝对是我锤下之鬼,没有谁能在我锤下逃得了命。” 李准看着沙震威、柯谩两人难得地在一件事情上有了共识,居然互相交流了几句,感到很是开心。 尹歌笑笑道:“诸位,请听我说两句如何,我请大家来这里是喝酒来的,可不是商讨明天囚天争锋的策略来的,大家先把酒喝好了,借着酒意,那见解不是更精深得多嘛。这间小酒馆是我包下来的,也没有其他人来,边喝边聊,畅所欲言,岂不痛快。” 白依依道:“尹兄弟,说起来,你们大家都是知交故友,我们只不过半道上了你们的船。结果又没收我们的船钱,又请我们喝酒、吃饭、住店,实在是感激不尽,我敬你一杯。” 尹歌笑道:“好啊。钱是最廉价的东西,哪及得上缘分贵啊。在我这里,向来不需要提钱相关的事。只有两种情况可以提钱,其一是需要问我借钱,其二是你比我更有钱。” 李准笑道:“尹大哥,那我以后可少不了要麻烦你了。有个首富大哥,我不问你借些钱,都显得我不懂礼数了。” 尹歌笑道:“哈哈哈,你不行。你是我的好兄弟,怎么能说借呢?我的钱就是你的钱,要多少你问我拿不就是了。别说钱这种破事了,快,喝酒喝酒。” 李准道:“尹大哥,这马上要亥时了,我们就不多喝了,明天就要开始下场竞逐了。到时候还要让酒家给我们准备一些干粮,这一天打下来肯定很累的,中途免不了要吃下干粮补充一下。” 尹歌笑道:“到底是李准兄弟,谈笑风生中,也没忘了囚天争锋的大事。大哥怎么会忘了呢。早给你们准备好了,三包,你们各拿一包。” 白依依道:“尹兄弟真是好人,不过,我们应该用不到干粮,我估计我们最多也就打两三场,就败下阵来了。再说,就我们五兄弟的体型,也吃不了那许多。” 李准道:“白兄,你带着又何妨,只要没有提前碰到我们和邓大哥他们,你们赢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嘛。如果碰到我们了,到时候你们输了,也可以把干粮送给我们,当做投诚的心意,反正我大哥饭量大得很。” 众人听了无不大笑。 沈蔷骂道:“臭李准,你今晚且好好祈祷,最好不要跟我们碰到,仙来胡其他前辈我们自然是敌不过的,但是无论如何也要叫你好看。” 叶莎喃喃道:“你们还真不一定是臭小子的对手。” 云绮罗道:“李准这个家伙,本事不大,口气不小,你们听听过也就好了,都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叶莎轻声道:“姆妈,你怎么这样说阿准?” 褚鹤笑道:“莎莎妹妹又要护短了。” 叶莎骂道:“焚琴煮鹤,你不许取笑我。” 众人都知道云绮罗和叶莎的身份,梓州五姝的身份却只有李准和叶莎、云绮罗三人知道,所以难免会觉得她们与梓州五俊的关系竟然那么亲密无间,也觉得有些奇怪。 邓定川道:“李兄弟说得不错,大家还是早些休息,养精蓄锐为好,切不要掉以轻心,我听说江湖上有几个门派忽然崛起,不容小觑。” 柯谩道:“其实最让我担心的,倒不是有哪些帮派崛起得特别厉害。而是师岛主竟然会让天来客的人来主持这次的囚天争锋。” 邓定川道:“这个天来客是什么来历,却没听说过。” 柯谩道:“去年,我、沙大哥、霍师兄在师岛主庄上的时候,碰到过他们一次,那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还被我打伤过,三弟也用飞刀羞辱过他们。至于他们的渊源,我们现在先回客栈去,路上我与你们细说。” 邓定川道:“好。” 看着柯谩邓定川、尹歌笑他们走在前面,说着关于天来客的事情,李准陪着云绮罗、叶莎走在后面。 云绮罗道:“明天下场竞逐,可不是纸上谈兵,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李准道:“知道了。云......叶......哎,我叫您什么啊?” 云绮罗笑道:“叫姆妈吧。” 李准道:“姆妈,我怎么感觉你有些不放心?” 云绮罗道:“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吗?你打天来客的人,还有跟你爹一起帮刹马帮打凌风四兄弟,那都是基于打坏人的前提。明天参与竞武的人,都是无冤无仇的,你又是使飞刀暗器的,这种东西一旦出手就不受自己控制了,我担心你怕伤了人而不敢用全力,如此畏手畏脚,吃亏的反倒可能是你了。” 李准道:“这个问题,去年我也跟我爹一起探讨过。也不知道究竟会如何。按照他老人家的说法,一旦下场,自然就有了杀伐之心。” 云绮罗道:“这也是姆妈担心的另一点。你小子聪明、懂事、心地也善良。姆妈是杏林中人,救的人不多说千百个总有的,却没枉杀过一人。我不希望你成为蒋错那样暴戾恣睢之人,那样,我把莎莎交给你也不放心。” 李准道:“我知道姆妈的意思了。我不会为了能走远一些而妄动杀念的。另外,我之前在西京碰到过蒋令主一次,他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并不是一个暴戾之人。” 云绮罗道:“那就最好了,当然,你也要记得保护自己。” 听了云绮罗的话,叶莎忽然很担心,她确实没有这样想过。从来只知道李准这一年进步很大,却没想过真正要面对这些无冤无仇的人时,会怎样出手。 同样听到这话的还有沈蔷,她忽然也陷入了沉思,一方面她们几个姊妹自诩女侠,认为巾帼不让须眉,也想过克敌制胜的手段。但真面对云绮罗所说的情况时,又会怎么取舍呢? 第87章 未雨绸缪多爱护 天刚蒙蒙亮,叶莎就来敲门了。 李准示意叶莎轻一些,不要吵了尹歌笑休息,一边快速穿好衣物,偷偷出了房间。 叶莎看着裤子穿反了的李准,捂嘴直笑。说道:“你怎么跟被人捉奸在床似的?” 李准笑骂道:“去你的,我这不是不想影响尹大哥休息嘛。” 叶莎笑道:“那你还不赶紧换过来。” 李准道:“你看着我怎么换啊?” 叶莎背过身去,说道:“好了,我不看,你赶紧换过来吧。不然去到我房间,姆妈在,更换不了了。” 李准一边换裤子一边说道:“没那么早开始的,干嘛不多休息一会儿?” 叶莎道:“姆妈还有话要跟你说。” 李准也不知道云绮罗要跟他说些什么,隐约感觉应该是什么要紧之事,战战兢兢地跟在叶莎身后。 叶莎察觉到他的紧张,说道:“臭小子,你是不是怕了?” 李准道:“那倒没什么怕的,比起囚天争锋的紧张,我更紧张的是姆妈要跟我说什么。” 叶莎伸手牵过他的左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着:“你第一次下场与人比武,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受伤,更不要强出头。仙来胡高手众多,他们自会护着你的,不怎么需要你表现自己。” 李准是第一次被她这样十指紧扣地牵着,也第一次听她这么贴心地跟自己说话。只觉得她的手软软的,暖暖的,很舒服。自己却有些心砰砰跳,紧张得手心冒汗,却还要强装镇定地说道:“你就放心吧,我已经今非昔比了。我没跟你说过吧,之前仙来胡拟定人选的时候有一个内部遴选的过程,我已经可以和大哥走上好多招了,虽然最后还是我输了,但他们都觉得我已经很强了。再加上有我大哥、二哥这样绝顶的人物在,我觉得这次的囚天金令,我是志在必得。” 叶莎道:“谁要你的金令了,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眼看就快到叶莎她们的房间,李准甩了甩手,问道:“我们是不是先放开,到时候姆妈看了不好。” 叶莎却牵得更紧了些,说道:“你都叫了几天姆妈了,还在这假惺惺的。嘴上敢占我便宜,牵手都不敢了啊?胆小鬼。” 李准道:“谁胆小鬼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敢亲你。” 说着作势就要去亲叶莎,却听房里云绮罗问道:“是不是准儿到了,快进来。” 叶莎牵着李准走进房间,说道:“姆妈,臭小子还想欺负我。” 云绮罗看他们十指紧扣的模样,笑着说道:“我看是你想欺负他吧。跟姆妈说,你是不是看梓州来的那个沈姑娘看准儿的眼神怪怪的,紧张了?” 叶莎急道:“姆妈,你说什么呢?” 李准也道:“姆妈,您一早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云绮罗道:“你先别问什么事,你告诉姆妈,是不是跟沈蔷姑娘私交不错啊?” 李准道:“我跟她是朋友,很普通的那种。她都十九岁了,我跟她姊弟相称,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云绮罗道:“我们都不知道她们五个姑娘各自几岁呢,你却先知道了,还说不是。反正据我观察,这个沈姑娘看你的眼神不对,你自己要注意了。” 李准道:“知道了,姆妈。” 云绮罗接着道:“你小子啊,坏就坏你这张嘴上,见到好看的姑娘,就喜欢说些好话与人逗乐,再加上你的家世、样貌,小姑娘可招架不住。” 李准自知自己是个专情的人,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云绮罗接着说道:“你跟姆妈说说,梓州五姝,沈蔷、褚鹤、白依依三个都长得很漂亮,你怎么独跟沈蔷关系最亲密?是不是因为沈姑娘样貌更出众一些啊?” 李准道:“她说我这种性格就是随缘交好,感觉她跟我更投缘一些,所以跟她交往得就更密切一些。” 叶莎道:“她什么时候与你说的,你们俩私下里还密会了?” 李准道:“啥密会呀,不就是那次姆妈教她们几个易容术,然后我喝完酒去找你们,刚好碰到她了,随便聊了几句嘛。” 云绮罗道:“这个沈姑娘,她是要让你觉得你跟她有缘,所以任何小事,都会往缘分上去扯,你可别陷进去。” 李准道:“知道了,姆妈。不过,我觉得沈姑娘应该没那种心思,您也别想多了。” 叶莎想要去敲他脑袋,却发现右手被他牵着,只能换左手,用一个很不协调的姿势敲了他一下,说道:“你还护着她。” 云绮罗笑道:“好了,这些事情我也就是随便说说,目的是转移他关注的焦点,省得真下场竞武的时候太紧张了,白白受了伤。” 李准忽觉得好像是放松了许多,又问道:“姆妈,您应该还有别的事情要与我说吧。” 云绮罗点了点头,说道:“对。主要是两件事。其一,囚天岛上,暗器、毒、药、火、水、阵法各种都能使得。暗器、飞刀你是行家,这个自不需要担心;阵法之类的姆妈自己也不懂,所以也教不了你;唯独使毒用药,姆妈算是行家,只不过一时半刻也教不了太多,我这里有一些解毒丸,你带在身上,等进入竞场的时候,含在嘴里,压在舌头下,基本就可以确保百毒不侵了。即便是一些不常见的毒,也很难伤得了你。” 李准小心翼翼地接过,藏在怀中,又问道:“那其二呢?” 云绮罗道:“飞刀之属,最能对付的就是那些体型庞大、身体健硕的高手,因为这种人往往很难近身。换言之,如果可以近身的话,这种人又是最恐怖的对手,所以你的飞刀是对付不了你大哥这样的人物的。你下场之后,要尤其注意这样的高手,要么先发制人,要么避其锋芒。记住了没?” 李准道:“记住了。” 云绮罗把他和叶莎二人牵到身旁,握住两人的手道:“好了,就是这些了。你好好去准备吧,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让姆妈担心了。” 待李准走后,叶莎问道:“姆妈,你怎么对臭阿准那么好啊?感觉你对他比对我都好。” 云绮罗道:“你呀,我这么说他跟沈蔷,你这手抓得牢牢的,也不见你放手,要我看你才是对他好,对他比对我这个姆妈还要好。” 叶莎笑道:“老是跟臭小子在一起,姆妈也学会诡辩了。” 云绮罗道:“好了,我们也准备一下,囚天争锋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88章 胸有成竹少交流 终于要开始了。李准跟在沙震威和柯谩的身后,站他旁边的则是同样第一次参加囚天争锋的应治文。沙震威、柯谩二人互不交流,但都是气定神闲、成竹在胸的模样。费一涂、霍伯君和李言福则显得很轻松,站在身后。这样五人把他们两个围在中间,自然也有护着他们的意思。 李准看了看周边几个入口都是人满为患,自己这边却只有他们七人。不解地问道:“怎么我们这边人这么少?” 费一涂笑道:“傻小子,我们可是仙来胡,大家自然都想着尽量避开我们啦。” 李言福也道:“对啊,辛辛苦苦准备了几个月,想来囚天岛扬名立万的,但是碰到你大哥的锤子,一锤都顶不住,多可惜啊。” 正自说着,忽然听到周围的躁动戛然而止,继而是此起彼伏的惊讶、质疑的声音,抬头看向火岩塔的最高处——摘星阁上,师天泽岛主正跟着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站在一起。那人一身紫袍,鬓发一半黑一半白,头发梳得甚是整齐,同样修剪得极为考究的还有一缕漂亮的山羊胡;个子虽然不是很高,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皮肉已然有些松弛,而且还白得吓人。还有一点别人兴许隔那么远看不清楚,李准目力惊人,所以看得分明,这么一个中年男人的手指尖尖的,指甲修得又尖又长,看上去竟像是女人的手。 只听师天泽道:“感谢各位武林同道于这样一个本该团圆的时节来到囚天岛上相聚,老朽是囚天岛的岛主师天泽,在座的有些人与我见过,更多的人可能只听说过我的名字,却没见过我本人,真见到了,未免觉得失望——原来就是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 大家哈哈大笑,齐声说道:“没有。” 师天泽接着道:“人必须得服老,这是常态,我也不避讳。过去的几年,我一直都没有亲自出来主持囚天争锋,是因为我觉得这是我们所有武者的舞台,而我只是一个搭台的。如今,我觉得自己行将就木,说不准哪天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才感觉自己有必要与大家见上一面,所以才有了这次的机会。当然,也只是见一面,并不敢喧宾夺主,你们才是江湖的主角,你们才能葳蕤蓬勃,赓续绵延。而且,即便只是见面,我也只是陪衬,这次囚天争锋的主理,是我的一位老朋友,天来客掌教马无畏!” 零星有人欢呼、附和,但更多的人是不解。因为几乎没有谁听过天来客,也很少有人听说过马无畏的名字。有些私底下与天来客有往来的小门派也不敢表现出他们之间早有勾结,也只能故作不识。 马无畏道:“很显然,大家都不认识我,这很正常。过去的几年,我们一直都很低调。因为确切来说,我们都是生意人,而不是江湖人。我们的创教祖师费天揽,在座的一些上了年纪的前辈们或许有听过他的名字,或者多少听过费记神锻的名声。天来客的前身,就是费记神锻!” 这一下,大家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确实,当年的费记神锻太出名了,很多武林中人都以拥有一把费记神锻的刀剑而沾沾自喜,千金求剑者不计其数。 马无畏接着道:“当年的不败令主萧丹臣,正是拿着我们费记神锻的剑横扫天下,睥睨众生,这绝对是值得我们骄傲的事情。这次,我们天来客有幸接到师岛主的邀请,担当本次囚天争锋的主理,倍感不安,而且诚惶诚恐。因为,以江湖地位而论,我们天来客从来没有人来参与囚天争锋,更不会有囚天令主。但是以这份为武林共好的心意而论,我们问心无愧。所以,这次的囚天争锋与以往也有一点小小的不同,夺得金令、银令的两个门派的参赛之人,每人都可以获得一件我们天来客量身定制的绝世神兵,大家说好不好?” 众人齐声答道:“好!” 马无畏接着说道:“如今,我们的锻造工艺,较之当年的费记神锻,犹有胜之。另外,根据每件兵刃的制造难度不同,我们会在半年内全部打造完成,并送到各位的手中。当然,可不能说要一柄四百斤的金锤,那我们可承担不起。” 众人无不哄堂大笑。 马无畏接着道:“去年,萧盟主展示了一手凝绝的剑气,我可做不到。还是让大家见识一下我们天来客现在的水平吧。”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支铁笔,跃上摘星阁的顶端,东南西北四面各书“囚”、“天”、“争”、“锋”四字,银钩铁画,苍劲有力。一支铁笔竟然能在坚硬如铁的塔顶之上轻松地刻下大字,也不知是马无畏的功力惊人,还是费记神锻的工艺惊人。 马无畏不理会众人的喝彩、欢呼,重新站回到师天泽身旁,朗声说道:“囚天争锋,现在开始!” 欢呼声四起,拼杀声也四起,一些挤在一起的门派,如果没有结盟的,直接在每个入口处附近便已经打斗起来。李准跟在柯谩他们身后,快步向前。因为很少有人胆敢与他们直接交锋,所以前面他们很难碰到对手。 这对于李准来说,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去年都是挑一些精彩的打斗来观看,今年自己也参与其中,所到之处却如入无人之境,真的是奇异非常。 忽听柯谩说道:“小心,有人。” 果见一群黑衣人从道旁冲出,拦住了去路,囚天岛上的黑衣人多半是五人一组,这里却有十人,显然是有两组。李准心想,这倒是和去年林垚大哥碰到的情形颇多相似之处。 柯谩问道:“你们可认得我们是谁?” 其中一个黑衣人道:“大名鼎鼎的仙来胡柯谩、沙震威,谁人不识?” 柯谩道:“既然认得,就自行退去,免得徒遭损伤。” 那人道:“那却办不到,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 沙震威道:“什么破规矩,见鬼去吧。” 只见沙震威挥舞双锤奔向五人,柯谩挺剑奔向另外五人,均只是一招之间,已然是挡者披靡。沙震威那边的五人全然躺在地上捂住胸腹,显然伤得不轻;柯谩这边的五人,个个握住手腕,刀剑掉了一地。 看着十人仓皇退去,李准忽然明白,自己之前看到的只不过是几场精彩的对局,更多被山石、草木遮挡的对局,几乎都是这样倏忽之间就结束的。沙震威、柯谩的压制力是无与伦比的,除非真正碰到如贾连铠、邓定川之类的高手,其余的小门派在他们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第89章 莫教八音来勾魂 如此连战了几阵之后,李准越发觉得气氛迥异了,与之前想得完全不一样,柯谩和沙震威两人,就像是互相较劲似的,遇到敌人根本不多说什么,直接就是开打,而且各打各的完全没有协作。但以他二人的武艺,等闲之辈根本招架不住,仙来胡包括他李准在内的其余五人,根本就没有出过手。似乎真如当初选人之时,有些仙来胡的师兄弟说得那样,有沙震威和柯谩二人,任意搭上几个人,都可以夺得金令。 时不时地还能听到观战的高台上传来欢呼之声,周边的打斗之声则因为被山石的阻隔,离得虽近,听着却不分明。但一阵鼓乐之声传来,听得却是很分明。 李准道:“二哥,你听到鼓乐声了吗?这大家都在打得激烈呢,怎么会有人吹拉弹奏啊?” 柯谩道:“不是鼓乐声,是八音门在附近了。” 李准问道:“八音门是哪里的门派?怎么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而且这个鼓乐声听着也很奇怪。” 柯谩道:“八音门是潭州的一个小门派,在江湖上名气不大,但是颇有些诡异的伎俩。” 应治文也是第一次听说八音门,听着稀奇,问道:“诡异的伎俩是指?” 柯谩道:“这个没啥说的,你们看到就会知道了。” 费一涂说道:“还是我来跟你们说吧,省得你们突然间碰上了吓一跳。你们平时都见过送葬的队伍吧,主人家都会请些乐队吹吹打打的,八音门平时就打扮得跟要去送葬似的。” 应治文道:“啊?穿成那样,那不是自己晦气嘛。这管什么用啊?都是江湖中人,刀尖舔血尚且不怕,还会怕一群敲锣打鼓送葬的?” 费一涂道:“当然不是靠装扮来吓唬人,他们确实是有些手段,许多高手死在他们手上,都没弄明白是怎么着得道,稀里糊涂地就被送了葬了。” 李准道:“那不成了邪魔歪道了嘛,这样的门派,大家行侠仗义,为何不直接把他们给取缔了?” 费一涂道:“那却不是这样的。他们只是手段奇异,却不是什么坏人,做得也都是行侠仗义的好事,只不过方式不同罢了。我们对付坏人,要么抓了,要么杀了。他们可能会把坏人抓到乱葬岗去,绑在木桩上活活饿死,然后让尸体风干了、腐烂了或者被野兽吃了。总之,有很多都是我们平时没有想过的死法。” 李准道:“那说不准不是饿死的,是活活给吓死的。” 费一涂道:“那就不知道了。所以说,他们那边还有这样的说法,宁教无常来索命,莫教八音来勾魂。” 沙震威道:“老费啊,你越说越邪乎了,别吓着两个小家伙。在我看来都是一样,也就是几锤子的事情。” 忽听远处一声很阴冷的声音道:“到底是沙令主,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道这世上什么事情是最公平的吗?那就是死......” 沙震威怒吼一声:“少躲在暗处装神弄鬼,出来受死吧!” 却没有回应,只觉得一阵风过,几个送葬时剪的黄表纸钱随风飘出。 李准探手入怀,两把飞刀捻在手中,便往纸钱飞出来的另一边山石处打去,就听得一声闷哼,似乎有人已经中刀。 果见五人扶着一人从山石杂草中走出,那人的大腿上正中两把飞刀。这六人的打扮,倒真像是要去送葬的,有拿着镲的,有挂着鼓的,有拿唢呐的,有拿二胡的,有拿箫的,有拿铙的,还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中刀之人不敢把飞刀拔出,所以也没法用手捂着伤处,只能忍痛说道:“是哪位高人丢的飞刀,好巧的手段,刀居然能弯着飞,躲在石头后面也能被打中。” 沙震威道:“不就是我家三弟,檀林李氏的公子,李准!你们刚才是哪个在说大话?” 中刀之人道:“不就是在下我咯。也真是奇怪,纸钱明明是从那边飞出的,你的飞刀为什么从这边来打?” 李准道:“刚才风大,我都没注意纸钱是怎么飞出的,但是你说话的声音我却听得很明白。有纸钱的地方未必有人,但有声音的地方,肯定有人。” 那人说道:“师兄常嫌我话太多,说我会因此吃亏,看来说得不错。” 沙震威道:“你还是多多感谢我三弟手下留情吧!他的暗器,我挡都费劲,他只打你的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柯谩道:“刚才费师兄说了你们惩治坏人的手段,我还比较欣赏,所以给你们个机会自报个家门,也免得稀里糊涂输了,连个名也没留下。” 最高的一人怒道:“姓柯的,你少瞧不起人!” 柯谩道:“我认得你,你叫冯虎,是八音门的掌门,还有那个手上拿着竹箫的是副掌门李斯翰。其余几人,我还真不认识。” 中刀那人道:“我叫古塔欣。” 冯虎怒道:“小古,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他让说名字,你就说名字,我们难道还会输给他们不成?” 柯谩道:“既然给了你们机会也不珍惜,那就这样做个无名之辈吧。” 说着仗剑飞出,先声夺人。沙震威自然也是不甘落后,举着双锤冲了出去。对面众人手中的乐器都成了临敌的利器,但是这种故作神秘的门派,真正要短兵相接的时候,却根本不是柯谩和沙震威的敌手,除了柯谩说的冯虎和李斯翰还有些招架之力,其余几人连一招也没有扛住,便已经败下阵来。不过,冯虎、李斯翰也就是多撑了三两招,便被柯谩的长剑制住。 冯虎道:“仙来胡,名不虚传,我们输了。” 柯谩道:“输赢不重要,你们做的事情比输赢本身更重要,以后多想些狠招惩治恶人。” 李斯翰道:“柯大侠剑法奇绝,我们甘拜下风。您还知道我的名字,我也是倍感荣幸。我们一定会继续惩恶扬善,行侠仗义的。” “我叫唐韶林。” “我叫宁曼仁。” “我叫林恩。” 六人都各自报了姓名,虽有不甘,却并没有垂头丧气。因为,诚如柯谩所说,有些事情比输赢更重要。而且,他们其实自己也知道,以他们的手段,本身也走不远的,倒不如继续回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侠义之事! 柯谩道:“后会有期了,八音门的各位高手。” 待几人走远,李准不解地问道:“二哥,怎么感觉你对八音门的几位高手还挺欣赏的?” 柯谩道:“他们对坏人的狠辣手段,甚得我的心意,震慑坏人比单纯的惩治坏人,更有意义。” 李准道:“所以你打得那么快,是不想让他们的底细被别人知道,依然在江湖上保持神秘是吧?” 柯谩道:“三弟说得不错,他们这类剑走偏锋的门派,一定不能太暴露于视野,他们的许多制敌手段都是比较神秘的。一旦被人知的得太多了,以后可能也就不管用了。所以,我就快些把他们击败,权当是卖个人情,仅此而已。” 李准道:“二哥宅心仁厚,不愧大侠之名。” 柯谩笑道:“什么大侠嘛?我挺羡慕他们那样快意恩仇,才是真的。” 李准道:“咱们现在不也是一样快意恩仇嘛!” 柯谩道:“如今,我们背负的东西太多了。所处的地位,以及江湖中充当的角色,都决定了我们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李准道:“二哥,你喜欢的是什么,一直也没问过你?” 柯谩道:“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李准看着柯谩又恢复了沉默,想他可能并不想多说什么,也就没有多问。其余众人,也都是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着。 李准看一眼原处的高台,试图找到云绮罗和叶莎的身影,但人数众多,而且草木茂盛,实在是难以如愿。再加上大家都马不停蹄地往前赶着,自己老是停下来东张西望的,也不太好意思。 想到了叶莎,李准就想起了梓州五姝,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是已经败回了,还是仍在坚持。当然啦,说是想起她们,其实也就是想起了沈蔷一人,毕竟其余四人几乎都没跟他说过什么话。 要说也真的是无巧不成书,他刚想着沈蔷呢,前面几人却停了下来。只听沙震威说道:“这不是梓州五俊嘛?你们居然还没有被淘汰,真的是让我很意外。而且,才伤了刘老弟一人,也很难得啦。” 李准赶紧看向前方,果见柳玉浓的肩膀受伤,血迹斑斑的,鲜血把衣服浸湿,贴在肌肤上,已经微微有些看得出她曼妙的身材。当然,这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她们五人都是女人,所以看上去就会觉得很明显,在别人看来却并不觉得。 柯谩道:“难得有缘,同船而渡过,我也不想伤了你们,你们就自行认输吧。” 杨欣月道:“柯大侠剑法通神,我们自然知道。不过,我们五兄弟原也以为自己挺不堪一击的,居然还赢下来几场。所以,虽然多有听过你们的威名,却没有领教过。兴许打过才知道,你们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强,我们也不像我们自以为的那么弱。所以,不妨打打看,也免得我们大老远来一趟,留下遗憾。” 柯谩道:“那就得罪了各位兄弟了。” 李准忙道:“二哥,且慢。我去跟她们说。” 说着便往她们五人身边走去。 杨欣月道:“你想干嘛?不要走过来,不要逼我们出手。” 白依依也道:“你再走过来,我的飞刀可不容情。” 李准却依然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走着。 白依依说到做到,当真几把飞刀扔出,但却是威吓为主的,并没有想过要伤人,所以来势并不凶猛。李准几枚金钩飞出,轻而易举地便把飞刀打落,金钩却还弹回手中。闲庭信步,写意洒脱,离五人更近了。 沈蔷道:“臭小子,你干嘛呀?” 李准道:“你别说话,跟我来。” 他走到一个远处高台看不到的死角站定,招呼沈蔷到他旁边。 沈蔷问道:“李准,有什么事?” 李准道:“你们退回去吧。” 沈蔷道:“刚才杨姊姊说了,我们想试试看,不想留下遗憾。这也是我们其他姊妹的意思。” 李准道:“你们碰别人,自然是没问题,拼一把,输赢都不留遗憾,但碰我大哥二哥,你们只有输,不可能赢。” 沈蔷道:“你就这么肯定?” 李准道:“你看我的飞刀如何?” 他说着,却并没有把飞刀飞出,而是让飞刀在指尖游走。但见流光飞舞,甚是好看,而且他十指修长,看着更加潇洒从容。一把飞刀,接着是两把飞刀、三把飞刀,感觉刀就像长在指尖一样,控制得特别巧妙。 沈蔷看着,其实已经被其技艺所折服,却仍嘴硬道:“也不见得比白妹妹高明许多。” 李准道:“我的手段,在仙来胡未必是最微末的,但比起我大哥二哥,就宛如微尘一般。主要是他们二人这次出来,都有心气郁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一出手就要取胜。前面我们打了好多阵,都是如此。” 沈蔷道:“杀人了吗?” 李准道:“那倒没有。” 沈蔷道:“那不就行了。大不了我们也受点伤,不然我们真的不甘心的。” 李准道:“那些大男人受点剑伤,确实没什么。可你们五个女孩子,身上留下疤痕,多可惜啊。你看,柳姑娘都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了,你们不心疼吗?” 沈蔷道:“江湖儿女,受伤不是很正常嘛?” 李准道:“姊姊冰肌玉骨,暗香幽然,我是不忍看你受伤。” 沈蔷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李准道:“对啊,不然呢。” 沈蔷道:“那好吧,谁让是你呢?” 李准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药粉,说道:“这是我姆妈给的治伤药,好得快,而且不留疤。你们出去后,就给柳姑娘涂上。” 沈蔷接过道:“你们还没成亲,就这样称呼,亏你叫得出口。不管怎么说,我替柳姊姊谢谢你。” 李准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云姨对我好,所以就那样叫习惯了。” 沈蔷道:“你还是接着叫姆妈吧。诶,送我个礼物呗,出去以后我们就回去了,以后也不知还会不会碰到,留个念想。” 李准道:“我现在身上只有暗器、飞刀。要不你看完我们比完再走吧,我出去再看给你送个什么礼物。” 沈蔷道:“我就要你李家的一把飞刀。” 第90章 安得妙计定江山 黄无施带着季言堂众人,与金屿门七人、熔泉帮七人、戏浪门六人一起,二十六人,浩浩荡荡,声势逼人。刚在入口附近就已经轻松击败了一个不知名小门派,又碰到两拨囚天岛人马,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地赢了。确如他们事先预想的一样,这么多人马,任何一个门派但凡没有顶尖高手坐镇的,根本就抵挡不住。 黄无施心想:杜潭主到底还是猜错了,还说我两场都难赢,这不已经轻轻松松赢下了三场了嘛。 丰如宝说道:“黄兄弟,我们这个策略实在是太好了,不但可以在短时间内立于不败之地,而且每一场都是速胜,根本不会耗费什么体力,真是一举两得。到时候到了火岩塔,其他门派兴许或多或少都有受到些损伤,我们却全部都是安然无恙,优势也就体现出来了。” 黄无施道:“有件事情需要事先说好,我们在塔下尚能结盟,到了火岩塔之后,规矩就变了,只能是逢人便打,那时候难免要自相残杀的,大哥们可有什么好的计策?” 丰如宝道:“这个还不简单嘛,一路打到火岩塔下时,我们四派就此分开,各自去找各自的对手,这样不就可以避免自相残杀了嘛。” 喻唯恩道:“还是丰兄弟的脑子好使,这样的话,我们四派就都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 安在冬道:“那是!若是此番能一举夺得金令,那真的是天下扬名了!” 黄无施道:“各位哥哥,小弟有个想法,你们听听看是否可行?” 安在冬道:“兄弟请说。” 黄无施道:“平心而论,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就算是上得火岩塔,冲天楼的那一关也很难过的。止步于冲天楼,是很正常的结果,至于夺金令啥的,基本就是痴心妄想了。” 丰如宝道:“黄兄弟,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黄无施道:“上得火岩塔之后,逢人便要打,这个自然不错。但是,如果我们四派,两两协作,每两派同走一路,但是分开一定的距离。其中一派先上冲天楼,如果到上面时没有其余的敌人,便直接往酌月台冲上去,另外一派也赶紧跟上;如果先上前的一派,在冲天楼碰到其他门派的敌人,就直接交手,另外一派趁机出来两面夹击。我们一派对一派未必能赢,两派夹击一派却有很大的胜算。干掉了别的门派,我们也无需自己打自己,就看我们自己两派哪一派损伤更小,便由哪一派继续往酌月台去,损伤较大的那派主动认输。如此方法,我们至少可以保证有两派顺利通往酌月台,运气好的话,甚至有可能四派一起通向酌月台。” 丰如宝一拍脑袋,说道:“对啊!之前怎么没想到,如此施为,只要我们保持距离,便不算是碰到,但是根据敌方的情况可以选择是直接通往酌月台,还是继续结盟干掉敌人。黄兄弟,你这方法真的是太妙了。” 安在冬道:“那我们现在就先确定一下哪两派并一起吧,到时候就按照预先安排好的分组,依法施为,确保利益最大化。” 丰如宝道:“那也简单,安兄与喻兄都是七人,实力也更强一些,你们组在一起,到时候上了酌月台,继续取胜的机会也更大一些。至于我和黄兄弟,实力稍微弱一些,就一起听天由命吧。” 黄无施心道:这个丰大哥心眼太多,他不过是自我感觉实力更强一些,到时候即使是要结盟,也可以比我季言堂的损伤更小一些,就能挺上酌月台了。看来,接下来我得行韬晦之计,保留实力,否则结盟也要吃亏。 嘴上却说道:“如此分法,倒也简单,还充分兼顾了我们四派取胜之火种,挺好的。便按照这样的安排吧!” 安在冬、喻唯恩的想法却不是这样的,若论他们在蓬莱势力大小,安在冬略胜一筹。但要论各自来囚天岛的高手实力,两派在伯仲之间。两派结盟干掉别人自然是好事,但要他们两派的任一派主动认输,却又都不太愿意。此时两人互相瞄了一眼,似乎都有此意。 喻唯恩道:“丰兄弟过谦了,其实也就是多带个人少带个人的事情,与实力强弱无关,在我看来,我们四派的实力都在伯仲之间。要论各自私底下的势力大小,那是有不同的,安大哥人马比我们多,自然势力是最大的。但到囚天来的这几个人,实力却很相近。丰兄弟切莫把势力与实力混为一谈了,两两相携,更重要的是彼此的默契配合。” 安在冬闻言,心下了然,心想喻唯恩与我的想法果然一致,当即顺着他的意思说道:“喻兄所言极是。丰兄弟、黄兄弟切莫妄自菲薄,咱们四派并无明显的实力差距。我觉得,要想发挥出最大的能量,最重要的就是凸显各自的优势。我和黄兄弟,一个使长枪,一个使铁槊,都是一寸长一寸强的路子,又都有短兵刃互相配合,我们两派组在一起才真的是所向披靡。而丰兄弟和喻兄弟则都是以精巧为主,凭速度见长,你们两派在一起才能发挥出更好的水平。” 喻唯恩道:“如此,正合我意。” 黄无施、丰如宝何尝不知他二人心思,但是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确实是不好反驳什么。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应允,暗里更坚定了韬光养晦的想法。 黄无施走近魏得龙身旁,以极低的声音说道:“这个安在冬,是想上了火岩塔之后吃掉我们!让兄弟们心思放活络一些,临敌之时躲远一些,最重要的是保存我们的实力。” 魏得龙道:“放心吧,无施。你们方才讨论的时候,我也听出来了,丰如宝、安在冬,都当我们是软柿子呢。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自己也小心,这几个所谓的兄弟,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如此四派人马,心中各自有了自己的打算,又自各怀鬼胎,正欲继续前行。 却听一人高声说道:“真是个好计策啊!” 第91章 仗义每多奇袭者 “真是个好计策。” 这么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在这个时候听到,却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就像是在野地洗澡,洗完了才发现四周趴着几百个人围观一样。尤其是他们本就是采取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在想着要算计别人,却没发觉身边竟然还躲着至少一派人马。 黄无施强装镇定,喊道:“阁下是哪一派的高手,若是有心讨教,何妨现身一战?若是不敢应战,就继续躲着便好。何必多管闲事,说些如此不中听的话!” 那人说道:“就你心眼是最多的。你是不是觉得你们二十多人,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如你们人多,所以叫嚣着要我出去,好一举将我击杀?你想错了!就算只有我一人,照样能杀得你们四派无耻宵小胆寒!” 黄无施喊道:“你究竟是谁,何门何派?不要藏头露尾,快点给我出来!” 那人应道:“知道蒋错吗?” 黄无施乍一听蒋错这个名字,觉得极为紧张。一来,是因为自己拿囚天银令在妓院抢女人实在不见得光彩;二来,则是因为之前跟蒋错打过一场,仅在须臾之间就被戳穿了四肢,实在过于震撼。 问道:“据我所知,蒋错令主此次并未参与囚天争锋,你提他做什么?” 那人道:“知道蒋错就好。那你们一定见识过他是怎么靠一己之力撕碎三派的合围吧?巧了,我叫蒋对,今天便要学一学蒋错兄弟的高招,一举击溃你们四派鼠辈。” 喻唯恩怒道:“什么蒋错、蒋对,我才不管你错对,敢与我们做对就是死罪,赶紧出来受死!” 安在冬也吼道:“出来!就算是蒋错令主在这里,我也不惧,还怕你这种缩头乌龟吗?” 丰如宝趁着他们说话,环顾四周。一方面可以凭着声音来判断来人的位置,二来但凡有些风吹草动,也逃不过自己的眼睛。但这人的声音出得极为诡异,竟似从四面八方传来,听不出具体方位。而且显然他也注意到丰如宝在找他,一时间不再言语。 喻唯恩喊道:“鼠辈!怎么不敢出声了?” 黄无施轻声说道:“喻大哥,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赶紧通过这里。” 那个声音忽然又响起:“怕了,他们怕了。对啊,对啊,我就知道他们会怕。二十几人,被吓跑了,真是没用!” 虽然是一个声音,听着却像是几个人在对话似的。黄无施、安在冬、喻唯恩、丰如宝,这样四人都是一派之掌门,如何能受如此奚落,当即决定四派各向一个方向奔去,就算是折了一派人马,也要把他们找出来干掉。 这是一条南北走向的路,听声音四面八方都有,若不是一种高深的传音功夫,就是几个人同时说相同的话,故弄玄虚。 但是,四个方向离得很远,每一句话各不相同,他们按理说没有机会互相交流每一句话的内容,所以这第二种的可能性很小。 黄无施奔东北方向的山石,安在冬奔西北方向的一处洼地,喻唯恩奔东南方位的一处密林,丰如宝则往西南方向同样的一处洼地奔去,这一面有一堆杂草长得很密,丰如宝留意很久了。 安在冬喊道:“所有兄弟,各自留心,遇到埋伏,一律格杀!” 那个声音又起,说道:“真是一群无知的鼠辈,你们难道二十几个人连个丢飞镖的人都没有吗?投石问路都不会吗?” 四派本已冲出,闻言又蓦然止步,思量一下觉得好像是这个道理:四派人马贸然奔向一个方位,若是遭到埋伏,恐怕要遭受严重的损失。主要是敌在暗、其在明,既不知对方究竟是谁,有几个人,甚至连对方是一派人马还是几派人马都未搞清楚。 当即决定由各派的暗器高手,往各处可能藏身的方位投掷飞刀、铁蒺藜、飞镖、丧门钉等暗器。如此阵势,便是什么野兽、飞鸟、伏地的蛇虫、打洞的老鼠和青蛙之类的,也都能打死一片,更不要说躲在暗处的人啦。至少打伤几个,是不在话下的。 如此一番招呼,听四周万籁俱寂,也不见有人奔出。忽地却听几声惨呼,戴伟、李喆、米唯丰三人均已受了暗器,重伤倒地。每个人全都是大腿上中了一种波浪形刀口的飞刀,那刀身既宽且长还锋利,深深插进腿中,筋骨都有受创。而且刀口形状怪异,极难愈合,显然是已经无力再走下去了。严戈的右腿也受了一刀,但是刀身从旁划过,并未插进腿中,稍加包扎处理,应该还能坚持。 黄无施心如刀绞,怒不可遏。出师未捷,折损大半,一种懊恼的情绪开始蔓延。怒吼道:“鼠辈!出来呀!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 丰如宝示意噤声,说道:“黄兄弟方才你奔东北,你的人全都是大腿后部受伤,说明偷袭之人是从西南方掷出飞刀。我就在西南,我敢肯定,我没有看到任何飞刀从旁飞过。” 安在冬惊道:“你的意思是?” 喻唯恩接过去说道:“偷袭之人在我们四派所处的这片空地之中?” 是的,空地,他们四派分别奔向四个方向,中间留下的就是一片空地。如今,看得清清楚楚,依然还是一片空地。 丰如宝示意各派人马各自散开,眼睛紧盯着中间的空地,一步一步往中间推进。 安在冬长枪点地,大吼一声:“出暗器!” 几个惯用暗器的高手纷纷甩出自己的飞刀、飞镖,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声音,尽是暗器落地的动静,却不见有人奔出。 忽然严戈一声哀嚎,两肋各中一刀,已然委顿倒地。魏得龙也被什么人给撞翻,似乎也伤得不轻。黄无施的得龙槊被人拖曳,但他力气极大,并未脱手,一把拽回,却觉得槊身沉得不得了,似乎槊上还挂着一人。 安在冬也看出端倪,大喊一声:“黄兄弟,举槊!” 黄无施闻言把得龙槊高高举起,安在冬长枪扔出,枪身竟然悬空止住。再看,一股鲜血已经顺着枪杆流了下来。安在冬飞身抢进,一把将一个人从枪尖处提了下来。一扯,竟是一身奇异的长袍,那长袍竟能与环境融为一体,完全看不出破绽。长袍之下,露出一个光得发亮的光头和一张扭曲的人脸,应该是整个人被长枪贯穿,痛得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吧。 安在冬吼道:“还有谁,速速现身!否则我立马掐死了他!” 闻言,又有四人拉开长袍。其中一人说道:“算了,算了,不玩了。找不到人就抓人质要挟,算什么英雄所为?还有,老周你也是的,你干嘛抢人武器,不抢的话就不会被抓了,也不会连累我们。” 那光头说道:“不是我想抢,他这兵刃不戟不槊的,旁边的小枝挂到我的衣带了,一时解不下。” 黄无施怒道:“玩?你们觉得是玩?我们辛苦了一年,就这么被你毁了!” 那人道:“不能这么说。以我兄弟五人的手段,如果是单独碰到,你们根本就不是对手。哪怕是独战你们四派,我们也没有输。” 黄无施道:“安大哥,别跟他们废话,掐死他!” 那人道:“又不懂规矩了。我们已经认栽不打了,这便回去了。你们继续你们的龌龊同盟就好。” 他说的确是实情,既然已经认输不打了,那便不得再战。安在冬只好放了那个光头,他的左肩被长枪贯穿,着实伤得不轻,另外四人赶紧把他搀住。 安在冬问道:“阁下一派之力,把我们耍得团团转,能不能告之是何门何派?都是哪几位英雄?” 那人道:“我看你枪法不错,气宇轩昂,还是别问比较好。姓名告诉你却无妨,我叫买对。名字比较奇怪,只因家父是个赌徒,又正好姓买,便取了个这么奇怪的名字。” 光头道:“我叫我叫周泰林。” “我叫朱华。” “我叫萧渊。” “我叫安行客。” 安在冬道:“我是金屿门安在冬。这几位是……” 买对说道:“不重要了,抓住我周兄弟的是你,我们知道你的姓名就够了。我们的门派名称,也只告诉你一人。” 说着靠近安在冬身边,小声说了一句,然后四人扶着周泰林,扬长而去。 第92章 最恨原是屠狗帮 看着五人离去的身影,黄无施就觉得自己像是碰到了一群无赖闹事一样,对方闹完了,道个歉就走了。自己这边折损了五人,又不能找他们算账去,要不然趁着安在冬把人控制住了,大家群起而攻之,打死个几个,也能聊解心头之恨。可眼下,别人摆明了对输赢无所谓,以最小的代价换掉了他们完整的一派,直接就走了。 黄无施扶起地上的五人,安在冬、喻唯恩、丰如宝三人也来到身边。 安在冬问道:“黄兄弟,你怎么想?是把他们几个留下,继续和我们一起,还是就此回去了?” 黄无施惨然一笑,说道:“这还怎么继续啊?就我一个人了。” 丰如宝道:“也没人规定一个人不能继续下去的,要我说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再不济去火岩塔上看看也好。” 黄无施问道:“安大哥,他说他的门派叫什么?” 安在冬道:“名字不好听,兄弟不需要知道。” 黄无施喊道:“我就是想知道仇人都是哪一派的!” 安在冬小声说道:“屠狗帮。” 黄无施大喊一句:“我去你他妈的屠——狗——帮!” 忽然听到观战的高台上欢呼声起,原来他们也在等着知道那五个人是哪一派的。只是那欢呼,像一把刀,深深地刺痛了黄无施的内心。 “屠狗帮,好样的。以一敌四也不慌,打得宵小丧了胆!” “屠狗帮,真好汉!打得鼠辈露了相!” 黄无施哪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大声喊着:“黑衣人呢?黑衣人呢?帮我抬抬伤员!黑衣人呢?黑衣人呢?” 安在冬还待安慰,丰如宝道:“安大哥,算了吧。我们先走,让黄兄弟自己待一会儿。我们在这里,他反而更难受。” 黄无施也道:“丰大哥说得对,你们先走吧,别误了进程。我和兄弟们在这里等黑衣人来救,没事的。” 安在冬、喻唯恩、丰如宝等人只好带着各自的人马继续向前走了。 黄无施看着季言堂受伤的几个兄弟,严戈伤得最重,两肋和大腿三处刀伤,虽然只是割伤,但是两肋处的伤口很深,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及内脏,是否有性命之虞。魏得龙的伤势最轻,被几人撞翻在地,断了根肋骨,前面有些喘不过气,现在已经缓过来了。其余三人都是腿部受伤,血已经止住了,但是站不起来。 魏得龙说道:“掌门,别灰心,这只是我们季言堂的第一年而已。我们也赢下了三场,来年肯定能走得更远的。” 戴伟道:“啥赢了三场,是四派同盟赢了三阵,但只淘汰了一个不知名小门派而已,其余两阵都是囚天岛上的黑衣人。” 魏得龙道:“刚才那个什么狗屁的屠狗帮,不也认输淘汰了嘛?” 戴伟道:“那他妈是我们赢下来的吗?我们连人都没看到!屠狗帮,你听听,这名字就像是专门嘲讽我们的,我们被人家打得像是丧家之犬一般!” 黄无施吼道:“别说了,你们别说了!黑衣人,黑衣人呢?怎么还不出来?” 李喆道:“都怪我,我伤得太早了,要不然我们把他们围在圈中时,还能用暗器去招呼。” 米唯丰也道:“还有我,也是一样,当时腿上重伤,都忘了手还能扔飞刀。否则,也不至于他们都选择把我们这边当成是空当缺口,都往我们这边突围。” 魏得龙道:“两位兄弟别自责了,就算你们还记得打暗器、扔飞刀,他们铁定也往我们这边突围的,毕竟只有我们这边伤了三个人。” 黄无施喊道:“别说了,你们别说了!不需要你们复盘,他们也不是看我们伤了三个人才往我们这边突围。他们就是针对我们,要不然我们每两派之间也有空隙,他们完全可以从那里逃走,干嘛直接往我们这边冲撞!” 魏得龙说道:“无施,你别激动。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激动也是无济于事的。而且他们说得也没错,如果不是我们四派结盟,只是我们单独与他们碰到,我们肯定输得更惨。要说遗憾,兴许他们比我们更遗憾。要不是他们主动选择与我们四派来对抗,凭他们的武功和藏身手段,也许还能走得更远的。” 黄无施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这种劝慰,怒道:“姓魏的,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黄无施不行?” 严戈说道:“黄兄弟,魏兄弟不是这个意思。他说得也都是实情,我们可以总结教训,来年碰到这种靠隐匿的对手,也有制敌之策。” 黄无施道:“叫我掌门!” 戴伟道:“姓黄的,你别太过分了!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冲着魏大哥的面子来帮你的?要不然,谁认识你黄无施?” 黄无施道:“什么叫帮我?是我雇了你们。我季言堂请你们,没给钱吗?凭你们这些人的水平,去别的门派武馆,能拿那么多钱吗?” 戴伟道:“钱?我缺你那点钱吗?别看我断了一只手,我戴伟去哪里也照样讨生活!情义才是无价的,你今天的反应,寒了兄弟们的心。” 黄无施道:“滚!你现在就给我滚!我季言堂不需要你这样的残废!” 魏得龙吼道:“无施!你越说越过分了。拿得起就要放得下,都是江湖儿女,这点挫折算什么?” 黄无施道:“姓魏的,叫我掌门!” 戴伟喊道:“魏兄弟,摊上这样的一个掌门,白瞎你这么个人啦!我先走了!” 说着,一把拔出了腿上的飞刀,扯下衣服上的两块布条,一端用嘴咬着,一端用手拿着,就这么靠自己一只手把伤口给包扎了。硬撑着站起来,便要往回走。 魏得龙喊道:“兄弟。” 黄无施吼道:“别拦他,让他走!” 忽一阵狂风怒号,黑云压顶,雷声轰鸣,暴雨骤然来袭,天色都忽然暗了下来。 戴伟拖着两条重伤的腿,艰难地挪着步子,鲜血随雨水一起滑落,在地上留下细细地一道殷红。不一会儿便被雨水冲刷,看不见了,再过一会儿,戴伟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魏得龙忍痛去折了些大叶的草木,给严戈、李喆、米唯丰挡雨。给黄无施也拿了一些,但是黄无施没要。 黑衣人总算是姗姗来迟,把几个受伤的放上担架抬走,魏得龙忍痛放弃了担架,跟黄无施走在一起。 黄无施冒着雨,茫茫然走着,自嘲着想着:这大雨,莫不是要洗尽我今天所受的屈辱吗? 此时应该是晌午刚过去不久,但是因为暴雨的缘故,天黑得很快。岛上的油布火把提前亮起,只是雨天的火把因为受到顶罩和风雨的影响,并不很亮。火光在雨水的倒映下,显得有些斑驳。 他们在黑衣人的帮助下回到了起点,又有其他人来帮忙送伤者回去接受治疗。黄无施让魏得龙也跟着一起去检查一下除了肋骨之外,是否还有抢到内脏。自己则向着远处的高台走去,那些刺耳的欢呼声还在耳边,但那里可以看到自己,雪酣儿应该就在那个方位。 可他没走出两步,就愣在原地,原来雪酣儿看到黑衣人带走他们,就赶到入口附近去等着,现在就在眼前站着。 黄无施没有说话,冲过去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雪酣儿道:“还好你没受伤。” 黄无施道:“还好,我还有你。” 黄无施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到这里多久了?” 雪酣儿道:“很久了。” 黄无施道:“那你看到戴伟出来了吗?” 雪酣儿道:“没有。可能他先走了吧。” 黄无施道:“按理说不会,他腿受了重伤,应该走不快的。” 雪酣儿道:“有可能他走出去不远,也被黑衣人救走了。我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被送去救治了吧。” 黄无施道:“有可能。算了,不想他了。” 雪酣儿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回客店吗?” 黄无施道:“陪我再去看看吧。我倒想看看今年谁能夺得金令。” 雪酣儿道:“我听身边的人议论,说今年多半又是什么仙来胡夺魁。” 黄无施道:“是他们也正常,他们确实实力雄厚,前两年也是他们。” 雪酣儿不是江湖中人,对谁夺金令的事情也不在乎。她只在乎黄无施有没有受伤,看他安然无恙,别的就无所谓了。 黄无施经过大雨浇淋,也渐渐恢复了理智。想着自己似乎说了一些重话,忽然有些懊恼。但眼下大雨滂沱,当务之急是先去找一把伞,也便没有想太多。可上午还晴好的天气,突然下这么一场暴雨,准备伞的人也是寥寥,想找一把伞还真是不方便。 还是雪酣儿看到一块木板,应该是用来抬伤者用的,但是断了一半,已经不能用了,拿来挡雨倒是刚刚好。 黄无施夸道:“还是阿雪眼睛贼,找到了这么一块挡雨的好东西。” 说着用得龙槊叉起木板,就形成了一把特殊的“雨伞”,二人相视一笑,都觉得挺有趣的。 叶莎偎在云绮罗的怀里,说道:“姆妈,还是你心细,居然想到有可能会下雨,提前准备了雨伞。可是,阿准他们都没有伞,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云绮罗道:“有沙震威和柯谩两人护着,应该没事。” 叶莎道:“可这么大的雨,你说他会不会生病啊?” 云绮罗道:“李准那小子,你看他好像不胖,身体好着呢,你以为像他那样控制飞刀是等闲之辈能做到的吗?” 旁边的尹歌笑说道:“哈哈,弟妹,你这也太在意我李准老弟了。真羡慕我这傻弟弟。” 叶莎道:“尹大哥,你再这么说,雨伞还给我。” 尹歌笑笑道:“好好好,我不说。” 云绮罗忽然指着离他们不远的位置说道:“你看那两人。” 叶莎看了一眼,笑道:“哦,那这么大的雨,又不是每个人都像姆妈那么聪明,知道提前准备雨伞的。人家弄块木板做伞,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云绮罗道:“我不是说木板,你看那人是不是之前我们在明州季言堂碰到的那个。” 叶莎闻言大惊,再看一眼道:“还真是黄无施。可他身边那女的,可不是季家大小姐。” 尹歌笑看了一眼,说道:“那女人看着倒像是个风尘女子。” 叶莎问道:“尹大哥,你见过很多风尘女子吗?” 云绮罗拍了她肩膀一下,说道:“小孩子问这些做什么?” 第93章 从来人莫与天斗 李准、柯谩、霍伯君、应治文、李言福五人躲在一处石洞里避雨,沙震威体型太大,和费一涂一起躲在另一个石洞中。说是石洞,其实就是两块悬出来的巨石而已。 因为突然下起暴雨的原因,在之前的一场打斗中,遭到拜日教的人偷袭,霍伯君、李言福都受了伤,所幸伤得不重,都是左臂受伤。 柯谩很生气,重创了他们的涂天德、洛行书和马来扬三人,掌教安笑达也被沙震威打伤。 李言福有些沮丧,说道:“柯师弟,两次都是我受伤,感觉自己不行了。这次回去,我就打算归隐了,一直打打打,感觉也没啥意思。” 霍伯君道:“李师弟,你还年轻啊,我才真的是老了,不复当年勇了。” 柯谩道:“两位师兄,别想这些,偷袭又不作数的,以你二人的水平,别说在仙来胡没有几个对手,放眼整个江湖,能轻松打赢你们的也不多。何必说这种丧气话?” 霍伯君、李言福都是沉默不语。 柯谩问道:“三弟、治文,你们第一次参加囚天争锋,有什么感觉?” 应治文道:“还好,不过也挺累的。” 李准道:“我倒不觉得累,也没怎么出手,全都是二哥你和大哥两个人在打。” 柯谩道:“我是想着让大家节省一些体力,三弟这是埋怨我没有给你们表现的机会啦。” 李准道:“那倒没有。我就是觉得二哥你在跟大哥较劲,两个人跟竞赛似的,就比谁打败的敌人更多。这感觉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 柯谩沉默了,他也知道现实的情况就是这样。他和沙震威的武学之道产生了分歧,两个人都想证明谁是对的。若不是碍于情面,恨不得两个人直接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李准看柯谩不说话,又道:“二哥,我不是觉得你的做法不对,我肯定是支持你的。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俩这样……” 柯谩惨然一笑,说道:“我知道,但有些分歧,是很难调和的。尤其是我和他都是这样骄傲且自我的两个人。” 李准也知道柯谩说得不错,其实每个人都有自我的一面,他自己也是一样的。只不过平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骨子里却也有自己的坚持和倔强。他也不想继续在这件事情上浪费精力,便说道:“也不知道这个雨什么时候能停,我们要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 柯谩道:“这不是夏日里的阵雨,是大风吹来的暴雨,恐怕一时半刻是停不了的,有可能会连下一两天。久躲肯定是不能够的,但是两位师兄都受了剑创,我是担心他们。要不然,大雨怎么可能挡得住我柯谩!” 霍伯君道:“我没事的,虽然年纪大了,武功有些退步,但还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这点小伤不在话下。” 李言福也道:“我也一样。” 柯谩道:“那好,兄弟们,我们这就出去。三弟、治文,你们照料一下两位师兄。” 说着,向另一边的沙震威、费一涂打了个继续前行的手势,一马当先,扎身风雨之中。 但是,人不与天斗,这话真没有说错。纵使他们都是名动一时的高手、大侠,在这样的风雨交加中也一样感到彻骨的寒冷。如果是普通人,恐怕两炷香的时间便能活活给冻死了。 李准冻得嘴唇发抖,牙齿打颤,说话都费劲,一句话说了好几遍,直到凑到柯谩身边才让他听清。他说的是:“二哥,我不会给冻死吧?” 柯谩道:“不会的,你光练招式,内力不济,所以顶风雨有些费劲。来,握住我的手。” 说着,左手牵住李准的右手。李准但觉柯谩的手热得发烫,内力源源不断地从掌心传入,整个人瞬间就觉得舒服了很多。 李准道:“二哥,你得保留实力。” 柯谩道:“没事,想要碰到一个能做我对手的,也没那么容易。” 沙震威也注意到李准情况有些不妙,说道:“三弟,来我这边。大哥整个人就像一团火球,在我身边就不觉寒冷,我来护着你。” 柯谩道:“不许去。” 沙震威道:“喂,柯谩,咱俩有点小分歧,你别误了三弟的性命。你内力不如我,这可还没上塔呢,大局为重忘了吗?” 柯谩道:“你平时疏于练习,每天在家里饮酒作乐,你又怎么知道我内力不如你呢?” 沙震威道:“我这身武功乃是天授,我需要练什么?内力更不用说了,是不是比你强,你自己心知肚明。” 柯谩道:“那是以前!” 沙震威道:“什么意思,还想跟我比比不成?” 说着,一个大步跨到李准身旁,把一把锤丢给费一涂提着,右手牵住了李准的左手。也把内力从掌心注入,说道:“三弟,你说,哪只手更热?” 李准恢复过来,把双手从二人手中抽出,说道:“大哥、二哥,你二人别这样针锋相对嘛。我们还要同心协力,对付敌人呢。” 沙震威道:“刚才我说的大局为重,不过是客气客气,哪怕只我一个人,来再多敌人又有何惧?” 柯谩道:“固步自封,夜郎自大。” 沙震威道:“你说谁呢?” 柯谩道:“碰到顶尖高手,吃亏的指定是你。” 李准道:“二哥,你比较冷静,你别跟大哥吵了呗。” 沙震威喊道:“三弟,不是,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哥难道就冲动、不理智了吗?” 李准道:“不是,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沙震威道:“那你说,刚才那只手比较热?” 李准长叹一口气,说道:“大哥,你是真有趣。我不说了,我脑袋发热,脑袋发热行了吧?” 忽听对面传来一阵笑声。一人朗声叫道:“我道是谁呢,这不是鼎鼎大名的仙来胡嘛?怎么,内讧了?” 李准向前看去,来人好生面熟,黝黑的皮肤,看着像个吊死鬼一般,不就是花涧阁的皮鲲鹏嘛。 柯谩道:“我道是谁呢?这不是去年的手下败将夜游魂嘛!去年我问你借金令,你宁愿输也不肯借,今年不用了,我们马上就要连续三年夺魁,也可以永执金令了。” 皮鲲鹏怒道:“大言不惭!去年你用计胜了我手中双鞭,今年却不一定再能讨到便宜。” 柯谩笑道:“去年我敬你是永执金令的老前辈,想着陪你过几招。实际上要胜你,哪用这般费劲!” 皮鲲鹏怒不可遏,但是被萧侃和石塔山给拉住,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有发作。 沙震威道:“去年我们碰到得比较早,害你们早早地出局了。今年眼看马上就要登上火岩塔了,结果又碰到我们了。要是你们服个软,我们可以不跟你们打,放你们先上塔去。” 华春来怒道:“你是怕了吧?不敢与我们正面交锋,故意说这种话来请求避战。” 沙震威笑道:“笑话!你们已经折损了三人了,怎么跟我们打?” 李准看去,果见史邦宁、戴双行、和倪博飒都已受了重伤。 华春来说道:“你们不也有两人受伤,大家彼此彼此。” 霍伯君、李言福走向前道:“我们二人只是受点轻伤,可不像贵派三人,已然受了重创。不服的话,可以来领教一下!” 华春来道:“好!那就试试看我刀的厉害!” 萧侃说道:“华兄,我来吧。” 第94章 自古英豪是少年 霍伯君架起琴,李言福站立身前,恰是几个月前决定人选时候的阵型。柯谩听他们之前的话中透着些许沮丧,也有心让他们打一场,重新恢复斗志。 原以为花涧阁也会派出两人来应战的,没想到还是只有萧侃一人。这倒让柯谩他们觉得有些惊讶,毕竟以霍伯君和李言福二人联手,江湖上可以独战的高手也不是很多。 “铮”一声,琴声悠扬,一颗飞石已经打出。李准忽然大叫一声“不好”,原来大家之前只顾着抵御风雨的寒冷,见到花涧阁之后又彼此奚落、嘲讽,导致他也没有来得及细想。此时见到霍伯君的飞石打出,才想起父亲之前说过,萧侃人称寒玉公子,就是能把水化成暗器,重创对手。今天这场暴雨,对他而言,根本就是量身定制、如有神助。 果然,漫天雨点化作寒玉一般的飞镖,便向霍伯君、李言福二人打去。二人闪避不及,已然遭到重创。应治文挥舞软鞭,抵挡了一阵,把霍伯君和李言福二人抢回。只是这么多的寒冰碎片,他想应敌,却也无能为力。 萧侃化水为冰的功夫,自然靠的是阴寒的功力。这场雨伴随着大风,本就彻骨的寒,对他来说简直是事半功倍,实力也因此大增。 沙震威道:“娘的!阴沟里翻船,没成想着了这人的道。看我一锤砸死他!” 柯谩看着霍伯君、李言福身上多处受伤,有几处都已能看到骨头,鲜血直流,心中也是无比愤怒。 李准道:“大哥、二哥,你们照顾两位师兄,我来会会他们。” 柯谩知道他的暗器手段,但也担心他的临敌经验不足。 李准也不等二人同意,直接站出去道:“寒玉公子是吧?我来会会你。” 柯谩道:“你的回旋镖,多扔几个出去,护住周身,可以挡掉很多的寒冰。” 李准道:“用不到!” 他一个斜纵,跳到一旁。一把金钩,已经捻在手中。 萧侃笑道:“不可一世的仙来胡,也走下坡路了。这么小的孩子都来囚天岛了。” 正说着话,却觉不对,几枚金钩已经奔着面门飞来,来势之快,让他心惊胆寒——这可不像是一个十三四岁小孩的手段。手中铁扇骤然打开,一扇把金钩扇飞。却看又是一钩飞来,完全相同的落点和方位,再扇已然不及,只能倒跃而出,拉开些距离,方能再用铁扇将金钩打落。只是方才打落,又有一钩已到面前。 这一下真的是又惊又惧,眼前这个少年,似乎并无太巧的招式,但是一钩快过一钩,钩钩落点精准。如此五钩方过,两人距离已经拉得很远,这样的距离萧侃的内力早已无法够到,更遑论催出寒冰攻击了,关键是他现在根本腾不出手来反击。 忽然金钩变成飞刀,飞刀势沉,速度却不及金钩,萧侃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一扇把飞刀扇落。却见又是一把飞刀过来,萧侃依法施为,不屑一顾。忽然一把四棱飞刀穿过雨帘,其势更疾,萧侃一扇过去,才知事情不对。那飞刀急速旋转,势如流星,而且厚重异常。一扇过去,根本没有打落,只是斜了一些,擦着耳朵飞过。 萧侃觉得耳朵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摸,全是鲜血。再看李准,欺身抢近,已欲发起猛攻。萧侃自知以对方这样的暗器修为,每次只发一刀,已然是给自己留了脸面了。否则,直接便是几刀齐发,自己兴许早就抵挡不住了。 连忙说道:“少侠好手段,是我输了。” 但是已经迟了,因为他话音未落,李准已经出手。只见萧侃身上连续中了十几下猛击,仰面倒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萧侃从地上爬起,吐了一口鲜血,却似并无大碍。再看身旁,竟然落了一把石子。 萧侃问道:“这是?” 李准道:“这是我霍师兄的飞石,我用不来,只是看你重伤了师兄,心中不快,用他的飞石打你一顿罢了。我与你无冤无仇,不想狠下杀手。” 萧侃惨然一笑,说道:“想不到我今天,输在一个娃娃手上了。好俊的手法,萧某佩服!” 李准也抱拳作揖,转身就欲回去柯谩等人身边。 华春来道:“娃娃休走,接我一刀。” 李准回头一看,摇摇头道:“家父曾说,他与你是旧识,还说你这人还挺不错,所以我不跟你打。” 华春来道:“令尊?却不知是哪位前辈。” 李准道:“檀林李岱。” 华春来闻言笑道:“真的是星霜荏苒,居诸不息,昔日旧友的公子,竟然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少侠了。就冲你爹对我的评价,这架我确实不能跟你打。那就请另一位高手出来与我打吧!” 李准道:“华叔叔,你还是别打了。既然你是家父好友,我也不想看你受伤。你们不如就依我大哥所说,服个软,先上火岩塔吧。这样你们输给其他人,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他本是很诚心实意地建议,但这话听着却特别的像是在挑衅。 华春来这般脾气暴躁的人,碍于故人情面,硬是隐忍不发。石塔山却怎么也忍受不了,怒道:“我可不是你爹的朋友,也没有什么交情,所以不用讲什么情面,我来会会你。” 李准道:“你这人执念太深,不适合做朋友。刀断了就换一把,要不就找费记神锻重新打一把,干嘛一直背着断刀。既提醒自己技不如人,又容易给人言语奚落。一被奚落,你就会暴跳如雷,心也就乱了,心一乱,就不战而败了。” 柯谩闻言微微颔首,心道:三弟这人,看上去文质彬彬,却深谙攻心为上的道理。不用说,这石塔山已经输了。 确实,石塔山最在乎的就是自己被萧丹臣空手断刀的耻辱,所以一直念念不忘,美其名曰鞭策自己,实际就是内心的坎没有过去。也确实有很多人拿这件事来刺激他,不过总算他自己手段够硬,大多数奚落他的对手,他都能打得过。但实力相近的对手,却总能因此而占得先机。如果是那种实力本就在他之上的高手,则真如李准说的,可以不战而胜了。 石塔山道:“我承认,就这件事,我是有很深的执念,也确实经常吃这个亏。但你这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却是找死。” 华春来道:“老石,这是我老友之子,你可别痛下杀手。” 李准道:“华叔叔,没事,他不是我对手。我看过去年我二哥夺他刀时的窘迫,这人呆呆的,估计直到今天都还没想明白二哥是怎么把他刀夺去的。” 石塔山确实又一次被激怒了,但他也确实又一次被击败了,李准根据毕麦凌的飞刀与轻功联动的启发,对他们李家的飞刀进行了改进,飞刀的行进变得更加无迹可寻。只飞出两刀,石塔山竟然一刀都没有挡住,手腕中刀,瞬间落败。 花涧阁只有皮鲲鹏和华春来没有出手了,华春来说了不打,便只有皮鲲鹏出战了。 李准道:“我不跟你打。” 皮鲲鹏道:“怎么?我们也有交情?” 李准道:“不是,我冷了。” 皮鲲鹏内力深厚,即便是这样风雨交加也觉得没什么的。所以,根本不会往这方面去想,如今听李准这样说,也只会觉得他在故意激他。 说道:“那可由不得你,我就要跟你打。” 沙震威从费一涂手中接过巨锤,提着双锤走出,说道:“规矩都是强者定的,打不打难道还由着你了?吊死鬼,刀疤脸,你俩一起上,我没工夫跟你们在这里浪费时间。” 皮鲲鹏贵为永执金令的老前辈,只因别人都觉得他的几次金令都是仗着顶尖高手相携,所以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带艺来到花涧阁。他最介意的就是与人联手,但眼下沙震威一手一锤,分别攻向他和华春来,却由不得不去反击,也被迫地形成了二人联手应对沙震威的局势。 这真的是他自己特别讨厌的一种临敌状态,因为赢了也就是胜之不武,输了却可以让自己恶心好一阵子。这样的状态,让他如坐针毡。所幸,这样的状态并没有保持多久,华春来的刀又被砸烂了,没有刀的华春来也立马败下阵来。 皮鲲鹏自认为这是一个一对一的好机会,可以双鞭对双锤好好地打一场。但真正交上手时,才发现自己真的想多了。确实,普通高手与绝顶高手之间是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的,这一点从他当初跟着别人夺金令时就已经体会过了,如今只不过让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他皮鲲鹏到底不是一个绝顶高手,他也不是沙震威的对手。当双鞭被打飞的那一刻,他彻底悟了。 第95章 冲天又见惊龙枪 仙来胡众人终于上了火岩塔,风仍然很大,雨倒是淋不到了。冲天楼上空空如也,很大的可能性,这一次又是他们冲在了最前面。沙震威想着直接冲上酌月台,省得在这冲天楼上纠缠。柯谩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但是没有说出口。无奈霍伯君和李言福二人伤重,急需停下来重新处理伤口。李准心中懊恼,本来还有一小瓶的药的,云绮罗的药指定比普通的治伤药物好使,但是让他给了沈蔷了。但也没有办法,云绮罗用东西比较精细,本来就小小的一瓶,也不能分成两半再给沈蔷。如果是他李准备东西的话,一般都是一大包、一大瓶的,他的性格就是恨不得人参拿来当萝卜来吃。 费一涂、应治文在给二人换药,柯谩、沙震威二人站在左右扫视着附近的几个路口。李准一会儿看一下霍伯君和李言福,一会儿看看柯谩和沙震威。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似乎忽然感到内心有一种焦躁,似乎越打到后面,越有些不想打了。隐隐约觉得会碰到那种自己很不愿碰到的对手,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朋友。 人的直觉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仙来胡众人歇够了打算出发的时候,人都已经动身了,刹马帮突然到了。火岩塔上,逢人便打,同船而渡的两派人马,居然又碰到了。 沙震威嘴上骂骂咧咧:“早知道就在去酌月台的坡道上再休息了,我是真不想跟他们打。” 费一涂道:“要不,这次让我来打头阵吧,你们之前都打了好多场了,我一直都没出手,也该我热热身了。” 柯谩道:“不成,刹马帮可不是等闲之辈,我们已经折了两人了,还是谨慎一点好。” 应治文道:“让我陪着费师兄一起吧。” 沙震威道:“不急,看看他们的情况。” 正巧这个时候,刹马帮那边也看到他们了。 邓定川道:“仙来胡的兄弟们,我们伤了一个,你们情况怎么样?” 沙震威道:“那意味着我们剩下的人数一致。怎么样,都是朋友,就分五组一对一,五局三胜怎么样,谁先赢三局谁上酌月台,也免得伤了和气。” 邓定川道:“连打五场,会不会太慢了些?万一打到一半,又有别人上来了,又走不了了。” 沙震威道:“平时都说我老沙不喜欢动心思,怎么你老邓也这样了?五场对局可以同时开打,这冲天楼上这么宽敞,又不会施展不开,跟一场的时间也没什么区别。” 洛谦道:“五场同时开打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们两派当中都有使暗器的高手,到时候如果打得太乱了,难免会有误伤,这是我们两派都不希望碰到的。” 史夫子道:“这么说起来,倒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和李准小兄弟的暗器,早在大漠之中就已经比过了,是我输了。你们八个人抓对比拼就好了。” 柯谩道:“这么比的话,对于你们来说,就吃亏了。相当于你们想赢的话,要在四场对局中赢下三场,而我们只需要赢两场就足够了。” 邓定川道:“那倒也无妨,史兄弟确实比暗器输给了小李准,这个我也是见证者,所以不吃亏。” 李准道:“也没有真正比过,那次比试,不过是一场玩笑而已,不作数的。” 史夫子道:“李兄弟,不用过谦,作数的,当时我便已经输了,这时候的你,兼顾了檀林李氏的家学,还有仙来胡的武功。老哥我认这个输,不亏。” 沙震威道:“那行,就按照夫子说的。我们占点便宜好了。” 谁也没有想到,可以在冲天楼上看到这么一场精彩纷呈的乱战:沙震威与邓定川对决,柯谩对上了洛谦,费一涂对上了仙来胡的新人黎恪,应治文对上的是包文武。长枪、巨锤、长剑、铜镗、匕首、双刀......各式兵刃发出金石碰撞之声,冲天楼上到处都是闪转腾挪之影,围观之人的喝彩声震耳欲聋,摇曳的火光与外面的大雨交织出一种璀璨的点缀。 费一涂竟然是最先败下阵来的,谁也没有想到年轻的黎恪轻而易举便击败了经验老到的费一涂;洛谦是第二个败的,确如大家所共知的一样,洛谦并不是最顶尖的高手,而柯谩是。 而让大家感到最不可思议的是沙震威竟然输了:邓定川的长枪从沙震威的腋下穿过的时候,沙震威想要把他的枪身夹住。不曾想邓定川的长枪一振,竟打得沙震威的右上臂骨折,右手的巨锤也持握不住,掉落在地。高手过招,输一招半式都心知肚明,何况这种明显是胜负已分。 谁都没有想到,最后,胜负的关键竟然落在了应治文和包文武两个年轻人身上。二人年纪相仿,实力相近,打得难解难分。包文武最擅长的是腿功,兵刃使的是两把短刀;应治文则是以链子鞭最为擅长,他的链子鞭攻防兼备,但是更偏重于防守。选择他来参与囚天争锋,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替代肖俊彦的作用——关键时刻挡一些类似于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 也正是因为如此,看上去应治文的赢面要小一些,毕竟防得再好也只能是确保自己不败,但想取胜也是不易的。就在人人为他捏一把汗的时候,包文武的短刀忽然脱手了,应治文的链子鞭从他的手腕处绕过,已将他的右手控住两把短刀正卡在他的手腕上,只需应治文的链子鞭收紧,包文武的手就断了。胜负已分。 邓定川道:“棋差一着,心服口服。但总算没有输得太难看。” 柯谩道:“邓兄别这么说,两派本来和睦,没有生死相搏,我们也是赢得侥幸。” 邓定川道:“柯兄弟不需要安慰我们,我们刹马帮的人对输赢看得没那么重,情义显然更重要。接下来,祝你们一路顺利。快走吧,一会儿又来人了。” 仙来胡众人踏上酌月台的时候,果然是又是最先到的。 这回,沙震威不想等了,说道:“别等了,直接拜阁吧!” 柯谩觉得这次的囚天争锋相对比较坎坷,而且大风大雨耽误了一些时间,并不能确保他们仙来胡就比别人快许多。也许有些实力强劲的对手兴许马上也要到了,若是这时候拜阁,碰到其他人偷袭便功亏一篑了。 于是说道:“恐怕没那么简单,这次囚天之旅,远不如上次那么顺利,还没上塔已经伤了两人。现在连你也伤了。” 沙震威道:“这点小伤,对我来说算什么?” 柯谩道:“你的右手暂时连锤都拿不起来了,双锤变单锤,差别很大的。” 沙震威道:“有什么差别,我只用一只左手,又有谁是我的对手?” 柯谩摇了摇头,说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啊?你刚才双手锤,不也输给邓定川的惊龙枪了嘛?” 沙震威怒道:“然后呢?你想说什么?是说我已经不行了吗?” 柯谩道:“是下滑了,不是不行了。而且,对手也更强了。最主要的是,我担心我们刚拜阁,对手就到了,如果被前后夹击,让对手渔翁得利,我们岂不是功败垂成了嘛!” 沙震威道:“你太杞人忧天了。冲天楼我们在最前面,酌月台我们还是第一个登上的,我估计除了刹马帮,其余人离我们都很远。” 柯谩道:“你不能什么都凭着想象来,我们在躲雨就躲了很长时间。你这样想,花涧阁的人与我们同时到塔底,刹马帮的人与我们同时到冲天楼。那说明与我们速度相近的,不在少数。” 沙震威道:“但能赢我们的更是不多。所以我们可以走得更远,纵然有速度相近的门派,有可能现在还在冲天楼上厮杀呢!” 柯谩还待与他争辩,李准突然说道:“大哥、二哥,你们不用吵了。人已经来了……” 几人顺着李准所指的方向看去,却并未看到有人,贴地听声音也没觉得有人。 柯谩道:“三弟,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他这一路上也难得说那么多话,所以才这么诓我们?” 沙震威则是把头转到了另一侧,不想再多言语。 李准摇头道:“不是啊。真的来人了。” 这次,大家都看到了,那漆黑一团连火把也无法照亮的通道里,几个人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不禁感叹,李准的目力竟然如此出众。 第96章 兄弟何妨较短长 李准怎么也没想到,这次碰到的竟然是冠宇镖行。看来,他的焦躁并非没来由的,接连在冲天楼和酌月台,都碰到了自己的故友。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很奇妙的缘分,只是这样的缘分让李准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他实在不想和朋友打,况且还是很多兄弟相称的朋友。 冠宇镖行那边,贾羽生、狄洛韦已经重伤,鲁西恪、和毕麦凌都是轻伤,没有受伤的只有韦仲、司因格和林垚。 仙来胡与关于镖行的交情很浅,也就是李准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较好一些。应治文并不是一个喜欢交友的人,所以虽然去过一次冠宇镖行,却并没有与他们有太深厚的友谊。 沙震威因为和柯谩置气,一见到冠宇镖行的人,连招呼也不打,直接提着一个锤就冲了过去。韦仲哪里是那种怕事的人,见他气势汹汹地冲过来,直接便抽出了他的九子银环刀。只一刀刚砍出,便觉得不对。 说道:“等等,你手受伤了,我不跟你打。” 沙震威道:“受伤便受伤了,难道一只手你就能赢了我吗?” 韦仲道:“鲁西恪,你也是单手受伤,你来与沙令主打。” 沙震威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存心羞辱我吗?我就跟你打!” 韦仲道:“我韦仲不想胜之不武。” 沙震威道:“少废话,你赢不了我,接招吧。” 沙震威的锤称得上是一件神兵,韦仲的刀也不遑多让。而且,他的冠宇镖行,可以成为最大的镖行,绝不只是长袖善舞那么简单,很多都是打出来的天下。 韦仲这人虽然被人们称为阎罗镖头,但那都是对恶人而言的,实际上却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而且极重道义。他看到沙震威的右手受伤,便不愿攻击他的右侧,刀刀均往左边砍。 如此过了二三十合,傲慢的沙震威何尝看不出来韦仲的意思。把锤往地上一扔,说道:“这样打还有什么意思?莫不是还想要我认输不成?” 韦仲道:“我实在不想趁人之危,便算平手如何?” 沙震威摇头说道:“不成,哪有便算的道理。究竟是输是赢亦或是平手,也要打过了才知道。” 韦仲道:“你的右手伤了,右侧全是破绽,我要是出全力的话,你铁定抵挡不住的。” 沙震威道:“你不必操这种心,这点小伤,还不至于需要别人来担心我的安危。你便出全力好了,要真能伤了我,是你的本事。你不会是怕输给我一只手,你这天下第一的大镖局总镖头面子上过不去吧?” 韦仲道:“既然是这么说,那便看好吧。” 打起来后,韦仲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沙震威少了一只右手锤,只不过是进攻相对弱了一些,但是那些自己认为的破绽却真的算不上破绽。任他的刀锋如何猛砍,也很难伤他分毫。倒是沙震威的左手锤,如流星一般乱舞,所到之处,挡者披靡。 韦仲心道:这胖子果然是天人一般,只用一只手,依然可以防得密不透风,想要赢他确实不易。只能仔细思量,以巧胜之。 沙震威此时心中也一样紧张,他原本就是急性子,本来想着自己就算只剩一只手照样可以打遍天下的,不曾想眼前这个总镖头竟然有这么高的武功。可自己大话已经说出了,无论如何也应该要取胜的。可眼下之势,想要速胜却也是难如登天。他心中比谁都明白,这一场基本是打不赢了,最好的情况不过也就是一个平手而已。 二人正各自思量着,沙震威忽然一跃而起,奋力猛攻。韦仲见势不妙,挥刀相迎,只是他却并未用刀锋来砍,而是使刀身来拍,一刀一锤僵持不下。韦仲刀身贴着锤柄,顺势往沙震威的虎口处劈去。沙震威举锤横压,抵挡不及。 但听得两声疾呼,二人兵刃皆已飞出。韦仲的刀从沙震威的左肩顺着手臂划下,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沙震威,竟然两只手都受了伤。 而沙震威的锤也打在韦仲的胸口,直将韦仲打得斜飞了出去。任韦仲如此英雄,也已然身受重伤,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血水从嘴角不断喷涌而出。 一场荡气回肠而又两败俱伤的平局…… 鲁西恪、毕麦凌赶忙去将他扶起。鲁、毕二人伤得不重,仍有一战之力。所以将韦仲扶起之后,便对柯谩说道:“我二人,想讨教一下柯令主的高招。您也可以随便找一个帮手一起。” 柯谩道:“你二人均已受伤,我虽然以一敌二,也是我占了便宜,哪还能再叫帮手。” 二人道:“如此,便得罪了。” 柯谩是一个遇强则强的顶尖高手,打鲁西恪、毕麦凌根本不在话下。也确如他所说,以一敌二,也是占便宜的一方。都看不清他是怎么出手的,鲁、毕二人的兵刃已经掉在地上了。 司因格道:“柯令主果然名不虚传。接下来由我和林师弟两人合战贵派没出手的三人,如何?” 柯谩道:“无需他们出手,你们直接跟我打吧。” 林垚对柯谩道:“柯大侠,抱歉,我不能跟你打,我只想跟我的李准兄弟比一场。” 又对司因格道:“司师兄,我也对你说声抱歉,我不想与你联手,只想单独与李准比一场。” 李准道:“林大哥,你我交情非浅,你们整个冠宇镖行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跟你们打。尤其是林大哥你,还有毕大哥,你们都曾教过我关于飞刀暗器的技巧。虽不是师徒情分,却也有点拨之恩,我实在做不到跟你们动手。” 林垚道:“兄弟,你不要有负担,这是行走江湖时必须学会的果决。放心,我没有那么容易被你所伤的。” 李准道:“就是因为林大哥你的实力太超群了,我才担心自己好胜心起,到时候手下失了分寸,没了准头,误伤了你。” 林垚哈哈笑道:“我们小李准出息了,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最狂傲的话。哈哈,放心吧,伤了大哥也无所谓的。” 李准只得应允。只是,他的骄傲让他选择了不使用林垚所用的飞刀法门,也没采用毕麦凌的回旋镖。甚至连老铁匠给他重新打造的四棱飞刀都没有使用。只用了他们檀林李氏的飞刀和云绮罗教给他的金钩。 林垚却没有想太多,自己的法门和毕麦凌的回旋镖都用着,还有许多李准之前没见过的飞刀形式。两人都是俊俏儿郎,轻功与暗器的结合又飘逸非常,打起来特别好看。 可就是因为李准太过执着于自己的李氏飞刀,心中有了执念,反而发挥不出最佳的水平。有好几次都差点避不过林垚的飞刀,几乎都是贴身躲过的,看着非常惊险。柯谩知道他的心思,但又不好出言提醒,也一直为他揪着一颗心。 突然,李准似乎瞥见远处有个女孩正在挥舞着手臂,虽然风雨交加,但那身白裙还是看着很明显,不正是叶莎嘛? 一个念头从李准的内心闪过:不能太执着了,不然更加让他人为我担心。 手中的暗器忽然变了路数,样式多了,招式也变得繁复。但他与林垚的飞刀对决,虚招很多,看着很多的飞刀打出,其实真正直捣黄龙的也许只有其中的一把两把。 林垚的一把飞刀,在软鞭的牵引下,奔着李准的面门而来。李准不假思索,一柄四棱飞刀飞出。这个飞刀实在太过于霸道,普通的飞刀真的很少有可与之匹敌的。包括林垚的飞刀在内,一经撞上,也直接被撞飞。四棱飞刀其势不减,虽然斜了一丝丝的角度,却还是携破风之势从林垚的肩头飞过。 一道闪电掠过,一声惊雷响起。酌月台上突然亮如白昼,瞬间又隐入黑暗。 看台上的人看不清是否伤到了林垚。只听柯谩说道:“仙来胡拜阁!” 第97章 常因家世生嫌隙 黄无施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从第一次见到李准的时候,就感觉两人之间必定会有很多的交集,而这种交集兴许带来的是一种很不好的记忆。一开始,他以为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李准、叶莎二人对他的有意疏远。后来,渐渐发现了并不仅仅如此。有嫉妒、有偏见、有对立、甚至还有恐惧...... 雪酣儿明显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增加了许多,一时间吃痛,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惊诧地问道:“无施,你怎么了?” 黄无施道:“仙来胡那个耍飞刀把式的小孩,你注意到了吗?” 雪酣儿道:“我知道啊,他们叫他李准嘛!他还挺强的,看着就十三四岁的模样,竟然这么厉害。” 黄无施怒道:“强个屁,有什么好强的?哪有什么真本事,都是靠一点家学渊源撑着。如果他爹不是檀林李岱,你看有谁愿意搭理他,我估计他一场也赢不了。” 雪酣儿道:“不会啊。我看那个耍一把铁扇子的,可以把雨水变成冰刀,可厉害了,他一个人以一敌二,打赢了仙来胡两个人,结果还是输给李准了。” 黄无施道:“你一点武功都不懂,所以你是外行看个热闹。就比如一个人中了三刀才死了,你就觉得第三刀才是致命的,其实每一刀都不是无辜的。你看着那个寒玉公子萧侃以一敌二赢了仙来胡两位高手,实际上自己也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正好李准接下去打一场,一个全盛之人,打一个重伤之人,有什么值得吹嘘的。” 雪酣儿道:“不会啊,我看他们打起来的时候,动作还是很敏捷的,一点不像受伤的样子。而且刚才结束的那一场,也是李准赢了呀......” 黄无施怒道:“你住口!外行人就随便看看得了,个中的门道你根本看不出来。这人我又不是不认识,他爹跟我都很熟,他也就是仗着有个好爹,所以处处有贵人相助,走到哪里都有高手簇拥。如果是我有他那种家世,肯定比他的成就更高;如果是我跟着仙来胡一起,肯定也能夺得金令!” 雪酣儿怔在原地,有些诧异,除了幽会缠绵之时有些激烈的言辞和举动之外,平时黄无施对她从来都是轻声细语,何曾这般恶语相向过?问道:“无施,你......” 黄无施自知失言,说道:“抱歉,我一时失态。我不喜欢这个人,你不要再跟我提他了。” 雪酣儿道:“我没提他呀,是你自己提的他,我只是顺着你的话,随口应了几句。” 黄无施道:“我知道了,是我下贱,我以后再也不提他便是。” 雪酣儿道:“无施,既然不喜欢,我们不看了吧。这风大雨大的,我有点冷,我们回去吧。” 黄无施道:“再看一会儿吧,他们已经在拜阁了,我倒是想看看没有了沙震威,他们还有没有能力夺得金令。” 雪酣儿道:“可是,万一他们还是夺得金令了,你不是徒增烦恼吗?” 黄无施道:“不可能,他们最强的沙震威双手都伤了,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夺金令。” 雪酣儿道:“我看了他们挺多场对局的,感觉那个使剑的柯谩也很强的。” 黄无施大声说道:“我刚才已经说了,你只需要看个热闹就可以了,不需要你一个外行人去点评。” 雪酣儿不敢再说什么,却听一个女声说道:“一点微末道行,在女人面前充什么一代宗师!我听你说了几句,尽听你责备你这位红颜知己是外行人了。” “谁!”黄无施转过头来,却见云绮罗、叶莎母女正在身后,一时不敢动怒,说道,“叶姑娘,怎么是你?” 叶莎道:“别跟本姑娘攀交情,你这种势利小人,人前攀交情,背后又诋毁人,前几天在明州时跟阿准打招呼的时候,装得像是见了自家的兄弟一样,背后却说这样的话。要不是我亲口听到,我都不敢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黄无施道:“叶姑娘,你误会了,我这不是逗她玩嘛?毕竟,有哪个男的不想在女人面前显得博学一些呢?” 叶莎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说道:“说到女人,你就更不要脸了。在季言堂前,我看到你的妻子季姑娘已经有身孕了,你竟然上囚天岛还带着一个姑娘在身边。” 又对着雪酣儿说道:“姑娘,你还是早点离开这样的男人吧,这人家里养着娇妻,还来欺骗你的感情,实在是可恶至极。” 雪酣儿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总不好直接说自己是妓女吧。 黄无施强压怒火,说道:“这位是我兄弟的妹子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云绮罗拉了拉叶莎道:“我们去歌笑那边吧,这里的气味有些不对,不适合你这年纪的小孩子长身体。” 看着云绮罗和叶莎离去,雪酣儿轻声问道:“无施,这位叶姑娘是你什么人,好生美貌,便似那天上的仙女一般。” 黄无施正自尴尬,他自然知道自己与雪酣儿这般亲密的举动,叶莎她们站在身后早就看得清清楚楚的了。方才的那般说辞,根本就站不住脚的。如今被雪酣儿这般询问,更加羞愤交加,说道:“都说你们是解语花,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这人摆明了就是李准的女人,有什么好问的!” 雪酣儿道:“无施,是我不对,我只是觉得她长得好看,所以就这么问了一句罢了。” 见黄无施并没有理会自己,雪酣儿又说道:“季姑娘我也不曾见过,想必也是这般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吧?” 黄无施道:“她贤惠是挺贤惠的,美貌却不及阿雪你。阿雪,我们回客栈去吧,衣服都湿透了,再被这风一吹,还真有些凉意。” 雪酣儿道:“你不是说要看仙来胡能不能拿金令吗?” 黄无施嘀咕道:“你这人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净说些糊涂话?” 言罢,不由分说地就往客栈方向走,雪酣儿被他拉得一个趔趄,紧赶慢赶跟上,本来已快干了的衣裳,又被打湿了一片。湿了的衣裙沾在身上,显出了她丰腴的身材,引得众多江湖人士偷眼观看。 黄无施把她揽进怀中,冲着旁人吼道:“看什么看,看囚天争锋不好吗?” 这边的云绮罗叹了口气,说道:“阿准怎么会跟这种人认识,真是恶心,回头我便叫他与这种败类断了往来。” 叶莎道:“本来也没什么交情。这黄无施没有父亲,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李叔叔当年帮助过他们母子,去年在囚天岛又碰到了,仅此而已。” “原来是这样,那就好。我们阿准可不能与这样的人一起,免得学坏了。”云绮罗与叶莎交代完,又对尹歌笑道,“歌笑目光如炬,那姑娘确实是烟花之地的女子,那脂粉味,实在是浓烈得很。” 尹歌笑有些不好意思,只因他们尹家生意做得大,他也经常需要在四处奔走照料家里的生意,难免会出入一些风月场合,喝些花酒,所以也不好对云绮罗直言。只好说道:“我也是猜的。” 叶莎道:“也不知道臭阿准他们怎么样了,不知道这次拜阁碰到的是什么阵。” 忽然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恭喜仙来胡,登上摘星阁。” 第98章 却把泥泽当星河 也许在外人看来,仙来胡登上摘星阁,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登上摘星阁,那才真是叫人难以置信呢。只有仙来胡的几个人知道这次登阁有多么不容易,费一涂竟然也伤了。任谁也不敢想象,仙来胡也有七个人拼到只剩下三个人的境地。同时,大家也都开始期待,下一个登上摘星阁的门派,是否可以趁着仙来胡人员不齐整,夺得这次金令。 下一个成功登阁的门派会是谁呢?这既是看客们最关心的问题,也是仙来胡众人最关心的问题。他们只剩下柯谩、李准和应治文没有受伤了。 柯谩、应治文一口一口地吃着手中的干粮,李准觉得不饿没有吃。沙震威是受伤的四人中伤得最轻的,两只手伤了,偏偏他最依仗的就是他的一对巨锤,这让他很是懊恼。费一涂是在拜阁冲阵时受了很重的内伤,而霍伯君、李言福受的则是比较严重的外伤。这后三人是由没受伤的三人背到摘星阁的,是以他们无论如何也得回去静养了,不可能参与最后的角逐。 沙震威来回踱步,焦躁不已。 李准道:“大哥,你别走来走去了,晃得我头都晕了。要不要吃点东西,你双手不便,我喂你啊。” 沙震威道:“三弟,你说什么风凉话呢?” 李准笑道:“哪有?我是感觉最后的竞逐马上就要开始了,有些紧张,想找你聊聊天,放松一下。” 沙震威笑道:“你小子,这倒没想错。所谓,顺,不妄喜;逆,不遑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说得不就是你大哥我嘛!别紧张,别看大哥这次出来有些不顺,竟然双手都受伤了,但是咱就是不用双手,也照样能轻松打败对面三四个人,这囚天金令,还是咱们仙来胡的。” 李准道:“大哥,平时也没见你喜欢看书,是不是早就背熟了《史记》里的这一段,就等着这个时候显一显胸中丘壑啊?” 沙震威骂道:“这臭三弟,你这张嘴是真能说。来,给我来些饼子,吃饱喝足拿金令,等下你就看好你大哥我怎么抖威风吧!” 柯谩说道:“大哥,还是算了吧。你的两只巨锤都没拿上来呢,你赤手空拳的,怎么去跟人打?” 沙震威道:“你先顾好你自己吧,刚才冲阵时,就你打得最狠,赶紧多吃些补充点体力。另一派估计也马上要上来了。” 李准道:“那应该没那么快,还没听到拜阁的声音呢。” 话音方落,便听一人朗声说道:“星河帮拜阁!” 李准道:“他还真守时。” 柯谩道:“星河帮,之前没听过,是新门派吗?你们谁听说过?” 费一涂道:“之前跟刹马帮的人喝酒的时候听邓定川提起过,却不是今年刚成立的新门派,有个三五年时间了,但是这次是第一次参与囚天争锋,没想到竟然实力不俗。” 霍伯君也道:“我之前也了解过一些,这个星河帮,所谓的星河,其实是一片沼泽地,每每河水漫过泥泽,星月倒映其间,便落了个星河之名。他们的帮主是吉哲,年纪不大,但是剑法奇高。星河帮最为人称道的便是他们所谓的星河三剑,除了吉哲之外,还有沈及孚和马月两位长老,也是用剑高手。” 柯谩道:“首次参与囚天争锋就能走这么远,确实有些手段。且看他们多久才能冲阵成功,顺利登阁。” 应治文道:“就怕他们冲阵失败了,退回去了。我倒是希望碰到这种没什么经验的新门派,这样我们的胜算也更高一些。” 柯谩道:“不要这样想,不管是什么对手,可以顺利登阁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练武之人,既要不挑兵刃,也要不挑对手,武艺高强,内心更要坚强,那才是真的练到家了。” 应治文道:“谨记师兄教诲。” 李准拿了一些饼子出来给沙震威吃,说道:“大哥,这下人家开始拜阁了,你还是赶紧多吃一些了,你平时就吃得多,等下人家已经登阁了,你才吃了半饱,岂不是不好。” 沙震威假意要踢他,嘴里一边嚼着吃的,一边骂道:“三弟,你现在心思真的坏,老是取笑大哥。这烧饼虽然好吃,但也太干了些,我看到你的身上除了飞刀之外,还带着一囊酒,快给大哥喝一些。” 李准道:“不给,那里面没有酒,就是一个空皮囊。” 沙震威道:“你休要诓我,我早看到了,鼓鼓囊囊的,肯定装满了美酒。连大哥也舍不得给嘛?” 李准道:“这么小一个酒囊,吹一口气都能鼓成个球,看着当然鼓啦。” 李言福道:“沙师兄,你就别为难李兄弟了,那酒囊铁定是叶姑娘送的,珍惜着呢!” 李准脸红了半边,李言福果然是玉梳铁匕,他容貌俊美,男生女相,对男女心思都善于揣摩,就这么随口一说,竟然丝毫不差。这个酒囊确实是叶莎之物,是叶莎送给李准的第一件礼物,所以他很重视,一直都带在身上。 沙震威看到李准脸红,笑道:“还是李师弟慧眼,一句话道出了原委。大哥一个粗人,险些夺人所好,真是失礼,理应自罚三杯。” 李准笑道:“大哥果然是攻防兼备,说到底还是要喝酒呢。” 柯谩冲李准扔出一只酒囊,说道:“与他解解馋吧。” 众人说笑了一番,果然没有了原先的压抑与紧张,体力也补充得差不多了。 就在此时,声音传来:“恭喜星河帮登阁!” 众人抖擞精神,看着那边的路口,就见六人齐齐整整,排成一个横排,昂首走了出来——他们竟然一人都没有受伤。 为首之人长着一张国字脸,看着三十来岁的年纪,颇有些威严。率先开口说道:“在下吉哲,忝掌着星河帮。今年二十有六,从年龄上论,贵帮有些是我兄长,有些比我还年幼一些。以资历来论,我们星河帮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帮,各位都是我们的前辈。” 又指着身旁两个高瘦青年道:“这位是沈及孚,这位是马月,都是我帮的长老。” 沈及孚和马月,年龄相仿,身高相似,而且目露精光,气质不凡,看着就像是两个高手。 又介绍另三人道:“这三位分别是覃斯文、范因、拓跋奇。” 吉哲介绍完众人,方才接着说道:“实在是抱歉,说得有些多了,谁让我们都是籍籍无名之辈呢。贵帮的几位前辈,我们都认得,这两位年轻人,却不曾见过。” 应治文道:“在下应治文,仙来胡的一个后起晚辈。” 李准道:“我叫李准。” 吉哲还想说些什么,沙震威打断道:“吉帮主,先不多说了,我们刚吃好,你们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先吃些东西补充些体力吧,免得我们胜之不武。” 吉哲道:“感谢沙令主美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之前已经吃过了,方经过了两场大战,这时正是士气大振的时候,若是沙令主觉得应该马上开打,我们随时奉陪。” 拓跋奇道:“可叹我的各位师兄弟,费尽心思也要护我周全,只想着我能挡住沙令主的双锤,如今看来是枉费心思了,却不知是哪位英雄,竟然还能伤了沙令主。” 沙震威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出不少的、小山一样的巨人,说道:“你的意思是,你们帮一早就觉得我们可以顺利登阁,然后你就是专门用来对付我的?” 拓跋奇道:“不错,所以,之前的战斗,师兄弟们基本都没有让我出手,就是为了最后关头来对付你的。可惜,你却伤了。” 沙震威哈哈笑道:“这倒是挺有趣,我倒想看看什么样的水平,就敢大言不惭说挡得住我。” 拓跋奇惊讶地说道:“沙令主,可是你的双手。” 沙震威道:“谁说非得要动手才能打?” 拓跋奇原本左手一副奇厚无比的铁盾,右手是一根其貌不扬的铁棒。此时见沙震威双手受伤还要与他交手,便把盾牌丢在地上,说道:“那我也只攻不守。” 沙震威道:“我劝你还是把盾牌捡起来,否则我怕你扛不住。” 拓跋奇嗤之以鼻,举着铁棍劈头盖脸便往沙震威砸去,沙震威微微挪了一步,躲过了雷霆一击,抬脚就是一踢,直踹在拓跋奇的棒身上。拓跋奇只觉得那力量有如山崩、又像地裂,直震得自己手腕生疼。急忙以铁棒撑地倒跃,身子斜倾出去,左手重新抄起地上的盾牌。 沙震威道:“倒是个实在汉子,知道凶险,也不碍于面子,直接便把原先弃之不用的盾牌又捡起了。” 拓跋奇道:“沙令主面前,实在不敢托大。任何自保的行为,都没什么丢脸的。毕竟,丢脸总比丢命要好。” 沙震威道:“那你可小心了,我平时用腿的时候少,用手的时候多,万一力道不均,恐怕伤了你性命。” 拓跋奇道:“那就试试看吧!” 说着一手举着铁盾,一手挥舞铁棒,防得密不透风,攻得暴风骤雨,招式平常却是雷霆万钧。但他真的是低估了沙震威的手段了,沙震威自从成名以来,能与他过上十合的便可称得上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了,能与他打成平手的便绝对是顶尖高手了,败绩更是只有与邓定川的那一场。纵使不用双手,又岂是一个壮实一些的莽夫能轻易匹敌的。只三五合,便被沙震威一脚踹在盾牌上,踹得他手腕、上臂、左肩的骨头同时寸断,一副铁盾重新掉落在地。右手虽仍然举着铁棒,却再也不敢挥动分毫。额头上,因为左臂的疼痛传遍周身,豆大的汗珠不断滑落。 只得说道:“沙令主神功无敌,在下输了。” 沙震威道:“还有谁愿意一战?” 覃斯文道:“在下的广寒枪乃是寒铁所致,锋利无比,无坚不摧。我知道沙令主神功盖世,但是一杆这样的神枪,实在是不敢与你这样赤手空拳的相搏。倒不是说一定能胜了你,或者是怕你胜了我,只是因为怕误伤了人,发挥不出我自己的最佳状态,所以还是想与一个手上有兵刃的高手较一较短长。还望成全!” 柯谩抱着长剑便要上前,应治文拦住他,说道:“后面还有三把剑等着你来应对,这人便交给我吧。” 星河三剑,邓定川、霍伯君都称赞的,想必确有非凡手段,柯谩心中也闪过一丝隐忧。 第99章 惊天一剑落星河 别看应治文用的是一把短刀,链子鞭也很轻飘,但是还真有些手段,与覃斯文的长枪斗得有来有回,精彩绝伦。无奈覃斯文终究是技高一筹,长枪突破了链子鞭的防守,一枪直往应治文的心口刺去,枪尖便在即将贴到他胸口的皮肉时止住。这样的力道控制,可谓是极其精准,众人心知肚明,这一枪他若是不收势,应治文便已经死了。是以,大家也都清楚,应治文虽未受伤,却已如死人无异,后面再有争端,他也不能出战了。仙来胡只剩下柯谩、李准、还有一个双手受伤的沙震威。 沙震威的右手上臂骨折,左手虽然伤口挺深,但是筋骨未伤,虽然拿不动巨锤,握拳却不成问题。此时见应治文败下阵来,又见对方还有五人可以参战,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柯谩和李准二人以二敌五。 便即从应治文手中拿过那把短刀,说道:“覃斯文,对吧?既然你只想与带了兵刃的人战斗,那如今,我手上已有刀了,我们过几招吧。” 覃斯文道:“可是,据我所知,沙令主并不使刀啊。” 沙震威道:“那却不需要你担心,来吧!” 覃斯文只得挺枪来战,沙震威的刀只是一个摆设,他确实不会用刀,但是他的两条腿踢出来是何等的力道,覃斯文也是真的交上手了才知道自己完全没必要担心自己会误伤了对方而使不出真实本领。现实情况是,自己已经使尽浑身解数也没办法伤沙震威分毫。 当下越打越急,心想着应该只能智取,当下卖了个破绽回身便闪。沙震威追身赶上,便欲举刀来刺。柯谩和李准同时大叫一声“不要”,却是已然不及。只见覃斯文一个回马枪,直接刺向沙震威心口。哪知道沙震威早料到了覃斯文会有这么一招,自己挺刀去刺本来也是虚招,右腿单脚站立,人就向右而倾,顺势让枪从自己腋下穿过,左臂一夹已经把枪杆紧紧夹住。同时身体顺势腾空,几个旋转,将覃斯文的长枪生生夺下,更是在空中连踢了覃斯文三脚。覃斯文哪扛得住沙震威的猛踢,直接倒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大口的鲜血不断涌出,显然已经受了重伤。 沙震威自己也因为双手受伤的缘故,在空中不好平衡,踢完之后,重重跌落。他本来身高体胖,这么重重地摔一下,右腿也已摔伤。李准赶忙上去将他扶起,检查一番,所幸伤得不重。 沙震威自嘲道:“这次囚天之旅真的是不顺,手脚都伤了。再不能再打了,再打四肢都伤了,我这三百多斤的体重,可不好抬。覃兄弟,对不住了,我双手伤了,没有必杀手段,所以不能像你对我应师弟那样地对你,我们仙来胡剩下的人不多,所以也不能点到为止,没奈何把你给伤了。” 覃斯文道:“沙令主客气了,能与沙令主较量一番,是覃某毕生之幸,一点小伤,不足挂齿。休息一阵,便可恢复。” 沙震威又赢一阵,但是不能再打了,对方还有四人。柯谩自知对于他和李准而言,形势非常严峻。自己无论如何要出手了,否则万一李准输了,自己以一敌四,决计是讨不到便宜的。这是决出囚天金令的对抗,对方绝对不会与他们讲什么江湖道义的,必然会群起而攻之。 思量再三,柯谩说道:“我听霍师兄说,贵帮的星河三剑名动江湖。既然大家都是用剑之人,柯某今日以一敌三,领教星河三剑!” 这是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事情,可以打上火岩塔摘星阁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帮主都是柯谩、蒋错一类的人物。星河三剑,几乎是星河帮实力最强的三个人,柯谩要以一敌三,实在是太过于震撼。但实际上想想也很正常,毕竟,星河帮群起而攻之,也是必然。 吉哲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原来想的也是,我们还有四人,你们只剩两人,若是一对一地打,恐怕我们这边没人能胜了柯令主手中的长剑。所以,我们想的就是以四敌二,群起而攻。” 李准道:“二哥,便依他们所言吧。我与二哥并肩作战!” 柯谩想着李准的武功有大半都是自己教的,二人合作,相似的武功实在不能发挥出成倍的威力,倒不如自己奋力一搏,若是能一己之力换掉了对方三人,剩下李准与对方的范因一对一,就有机会取胜。 于是说道:“三弟,还是依我的意思吧。” 吉哲、沈及孚、马月三人各自挺剑向前,说道:“柯令主,请吧!” 星河三剑,名不虚传。这三人使的都是长剑,而且三人的剑法都是攻防俱佳,刚柔并济。而且,三人显然并不是第一次联合应敌,平日里必定也经常结阵练习。所以,三人的剑法配合得可谓是天衣无缝,攻则三人合力,守则互为依托,法度极为森严。 便是柯谩这样的绝世武功,也很难在三人的剑阵中找到罅隙。但柯谩就是柯谩,便是在这样的争斗之中,已然有着清晰的头脑,他立时想到了,既然这样的剑阵各个击破很难找到机会,倒不如逆向思考,便同时攻击三人。 世人皆是如此,便是小孩被人群殴也知道抓住一人猛打才能有机会突围的道理。但也就是因为人人都知道这样的道理,所以每每在破阵之时,都容易陷入各个击破的陷阱,越是想各个击破,打得就越辛苦。 一旦想清楚了这点,柯谩的剑立马变得大开大合,每一招都是同时攻击三人,如此反而逼得三人不知该聚力于何处。 如此又斗得三五招,柯谩大喊一声“破”,但见一剑划出一道巨大的弧,掠过马月、沈及孚的胸腹,直切吉哲的胸口。那二人各自一声惨呼,剑仓朗朗落地,人也随之倒地不起。然而,柯谩的剑到吉哲身前时却止住了,并没有切过去。他的剑竟然被吉哲一剑给切断了,只有一个剑柄随着他的手臂挥动,剑身已然落在地上。吉哲的剑,却已经抵在了他的后背了。 吉哲说道:“柯令主的剑法,天下无双,在下佩服之至。若是你用的是宝剑,我星河三剑便败在你一招之下了。可惜你从来不用宝剑,我的却是家传宝剑,因而才占得了一丁点的便宜。柯令主,恕我直言,若是寻常比试,我们三人列阵迎敌,还被你破了剑阵,并且重伤两人,若没有兵器之利的话本应该是重伤三人,怎么算都是我们输了。但这是囚天金令的争夺,只论结果,不论过程,在下也只好恬不知耻,说一声承让了。” 柯谩道:“不使宝剑,是我自己的执念,怪不得他人。既是结局已定,自然应该尊重,怎么能说恬不知耻呢。如今你们还有二人,我们这边只有我三弟一人,你们决定怎么打?” 他心中无比清楚,这次的囚天争锋,基本已经结束了。毕竟,谁也没有办法去相信,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独战一个顶尖门派的两个顶尖高手的。 谁知,吉哲将沈及孚、马月扶起之后,却问道:“李准兄弟,年方几何?” 李准答道:“十四岁。” 吉哲道:“我们星河帮,虽然很想夺得这个囚天金令,但是却实在不愿以二人合力,对付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你便与范因大哥先比试一番吧。” 这倒让仙来胡众人重新燃起了希望,虽然李准还是很难连胜两场,但是两场一对一,总好过一场一对二吧。 哪曾想,李准却道:“吉帮主,我们仙来胡是近百年囚天争锋历史上,成就最辉煌的帮派,我不能让金令在我这里折损了成色,所以不希望你们有意相让。既然你们最优的方式便是二打一,我便斗胆以二敌一。” 吉哲道:“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决定。你使什么兵刃?” 李准道:“长剑与飞刀。” 吉哲道:“柯令主的长剑已经断了,我二位长老的剑你任选一把吧。” 李准道:“不用了,我就用飞刀。” 第100章 我言飞刀似剑心 李准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惊呆了,也包括在远处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云绮罗、叶莎和尹歌笑;也包括五个人三把伞、说走却没有走的梓州五姝;也包括差之毫厘惜败的刹马帮众人;还有那个只说不参加囚天争锋,却戴着斗篷蒙着脸现身看台的蒋错...... 这或许是一场最不势均力敌的较量,无论是年龄、应敌经验、自身实力、甚至是武器配置,星河帮都呈碾压之势。 吉哲道:“小兄弟,你可以再想想。” 李准道:“不用想,出招吧。” 吉哲的剑法还是那么严谨而又精妙,范因也出手了。他竟然也是一个暗器高手,但是比暗器更危险的是毒,他的所有暗器都淬了剧毒,衣服裤子鞋子也都是毒,甚至于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带着剧毒。他自己和吉哲自然是带着解药来的,李准却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云绮罗道:“那个范因,绝对是一个用毒的高手,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了,这就是长期研究毒药的结果。也不知道臭小子有没有带着我给的解毒丸。” 叶莎道:“那怎么办,臭阿准会不会死啊?” 尹歌笑道:“输是肯定输了,死应该不会死。这样一个力争囚天金令的顶尖门派,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下手,应该会顾及脸面的吧?” 叶莎道:“他的四棱飞刀是杀手锏,不要藏着,直接上来就用。” 尹歌笑道:“可惜那八把飞刀在我身上,他所用的就是些寻常铁制的仿制品而已。” 他们的焦急无济于事,那边的争斗正打得激烈。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李准并没有使用他赖以破敌的四棱飞刀,也没有使用学自林垚、毕麦凌等人的花哨技法,就连云绮罗的金钩之法也没有使用。 他用的是剑法,柯谩教的剑法,柯谩方才使用过的剑法。只不过,每一剑出去,都是一把飞刀。 面对吉哲的长剑和范因的暗器的夹击,他用以应敌的是轻功,柯谩教的轻功,柯谩方才使过的轻功。竟然每每在间不容发的关头,躲过了对方的攻击。 无论是吉哲还是范因,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打得这么累,飞出去的小刀竟然可以使出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云、挂、撩、斩、挑、抹、削、扎、圈等各种剑招,而且显然更加凶险。随着一声痛呼,范因肩头中刀,飞刀直没体内,顿时血流如注,已然败下阵来。 吉哲的剑法本来就稍逊于柯谩,如今面对李准以飞刀催动的剑法,竟显得有些招架不住。一时情急错招,右手回剑稍慢,手腕处已经中剑,他引以为傲的家传宝剑换到了左手。但是脚下不动,只说了一句:“少侠且住,是我输了。” 海啸般的欢呼声让风雨变得寂静,这天色仿佛上苍也为之啜泣,柯谩、沙震威、应治文上前将李准紧紧抱住,他们赢了。果然,飞刀可以是更长的剑,之前在仙来胡的时候他使着还不是很纯熟,大家也并不觉得有多大的威力。但是在这绝境之中使将出来,柯谩精妙的剑法与绝顶的轻功,配合李准对飞刀的精准把握,竟然取得了这样的效果,真的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马无畏携韩娜、杜坤、季乾、孙雅,以及四男四女八个天来客教众共十三人一起跃到摘星阁上,给仙来胡、星河帮的十三人颁了金令与银令。 两派之人各自扶起他们的伤员,就欲离开。马无畏说道:“各位令主,且慢,之前我们已有约定,所有获得囚天金令和银令的人,都可以获得我们天来客为你们量身定制的绝世神兵,请各位说一下都要什么武器,好吗?沙令主,你先说,该不会真要四百斤的金锤吧?哈哈......” 沙震威道:“我的两个锤用得还挺称手的,不需要了。” 柯谩也道:“我向来不用宝剑,也不劳费心了。” 马无畏道:“两位都是当世一只手数得过来的顶尖高手,为何不肯给我们天来客一个机会呢?” 柯谩道:“个人喜好而已,马掌教切莫强求。” 马无畏道:“不敢强求。这位少侠,你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真是精彩至极。方才听你说你用剑与飞刀,不知这次想要什么?” 李准道:“我很少用剑,飞刀什么材质都差不多,所以也不用了。” 马无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是只一瞬便又转为笑脸,说道:“听闻三位乃是结义兄弟,连喜好也如此一致,实在叫人佩服。” 说着又去问其他人,除了吉哲说自己本身已有家传宝剑、拒绝了天来客的馈赠之外,其余九人都挑了一件自己的称手兵刃让天来客去打造,毕竟费记神锻的名号确实还是武林神话一般的存在。 因为风雨太大,而且两派都有多人重伤,所以也都拒绝了马无畏准备好的酒宴邀请,各自搀扶着回客栈去了。 看台上,叶莎泪流满面,依偎在云绮罗的怀里,抽泣着说道:“姆妈,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臭阿准要死了呢。” 云绮罗笑道:“傻孩子,歌笑不是说了吗,星河帮的人不可能对臭小子痛下杀手的,你还担心啥啊?” 叶莎道:“但是人家怕嘛,又是剧毒,又是暗器,又是顶尖的剑客,怎么可能不紧张呢?” 云绮罗道:“所幸他还记得我的话,把我的解毒丸带在身上,否则必败无疑。” 叶莎道:“姆妈,你之前说看那人的脸色就知道是一心研究用毒的人,那为什么姆妈您也是用毒高手,却还是美如天仙,并不像他那般脸色啊?” 云绮罗道:“这马屁拍得,哈哈。那是因为那人只研究毒,不研究药,只考虑杀人技,没有救人之心,所以他的道走窄了,也走歪了。好了,回客栈去吧。” “回客栈去吧,依依妹妹。”杨欣月也这样说道。 白依依道:“太神奇了,竟然可以有人像这样来使飞刀,真叫人叹为观止。” 褚鹤道:“神奇也要回客栈去了呀,你在这里一直站着干嘛,小心变成了望夫石啊。” 白依依笑骂道:“焚琴煮鹤,你乱说什么?” 沈蔷道:“这么大的风雨,你们不冷吗?我可要先回去了。” 柳玉浓笑道:“蔷妹妹吃醋了。那小子偷偷拉你到无人的地方,都跟你说什么了?” 沈蔷笑骂道:“喂,亏我还给你带药,你再说,我把你伤口上的药抠掉了哦。” 五个人吵着笑着,簇拥着奔向自己的客栈。沈蔷的心绪又回到了几个时辰前他们狭路相逢时二人独处的那个角落。 沈蔷说道:“我就要你李家的一把飞刀。” 李准掏出了飞刀、金钩、四棱飞刀和回旋镖,问道:“你要哪个?” 沈蔷道:“哪个是你们李家的?” 李准把飞刀塞到她手上,说道:“为什么喜欢这个?” 沈蔷道:“你管我?就是喜欢。” 李准道:“那你可有什么送我?” 沈蔷让李准转过头去,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轻轻一吻...... 沈蔷想着当时的那个瞬间,一种甜甜的幸福油然而生。 白依依问道:“沈蔷阿姊,你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叶莎也追上去问道:“喂,你们怎么也在,刚才没看到你们。” 白依依道:“你的李准一战成名天下皆知了,你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了,哪里看得到我们?” 叶莎道:“他啊,还行吧。嘻嘻......” 白依依道:“如果我跟他学飞刀,你会不会吃醋啊?” 叶莎道:“你跟他学呗,我才不会吃醋呢。我帮你跟他说吧。” 白依依笑道:“那还不是吃醋!我又不是不认识,哪消你跟他说?” 叶莎没有答话,而是问道:“沈蔷,傻阿准和你独处的时候,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们出来就不战而退了。” 沈蔷笑道:“秘密......” 叶莎道:“哼,我自己去问他。” 而在最高处的角落,蒋错独自扎身风雨中,笑着自语道:“飞刀,是更长的剑。柯谩,你又赢了!” 第1章 各奔前程为聚散 尹歌笑收到了家里来的信提前回去了,刹马帮的人在囚天争锋落幕之后也没有见到。因为云绮罗和叶莎在身边的缘故,而且他们兄弟三人都与天来客心有嫌隙,所以都没有去拜会师天泽。 柯谩是最无法理解天来客为什么会突然和师天泽走得那么近的。一年前,他们的三个龙潭潭主在师天泽的宅院前耀武扬威、自取其辱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突然间,居然就成了最亲密无间的伙伴了,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问题一直萦绕在脑海,使得他彻夜难眠。但眼下他最需要考虑的却不是这个,还有更重要的问题亟待解决:他们这些人,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刻。 柯谩看了一眼李准,还是决定先对李准开口,毕竟仙来胡的这群人里面,现在他关系最好的,也就是李准了。 “三弟,接下来什么打算?还回仙来胡去吗?” 李准是七个人中年纪最小的,他也没想到柯谩会先问他,回答道:“回肯定回去,但是会以朋友的身份回去,我之前也说过的,肯定要有自己的门派,二哥你知道的。” 柯谩点了点头,似有理解,又似有些无奈,轻声说道:“古人曾说,宁为鸡口,无为牛后。自己做掌门人与在仙来胡做小师弟,差别真的这么大吗?” 李准回答道:“二哥,不是这样的。一方面,我也想证明一下自己;另一方面,我也不想离家人太远了。所以……” 柯谩喃喃说道:“我的傻三弟啊,你还需要怎么证明自己啊,你现在早已经天下皆知了。”但这话李准并没有听见,所以也没有作答。 霍伯君和李言福,不等柯谩问呢,便说道:“囚天争锋还没结束,我们就已经决定了,我们可能也就到此为止了。” 柯谩长叹一声,不知该如何挽留,只说道:“都想好接下来去哪里了吗?” 霍伯君道:“老家有个致仕回乡的老官,与我家也算远亲,请我去做护院,我觉得也挺好的。” 柯谩微微颔首,说道:“可霍师兄你正值壮年,干嘛要激流勇退,去做什么护院呢?以你的武功,随便教人家几招,便足够保家宅安宁了。你这,不是大材小用嘛!” 霍伯君道:“柯师弟,咱们不一样,你和老沙,都是不世出的天才,你们是注定要与众不同的。我比你年长二十岁,说句实在的,我碰到你们之前的三十多年,在江湖上的那点名声,与小县城里大户人家的护院,并无两样。临老了,跟你们几位天才一起,还混了个永执金令的名头。我不是花涧阁的吊死鬼,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也不妄想证明什么。能过几年清闲自在的日子,也挺好的。” 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柯谩也不好再作挽留。又问李言福:“李师兄,你呢?” 李言福回答道:“记得小时候,之所以学武,便是为了有机会可以浪迹江湖。如今有了些积蓄,也偷了些名声,想去各处看看山水,也不枉此生。霍师兄的话说得很对,我们其实都是平凡之辈,所以真的不适合去竞逐太多。去年和今年,都是早早受伤,一路给拖到了夺得金令,实在是惭愧得很。” 柯谩道:“为什么你们都喜欢那么想呢?” 霍伯君、李言福不置可否,但已经去意已决。 应治文说道:“我可以说是在仙来胡长大的,自从家里遭了难,我便一直呆在仙来胡,所以,我不会走。” 费一涂也道:“我虽然实力不济,但这么多年都呆在仙来胡,离了帮我也不知道干嘛去,以后还能不能参加囚天争锋,我也说不准,也许就算参加了也只是个拖后腿的,但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我肯定会在所不辞。如果再来不了这囚天岛也没关系,我就在帮中教教新来的师弟、师侄一些基本功也好。” 柯谩点了点头,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沙震威。说道:“大哥,你呢?” 沙震威道:“这时候你还叫我一声大哥,真是难得。二弟,其实我们之间没有矛盾,真的只是对于武学的理解产生了偏差。也许,这次的囚天之旅证明了你是对的,但我觉得也有可能是我失误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求证一下。师父他老人家老是不在,仙来胡离不开你。我会去外面走走看看,不出意外的话,也会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参与囚天争锋,到时候再看,我们谁能在囚天岛走得更远吧。” 柯谩苦笑了一下,说道:“大哥,其实我从来没想过和你竞争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你我都是一样骄傲的人,我无力去扭转你的想法,你也一样改变不了我的偏执。所以,我不劝你,且各自珍重吧。” 沙震威上前,将柯谩紧紧抱住,一句话也没说,各自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二弟、三弟,仙来胡的师兄弟们,大家各自珍重。” 送别了仙来胡的众人,回到自己住的房间时,李准的心情格外沉重。叶莎自认为已经是第二年来囚天岛了,对囚天岛比较熟悉,所以带着云绮罗到处去瞎逛,还没有回到客栈。 哪知他前脚刚踏进房间不久,沈蔷和白依依二人便来寻他了。 李准不想她们看出来自己有心事,笑着说道:“你们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已经回去了呢。” 沈蔷也不等他开口邀请,直接给自己和白依依搬了椅子坐下,说道:“瞧瞧你那穷人乍富的德性,新晋的囚天令主,还不得被我们这种小门小派想要巴结的人踏破了门槛啊,有什么好奇怪的?” 白依依笑着说道:“可能大家碍于面子,实在拉不下老脸来拜访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吧。所以难得有我们来拜访,才觉得稀奇。” 李准说道:“啥呀,还不是因为包括住客栈、出去喝酒吃饭,所有的花销都是尹大哥张罗的,外人根本不知道我住在这里。” 白依依说道:“那倒是,说到这个,我们也欠了尹兄弟好大的人情。” 李准道:“这倒不用想那么多,尹大哥富甲一方,仗义疏财,最不在乎的就是钱了。你都难以想象,我跟他初次相识,临别的时候,他就给我送了一大包的胭脂水粉和珠宝首饰。” 白依依道:“在哪呢?” 沈蔷说道:“这还用问,肯定是讨好他的叶莎妹妹去了。” 李准道:“她比我大三个月呢。” 沈蔷说道:“谁管她大你几个月啦?” 李准不想纠结这个,转而问道:“你们还没说找我有什么事呢?” 沈蔷不快地说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白依依笑着推了沈蔷一把,说道:“有事。我看你最后跟那个吉哲和范因打的时候,你的飞刀真的是绝了,我也是练飞刀的,想跟你请教一番。就让沈蔷阿姊帮我引荐一下咯!” 李准听着稀奇,不解地问道:“我们本来就认识呀,干嘛要沈姑娘引荐啊?” 白依依笑道:“那毕竟沈蔷阿姊跟你的关系更亲密一些,她说当然比我说更管用啦。” 沈蔷骂道:“死妮子,你胡说什么呢?早知道我就不陪你来了。” 李准不想听她们说那些有的没的,兀自开始整理起行李来,出来也很久了,是应该早些回去了。 白依依问道:“你这是要走了吗?” 李准道:“不然呢?你们打算在这囚天岛上定居吗?” 白依依道:“谁要定居了。我的意思是你们要回去了,我们也一起走,这样到时候回程漫漫,可以好好跟你请教。” 李准说道:“白姑娘,论年纪你还比我大四岁,我应该叫你姊姊,所以不用说什么请教的。我也没什么能教你的,互相探讨一下,倒也无妨。” 白依依高兴得蹦了起来,说道:“那最好,那最好。” 又对沈蔷说道:“沈蔷阿姊,我们也赶紧回去收拾行李吧。” 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李准发出了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喟叹:“年轻真好,没心没肺,没有烦恼。” 第2章 秋寒依依风过河 对于梓州五姝与他们同船返程之事,叶莎和云绮罗都略有微词。叶莎自然是出于少女心性,云绮罗则是觉得沈蔷看李准的眼神情意绵绵的。这五名女子都是美人,其中尤以沈蔷、白依依、褚鹤三人的容貌出众,而与李准走得最近的沈蔷容颜不在叶莎之下。兼之她已经十九岁,叶莎才及笄之年,沈蔷明显出落得更冶艳一些。 云绮罗自然知道美貌女子对一个懵懂少年的吸引力是很大的,而李准本来也是一个能说会道、很会哄女孩子开心的小家伙,更兼他方才一战成名,成为了人们交口称赞的少年英雄。诸多因素结合在一起,如何能让云绮罗放心。每次只要是白依依以探讨武功为名来约李准,她便让叶莎陪着一起去。 可李准哪里会教人武功啊,许多精妙的手法他看着觉得简单,说出来就又简单了许多。殊不知那是因为他自己天赋异禀,他一看就会的法门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学个几年也未必能够学会。如此胡乱教学,白依依一点精要都没有学到,对李准的崇拜反而日益加深。后几日,四人也不谈论武功了,天天在甲板上席地而坐,说些自己听过或是遇见过的江湖奇闻,却也是打发时间的好消遣。 李准在自己家是大少爷,李岱和倪娅都宠他,所以他经常在永安城中走街串巷,知道很多有趣的事。在仙来胡的半年多,更是增长了很多的见识。而且他本来就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一些本来稀松平常的事经过他添油加醋一番再说出来,也变得妙趣横生。如此朝夕相处,沈蔷对他益发生出了一些缱绻的情愫,只是她本来生在书香门第,自然不会去夺人所爱,纵然喜欢也都潜藏在心底,只是每每回到房中才自黯然神伤。 叶莎虽然一开始会埋怨李准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答应与五姊妹一起回的决定,但她心性纯良,乐观开朗。每日在一起说些有趣的故事,早把那一丝丝不快给忘了,反倒是跟沈蔷和白依依成为了好友。而与她最亲近的,却是没有一起来谈天说地的褚鹤。两人虽然互相起绰号,见面就斗嘴,但却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褚鹤、柳玉浓、杨欣月三人倒也没闲着,每天缠着云绮罗学些易容、解毒之术。云绮罗嘴硬心软,每次都说没什么可以教了,但每次她们来了,也不会让她们白跑一趟。 是夜,雾气较重,不便行船,子时方过,东边才出了一个朦胧的半月。李准独自走到船尾,坐在一个麻包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应该再有半日的行程,船便能靠岸了,李准想着大家相识一场,也即将到了分别时刻,心中有些不舍,却不好当面明说。只在这夜深人静之时,自己茫然独坐,拾掇一下游走的思绪。 除了分别,他也想到了柯谩和沙震威,感觉人生聚散,实在无常。前几天还并肩作战,如今已经各奔四方,怎不叫人心生感叹。 忽听白依依在背后说道:“李准,你叹什么气?” 李准回头看到白依依穿一身单薄的淡绿色长裙站在一旁,问道:“这么晚了,雾还这么浓,你出来做什么?” 白依依道:“你不是也在外面吗?你还没回答我呢,叹什么气啊?” 李准说道:“我们来的时候七个人,结果现在夺了金令了,跟二哥一起回仙来胡的,却只有费师兄和应师兄了。大哥说要去别处与二哥争一争短长,霍师兄说要回老家帮别人看家护院,李师兄说要浪迹江湖,而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说要自立门户证明一下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感觉很心疼我二哥,感觉他为了仙来胡心力交瘁,教我武功也是毫无保留,到最后却要面对这样的结局。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好像已众叛亲离。我们这些人,可真不是东西。” 白依依道:“为什么你会这样想?人各有志,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啊。有些事情大家一起做,有些事情各自有各自的想法,这又没什么错的。远的不说,就说我们五姊妹,我和沈蔷阿姊天天跟你们混在一起,另外三位姊姊则是跟你姆妈一起,又没什么不好的。” 李准说道:“这怎么能一样呢?你们下了船去,不还是会五个人在一起,一条心、同进退。我们这七个人,就很难同时聚在一起了。” 白依依道:“那是因为我们这个年纪不需要面对很多其他的人生大事,比如我们五姊妹,以后有人嫁人了,随了夫家,那自然也不能聚在一起了。” 李准笑道:“那倒是。话说那几位姊姊也早到了年纪了,怎么都没有嫁人啊?” 白依依道:“哼!我们梓州五姝,巾帼英雄,哪能轻易许了他人,自然要遇到名动江湖的大英豪才肯委身下嫁。” 李准笑道:“对对对,各位姊姊都是天上仙女下凡,要找的自然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白依依道:“你笑什么嘛?分明是看不起我们姊妹!” 李准道:“我哪敢啊?” 白依依不依不饶,追问道:“快说,是不是觉得我们梓州五姝,武功平平,大言不惭?” 李准说道:“不会呀,你们五个姑娘家,可以赢下好几场,已经很了不起了。” 白依依道:“姑娘怎么了?你还是看轻我们!” 李准架不住她,说道:“咱们先不论这个了,你那么晚出来做什么呀?也不知道多披一件厚一点的衣服,不冷吗?” 白依依道:“我这么晚出来找你,自然是有事情要与你说。” 李准道:“那却巧了,我也有事情想跟你说。” 白依依道:“那你先说吧。” 李准道:“还是你先说吧。” 白依依道:“好吧,那就我先说。你觉得我沈蔷阿姊人怎么样?” 李准道:“很好呀。怎么了?” 白依依道:“我感觉她好像喜欢上你了,你若是能许她幸福自然最好,若是不能的话,我觉得你还是要跟她保持些距离。我这个阿姊最是重情义,我之前从未见她对男人心动,所以,实在不想看她陷入到一场没有结果的感情里。” 李准自然知道沈蔷对自己的情意,却没想到白依依会为了她来找自己,心中对白依依也有几分敬重。说道:“谢谢白姊姊那么坦诚,我知道沈姑娘的心意,也知道我自己的心意。你提醒得很对,我是该处理好这层关系,不敢误了他人。” 白依依笑道:“你小小年纪,倒是一条汉子,不错,是我的好弟弟。说吧,你想跟我说什么啊?” 李准问道:“你觉得我尹大哥怎么样?” 白依依道:“很好呀,怎么了?” 李准道:“我感觉白姊姊与我尹大哥特别般配,若是你们的关系能更进一步,从姊姊变成嫂嫂,那可好了。” 白依依笑骂道:“你小子犯傻了吧?你尹大哥知道我是女的?” 李准道:“不知道啊。” 白依依说道:“那不就得了。就算是天上的月老,也不能像你这样乱拉红线的呀。” 李准说道:“那有什么关系,最重要是我要知道你觉得我尹大哥怎么样啊。既然你觉得我尹大哥很好,那这事便交在我身上了。” 白依依敲了他一指头,笑骂道:“臭小子,什么跟什么嘛?” 但是,不知为何,被他这么一说,似乎真就觉得尹歌笑是个很不错的人,脑海中竟不断浮现尹歌笑的面容来。 李准看她并不排斥,心中高兴,说道:“嫂嫂,你是不是越想越觉得尹大哥人很好?” 白依依骂道:“谁是你嫂嫂啊?你这个嘴啊!” 李准笑道:“先叫着又无妨。你看,我姆妈也叫得很勤快的。” 白依依道:“那是你脸皮厚,我可不是你。” 李准道:“嫂嫂,我尹大哥只是没见过你女装的模样,见了保证喜欢得不得了。” 白依依也说不过他,反正四下里也无他人,便不再跟他纠缠称谓的问题。问道:“为什么偏是我啊?” 李准道:“因为我看了觉得就你们俩是最般配的呀。” 见白依依笑而不语,李准又道:“嫂嫂,天怪冷的,可别染了风寒,我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白依依笑道:“嗯,好的。真滑稽,本来是来教育你这小滑头的,结果把自己赔出去了。” 李准闻言大喜,说道:“嫂嫂,我替尹大哥送你一首诗吧,‘秋寒依依风过河,白露萧萧洞庭波。思君末光光已灭,眇眇悲望如思何。’你觉得怎么样?” 白依依道:“不错。是你写的吗?为什么是河不是海啊?” 李准笑道:“哪能是我写的呀。这是南北朝时期的诗人汤惠休的名篇,诗句里刚好含了姊姊的名字,所以我一字未改。” 白依依笑道:“你小子呀,能文能武的,也难怪沈蔷阿姊对你一往情深了。” 李准催促道:“走了,走了,回去了。” 却不见在远处倚着栏杆站立的沈蔷,此时已泣不成声。 第3章 堂堂男儿当自立 离船登岸,李准想着云绮罗和叶莎也出来许久了,可以先行回去,自己独自回去应该不成问题。云绮罗哪里放心让他一个人自己走那么远的距离,说什么都不同意。 谁曾想,白依依说道:“仙姑,我们回梓州去,照理也要途经小李准的家乡,若是仙姑信任我们姊妹的话,可以由我们护送他回去,也省得你们来回跑。” 叶莎就喜欢跟她们在一起玩,所以不希望就此与李准别过,但是云绮罗没有说话,她也不好先表态。云绮罗其实也有些左右为难,毕竟她就担心沈蔷与李准走得太近了些,但此地离自己家已经不远,反倒去檀林走的是不同的方向。白依依既然已经表示她们正好顺路,她和叶莎还不同意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好在这时沈蔷开口说道:“白妹妹,我们梓州五姝,又不是保镖,而且男女有别,一路护送一个少年回去,难免惹一些流言蜚语,并不合适。” 白依依向来觉得她们五人之中,沈蔷与李准的关系最是亲密,如今听闻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竟然正是她沈蔷,实在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李准也是一个骄傲的少年,他可听不得自己要让几个姑娘护送之类的话,当即说道:“堂堂男儿,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兵。此去永安也就三千来里,如此何妨独行?” 云绮罗可不理会李准的豪言壮语,反倒是就着沈蔷的话说道:“沈姑娘说得很对,举凡女子,最重名节,江湖上宵小众多,你们虽然可以易容而行,但是众口铄金,万一损了你们几位好女娃的名声,岂不是不好。我们不同,莎莎和阿准定的是娃娃亲,两家人互相也都很满意,所以没有这层担忧。” 叶莎低下头,轻轻扯了一下云绮罗的衣袖,轻声说道:“姆妈,这有什么好说的?” 李准也被说得有些窘迫,叫了一声:“姆妈。” 云绮罗高兴地牵过李准和叶莎的手,对着五人说道:“所以,我们便就此别过了吧。” 白依依说道:“等等,既然有仙姑您和莎莎姑娘陪在身旁,那我们一路随行也就不用担心悠悠之口了。” 云绮罗说道:“额,那倒是。” 叶莎也喜道:“太好了,原以为在这里就要分别,结果还能结伴同行。” 沈蔷却嘟哝道:“白妹妹,你就这么喜欢跟着李准这小子一起走?” 白依依笑道,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还不全是为了你。” 若是在平时,听白依依这么说,沈蔷的内心定会泛起一丝欣喜,此时却觉得甚是刺耳,甚至觉得有些厌烦。 白依依见她面有不快之色,想是因为云绮罗说了李准、叶莎打小就有婚约的事情,觉得心中郁结。这种事情只能慢慢疏导,却不好多说什么。 李准却是叫苦不迭,他素来闹腾,最喜身边有尹歌笑这样的朋友一起。如今,虽然身边都是美女相伴,却少了许多谈天说地的乐趣。而且,几个人每天形影不离地跟着,自己满肚子心里话想和叶莎单独说,也没有机会。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想自立门户的事情,这事情他早就在心里谋划了,最先想到的帮手便是尹歌笑。而面对叶莎和梓州五姝,这些事情根本就无从商量。 云绮罗心思聪敏,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心思。这日,云绮罗让叶莎去找那五姊妹玩,自己要与李准说一些事情。 虽然不知道说的是不是关于自己要立门户之事,但是李准还是很高兴,因为难得和云绮罗一起,就算她说的是另有别的事情,李准也可以主动提及,听听她的意见。再加上李准一直都很敬重云绮罗的见识、武功、医术以及为人,有许多问题都可以向她请教。 云绮罗见李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笑道:“臭小子,又在琢磨什么呢?说实话,我是不赞成你退出仙来胡的。跟在柯谩身边,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这才半年多,你就长进了许多。一般人想要进到仙来胡已是不易,更不要说还是跟着柯谩直接学的。这么难得的机会……” 李准道:“我也不想的。一方面,仙来胡实在太远了些,我还是想离父母近一些,可以照顾到;另一方面,我也确实不想在檀林李氏和仙来胡的光环下生存,我也想证明一下自己。” 云绮罗叹了一口气,说道:“傻孩子,很多时候,我们努力半生,不就是想给子女遮风挡雨嘛,家学又不是耻辱,一个好的门派更不会让你蒙羞。你完全不需要把这些当成枷锁一样束缚了自己。你这样自立门户,志虽坚,路却走远,既辜负了家人也辛苦了自己。” 李准点点头,说道:“我也知道。那个黄无施,姆妈您还有印象吗?去年囚天岛回来,他连返程的盘缠都没有了,是我爹给的。今年就已经有自己的门派,摇身一变成了一派掌门,很厉害啊!” 云绮罗说道:“看来叶莎没跟你说。这个黄无施,是个投机取巧的人,上次我和莎莎在囚天岛闲逛,听人说他的季言堂和蓬莱的三个门派一起,仗着人多打赢了几个小门派,这不就是耍赖嘛!结果被屠狗帮的五个人给收拾了,输得很是惨烈。” 李准惊到了,说道:“还有这事?五个人打赢四派结盟?” 云绮罗说道:“那倒没有,是在一人未伤的情况下,打伤了季言堂六人。” “那也已经很厉害了!”李准点点头,说道。 云绮罗接着说道:“投机取巧也便罢了。这人品行不端,行为不修。那日在明州,我们分明见得他的妻子季姑娘已经有了身孕了,这次在囚天岛他竟然还带着一个青楼女子在身边,真的是令人齿寒。” 李准说道:“这个莫非也是你们在外面道听途说?” 云绮罗摇摇头,说道:“这个不是,这是我们亲眼所见,你尹大哥也看到了。算了,不说这个,你姆妈我也不是那种背后论人是非的人,只是想跟你说,不要学这样投机取巧的人,更不要羡慕这样品行不端之人。便是要自立门户,咱们也是要堂堂正正的,知道吗?” 李准回答道:“知道了,姆妈。” 云绮罗笑道:“关于品行,你是什么样的人,姆妈也放心的。若是能改掉一些浮躁,少一些风流,就更好了。你爹娘对你也宠溺,一些小毛病他们也不会计较。不过这点,只要你跟着叶伯伯相处一段时间,自然就调整过来了。当然,他那人古板得很,却不有趣。” 本来还想着借着这个机会,请教云绮罗一些问题的。后来东拉西扯的,又聊到了叶南岑、李岱身上,便又成了闲聊了。 李准被游走的思绪牵着,云绮罗倒还清醒得很。聊了一些家里的事,又试探性地问道:“梓州的五个姑娘,人都不错吧?” 李准不假思索地说:“嗯。是的,不过有几个姊姊我都没跟她们相处过。” 云绮罗说道:“那你跟姆妈讲讲看,你都跟她们中的哪几个交情更深一些。” 李准闻言,知道云绮罗的意思了,说道:“姆妈,您是不是又想问沈姑娘的事情啊?我跟她真的只是姊弟情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云绮罗说道:“姆妈知道,只不过,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我看那个沈姑娘对你,却不仅仅是姊姊对弟弟那么简单。你自己要注意一些。” 李准答道:“我知道的。白姊姊也跟我说过这个事了。” 云绮罗听了觉得有点诧异,问道:“白依依?她什么时候跟你讲的?” 李准便把前夜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连他自己想撮合尹歌笑和白依依的想法也如实告知。 云绮罗听了不禁莞尔,觉得李准这小家伙却挺有心思,竟然还做起了月老来了。又说道:“怪不得,今天,倒是白丫头表现得比较活跃,我还以为她也喜欢上我们家臭小子了呢。” 李准笑道:“什么嘛?姆妈你把我想成李后主了啊,我哪有那么风流嘛。” 云绮罗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道:“找着原因了,果然都是李家的人。你呀,见了漂亮姑娘就喜欢信口胡说,把自己的一点才情、武功都抖了威风。就这点,是最不让姆妈省心的。” 李准摸摸脑袋,觉得有些惭愧,说道:“姆妈说的确是实情,我也发现了。不光是姑娘,就连结识的这些兄弟,也多是气宇轩昂的侠客。您说,我这是不是有些以貌取人啊?” 云绮罗道:“人都有向美之心,你看《离骚》,屈原也用各种华丽的辞藻来描写自己。但人最重要的还是心要正,外表只是其次。” 李准说道:“不都说相由心生吗?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往往也长不出令人舒服的模样的。比如姆妈,就是人美心善的典范。” 云绮罗笑道:“你这孩子,就你嘴甜……” 第4章 岂有活人无寻处 从囚天岛回来,黄无施特意邀请了安在冬、喻唯恩、丰如宝一起来明州玩几天。四人一起,还有一个雪酣儿作陪,白天泛舟湖上,晚上则回醉花坊休息。 囚天争锋那日,戴伟负气出走之后便一直没有再见,魏得龙放心不下,向黄无施要了几天时间,留在囚天岛上继续寻找。米唯丰、严戈、李喆三人也获准回家探亲几日。 黄无施并未回季言堂,更没有直接回季家,根本没人知道他已经回了明州。因此,这几日都是在醉花坊过夜,倒是痛快得很。 这日,五人又在泛舟戏水,魏得龙从囚天岛回来了,于岸上便即摇头示意,没有找到戴伟。 黄无施把船靠岸,邀请安在冬三人同往魏得龙和戴伟的住处议事,三人欣然同往。雪酣儿本欲直接回醉花坊去,只因黄无施不同意,便也一起去了魏得龙的住处。 几个男人商议大事,雪酣儿便给他们准备酒菜,倒果真有几分女主人姿态。 魏得龙说道:“掌门,戴伟不是那种不辞而别的人,我在囚天岛找了七天,都没有找到他人,也问了以前我在走马帮的兄弟,都表示没有见到戴伟回明州,真是奇哉怪也。这么个大活人,怎么就寻不见了。” 黄无施若有所思,沉吟道:“那天的风雨实在是太大,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啊?” 魏得龙说道:“那怎么可能?囚天岛百余名高手日夜在竞武场忙碌,要是真死在里面,肯定会发现的。但我这些天在囚天岛上这样找,也不曾听人说起过。” 丰如宝问道:“会不会是有些比我们还不如的小门派,实力不济全军覆没,戴伟兄弟的尸体无人认领,便被混在那种参赛人员死绝的门派中给处理了?” 黄无施听了觉得有一定的道理,安在冬却说:“不可能的。囚天争锋虽然确有一些错手杀人之事,也不乏蒋错那样杀人突围的情况,但要说整个门派六七个人统统被杀,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的。本来也没有深仇大恨的,就是比武争个金银令主,明知不敌的人,投降认输也便是了,犯不着跟人拼命。” “安大哥说得不错,我也这么觉得。”喻唯恩点了点头,又问黄无施道,“黄兄弟,这戴伟在你们季言堂是什么身份?” 黄无施说道:“便是一个寻常的武师罢了。” 喻唯恩说道:“既是如此,也不用太过于执着。或许是他觉得不想呆在季言堂了,便另奔它处去了。人家有意躲着你们,自然就不会让你们轻易找到。” 魏得龙摇了摇头,显然不同意喻唯恩的说法,说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戴伟不是那种不辞而别的人。” 喻唯恩说道:“这谁能保证?人都是会变的。而且,我觉得事情的重点不在于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是黄兄弟的季言堂得继续运转起来。找人补他留下的缺,才是正事。” “果然高见。喻大哥所说,正是我心中所想。”黄无施对喻唯恩作了一揖,又向魏得龙说道,“魏大哥,我知道你和戴大哥交情非浅,但这事确实不需要过于执着。他若是还活着,自然会有天与你相遇的;若是已经死了,你就算找到了,人死也不能复生。” 魏得龙还待说些什么,但见黄无施示意此事休得再提,也便不好违了他的意思。 安在冬说道:“喻兄弟说得确实不错,我们都当分清主次。这次囚天争锋,确实是受益匪浅。囚天岛上,确实是卧虎藏龙。这次,多亏了几位兄弟的照应和成全,使我金屿门最终上得了冲天楼。但差距也确实是明显,刚上了冲天楼便败下阵来了。这说明,我们这些小门小派,想要在囚天岛出人头地实属不易,而且我们现在的实力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门派中至少要有五六人与我们实力相近之人,否则根本没有机会。” 黄无施也表示赞同,说道:“我们自己也需要提升实力,而最重要的是门派成员的实力要大增才行。只是,庙小容不下真佛,水浅养不了蛟龙,江湖上那些绝顶高手,也不愿意来我们这里呀。” 安在冬说道:“这事情,也非一朝一夕可以落实的,眼下也只能在现有的基础上做提升,勤加苦练,增进配合。至于高手来投之事,也要看缘分。” 喻唯恩说道:“我有个想法,大家先听听,不用着急想可行或者不可行,仅作为将来提升实力的一种思路。” 丰如宝说道:“喻兄所说的,应该是并派吧?” 喻唯恩点头道:“对!就是并派。像我们那样在囚天岛的时候,几派合力,看似人多,浩浩荡荡的,但是在顶尖帮派或者是绝顶高手看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那些实力不济的帮众,轻易的受伤,还会让我们陷入恐慌。如果我们由三派并成一派,就至少有三个掌门级别的高手,如果是五派、七派并作一派,那这样的一派的实力,可是非比寻常。” 黄无施想了想,说道:“听着确像那么回事,只是还有个问题,那这样并派之后,掌门由谁来当呢?” 喻唯恩道:“那自然是少服从多,弱归于强,最简单的标准便是以哪一派作为根基,哪一派就任掌门。比如,我们蓬莱三杰都来投奔你了,那自然是你做这个掌门。” 黄无施笑道:“如此倒也简单合理。当然啦,我黄无施实力不济,三位哥哥怎么可能来投奔我呢。” 丰如宝安慰他道:“黄兄弟,我们四人当中,你最年轻,干嘛要妄自菲薄呢。” 黄无施一声长叹,苦笑道:“也不全是妄自菲薄啊。在囚天岛上,被那天杀的屠狗帮这样羞辱,根本无力还手,实在是颜面扫地,羞愧难当。” 安在冬说道:“兄弟,别自苦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执着于过去。那个什么屠狗帮,也就是仗着那身伪装叫人难以分辨罢了,真比较武功,未必有什么可取之处。” “是的,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好了。怪也只能怪你们运气不好,就当时的那种情形,说白了就是赶上了。他们如果最先袭击的不是你们,而是我们三派中的任意一派,结果也是一样的,兴许损失还更大呢。后面,你们少人了,那把你那边当做突破口,也在情理之中。”喻唯恩安慰完黄无施,又对几人说道,“你们几个,有没有去找天来客求一把刀剑啊?” 丰如宝说道:“我平时也用不惯兵刃,所以就没去了。再说,又卖得那么贵,一把其貌不扬的宝剑作价两千两银子,有一柄号称萧盟主赐字的同款宝剑,更是售价五万两,这谁买得起啊!” 安在冬道:“我倒是定做了一把长刀,上次在望湖楼下与黄兄弟比试武功时,用了一下长刀,觉得也挺不错的。便花了三千两,让他们打造一把长刀,刀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冬胜刀’。” 黄无施闻言赞曰:“安大哥一掷千金,果然是快意之人,你平时惯用长枪,却只因为用了一次长刀便舍得如此花费,实在是令人敬佩。” 喻唯恩也说道:“是啊,我都已经有一把赤宁剑了,还是花了两千两又买了一把丰兄弟口中所说的寻常宝剑,我试了一下,确实还不错。不过,论手感,还是我原先的赤宁剑用着更顺手。” 黄无施忍不住面露羡慕之色,说道:“安大哥花三千两定制一把非惯用的刀,喻大哥花两千两买一把用不到的剑,都是天生豪迈之人啊。” 喻唯恩问道:“黄兄弟,你有没有买一把呢?” 黄无施说道:“实不相瞒,我所用的得龙槊,便是魏大哥找费记神锻的人为我打造的。” 喻唯恩惊讶道:“魏兄弟竟然早就已经与费记神锻有往来?” 魏得龙说道:“有些渊源,不足为外人道也。” 喻唯恩知道他这么说是不想别人追问,也就没再多言,而是向黄无施道:“怪不得黄兄弟的得龙槊形式那么神奇,原来确实费记神锻打造的神兵利器。” 黄无施作揖说道:“可惜,这么好的兵刃在我手中,却还是要被人羞辱。” 安在冬哈哈笑道:“黄兄弟,你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这种事情不必记着的,没人在意的。我想的是,既然有此神兵在手,说明黄兄弟绝非寻常之人,假以时日,定能威震天下的。” 又对喻唯恩说道:“兄弟,把你买的那把剑借我使两天,说不定到时候我觉得使剑也不错,就也去买一把。” 喻唯恩笑道:“等回房了,我便给你拿去。你若是使着觉得不错,送你便是,哪还需要你再买。” 他们三人在海岛称王称霸,所获颇丰,几千两银子完全不放在眼里,着实让黄无施羡慕不已。他想的是,要是我有这几千两,便早早给雪酣儿赎身了,哪愿花钱买点刀剑放在家里。 第5章 兄弟反目究可叹 季可言的肚子越来越凸显了,季伯当又是多年的老鳏夫,家中没有一个女人操持,这种照顾怀孕女儿的事情,季伯当实在不放心全权交给下人。因此,季伯当便与黄无施商量,让他回老家把黄洛真接来,照顾一下季可言。为了避免老鳏夫和“小寡妇”遭人闲话,季伯当提前便自己住到了一处别苑去了。 这日,黄无施安排好季言堂的事情,便牵了匹快马,欲往老家去请母亲过来帮忙。这种事情,本来他都会叫上魏得龙一起的,可是魏得龙一直对戴伟的下落不死心,这些天也没来季言堂。黄无施想着自己马上就要有孩子了,却不能叫黄洛真奶奶,只能以外婆相称,心中觉得挺不是滋味。不过仔细想想,黄洛真本来就女流之辈,应该也不在意所谓传宗接代的说法,能看到自己的儿子有了后代,应该也会很开心的。如此一想,也便释然,纵马飞奔,人生得意。 进得村来,看村口棺材铺已经关门了,老木匠胡三槐因为沉溺于逛窑子,败光了本就不丰厚的家财,身体也早已不如从前,这半年来已经靠乞讨为生了。黄无施想着胡三槐其人,自己作死,确是活该,心中觉得特别畅快。因为给母亲买的宅子在村的最旁边,中间要穿过一些稻田菜地,黄无施便把马拴在胡三槐棺材铺门前的老槐树上,徒步往家里去。 一到家门口,见房门又是从里面栓着的,一阵欢愉呻吟之声在窗外听得分明。 黄无施忽然想起当初和魏得龙一起来讲入赘之事时的场景,一种怨恨涌上心头。只是,那时候自己还很落魄,尚未入赘季家,连来看望母亲所买的礼物都是魏得龙出的钱。如今,季言堂在明州城内也算是数得着的大武馆,他黄无施也算是明州城的大人物,如何能容得母亲与人做这苟且之事。 这怨恨越发浓烈,黄无施再也受不了像当初放了胡三槐那样再放了这个与母私通之人。当即也不叫门,直接抬脚,一脚踹坏了房门,冲进了母亲黄洛真的房中。 他惊呆了...... 黄洛真用被子挡住胸口,香肩裸露在外,正惊魂甫定地看着自己,而那个赤身裸体的奸夫,竟然是他最倚重的好大哥魏得龙。 黄无施阴沉着脸,退出屋外,冷冷地说道:“穿好衣物,给我滚出来。” 黄洛真和魏得龙慌忙把衣物穿好,出得屋来,双双向黄无施跪下。 黄无施把黄洛真扶起,说道:“你是我娘,不能向我下跪。” 黄洛真站在魏得龙身旁,小声说道:“无施,你就成全了我们吧,得龙是真心待我的!” 黄无施没有回答,而是向魏得龙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魏得龙把头磕得像是在捣蒜,哀求着说道:“掌门......不是,无施......不是,黄兄弟,我......我们......” 黄无施怒吼道:“你给我住口!你是不是自己也发现了,你都不知道应该要怎么称呼我!我把你当大哥,你却......你们这是乱伦啊!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魏得龙说道:“从我第一次见到洛真的时候,我就心动了。后面我独自送她回村时,我便斗胆向她表明了心迹。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原谅你母亲,她也不容易。” 黄无施惨然道:“怪不得你后来很少再提韩娜,怪不得你宁愿退出天来客也要帮我。我只道你是仗义为兄弟呢?原来是想要捞我这么一个便宜儿子!” 魏得龙摇头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真心的把你当成是我最好的兄弟。便是没有洛真,我也照样会那样待你的。” 黄无施怒道:“你个畜生,你给我闭嘴,你瞒得我好苦啊!你是不是就喜欢这种比自己大的女人?如果是的话,你去找韩娜啊,再不行你找孙雅啊,她现在不也是在明州嘛!你干嘛......这是我娘啊!” 黄洛真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央求着:“无施,你别怪得龙,千错万错,是娘的错。得龙是真心对我好的,这一年来,你都没怎么来看我,是得龙经常来村里照顾我,不久前的那次大雨,村里有些低矮的地方全是积水,这房子也漏雨了,也是得龙来帮我修好的。” 黄无施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说道:“你什么意思?是怨我不孝顺嘛?我来得少,你就可以和儿子的兄弟做这种事情嘛?娘啊,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啊!要不是我这次回来,你们是不是想瞒我一辈子?” 魏得龙伏在地上,抱住黄无施的脚,说道:“没有,我们都没想瞒你。你还记得去年我第一次约你去望湖楼吗?那晚我本来就是想跟你坦白这件事的,结果你以为我要说的是韩娜的事情,后面阴差阳错的,又遇到了安在冬和丰如宝两位兄弟,也就没有说成。” 黄无施怒道:“那后来呢?后来有那么多的机会,你为什么没有说?” 魏得龙哭着道:“这事是大哥对不住你,那次是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结果没说成。我以为是天意使然,后面就再也没有勇气与你说了。” 黄无施摆了摆手,说道:“别说了,你别再说了。这种事情,我不会饶了你的。说吧,你想怎么死?” 黄洛真急忙重重地跪倒在地,摇着黄无施的脚,哭喊道:“无施,不要,你放过他,要惩罚,你就惩罚为娘好了。” 魏得龙也哀求着:“兄弟,你原谅我好吗,这全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吗。你让我带洛真走,我们从此归隐深山,去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再也不出来,这样你的名声不会受损。” 黄无施甩开黄洛真的双手,怒道:“闭嘴,你们全都给我闭嘴。” 魏得龙还在求他:“无施,我们是最好的兄弟,你成全我和洛真,你不是要钱吗,我还有六千两,就在明州的卧室里放着。你去拿了,全都给你,你去给雪酣儿赎身。我一两也不要,我带着洛真在山野里种菜、打猎、自给自足,绝对不出来。” 黄无施一脚踹在魏得龙的脑袋上,把他踹得趴在地上,鲜血直流。怒不可遏地说道:“我叫你闭嘴!” 黄洛真赶紧把魏得龙抱住,让他的脑袋贴在自己的胸口,用手按在他脑袋的伤口处,说道:“无施,你别打他。他是为娘的命啊!” 黄无施瘫坐到椅子上,兀自喘着粗气,看着地上的黄洛真和魏得龙,许久方才说道:“我不能答应你们。娘,您的儿媳已经有几个月身孕了,我这次回来,是接你过去帮忙照顾的。” 黄洛真点头说道:“娘愿意,娘愿意,只要你放过得龙,娘什么都愿意。” 黄无施看着魏得龙,俯身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扶起,说道:“既然是我娘求情,我杀了你,她恐怕也活不成。那我就放了你,但你要发誓,从此再也不准踏进明州城。” 魏得龙道:“不能和洛真在一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杀了我吧!” 黄洛真哭喊道:“得龙,不要,我只要你活着。跟你在一起的这些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我知足了。” 魏得龙道:“可是,洛真,你才三十二岁啊。凭什么你就没有和爱人在一起的权利呢?” 黄无施冷冷地说道:“要么从此再也不见,我饶你不死。否则,别怪我无情。” 魏得龙吼道:“那你就弄死我吧。黄无施,我看错你了。你自己家里有可言这么好的姑娘,妓院里还养着雪酣儿这样的婊子,凭什么不许我和洛真在一起!” 黄无施气得大吼一声,猛得一拳锤向魏得龙的胸口,魏得龙的鲜血喷得他满脸都是。黄洛真直接吓得昏死了过去。 等黄洛真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去往季府的马车上了。黄无施独自坐前面赶车,车里就黄洛真一人。 黄洛真喊道:“停车,我要停车。” 黄无施把马车停下,拉开帘子,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黄洛真问道:“得龙呢?你把得龙怎么样了?” 黄无施面色平静,淡淡地说道:“他走了,以后也不会回明州城了。你昏倒之后,他想通了。我把马给了他,看着他往西去了。” 黄洛真道:“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黄无施笑道:“你是我娘,我骗你做什么?我们还是快走,我带你去见儿媳妇吧。” 黄洛真怆然若失,痴痴地说道:“没骗我就好,没骗我就好。” 黄无施重新赶起了马车,还哼起了小曲,一点不像之前怒不可遏的模样。 黄洛真说道:“无施,那个青楼的姑娘,你把人家赎了身吧,别让她在那种地方呆着了。在外面置个小宅子,怎么也比在那里面强。可言那边,如果接受不了的话,娘帮你瞒着。” 黄无施道:“好,我听娘的。” 第6章 情人有泪爱为巢 黄无施把黄洛真送到季可言的房间,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对季可言说道:“可言,今天在路上听人传言似乎有戴伟的消息,我得去那边看一下。” 季可言道:“嗯,你去吧,小心一点。家里有娘陪着我,还有那么多下人,不用担心的。” 黄无施出得季府来,已是戌时时分,一般回家之后,这个时辰他便很少出门了,但这次是因为戴伟的事情,所以再晚出来也没什么不对的。当然,他并没有听到关于戴伟的传言,他是要赶紧去拿了魏得龙的钱,把雪酣儿给赎出来。 魏得龙也是一个比较洒脱的人,钱也不藏得很隐秘,就在抽屉里放着。黄无施看着六张一千两的银票,还有几张百两的,另有碎银若干,一并都塞到怀中,匆匆忙忙赶车往醉花坊奔去。 谁曾想,一进得醉花坊,老鸨吓了一跳,忙招呼道:“这不是黄大爷嘛,您怎么这个时辰来我们醉花坊了?除了把我们雪姑娘带出去以外,您平时不都白天来看她,酉时之前便回了嘛。这都亥时了,却是什么情况?” 黄无施道:“少废话,我来给雪酣儿赎身。” 老鸨支支吾吾说道:“这个,今天......今天恐怕不行。” 黄无施怒道:“怎么,今天的银子就不是银子嘛?什么叫今天不行?” 老鸨道:“您别问,您明天一早来,我把文书什么的都早早地给您准备好。” 黄无施吼道:“不行,大爷我就要今天晚上就赎。” 老鸨道:“黄大爷,您这不是跟老身为难嘛。” 黄无施觉得老鸨拦得蹊跷,一把推开她,便往二楼赶。他人高马大,武艺高强,老鸨、龟公这些人哪里挡得住他。一会儿工夫便已经到了雪酣儿的屋前,却听里面雪酣儿咯咯直笑,亦有男人说话之声。顿时觉得一股气血冲上大脑,自己包了的女人竟然在夜里接客。黄无施一脚踹开房门,直接冲了进去,果见雪酣儿和一个嫖客躺在床上,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黄无施冲上前去,一把拎起那个中年人,也不等他穿衣服,直接扔到了屋外,衣裤鞋袜也一并扔了出去。 老鸨连忙跟那人解释原委,就听外面骂骂咧咧:“真是长见识了,还有男人来妓院里捉奸的!” 雪酣儿泪眼婆娑地看着黄无施,许久方才说道:“无施,你今天怎么这个时候来?” 黄无施怒道:“怎么,我这时候不能来吗?” 雪酣儿道:“能来,我是你包了的,你什么时候都能来。” 黄无施问道:“那今天这是什么意思?” 雪酣儿说道:“无施,你听我解释。你不是需要钱嘛,我平时钱也不多,客人给的多半是妈妈拿了,我们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有些客人私下里会给些赏钱,妈妈仁义也都允许我们当私房钱存着了。可这些跟你要给我赎身的钱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及。我想着你每天都是白天来,便求妈妈安排,让我晚上接客,这样得来的钱,我与妈妈对半分,姐妹们从来没有这么高的分成比例的。都是我自己求来的,你别怪妈妈。” 黄无施气得青筋暴起、浑身发抖,咬牙切齿说道:“我几时说过要用你的钱?我今天就是来给你赎身的,钱我已经带来了!” 老鸨总算安抚好了那个受到惊扰的客人,进来说道:“黄大爷,您看,这弄得多尴尬。我们雪姑娘真是好姑娘,本来你明天再来,啥事情也没有,也省得你心里别扭。这下好了,撞破了,可如何收场?” 黄无施怒道:“什么如何收场?赎身!你去把契约文书拿来!” 老鸨连忙点头,说道:“好好好,我这就去。黄大爷,您真是铁汉柔情,我佩服!” 黄无施骂道:“滚,赶紧的!” 雪酣儿让黄无施转过身去,开始穿衣服。嘴上说着:“无施,你会怨我吗?” 黄无施摇了摇头,没有回头看她,说道:“老鸨说得不错,你是好姑娘。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还能怎么怨你呢。只是,我早说了我可以挣到钱的,你这又是何苦呢?” 雪酣儿从身后将他抱住,说道:“我不苦,我是不想看你凄苦。” 老鸨拿来了卖身契,算好了赎身需要花销的钱,除去黄无施之前留在这里没花完的,还需要四千一百八十两。 黄无施拿出四千二百两,说道:“二十两给你修门的钱。” 老鸨笑逐颜开,不断夸着雪酣儿怎么怎么贤惠,怎么怎么知道心疼人。仿佛雪酣儿就是那天上有地上无的仙女似的。黄无施只当她这种做鸨妈子的人习惯了对客人谄媚,才说这些违心的话,却不知其实是另有原因。 像他们这种规模的小馆子,其实平时也难得有人来给姑娘赎身的,一般都是妓女们年纪大了,没人光顾了,老鸨才会以低廉的价格将她们卖给娶不了媳妇的穷人。所以她这醉花坊里的姑娘,赎身的价码标得很高,多半也是有价无市的,无非是为了让姑娘们断了念想。 也就是说,一个雪酣儿让她白赚了这么多钱,那还不尽拣好听的来说。 手续刚完,黄无施也懒得跟老鸨再寒暄什么,抱起雪酣儿就大步往外走。 老鸨还在后面喊道:“黄大爷,有时间还来玩哦。” 黄无施一言不发,抱着雪酣儿上了马车,策马扬鞭往魏得龙的住处而去。 雪酣儿问道:“无施,刚才妈妈的话,你听到了吗?你还去不去玩啊?” 黄无施没好气地说:“不去。问这个干嘛?” 雪酣儿轻声说道:“我想说的是,你想去就去,全凭你自己。只是,再不要为我这样的女人,花那么多钱了。” 黄无施白天夜晚接连受到打击,心中本就愤懑,实在是不想听这种话。怒道:“既然你也说全凭我自己愿意,就不要教我做事情,我偏就喜欢你,哪由得你愿意不愿意?” 雪酣儿说道:“无施,对不起,我知道是我自作主张,损了你的英雄气概了。我不该不考虑你的感受,在被你包着的期间私自接客的……” 她的话就像是一把钝刀,顺着刚结痂的伤口处刮过,又一次刺痛了黄无施的内心。愤怒的男人流下了屈辱的泪水,哽咽道:“阿雪,别说这些了,好吗?” 雪酣儿感到他似乎并不只是为了今晚的事情生气,小心翼翼地问道:“无施,怎么了?” 黄无施兀自坐在前面,把马鞭子抽得啪啪作响,马儿拉着马车在街上飞奔,哪还听得到说话的声音。 直到马蹄声住,马车停在了魏得龙的宅子前。雪酣儿早已被颠簸得花容失色,黄无施把她从马车上扶下。说道:“戴伟还是没回来,魏大哥今天下午跟我辞行了,这个宅子平时不会有别人来,你便还以戴伟表妹的身份住在这里。我有时间,就会来看你的。” 雪酣儿挽住他的手,问道:“那你今晚还回去吗?” 黄无施回答道:“我得回去的,不过,我可以后半夜再回去。” 雪酣儿高兴地说道:“太好了,无施,那让我好好服侍你吧!” 黄无施将她抱进房间,宅子里唯一的一个老妈子早已经把热水放好了。两人一起泡入大木桶中,水汽氤氲缭绕在其间。 雪酣儿轻柔地给他擦拭着身体,说道:“无施,遇到你真是我雪酣儿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黄无施说道:“阿雪,你别叫雪酣儿了,叫回你的本来名字吧。” 雪酣儿问道:“无施,你是不是听到雪酣儿,就会想起我的过去?我不想叫回自己本来的名字,我那个混蛋老爹,为了一百两的赌债就把我卖进了青楼。” 黄无施说道:“既是如此,你就叫殷雪吧。我听魏大哥说起过,戴伟的母亲就姓殷。” 雪酣儿道:“好。从此再也没有雪酣儿,只有殷雪。” 黄无施说道:“阿雪,我要你好好努力,为我黄家延续香火,生三个、四个、五六七八个大胖小子。” 殷雪小声应道:“好。” 第7章 为图大计起杀意 季言堂少了两个人,还都是武功高强之辈,一时间显得有些混乱。虽然魏得龙和戴伟都是后面才加入的,看似季言堂还是原来的武师、教头们负责,并没有什么不同。其实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的,戴伟的缺还好补一些,魏得龙的缺却没人可以补上。因为早在魏得龙没有离开天来客、走马帮之前,这季言堂的很多重要事务便都有他帮忙张罗。现在一切由黄无施自己来操持,才发觉力不从心了。 黄无施因为读书不多,江湖经验也不足,所以在领导力方面是极度匮乏的。而且他在囚天岛上结识的那些小门小派的掌门,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人其实根本上不得台面,彼此也早已断了联系了。他唯一靠得住的人脉,兴许就是天来客的几个人了。 想到了这点,黄无施拾掇心情,备好了礼品,准备去拜访孙雅他们。 走马帮的总部大宅,也就是天来客明州分部的核心所在,曾经是黄无施在明州城最熟悉的一个去处。如今再进来,却显得有些陌生。里面的形式、格调都有很大的变化,有种乌烟瘴气的感觉。 他怎么会知道,这里早已成为孙雅和朱仓余的苟合之所。走马帮的帮众们汇报事情,也只能隔着门帘站在外面。如果说黄无施主持的是季言堂,那走马帮现在就是孙雅的一言堂。 除了难得来一趟的韩娜、杜坤、季乾等人之外,孙雅便是天来客明州分部的土皇帝。说一不二、杀伐果决,走马帮上下没人敢违背她的意愿。 而最得宠的,就是这容貌已经尽毁、手还断了一只的朱仓余。黄无施正是先找的朱仓余,有他帮忙在孙雅面前递话,才得以进得这座宅院。 朱仓余的手断了,又安了一只假手,看那个成色,显然也是他们天来客自己的手笔。虽然不能抓握,但肯定也是一件伤敌的利器。脸上则是戴着半边的银质面具,只露出半边脸的朱仓余还是颇有一些英气的。 孙雅听黄无施说明了来意,哈哈笑道:“你说你这个家伙,也真是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娜姐这样帮你,连魏得龙、戴伟都被逐出走马帮了,娜姐、杜潭主、季潭主都还吩咐要帮你。我们来这里也几个月了,你怎么今天才想起来找我?” 黄无施说道:“之前,有魏大哥帮忙,我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来麻烦你们。现在,魏大哥离开了,戴伟也不辞而别,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孤掌难鸣啊,所以,厚着脸皮又来找孙帮主和朱大哥。” 朱仓余心想:当初魏得龙要杀我的时候,你小子一句话也不说,要不是娜姐提前有吩咐过,我又怎么可能还不计前嫌地帮你。 嘴上说的却是:“贤弟见外了,你我是拜把子的兄弟,说这种话干嘛呢?我们这的大门永远都为你敞开着,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们啊。” 黄无施道:“朱大哥,您的话让我更惭愧了。你们都来了几个月了,我都没有好好地邀请你们到我家中好好坐坐,实在是难为情。” 孙雅说道:“都是熟人,就不客套了。你们季言堂在囚天岛上的表现,我们也见到了,与杜潭主预料得相差无几。以你们现在的实力,确实是难有大的作为。” 黄无施低头不语,表示默许。 孙雅接着说道:“你现在缺的无非是两点,最缺的是人,其次是武功,再次是好的兵刃,对不对?” 黄无施点点头,说道:“孙帮主所言极是。” 孙雅笑道:“其实,这些东西,天来客多得是。我刚才说的三点,归根结底也就是一点,那就是钱。人也好,武功秘籍也好,神兵利器也好,只要有钱,都可以买到。你丈人季义翁是明州城有名的富商,若是能动用他的财富,你便不需要以求人的姿态来问我们了,直接买就是了。” 黄无施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一个赘婿而已,哪能随意动用父亲的财物?季家待我不薄,我断不能加害于他。所以,不知是否有其他方式?” 孙雅说道:“其他方式,倒也不是没有,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黄无施问道:“愿意什么?” 孙雅答道:“杀人。” 黄无施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杀人?” 朱仓余道:“对,你没听错,就是杀人。我这里有一份名单,你想好了便可以领了去。名单里的人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层次,你杀任意一个名单里的人,就可以得到一个对应层次的高手,也可以换成武功秘籍或武器,抑或是单纯换成钱。” 黄无施惊诧地道:“却不知这些都是什么人?” 孙雅说道:“这个暂时你不需要知道,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黄无施又问道:“既然你们可以提供名单上对应层次的高手,那为何不直接让你们自己的高手帮你们杀了名单里的人?” 孙雅说道:“这个我纠正一下仓余的说法,并不是每个层次的人杀了,我们都能给到你相应层次的高手。比如杀掉甲乙丙三等的高手,我们就没有相应的高手匹配给你。这时候只能选择多要一些别的,比如相对弱一些的高手或者是钱、武器之类的。另外,之所以我们不自己动手,就是因为我们不希望外人知道这是我们天来客的意思。” 黄无施点了点头,已经基本明白这其中的规则,只是他不知道那份名单究竟长什么样,他也不敢贸然去把名单接过来。因为,一旦接过来,可能就意味着自己彻底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孙雅看出了他的犹豫,说道:“你犹豫是对的,因为这个名单并不是谁都能看的。里面牵涉的人物众多,如果有人接了这个名单,非但没有杀掉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还把名单给泄露了,那这个人就只能死了。” 朱仓余补充道:“应该是这个人,以及他的所有亲人、朋友都会被消灭殆尽。” 黄无施吓得面如死灰,颤抖地说道:“如此,还有谁敢接这份名单?” 孙雅说道:“还有一种退而求其次的方法,你可以说一个你自己的诉求,我们根据你的要求,指定相应的击杀对象,这样的话,名单知道得越少,对你自己的保护就越好。泄露名单的可能性也就越低,泄露之后所面临的惩罚也相应降低。” 黄无施思忖再三,说道:“后面这种方式,似乎还好接受一些。” 孙雅笑道:“既然如此,你不妨说说,你想要获得一个与谁差不多水平的高手,我给你一个对应的暗杀对象。” 黄无施惊道:“等等!会不会有那种情况,我说了一个等级,你给我一个名字,而你给到我的却是我不愿意动手的人,那这种情况怎么解决。” 孙雅赞道:“你倒还真的是深思熟虑,这种情况确实有可能出现。很简单,假如张三是你的挚友,你不想杀他,但是我们给的偏偏就是张三,那相当于你知道了我们的名单了,那按照规定,要么是你自己偿命,要么是你无偿地击杀同一档次的另一高手,并要保证永久保密。” 朱仓余补充说道:“而且,不能因为你知道了张三的名字在我们的名单里面,你自己不愿意杀他,去杀了另外一人,然后偷偷去提醒张三注意提防。这种情况,也等同于泄露名单。” 黄无施说道:“我明白了。” 孙雅问道:“既然如此,有没有打算的?” 黄无施喃喃说道:“我现在就想有人可以补魏得龙的缺而已。” 孙雅道:“你的意思是想要有一个魏得龙实力相当的高手,对吧?” 黄无施还没有意识到他即将签下的是一份生死契约,而是茫茫然点点头,说道:“对!” 朱仓余道:“南山一叶叶南岑。” 黄无施虎躯一震,惊惧地问道:“什么叶南岑?” 孙雅说道:“你的第一个暗杀目标是叶南岑。” 黄无施叫道:“不行,叶南岑不行,他认识我。” 朱仓余笑道:“都说了是暗杀了,你不被他发现不就可以了?” 黄无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道:“不行,这个真不行。” 孙雅接着说道:“蓬莱白塔木非舟。” 黄无施惊呆了,怎么又是认识的,还是渡岙帮的老前辈。他现在特别害怕蒋错,一听是渡岙帮的人,心里就犯怵。但想着如果木非舟也换掉的话,相当于他就得帮天来客无偿杀两个这种层次的人,万一后面的名字还是自己办不到或者下不了手的,意味着无偿帮杀的人会越来越多。当下觉得特别纠结,不知该如何抉择。 左思右想,终于狠下心来,说道:“好,那便木非舟吧。” 孙雅笑道:“到底是干大事的人,还是很爽快的。但我要提醒你的是,杀木非舟是无偿的,如果你要补魏得龙的缺,是否还要再有一个名字?” 黄无施却一时间不敢再说了,他实在是害怕又在孙雅口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但实在不希望这样一无所获,只得试探性地说一句:“却不知孙帮主是否能说一个我不熟悉的名字。” 孙雅哈哈一笑,说道:“这可难为我了,我对你也不是特别熟悉,哪知道哪些是你朋友,哪些不是。” 朱仓余说道:“我倒有一个想法。如果说叶南岑你与他并无太深的交情,只是害怕被他认出来的话,你可以安排人去杀,我们天来客做事,只认结果不看过程,你请人杀与你自己杀,是一样的道理。毕竟,平心而论,叶南岑是该层级中武功较弱的,他是因为名声在外才居于这一层级。换言之,杀他是比较简单的,你如果答应,那你杀了他们俩,就可以拥有两个魏得龙级别的高手。” 黄无施有些心动,但想到叶南岑不怒自威的形象,还是有些害怕,说道:“算了,他我实在下不了手。” 孙雅问道:“那还加人吗?” 黄无施心一狠,说道:“加一个吧!” 孙雅道:“寻鹿渊高手,撒赛群!” 黄无施道:“好!” 离开走马帮总部时,黄无施还听见朱仓余在嘀咕:“要我就选叶南岑,反正你不杀,别人也会选的。” 黄无施自然知道确实如此,但眼下的他确实狠不下这个心来。但要如何去杀木非舟和撒赛群,却也是个难题。 第8章 听说大义巧说媒 李准、叶莎和云绮罗,陪着梓州五姝一起又这般同行了十多天,几个女人虽然都化妆成男人模样,走走停停看看的习惯却不曾改变,一路上见到什么都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忍不住要停下来好好地察看一番。 前几日叶莎、沈蔷、白依依几个女孩各怀心事,还彼此假意心存芥蒂似的,保持着些许距离;后几日也都忘记了设防,几个人又好得像是亲姊妹似的天天黏在一起。 奇怪的是,李准经常私下里找白依依,二人总是神神秘秘地出去,又各自笑呵呵地回来。也只有这时候,叶莎和沈蔷才会觉得心里有些苦楚。不过,对于叶莎来说倒没什么,因为叶莎虽然与他独处的时间不多,但与母亲一起和李准三人一起的时间却特别多。而且她看李准每次约白依依出去的时候,也不藏着掖着,似乎并没有特意避开她的意思,想来并没有什么私情。 但对于沈蔷来说,却不是这个感觉了。她觉得李准和白依依之间肯定是有了别样的情感,而李准每次当着她面把白依依约出去只是为了故意气她。加上那个深夜,她远远地看见李准和白依依一起赏月,还给她送情诗的场景,种种迹象前后对比,更加做实了她的猜测。 这日,几个女孩正自嬉笑着慢慢向前,本来已跑出老远的李准又折回来叫了白依依与他一起前去,二人一路小跑来到一座拱桥前,桥南面聚集了许多人,正围着听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说书”呢。说是“说书”,但内容却全然不曾听过,似乎并不是什么传说、神话,亦不是什么历史故事。倒像是说的一些江湖传闻和近日发生的新鲜事件。 白依依听了一会儿,就听那乞丐说道:“却说萧盟主视金钱如粪土,得了五万两银票根本不曾在意,直接交与了本帮长老,使其马不停蹄便给张大夫送去,只道是助他行医赠药,造福乡里。” 围观之人大声喝彩,齐声高呼“好”、“萧盟主真乃当世豪侠”等赞誉之辞。 白依依也听得心热,不由自主对萧盟主心生敬佩之情。但仍是不明就里,问道:“臭弟弟,你特意跑来,就是为了让我听萧盟主仗义疏财吗?” 李准笑道:“你说巧不巧?我和姆妈、叶莎来的时候,适逢大雨,就借宿在这个张希先生家中,他也与我们说起了萧盟主差人送银票的事情。” 旁边有人听到,忙大喊道:“萧盟主仗义疏财,侠名远播!这位小兄弟不久前就正巧借宿在那位大夫家中,还听张大夫亲口说了这件事情。由此可见,这位丐帮兄弟所言,句句属实啊!” 那丐帮之人不满地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堂堂丐帮,岂会虚言?萧盟主义薄云天,为国为民,天地可鉴,岂容怀疑!” 白依依问道:“李准,既然这么巧,你怎么不叫上你的好莎莎一起,干嘛牵我来此啊?” 李准说道:“白兄,莫着急嘛,自然有我的道理。” 说着掏出五两银子,递给那个乞丐,说道:“这位丐帮大哥,这点钱你拿着与你们帮中好友一起,买些好酒好肉吃吧。” 那乞丐接了银子,笑逐颜开,问道:“不知这位仗义疏财的小英雄怎么称呼。可有什么事要我丐帮帮忙的?是找人,还是寻物?” 李准说道:“都不是。方才我听你说十里铺英雄擒贼的故事,觉得甚是精彩,一时间觉得还不够过瘾,特乞这位丐帮英雄再说一次。” 那乞丐闻言笑道:“原来如此。这点小事,哪消得这许多银两?” 李准说道:“银两是与丐帮英雄吃酒的,并不是听书的。” 乞丐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说道:“要说英雄,我老乞丐可称不得英雄。话说二十天前,洪州有名的采花贼,江湖人称夜白狐的华晨风潜入江州,因其早被通缉,不敢在城中落脚,又不想去山野受罪,便落脚在了十里铺这个人货往来必经之所,这里酒肆林立,商铺众多,既有城中的繁华,又不似寻常村落般萧条。歹人逃到此地,只需看准了几家商贾,轻易便可抢掠一些银两,而且鱼龙混杂极易躲藏。这华晨风便是在十里铺抢了些钱,每日在酒家吃得自在逍遥。但这人诨号既叫夜白狐,自然藏不了几分骚气,不几日便耐不住性子,阴潜入一户人家,奸污了一对母女。官府闻讯赶来,却根本抓不到人。如此接连三天,又有三名黄花闺女遭了毒害。当此之时,出门在外的江州首富之子尹歌笑正好回来,此人号称铜栈山战神,虽有富甲一方的家世,却非寻常纨绔子弟。听闻此事,立时火冒三丈,当即组织了铜栈山兄弟十多人,各自埋伏在家中有闺女的人家中。这十多人,个个都武艺高强,侠肝义胆。果然,当晚,这夜白狐便刚巧进了尹公子所在的那户人家中。原先各人已经约好了传讯方法,一旦发现,便是十多人合围。但那尹公子大号铜栈山战神,又岂是泛泛之辈,不等其余兄弟们感到,一对淬银双枪,已经把那夜白狐华晨风双手钉在了墙上!” 李准大喊一声:“好!” 乞丐接着说道:“可不就是好嘛!众人赶到之时,尹公子嫉恶如仇,早已一脚踢烂了那淫贼的肾囊,疼得淫贼哭爹喊娘,赢得街坊齐声赞扬!” 李准又随声附和道:“好!那这淫贼后来怎么处理?” 乞丐说道:“淫贼自然是扭送官府严惩,尹公子得了一千两赏银,分文未留,全数送与那四户遭了劫难的人家。可怜那四个黄花闺女,白壁蒙羞,寻死觅活,也是尹公子聘了她们去了尹家绣坊做工,还给她们说了亲事,这才保全了性命。” 李准说道:“这尹公子真的是太重侠义了。这位丐帮大哥,我问一下,尹公子擒贼当晚,所救下的那位姑娘,蒙此大恩,还不以身相许?” 乞丐说道:“那姑娘自然是想要以身相许的。但她也知道身份悬殊,只说要委身于尹公子作妾,未敢说嫁与他做妻。只是,尹公子急公好义,行侠仗义不存私心,婉言谢绝了。” 李准拱手说道:“这位尹公子真的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十里铺擒贼,听得是荡气回肠。谢谢丐帮英雄传颂!” 说完,当即牵了白依依便走。 白依依含羞笑道:“臭李准,你什么意思啊?” 李准故意盯着她的眼睛看,笑着说道:“白姊姊,怎么样?我尹大哥英雄吧!” 白依依捶了他一下,说道:“就这点事情,你听一遍,早就记得烂熟于心了,还要假意让那位乞丐大哥再说一遍。” 李准笑道:“那从他人口中听得才更真切嘛。要是听我说,你铁定要不信了。” 白依依说道:“你也知道自己讲话口若悬河,满嘴胡言,添油加醋,极不可信啊?” 李准不服说道:“有吗?我哪是你说的这种人?” 白依依笑道:“就是,你就是。” 白依依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心里却是对尹歌笑极为赞赏,只是李准这家伙盯着她眼睛看,看得她脸颊发烫,不敢表达出欣赏、喜悦之情罢了。 李准又说道:“白姊姊,你刚才听说那姑娘要以身相许,是不是吓了一跳。” 白依依闻言害羞,假装要打他,说道:“臭李准,你还说。” 却听远处叶莎喊道:“李准,你们跑那么前面干嘛去了?等等我们。” 白依依小声说道:“这下好了,莎莎妹妹肯定误会咱们俩有什么私情了,且看你怎么跟她解释。” 李准说道:“应该不会吧。我跟姆妈说过要把你介绍给我尹大哥的事情的,就不知道姆妈跟莎莎说没。” 白依依突然挽起李准的手,故意向前走去,说道:“最好没说,急死你。” 李准欲把手抽回,却被白依依紧紧挽住,急忙说道:“姊姊,我待你这么好,你怎么这样害我?” 白依依笑道:“就许你捉弄我,不许我害一下你啊?” 李准急得满脸通红,求饶道:“好姊姊,我错了,等下我请你吃好吃的,快放过我吧。” 白依依乐得偷笑,放开挽住李准的手,说道:“这还差不多。” 叶莎和沈蔷、褚鹤一起赶到他们身旁,云绮罗和柳玉浓、杨欣月兀自落在了后面。 叶莎问道:“臭李准,依依姊,你们......” 白依依说道:“这个李准,非要拉着我过来听什么说书,说那乞丐讲的萧盟主给张大夫送银票的事情。他跟我说,你们之前还借宿过张大夫家。我不信。” 叶莎点点头,说道:“是借宿过呀。可是我刚才看你们挽着手......” 白依依说道:“莎莎妹妹,你误会了,这不是中午吃得少嘛,饿了,跑几步居然觉得发昏,就让李准扶了我一把。他刚还说去买东西给我们吃呢。” 叶莎将信将疑,问李准道:“是这样吗?” 李准羞红了脸,点点头说道:“是这样呀。” 沈蔷嘀咕道:“花言巧语,哼......” 李准脸红耳热,不敢逗留,急忙跑开,说道:“我去给你们买些吃的。” 第9章 如斯雨夜诉真情 要说无巧不成书,确实不错。李准等人坐船渡河,船至河心之时,又突逢瓢泼大雨。当此之时,无论进退,时间相差无多,停在河心则是万万不能。李准当机立断,赶紧招呼船夫往河对岸冲去。 这雨来得急,风也刮得蹊跷。一叶扁舟在这漫漫大河中,真是险象环生。所幸这行船的老头确实也见过些风雨,纵然暴风骤雨,依然沉着冷静,硬是顺利地将众人送到了河岸。李准众人下得船来,衣裳已经尽湿,互相看着彼此的狼狈模样,兀自觉得好笑。 船夫把船固定好,说道:“这么大的风雨,你们可有去处?” 正说完,雷声大作,雨势更猛。众人均呼好险! 云绮罗说道:“老丈,您自己可有去处?” 船夫说道:“小老头家就在前边不远,却不劳尊客担心。” 云绮罗说道:“那便无妨。前边不远,张希大夫,与我们有些交情,我们这便去他家里借宿。” 船夫说道:“如此就最好了,张大夫宅心仁厚,你们与他交好,必定也是急公好义之人。” 当即互相作别,各自奔走。李准牵着叶莎的手,跑在白依依身旁,大声喊道:“莎莎,白姊姊,这就叫缘分,我下午还与白姊姊说了借宿张大夫家中之事,不想今晚又要去叨扰他了。” 沈蔷看他们三人如此亲昵,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呆呆地站在大雨之中。褚鹤跑出几步,看她还杵在原地,赶忙回头牵着她向前跑去,追上前面的人。 因为风雨缘故,天色暗得很快,已是掌灯时分。张希开门来见是云绮罗和李准等人,忙招呼他们进屋。又叫老妈子赶紧去煮姜汤,烧开水,还在厅堂放了一大盘炉火。 七个女子本来全都是男装模样,经此大雨,妆容不再,都恢复了女子容颜,个个容貌清丽脱俗,各有不同的窈窕身姿。又兼此时浑身湿透,不施粉黛,更有别样风情。 张希说道:“说来惭愧,在下妻子逝世多年,家中只有我和老妈子二人,实在不敢将我二人衣物交给各位姑娘穿,你们可将行李中的衣服放在炉火上快速烤干,围坐在炉火旁免得着了风寒,我去厨房帮忙煮些姜汤。” 众人自然知道,他是正人君子,厅堂中七位女子均是衣裳尽湿,虽然并不薄透,却也能看出些玲珑身段。他一个男人,自然不便同处其间。 李准见张希说一句话便退出去,连忙也说道:“姆妈,各位姊姊,你们在这里烘烤衣物,我去问张大夫借一件干净衣裳换了,帮忙他们多煮些热水。稍后你们都泡个热水澡,祛一祛风寒。” 说完赶紧也退出屋外,去厨房找张希去了。 张希见他出来,忙说道:“小李准,你衣服都湿透了,为何不在里面烤火,跑外面来做什么?” 李准说道:“张大夫,我问你借一身衣服先换了,然后帮你们一起忙碌呀。” 张希拍了拍脑袋,笑道:“哈哈,怨我,怨我。我只想到几位姑娘不便穿我的衣物,却把你给忘了。当即带着李准,去取了一身干净衣物,让他换了先。” 李准换了衣物出来,张希拍手赞道:“不愧是杏林中人的子嗣,你穿我这身衣服的风度气质,果真像一个济世为怀的药师。” 李准笑道:“张大夫过奖了,您才是悬壶济世之人,我一点医理也不懂,就是个瞎胡闹的小孩罢了,我去厨房帮忙烧火吧。” 张希说道:“不用了,我刚才去,老妈子还嫌我碍手碍脚呢。咱们一老一少,便在这门外,说些家常好啦。” 李准应道:“好吧。张大夫,说来您可能不信。我下午在城里遇到一个说书的乞丐,他就说到了萧盟主给你送银票来的事情呢,你说巧不巧?” 张希诧异说道:“竟有这事?上次送钱过来的那人,确实是一个乞丐。” 李准说道:“那人是丐帮的长老。想必萧盟主本来并无心宣扬的,但是丐帮的英雄们感喟萧盟主的大义,自发地为其传颂吧。我还听到他们传颂我另外一位义兄在江州抓捕采花贼的事迹呢!” 张希说道:“原来如此。想不到小李准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有那么多了不起的朋友。我四十多岁,却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庸医。” 李准说道:“张先生,且不能这么说,您是我很尊敬的一位大夫。可以数十年如一日,不求回报地帮助他人,这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 张希笑道:“能得少侠一赞,足以告慰平生。” 忽听叶莎探出头来喊道:“李准,姆妈让你进来一下,沈蔷阿姊晕倒了。” 李准闻言,也顾不上厅堂中众女正穿着湿衣服围炉烤火,赶紧跑进去,进了云绮罗和沈蔷所在的房间。却看云绮罗坐在床前,沈蔷盖着被子趴在床上,只露出一个脑袋。床前的椅子上挂着沈蔷的衣物,还在滴答滴答滴着水。 李准焦急问道:“姆妈,沈姑娘怎么样了?怎么会突然晕倒啊?” 云绮罗说道:“心事过重,郁结于胸,又遭受了这么大的风雨,人便突然间变得虚弱,所以病倒了。” 李准问道:“怎么会这样?那有大碍吗?” 云绮罗笑道:“有姆妈在,你还不放心啊?我给她施了针,祛了寒毒,已经无大碍了,只是恐怕要休息两三天了。” 李准说道:“哦,那就好。可是,姆妈,你把我叫进来,却是为何?” 云绮罗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沈丫头这点心事,都是因你而起,她方醒,便唤得是你的名字。所以,你陪她说说话,对她恢复有帮助。” 沈蔷轻声说道:“谢仙姑救命之恩。能不能容许我跟李准单独说些话?” 云绮罗说道:“不用客气。你们说吧,但你现在身子虚弱,也不要说太多了,早点休息。” 说完便退了出去,还把门也带上了。 李准看着她虚弱的样子,觉得有点心疼,说道:“沈姑娘,你有什么心事啊?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沈蔷说道:“李准,你叫我沈蔷,好吗?” 李准说道:“好的,沈蔷。你怎么了?” 沈蔷因为趴着,说话有些不便,轻声说道:“李准,你难道想看我一直这样趴着跟你说话吗?帮我坐起来吧。” 李准说道:“可是你......” 他看到椅子上挂着沈蔷的衣物,自然知道现在被子里的她其实是一丝不挂的,所以才这般犹豫。 沈蔷吃力地笑了笑,说道:“这不是有被子嘛,你怕啊?” 李准说道:“不怕,就是觉得有些唐突。” 沈蔷说道:“没事的。” 李准小心翼翼地将被子边缘塞到沈蔷身子底下,将她用浑身卷起,确保不会有肌肤露出来之后,方才将她连同被子一起抱起,翻了个身坐起。脸早已经红得像是较劲了朱砂桶似的。 沈蔷裹着被子坐着,看着面红耳热的李准,虽然仍然很虚弱,脸上却已不像刚才那般苍白,稍稍有了些血色。笑着说道:“李准,我们有很久没有独处了。” 李准站在床前,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着她不是,不看她更不是......一时间,显得有些窘迫,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却忽然觉得一只冰冷的手从被窝里伸出,牵着他的左手,轻轻扯了一下,示意他坐下说话。 李准坐在床沿,看着她纤细惨白的手臂,觉得她没有放手的意思,就用双手把她的拢在其间。说道:“你手怎么这么冰冷?” 沈蔷说道:“手冷没什么,你这几天这样冷落我,我心冷才是真的。” 李准说道:“我没有啊。沈蔷,你是好姑娘,我和莎莎早有婚约,虽然我们都还没到结婚的年龄,但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怕有负于你,所以才刻意保持距离。” 沈蔷说道:“为什么会负我?像你这样十四岁便夺金令的少侠,三妻四妾有什么奇怪的。我又不在乎名分,我可以给你作妾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听沈蔷这么说出来,李准反而觉得轻松了。笑着说道:“沈蔷,承蒙看重,我很感激。记得那晚我跟你说的吗?我说,能做到一生只爱一个人,便已经是最爱了。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做到,但总不能还没开始,便放弃了吧,这样对莎莎不公平。你觉得呢?” 沈蔷说道:“嗯,我觉得也是,你若不是这样的人,我也就不会喜欢你了。” 李准不知道她这么说的意思,问道:“可这样,你就是负了你了吗?” 沈蔷说道:“你能让我这样喜欢着,便没有负我,究竟有没有和我在一起,我也不在乎。” 李准惊道:“我李准何德何能,让你这样绝美的仙女为我蹉跎了岁月。” 沈蔷说道:“我愿意,要你管。可是李准,你为什么对我撒谎?” 李准讶异地道:“撒谎?我没有啊。” 沈蔷说道:“你说和莎莎妹妹有婚约,要和其他女孩保持距离。为何却对白妹妹那么亲昵?” 李准闻言笑道:“原来是这里误会了。那是因为我想把白姊姊介绍给我尹大哥啊。” 遂把他怎么向白依依鼓吹尹歌笑的好种种事情都与沈蔷说了,逗得她连连发笑,气色也好了许多。 第10章 多情岂是薄幸名 李准见沈蔷的气色见好,手也比原来暖和了很多。便即说道:“沈蔷,姆妈说你不要说太多话,要好好休息,要不我先出去了。” 沈蔷把他手握紧,说道:“我不说话便是,我听你说。” 李准说道:“可是,咱们男女有别,共处一室,总不好吧?” 沈蔷笑道:“我都虚弱成这样了,咱们便共处一室了,难道还能发生什么不成?” 李准没有办法,只能任她这么牵着自己的手。却听屋外叶莎喊道:“李准,沈蔷阿姊睡了没,饭好了,她要是睡了,你出来吃饭吧。” 沈蔷说道:“莎莎妹妹,我还没睡呢,有我的饭吗?我也想吃点,你能帮我拿进来吗?” 不一会儿,就看叶莎红着脸进来,也不看他们俩,只把饭菜放在桌上,又将沈蔷的干净衣物放在床上,低着头便出去把门又重新掩上。 李准说道:“沈蔷,你先吃吧,我也出去吃点。” 沈蔷笑道:“莎莎妹妹拿进来的是两人的饭菜,你喂我吃,你自己也在里面吃。” 李准有些为难,但又不好拒绝,回身去拿饭菜。 沈蔷说道:“莎莎妹妹吃醋了,你是不是心疼了?你不要心疼。你要想,往后的大部分时光里,都是我吃她的醋呀。” 李准不置可否,夹了些饭菜,喂沈蔷吃了一口。嘀咕道:“你呀,真是个奇女子!” 沈蔷吃了些饭菜,方才说道:“不这样,我怕你把我给忘了。我吃好了,你帮我穿衣服吧。” 李准吓得筷子都差点掉地上,说道:“这怎么可以?” 沈蔷捂嘴笑道:“堂堂囚天令主,以飞刀作剑,同时击败两个顶尖高手,竟然连筷子都拿不住。” 李准晃过神来,知道她在逗自己,笑着说道:“你别逗我了,我什么令主啊,还不是被你给拿捏了。” 沈蔷伸手轻抚了一下他的脸颊,戚戚然说道:“我哪里能拿捏了你啊,往后我这条命都在你身上了。” 李准忽然觉得有点心疼,说道:“沈蔷,你何苦呢?” 沈蔷拾掇心情,笑了笑,说道:“我怎么能真留你在我房中过夜呢?你出去让莎莎进来给我穿衣服吧,我准备休息了。” 李准出来,唤了叶莎进去,忙到屋外去透气。白依依、褚鹤、柳玉浓、杨欣月都围过来询问沈蔷的情况。 李准说道:“没事,有我姆妈在,怎么会有事呢?” 她们还待再问什么,却听云绮罗说道:“对我,有我在,怎么会有事呢?” 几人见云绮罗过来,自然知道她有事要与李准说,便都识趣地去到了一旁。 云绮罗拉过李准,说道:“经过你一番疏导,她应该很快便好了。” 李准心中有愧,小声说道:“姆妈,我......” 云绮罗说道:“好啦,没事。这是你和她之间的缘分,怨不得你。” 李准素来尊敬云绮罗,既把她当成是最敬爱的长辈,也当她是很好的朋友,便一五一十地把沈蔷与他的心迹说与她听。 云绮罗听她说完,道:“这沈姑娘确也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就像你说的,只是委屈了她这般为你蹉跎了岁月。” 李准说道:“去年过年的时候,在落霞镇我二哥的家中,他跟我聊到了肖青女侠和杨岚隐士的故事。他说,肖青女侠之所以终身不嫁,并不是因为爱而不得看破红尘,而是因为见识了不一样的天地,认识了不一样的人,心境更豁达了。我在想,沈蔷阿姊现在会喜欢我,不过是因为她没有去见更多的人罢了,以后她遇到更喜欢的人,也便不会为我而感到自苦了。” 云绮罗说道:“你二哥果然是一个有着真知灼见的高手。但我觉得这沈姑娘却不是一个容易改了心中想法的人,她很执着。以后的相处过程中,只要不做对不起莎莎的事,其他时候你就待她好一些。这姑娘也挺不容易的。” 李准闻言,大受感动,觉得云绮罗真的是一个极其善良的人。当即说道:“姆妈,你该不会真的是天上的仙女吧?怎么这么善良呢?” 云绮罗笑骂道:“臭小子,就会哄姆妈开心。” 李准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姆妈,你教我医术吧。” 云绮罗问道:“怎么忽然想学这个了?” 李准说道:“上回跟吉哲、范因打的时候,要不是因为您事先给了我解毒丸,我肯定输了。今天,如果不是有你在旁边,沈蔷也危险。那我以后总不可能每时每刻都有姆妈陪在身边吧——虽然我希望一直可以陪在姆妈身边侍奉,所以......” 云绮罗说道:“也好,本来这些我是想教给叶莎的,但是这丫头太贪玩了,而且她更喜欢跟她爹学做菜。教给你也好,你悟性高,学东西快,说不定还能有所突破。而且你学会了,也能教给她。将来姆妈不在了,也放心你照顾她。” 李准说道:“姆妈,你说什么呢,怎么能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云绮罗笑道:“生老病死,本来就是寻常之事,谁都有死的时候,也都有老的时候,怎么是不吉利呢?” 李准说道:“可我还是不想姆妈说这种话。” 云绮罗抚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好。姆妈不说便是。你去沈蔷房里看看,莎莎怎么还不出来啊?” 李准说道:“这......她进去给沈蔷穿衣服,我进去不好吧,万一还没换好呢。” 云绮罗笑道:“这么久了,早换好了。就算真给你看到了什么,你这沈姑娘也只会高兴的。” 李准依言去敲门,问道:“莎莎,你在里面干嘛呢?姆妈叫我来看看你。” 叶莎道:“你进来吧。” 李准进得房中,见沈蔷换好衣服,赤脚坐在被子上,叶莎坐床沿与她双手握在一起,似乎刚说完什么悄悄话。李准见二人这样看着自己,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挪步走到床边,掀起被子一角,盖住了沈蔷的纤纤玉足,然后坐在叶莎身旁。 沈蔷笑道:“怎么样,是我赢了吧?” 叶莎骂道:“这个胆小鬼,真没用。” 李准不明所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叶莎说道:“沈阿姊猜你不敢看她脚,肯定会拿被子把她脚盖住。” 李准分辩道:“什么嘛,我是看她刚受了风寒,脚露在外面不好,所以才给她盖上。” 沈蔷听了,更是笑靥如花。 叶莎嘟嘴说道:“连你会怎么分辩的话,也被她猜到了。” 沈蔷笑道:“妹妹,你也看到了吧?这小子就是这样,有贼心也没贼胆,你对他就放一百个心吧。好了,我要休息了,你们也去休息吧。” 叶莎说道:“才不担心他呢。姊姊,你好好休息吧。” 李准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说了些什么,竟然可以那样和谐地共处。不过既然跟云绮罗也说开了,叶莎也总是让他去照顾沈蔷,接下来的两天里便也不再刻意避讳,每时每刻悉心照料,果真如云绮罗说得一样,第三天便完全恢复了。 离了张希的住处的住处,意味着离檀林也就只有半天的路程了。李准有一些近乡情怯,几个女孩也有些依依不舍。毕竟从当初码头遇见,到如今临近分别,约莫一个月的时间里,几个人朝夕相处,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 一旦分别,相隔两三千里,更有绵延群山隔阻,也不知是否还会再见。尤其梓州五姝,最小的白依依也已十八岁;沈蔷、褚鹤则是刚过了十九岁;杨欣月、柳玉浓都二十二三岁了。若不是因为五个人都是家中独女,又深受父母宠溺,否则早已到了嫁人的年龄。难得任性一回,偷跑出来参与囚天争锋,多半已是最后一舞,都不知道往后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 李准也考虑到这点,便邀请她们去檀林再住上几日,众人欣然应允,嘴上还说着是金令令主相邀,不敢有违。 李准自然不会计较她们的“取笑”,可把李岱、倪娅二人给惊呆了。这李准陪着云绮罗、叶莎二人出去,竟然又带了五个姑娘回到庄中,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尤其是倪娅,忙偷闲把云绮罗拉到一旁,询问事情的原委。 云绮罗笑着道出几个女孩的来历,也说了沈蔷、白依依等人的事情,说得倪娅目瞪口呆,惊诧不已。 云绮罗故意说道:“你这个儿子呀,太招女孩喜欢了。我寻思着,他以后指定还要纳妾的,我可把话说在前头,我莎莎年纪虽轻,却是最早说定的亲事,你们可别亏待了她。” 倪娅笑道:“姊姊说笑了,我们檀林李氏,可没有纳妾的家风,你大可放心的。” 云绮罗说道:“那也不一定,檀林李氏也没有在囚天岛夺魁的历史,结果这小子十四岁就已经是囚天令主了。所以,过往的经验,不能作为参考依据。” 倪娅顾左右而言他,说道:“你说到这个我倒想起来了,臭小子答应了莎莎要拿金令装点出一间金屋的,走,我们这便去拿。” 云绮罗捂嘴笑道:“也好,也让那些女孩嫉妒一下我们莎莎。” 第11章 杀念本因贪念起 从走马帮回来已经半个月了,黄无施整天心神不宁的。当时忘了问一下有没有时间限制,是拿到名单在一定的时间内必须完成暗杀任务,还是只要确保自己不泄露名单内容就没事?这些内容当时没有问清楚,如今已经过了十多天,也就不想再去问了,想着既然泄密的风险已经那么大,应该在时间上没有硬性的要求,否则那些拿了全部名单的人,也不可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杀光所有的人。总而言之,黄无施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说白了就是,哪怕真有时间期限,自己不知者无罪,只能怪孙雅和朱仓余没有提前告知。这样,也可以给自己留有斡旋的余地。只是,领了名单,却不动手,显然不是他做事的风格。 当下最主要的问题是木非舟、撒赛群,这二人绝非等闲之辈,要想杀一个已是不易,杀两个有多艰难就更不用说了。黄无施甚至产生一种疑虑:想不到,魏得龙在江湖中的实力原来已经可以和木非舟相提并论。莫非平常他对我多有相让?否则一个跟木非舟这种渡岙帮的第二高手同一层次的人,怎么可能打不过我呢。 一想到这个,黄无施内心就更加狂躁,忍不住就会想起魏得龙与黄洛真之间的那层关系。继而便浑身不自在,在家里与母亲黄洛真抬头不见低头见;在季言堂也会想起魏得龙;本来还能去殷雪那里温存一番暂时缓解一下紧张情绪,但现在殷雪住的地方本来是魏得龙和戴伟住的。 真不如晚一段时间再替她赎身,让她在醉花坊多呆些时日,多做几天雪酣儿。这样,自己还有一个诉说心事的去处。 如此自我拉扯,黄无施终究还是在三个地方做了取舍,选择去殷雪那边坐一坐。毕竟,那个房子买来,魏得龙和戴伟也没住多长时间。最主要是还有一个殷雪来服侍他,可以让他暂时忘了烦恼。 到了地方,还没进门,却看老妈子焦急地等在门口。说是季家上午有人来,告诉她早些做打算,这套宅子可能要卖掉。原来是季伯当老爷子这人向来迷信,跟季可言聊天时无意中得知曾经季言堂最得力的帮手魏得龙去了其他城市不回来了,另一个独臂高手戴伟也不知所踪。而这套宅子当时就是为了安置此二人而买的,老爷子觉得这个宅子不旺家,许是风水不好,打算把它亏点钱卖了。 黄无施忙问道:“他们可曾进屋去看了?” 老妈子说道:“那倒没有,他们来时挺匆忙的,只在门口与我说了几句,便即走了。” 黄无施问道:“你没说夫人住里面的事吧?” 老妈子答道:“老爷您吩咐过,我自然不会说。只是,这宅子卖了,老婆子我就没了生计了,还求老爷收留,有份工钱就行,洗衣做饭,我什么都干。” 黄无施说道:“老姑,之前我记得问过你怎么称呼,你说过一遍,我给忘了。” 老妈子说道:“老身武黄氏。” 黄无施点头说道:“哦,对对对,也就是说你本来姓黄,夫家姓武,那与我还是本家。这样,你只要嘴巴严一些,我自会让你一直在这个宅子里服侍,工钱也不会亏待了你的。” 武黄氏忙道:“谢老爷,谢老爷。” 黄无施摆了摆手,进了屋去,直奔殷雪房间。见殷雪正自发呆,并未发觉自己,便突然走到她身边,将她一把抱住。 殷雪吓了一跳,再看原来是黄无施,立时喜上眉梢。嗔道:“你怎么这许多天都不来见我?” 黄无施说道:“这些天,季言堂和府中事情都比较多,因而怠慢了娘子。” 殷雪说道:“既然这么忙,怎么这会儿又来了?” 黄无施笑道:“再忙也不能耽误了传宗接代的大事啊。” 殷雪笑骂一句“无赖”,便即把头埋入他的怀中。二人一番温存,互相依偎着靠在床头。 黄无施眼神迷离,叹道:“哎~” 殷雪问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叹气了?” 黄无施说道:“官府出巨资悬赏,要求击杀两名大盗,我想揭了这个官榜,却又有些为难。” 殷雪说道:“我们生活很不错啊,干嘛要去冒这个险?” 黄无施说道:“你之前曾说过,不想用季家的钱,我也一样。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小窝,却没有来钱的营生,难免会坐吃山空的,我怎么能委屈了娘子你呢?” 殷雪问道:“你说的为难之处是指什么?” 黄无施说道:“官府要求同时击杀了他们两人才行。杀一人没有奖金,还必须得两人都是我抓的才有奖励,一旦有一人是别人所杀,我这份奖励便没有了。” 殷雪说道:“那你跟别人合作不就行了?” 黄无施摇了摇头,说道:“真是这样就好了,问题就在于我们无法保证差不多时间完成击杀,而且要杀这二盗的兴许大有人在,我也说不准谁杀了其中一人。” 殷雪问道:“也就是说,最好的情况是把他二人赶到一起,同时击杀?” 黄无施说道:“你说得对。可这二人本来就没有什么联系,怎么使他们二人在一起?再有就是,他二人若当真在一起,我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殷雪说道:“那也不一定的,他二人在一起,你可以让他二人自相残杀,你再渔翁得利;也可以你先与一人合力击杀另一人,回头再杀合作之人,这样兴许就简单得多。” 黄无施闻言一震,殷雪所说虽然没有实际的计策,却提供了一个方向,若真能施行其一,确可以事半功倍。当即觉得喜出望外,又抱起殷雪一阵亲热。 忽然,黄无施想起武黄氏所说之事,便告诉殷雪:“咱们现在这个宅子,是我那丈人爹出钱买的,现在打算亏钱处理掉。我想以你的名义,把这房子买下来,这样的话,他们便不再会再来这里,我们也可以更安全的生活在一起,你觉得怎么样?” 殷雪说道:“只是,我的私房钱加上随身的首饰加一起,也不到一千两。却不知买这个宅子够不够?” 黄无施笑道:“你的钱你自己藏着,我哪能让娘子掏钱买房。这宅子当初买的时候确实是九百两左右,现在季家急着处理,应该五六百两就可以拿下。我还有两千两左右,买完房子还有富余。也够我们好好生活一段时间了。” 从殷雪处出来,黄无施立马着手买房之事。他先找了几个乞丐,教他们说些子虚乌有、怪力乱神之事,让他们有意无意中传播出去;又以魏得龙、戴伟都是自己好兄弟为由,主动揽过了卖房的任务。最终,季伯当火急火燎,就是想早些把这种邪秽、不祥的宅子早些处理掉,仅以四百两的价格便把这套宅子卖给了殷雪。 可笑的是,黄无施把四百两银票交给季伯当的时候,他竟然觉得不祥之物换来的银票也不干净,让他找个寺庙捐了香火钱最好。黄无施自然不会去捐钱,只是感觉空折腾了一番,相当于一点钱也没出,就使这宅子归了他和殷雪,实在是幸事一桩! 再想到季家人从此不会去那套宅子,自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与殷雪幽会了,更加志得意满,喜不自胜。 至于木非舟和撒赛群的事,根据殷雪提供的思路,黄无施也有了初步的方向。前一年的囚天争锋,渡岙帮与寻鹿渊有一场极为惨烈的较量。虽然这二人并未有直接的交锋,但是却可以通过各自所在的门派做些文章。只要不惊动了蒋错,问题就不大——至少黄无施是这么觉得的。 通过买这套宅子的事情,黄无施越发明白了人言可畏的道理,想着自己一定要有这样的一股力量,可以适时地给自己散布一些消息。乞丐、盲流之属,显然是最适合的人选。但这些乞丐,断不能是丐帮弟子,只得听信于自己一人,否则就会失去了控制。 他忽然想起当初魏得龙跟他说的“善弈者谋势”,确实,人在江湖,有时候武功并不是最重要的,造势有时候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而拥有这样的一股力量,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需要耗费不少的时间和财物。一想到这里,愈发觉得钱之为物,当真是好东西。可惜,季家的庞大家业,却不是他所能支配的。否则,何愁自己大事不成! 继而想到,早知道自己就应该多要几个“癸”等的名单,这些人更易杀之,也可以趁机赚取一些收入。如此赚人、赚钱,两不耽误。 忽又想起了当初季伯当所说的话:等他百年之后,季家的家业便是女儿女婿的了。若是这样,何不让这个“百年之后”的期限提前?届时只剩一个季可言,还不任凭自己发落。 一念及此,黄无施自己都不禁打了个寒颤:我怎么脑子里净想着杀人之事了? 第12章 南山一叶殇魂夜 自从想到可以杀了季伯当独占季家家产之后,黄无施变得有些魔怔了。他有些怨恨自己怎么没有早一点萌生这样的念头,如果早早的便有季家的家财做支撑,直接去雇一些实力更强的高手助阵,季言堂肯定不会输得这么狼狈,说不定还能登上火岩塔。 当然啦,如果没了季伯当在季家主事,季言堂肯定早换了门楣了。黄无施这么想着,越发觉得应该当机立断,早一些取了季伯当的性命。 季伯当虽然并无武功,也没有保镖在侧护驾,但是他太过富有,又有义翁贤名。平日里出门,免不了一群人前呼后拥。有些是受了他帮助的明州百姓前来报恩,有些是经他点拨迷途知返的喽啰往来道谢,亦有想与他在生意上有所合作的商贾和那些要靠他的季家商行撑政绩的大小官员。 黄无施跟踪了几天,发现在外面人多眼杂,实在是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似乎只能在季府下手了。但他也知道,这绝对是下下之策。 要说,也难怪季伯当是一个极端迷信之人,每天都要找人占卜算卦测吉凶也便罢了,他自己本身也是一个特别敏感的人。就是这么一个毫无武功的六旬老者,被黄无施接连跟踪了几天,虽然隔得甚远,却已然察觉有些不对。隐隐约约感觉有人要暗害他,找了几处算命的问了,也都说近日恐有血光之灾。 季伯当虽然在招婿的时候曾假意托孤,却是一个特别惜命怕死的老头,毕竟,这么多的家财还没有好好享受,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于是乎,便亲自来到季言堂找黄无施商议,让其每日派季言堂的武师跟随左右,确保其安全。还特意叮嘱这事情千万不能让季可言知道,以免动了胎气。 黄无施不敢怠慢,每天安排五个得力的手下陪着,二人在明,三人在暗,势必保护季义翁的人身安全。 说来讽刺,自己的得力手下,防得却是自己,黄无施想想都觉得滑稽。当然,黄无施本来也没想过要在这时候下手,自己的人贴身保护季伯当的安全,倒给他此后置身事外打了一个很好的掩护。 季伯当觉得在黄无施安排人保护之后,那种危险的感觉便解除了,这更加让他确信当真有人要害他的事实。 但他还是商人本性,不容易轻信他人:在外面有人贴身保护可以接受,回到家中实在是不愿意这些外人跟在左右。甚至于他也想过,不能把自己的切身安全,完全交托于黄无施和季言堂的人。 所以他想到了叶南岑,自己的好朋友,同时也是江南极富盛名的大侠。 当黄无施看到叶南岑又一次出现在季伯当旁边的时候,一时间觉得很是诧异,惊讶程度不亚于第一次在季府相见。 而叶南岑的到来,无疑给黄无施的暗杀计划带来了更大的阻力,却也给了他一个一石二鸟的好机会。 次日,黄无施便找到了孙雅,说明了来意。恳求她同意,原先他说了不杀叶南岑的话作废。如此,只需要杀了叶南岑、木非舟和撒赛群,他就可以一举拿下三个实力与魏得龙相当的高手。但他并没有告诉孙雅,杀了叶南岑,意味着他刺杀季伯当的计划也已经顺利施行。 孙雅同意了他的请求,毕竟,站在天来客明州分部的角度上看,这是他们与黄无施的第一次合作,他们愿意给他一些条件上的优待。如果合作得顺利的话,他们就可以得到一个特别忠诚的伙伴,即便这名单中的三个人,黄无施一个也没掉,他动了这样的念头,也已经是从此陷入了他们预设好的泥泽。 本来,他可能还没有这么信心满满,毕竟一年前叶南岑明确表达了对他武功的不屑一顾。但之前朱仓余说的话给了他很大的信心,朱仓余说叶南岑在其所在等级的人里面算是最好杀的几个人之一,因为他是名气大于实力的典型。 若以魏得龙作为参考,黄无施自问即便没有稳赢魏得龙的把握,甚至有可能魏得龙在他面前还隐藏了部分实力。但不管怎么说,他都觉得自己和魏得龙是相差无几的两个人。那么,无论如何,他的实力也在叶南岑之上。既然如此,实力上已然占优,加之以叶南岑在明,自己在暗,胜算又增了许多。 有了这样的认识之后,黄无施便日日暗中观察,试图找到下手的机会。 叶南岑在季家呆了几天,虽日夜留心,却不曾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不免觉得是季伯当杞人忧天,为些子虚乌有之事徒惹烦恼。 他虽然是重情重义之人,却无心做什么看家护院之事。碍于义翁情面,待了这么些时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既然觉得并没有什么危险发生,便萌生了请辞之意。 他把这意思告知季伯当之后,季伯当自知强留不得,便只好设宴饯行。黄无施觉得这是最好的机会了,兴许也是最后的机会。当天下午便早早地回来,帮助一起准备晚宴的事情。 原本他想在酒菜中下一些毒药,行事可以更加方便,但后来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使毒之后,自己很难洗脱嫌疑;二来,叶南岑号称刀王,乃是一代厨神,酒菜之中但有什么不同的味道,绝对会被他发觉,反而会弄巧成拙。 当晚酒席之上,叶南岑举杯致歉,说道:“义翁,实在是对不住。我这几天看下来,实在不觉得有何蹊跷之处,想必是因为您平日里太过操劳,过度紧张。把一些寻常的风吹草动,想成是有歹人暗中作祟。依我之言,您还是多享福、少操心,生意上的事,就交给年轻人嘛。” 季伯当说道:“叶大侠说得在理,想必确是我自己太过紧张了,反倒让您不远千里赶来,叨扰之处,实属不该,还乞大侠见谅。” 黄无施拿着一坛兑了水的酒,与这些天在宅子周围守卫的季言堂武师们一一敬酒。这些天他至少安排了三拨人马日夜守在庄外,都是二人在明,三人在暗的配置。如此一圈下来,黄无施已经喝了十五碗酒。 如今听叶南岑、季伯当如是说,当即假意借着酒劲说道:“叶大侠这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却把我爹说成是一个杯弓蛇影的怯懦之人。明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里,谁不知道我爹心性最是灵验,前几日,他刚跟我说感觉到有人暗中跟踪,我安排了手下护在左右之后,他这种感觉就没有了。这难道还不能证明确有歹人想要加害我爹吗?” 季伯当骂道:“大胆!叶大侠是我请来的贵客,谁让你这般与贵客说话的?还不快赔礼道歉!” 又对叶南岑道:“这小子多喝了几杯酒,就在这里胡言乱语,叶大侠义薄云天,切莫与小辈置气。” 叶南岑说道:“义翁说得哪里话,我怎么会为这种小事在意?” 黄无施大喊道:“我没醉!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什么南山一叶,分明就是沽名钓誉之辈。你不过是自惜身份,觉得给人当保镖,堕了你叶大侠的威名。所以碍于情面,应付了三五天,便着急回去。要我看,一方面是怕在你的护卫之下,我爹还是遭人暗算,使你叶大侠的颜面扫地;另一方面则是想着早日赶回去,做其他所谓行侠仗义的事,不想为我爹这个六旬老人浪费精力!” 他这话一半是欲加之罪,一半是阐述实情,着实惹得叶南岑勃然大怒。吼道:“黄小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得到义翁传讯之后,马不停蹄便来了明州,这几日也是日夜不歇地小心查证,确定了确实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义翁有危险,才请辞回去,哪来的什么敷衍、应付?至于你说我急着回去处理其他的事情,我不否认,但这绝无厚此薄彼之意。我叶南岑堂堂正正,也从来不沽名钓誉,只是我义之所至在于江湖,而不在于义翁一人。所以实在不想留在这宅院之中,以有用之躯,做这无用之事!” 黄无施说道:“怎么样,承认了吧?爹,您听到没?他就觉得保护您老人家的安全,是无用之事!” 季伯当怒道:“畜生,你给我闭嘴!” 又对叶南岑说道:“叶大侠息怒,稚子无知,我自会教训他。叶大侠待我之情谊,天地可鉴,我又岂会不知!” 叶南岑起身说道:“感谢义翁为我准备的酒宴,叶某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就不多喝了,失陪了!” 说完头也不回,便往房间去了。 黄无施想好了,杀了季伯当之后,再去杀叶南岑。就说是叶南岑怒火攻心,携私报复,被自己撞破,失手将其击杀。 如此,酒席之上,多人都可以作证,季伯当听叶南岑说“有用之躯做无用之事”时脸色明显不对,二人因此生出嫌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子夜将近,黄无施偷偷潜到季伯当房前,正欲破门而入将其格杀。哪曾想叶南岑回到房中,本来怒气冲冲,恨不得连夜就辞行回去,冷静下来却还是想着最后一晚无论如何也不能马虎大意。果不其然,出门来就见得有人鬼鬼祟祟伏在季伯当门口。当即一声怒喝:“是谁!休想加害义翁!” 黄无施乍听得身后雷霆一喝,胆战心惊,口不择言,说道:“不是我,不是我。” 话方说出,便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当即伸左手挡住脸面,举右手,便往叶南岑冲去。 见叶南岑举双拳来迎,黄无施又惊又惧。正自思量自己有没有必杀之把握时,突然觉得身体被人挟起,直接提着他往前猛冲,直接重重地撞向叶南岑,把他撞得倒飞出去,撞烂了门和木壁方止。 黄无施自己也被撞得头昏脑胀,迷迷糊糊地就看一个黑影去探了探叶南岑的鼻息,便扬长而去。 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房中,外面人声嘈杂,似乎是郎中忙着抢救的声音。又听得季伯当哭爹喊娘、长吁短叹,似乎叶南岑命已不保。 那黑影是谁呢?黄无施在心里默念,只是一动心念,便觉得胸口疼得发胀,想来自己也伤得不轻。 第13章 十二金钩起幽冥 叶南岑受袭重伤的消息迅速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云绮罗、叶莎自然也听到了消息。李准也顾不上张罗自己的门派之事,当即辞别父母,便跟着她们一起赶往明州。 李岱心系兄弟的安危,却苦于李氏祠堂修葺扩建之事脱不开身。只能叮嘱李准到了明州之后,及时将叶南岑相关的信息告知于他。 李言福因为心灰意冷退出了仙来胡,从此寄情山水,自然乐得逍遥。东南形胜,江南如画,还有什么地方比江南更让人流连忘返的呢。此时的李言福正在江南,得到消息之后便火速赶往了明州,毕竟他永执金令的身份却不会改变,腰上的这块金令,便决定了他不能袖手旁观。 李言福赶到季伯当所住的别苑之时,就看宅院四周多有官兵模样的人把守。原来是季义翁身份特殊,当地官府便以“治安练兵”为由,派官兵日夜守在周围。 凡所欲进此宅者,都要经过严格的抽查、盘问。李言福言明了来意,进入其中,但见院子里十几个郎中焦头烂额、来回踱步。只说叶南岑这样的伤势实在是太重,现在就靠着名贵的药材续着一口气,否则可能早就没命了,却不知是否可以撑到妻女赶来见最后一面。 季伯当见了李言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个劲地怪自己害了叶大侠。说若不是自己贪生怕死,不远千里把老友请来,就不会害了他了。 李言福要的却不是这类的信息,他需要知道当时是否有人与凶徒交过手,是否认得对方的身材相貌和武功路数。 黄无施见来人竟是旧识故人李言福,不由地觉得喜出望外。说道:“太好了,是李大侠来了。这我就放心了,事情终于可以水落石出了。” 李言福说道:“先别激动,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受伤了,是与敌人交手了吗?” 黄无施说道:“惭愧。季义翁便是家父,叶大侠是他请来察查有人欲行刺他的事情的。我没有与凶徒正面交手,说来实在丢人,我学艺不精,是被凶徒抓起来直接掷过来的,我胸口的这个伤,还是撞在叶大侠的拳头上受得。” 李言福问道:“那可曾识得对方的武功路数?” 黄无施道:“若是李大侠你亲自与那人交手,兴许可以判断出来,我是真的分辨不出来。我涉身江湖时日尚浅,当真没多少见识。哎,我也是说些废话,李大侠永执金令,若是由你出手,哪是知道对方的武功路数,直接便生擒了他了。” 李言福打断道:“得得得,不用说了。你们这翁婿,老的只知道一个劲地自责,小的虽然学过功夫却也是一问三不知,这叫我如何是好。” 黄无施才不管他如何是好,他着急的是叶南岑究竟还有没有机会救活,自己慌张时说的话,叶南岑多半是听到的。他若是不死的话,自己的处境就很尴尬了。如今守卫等级增加了很多,再想对季伯当下手已是不可能了。但叶南岑本来就身受重伤,气若游丝的,他死了,人们也只会觉得是伤重不治,郎中们回天乏术,断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而最无奈的是,叶南岑身边总有郎中守着不说,如今李言福也到了这里,下手的机会却不好寻觅。 李言福本想看一看伤口,辨别一下凶手的武功路数的,但是几个郎中将他拦住,说是叶大侠的命便是一口气吊着,实在不敢妄动,否则可能一不小心便没命了。 这让李言福也犯了难,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李言福一筹莫展之际,云绮罗、李准、叶莎赶到了。 叶莎一进门便忍不住哭了出来,云绮罗怒视一眼,说道:“不许哭!” 又对李准说道:“阿准,你跟我进来。” 李言福说道:“叶夫人,叶大侠情况非常糟糕,恐怕……恐怕……您不让叶妹妹进去看一眼吗?” 云绮罗扫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你帮我看好她!” 云绮罗和李准进入房间,三个郎中起身欲拦,说道:“你们是谁?给我出去!” 云绮罗说道:“躺着的是我男人,你们请出去。” 一个郎中说道:“夫人,这位病人就靠着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您……” 云绮罗说道:“辛苦你们了,下面交给我吧,还请你们出去。” 三个郎中无奈地摇了摇头,各自叹息着出门去了。 云绮罗让李准去关了门,自己把叶南岑扶起,为他脱去了上衣。 李准过来看了一眼叶南岑的伤口,红的黑的一大片,似是受了很重的内伤。问道:“姆妈,你看得出是哪门哪派的招式吗?” 云绮罗说道:“我们现在是救人,不要考虑别的事情!” 李准说道:“是!” 云绮罗取出朱砂笔,在左右双肩各点一下、左右腰窝各点一下、脊骨两侧各点三下,脖颈两侧各点一下。然后取出镖囊,将那十二枚金钩取出。 说道:“这叫幽冥十二金钩,乃是和阎罗王抢人的针法。原本用的是金针,需要十二名配合天衣无缝的施针高手一人一手针,同时出针,出针位置不能差得分毫,施针深度亦要完全相同。哪怕是顶尖的医者,也至少要六个人配合,每人两针。后来我派一位不世出的奇才,制出了这套幽冥十二金钩,每一钩下去,都是直的部分尽入体内至钩则止。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一人各执六钩,必须直直刺入,而且时间上分毫不差。做得到吗?” 李准额头、两鬓都渗出细细的汗珠,胸口起伏不定,呼吸也稍显急促。说道:“姆妈,若是打木头人,我肯定有把握,可这是救命的针法,我不敢说。” 云绮罗用衣袖轻轻地给他拭去汗水,轻柔而坚定地说道:“不要紧张,权当是在打木人。” 李准说道:“可阿爹不是木人。” 云绮罗说道:“你阿爹现在已经是濒死之人,我们但凡晚到半个时辰,可能就见不到他了。所以……” 李准说道:“姆妈,我怕莎莎会怪我一辈子。” 云绮罗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什么都不要想,也不要有先练习一两次的想法,放空自己。跟着姆妈一起呼吸,听我数到十,我们同时出手。” 两个人各执六枚金钩,站在一处,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云绮罗开始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十二枚金钩同时出手,同时在朱砂点的位置戳入,同时在钩处止住,一切配合就像是练习了千百次一般,分毫不差。云绮罗长舒了一口气,一时间站立不住,坐倒在一张木椅上。李准赶紧上前,就要伸手去扶。 云绮罗摆摆手,示意让她休息一会儿,说道:“阿准,得亏是你,也是冥冥中自有天定,正是你这么个飞刀天才,偏生我又刚好教过你金钩手法。便换了任何一个其他人来,你阿爹就没命了。” 李准忽然自己也觉得眼前一黑,也是虚弱不堪,差点就要摔倒,赶紧靠到桌子旁坐在桌子上。说道:“怎么突然好累?” 云绮罗惨然一笑,说道:“这是跟阎王抢人,当然累啦。” 李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那什么时候把金钩收了,是不是也要同时?” 云绮罗赞道:“不错,所以这个最好是配合了千次万次的多人同时施行,像我们这样只有两人,则必须是手非常稳的两人。” 说着,站起来,用两根极细的金蚕丝分别穿了六枚金钩,说是到时候同时取出金钩。 李准只得不去想其他,从此刻便开始跟着云绮罗一起呼吸,这样等需要之时也便省了调整的时间。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云绮罗探手试了试叶南岑的鼻息,又给他把了把脉。说道:“阿准,可以了。” 李准闻言站起,跟着云绮罗一起,把那金蚕丝拿在手中。 随着云绮罗一声“收”,十二枚金钩同时取出,一丝黑血从叶南岑的嘴角流出。 李准问道:“怎么会这样?” 云绮罗说道:“没事,这是淤血。” 李准说道:“受这么重的伤,就这么一点淤血吗?” 云绮罗说道:“不是,这是阻断命脉的淤血。命脉无形,亦不在八脉之中,但它若被阻断,便神仙难救了。” 李准似懂非懂,说道:“那阿爹好了吗?” 云绮罗说道:“你扶他躺下吧,最起码死不了了。” 说完再也撑不住,重新坐倒在木椅中。 第14章 各有心思各忧思 翌日清晨,云绮罗推门而出,李准紧随其后。季伯当、黄无施、李言福、叶莎、另有十多个郎中一起围过去。 季伯当深鞠一躬,说道:“因我之事,害了叶大侠,深感惭愧,但乞原谅。” 云绮罗并不作答,而是说道:“言福,我就这么叫你了。你和李准有同门之谊,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这个房间,现在交托于你,除我和阿准之外,任何人也不得入内。可做得到?” 李言福说道:“李某愿以性命担保!” 云绮罗道:“我在这里谢过了。” 李言福忙道:“叶夫人快不必多礼,在下哪受得起!” 叶莎看着云绮罗和李准,突然惊叫一声:“姆妈、李准,你们怎么?” 李准笑道:“怎么了?是不是鬓角的头发都白了很多?姆妈说了,这个耗费精力,属于正常现象。” 叶莎看着他和母亲都面色惨白,一时间很是心疼,上前去牵住两人的手,默默不语,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云绮罗说道:“傻孩子,我们没事,几根白头发而已,重新长出来就是黑的了。” 说着,就欲让叶莎领着两人一起去吃些东西,刚要迈步,忽然停住。对着季伯当说道:“季义翁是吧?听我一句劝,歹人应该还在你左右,这些日子切记小心在意。” 季伯当还待问她此言何意,云绮罗已经和李准、叶莎一起走远了。 黄无施却觉得虎躯一震,心想:莫非叶南岑救活了,把我给指认出来了?可眼下,李言福一夫当关,却再也没有机会去取他性命了。 但转念一想,这么十多个郎中日夜守着,都说回天乏术,她云绮罗带着李准又能有什么回春妙手呢?想来定是叶南岑已经死了,云绮罗故布疑阵,试图找出杀害他的凶手。想明白了这一点,黄无施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要不然叶南岑情况这么糟糕,他们几个人怎么还有心情出去吃东西,而且还拒绝包括郎中在内的其他任何人进屋去看。不由地暗呼好险,得亏没有贸然前去查探,否则早已经陷入彀中。 李准其实也有自己的疑惑,他觉得好不容才把叶南岑从鬼门关给抢回来,直接让他一个人躺在房中,身边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是否太冒险了。 云绮罗解释道:“你表述得不错,我们就是到鬼门关去抢人。现在勉强算抢回来了,我们能做的也就不多了,说得直接一点就是我们在旁边看着,并没有什么意义,甚至于外在的紧张情绪还有可能给你阿爹带来不好的反馈,反而影响他的恢复。还有一点,如果他仍然救不回来的话,那就是命,我们在旁边看着也无法逆天改命的。” 李准说道:“但万一.......我们不是还能有机会再见最后一面嘛。” 云绮罗说道:“如果救不回来,见最后一面,其实没什么意义。因为现在的情况下,纵使见了,也没办法听他说任何话。所以......我觉得没必要,最主要的是,我没想过会救不回来。” 说着,云绮罗的眼角也泛起了泪花,叶莎拿出手帕替她轻轻地把眼泪拭去,自己却也忍不住哭了。 李准忽然觉得重新认识了这个爱笑爱闹可以永远和他们几个小辈打成一片的姆妈,一个无比美丽而又坚强的女人。 叶莎抽泣了一阵,小声问道:“姆妈,你对季老爷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是他身边的人要害他吗?” 云绮罗说道:“不需要那么含蓄,如果只是说怀疑的话,我只怀疑黄无施一人。” 叶莎讶异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云绮罗说道:“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因为假如季义翁遇刺身亡,最得利的也就是他黄无施。这次袭击,可以确信的一点是季义翁觉得有人要伤害他,并不是空穴来风,而凶徒的首要目标肯定是季义翁,而不是你爹——毕竟,他们并无法确定义翁一定会写信请你爹前来帮忙。要说看家护院,黄无施的季言堂里有那么多武师、教头,相信有很多的武功都在你爹之上。” 叶莎若有所思,复又问道:“那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云绮罗说道:“这第二个原因,其实也就是我刚才说的后半句话。黄无施有那么多的人可以负责看家护院的工作,义翁却似乎并不完全信任他,要不也不会请你爹过来啦。而且据说他也受伤了,凶徒直接将他掷过去,砸得你爹重伤。他和你爹同时出现,本身就比较蹊跷。” “原来如此。”叶莎也觉得云绮罗与平时那个温婉有趣的姆妈不一样了。 云绮罗接着说道:“其实还有一点原因,因为直觉。但这种直觉,缘于一种偏见,所以我没有把它当做依据——说不上为什么,我就是很不喜欢黄无施这个人,觉得他心思很重。阿准,你应该也想过这些问题的,说说你的看法。” 李准说道:“姆妈,从伤口上看,黄无施应该没有说谎,确实像两人猛烈相撞造成的创面。但从两人的伤势来看,似乎确如姆妈说的,有些蹊跷。虽然黄无施更年轻一些,也更强壮一些,但也不至于阿爹伤得那么重,而黄无施已经可以正常活动了。想必是有人使用类似于所谓隔山打牛之类的技法,轻伤黄无施使他可以摆脱了嫌疑,重伤了阿爹要取他的性命。只是,我觉得比较奇怪的是,既然刺杀季老爷子才是主要的目的,为什么阿爹已经重伤、不省人事,季老爷子却没有受到伤害。” 叶莎不假思索地说道:“这个很简单啊,因为凶徒伤人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其他人。” 李准说道:“我不知道当晚是否有其他人被惊醒,但我觉得那凶徒的武功显然远在阿爹之上,以他那样的武功,几个武师教头想必也奈何不了他,那他要强行杀掉季老爷子,也没人能挡得住。” 叶莎不服气道:“你又要问,我说了自己的答案,你又急着否认。哼!” 云绮罗说道:“你别胡闹,听阿准继续说。” 李准接着说道:“我有一种想法,黄无施的目标是季老爷子,某个神秘人的目标是我们阿爹。基于这种假设之上,有两种情况,其一是黄无施与神秘人不认识,只不过刚好阿爹是他杀季老爷子的阻碍,于是二人有了共同的敌人;其二是黄无施与神秘人认识,也知道神秘人的目标便是阿爹。” 云绮罗讶异道:“你的意思是,本来就有人想要暗害老叶,正好他又受到了义翁的邀请来到了明州?” 李准说道:“阿爹来明州,也不一定是碰巧的事情啊?兴许这本来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呢。” 云绮罗说道:“这就不知道了,但是按照你的说法,有两点是可以肯定的。有人想要害你们阿爹,也有人想要害季义翁。” 李准问道:“姆妈,那你觉得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云绮罗说道:“等老叶的情况稳定一些,我们就回去。就算真有人想要暗害,也都各安天命吧。他们季家的浑水我们不趟,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至于报仇,不急于一时。” 叶莎点头说道:“嗯,我就不信咱们回家了,还有歹人敢上门来找麻烦。” 李准说道:“好的,到时候我叫李师兄陪我一起护送。” 三人吃好回去时,发现沙震威竟然也到了,正在门前与李言福交谈。李准喜出望外,赶紧上前寒暄。原来沙震威没有回仙来胡,反而是往北去了,他本来对于江湖之事不放在心上,但是在路上听说了叶南岑重伤的消息,他知道李准和叶莎的关系,放心不下,当即折返,只比李言福晚到了一些。 沙震威把两把重锤往门前一放,便如两个门神一般。那几个进不得房中但也没离去的郎中们,之前还在叽叽喳喳议论些什么,看到金刚一样的沙震威两把锤子一放,立马就没了声响。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仿佛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喘气了。 李言福也放心了许多,虽然他曾当着云绮罗的面,许诺一定可以把这个门守好。但他自己也知道,若是有三五个黄无施这种水平的人带着几个喽啰要硬闯,自己就招架不住了。但沙震威来了就不一样了,只要不是几十人一起上,七八个一批轮番上阵的话,便是百来个黄无施,也只能是来送命的。 当然,李言福并不知道云绮罗他们怀疑黄无施。只是刚巧,这季家之中的习武之人,也就黄无施武功还算不错,他便在心中想着若是歹人也如黄无施一般的水平的话,自己能挡得住几个罢了。 第15章 杀人不死恐成患 沙震威的到来,让黄无施彻底断了再去打探的念头,也再不敢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眼下之事,唯一可以去动脑筋而且还不会被怀疑的就是:找出当晚将他扔出去的那人是谁。 这个事情,他虽然暗中在查,但就算被人发现了问起来,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毕竟他想要找出这个人也是必然的。如若不找,才显得奇怪了。 但显然,他要找到这个人,决然不是为了对付他,而是寻找一个潜在的盟友。他很确信掷他出去的那个人对他绝无恶意,否则也不会在暗中帮助他了。只是自己怎么会有武功这么高强的朋友,如若有,他自己怎么不知道。除非......除非是天来客的人。 一想到这里,黄无施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天来客的高手来助他一臂之力的话,问题似乎就说得通了。为什么那个神秘人掷伤了他,又重伤了叶南岑之后,明明有更好的机会可以杀掉季义翁,但是并没有,而是在确认了叶南岑的鼻息之后便匆匆离开了;为什么会有人知道他有可能对叶南岑动手,而且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这些困扰他的问题,一旦把神秘人是天来客的高手代入进去,一切就都能成立了。 于是乎,黄无施没知会任何人,直接便在傍晚去走马帮寻孙雅去了。 一到孙雅那里,他便什么都明白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久违的老哥——天来客新泉潭潭主杜坤便在上首坐着。孙雅和朱仓余恭恭敬敬地坐在下面,显得谨慎而又熨帖。 杜坤见黄无施来了,哈哈笑道:“你倒也不笨,这么些天,总算想起到这里来看一下了。” 黄无施拜倒说道:“谢杜潭主恩泽。” 杜坤说道:“你小子还挺知道动脑筋,知道你的丈人爹与叶南岑交好,便利用了他的紧张情绪,把叶南岑骗来,企图杀害。只是,孙雅和小朱跟我说你可能要在季家宅院中对叶南岑下手时,我觉得应该帮你一把。倒不是说叶南岑有多高深的武功,但是以你的武功杀他必定也会惊动其他人。你要知道,你对于我们天来客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我和韩婆子都不会希望你这样轻易地暴露身份。” 黄无施听杜坤这么说,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开脱。毕竟,以他当晚的举动来看,凡是看到他的人,都不难看出他就是奔着杀害季伯当去的。杜坤显然在暗中已经看到了一切,他之所以这么说,无非就是不想在孙雅、朱仓余面前,戳破他有心“弑父”的嘴脸。 当即说道:“谢杜潭主为我思虑周全。”他这个话说得巧妙,一语双关。既感谢杜坤帮他动手重伤了叶南岑,也感谢杜坤没有说他想杀季伯当的事情。只是点到即止,心照不宣。 杜坤摆了摆手,示意小事一桩。又问道:“姓叶的那个老家伙怎么还没发丧?” 黄无施说道:“杜潭主,这正是我来此的主要目的,大事不妙了。叶南岑似乎被他夫人和李准一起给救活了,我担心他说出咱们的秘密。” 杜坤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的,我亲自下的手,最知道轻重了,老家伙受的那个伤,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黄无施说道:“我原先也以为他必死无疑了。家里请了十来个郎中,都说没救了。不知道他们采用了什么妖法,竟然把他给救活了。” 杜坤问道:“你说姓叶的被救活了,是你亲眼所见吗?” 黄无施说道:“那倒没有,那婆娘让仙来胡的李言福守着房门,不让任何人进入。” 杜坤说道:“那不就是了,很显然是故布疑阵,等着你上套呢。” 朱仓余也跟着说道:“杜潭主说得有道理,既是潭主亲自下得手,想必不会有错的。” 黄无施摇了摇头,说道:“之前,我也觉得是故布疑阵,但是仙来胡的两大高手轮番守着,这都三天了,若是设陷阱,这规格也太高了。” 杜坤问道:“你说的李准,是不是檀林李岱的儿子?这家伙却是我们天来客的仇人之一,真想不到他竟然也去了仙来胡。这小子的飞刀使得不赖,囚天岛上也出了些风头,但这种玩飞刀的人,算不上什么真正的高手。剩下一个李言福不足为惧!我今晚就陪你一起去查探一下,看看那叶南岑究竟死没死。” 黄无施说道:“恐怕去不了,我说的两大高手,本来也没包括他,现在帮他们守着的是沙震威和李言福。” 杜坤闻言大吃一惊,说道:“什么?沙震威竟然也来了,这却有些棘手了。之前,韩婆子吃过柯谩的亏,沙震威的实力我们虽然都没领教过,但普遍认为更在柯谩之上,我的武功与韩婆子尚在伯仲之间,碰到沙震威决计讨不到便宜。要是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也帮忙守着,那说不准姓叶的那个老匹夫可能真给救活了。也怪我,当初怎么就没索性补上一刀,却留下了后患。” 黄无施闻听此言,心凉了半截,本来指着用激将法,故意把沙震威、李言福说得多么恐怖,想激杜坤出手帮忙摆平了这件事的。谁曾想,这杜坤还真就被沙震威给吓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孙雅问道:“杜潭主,您之前说叶南岑必死无疑了,又说把这笔买卖算在黄掌门头上,派给他的人都已经在路上了,这可怎么办?” 杜坤看出了黄无施的沮丧,说道:“这有什么怎么办的,既然来了,便派到黄兄弟的季言堂去。这叶南岑本来确实是必死无疑了,现在虽然不知道死了没,即便是又给救回来了,也是我的疏忽,黄兄弟一心要帮我们天来客做事,绝不能亏待了他。” 孙雅说道:“谨遵杜潭主的意思。” 心中想的却是:您老人家这么一大方,我们一千两银子就白花了。也不知道这黄无施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竟然三位潭主都那么看重他。 黄无施一听,竟然还把叶南岑的重伤算作是他的功劳,而且派给他的人都已经上路了。连忙作揖谢道:“杜潭主高义,无施无以为报。” 杜坤说道:“黄兄弟不必客气,欲成大事者,身边怎么能没有帮手呢。叶南岑的事情,你先不要挂在心上了,毕竟不是你亲自下的手,纵使指认你,你也可以有万般说辞予以否认的。而且他应该也没看清楚我,也指认不到我头上,且让他多活些年月。” 又对孙雅和朱仓余说道:“若是有其他要名单的人,你们就不要把叶南岑给他们了,权当他已经死了。反正以他的武功,只要是没了高手的庇佑,我以后想要杀他,也不过是稍稍抬一抬手的事情。至于这次请人所花的开销,我回头跟你们韩姐说一下,便算在我们新月潭吧。” 孙雅、朱仓余双双领命。杜坤虽然不是他们汇海潭的,但是地位尊崇,生杀予夺,不在话下,他说的话,又哪敢不从。 而杜坤觉得,毕竟这走马帮是韩娜的地盘,也不好太不给他们面子。他想和黄无施单独说些话,本来要让孙雅和朱仓余出去的,后来想了想,还是约黄无施一起去外面喝一杯,简单聊聊。 黄无施心中惴惴,知道杜坤多半说的是他想暗害季伯当的事情。 果然,等两人一起坐在去望湖楼的马车上时,杜坤说话了:“黄兄弟,若是你还认我这个大哥的话,听我一言,别对你丈人爹动手。毕竟,你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人家给的。我也给你说句实话,我们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站在更高处的,不要给人落了一个‘弑父’的口实。” 黄无施闻言,胀红了脸,一时间羞愧难当,以一种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应道:“知道了,杜大哥。” 杜坤笑道:“不过,你也别有什么负担。我还是很看好你的。成大事者,杀伐果决,这是你的优势。只不过,我们都希望可以名利双收,哪怕是当婊子,也把牌坊立起来。所以,有些事,能不做就不做。” 黄无施不想给车夫听到自己说话,放低声音答道:“好的,杜大哥。都怪我,原先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杜坤说道:“不妨事。说起婊子,可惜这次,季乾那家伙不在,还记得我们当时在知香楼,那时候你还初出茅庐呢!哈哈。” 黄无施说道:“我们吃饭的望湖楼旁边,就有三家妓院,那个小秦淮,我去过一两次,便我来安排吧。” 杜坤爽朗大笑,说道:“那还吃什么饭啊?直接去喝花酒,不是更有意思?” 黄无施解释道:“那也可以,不过,小秦淮的厨子水平不行,酒菜都不如望湖楼的有味道,一般去那儿的客人,都是在望湖楼定好了酒菜,一并送到房间去。” 杜坤笑道:“原来如此,那倒可以。看来,黄兄弟倒是那儿的常客嘛?” 黄无施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小声说道:“还行,还行,偶尔来放松放松。” 马车外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马蹄声急,二人相谈甚欢,笑得也更畅快了。 第16章 话不投机嫌隙生 在云绮罗的高深医术和叶莎的悉心照料之下,叶南岑的情况一天天的见好。沙震威和李言福虽然不需要再日夜守着,但是他们就住在隔壁房间,想宵小之徒也定不敢贸然来犯。云绮罗不想太过张扬,曾让季伯当撤去门外的官兵。但一来,季伯当觉得叶南岑是因为他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心中有愧;二来,他也觉得云绮罗的话有道理,确实危险并没有解除,所以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他也不愿意就此撤了守卫;三来,他觉得官府的这些人,平时没少得自己的好处,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也为自己卖卖力气,总不至于钱都白花了。 云绮罗也懒得跟他多说,便由着他这般安排,但是叶南岑的房间,未经她本人的同意,还是不能让人随意进入。 这日一早,云绮罗和叶莎在房中照看叶南岑,李准一人在外面发呆。他刚跟沙震威、李言福一起谈论了关于离开仙来胡的事情。虽各有各的理由,但也各有各的不舍,几人说了几句,都觉得兴味索然,便找了个借口各自回房去了。李准则是因为本来就长时间待在房中,难得有机会在外面放松一下,所以没有回房去,独自在院子里发呆。 正巧黄无施从季伯当房中请安出来,见李准一个人在,便上前说道:“李令主,叶莎妹子呢?难得见你独自一人的时候啊。” 李准抬眼一看,原来是黄无施,心中有些不想与他多言,但想到自己现在还在季家的宅院之中,也不好显得太冷漠了,便说道:“黄掌门健步如飞、神清气爽,看样子恢复得很不错。果然是天赋卓绝,铜筋铁骨。” 黄无施闻言一怔,旋即笑道:“什么天赋卓绝嘛,不过是从小在山野中受苦都习惯了,小时候上山,被一人多高的野猴推下山谷,也没摔死。反反复复的,受的伤多了,身体也就变得结实了。” 李准说道:“那还不是天赋异禀嘛,我小时候顽皮,也经常磕磕绊绊,摔伤、撞伤,我恢复得就不如你快。” 黄无施说道:“檀林李氏名震江湖,李公子家境优渥,养尊处优,玩的时候受的伤,又怎么能和我为了活着与野兽搏斗所受之伤相提并论。对于身体的锤炼,自然也就不同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李准笑道:“如此说来,倒是给我提了一个醒,将来等我有了自己的帮派,若想手下之人都练得黄掌门这样的一身筋骨,还得让他们多受些伤,多吃些苦。如此开销还省了,平日里能饿就先饿着,饿几顿顶不住了再吃糠咽菜。再养些虎豹豺狼、野猪大熊之类的,让他们与人搏斗。如此训练出来的,必定个个都是天赋卓绝之辈。” 黄无施听他这般言语,立时阴沉了脸,忿忿说道:“我与你好生言语,你为何消遣我?” 李准说道:“武学探讨,怎么能说是消遣?那凶徒把黄掌门当沙袋一般掷出,黄掌门几天便已经生龙活虎,我叶伯伯却险些丢了性命,这不正说明你的筋骨更好,不易受伤嘛。” 黄无施怒道:“你这,分明是在怀疑我?” 李准说道:“君子坦荡荡,黄掌门何故着急?既心中无事,又何惧怀疑?” 黄无施说道:“你......李叔叔老成持重,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儿子?” 李准笑道:“我纵然能言善辩,也多是仗义执言,并没有什么不能与外人说的。而且,我从小跟父亲学习做人的道理,与母亲同觅生活的乐趣,性格上更像母亲多一些,并没什么不妥之处。龙生九子各不同,这都是很正常的,但是多多少少又都有些联系。人群中,观察一个小孩,根据他的行为举止,言谈相貌,按图索骥,往往便能找出其父亲是哪一个。堂堂一派掌门,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李准本来言者无心,只不过想着随意和黄无施对付几句。但是黄无施却是听者有意,这话传到他的耳中,又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准,恶狠狠地问道:“你爹都跟你说什么了?” 李准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得发懵,回道:“我爹?说做人的道理呀。” 黄无施又问道:“你爹说我什么了?” 李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说道:“我爹没说什么啊。” 黄无施见他不说,也便不再问,只说一句:“道听途说之事,切莫乱说,以免惹火烧身!” 说完气冲冲地夺门而出,留下李准云里雾里,不知黄无施这又发得是什么脾气。 他哪里会知道,身世之谜一直都是黄无施最自卑的一点,也是他隐藏最深的心事和秘密。其母黄洛真,年少时与三四个小子一起到一个酒坊偷吃酒酿,不想吃醉了酒,醒来时发现几个人赤身裸体地躺在一起,后面才有了他。可这几个小子也说不明白究竟谁才是孩子的爹,黄洛真更是醉得人事不省浑然不知。后来,不堪旁人的奚落和嘲弄,黄洛真才大着肚子一路乞讨,去到了金娥山。 黄无施小时候,每每母子二人感觉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黄洛真便跟他数落起他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死鬼老爹,一边数落一边掉眼泪。黄无施听着凄怆,觉着屈辱,一直都认为这是自己最不能为外人知的秘密。而偏偏,当初李岱救他们母子的时候,也听黄洛真说起过这段心酸往事。 如今,李准无意中说起什么“父子之间纵使脾气秉性大不相同,但是多多少少会有相似之处,一对父子藏在人群中,便是按图索骥也能找得出来”这样的话,如何不让黄无施怀疑是李岱把他们家的丑事当笑话一般说给李准、叶莎这些人听了。 黄无施挟着满满的怨气出门,本想着顺道给季可言带些美味的点心回去、当是早饭后的零食的,但一想到又要见到黄洛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黄洛真住到季府来之后,虽然从来没有当面问过魏得龙去了哪里的事,但是眼神幽怨,常常以泪洗面。黄无施看在眼里,难免怒火中烧。 前几日杜坤的几句话倒是提醒他了,若是将来自己成为了名动江湖的大侠,任何不好的过往都有可能被人们重新提起,包括曾经动过“弑父”的念头,也包括自己屈辱的身世,当然也包括魏得龙和母亲的苟且之事。他常常自苦,觉得老天对他不公,为什么没有把自己生在大户人家;也恨自己母亲不够检点,为什么总是做一些令他颜面扫地之事。 但他纵然可以动杀了季伯当的念头,却万万不敢起对母亲不利的歹意,毕竟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没有黄洛真,哪有他黄无施啊! 云绮罗见叶南岑虽然还没醒,但是脉象已经平稳有力了许多,她不想在季家停留太久,便和李准、沙震威、李言福等人商议,把叶南岑送回去。若是换了别人,沙震威兴许会嫌麻烦,但是叶南岑是李准将来的岳丈,他自然是责无旁贷。李言福则更好说了,他反正到处游历,去哪里都能接受。 季伯当本欲留他们多住些时日,但是挽留不住,又因心怀愧疚,故而准备了许多的盘缠相送,被云绮罗婉言谢绝。 李准倒是挺兴奋的,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去叶莎的家,竟然有一种刚成婚,携妻子归宁的感觉。本以为叶南岑人称南山一叶,是住在一座什么山上面,却不曾想,所谓的南山却是一座小屿。长途跋涉,又跨山海,竟没少一番周折。若不是好友相随,又有心爱之人作伴,独自走这漫漫长路,像他这样一个爱热闹的人,是断然走不下来的。 送叶南岑的马车用两匹专门走山路的小马牵着,四平八稳地走着。沙震威走在最前,李言福垫后,李准和叶莎一起牵马走在马车旁边。 云绮罗笑着问道:“阿准,怎么样,我们家远吧?” 李准说道:“只说路程,觉得也不算远,没想到路这么难走。你们几次去我那边,真的也是辛苦了。” 叶莎说道:“臭小子,你知道就好。” 李准说道:“那以后,莎莎回家可远了呢。” 云绮罗笑道:“是啊,以后莎莎嫁到你们李家,你可要好好待她,要不然她受委屈了,想回趟娘家多不容易啊。” 叶莎轻声说道:“姆妈,你别这么说,你这么说,我都舍不得离开你了。” 云绮罗轻叹了一声,说道:“傻孩子,总是要离开的。这世上唯父母之爱,是以离别作终点的。” 叶莎鼻头一酸,赶紧转过头去,不让云绮罗看到她的眼泪,轻轻说道:“姆妈,爹什么时候醒啊?” 云绮罗说道:“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个月吧。” 李准说道:“姆妈,之前我碰到黄无施,随意聊了几句,感觉这人确实有事瞒着我们,说话特别敏感。” 叶莎说道:“哼,要真是他,阿准,你可不能放过他。” 第17章 沆瀣成奸夜已昏 孙雅送来顶替魏得龙的高手姓杨名武北,是一个江湖散人,师承众多,没有特定的门派。因他善于藏拙,总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改名换姓投了五六个名师,学了一身的本领。每个师父地方学好了武艺,便匆匆离去,有时候也会遇到阻挠,但他已经青出于蓝,他的师父都不是对手,所以一贯来畅行无阻。只不过,所学虽多,归根结底,一身的武艺还是落在了一口刀上。 杨武北的祖上,本是北方的牧民,因被其他部落的人欺侮,一路逃到了南方。其父心中怨恨,便给他起了个武北的名字,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带着族人重新回到北方去。只可惜,杨武北其志,却只在一个“武”字,至于东南西北,他才不曾在意,甚至连传宗接代的念头都没有。二十三岁年纪,从来不近女色,甚至有些厌恶女人。 黄无施因为自己母亲和魏得龙的事情,对于男女苟合之事可谓深恶痛绝,这杨武北不近女色的特点倒是深得他的喜欢。以至于,杨武北才来没几天,黄无施便让他做了季言堂的副掌门。 李喆、米唯丰、母克军、木震林、龙为深私底下都替严戈觉得不值得,他们都认为严戈是季言堂的元老,从季言堂开馆那天起,几个人便在了。而且,严戈的武功只略逊于黄无施,既有资历,又有功劳,显然更适合做这个副掌门。 严戈嘴上说着不以为意,但是心中确实也多有不满。私下里也多次在黄无施面前,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情绪。黄无施却故作不觉,并未正面解释,只许诺会给他提升一些待遇。 事实上,黄无施之所以重用杨武北,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一来,既然杨武北是与魏得龙、木非舟这些人同一层次的武者,那想必其真实的实力应该还略在他黄无施之上。那么,由他出任季言堂的副掌门,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二来,杨武北既然是孙雅派给他的人,应该也知道一些天来客的规矩,那么定然也知道帮天来客杀人可以换到同等级的高手的秘密。如果是这样的话,杨武北显然是“自己人”,黄无施接下来还要对付木非舟和撒赛群,如果能有一个杨武北这样的帮手,可以有把握得多。 所以,他才不在乎底下那些人是否有情绪,他想的是,只要干掉了木非舟和撒赛群,他就可以把木震林、龙为深之流给替换了。等他手下的高手换了一茬,他季言堂的实力也就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这日,黄无施本想把杨武北单独约到望湖楼议事,杨武北觉得望湖楼旁边还有三家妓院,乌烟瘴气的,不想去那边。黄无施不想驳他的意愿,便就近挑了个没人的亭子坐着闲聊。 黄无施问道:“杨大哥,你跟孙帮主是老相识了吗?” 杨武北说道:“没有,我跟她也不是很熟,一起吃过几次酒,那娘们浪荡得很,据说是个男女通吃的主,之前还想靠近我呢,把我给恶心的。倒是朱仓余与我相熟,有时候我与他们做一些小生意,都是通过朱仓余介绍的。” 黄无施闻言一震,急忙问道:“杨大哥所谓的小生意是指?” 杨武北说道:“指什么,掌门难道会不知道吗?” 黄无施说道:“还请杨大哥明示。” 杨武北笑道:“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不就是帮忙杀些人,换些钱使使。我不就是掌门你帮忙杀人,换来的吗?” 黄无施说道:“既然你并不隶属于他们,怎么又听从他们的差遣呢?” 杨武北哈哈一乐,说道:“什么叫听从他们的差遣。他们给我一笔钱,问我愿不愿意到你季言堂来,还说待遇很不错。那我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黄无施闻言了然了,原来天来客根本不需要把自己豢养的高手送出去,只需要愿意使钱,自然能找到这样的人。 于是说道:“原来是这样。那你来我季言堂之后,除了寻常教授武功、管理门派的收入之外,孙帮主、朱大哥那边的生意,我们还照常做着。我季言堂需要像杨大哥你这样的高手,每获得一个,我便支付你相应的酬劳。你觉得怎么样?” 杨武北朗声说道:“那有什么好问的,有钱不赚王八蛋嘛。” 黄无施说道:“杨大哥真的是爽快之人,黄某甚是敬仰。朱大哥本来就是我结义大哥,刚好与杨大哥你也相熟,以后,恐怕这样的机会少不了的。” 杨武北笑道:“一个杀手而已,有什么好值得敬仰的?对于我来说,谁的钱都一样,不一定非得是接他们的任务。要是掌门有什么想杀之人,自己又不方便动手的,只要给钱,我一定给你办到。” 黄无施说道:“那这个,暂时倒没有。” 杨武北说道:“无所谓,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给钱就行了。” 黄无施说道:“眼下,我最迫切的是杀两个人。这两人……” 杨武北拦住他,说道:“你不用跟我说杀哪两个人,说了就相当于泄密了,还未得手之前,还是不要惹上泄密的麻烦,等你确定要动手的时候叫上我一起便可以了。” 黄无施倒没想到这一层,听他说完,才觉得后怕,说道:“果然是前辈,我差点就没注意,两个名字险些脱口而出。杨大哥,你这么专业,会不会有一天对我下手啊?” 杨武北笑道:“那就要看别人出多少钱了?” 黄无施也笑了笑。他本来是想和杨武北商议一下杀木非舟和撒赛群的对策的,没想到杨武北连名字都不想知道,那还怎么商议,也就只好作罢。但至少现在确定了杨武北是可以共事之人,也就相当于有了一个得力的帮手。 这种认钱不认人的人,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而且,他心中对李准早已因妒生恨,方才听杨武北说给钱就能帮忙杀人,真的险些就想开口让他帮忙把李准给杀了。但念及自己和母亲曾经受过李岱的恩惠,觉得这样的事暂时还是说不出口。但就像杨武北说的一样,以后总是会有这样的需求的,早些说明白了,也省得到时候到了用人之际,找不到这样的人。 眼看着马上就到傍晚了,黄无施辞别杨武北,说道:“杨大哥,今日你我兄弟商议之事,切莫与其他人说起啊。” 杨武北笑道:“那是自然,与别人说这个事,又不会有钱。当然啦,做我这种事情的人,最讲规矩,你放心好了。” 黄无施美滋滋地与杨武北分别,又想着时间还早,可以去找殷雪温存一番再回季府去。当真是人生得意,一切都向着自己希冀的方向前行。 如今,又值寒冬。潮湿的空气伴随呼啸的冷风刮在身上,透骨的凉。黄无施进得屋来,把外衣一脱,赶忙钻到殷雪的被窝里取暖。 问道:“这么久了,怀上了没?” 殷雪有些难过,摇了摇头。 黄无施又说道:“有没有找大夫看一看是什么情况?” 殷雪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小声说道:“没找。我有些怕见大夫,万一大夫看了之后跟我说,是因为我原来做这个生意,把身子给做坏了,不能生养了……” 黄无施怒道:“胡说八道,我看你身体就很好,我们身体都很好。兴许还是我们不够卖力,多花些时间,总能怀上的。” 殷雪说道:“相公,若是我当真不行,你也不要上火,季妹妹不是已经给你怀了一个了嘛。再有几个月,孩子就出生了。” 黄无施说道:“那是她季家的孩子,又不是我黄家的孩子,不能相提并论。我就不信我黄无施会没有自己的儿子!” 殷雪问道:“相公,你这几日总来我这里,季妹妹那边可有什么微词?” 黄无施摇摇头,说道:“她现在每日待在房中,也不出门,我娘在照顾她,她还有什么好不乐意的。你不用替她担心,她也不是你的妹妹,我黄无施的心只在雪儿你一人身上。回头我去买些调理身子的补药给你送来,你早日怀上孩子才是真正需要在意的事情。” 殷雪轻轻抚摸他的胸口,柔声说道:“你的伤好透了没?” 黄无施点了点头,说道:“已无大碍,不妨碍要孩子。” 殷雪笑道:“相公,你好坏。” 黄无施只想要一个跟他姓黄的儿子,又不想回家去看到黄洛真和季可言,所以一得暇便来殷雪这边。原本他想着杀了季伯当之后,季可言哪敌得过他的手段,给他生的孩子也必定能跟他姓黄。可眼下,杜坤让他不要动季伯当,意味着他只能在殷雪这边下功夫了。 一个旨在成为囚天令主的人,无法如何也不能让赘婿的标签一直跟着自己。如果一直不能对季伯当下手,他迟早也会想办法和季家划清界线的。 第18章 讨李欢欣卢不言 因为路途遥远的关系,云绮罗实在是不好意思继续麻烦李言福和沙震威,而且凭她自己的判断,叶南岑基本已经脱离危险了。故而,路程方才过半,便让沙震威和李言福先回去了。只有李准一人陪着,一路回到南山叶府。 南山客店的人得到了主人受伤返乡的消息,早早地来到叶府帮忙照顾。李准看着叶莎家的房子,既有北方的院落布局,又有江南的精致秀雅。叶南岑虽然醉心于做菜,在花卉培植、园林设计等方面也有很高的造诣,便是花圃一篱之隔的菜地,也别有一番雅致。 云绮罗和叶莎,显然深得叶南岑的宠爱,里面处处都能看出来叶南岑付出的巧思。假山前的一处沙地上放了一个木制的秋千,用藤条布置成一个花篮的形状。而周围种着的居然是杜仲、芍药等各种观赏性中药。在一片沁人的药物清香之中,兼顾了视觉上的美学需求。 但李准倒无心欣赏这些,除了每天与云绮罗学习医术的时候会安静地观察一下各种草药长什么样子之外,再就是每天和叶莎一起玩耍的时候在这个半大不小的院落中流连一番。其余时间,他更喜欢到岛屿边缘的礁石丛中去摸鱼抓蟹。每天抓到的鱼虾蟹都让叶莎帮忙处理了拿来下酒。乐得清闲,却又少了些热闹。 云绮罗和叶莎自然知道他的性格,但也不能每时每刻与他玩在一起。无奈,叶莎也没有兄弟姐妹,便是难得的几个表亲也都不在这小屿上居住,况且向来也没什么交情,彼此间很少往来。否则叫上一个两个,陪李准一起玩,倒也挺好。 云绮罗忽然想起一个人来,笑着说道:“莎莎,你还记得你爹的那个表弟吗?比你还小两岁的那个。” 叶莎闻言,不可思议地看着云绮罗,诧异地问道:“姆妈,你说的是我那个表叔?卢不言?” 云绮罗笑道:“对啊,就是他。他不也在岛上住着嘛,叫他来陪阿准玩耍,倒是挺好。” 叶莎说道:“可是不合适啊。卢不言,他人如其名,就是一个闷葫芦。估计臭小子跟他待上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发疯了。” 云绮罗说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我倒是觉得他挺合适的。快,你这就跑一趟,把表叔请来。” 半个时辰不到的工夫,叶莎带着卢不言回来了。说是带着,其实应该是赶着更合适一些。卢不言不情不愿地在前面走着,叶莎拿着一根竹枝在后面跟着。 云绮罗正和李准一起在讲金针刺穴的法门,突然看到叶莎和卢不言。赶紧喊到:“莎莎,你是不是又欺负表叔啦?” 叶莎嘟嘴说道:“没有啊。表叔比较招蚊子,我在给他赶蚊子呢!” 卢不言说道:“嗯。” 叶莎说道:“听到没?” 云绮罗笑骂道:“听你个头。这大冷天的哪来的蚊子?你就是欺负你表叔,从小时候你就欺负他。” 李准看了一眼卢不言,觉得这人长得憨憨的,倒挺有趣。而且非常高大、壮硕,皮肤黑黑的,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论形象,倒与黄无施有三分相似,但是在李准看来,他可比黄无施讨喜多了。 李准轻声问云绮罗道:“姆妈,这是莎莎的表叔?怎么看着跟我年纪差不多?” 云绮罗笑道:“对啊,他是你阿爹的表弟,年纪上比你还小一岁。” 李准问:“那是不是按道理,我也得跟莎莎一样叫他表叔啊?” 云绮罗说道:“按辈分的话,确实是应该叫他表叔。但你可别跟着莎莎一起喊,她从小就叫他闷葫芦的。” 李准小声嘀咕道:“闷葫芦?” 云绮罗笑着说道:“对,他大名叫卢不言,又确实人如其名,很少说话,所以莎莎那丫头没大没小,便给他起了这么个绰号。” 两人正私语着,互听叶莎喊到:“臭小子,以后每天你都可以和闷葫芦一起出去玩啦。你不是喜欢抓鱼嘛,他打鱼可厉害了。绝对不会像你这样,忙活大半天,还凑不出一盘下酒菜的。” 李准不服气地说道:“那是我量大。要换作别人,我抓的那些,早够做一桌酒席了。” 叶莎笑道:“就你爱吹牛。昨天,也不知道是谁,一点淡得像白水一样的鱼汤,也喝了个精光。” 李准赶紧拦住,说道:“停停停,家丑不外扬,家丑不外扬。” 叶莎啐道:“谁跟你家丑啦?” 旋即又互相介绍道:“臭小子叫李准,闷葫芦叫卢不言,你俩自己认识一下吧。” 李准说道:“卢不言,表叔?” 卢不言说道:“侄女婿?兄弟。” 叶莎骂道:“你们这都什么辈分啊?” 李准也觉得别扭,便说道:“要不你叫我李准,我叫你不言吧。” 卢不言憨憨一笑,说道:“好。” 这卢不言确实是打鱼的高手,而且他打鱼却不像李准这样把鱼儿赶到角落再抓了,而是看准了哪些石头下面有可能藏鱼,便直接一把大锤敲石震鱼。这看似普通的招数,在他使出来,却屡试不爽。 李准想要借他的锤子试试看,却发现卢不言的锤子特别重。虽然跟沙震威的比不了,但是也已经相当有份量了。 李准试了试,自己确实抡不起来,赶忙把锤子还给了卢不言,对他竖起大拇指,大加赞赏。 卢不言平时也都是自己独处的时候居多,有时候叶莎在家的话,会去找他说上几句话,但多半是拿他逗乐的。真正拿他当朋友的,少之又少。如今见李准对他展露出欣赏,自己也很开心,咧着嘴憨憨地笑。 李准说道:“不言,你这个锤子太重了,不适合我用。你帮我看一下哪些石头下有鱼,只需要轻轻的将鱼赶出来,我给你露一手。” 卢不言点点头,依言找到了一块巨石,用手指了指下方,示意李准准备。见李准点了点头,便提起锤子,轻轻撞了一下,就看到底下十多只三四指大的鱼儿受到惊吓窜出。李准十来枚金钩飞出去,就看十一只鱼翻了肚皮浮了上来,身上便插着金钩。 卢不言见状连连拍手,直接便要另寻其他大石,如法炮制。 李准说道:“不言,够了,你先前已经抓了许多,再加上这些,我们回去叫上莎莎一起煮了下酒,三人吃也够了。” 卢不言说道:“那个石头下面也好多。” 李准说道:“够吃就好了,明天再来抓,抓多了吃不完也浪费。” 卢不言说:“好吧。” 李准笑着说道:“而且,也给我留点面子嘛。我自己抓,一个人吃还嫌不够;咱两个人抓,三五人吃还嫌有多。那莎莎还不取笑我啊?” 卢不言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李准兄弟,你很有想法。渔人打鱼的时候,都贪多,你却觉得够吃就好。” 李准笑笑说:“哈哈,那不还是怕自己丢了面子嘛。你是不知道,我昨天抓了一下午,就抓到三条小鱼两只小虾,好不容易有只螃蟹还是断了钳子少了腿的,拿到半路就死了。” 卢不言说道:“那种螃蟹,离水不久就死了,死了也可以吃的。” 李准摆摆手说道:“可不是死了也可以吃嘛。难道你以为我舍得丢了啊?” 卢不言觉得李准特别有趣,跟他一起特别开心。虽然自己仍然不善于表达,但是听李准说一些趣事,还是会觉得很有意思。只是有些话,确实不知道怎么作答,便只好咧着嘴傻乐。 李准也喜欢和卢不言一起玩耍,觉得他心性纯朴,是个值得深交的好友。便说道:“不言,你真是天生神力,你用的这个锤子,让我想起我大哥了。我大哥沙震威,他双手各喜欢一只四百斤的巨锤,双锤挥舞起来,我认识的人里面挡得住的一只手数得过来。我马上也要创一个门派,到时候你可以来帮我,就跟我大哥二哥在仙来胡时候一样。” 卢不言说道:“好的,你创好了,让叶莎告诉我,我就去帮你。不过我只有左手有这么大力气,右手就不行。” 李准说:“没事,左手将才了不起。我可以教你剑法,到时候你左手使锤,右手使剑,刚柔相济、快慢有度,肯定很厉害。” 卢不言说:“李准兄弟,你真了不起。会剑法,暗器功夫还那么好。” 李准看了看木桶里那几只金钩刺死的鱼,笑着说道:“你说这个啊,这是姆妈教的。不过,暗器我使得也确实还行,也可以教你。” 卢不言摇摇头,说道:“我学不会,你教我几招简单的剑法,别让我右手空着就行。” 李准笑道:“好。” 其实,卢不言这样的反应,倒让李准心生佩服。很多人都有贪多的欲望,反而容易博而不专,囫囵吞枣。像他这么清醒的人,少之又少。 第19章 双雄殒命湖心亭 江湖奇闻,谁也没有想到,不在囚天岛上,竟然会有两派的顶尖高手决斗身亡的惨剧发生,死者分别是寻鹿渊的撒赛群和渡岙帮的木非舟。 自从囚天争锋越发地被江湖中人所认可了之后,江湖上的纷争少了许多,便是有纷争发生,也基本是金银令牌所在的帮众们出面协调的。当然,偶尔也会有流血事件发生,但是冲突的双方往往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像撒赛群、木非舟这样成名日久的顶尖高手决斗至死,这绝对是江湖上轰动一时的大事。 柯谩、应治文、肖俊彦也第一时间赶来明州。只不过,仙来胡距离明州实在太远了,柯谩三人到明州时。李准和吉哲、范因已经到了七天了。只不过,他们三人到了几天,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 雨知霖和蒋错两位也在李准他们到的前一天到了。两人碰面,互相之间也没有说什么话,剑拔弩张的,恨不能直接也来一场决斗。得亏李准和吉哲一起劝住,才没让事态变得严重。 柯谩问李准道:“三弟,还是你到得早。可有什么发现?” 李准说道:“我从莎莎家里回来,正要经过这边,半道上听到了江湖传闻,便直接往这边来了。倒是雨护法和蒋帮主先到了一步。尸体是在湖心亭前的廊道上被两个游湖之人发现的,发现尸体的前一天下了一场大雨,现场就算留下了什么痕迹,也都被雨水冲刷了。雨、蒋两位确认过伤口,可以肯定的是此二人确实有决斗过的迹象。撒赛群也基本被证实了是死在木非舟之手,而木非舟却不像是撒赛群所杀,因为他的致命伤是胸前的一处刀伤,撒赛群不用这种刀,现场也没看到这样的刀。” 柯谩点了点头,他不喜与不相熟的人交际,看到蒋错和雨知霖也在,便唯独和蒋错寒暄了起来。问道:“你也来了?木兄是单独离开你们渡岙帮出来的?” 应治文和肖俊彦则去和雨知霖问一些相关的问题。 蒋错说道:“约莫半月前,木大哥说他有一些私事要处理一下,可能要离帮三五天。因为以前也偶有这种情况,所以我也不曾在意,直接便应允了。没想到竟然是来这里和姓撒的决斗。” 柯谩又问:“他们平时可有什么私怨?” 蒋错答道:“不曾听说过。不过,这也赖我,我很少关注帮中众人的私事,纵然有私怨,我也不会察觉的。按道理应该是没有,毕竟两派之间离得这么远,除了一年前在囚天岛碰了一次,平时几乎没有任何交情。囚天岛上,要说树敌,也是我蒋错啊。” 柯谩接着道:“那雨知霖呢?他怎么说?” 蒋错说道:“我没仔细问,跟他也不熟,好像也差不多,也是撒赛群说要出去解决一点私事。诶,你怎么不自己去问他?” 柯谩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说道:“我跟他也不熟。” 不曾想,蒋错说了一句与这件事毫无关联的话:“那李准是你徒弟?剑法学得不赖,飞刀就是加长的剑,着实有些见解。” 柯谩却不觉得他问得有什么奇怪的,只是回答道:“不是。他是我的兄弟。” 几方人马讨论过后,得到了几个猜测: 首先,木非舟、撒赛群二人各自所谓的私事就是去见对方,至于是否是奔着决斗去的,目前还不一定。 其次,决战时,除了木、撒二人之外,还有至少一方势力在附近,是否直接参与到决斗中来,不一定。第三方帮助任意一方,或者两不相帮、渔翁得利的可能性都有。 再次,撒赛群的致命伤是由木非舟造成的,木非舟的致命伤是由撒赛群之外的其他人或势力造成的。 再再次,很有可能是第三方使诡计把二人骗到明州来的,因为无论是蒋错还是雨知霖,都不觉得二人能有什么血海深仇。即便是渡岙帮和寻鹿渊本身,也不过是囚天岛上打了一场,并算不得什么深仇大恨。 最后,这个可能的第三方应该是出于某种“非仇恨”的理由对木非舟和撒赛群二人痛下杀手。因为,这二人寻常便很少与外界联系,与人结怨的机会不多,结怨之人还是同一方之人的可能性则更低。 关于二三两点,蒋错认为肯定是有人暗中或明里帮助撒赛群来对付木非舟,结果木非舟杀死了撒赛群,却被他人暗算致死。 雨知霖则认为是有人帮木非舟一起对付撒赛群,结果在撒赛群死后,帮忙之人突然下手偷袭,杀死了木非舟。 两人各不相让,都觉得自己的兄弟是以少敌多的那一方。两个帮派的顶尖高手,竟然为这无从查证之事吵得面红耳赤。李准听着,唏嘘之余,又觉得有些滑稽。 柯谩说道:“各位先不要为了这些事情争吵,应该多想想还有什么遗漏掉的细节。” 蒋错说道:“我这边肯定没有了,因为我平时话就少,木大哥话也不多,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话,我都回忆了好几遍了。我知道的是,当初在囚天岛上,雨护法尚且没有打赢了木大哥,撒赛群这种水平的人,靠一己之力更是绝对杀不了木大哥的。” 雨知霖则说道:“囚天岛上,蒋帮主心狠手辣,痛下杀手,以雷霆手段对付我帮中的一个名气远不如你的小兄弟,已然是自弃身份了。我不像你,我在比武较量时并未下狠手,否则生死相搏的话,我不说稳赢你蒋错吧,你们渡岙帮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是我对手。” 吉哲说道:“两位前辈,少说两句吧。囚天岛之事,过去都一年多了,没必要太计较,都是武林同道,自然不会以命相搏,纵然有过一些摩擦,也早已消弭于相逢一笑间。我们都不是专门查案之人,来明州一方面是为了帮助你们找到事情的真相,更主要的还是劝大家以和为贵。” 应治文、肖俊彦、范因等人均点头表示认同。 李准说道:“方才大家总结的几点,我觉得还可以加两点,当然这两点只是出于我个人的臆测,全无根据,大家只当作参考,不要太过在意。” 蒋错说道:“小令主请说。” 李准说道:“其一,我觉得这个第三方的人,要么就在明州城内,要么便在明州周边各县;其二,不久前,南山一叶叶南岑大侠在明州城有名的富贾季伯当家中,遭人偷袭重伤。那季伯当人称义翁,行商几十年从未遭人行刺过,前段时间却突然觉得有人要对他不利。说起来,他也是一个无冤无仇的人,而叶前辈就更是江南德高望重的大侠,也没听说他与人有血海深仇。我觉得叶大侠遇袭和木前辈、撒前辈之死,似乎有一些联系。” 柯谩说道:“三弟,你这么一说,两件事情之间倒还真有些潜在的联系。” 蒋错则说道:“小令主,你说的那个季义翁,是不是在城中经营一家很大的典当行、还有个上门女婿叫黄无施的那个?” 李准讶异道:“蒋大哥,你叫我李准就好了。你还关注过黄无施?” 蒋错摇摇头,讪笑道:“说来惭愧,去年惜败于柯谩之手,只拿了枚银令。我觉得没啥意义,就把令牌扔了,结果被黄无施给捡到了。想来也算缘分,便送给了他。谁曾想,这家伙真没出息,在妓院里包一个娼妓没带够钱,竟然拿银令出来恐吓他人。我听说了这个事情之后,过来收回了令牌,还刺穿了他的手脚,以示惩戒。” 众人闻言均觉难以置信,纷纷瞪大了眼睛。 李准说道:“实不相瞒,叶大侠遇袭之事,我和云姨都怀疑与黄无施有关。” 雨知霖问道:“云姨是谁?” 蒋错嗤之以鼻,说道:“雨护法,你关注点能不能在正事上啊?” 李准则笑着说道:“云姨就是叶大侠的妻子,人称云中仙子的云绮罗呀。” 雨知霖点了点头,说道:“哦,小令主接着说。” 李准接着说道:“季义翁是明州城数得着的富商巨贾,家中只有一女。黄无施的季言堂便是义翁送给他们夫妻的订亲礼物。我爹以前帮过他们家,对黄无施还算熟悉。去年囚天争锋结束,他跟我们一船回来,我也觉得这人是比较希望成就自我的人。所以,我和云姨都觉得,季义翁如果死了,他是获利最多的。” 柯谩说道:“可据我所知,叶大侠遇袭重伤,黄无施也受了伤,如果目标是季义翁的话,叶大侠只能算绊脚石。既然已经扫清了障碍,怎么反倒季义翁安然无恙,叶大侠反而险些丢了性命。” 李准说道:“这正是我觉得两件事有关联的原因。我们当时的判断是,黄无施的目标是季义翁,而第三方袭击者的目标是叶大侠。” 柯谩说道:“那也不对,既然如此,黄无施怎么伤得不重?” 李准赞道:“不愧是二哥,一语中的。这正是事情蹊跷的地方,如果叶大侠恰巧也是黄无施的目标,或者说黄无施和这个第三方本来就是认识的、甚至是一伙的。那事情是不是就说得通了?” 柯谩点了点头。蒋错也说道:“这么说来,倒确实像那么回事了。这小兔崽子人品不怎么样,他能拿银令出来嫖娼,为了钱杀自己丈人爹的事情,兴许还真做得出来。” 吉哲若有所思,徐徐说道:“也就是说,倘若这些都成立的话,现在是有一个或者几个潜在的个人或势力,在有预谋地对一些江湖高手进行暗杀。而木大哥、撒大哥、还有叶前辈,都再这个暗杀计划里。”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难不成,武林平静了这么多年,竟然有人又在暗中试图兴风作浪? 第20章 意欲结拜却遭拒 他们几派人马除了听李准说有可能与黄无施有关之外,其余的也找不到相应的蛛丝马迹。黄无施、杨武北这些天却是春风得意。黄无施私底下问过朱仓余,杀木非舟这样的人物,可以得到多少报酬,朱仓余的答案是一千两。是的,他给雪酣儿赎身都花了四千多两,杀一个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却只能得一千两。仿佛,一个备受尊崇的高手,竟不如一个风月场所卖笑的妓女值钱。 黄无施是个精打细算的人,原本打算四百两银子,用来买殷雪住的那套宅子的,结果那个钱季伯当嫌晦气所以没要。黄无施便想着跟杨武北一起好好商议一下,毕竟撒赛群和木非舟交战之时,是他用弩箭干扰,才让木非舟有机会一举击毙了撒赛群;而木非舟本人,也是在杀了撒赛群之后,兀自还在惊诧之时,被杨武北从旁偷袭,而不幸殒命。也就是说,黄无施觉得杀这二人,是自己花得力气更多一些——计策是自己定下来的,撒赛群便不算是他亲手杀的,也是死于木非舟之手。而木非舟之死,杨武北也就是最后偷袭了一招。所以,他想说就给杨武北拿四百两银子作为酬劳,却不好意思开口。 杨武北看出了他犹犹豫豫的,似乎有什么话想说而不知道怎么说,便主动询问了一下。一问之下,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毕竟在他看来,只一刀便赚了四百两银子,很划得来。而且,同样在朱仓余手中接一个一千两的杀人单子,他还要回给朱仓余一百两作为好处费。如此轻而易举地,实打实就赚得四百两,他觉得很不错。 如此,二人自然是各得其所,春风得意。每日中午都不在季言堂吃饭,而是到外面喝酒喝到傍晚时分方回。季言堂的事情,多半都是严戈在张罗。 也就是因为杨武北对于寻花问柳之事全无兴趣,否则黄无施更喜欢晚饭请人喝酒。喝完了要么就近去小秦淮寻欢作乐,要么便独自去殷雪的住处一番温存。自从把殷雪接回去之后,他基本就不再去醉花坊了,但因为喝酒还是喜欢来望湖楼,所以寻欢便就近去了小秦淮。 杨武北是个爱财如命的人,但却很有原则,向来不会多问什么,拿钱办事就是他的信条。黄无施对他非常倚重,觉得以后这人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这不,两人又喝得七荤八素,酒意正酣,摇摇晃晃地并排走着,向季言堂的方向去。 黄无施问道:“杨大哥,你应该也没想到我要对付的是这两人吧?” 杨武北说道:“掌门兄弟,事情既已完成,莫在人前议论,以免横生枝节。” 黄无施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这才是真正做事的态度。转念一想,又觉得连朱仓余这样的人,他都能与之结拜。这杨武北武功高强又有原则、知深浅,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帮手,早早与之结为异姓兄弟,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 随即说道:“杨大哥,承蒙不弃,要不我们结为异姓兄弟吧。” 杨武北摆了摆手,拒绝道:“此间并无他人,我便有话直说了。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与人结拜的。毕竟,钱在我看来,比人更可靠。万一有人花更多的钱,要我对结义兄弟下手,岂不是自缚手脚,左右为难?” 黄无施没想到会被这样拒绝,但是仍旧说道:“杨大哥只是嘴上这么说,我不信杨大哥真能因为钱而对我痛下杀手。” 杨武北笑道:“这有什么好不信的,你现在给我钱,只要我觉得给得够数了,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下手的。” 黄无施闻言,只得作罢,说道:“如此便罢了,问题也不大。那就祝我们一起赚很多很多的钱,过我们想要的生活。” 杨武北说道:“这倒是可以。” 黄无施又问道:“杨大哥既然那么好的武功,这明州城中有那么多富商大贾,像我爹这样有钱的就有好多个,你随便杀得几个,便有半城财富了。” 杨武北听闻这话,木然站住,冷冷说道:“掌门兄弟,你要是想杀季老伯,给钱就是了,不要说这样的话。我是个杀手,又不是强盗,抢人钱财算什么本事?” 黄无施连忙说道:“误会了,杨大哥误会了。我怎么能有这么大逆不道的念头,那可是我爹啊!” 杨武北也不跟他计较是否当真有弑父的念头,在他看来,一切都是很简单的。如果黄无施当真想杀了季伯当,只要给钱就行了,他也不会觉得黄无施有什么大逆不道之处。只不过,也许在他看来,自己亲人毕竟是羁绊,一般不至于对亲人下手罢了。他很早就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也从不与人结拜,所以任何人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价格不同的标的而已,本质上并无不同。他对于杀人任务的判断,从来只有杀不杀得掉的区别,而没有这人该不该杀的犹豫。如果让他去杀萧丹臣,就算是给再多的钱,他也不会接这样的任务,因为他会觉得自己就算下毒、偷袭、群起而攻之,哪怕各种下三滥的手段全使上了,他也不可能杀得掉萧丹臣。 黄无施见杨武北没有说话,觉得有些自讨没趣,便又说道:“我昨天去见了孙雅,他们已经得到那两人的死讯了,朱仓余跟我说,两位高手也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季言堂,从此又更上层楼了。” 杨武北说道:“你是不是在想,另外来的两人,是否也像我一样,可以跟你一起做这些事情?” 黄无施确有想过,但听他这么直接问,还是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试探着问道:“那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杨武北说道:“不可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朱仓余他们可不止跟我们合作,杀手每杀一人,便又得到一个杀手,他们哪有那么多杀手供应?” 黄无施恍然大悟,点头说道:“杨大哥这么一说,倒确实是那么回事。” 忽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杨大哥你说他们找了很多人帮他们杀人,怎么江湖上很少有听闻杀人大案?我们这次,可是金令、银令的好几个人都来了。” 杨武北哑然失笑,答道:“多新鲜啊?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其他人都挑些最末流的人物来杀,你动手的几个,最起码都是戊等的角色,你大概不知道,那个名单里的甲乙丙三等,几乎就是我们杀手的禁地,没人会要钱不要命,动他们的主意的。丁等的,便是江湖上有可能被我们这种人杀死的极限了,而木、撒之流,则是戊等的,也已经很难得手了。你是大手笔,自然惊动了金银令主,那些末流角色被杀,无非是一些爱恨情仇纠葛,人死了没人在意,有人在意的也都算在仇家身上了。” 黄无施闻言吓了一跳,想不到自己做下的两桩,竟已经是江湖上数得着的大案。一时间觉得有些沾沾自喜,又觉得有些后怕。 但很快便平复心情,说道:“无论新来的两位高手是否也能帮我做这些事情,季言堂的实力提升是肯定的。还有就是,杨大哥的副掌门之位也是稳如泰山的。” 杨武北说道:“什么副掌门之位,都不重要,钱最重要。我看严大哥倒是觊觎这个位置很久,便让与他做又何妨。” 黄无施不置可否,说道:“等我们季言堂实力提升之后,来年在囚天争锋时,创下佳绩,也是指日可待。杨大哥,你知道囚天争锋吗?” 杨武北笑道:“那为何不知。不过,对我来说,给多少钱,出多少力气。你想要我囚天岛上全力以赴,钱可不能少给!” 黄无施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他们各自幻想着大展拳脚,却不知一张巨大的网已经把他们给层层笼罩,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左右着他们内心恐怖的贪婪。 而柯谩、李准、吉哲、蒋错、雨知霖五人潜在季言堂附近的客栈之中观察,也发现了黄无施与跟在他身边的那个杨武北似乎有一些不太对劲。一来是因为这二人总是鬼鬼祟祟结伴同行;二来,这杨武北名不见经传的,初来乍到就成了季言堂的副掌门;三来,这二人似乎有大喜事一般,每日中午在望湖楼喝酒喝得大醉。总之,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有问题。一个打草惊蛇的计划即将展开! 至于应治文、肖俊彦、范因三人,一边各自暗中查访,一边还要关注着渡岙帮和寻鹿渊的两派人马不要再起新的冲突。 第21章 兄弟论武定十年 仙来胡、星河帮、渡岙帮、寻鹿渊四派人马,根据之前的猜测,四处寻访,并没有其他实质性的进展。一切的焦点终究还是落在了季言堂黄无施和杨武北两人身上。 就在客栈里暗中观察的五人拟定打草惊蛇的计划,即将开始实施的时候。一个人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部署。 他们竟然见到囚天岛主师天泽独自一人来到了季言堂,并且让其他人全部退到练武场,他与黄无施在房中单独会面。 师天泽此来,究竟所为何事,他与黄无施所议,又是什么秘密?就在柯谩、李准等人各自疑惑的时候,师天泽登门拜访了。 师天泽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知道近来,明州发生了许多事,也知道你们怀疑此事与季言堂掌门黄无施有关。为了避免你们误入歧途,我特意赶来,与你们说个分明。” 这些人里面,只有柯谩和李准去师府拜访过,其余人等,因为种种原因,都没有与师天泽私下接触过。如今,听师天泽这么说。 柯谩说道:“师岛主,可否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 师天泽说道:“囚天争锋,已近百年,囚天令主,声威日振。但并不是每一任金令、银令的门派都有足够多的人可以掌管天下武林之事。比如蒋错,你的渡岙帮就因为规模尚小,虽然去年夺了银令,却很难真正做出大的贡献,所能影响者,极为有限;而又如柯谩,你们仙来胡虽然人多势众、实力非凡,但是因为落霞镇实在远离中原,每次往返,既耗费时间和金钱,又难免迁延时日,误了大事。所以,我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商议,找一些州县,寻一些靠得住的当地门派,负责你们协助管理。当然,这个事情暂时还在萌芽阶段,并未完全施行开来。黄无施这个年轻人,能担当、有抱负,我觉得还不错,也观察了很长时间了。便打算把明州当作一个试点,先试试看这样的模式是否可行。” 柯谩问道:“您的意思是,你们观察黄无施,是早就开始了?” 师天泽点头说道:“正是。” 李准问道:“既然如此,不知道师岛主的人有没有看到对叶南岑大侠行凶的人是谁?” 师天泽摇了摇头,无奈说道:“这却惭愧得很,当时我们见季言堂有多人在季义翁的别苑外守卫,又有叶大侠在里面坐镇,可以说是固若金汤。而且,毕竟涉及人家的家事私隐,我们也不能潜得太近。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事绝对是外人所为,黄无施自己也是受害者,还为此受了重伤。” 李准本想反驳说黄无施受的只是轻伤,但又觉得事情恐有内情,便不便多言。只是问道:“师岛主,我冒昧地问一句,您刚才说黄无施这人能担当、有抱负,是基于什么所下的判断?” 师天泽闻言说道:“那自然有我们自己的标准。李贤侄,若不是因为你已经贵为囚天金令的令主,我们也觉得你是比黄无施更合适的人选。当然啦,你们檀林地方不大,永安虽有地利,却不如明州合适。总而言之,像黄无施这些人,也都是为你们金银令主分忧的。而且,有一个关系,你们肯定不知道。施某年近六旬却无子嗣,偏与黄无施一见如故,他早已是我的干儿子了。” 李准众人听他说了许多,却又似乎啥也没说。为黄无施开脱之意,却已是昭然若揭。只是他担任囚天岛主多年,一直是德高望重,深受爱戴。既然他已出面澄清,柯谩、李准等众人,便有再多疑惑,也不好再揪着不放。毕竟,任谁也不会相信,堂堂囚天岛主,会为一个奸佞小人出面作保。更何况还有干儿子这层关系,众人只道是自己确实寻错了方向。 好不容易有个怀疑的对象,却因为师天泽的出现而断了线索。众人都不知道该如何追查下去,茫茫然又寻了几日,却是一无所获。 柯谩、吉哲两位金银令牌的决策者,想着破案本来也不是金银令主的职责所在,如此不远千里赶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更主要是不希望渡岙帮和寻鹿渊两派之人不要因为木非舟和撒赛群之死而大动干戈。 既然四派人马经过分析,都觉得这是一场“非仇恨但有预谋”的杀人事件,行凶之人也许和他们二人并无任何关系。这样的杀人作案,几乎是无迹可寻。既然有了这样的共识,也就只能看近期是否有类似的案子发生,再寻找其中的相似之处和可疑之点了。 蒋错和雨知霖虽有万般不甘,也只好无奈接受这样的安排。雨知霖因为寻鹿渊的事务繁忙,带了撒赛群的骨殖先行回去了。 蒋错私底下还找柯谩出去了一次,据说是切磋武艺。李准询问二人的输赢情况,柯谩笑而不语。但看蒋错有些不服气的样子,想必还是棋差一招。 直待蒋错先行返回渡岙帮,李准才有机会和柯谩说些双方近来的境遇情况。 柯谩说道:“实话实说,你们没有回去,仙来胡的近况有些糟糕。事实上,从去年选拔上囚天岛的人选的时候,就不难看出,仙来胡也面临着青黄不接的问题。原本,几个老前辈最看好的就是三弟你啦,但是你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二哥不能耽误你的前程。其实每帮每门每派都会碰到人员出走的情况,但一般走的都是一些寻常的高手。这样的人,无论是内部选拔还是在外部招募,都能很快地得到补充。像三弟你,还有老沙这样的顶尖人物,是很难快速地找到替代的。” 李准不好意思地说道:“二哥,我算什么顶尖的人物啊!” 柯谩说道:“三弟,囚天岛一战,你已经名扬天下了,只不过是你自己淡泊名利,不曾意会到罢了。你都不知道现在有多少武林同道想要与你结交,再说句实在的,可能还有很多武林前辈,家有千金待嫁闺中的,恨不得马上把女儿嫁给你呢。” 李准说道:“二哥,你怎么也学得像大哥那样,喜欢拿我开玩笑、寻开心啦?” 柯谩叹了口气,说道:“我要真能像你大哥那样就好了,无忧无虑的,什么都不需要背负,也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他是一个连自己的绝顶天赋,都能辜负了的人。而我,可能永远都不能做到像他那样快乐。” 李准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许的无奈和不甘,轻声说道:“二哥,你也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的,我们都没有必要去背负太多。有些东西,是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非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 柯谩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接着原来的讨论说道:“其实,邓定川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像你沙大哥、他自己、我,还有蒋错,当然也包括三弟你,我们这样的人,是几十年才出一个的。没有那么好替代的……” 李准何曾想过,自己在二哥的心中竟有这么高的评价,真的是有觉得激动,又有一些忐忑。 柯谩说道:“说起你要自立门户的想法,我想起一个事来。” 李准说道:“二哥请说。” 柯谩说道:“我有一个莫逆之交,便是你们永安之人。他有一子,天赋异禀,与你一般年纪。我曾提议,让那小孩随我去仙来胡,由我来教其剑法、轻功,便如我教你一般。但他们家都觉得落霞镇离家太远,不舍得让小孩去那么远的地方,所以未能成行。如今,三弟有意自立门户,檀林本在永安城内,这人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李准闻言,喜不自胜。又告之曰,自己在叶莎那边,也说动了一个愿意一起的好朋友。 柯谩喜道:“三弟人中龙凤,又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你现在招募帮手,最容易一呼百应啦。二哥看到你近况,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在你身上,我可以看到自己当时的影子。” 李准说道:“二哥,咱们也只相差七岁而已,其实并没什么区别。你也才过弱冠,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柯谩说道:“人这一辈子,最好的年华,不过就十几二十年。岁月蹉跎,一晃而过。我可能还有十五六年的巅峰,而你的辉煌才刚刚开始。往后的二十多年,你都会是江湖中最耀眼的之一。” 李准是个很自信的人,平时也经常在叶莎面前吹嘘自己多么多么厉害,哪曾想柯谩直接把他抬到了这样的高度。一时间心中没底,怯怯地说道:“二哥,我常听人说捧杀与棒杀,你这该不会在捧杀我吧?我哪有你说得那样的高度?被你说得我都有些飘飘然了,真怕一不小心跌落云端摔得人事不省。” 柯谩爽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未言语。而是抬头看了看太阳,眯起了眼睛。 李准忽然记起柯谩曾经说过,哪怕千山万水阻隔,也知道太阳从东方升起的话。也许真如他所说,只需知道方向,努力飞就对了。 两人沉默了许久,柯谩说道:“本来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的,事情太多,要先回去了,我给你写好那小子的姓名地址,回头你自己去找他吧。” 第22章 舌战宵小季言堂 从叶莎家来明州,云绮罗说什么也不同意李准一人独行,但是让叶莎和他一起,两个小孩在一起则更加不放心。终究也是云绮罗有办法,找了一个老镖头,一路护送他来了明州。 事实上,李准早就想尝试一下独行了。如今,大家分道扬镳,各自都不同行,终于让李准有了一个独闯江湖的机会。 出得门来,要经过季言堂,却看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门口,一个三十多岁、稍有姿色但却满脸倦容的妇人在车下小心的扶着一个孕妇下车,却原来是黄洛真和季可言。 黄无施放下手中的铁槊,皱起眉头说道:“娘,你不让可言在家好好休息,带她来这里干嘛呀,刀枪棍棒铿铿锵锵,武师教头喊打喊杀的,别吓着肚子里的孩子。” 季可言说道:“你怎么跟娘说话的,是我让她带我来看一看的。” 黄无施上前,用手作伞给季可言挡住清晨的太阳,提醒她小心脚下。 季可言一把将他的手打开,说道:“这冷天的,你把太阳挡住了做什么,是想冻死我吗?” 黄无施满脸堆笑,说道:“娘子,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这是怕你在房里待惯了,阳光刺眼。” 季可言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恨恨地说道:“你现在是为了一个季言堂家也很少回,整天说忙忙忙,每天都练练练的,也不知忙着练什么东西。练得这么厉害,怎么还让歹徒到家里来行凶了?还瞒得这么好,要不是爹今天说漏嘴,我都不知道有人想对他老人家不利。哼!一群草包,十几个人也护不住家宅安宁,有什么用?” 原来季伯当怕女儿担心、动了胎气,有人想对他不利的事情一直没跟她说,叶南岑在季家别苑受伤的事情更是没有让她知道。黄无施受伤回去,也只说是在季言堂练功的时候失手受了伤。 结果季伯当早上来看女儿时,和黄洛真询问女儿的情况,闲聊时一句话说漏嘴,才让季可言追问出了实情。所以,送回了季伯当,便吵着让黄洛真带着她来季言堂兴师问罪了。 黄无施寄人篱下,在季可言面前硬气不起来,被她几句话说得耷拉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严戈、李喆、米唯丰三人赶紧上前劝解。 严戈说道:“夫人息怒,那天的事情,是我们的失误,大伙多喝了几杯,夜里睡得死。” 李喆也说:“谁说不是呢?要我说,要怪就怪那个叶南岑,他言之凿凿,说不可能有人想对老爷子不利。又嚷嚷着要回去,季老张罗着给他设宴饯行,这才让大伙儿多喝了些。” 米唯丰也点头附和,说道:“原本叶南岑没来,啥事都没有,他一来就出了这个事,兴许古怪就出在他自己身上。” 黄无施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点头,表示他们说得都有道理。 却听门外一声厉喝:“你们这些无耻小人!我阿爹接到季义翁的求救信,不辞辛苦地赶来帮忙。临回程的前一天夜里,在你们季家的别苑遭人偷袭受了重伤,险些就丢了性命。要不是我姆妈医术高超,硬生生把他从鬼门关又救了回来,你们就欠我们家一条命了。” 黄无施怒道:“李准,你胡说什么?” 李准说道:“我胡说?你大可现在就把义翁找来,我们三头对质,看看是谁胡说!刚刚这位说什么赖我阿爹,害大家喝多了,真是可笑。既然是给我阿爹饯行,我阿爹都没喝醉,偏偏你们自己喝多了?还有这位,说古怪出在我阿爹身上,难不成他的重伤是假的?你们明州十几个郎中束手无策、认为回天乏术,难道也是假的?” 众人知他说的,确是实情,一时间哑口无言。倒是黄无施开口说道:“据我所知,你和叶姑娘还未成婚,就阿爹阿爹叫得亲热,也不害臊。我原来只觉着你是个藉父之名的鼠辈,仗着檀林李岱的名头沽名钓誉。想不到还是恬不知耻的小儿,上赶着叫人阿爹。” 李准哈哈一笑,怒视着黄无施,说道:“你大可不必顾左右而言他,见我说的句句属实,不知道如何作答,就来挑拨我与叶大侠的情谊。我与莎莎是父母之命,从小就已经定了亲的,叫一声阿爹有什么不对的?倒是你,为了创这个季言堂,给人做上门女婿;为了争一个明州武林的虚名,又拜囚天岛主为义父。要论上赶着给人做便宜儿子的,除了你还有谁?” 黄无施怒道:“李准,你……”却被季可言冰冷的眼神吓得噤了声。 季可言问道:“你又新认了个义父,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黄无施心虚,支支吾吾说道:“那都是为了我们季言堂可以更好的发展,逢场作戏罢了。” 季可言闻言,就觉得脑袋嗡嗡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咬牙切齿地说道:“父子之间,也有逢场作戏的说法?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李准少年意气,向来都直来直去,直接说道:“季姑娘,之前在囚天岛,有个风尘女子天天陪着我们黄掌门,你可知道?” 季可言气得发抖,颤颤巍巍地坐下,一手托着沉甸甸的肚子,一手指着黄无施,怒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黄无施忙上前安抚道:“可言,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担心气坏了身子。” 转而又对李准吼道:“姓李的,我知道你今年侥幸夺得了金令,但我黄无施可不怕你,你对我不满,跟我打一架就是了。干嘛要信口雌黄,故意说些无中生有的事情来气我的娘子?” 说着摆出架势,就要和李准动手。 严戈马上大喊一声:“保护掌门。” 李喆、米唯丰、母克军、木震林、龙为深随着严戈一起,一字排开,把黄无施挡在身后。就杨武北一人,站在黄无施身侧。 李准看了看眼前这些人,笑了笑,说道:“亏你们还是习武之人,连最基本的是非善恶都没有!这怎么?是要为他这种人护驾不成?” 黄无施斜着脑袋,嘴角一歪,轻蔑地说道:“怎么?你怕了吧?” 李准探手入怀,四把飞刀捻在手中,说道:“囚天岛上,屠狗帮都能轻而易举伤你五人,我有何惧!” 黄洛真跑上前来,张开双手,挡在李准和黄无施之间。说道:“你是什么人,不许伤害我儿子。” 黄无施喊道:“娘,你别跟着捣乱,我们那么多人,他只一人,他岂能伤得到我。你碍手碍脚的,反而影响我们。” 忽听一人冷笑道:“看着挺高大威武的一个人,做了事情不敢人,面对一个十四岁小孩都只敢群起而攻之,还要躲在自己的母亲身后大放厥词,真叫人笑掉了大牙!” 黄无施怒道:“是谁?藏头露尾的,给我出来!” 就看到一道黑影,倏忽而至,站在李准的身侧。说道:“是我。” 竟然是蒋错,去而复返。 黄无施见到蒋错,心都凉了,结结巴巴地说道:“蒋……蒋……蒋令主,你……你……你……怎么……来……来了?” 季可言一看到眼前的蒋错,又听了黄无施的话,心里立马就明白了。瞪着黄无施说道:“姓黄的,你是真能骗我啊!蒋令主?你不是跟我说这人是什么大盗吗?好哇,还让严戈他们也帮着一起圆谎骗我!” 严戈被说得也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季可言的眼睛。 蒋错哈哈一笑,说道:“滑稽,真是滑稽。想必是这厮被我打伤了回去,骗你说我是什么大盗吧?季姑娘,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打伤他?” 季可言眼含泪水,点了点头,说道:“蒋令主请说,不必顾及我感受,我受得住!” 蒋错说道:“去年,我扔了一枚囚天令牌,被他给捡了。我当时看他觉得还挺憨厚的,便送给了他。结果这厮在一个叫什么醉花坊的窑子里包一个叫雪酣儿的娼妓,没带够钱,竞争不过别人,竟然拿出我的令牌来吓人!这不是给我渡岙帮抹黑嘛?我来收回令牌,顺便收拾了一下他,作为小小的惩戒,让他长长记性。现在看来,死不悔改。” 季可言气得脸都扭曲了,哭得眼泪鼻涕混在一起,也顾不上大家闺秀的形象,直接用袖子抹了一下脸。戚戚然说道:“长眼了,老天爷真是长眼了,让我看到我们季家竟有这样的好女婿!” 说着自己爬上马车便走,黄洛真想要去扶,也被她一把甩开,只得一路小跑跟在马车后面。 剩下季言堂在对峙的十人和一群躲得远远的武师、下人。 黄无施脸色惨白,他从未想过自己被人数落得那么狼狈,那感觉就像是一个中年男人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样。愤怒、屈辱、怨恨……各种情绪在脑海交织,仿佛连恐惧都忘了。 不断地大喊着:“杀了他们,不要放走一个,把他们两人都给我杀了。” 可这些人谁敢动手啊,非但不敢动手,反而还向后退了几步,手中的兵刃也锵锒锒掉落在地。 黄无施看向杨武北,喊道:“杨大哥,快,帮我杀了他们,我给你好多钱。” 说着就伸手把杨武北往前推,杨武北把他手挣开,躲到了后面。骂道:“你有病啊?那是蒋错!我这点功夫,给人提鞋都不配。” 黄无施颤抖着说道:“你不要过来,我不怕你……” 蒋错摇了摇头,笑道:“一个掌门,一个副掌门,哪还有半点仪态?我给你们调教一下!” 话音未落,纵身飞出,又轮回了原地。就看黄无施左肩已被快剑贯穿,惨呼着躺在地上,左手绕过肩头按着后背,右手按在前面的伤口处。杨武北一只握着刀的断手掉在地上,另一只手的手指也被切掉了三只,也疼得死去活来。 其余人不敢动弹,等了一会儿,见蒋错没有再出手的意思,方才过去扶起地上的二人。 蒋错一拉李准,说道:“我们走吧。” 二人走出两三里地,因为各自要去的方向不同,便只能就此作别。 李准赞道:“蒋令主好快的剑,可惜匆匆分别,否则真想求教一番。” 蒋错说道:“去年是令主,今年不是了。你学柯谩的剑,已经很够了,不需要再学我的。” 李准说道:“武学之道,精益求精。博采众长,融汇贯通,去繁就简,推陈出新是很多人的毕生追求。” 蒋错闻言说道:“你将来有可能超越你二哥,成为一个更加恐怖的剑客。若是下次再有机会,我也愿意倾囊相授。只不过,临敌之时,切莫学我,我的剑太过暴戾,重杀伐而轻人命,并非正道。” 李准拜别道:“谢蒋大哥,我记住了,你也一路保重!” 第23章 闲谈一梦到江宁 李准离了季言堂,心中虽然有气,但想到说得季言堂众人哑口无言的情景还是觉得挺痛快的。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蒋错竟然去而复返,还狠狠地教训了黄无施和杨武北一番。想到蒋错一把快剑吓得季言堂众人噤若寒蝉,连武器也拿不稳的情形,又有些心驰神往。 诚如柯谩所说,蒋错也是当世最顶尖的人物之一。他的剑法与柯谩的路子不同,但是各有千秋,如果是有意杀伐立威的话,可能还是蒋错的剑法更合适一些。若不是因为两者去往的方向不同,李准倒真有心想要跟蒋错好好求教一番。 想到蒋错的临别赠言,李准有些诚惶诚恐,又不禁大为赞赏。这人除了有一些傲慢与乖张之外,倒不失为是一个武功卓绝且见闻广博的大宗师。 李准想想自己和蒋错倒也有些缘分,前后也见过了几次面,可惜的是,虽有交集但一直未曾请教。如今他既已允诺下次再见愿意倾囊相授,当真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届时,自己的飞刀化剑,必定能更上层楼。 自己一个人这么独自走着,真的是有些疲累。李准这才想起来自己光想着要独自走这漫漫长路,却忘了雇一辆马车或是买一匹好马,这靠一双脚走回去要走到什么时候啊。 正在他懊恼不已的时候,却看路边有一驴车停着,一个穿着破长衫的老人家正躺在车旁的石头上睡觉。 李准见这寒冬腊月的,虽是个晴天,但是还是很冷,最主要是风大。而且老人穿得很单薄,那破长衫根本不像能御寒的样子。 “喂,老人家,您别这样躺着,这大冷天的,您穿这么少,还躺在石头上睡,也不怕冻坏了吗?”李准走到老人身旁,俯身叫醒了他。 老人在睡梦中被唤醒,茫茫然看着李准,厚厚的眼睑和褶皱的皮肤一起,使得他的双眼看着就像是两道缝。老人用黝黑且干枯的右手揉了揉眼睛,总算看清了李准。用沧桑且沙哑的嗓音问道:“小娃娃,你是要雇车吗?” 李准摇了摇头,大声喊道:“老人家,我不雇车,我是看您这么躺在石头上睡觉,怕您给冻坏了。” 他喊得很大声,生怕老人家听不清楚。哪曾想,老人说道:“小娃娃,你不用说得这么大声。老头子我,听得清。” 李准见老人原来耳不聋、眼不花,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说道:“对不住啊,老人家。我先入为主了,看您这么大年纪,我以为……” 老人呵呵笑道:“不打紧,不打紧。不过,我也才七十有二,不老啊。” 李准笑着说道:“对,不老,不老。” 老人手搭驴背,一下站起来,原来他躺着睡在石头上蜷缩起来看着身材矮小,站起来却挺高大的,比李准也没矮多少。而且躺着的时候看起来确实显得苍老一些,一站起来,却是一个精神矍铄,硬朗矫健的倔老头。 老人说道:“小娃娃心眼倒是挺好。我以为你是要雇车呢。既然不是雇车,老头我再睡一觉。” 李准拦住,说道:“不能睡,不能睡,您这么睡,指定要病了的。” 老人说道:“你这娃娃,又不雇车,又不让我睡觉。难不成是要我老头子与你说话解闷不成?” 李准想着,自己本来是想雇辆马车的,这要雇辆驴车倒也能将就。反正,总不能让老人家再睡到石头上去。便即说道:“老人家,我雇车,雇您的车还不行吗?” 老人咧嘴笑道:“这不就是了嘛!又不雇车,又不肯让我睡,哪有这道理?小娃娃,你是要去哪里啊?” 李准说道:“我要去的地方还挺远的,檀林李氏听说过吗?” 老人问道:“檀林李氏?有这个地方吗?” 李准无奈笑笑,说道:“也罢。永安知道吗?您就把我送到永安城南吧,我算您双份的车钱,绝不让您空车回来亏了。” 老人高兴地说道:“好嘞!永安走起。” 别看只是辆驴车,跑得竟然还挺快,冷风呼呼地吹着,道旁那些落了叶的老树显得有那么些萧索。 李准百无聊赖,说道:“老人家,您冷不冷啊,我看你穿得那么单薄,要是您不嫌我的衣服显得幼稚的话,我包裹里倒有衣服。” 老人说道:“小娃娃,你心真好,你要不嫌我老头子脏的话,我求之不得。这鬼天气,真的冷啊。” 李准很欣慰,赶忙把自己一件看着相对老成一些的袄子借给老人披上。虽然怎么看怎么别扭,但是能御寒保暖,哪顾得上这么多。 他问老人道:“老人家,您哪里人士,怎么称呼啊?这天寒地冻的怎么还出来赶车?” 老人笑道:“你这娃娃,那么多问题一股脑出来,也不怕老头子我记不过来嘛?我姓宣,家中排行老幺,人们就叫我宣老幺,江宁人士。不是为了赚点过冬的钱,谁一把年纪了还出来受这个罪啊?” 李准笑道:“宣爷爷,您这还没记性啊?我看您心明眼亮的,比很多年轻人都硬朗呢。” 宣老幺问道:“小娃娃,你呢?怎么称呼,哪里人士,这天寒地冻的,怎么独自一个人走在外面?” 李准答道:“我姓李,叫李准。永安人士,也就是您不涉江湖,否则应该听过檀林李氏的。至于我为什么一个人走在路上,那就说来话长了。” 宣老幺说道:“不打紧,路途遥远,咱们可有得走呢。我听你慢慢说。” 李准摆了摆手,说道:“其实也都是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事,简单来说,就是我自己想要独自闯荡江湖,所以就一个人了。要是平时,我朋友还是挺多的。” 老人说道:“看你年纪轻轻,像个小书童一样的,竟然还是江湖中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倒也颇有逸趣。一路上也没停歇,中饭都是吃些干粮充饥,直走到天黑了才找了个客栈住店。 李准和宣老幺住在一屋,祖孙两人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天南地北地瞎聊,竟然也挺有意思。 第二天一早,宣老幺便把李准叫起来继续赶路。说是怕天再冷了,大雪封路便不好走了,更何况他还得往返。李准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虽然自己还未睡醒,但也没有计较什么。 驴车吧搭吧搭地走着,李准哈欠连连。 宣老幺说道:“小娃娃,你真是难得,像你这样年轻有钱还潇洒的公子哥,住店还愿意跟我这样的糟老头子一个房间,真不错。” 李准笑道:“瞧您说的,我又不是什么皇亲贵胄,哪有那么多讲究。只不过,这种小客店,确实不好,我一晚上也没休息好,导致今天这精神头,还不如您好。真是惭愧!” 宣老幺说道:“我老人家觉少,多睡不醉,少睡不困,不耽误。娃娃,你可以眯一会儿,我车稳着点,不会颠簸到你的。” 李准闻言,点点头道:“那我再眯一小会儿,睡到中午您就把我叫起来。” 宣老幺应道:“好嘞!”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准在睡梦中醒来,觉得自己好像梦到了叶莎和沈蔷在一起奔跑玩闹,但又觉得梦境依稀,也不确定究竟梦到了谁。只觉得驴蹄轻脆,又似乎夕阳斜照,莫非这一睡竟已到黄昏。 连忙问道:“宣爷爷,咱们这是到哪了?” 宣老幺笑道:“江宁府。” 李准抬头一看,果然写着江宁,忙问道:“这你走的方向不对吧,怎么到江宁来了?” 宣老幺说道:“也怪我,这驴它认道,我赶车的时候一恍惚,它便往家里跑了。” 第24章 齐家上阵欲逼婚 宣老幺这老头,插科打诨,装傻充愣,李准也只好随遇而安,继续跟着他的驴车走。毕竟,怎么看,这宣老幺也不像是一个坏人。 却看驴车走进了一处气派的宅院,房子一间挨着一间,鳞次栉比、错落有致。亭台楼阁,与湖光山色相映成趣,满园的腊梅刚刚开出了花苞。湖中的残荷不复夏天的盛景,夕阳落在水面勾勒出半江瑟瑟,倒让那些残荷成了应时的点缀。 下人们闻听驴蹄声,奔走疾呼:“老幺爷爷回来了……” 两个年将八旬的老翁跑出来,年长一些的那个说道:“小弟,你总算回来了。老二就是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还真就赌气出走了?家人们多当心你啊!” 另一个也说道:“小弟,是二哥讲话难听了,你别往心里去。总算是回来了,可急死我了。” 另有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也带着一个少女,上前说道:“小叔,你这是去哪里了呀?” 宣老幺看着他们,“哼”了一声,并不作答。 忽听一个少女惊声叫道:“小爷爷,你怎么穿得这么奇怪?” 李准听这女孩说话,觉得特别舒服,连惊讶时候的语气听着也是软软的,甜甜的。忍不住从车里探出头来,仔细地看一眼这个少女。 这一看,不由地看呆了,这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出落得仙子一般。虽不如叶莎那么清丽脱俗,但多了几分温婉可人;虽不及沈蔷那么明艳动人,又多了几分小家碧玉。眉目之间,与白依依倒有三分相似。 那姑娘也发现李准在看自己,脸一红,躲到了那个中年人的身后。 中年人问道:“小叔,这位是?” 宣老幺斜眼看看他,不屑地说道:“你们不是觉得我老头子只会吹牛嘛?现在怎么说?” 那最年长的老者不可思议道:“当真?你真的把他找来了?” 宣老幺说道:“你这是什么话?人都在眼前了,你还不信我?莫不是要我把他拉回去吗?” 另一个老头还是一脸怀疑的表情,凑上前问道:“小娃娃,你是?” 李准也被搞得莫名其妙,说道:“我叫李准,怎么了?” 中年人闻言一震,问道:“可是檀林李氏的那个李准?” “对啊。不然呢?”李准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心里头忽然有些紧张了起来,恨自己太容易相信人了,怎么就稀里糊涂跟着宣老幺这个小老头来到江宁的这座庄园里了。 几人听他答得肯定,一时间欢呼出来。那个最年长的老人家直接跑到他面前,将他拉下马,上上下下,反复端详。连连称赞道:“真好,很好。确实是李准不错!” 李准实在忍不住了,问道:“额,我想问一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宣爷爷把我带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啊?” 老人拉着他走到厅堂,让他坐下,又让下人们泡了花茶,拿来了果脯点心,再吩咐厨房去准备丰盛晚宴。一切安排妥当,方才对李准说道:“李准,好孙儿,这里是江宁莫愁湖,我们是莫愁湖宣家。” 李准摸了摸头,说道:“老人家,我很想客套着说一句久仰,但是不行,我真没听过。” 老人说道:“没听过就对了。我们宣家做的是丝绸织造的生意,对武学虽有涉猎,但家学只为自保,从不与人争短长。你是少年英雄,自然不会听说过我们。” 李准说道:“只是,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老人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先跟他介绍了厅堂上的这些人。他自己人称宣老大,大名宣惟宁,七十九岁;另一个老者人称宣老二,大名宣惟安,七十五岁;宣老幺的大名,也叫宣老幺,七十二岁;中年人是是他的儿子,名叫宣旷览,五十一岁;少女自然是他的孙女,名叫宣一鹭,十七岁。 李准问道:“这位爷爷,您跟我介绍您的家族成员是什么意思?您也没说为什么老幺爷爷把我带这儿来呀。而且,既然要介绍,怎么只介绍您的儿子、孙女?” 宣老大说道:“果然聪慧,这都能看出蹊跷。而这蹊跷,就是我们带你来这里的原因。我们宣家,世代书香,也善于经商,所以日子过得很不错。人丁也很兴旺,到我这代还有兄弟三人。可不知怎的,到我儿子这一代,就只有他兄弟一人,再到我孙女这一代,就只有这么一个孙女了。以前多么兴盛的一个家,眼看着就要断了香火了。不得已,只能招个子婿,为我们宣家延续香火。听闻李公子十四岁,便在囚天岛技压群雄,夺得金令,当真是少年英雄。既是英雄,必然也愿意助人分忧吧?” 李准爽朗一笑,说道:“哈哈,我道是什么大事呢,就这个啊。那老幺爷爷早说嘛,哪用这么一路把我骗过来。” 宣老大惊喜说道:“你当真同意?” 李准说道:“同意!这有啥不同意的?不就是让我给这位姊姊介绍一个如意郎君,又愿意做赘婿的嘛,包在我身上。姊姊生得仙女下凡似的,到时候就怕挑花了眼。” 宣老大三兄弟来不及高兴,一听这话不对。这回是宣老幺说道:“娃娃,你想岔了,我们是想让你做我们宣家的子婿,为宣家延续香火。” 李准一听,连忙摆手说道:“那怎么行?” 宣老幺说道:“怎么不行?你爹有没有亲兄弟,你有没有堂兄弟?” 李准说道:“有啊,怎么了?” 宣老幺说道:“那不就行了。你们李家又不会断了香火。” 李准说道:“那也不行啊。人活一世,又不是为了延续香火而活着。古往今来,多少了不起的先贤都没有留下子嗣,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不还是照样伟大嘛。反倒是大多数平庸之辈,碌碌无为,却只想着传宗接代,却不想这点祖宗香火有多少值得传承的成色。始皇帝这么了不起的人物,秦二世不也亡国了吗?” 宣老幺没想到竟然有人不在意传宗接代的事情,险些惊掉了下巴。说道:“那不正好嘛!你不在乎传宗接代的问题,我们宣家在乎,那你便帮帮我们吧。” 李准说道:“什么跟什么嘛。我是不在乎,但也不是说我不在乎,就得帮你们宣家延续香火啊!” 宣老幺问道:“怎么,是我孙女不好看吗?” 李准觉得这三兄弟都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却还是这么古里古怪、稀里糊涂的,甚至有些不可理喻。无奈说道:“好看呀。我刚才不是说了,这姊姊长得就像仙女一样。可好看与否,和我也没关系呀。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啊!” 宣老二说道:“大哥,小弟,我好像听明白了,这小娃娃的意思是他已经娶了媳妇了,再娶咱孙女相当于纳妾了,哪有纳妾的人做赘婿的道理。” 宣老大问道:“小娃娃,是这个意思吗?” 李准说道:“啥呀。我还没娶妻,但已有了婚约,我也有自己喜欢的女孩。这么说,明白了吗?” 宣旷览说道:“那也无妨呀,你在我们家做赘婿,帮我们家延续香火;在自己家做老爷,娶妻纳妾,两不耽误。” 李准要崩溃了,说道:“疯了,你们都什么想法啊?宣家阿姊这么好的条件,什么样优秀的女婿招不到啊,干嘛跟我较劲啊?” 宣老幺说道:“那能一样吗?我们宣家的孙女,岂能跟碌碌之辈一起。而要说少年英雄,现在哪个少年儿郎,也不如你啊!为了能找到你,老头子我负气出门,号称找不到你就永远在外面做乞丐。哪曾想,天可怜见啊,真让我碰到你了。” 李准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跟这几个老顽童说理了,他本来想说肖青女侠和杨岚隐士的例子的。后来觉得还是算了,说了也白说。干脆在椅子上一靠,做出躺着的姿势,打定主意再也不多说什么了。 宣旷览说道:“李少侠,你是少年英雄,名扬天下。檀林李氏,也是武林名门。眼界高一些,是肯定的。那我们一鹭,也是万千宠爱集一身,三个爷爷,两个奶奶,一个爹爹三个姆妈,我们宣家还有这么大的庄园,和在江宁府数得上号的织造坊。也称得上是门当户对了啊。” 宣一鹭见李准不再说话,便对三个老人和父亲说道:“能不能让我和李公子单独待一会儿?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他说。” 几个人心领神会,高高兴兴地出去了,又把下人全都支开,还把门从外面关了锁上,似乎是怕李准会跑了一样。 第25章 莫愁一鹭无知己 待几人都出得门去,宣一鹭轻声说道:“他们是不是挺奇怪的?我有时候也这么觉得。但我也理解他们,毕竟宣家到我这一辈就我这么一个女娃,当真是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给我。所以……” 李准见宣一鹭倒是还挺正常的,便与她说道:“嗯,我想我大概能理解。只是,我真觉得他们太高看我了,我也不是什么最好的少年儿郎。” 宣一鹭悠悠地说道:“你还挺好的,我像是在哪里见过你一样。” 李准闻言大喜,笑着说道:“你说巧吧?我一看到你,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一样。后来才想起了,是我的一个姊姊,叫白依依。比你大一岁,是梓州人士。你们俩眉宇间当真有三分相似。” 宣一鹭问道:“这白依依,是与你有婚约的那个姑娘吗?” 李准说道:“不是的,我已经把她介绍给我尹大哥认识啦,她以后应该会从阿姊变成嫂嫂。” 宣一鹭笑道:“你才那么点大,竟然还知道牵红线,真有趣。” 李准说道:“姊姊取笑了。说来惭愧,刚一见面,就想着给你介绍姻缘,唐突了。说起来,姊姊那么美丽,来你们家提亲的人肯定很多吧。中间难道就没有你心仪的人选吗?” 宣一鹭摇了摇头,说道:“他们有的看我什么都好,但是一听说要做上门女婿,便又都迟疑了。还有些,是知道自己条件不行——或是因为家世,或是因为模样,或是因为人品——这才腆着脸来做赘婿。男人,都是这样,永远把传宗接代当成理所当然,也把生儿育女的责任强加到女子身上。却没有人像公子你这样,想一想自己究竟有什么是必须传承下去的,一个姓氏而已,却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 李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也就痛快痛快嘴。我是一个无拘无束、甚至有些放浪形骸的人,却不是一个反对世俗礼教的斗士。我有个兄长,他的妻子是一个比他大八九岁的妓女,他们隐居在一个竹林里。” “然后呢?”宣一鹭问道。 李准说道:“然后,我那个兄长其实很介意别人提及他妻子的过往。我就批评他说,既然选择了与人姑娘在一起,就要选择去接纳对方的所有,越是让人三缄其口,越说明自己没有完全看开,否则城中明明有大宅,为什么还要隐居在竹林里。” 宣一鹭点头说道:“你说得对呀。” 李准摇了摇头,说道:“不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总是可以说得很轻松。我跟那位嫂嫂也很合得来,她待我也很好。我一点都不嫌弃她的过往,还与她姊弟相称。但如果她是我亲姊妹,或者就是我的恋人,情况就又不一样了。我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姊妹去做那些皮肉生意,如果我的恋人曾经是个妓女,我肯定不希望别人在我面前提及她的过往。姊姊你那么漂亮,如果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妓女,我只会欣赏,甚至都不会觉得惋惜;可现在我们认识了,你说你爹欠了别人负债,要把你卖到窑子里去,我肯定千方百计把这钱替你还上,然后不肯让你去。” 宣一鹭嫣然一笑,说道:“谢谢你拿我当朋友。我觉得你那不是世俗,而是善良。” 李准说道:“不是的。种种迹象表明,我骨子里还是会在意那些。包括什么传宗接代,或是孩子跟谁姓的问题。我也就是没碰到过,恰好我喜欢的女孩,并没有提让我做赘婿的要求,所以我没有这样的困扰。如果她提了,我可能也会说我自己可以不在意,但不能忽略父母的感受,诸如此类的鬼话。” 宣一鹭说道:“好吧。那说明你孝顺。” 李准摇摇头,说道:“也不尽然,说不定有些就是自己的想法,却借由父母的名义说出来罢了。” 宣一鹭笑了笑,说道:“你真坦诚,也很特别。人家夸你,你还拒绝。” 李准也笑了笑,说道:“那也是今天情况特殊。平常,若是像姊姊这样的仙女作伴,我很容易飘飘然的,说话也就会变得放肆,为此被我姆妈责备过几次。” 宣一鹭问道:“你说的情况特殊,是指爷爷们和爹爹逼你和我在一起吗?” 李准说道:“事情确实是这个事情,但不能用逼迫这类的词汇,搞得好像我有多了不起似的。” 宣一鹭说道:“那你便当没这回事,让我看看你平时是怎么跟女孩交谈的。” 李准有些为难,说道:“感觉氛围有些不对,我说不来。” 宣一鹭说道:“要不我抚琴给你听,你换一种情绪。” 李准有些哭笑不得,原先还觉得这女孩比她爷爷和爹爹正常多了,却原来也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要求。 于是说道:“姊姊,不用了。我们这样随便聊聊也挺好的。” 宣一鹭巧笑嫣然,说道:“定是你怕我弹得不好听,反而扰了兴致。” 李准说道:“姊姊,你肯定是家里人太想靠你招上门女婿,却一直未能成行,导致你有些自卑、看轻了自己。就姊姊这样的模样、身段,哪需要抚琴、舞蹈,便站在那里,也叫人看得痴了醉了。而且,就看姊姊的纤纤素手,别说是抚琴,便是张弓拉弦,也一样悦耳动听。” 宣一鹭捂着嘴看着他,说道:“哈哈,还没有人这样夸过我。” 李准说道:“那是你没给那些人机会,你先入为主地觉得那些人不合适,便无心再听他们说什么了。要说文采风流,江宁素来多名士,比我肯定说得更好、懂得更多。那些溢美之词,才真的是可以绕梁三日的。” 宣一鹭说道:“你的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真的好想知道,我在妒忌的是个怎样的女人。” 李准说道:“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呀,姆妈是个药师,阿爹是个厨子,她也喜欢做菜,做得也很好吃。” 宣一鹭问道:“她是不是长得很美?” 李准点了点头,说道:“嗯,挺美的。” 宣一鹭说道:“是她美,还是我美?” 李准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这世上往往是先有了情感,然后才有修饰与赞美。一片草原,羊来了,会觉得草很美味;狼来了,会觉得羊很美味;只有人来了,才会觉得它辽阔壮美,无边无垠。” 宣一鹭笑了,也不再问,而是说道:“我知道你姆妈为什么责备你啦。你这个人,明明心里有答案,又不喜欢让别人幻灭了希望。还不如爽快一些说她美呢。” 李准说道:“姊姊,不是这样的,这世上哪有绝对的美丑呢?不都是选择由心嘛。我不信这世上有觉得鸡肉最好吃的人,也没有一生认定一个人最好看的人。但一定有一生只陪伴一个人的人……” “那你是这样的人吗?”宣一鹭问道。 李准说道:“不久前,有个人也这样问我。我说我可能是,她说我不是。” 宣一鹭说道:“我也觉得你不是。” “你的理由是什么?”李准不解地问道。 宣一鹭说道:“因为还有我。” 宣家三老和宣旷览进门来叫吃饭,四人也不避着李准,当他面就问宣一鹭说得怎么样了。 宣一鹭只说一句“先吃饭吧,我饿了”,便往餐桌那边走去。 宣老幺凑到李准身边,小声问道:“怎么样,我孙女好吧?赶紧把亲事定下来,这几天就把仪式办了。然后老爷子亲自送你回去。” 李准说道:“老幺爷爷,你是真行啊。七十多了,还做人贩子。” 宣旷览也到他身边,问道:“啥泛舟?约好去湖上泛舟了吗?要说还得是我女儿亲自出马。” 李准都有些无可奈何了,说道:“伯父,您这耳朵怎么还不如老幺爷爷啊?我是说他七十多岁了,还做人贩子。” 宣旷览闻言笑道:“哈,我还以为约了去泛舟呢。对了,泛舟不错啊,去莫愁湖好好玩玩。” 宣老大招呼他们:“别聚在一起讨论玩的事了,赶紧吃饭吧,吃完了早点休息。” 俨然已经默认宣一鹭和李准就是在一起了。李准也不知道究竟要怎么说才能体面地脱身。正在他觉得无奈的时候,宣一鹭又来旁边,拉他入席。与他说道:“你放心吧,先吃饭。你是囚天令主,我们宣家也不是恶霸,不会强人所难的。” 这桌酒吃得也滑稽,祖孙三代轮番劝李准喝酒,可笑李准这么爱喝酒的人也被劝得不敢举杯。想着随便扒几口饭,填填肚子就说饱了,又怕吃完了又有新的安排。 幸亏,又是宣一鹭过来帮忙解围,说道:“走吧,我们去外面走走。” 宣老大忙叫宣老幺和宣旷览一起跟着去,说道:“你们跟着,别叫傻孙女把人给放跑了。” 宣一鹭回头说道:“你们不许跟着,又想我们一起,又不肯我们单独一起,跟着我们算什么意思?” 第26章 天下谁人抵飞刀 江宁的夜市,已经稍有年味,冬月未到,已经相当热闹。宣一鹭带着李准在大街小巷穿梭,渐渐地远离了她家的庄园。在一处没人的湖边廊桥下停住,栏杆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 宣一鹭看一眼灯笼,再看一眼李准,说道:“真巧,到处的灯笼都是成双成对的,偏我们这里就孤零零一只。” 李准苦笑一下,本想玩笑一句“你们家人怎么什么都能往男女婚事上靠”的,但想想宣一鹭总算是对他不错,几次帮他解围,话到嘴边了还是没说出口。而是顾左右而言他道:“江宁府比我们永安热闹多了,酒肆遍地,商业繁荣,勾栏瓦舍,热闹纷呈,大街小巷,行人如织。而且山水如画,烟锁城楼,真的是一片宜人的天地。” 宣一鹭笑着说道:“这一两年,来我们家提亲的人很多,你知道我发现一件什么事吗?” 李准说道:“是不是觉得他们的谈吐都比我有内涵多了?” 宣一鹭摇了摇头,说道:“我发觉我每次拒绝完之后,都会习惯性地说几句好话,有时候实在不知道夸什么,就像你这样顾左右而言他。” 李准哑然失笑,只好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穿一身素雅的天青棉袄靠在栏杆上,昏黄的灯笼照在她脸上。看着看着,竟看乐了。一笑出来,才觉得失态了。 宣一鹭问道:“诶,你笑什么?” 李准说道:“没什么。” 但无奈,宣一鹭不依不饶,一定要让他说。李准只好说道:“我突然在想天上的仙女会不会怕冷,她们冷天的时候要不要穿棉衣的。再看看你,感觉我大概知道仙女穿棉衣是什么样子了。只是,一想到一群仙娥穿棉衣的场景,就忍不住觉得滑稽。” 宣一鹭被她逗得很是开心,只不过碍于在李准面前,否则肯定要笑出声来。她只得强忍笑意,假装很严肃地问道:“你这都是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肯定经常哄人开心吧?” 李准说道:“哪有,我哄得最多的两个人,一个是我娘,一个是我姆妈。” 宣一鹭问道:“这不是同一人吗?” 刚问出来,就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多余,这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李准也没回答这样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道:“你说我们这事,现在要怎么收场啊?” 宣一鹭说道:“出来玩,就开开心心地玩,干嘛要问这些扫人兴呢?明天,我自会想办法送你走。” 李准说道:“我还以为今晚,你就会让我走呢。” 宣一鹭惨然一笑,说道:“你就这么等不及嘛?晚上你连方向都搞不明白,你去哪里啊?” 李准说道:“先出了江宁府再说,方向不重要,大不了多走些路。” “你就留下来陪我一晚上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宣一鹭近乎恳求地说道。 李准有些不忍心了,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几个纨绔子弟忽然不知从哪个暗里钻了出来。 为首一人说道:“难怪听我奶奶说,莫愁湖原是一个名妓居住之所,连风水都有风尘味。我原本还不信,今天一见,果不其然。这不是莫愁湖宣家的千金嘛,半年前我去提亲,你坐在房中笼着轻纱,门口挂着珠帘,装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似的。若不是一阵风过吹起了珠帘、轻纱,我根本都见不到你的容颜。只看了那一眼啊,就让我记挂了半年。没想到,今天让我在这里给撞见了。” 李准问道:“老幺爷爷是个老顽童,这些人,莫不是他安排的什么把戏?” 宣一鹭怒骂道:“你胡说什么呀?这些无赖我根本就不认识。” 那人冷冷说道:“好你个浪荡货,半年前我到你们宣家提亲,你居然说不认识?你看清楚了,我就是当初给你送十颗夜明珠的戴家二公子戴彧!” 另外几个纨绔子弟起哄说道:“城中最好的馆子里的花魁,一颗夜明珠也能春宵一夜了,这十颗夜明珠,戴兄无论如何要讨回公道来,咱们兄弟五人一人两次如何?” 戴彧点点头说道:“没问题。到时候卖到妓院去还能把本钱赚回来!” 李准最听不得这种污言秽语,伸手入怀,就要发难。宣一鹭拦住他,说道:“戴公子是吧?上我宣家提亲的人多了,我还真不一定记得。但若是你第一次来,就露出你这畜生嘴脸的话,兴许我还会印象深刻一些。你明天一早,到我们庄园门口去捡那狗屁夜明珠,龌龊之人的肮脏之物,留在宣家都嫌脏了门庭。” 戴彧歪着脑袋,嘴里发出不屑一顾的“啧啧”之声。说道:“果然是人尽可夫的浪货,竟以多人上门提亲为荣。我……” 他话没来得及说出,嘴唇上已经中了三枚金钩,他本来有些地包天,金钩从下嘴唇进至上嘴唇出,就像是被缝合了一般。鲜血不断涌出天,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就欲伸手去把金钩拔出,却发现两只上臂各中一钩,两条手臂就像断了一样根本抬不起来。 另外四人,吓得面如死灰,拢在一起就想群起而上。 李准轻捻四把飞刀,死死盯着他们,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们刚才说的秽语,可曾真有五人一起祸害过姑娘?” 其中一人说道:“只有两……两次。” 李准问道:“事后,当真把人姑娘送去妓院了?” 那人答道:“没……没有。有一个当晚就投……投……投井自尽了。还……还有一个假意答应要给戴……戴兄做……做妾,实际想……想报仇,被发现后用剪刀把自己捅死了。” 李准听着痛心,咬牙切齿,抬头说道:“如此,便留你们不得。” 话音未落,四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已被飞刀割断了喉咙。宣一鹭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果断地出手,一时间怔在了原地。戴彧更是吓得直接尿了裤子,两腿一软直接跪地地上不断地磕头。 他虽然年少,但是从骨子里特别欣赏蒋错的雷霆手段,所以听闻他们做的那些无耻的勾当,心中早有除恶务尽的念头。蹲下身子,将那些飞刀、金钩收起。 戴彧终于可以说话了,一边磕头,一边求饶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见李准根本不搭理他,又转身向宣一鹭求饶道:“宣小姐,您救救我,帮我说句好话,求你了。” 李准伸手示意宣一鹭不必多言,而是撕开其中一人外衣,割下里面的一块白布,对戴彧说道:“包括方才那人交代的两件坏事一起,把你们做过的所有恶事全部写下来,一件也不要漏了。少一件,我立马杀了你。” 戴彧点头应允,说道:“写,我一定写。” 正欲开始写时,却发觉根本没笔,只好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李准。李准二话不说,用飞刀切开他的食指,让他快点开始写。 戴彧瑟瑟发抖地写下一桩桩人神共愤的丑事,一张白布差点都写不下,终于在快没有空白的时候停下,抬头说道:“写完了。” 李准看了看,说道:“签上你的贱名,再按个手印。” 戴彧依言做了,跪在地上双手托着认罪血书,谄笑着问道:“我都按你说的做了,是不是能放过我了?” 李准看着那血书上,轮奸、强奸、杀人、放火、抢人田地、打人致残、逼良为娼、与人通奸…… 忽然冷笑一声,说道:“这么坏,还这么蠢、这么天真,你觉得放过你可能吗?去死吧!” 戴彧的喉咙也被割断,至死都是跪在地上的求饶模样。李准把血书丢在尸体旁,牵起宣一鹭冰冷的手,头也不回地向着宣家庄园而去。路过一处打铁铺时,随手把那四把飞刀、五枚金钩丢进了熔炉之中。 第27章 渔歌互答真情动 宣一鹭被他牵着,心里觉得暖暖的,手也渐渐恢复了温热。 宣家庄园之中,三个老兄弟正自焦急地等着,宣旷览安抚他们道:“放心吧,应该不会连夜就走的,他一个孩子,哪里找得到回永安的路!” 宣老大骂骂咧咧,数落道:“就怪你们俩,我让你们跟着,你们不听。这下好了,李准肯定走了,还把我孙女也拐跑了。” 宣老幺大声说道:“大哥,你怎么就不信我呢?这娃娃我跟他相处过两天,我用性命担保,他绝不是那种不辞而别的人,更不可能把咱孙女拐走。我就怕,他已有婚约,无法答应我们,咱孙女想不开。” 宣老二说道:“咱们再等等吧,要是明日清晨还不见回来,再去找也不迟。他们就算要走,这大晚上的也走不出多远。” 宣老大却焦躁地说道:“不行,我等不了了。” 却听宣一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爷爷们,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嘛。” 四人惊喜交加,循声看去,果见两人牵手站在门口。宣老大喜出望外,上前问道:“小娃娃同意了?” 宣一鹭凑到他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宣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又看了看李准,喃喃说道:“这样?好吗?好吧。太好了!行,那就这样也行!” 宣老二、宣老幺、宣旷览迎上前来,问道:“怎样?” 宣老大把他们推开,将宣一鹭和李准推进房去,把门关上,就催促他们几人先行散去。 李准不明所以,问道:“姊姊,你跟爷爷说了什么?” 宣一鹭坐到梳妆台前,一边卸下装点首饰,一边说道:“我跟爷爷说,我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去了一家客店,要了一间客房,现在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虽然不愿意做我宣家的赘婿,却愿帮我们留下血脉。往后每年,也会来江宁看望。” 李准闻言大惊,说道:“你……你怎么这样说,那不是毁自己清誉吗?” 宣一鹭对着镜子,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偷偷地看李准的反应。她就怕李准直接起身跑了,以李准的武功,想跑的话,别说她宣家没人拦得住,整个江宁也不一定找得出可以抵挡的人。 见李准并没有跑的意思,宣一鹭心中窃喜,说道:“李准,你不讨厌我的,对不?” 李准说道:“我讨厌你干嘛?” 宣一鹭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挺好看的?” 李准说道:“没有。我觉得你不是挺好看,是非常好看。” 宣一鹭喜道:“那你愿意要我不?不需要你入赘我们家,也不需要你娶我为妻,或是纳我作妾。” 李准说道:“你这是何苦呢?” 宣一鹭却不回答,继续问道:“你就说愿不愿意?” 李准说道:“我都不知道我哪里好!” 宣一鹭流下两行清泪,说道:“你还是不愿意。” 李准左右为难,说道:“不是。我总感觉这事情怪怪的,我说句话你别生气哦。” 宣一鹭问道:“什么话?你说吧。我肯定不生气!” 李准小声说道:“我怎么感觉像我们寨子里给马配种似的。” 宣一鹭没有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李准说得稍大声一些:“我怎么感觉,像是我们寨子里那些养马人给马配种似的。” 宣一鹭笑道:“行吧,这话还真就你可以说。那你愿意吗?” 李准还未开口,门外下人说道:“小姐,水好了,我们可以进来吗?” 宣一鹭说道:“抬进来吧。” 下人们把一桶撒满花瓣的洗澡水抬进来,便匆匆地退下去了。 李准看着冒着热气的大桶,就觉得额头都湿了,也不知道是水汽还是汗珠。 宣一鹭在镜子里看到,觉得有些好笑,轻轻说道:“李准,你怎么那么紧张?” 李准说道:“没有啊,我就是有点热。” 宣一鹭说道:“我是女孩子,其实我比你还紧张。你居然还要我主动?” 李准说道:“就像打仗一样,也讲究个师出有名吧,我就是搞不明白。” 宣一鹭问:“你是说不明白为什么我喜欢你吗?” 李准点头道:“嗯。” 宣一鹭说道:“首先是爷爷们和阿爹都把你说得很好,我初见你,也比较喜欢;其次,是你对自己喜欢的姑娘忠诚,我很欣赏。” 李准说道:“可我们如果一起……不就对莎莎不忠诚了吗?” 宣一鹭说道:“不会啊,相隔千里,我又不要你任何名分,生下孩子也是我宣家养着,我只会跟他说他的爹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出去行侠仗义了,又不会说你的名字。我可以继续说下去吗?” 李准说道:“你说吧。” 宣一鹭说道:“再次,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今天可能就被姓戴的那个畜生和他的狐朋狗友们给……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不是情理之中嘛。” 李准摆摆手,说道:“不能这样算,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今天也不会出现在那里,也就碰不到他们了。” 宣一鹭说道:“可我总会出门的,总有可能再碰到他们,这些人坏到骨子里了。你今天惩恶扬善,大快人心。便不是因为救我,我也愿意委身于你。最后,则是因为我已经跟爷爷说了,下人们也送水进来都看到我们共处一室了,有没有实情,我都是你的人了。你不得对我负责吗?” 李准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平时能言善辩,但于这种事情却是浑然不懂的,而且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与这么一个大美人共处一室,如何能不意乱情迷。 宣一鹭转过身来,袄子的扣子都已解开,露出里面鲜红的丝质肚兜。她轻轻地把袄子脱了,放在椅子上。外面的棉裤也脱了,露出修长而又雪白的双腿。 李准看着宣一鹭向着自己走来,一时间紧张、躁动、与热烈的情绪交融,竟看得呆了。宣一鹭忽然脚下一软,险些摔倒。李准赶忙上前,一把抱住。就在双手触碰到宣一鹭细腻光滑的皮肤时,李准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一把将她抱起,放进香气氤氲的木桶之中。自己也褪去了衣物,坐进了桶中。 少年人的绵绵爱意,似雨后刚破土的春笋,如最先觉水暖的野鸭,娇羞而又热烈。两人心心相印,情投意合,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天蒙蒙亮了,李准睁开惺忪的双眼,看着床上的点点落红还有些许斑驳,回忆起当晚的美妙交融,一时间就如坠入仙气弥漫的梦中。再看宣一鹭已经先起来了,正在对镜梳妆。 宣一鹭见李准醒来,甜甜一笑,说道:“李准,你醒了啊?” 李准走到她身边坐下,之前一直没有认真地看她,现在却可以放心大胆地欣赏了。他从宣一鹭手中接过梳子,轻柔地给她梳着头发。说道:“一鹭,你真好看。” 宣一鹭笑道:“傻瓜,你先把棉服穿起来吧,别冻坏了。” 李准说道:“还好,不冷。我原先只恐负了莎莎,现在又恐负了你。一鹭,你说我是不是挺坏的?” 宣一鹭说道:“不会的,你只需要一直对莎莎好就行了。不用牵挂我的,真的。” 李准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柔声说道:“你把身子都给我了,我怎么可能不牵挂你呢?” 宣一鹭说道:“李准,都怪我,我不应该这样逼你的,害你的心里又多了些不该有的牵挂。” 李准叹了口气,说道:“就算没有你,我的思念也不是只有莎莎一人。” 说着便把囚天争锋、梓州五姝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与宣一鹭听了。 宣一鹭听完,说道:“莎莎是最幸福的,可以一辈子与你厮守,沈蔷阿姊和我,都只能分得一小瓣的你。” 李准不置可否,说道:“等下吃过早饭,你带我出去玩吧。” 宣一鹭笑道:“你是不是不敢见爷爷们和阿爹啊?放心吧,他们可喜欢你了。不过,你既说出去玩,我们便出去玩。对了,你在这里多住几天,好不好?” 李准自然知道她的意思,说道:“好。” 宣一鹭心满意足地把头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忽然说道:“傻小子,穿衣服啊,你身上这么冰冰凉。” 李准笑道:“哈哈,我都忘了。” 宣一鹭帮他穿好衣服,又给他梳头洗漱,说道:“李准,我才看到你鬓角的两束头发,中间有一段竟然是白的。” 李准说道:“前段时间,我阿爹,也就是莎莎他爹被歹人偷袭重伤险些丧命。姆妈和我一起用幽冥十二金钩将他救了回来,这针法很耗费精力,一夜之间就白了头,不过没事,你看后面长出来的就又是黑色的了。你可以帮我把那段白的剪掉,免得看起来显老。” 宣一鹭搂住他的脖子,说道:“我不,我看到这两段白发,越发觉得你是最值得我托付的人。等你要回去的那天,再剪下来给我。” 李准点头说道:“好。一鹭,我们办个仪式吧,我化妆成将军的模样与你成亲,这样外人也都知道宣家招了女婿,只不过上前线去了。以免你未婚先孕,被人非议。” 宣一鹭轻声说道:“好。我让阿爹去张罗。你对我真好,事事都为我着想。” 李准心中叹息,觉得自己什么也给不到她,哪里有半点好,一个姑娘为他这样付出,实在是叫他觉得惭愧,看宣一鹭的眼神就更加充满了怜惜。 第28章 内忧外患烦恼多 这一个月,季家和季言堂乱得一团糟:季可言负气回到家中之后,身体就很虚弱,几个郎中来看过都说肚子有些不对劲,很有可能小产。黄无施想要在家里陪着她,但是被她赶去了偏房居住,若不是因为黄无施也被蒋错打成重伤,季可言恨不得立马就把他逐出季家。 多亏了黄洛真照顾季可言向来是尽心竭力,季家上下看在眼里,对她也都是礼待有加。但就这样,她求季可言原谅了黄无施,也没得到同意。说是黄无施没有处理完在外面的那些破事之前,永远不要指望能获得原谅。 季伯当差人去醉花坊打听,确有雪酣儿其人,也确实是被黄无施给赎了出去。只是黄无施死活不肯承认自己把雪酣儿赎出去豢养了起来,只说雪酣儿出来之后便已经走了,自己并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季伯当和季可言,自然知道黄无施花几千两给一个妓女赎身,不可能只是为了救人脱离火坑。但无奈没找到雪酣儿其人,黄无施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们也没有办法。 至于黄无施认囚天岛主为义父之事,因为黄无施一口咬定在他心里季伯当就是亲爹,再多个义父也无可厚非,而囚天岛主又确实身份尊荣。所以季伯当虽然心中觉得别扭,却也只好接受。否则,黄无施既已拜了义父,再出尔反尔,找上门去说反悔,传扬出来,反而更加不好听。 父女二人,也只能恨季家家门不幸,招了一个这样的女婿,如今也只能自己受着了。 而季言堂,也因为蒋错重伤了黄无施和杨武北,关门了几天。孙雅、朱仓余知道黄无施出了事,便让那两个高手在走马帮先住些日子。 可更让黄无施烦恼的是,杨武北三天两头找上门来,要求给他补偿,否则就要把他们合谋杀害木非舟、撒赛群的事情给说出去。他也有他自己的道理,毕竟,他就是个拿钱办事的人,他并没有同意贸然跟蒋错动手的要求,是黄无施推他出去才导致他被蒋错切掉了一只手。如今,他几乎成了废人,再也拿不起刀了,以后的生计也有了问题,追着黄无施要钱,也就情有可原了。 这不,这天杨武北又在季府到季言堂的必经之路上等着黄无施。见他垂头丧气地走来,忙上前挡住去路。 黄无施无奈地表示:“杨大哥,你别追着我了,我真没钱给你了。再说,你这伤也不是我造成的啊,你要说法,找蒋错去啊!” 杨武北怒道:“你想杀人灭口就直说,他蒋错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要我的命。我明确告诉过你,不能跟他动手的,你还把我推出去,这我不找你的话,找谁?” 黄无施说道:“你自己好好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形,他都已经点了你我的名了,摆明了是他要对你动手,怎么能怪到我身上呢?” 杨武北大声吼道:“要不是我帮忙,你能杀了木非舟吗?要是他不死,蒋错会来明州吗?对了,杀木非舟,我当时给你打折了,现在我成废人了,不打折,一千两,一两也不给少,除了我之前要的,这六百两也要给我补上!” 黄无施赶紧上前将他压到墙角,恨恨地说道:“你发什么疯病?这事能在外面喊吗?不就六百两嘛,我补给你,可你要的十五万两,我当真给不了你,也没道理给你。” 杨武北单手把他推开,说道:“怎么没道理,我算给你听!就算从此不再对木非舟这种级别的高手下手,我杀五百两级别的人轻而易举,两个月杀一个,一年也能杀六个,这里就是三千两,其余几十两一二百两的小生意且不跟你算了。在季言堂,你答应过的每月有二百两,那就是两千四百两,我现在才二十出头,再干三十来年完全没问题,每年五千四百两,三十年,零头我都不要了,要你十五万两,有什么说不通的?” 黄无施摇摇头说道:“杨大哥,账不是你这么算的。杀手本来就是刀口舔血的买卖,你就能保证每一次都不出意外?再说,往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生老病死、旦夕祸福,三十年以后都未准有我们呢!就算还活着,也不一定像现在这么健康。” 杨武北不耐烦地打断道:“得得得,别说那些废话,我不想听。还说什么像现在这么健全,我健全吗?我手都没有了,我健全吗?你得给我补偿!” 黄无施说道:“我最多能答应你,还继续留在季言堂教授武艺,每月二百两我照给,不,我给你每月三百两,这也算仁至义尽了吧。要是这你还不答应,我也就爱莫能助了。” 杨武北说道:“你开什么玩笑?我手都没了,怎么教人武功?” 黄无施说道:“你不是还有一只手吗,从现在开始练,也可以把刀法练好的。再说了,我又不要求你教得多好,只要你在季言堂,我就给你钱。” 杨武北伸出他那只只剩两个手指的左手,在黄无施面前晃了晃。说道:“就这玩意儿,你管他叫手?两个手指的,也能叫手?” 黄无施说道:“要不然你像撒赛群一样,直接做把手刀接在断骨上,也是一种方法。” 杨武北骂道:“我可去你娘的!撒赛群至少有一只手是好的,我两只手都废了,吃饭都要人喂,撒尿都要人帮,能一样吗?” 黄无施无法反驳,只好说道:“那就三百两一个月,我再给你雇一个专人负责你的饮食起居,这样总可以了吧?” 正吵着,季府两个下人一路小跑着往季言堂去,在这巷子里看到黄无施和杨武北,连忙喊道:“姑爷,小姐要生了,您怎么还在外面,赶紧回去吧?” 黄无施闻言,连忙跟杨武北轻声说道:“杨大哥,你听到了吧,我得先回去了。我今天说的方案已经是我能给到的最好条件了,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若是能接受,就按这个来执行。否则,我真的无法满足了。” 说完,便跑出巷子,跟两个下人一起往季府跑去。 一进季府,就看季伯当和黄洛真焦急地等在屋外,稳婆正在里面给季可言接生,还有三个郎中在门外严阵以待。 季伯当怒道:“你死哪儿去了?是不是又跑外面鬼混了?可言都这么危险了,你还有心思出去!” 黄洛真赶紧打圆场,说道:“季老爷,您消消气,无施肯定是忙武馆的事去了。平时他在旁边,可言看到他,也老是要生气,所以只好去季言堂待着了。” 一个郎中说道:“季老爷,黄夫人,你们小点声,季姑娘这种情况很危险,母子平安的可能性很小,你们在外面吵,很容易影响到里面接生的情况。” 季伯当闻言,只好小声地冲黄无施恶狠狠地说道:“要是可言有什么不测,我把你皮都剥下来!” 黄无施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能焦急地等待着。又过了一个时辰,终于听一声清脆响亮的哭声从房中传来。稳婆抱着孩子开门说道:“给老爷、夫人道喜,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季伯当、黄洛真、黄无施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赶忙进去查看季可言的情况。三个郎中也赶忙进屋给季可言和孩子一起查验健康。 季伯当和黄洛真都蹲在地上,一人握住季可言一只手,小心地询问、安抚。黄无施抱着孩子,开心地逗着。 三个郎中示意季伯当他们到屋外说话,黄无施看他们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把孩子交到一个下人手里,也跟了出去。 季伯当问:“怎么样?我女儿和孙子都健康吗?” 最年长的那位郎中说道:“义翁,您是明州大善,我们不敢隐瞒。经我三人把脉诊断,发现小姐除了身子虚弱一些,并无大碍,只需好好调养,吃些滋补的食材就可以了;但是您的孙儿,因为没有足月,早产了一个多月,心脏似乎不健全,恐先天存在隐疾。” 季伯当闻言一震,险些便站立不稳,问道:“怎么会这样?具体表现为哪方面的缺陷,可有法调理?” 郎中说道:“这种病,若不剧烈活动,与常人并无二致,但若受到疲累或是遭受惊吓导致激动,都有可能昏厥、甚至丢了性命。” 黄无施闻言,咬牙切齿地说道:“李准、蒋错,我与你们不共戴天!” 季伯当狠狠一耳光抽在他脸上,骂道:“你自己造孽,不要怪罪别人!” 又对三个郎中说道:“你们三人,是明州城最好的大夫,你们千万要帮我想想办法,无论如何要保我孙儿健康。” 黄无施焦急说道:“最好的大夫……对,找李准,找云绮罗。当初叶南岑这么重的伤,十几个郎中都束手无策,他们还能把人从鬼门关救回来。他们一定可以治我儿的病!” 季伯当如梦初醒,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他们肯定可以。我这就给叶大侠写信,哎,不行,叶大侠自己都还重伤未愈,云仙姑不可能来的。” 那郎中说道:“当时抢救叶大侠的时候,我们三人也在,若是那位仙姑出手,兴许真还有治疗痊愈的方法。她的医术,远在我等之上。当然,义翁也不需要着急,孩提时期一般不会剧烈活动,令孙还是安全的。过些日子,等叶大侠痊愈了,再求仙姑前来,也不迟。” 季伯当听说还有救的可能,一时激动万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写一封信给叶南岑,把这情况说明,可叫云绮罗一旦等叶南岑康复了,就火速赶来。 第29章 幸得再去走马帮 季家添了新丁,忘了旧怨,也终于不再计较黄无施干的那些荒唐事。黄无施每天抱着孩子,逗他开心。季伯当则是焦急等待,希望听到云绮罗动身的消息。 可云绮罗并没有来,叶南岑的回信却到了。季伯当忐忑不安地拆开书信,就看里面写道:义翁吾兄,承蒙挂怀,南岑之伤,好之七八,已基本无碍。令孙之疾,拙荆已然看过,只言此乃先天缺陷,实难改变。杏林之人,岐黄之术,并无无中生有之良策,便如医者无法使断手之人凭空生出手来一般,还乞见谅。内附药方一道,乃是强健心脉,增强体魄之用,令孙周岁之后,按方抓药,每日服之,当有微效。至于其他,但看天命。弟南岑拜上! 黄无施见季伯当看完信怔在原地、瑟瑟发抖,忙接过去看。看完怒道:“他娘的,这婆娘分明是挟私报复,什么破药方,定是害我儿的毒方子!” 说着就要把药方撕了,被季伯当甩了一记耳光。 季伯当怒骂道:“你就造孽吧!报应来了吧?报应来了吧?” 黄无施支支吾吾说道:“爹,不是!我是觉得,这药方密密麻麻,哪像个正常的方子?” 季伯当骂道:“你知道个屁!叶南岑夫妻,都是磊落坦荡之人,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人前一个样,背后又一个样。你那个什么雪酣儿的事,究竟怎么样,赶紧给我老实交代!” 黄无施说道:“爹,您别不信啊。那姑娘,我给她赎身之后,给了她一笔钱,她就走了,说是要离开明州这个伤心地。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了。” 季伯当怒道:“骗吧,你就骗我吧!就你,去囚天岛还带着呢,你会那么好心,几千两银子花了,就让人那么走了?” 黄无施说道:“那不然呢?爹,您不能因为外人的几句胡言,就把儿子我给看扁了。我岂是那种三心二意之人?那些逢场作戏的事,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为今之计,最要紧是把康儿的病给治好。” 季伯当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三五天就过年了,下人们这两天也要回去了,你去街上看看还有什么没有置办的,买些回来,别再做那些荒唐事了!” 黄无施闻言,点头应允。去看了一眼季康,又叫季可言小心身体、不要累着,有事招呼黄洛真就行。 出得门来,黄无施走了些路,确定了身后没人跟着,便上了一辆马车,直奔殷雪的住处。这段时间,季伯当心情郁结,一言不合便对他破口大骂,对他的行为也比较约束,所以已有四五日没有来看望殷雪了。 这些天,季家对他的态度,加上季康又有先天隐疾,更加让他坚定了要自己的孩子的信念。所以每次来找殷雪,也都只为了孩子一件事。殷雪知道他的心事,每次都卖力配合,可惜一直也没有怀上。 黄无施进得房来,见殷雪正在喝药,说是调养身体的药。黄无施看着她捏着鼻子把那又黑又黏稠的药汤喝下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殷雪看是黄无施来了,把药碗收起,问道:“怎么这时候来了?没在家里陪孩子啊?他是不是特别可爱,名字取了吗?” 黄无施叹了口气,让殷雪坐在他的腿上,说道:“老头子让我置办些过年用的东西,我想着没法和雪儿一起过年了,趁着这个机会来看看你。都怪李准和蒋错,害我康儿早产了一个多月,导致身体不好,我迟早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殷雪说道:“黄康,还挺好听的。” 黄无施听了,脸色有些难看,冷冷说道:“是季康。老头子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分不清好坏,连仇人是谁也搞不明白,以为取个康字,孩子就能康复。” “哎,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偏生就得了这样的怪病?”殷雪无奈地叹了口气。 黄无施说道:“不管那么多了,反正在季家人看来,那也不是我的孩子。你好好调理身体,早点帮我生一个儿子出来。” 殷雪点了点头,说道:“武黄氏过年没地方去,会陪我一起,她给了我一个偏方,说是肯定能生儿子。你觉得我要不要试试看?” 黄无施不屑一顾地说道:“她能有什么好方子,要是有的话,她就不会孤寡一人,老伴去世后就自己讨生活啦。” 殷雪点了点头,说道:“那听你的,就不试了。” 黄无施说道:“不试就对了,咱们不过是因为没法子天天在一起,否则早就要上儿子了。现在老头子防我跟防贼似的,来你这儿一趟还不容易。走走走,抓紧时间,我等会儿还得去买东西。” 殷雪虽然觉得黄无施每次来去匆匆的,感受很不好,但她也知道若不是黄无施赎她出来,她现在还在醉花坊受苦呢。这么想想,便也毫无怨言了。 黄无施忽然想到还有两个人在走马帮没有接过去,便想着还得挤出时间再去走马帮一趟。一时间这边也没了兴致,草草了事就与殷雪作别,三步并作两步往走马帮去了。 到走马帮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黄无施见房门虚掩,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却见朱仓余正跪在地上舔舐孙雅的脚。 见黄无施突然闯了进来,朱仓余赶忙站起,脸有愠色。孙雅倒是怡然自得地坐着,丝毫没有介意。只是悠悠地问了一句:“黄掌门这才想起来还有两个人养在我这儿吧?” 黄无施说道:“惭愧,惭愧。之前家里出了些小事,这才缓过劲来。” 孙雅笑道:“要不是实在离得太远的话,人家说不准就回家去了。既然已经来了,就领回你季言堂去吧。” 黄无施问道:“却不知这二人是什么来路?” 孙雅说道:“这次的二人,江湖人称青州两阵风,风见岳、风见秀两兄弟,这二人,每人都有魏得龙的水平,而且两人心灵相通,同时应敌之时功力剧增,你得此二人,与得到三个魏得龙无异。” 黄无施苦笑道:“之前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杨武北,顷刻间便被蒋错给废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有多少斤两。” 孙雅哑然失笑,说道:“江湖上可以被买卖的高手,无论哪一个碰到蒋错,都是死路一条。你如果妄想通过给我们杀人,得到一个可以比肩蒋错的高手,那趁早死心吧。只靠钱是很难获得一个绝顶高手的。我看囚天岛上,与你们季言堂合作的几个掌门,都是高手,若是能得这样的高手相助,事情会简单得多。” 黄无施哭笑不得地说道:“我难道不知道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的。算了,不说这个了,我还想问你个事呢!” 孙雅狡黠地看着他,说道:“黄掌门请说。” 黄无施说道:“你们派出来的人,有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孙雅问道:“什么意思?你对风氏兄弟不满意?” 黄无施摇头叹息,说道:“不是。是杨武北那厮,这人被蒋错切断了手,成为了废人,天天缠着我要赔偿,我真的是不胜其烦啊。” 他话说完,见朱仓余哼了一声,突然意识到朱仓余也断了一只手。赶忙补充道:“朱大哥,我不是说你。” 朱仓余没有理会,孙雅回答道:“杨武北现在是你季言堂的人,不要跟我说,你便是动了杀心,也不用顾及我的面子。” 黄无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还要假意说道:“那怎么会?杨大哥也是我的好友,只不过他目前一只手断了,一只手只剩两个手指,一时找不到展示自己的机会。我原想让他找能工巧匠,打造一把手刀,直接接在断骨之上,他也不肯同意。” 孙雅说道:“一个不错的杀手,突然成了这样,换做是别人,也会像他一样的。其实,我觉得,一方面,你可以按我说的,多找些掌门级别的人物并派;另一方面,合理利用马掌教给你争取来的那层关系。” 黄无施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孙帮主所说的是?” 孙雅说道:“要不是杜潭主帮你求了马掌教,由马掌教出面找来了师岛主,就你和杨武北做的那点事早被柯谩他们查出来了。现在,你的义父是囚天岛主,就成了你的金字招牌,你以此为凭,自有很多高手慕名来投。” 黄无施如梦方觉,自己真是守着金矿去种田,竟然没有好好地利用过这个金字招牌。这趟走马帮真是没白来,既可以把风氏兄弟接回去,又有了招募帮手的新思路。 孙雅看他已然明了,说道:“你让下人带你去接了青州两阵风回去吧。年后再来领任务,毕竟在其他路子尚未走通之前,跟我们一起做事还是不错的。” 黄无施再次拜谢,兴高采烈地去接风氏兄弟去了,却忘了去街上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 第30章 猫鼠游戏破庙前 青州两阵风,风见岳、风见秀两兄弟,都是用剑的高手,这倒是深得黄无施的赏识。因为他觉得像萧丹臣、柯谩、蒋错之类的顶尖高手,都是用剑法卓绝之辈,至少说明可以于剑法之道取得成就的,都有极高的武学造诣。虽然此二人不可能与那些绝顶高手相提并论,于他的季言堂,却是很好的补充。 这兄弟二人都有些木讷,不苟言笑,但是看他们各自都背着一柄超长的乌黑铁剑,想必是有独到之处。 黄无施对他二人奉若上宾,一到季言堂,就把他二人的座次排在杨武北之后,严戈之前。但那杨武北早成了废人,他的副掌门之位被取代早已成了必然。 严戈早已习惯了被轻视,再加上因为之前蒋错的事情,他帮着一起欺瞒季可言。如今东窗事发,已被季可言所怨恨,基本也就断了提拔的念想。 黄无施旁敲侧击,想知道他二人是否知道天来客杀人名单之事,但二人似乎均不知情。为谨慎起见,黄无施也便不敢轻易地与他二人密谋商议杀人之事。 杨武北见这二人终于来季言堂了,便逮着机会,在众人面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譬如:“一刀四百”、“一人一千”、“卸磨杀驴”、“食言而肥”诸如此类的话…… 黄无施把他单独叫到外面,轻声问道:“杨大哥,你究竟想怎么样?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我的方案嘛?你觉得怎么样?” 杨武北轻蔑地笑了笑,说道:“这很难猜吗?当然是不同意!” 黄无施怒道:“你,一个废人,我每月三百两银子供着,还有专人伺候你饮食起居,一年下来,将近四千两。一个父母官,一年的俸禄才多少?你不要贪得无厌,可以吗?” 杨武北笑道:“废人,你也说了,我现在就是个废人。就这一句废人,我觉得十五万两我还要少了。黄掌门你给个婊子赎身,都花了四千多两,难道我不残废的话,一年还赚不到给个今天赎身的钱?” 黄无施怒道:“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杨武北冷笑着看着他,说道:“看样子义翁猜得没错,你果然是把那贱女人藏起来了。挺有情有义啊?对我这实实在在给你出过力、立过功的人,怎么就这么冷酷呢?” 黄无施低吼道:“你能不能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你不就想要钱吗,城北有一座破庙,今晚子时时分,你到那里去等我,我把钱给你听,从此恩断义绝,不要相见。” 杨武北说道:“只要钱到位了,你就是请我,我也不会再来季言堂这个鬼地方了。” 黄无施说道:“好,那就子时不见不散。你现在先回去休息,别进去讲那些屁话干扰其他人。你住哪儿?我派辆马车送你回去。” 杨武北笑了笑,说道:“像我这样的人,你肯定恨死了我吧,我怎么能让你知道我的具体地址呢?” 黄无施说道:“杨大哥,你怎么以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呢?我何时想过要杀你了!” 杨武北笑道:“你当然不敢杀我。我虽然从不与人结义,却并非没有朋友,这明州城中,潜藏着我的十个好友,他们都受过我的恩惠,算得上是忠于我的死士。只要他们不见我回去,你的这些勾当就会传遍明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黄无施确然想过半夜把他约到荒无人烟的破庙,痛下杀手的,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还留了后手,一时间气血上涌,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杨大哥真是谨慎之人。但我若当真有心害你,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杨武北笑道:“嗯,我信你的,谁叫你是君子呢。哈哈哈……” 杨武北的笑声逐渐远去,黄无施的心却坠入谷底。他上哪里去凑这十五万两银子啊?自从雪酣儿的事情被抖出来了之后,季家对账务审核得更严格了,在季家他原本就没有财政大权,唯有季言堂的收入可供自己支配。如今,连季言堂的钱也要经过季伯当的手了,他已经彻底没有了对季言堂的掌控。其实,就连许诺给到杨武北每月三百两银子,也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 这下好了,抱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既然自己说了要把钱给他,那到时候拿不出钱来,杨武北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即便是可以接受先给一部分,这么煞有介事地相约,不一次性给个五万两,是绝计不会被接受的。 黄无施不断地在脑海里思索应对的策略。他想过去偷季伯当的钱,但是这老头太谨慎了,贸然去偷肯定难以得手;又想过去走马帮借,然后以人头来还。可想想也不切实际,一千两级别的高手,自己已经很难对付得了啦。如果是五百两级别的高手,也就是约莫“己等”的高手,假如借五万两的话,得杀一百个,哪里杀得过来。 后来想想,索性就假意失约,在破庙附近埋伏。等杨武北发现被爽约之后,自然就会回去。届时再一路尾随,找出杨武北的藏身之所,随后暗中观察,找出杨武北所谓的死士是哪些人,届时一起杀之。这种做法,兴许还行得通,毕竟,杨武北发现被爽约之后,肯定会去查探黄无施爽约的原因,这时候他还活着,那些所谓的消息便不会散播出去。而黄无施只要放出风来,自己是因为客观原因,出不了门,杨武北为了拿到钱,想必也愿意等。 思忖已定,黄无施立即回到季府,告诉黄洛真和季可言,今日有恶人要对他不利,他需要在家中装病,来躲避过去。又让下人亥时的时候去找三五个郎中来家里住着,对外只说是黄无施突然害病,性命垂危。 季可言问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黄无施说道:“真不是耍花样。你要是还顾念我是季康他爹,就按照我说的做。若是想我死了,那就随你。” 黄洛真也求道:“可言,无施这孩子我最清楚啦,不到万分紧急的关头,他是不会这样求人的,我们就按他说得办吧!” 季可言叹道:“娘,你怎么还相信他?这人嘴里哪句真话哪句假话,我现在真的分辨不出。” 黄洛真说道:“不管真假天,你也不想让康儿从小没了爹吧。这孩子太可怜了,生下来,心脏就不好。” 季可言听了,心里觉得难受。说道:“娘,行了,行了,就再信他一回。” 黄无施说道:“一定要装得像一些,最好连爹也能瞒过去的那种。” 季可言不耐烦地喊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该滚哪去滚哪去吧,别让我看到你!” 黄无施悻悻离开,临行前又反复叮嘱了黄洛真几句。这才化妆成下人模样,偷偷遛了出去。 他连晚饭也没吃,便早早地来到了约定的破庙,在一个隐蔽处藏好。果然如他所料,戌时未过,尚不到亥时,杨武北便来到了破庙。在破庙前后反复查看,选定了一个藏身之所,偷偷进去藏好。得亏此时天还不是特别黑,破庙的白墙下还能看得清。若是杨武北来得晚一些,天全然黑了,这破庙又没有蜡烛、篝火,黄无施便发现不了他的藏身之所了。 黄无施看在眼里,暗自觉得好笑,得亏自己早来,占得了先机。 寒冬腊月,再有两天就过年了。都说十二月冻死叫花子,这几天正是最冷的时候。严寒笼罩下,时间过得特别慢。黄无施躲在暗处,死死地盯住杨武北,也是因为提前看到了他躲在哪里,否则这漆黑一团的,上哪去发现一个潜藏在暗处的人。黄无施就这么等着,也不知道当下是什么时辰,手脸都冻得僵了。 他甚至都不敢搓一搓手,生怕一点动静就被杨武北给发现。终于,他看到远处黑影一动,杨武北从黑暗中站起,用左手仅剩的两根手指在口袋里摸着什么。不一会儿,火折子亮了,杨武北到破庙中点燃了地上几根以前烧剩下的蜡烛,寂静的破庙突然变得亮堂起来。 杨武北在破庙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骂着什么。突然,看他懊丧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破钟,大声地骂道:“黄无施,你个王八蛋,竟敢骗我!” 说完,踹碎一块门板,挑了一根大小合适的,浸了些蜡烛油,做成一根简易的火把,左手“拿”着火把,往山下去了。 黄无施借着远处的火把微光,远远地跟着,果见杨武北进到城中就往季府而去。 还没到季府,大老远就看到偌大的宅院灯火通明。下人们忙忙碌碌,几个郎中在黄无施的房间进进出出,季言堂的几个年轻武师守在门口。人们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无非是“把门守住了,一定要谨防歹人再度来袭”、“无论如何要救活姑爷”、“挖地三尺也要把行凶之人找出来”……诸如此类的说辞。 杨武北不敢靠得太近,心中将信将疑,但看阵势又不由得不信。看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先行回去。 黄无施紧随其后,既怕跟丢了,又怕被发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杨武北走几步就回头看看,时不时左顾右盼,显得尤为警觉。终于,黄无施看杨武北进了一个低矮破旧的民房之中,不多时二楼就亮起了灯火。 黄无施躲在暗处,静静地观察,果然,不多时,有四个人陆续进到了小楼之中。第四人进了之后,便把门给锁上。 第31章 一命呜呼事随风 黄无施知道,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便窜到小楼旁,伏在墙根下。 就听楼上一人问道:“师父,得手了吗?” 杨武北说道:“没有,这王八蛋没去!” 又一人问道:“食言了?他不怕我们把他的丑事全抖出去吗?” 杨武北说道:“可能也不是他自己想食言,我刚才去季府看了,灯火通明的,似乎是黄无施那小子遭人暗算,重伤了。” 最先那人说道:“师父,这小子狡猾得很,别是什么计策吧?” 另一人说道:“是啊,师父,要不要我再去查探一下?” 杨武北说道:“从我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我发现,这人不善使用计策,而且我看季府其他人都还算挺厚道的,应该不会与他一起耍这样的把戏的。” 一人说道:“不管怎么样,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觉得还是查探一下比较稳妥。” 杨武北说道:“我就是怕你们着了他的道,才不让你们去的。为师只有你们四人了,断然不能再有差池。我们一定要小心谨慎,等赚到这一笔,咱们便离开明州城去,做些生意,一辈子也衣食无忧了。” 黄无施等的就是这一刻,大喝一声:“恐怕你们没有机会了。” 话音刚落,人已经一跃上了二楼。 杨武北和四个刀疤脸的汉子,惊恐地看着眼前的黄无施。 杨武北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黄无施冷笑道:“自然是你带我来的!” 杨武北问道:“你想怎么样?” 黄无施哈哈大笑,说道:“作为一个混迹江湖多年的杀手,杨大哥这话未免问得有些太没水准了吧?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呢?” 其中一人喊道:“师父,咱们人多,不怕他,跟他拼了。” 另一人也说:“对!跟他拼了。” 杨武北来不及阻拦,四个人已经挺刀向黄无施砍去,黄无施气定神闲,等他们靠近了,才这个一拳,那个一脚,统统打倒在地。 黄无施捡起其中一人的刀,对着杨武北说道:“说说,如果你死了,他们会传哪些与我相关的事情。说的如果是我感兴趣的,我便放了他们,如果全是些我不在意的事情,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你每说错一件,我便杀一人!” 杨武北说道:“你少来,你巴不得我们手上没有你的把柄,我们说的如果全是你害怕别人知道的,我们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黄无施走到一人面前,蹲下身去,一刀割断了他的脖颈。说道:“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我很不喜欢。” 杨武北大声喊道:“不!你个畜生!好,我说。首先第一件,便是你我设计杀了木非舟和撒赛群之事。” 黄无施手起刀落,又杀一人。说道:“这个虽然有一点轰动,但我知道你肯定会说,所以一点也不让我感到意外,这个也不算。” 杨武北骂道:“疯了,你这个疯子。别再杀了!我……我还知道,想害季老的原来就是你,叶南岑也是你暗杀的目标。” 黄无施闻言一震,说道:“这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倒有点意外。” 杨武北说道:“初次见你,从你的话中,我已经可以看出,你肯定动过杀了季义翁,独占他财产的念头。” 黄无施问道:“就算这个你可以猜到,那你怎么知道叶南岑本就是我的暗杀目标。” 杨武北说道:“很简单,因为本来目标应该是季老的,但却是叶南岑受了重伤,险些丧命,季老却安然无恙。更重要的一点是,叶南岑的名单,我早前也拿到过。” 黄无施觉得讶异,问道:“你这么爱钱的人,怎么拿到他的名单却没有下手?” 杨武北说道:“我觉得这人还不错,就这么简单。” 黄无施无奈笑了笑,说道:“一个爱钱如命的杀手,居然还会有怜悯之心。不管怎么说,这次答得还不错,我便放掉一个!接着说吧。” 杨武北说道:“我还知道你把那个叫雪酣儿的婊子赎出来之后,改名叫殷雪,豢养在魏得龙和戴伟住过的宅子里。” 黄无施大吃一惊,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杨武北笑道:“季义翁迷信,下人也跟着迷信。这本来也不难查的,潜进去看一下,就什么都明白了。可季府的人,根本没人在意这套宅子。” 黄无施点了点头,说道:“答得不错,但是说话太难听了。我不许你这么说殷雪!” 说着手起刀落,又杀了一人。 杨武北喊道:“畜生!你说话不算,你就没想着放过我们!” 黄无施冷笑着说道:“别骂了,再想想还有什么我感兴趣的事情吧!目前,你们五人就一人得活,你应该为自己再争取一下。” 那人骂道:“畜生!放了我师父,他若死了,我也不想独活!” 黄无施猛然转身,恶狠狠地瞪着他,吼道:“你以为我当真会放了你吗?既然不想独活,那么就去死!” 说着,一刀捅进了这人的胸口。 杨武北崩溃了,大声地叫骂着:“畜生,狗东西,你不得好死!” 黄无施笑道:“你别骂了。说起来,你算是刀法很不错的了,你的几个徒弟怎么这么没出息。” 杨武北惨然一笑,说道:“他们不是我徒弟,只是我曾经放过了的人。他们脸上的刀疤,都是我砍出来的。因为我放过了他们,他们就死心塌地地跟着我。没曾想,到头来他们还是因为我而死了。” 黄无施说道:“不用替他们伤感,你马上可以下去陪他们了。” 杨武北吼道:“你杀了我吧!” 黄无施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可惜,真是可惜。” 杨武北问道:“什么可惜?” 黄无施说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说,三十年之后,我们都未准活着。而我可惜的是,还有一天就过年了,本来你可以多活一岁的。” 说完,一刀刺穿了杨武北的胸膛。 杨武北口吐鲜血,脸色惨白,虚弱地说道:“可惜,真是可惜……” 黄无施问道:“可惜什么?” 杨武北说道:“本来我还有一个秘密可以告诉你的,可惜现在你不会知道了。” 黄无施摇晃他的肩膀,大声喊道:“什么秘密,你说!” 杨武北看着他,摇了摇头,笑道:“你这一刀比我值钱,十五万零六百两……” 说完,垂下脑袋,彻底地断了气。 黄无施看看五人的尸体,一时间觉得惶惶然的,想着杨武北所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但这毫无头绪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去猜测,最终也只好无奈接受现实。四下里找了一下,找到了两千多两银子,捡了块布给包了,背上就走,直往殷雪的住处去。 黄无施见了殷雪,并未停留,搁下那两千多两银子便走。 再回到季府时,天都快亮了。黄无施进得府中,见黄洛真还在跟下人们、郎中们一起忙碌呢。便喊道:“各位,各位,如今没事了,大家请回吧!明日便过年了,祝大家过个好年。至于今晚之事,大家权当没这回事,好不好?” 这些人胡折腾这么一晚上,得到的酬劳都不低,自然愿意为他保持沉默,一个个领了钱,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黄无施问道:“可言呢?睡了吗?” 黄洛真说道:“可不就是睡了嘛,她还要照顾孩子,哪能像我们这样折腾?” 黄无施笑道:“折腾一下也挺好,以后不用再折腾了。我与那坏人和解了,以后安全了。” 黄洛真喜道:“那太好了。为娘再也不用为你提心吊胆了。” 黄无施说道:“娘,这些日子你帮忙照顾,辛苦你了。可言这人,从小娇生惯养,跋扈惯了,肯定常有冲撞你的时候,你别太在意了。” 黄洛真摆了摆手,说道:“不辛苦,季府这多好的宅子啊,平时做些事情,都有好几个下人伺候着,哪用我自己动手。这日子,比起咱娘儿俩以前,真的是天上地下。” 黄无施看她又要开始回忆以往的苦日子,怕她又絮絮叨叨。忙道:“娘,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黄洛真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无施,你跟为娘老实说,那个姑娘你把她赎出来之后,藏哪了?” 黄无施怒道:“你说什么呢?我都说了自己走了,你还来瞎打听什么?” 黄洛真看他生气,忙赔不是道:“我儿,娘不是要瞎打听,娘不会说出去的。说老实话,娘也希望你有一个跟你姓黄的孩子。这样,娘就算死,也认命了。” 黄无施说道:“别瞎想了,没这回事。以后也休要再提!” 黄无施担心黄洛真这人藏不住事,便三缄其口,绝口不提殷雪之事。黄洛真知道凭黄无施的性格,不可能把雪酣儿送走的,但她也知道黄无施不说,是怕她不小心说出去,所以也就不再问。 除掉了杨武北这个心腹大患,黄无施觉得很开心。只是想着杨武北临死前说的话,便觉得如鲠在喉,无奈何死者已矣,却再也没机会账杨武北询问了。 第32章 两情相悦爱成空 李准原本想要独自一人回檀林的,宣家说什么也不同意。宣一鹭本来也想跟着一起来认个地方,但是李准心疼她身体,不想她经受车马颠簸,所以也没同意。李准化妆成一个将军的模样,与她举办了一个隆重的婚礼,虽然身份是假的,但是感情是真的,宣一鹭也就只得听从了李准的安排。于是乎,最终还是宣老幺赶着马车,把李准一路送回了檀林。到的时候,还有三天,便要过年了。 李准邀请宣老幺进寨去吃个饭喝点酒再走,宣老幺也没同意。他觉得李准本来就是他在半路骗去宣家的,为他们宣家这没头没脑的婚事愿意这样安排,已然是仁至义尽。实在不忍继续打扰李准的正常生活。 李准看这老人家七十多岁,老当益壮,赶起马车来像飞一样,心中也颇为欣赏。见他不肯进寨,便也不作强求。只想老人回去途中,一路顺风。 回到家中,李准正自觉得稀奇,怎么好像缺了点往日年味。一进门,却看倪娅满面愁容,正手托着腮坐在堂前发呆呢。 李准轻声喊了一声:“娘。” 倪娅以为是幻觉,微微抬头一看,就又要开始发呆,却看李准就站在眼前,忽然间喜出望外,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一把抓住李准双手,问道:“臭儿子,你跑到哪里去了?莎莎的信都到了好几封了,前一封我没回,后两封我怕她知道你一直没到家,担心你,所以就又替你回了。” 李准闻言大呼不好,说道:“娘,这下弄巧成拙了。也怪我之前忘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想姆妈是做什么的,他的鼻子多灵啊,之前你模仿我的口吻给莎莎回信,人家早就知道了。她说,信上有你的香气,她一闻就明白了。” 倪娅说道:“这样啊?那可如何是好?” 李准说道:“没事,我马上写一封寄过去吧。” 倪娅接着问道:“你还没回答我,这么长时间,到哪里去了呢?” 李准想起宣家发生的事,对于是否应该跟母亲坦诚交代,一时间犹豫不决。 倪娅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受到了什么委屈,语气立马变得温柔了许多:“准儿,发生什么事了,你跟娘说,娘帮你解解心忧。是不是在外面受什么委屈了?” 李准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能隐瞒,便说道:“娘,我做了一件事,不知道有没有做错。” 倪娅问道:“什么事,你说出来,娘帮你一起看看。” 李准说道:“除了莎莎以外,我又喜欢上别的姑娘了。” 倪娅说道:“沈蔷嘛,娘知道呀。不是还来我们家住过一些时日嘛?你姆妈、莎莎也知道的呀。莎莎信里还提到她了呢。” 李准说道:“是除了莎莎和沈蔷以外,我又喜欢了一个姑娘。” 倪娅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问道:“是那个白依依吗,还是跟莎莎最要好的褚鹤?” 李准说道:“都不是,是我这次明州回来刚认识的一个女孩。” 说着,便把他和宣一鹭的事情说与倪娅听。 倪娅听完,人都呆了。问道:“你是说你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是待在江宁宣家,而且每日每夜都跟宣姑娘在一起?” 李准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半个多月,天天都在一起。” 倪娅问道:“她还怀了我们李家的孩子?” 李准说道:“不知道,真怀了也是他们宣家的孩子。” 倪娅说道:“傻孩子,姓什么不重要,血脉亲情才重要,这孩子姓宣还是姓李,都是你的骨血。” 李准说道:“嗯,我也这么觉得。” 倪娅问道:“你咋这么管不住自己?有莎莎这么好的姑娘还不够啊?那姓宣的姑娘很漂亮吗?” 李准点了点头,说道:“很好看,和莎莎、沈蔷差不多好看。” 倪娅说道:“你倒是艳福不浅。这事情,你打算怎么跟莎莎和你姆妈说?” 李准说道:“我这不是在问你吗?你怎么反问我了?” 倪娅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既然人家明确表态不要名分,也不会打扰我们,那就索性当这事不存在。就你我知道,从此烂在肚子里。” 李准说道:“可是,娘,我不想骗人,尤其不想骗姆妈和莎莎。” 倪娅说道:“那你可想好了,说不准,你就失去莎莎了,可能你姆妈以后也不再理你了。” 李准说道:“那我也不想背负谎言过日子。” 倪娅无奈笑道:“好吧,但愿她们能原谅你。” 李准拿出纸笔,写道: 莎莎、姆妈,见信如晤。府中一别,独至明州,盘桓数日,方始回程。个中周折,于此罔述。期间来信,非我亲笔,姆妈慧眼,定已心知。因缘巧合,乃至江宁,与女宣氏,有此姻缘。事出有因,原非吾愿;然念其好,业已动心。莎莎于我,一心一意;我于莎莎,情丝处处。曲折离奇,皆因多情;日日思念,不敢相忘。实则贪多所致,不得怪罪他人。其中多少故事,还望当面细说。李准顿首,但乞见谅。 倪娅看后,说道:“准儿,你想清楚了吗?你这信寄出去,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万一莎莎不肯原谅你,你怎么办?” 李准说道:“我不说,她们都不知道,你也不会知道,但若不说,内心不安,辗转反侧,还是坦诚交代才好。姆妈最知我心,应该会原谅我的。” 倪娅不置可否,拿过信来,加了一句:如此臭儿,要打要骂,皆随莎莎与绮罗阿姊心意。 信寄出去,李准忽然有种怆然若失的感觉,心中空空荡荡,每日企盼收到来信,又恐来信内容非所欲之。自相矛盾,日夜煎熬。 忽一日,鸿雁飞至,锦书传来,李准欣喜若狂,却又忐忑不安。拆看来看,却不是叶莎寄来的,而是宣一鹭寄来的。信中只写了一句话:李准,我们有孩子了,从此勿念。 李准看着信,百感交集。李岱觉得这不能算是李氏子孙,倪娅却对这个孩子满怀期待。只是叶莎的回信迟迟不来,以至于李准都没能拾掇心情,去见柯谩说的那个天才少年。 就在李准茫然无措的时候,云绮罗和叶莎再一次到了檀林。 李准看着哭肿眼睛的叶莎和一言不发的云绮罗,一时间进退失据,又想上前去握住叶莎的双手,又觉得自己有错在先不敢再有亲昵之举。 倪娅上前牵住云绮罗和叶莎的手,说道:“你们一路过来辛苦了吧。阿准天天盼着你们来,每天失魂落魄的。” 叶莎嘟哝一句:“我可没看出来。” 倪娅一听她说话的语气,心中狂喜,忙冲李准喊道:“臭小子,发什么呆,还不赶紧过来帮莎莎拿行李,带她们下去休息。” 李准赶忙跑上前去,从两人手中接过行李,跑在前面带路。云绮罗和叶莎都没说话,跟在李准身后。李岱想要跟上解释两句,被倪娅给拉住,示意让他们自己沟通更好。 云绮罗进入房中,叫叶莎把门关上。李准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云绮罗说道:“怎么?平常话最多的阿准去哪里了?” 李准小声说道:“请姆妈责罚。” 云绮罗说道:“我不责罚你,你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吧。” 第33章 愁云淡去醉佳人 李准依言说道:“上回在明州处理完事情之后,正巧大家方向都不一致。我就想着终于可以一个人闯荡江湖了,结果走到季言堂的时候,听到他们诋毁阿爹,我便跟他们吵了一架,本来就要动手的,结果蒋错出来把黄无施和他们的副掌门杨武北打成重伤,然后我们就各自走了。” 云绮罗问道:“这些跟这个事情有关系吗?” 李准说道:“有啊。教训了季言堂的人,讨回了公道,我有些开心,又有些兴奋,以至于忘了买匹马或者雇辆车。结果走着走着就碰到了宣一鹭的小爷爷宣老幺,他大冷天的穿件单衣赶辆驴车,我不雇他车,他就要躺在石头上睡觉,没奈何我就雇了他的车。结果他当天晚上不让我好好睡觉,害我第二天在车上睡了一天,睡醒就在江宁城了。” 叶莎嘟着嘴说道:“还有这么荒唐的事,一个老头子莫名其妙地赶着驴车在路上捡个人回去跟他的孙女成婚?” 李准说道:“他不是来捡人的,是专门来找我的。老幺爷爷是个倔老头,他跟家里人赌气,说不找到我,就一直在外面乞讨为生。” 叶莎自然不信,说道:“你又乱说,人家好好的干嘛要找你啊。” 云绮罗说道:“莎莎,他没撒谎,自从他在囚天岛上一战成名之后,是有很多江湖上的名门闺秀想着要嫁给他。咱们那也有,娘没跟你说罢了。” 李准接着说道:“到了宣家,宣老大、宣老二、宣老幺和宣一鹭的阿爹一起来劝我入赘,他们家到她爹那一代,只剩她爹一人,到了她这一代就只剩她这一个女娃了。我当然没同意啦,然后宣一鹭说要单独跟我说。” 云绮罗说道:“一独处,你就把持不住了?你个没出息的家伙!” 李准说道:“没有,后来我们一起到外面玩,她跟我商议的也是第二天就偷偷放我回来的事情。结果碰到一个半年前上她家提过亲被拒绝的戴彧,那畜生跟另外四个纨绔子弟说要一起把她糟蹋了卖到青楼去,他们原先对另外两个姑娘也这么干过,结果那两姑娘不堪受辱,都死了。我一气之下杀了他们五人。结果我们一起回到家的时候,宣姑娘就跟宣老大说她陪我出去的几个时辰里,都待在客房里,早已是我的人了。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就把我留在了宣姑娘的闺房。” 叶莎轻轻说道:“原来你还救了她,还杀了这群畜生替天行道,那也难怪她想要委身于你。” 云绮罗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傻女儿,你怎么不知道想呢?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舍不得走,以他的武功,一间闺房关得住他吗?他要真想走,宣家上下没人留得住他的。而且,既然中途离开过宣家,为什么还陪着人姑娘又回到家里,还不就是色迷心窍。” 李准点了点头,说道:“姆妈说得对。我说的那些全是事实,但问题也确实出在我身上,是我见她好看,不忍心直接走了让她难堪,也是我跟她相处了几个时辰就已经心生爱慕。往后的半个多月,我天天陪她一起。” 云绮罗对叶莎说道:“怎么样,他这人就是多情种,处处留情,见到美女就心向往之。” 叶莎问道:“她现在跟你算什么关系?” 李准把宣一鹭寄来的信递给叶莎,叶莎看完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准说道:“她既没要我入赘宣家,也没要求嫁到李家,就是想我陪她一起要个孩子,说从此不再往来。” 云绮罗说道:“你倒是艳福不浅,给你生孩子,又不要你负责,哼!” 叶莎问道:“那个宣姑娘,很好看吗?” 云绮罗怒道:“莎莎,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准点头说道:“和莎莎一样好看。” 叶莎问道:“沈蔷阿姊跟我说她喜欢你,你也有些喜欢她,但她叫我放心,说你有贼心没贼胆。现在看来,她看错你了。” 李准说道:“莎莎,沈蔷的事我丝毫没有瞒你,一鹭的事我也不想瞒你。其实这些事,如果我不说,你们都不会知道,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云绮罗摇了摇头,说道:“阿准,你是个乖孩子,也是个好少年,武功盖世、侠肝义胆,也很坦诚,什么都不敢相瞒。但坦诚,不是你可以犯错的借口,更不是我们必须原谅你的理由。一条小生命都出来了,怎么能像没发生过一样呢?” 叶莎说道:“对。而且臭阿准的坦诚,缺斤少两的。就说沈蔷阿姊吧,她跟我说过与你一起的事情,你也跟姆妈交代过。她囚天争锋的时候问你要飞刀,还亲了你,你怎么不说?” 李准面红耳赤的,说道:“我是不好意思说。” 云绮罗说道:“好了,现在事情也说清楚了,我和莎莎这就回去了。” 李准张开双手,挡在前面,说道:“姆妈,你们别走。” 云绮罗说道:“我们莎莎冰清玉洁的,以后还要嫁人呢,我带着她住你们李家,成什么体统?” 李准轻声说道:“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我和莎莎有婚约的事啦,你们住李家,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呢。” 云绮罗见李准伸手入怀,把金钩掏了出来,厉声说道:“快让开,怎么,你还想跟姆妈动手?” 李准听她仍然自称姆妈,心中欢喜,上前拉住她的胳膊,说道:“姆妈,你都还愿当我姆妈,说明你心里是认我的。我怎么敢跟你动手呢,这是姆妈教我的金钩,姆妈医术高超、金钩无敌,你就用这金钩封住我的情关、色脉,这样我以后就不可能再做对不起莎莎的事情了。” 云绮罗被他说得扑哧一笑,笑骂道:“胡说八道,哪有什么情关、色脉?没个正形。” 李准见她终于笑了,心中欢喜,又接着献殷勤道:“姆妈,前阵子尹大哥给我来信,说他已经去白姊姊家看过了,两家已经订亲了,还给我这个媒人寄来了一箱礼物当作谢礼。其中有件东西,姆妈可能会喜欢。” 云绮罗看他故作神秘,没好气地问道:“什么东西?拿上来给我看看。” 李准赶忙跑到床前,在枕头边把一个精致的小箱子抱出来,捧到窗边的小几上,用一把精致无比的钥匙打开小箱,拿出一件玉片雕刻成的物件,送到云绮罗手边。玉片晶莹通透,大小不一,其间以金线相连,打开来可以铺成完整一张,卷起来就像一本玉书。 云绮罗接过手中,仔细端详,突然精神一振,说道:“这是导引之术,比师父传给我的那一幅还要完整。歌笑真是有心之人,这东西在我们杏林中人眼中,价值连城。” 一边说着,一边就爱不释手。忽然说道:“不对,歌笑怎么会知道我喜欢,还不是你小子让他帮忙留心的?” 李准笑着说道:“姆妈喜欢就好。” 叶莎小声嘀咕道:“明明是对不住我,就知道讨好姆妈。” 李准赶忙把那枚钥匙,塞到叶莎手中,还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叶莎俏脸一红,满心欢喜。 其实云绮罗从沈蔷那里,就已经看出来李准过不了美人关的小毛病,所以她总喜欢叫叶莎跟着他。这次,宣一鹭的事情,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就像一个劫数一样,便不是宣姑娘,也有张姑娘、赵姑娘……此次,她愿意带着叶莎前来,本来也就是原谅了他,而且也想着他俩的关系再进一步,以免横生枝节。 所以先前跟他说那些,一来是看看宣一鹭的身家背景,想着将来这孩子也算是李准的骨肉,不能就撒手不管了。二来,也是为了让李准知道珍惜,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 如今见李准诚恳认错,母女二人就坡下驴,也便原谅了他。 李准喜出望外,对云绮罗说道:“姆妈,你对我真好。我时时刻刻都牵挂着你和莎莎,死都不怕,就怕你们不理我了。” 云绮罗说道:“你要知道,我可不是因为你送了礼物而原谅你的。姆妈就莎莎这么一个女儿,她的心意姆妈一清二楚,若是我让她从此跟你断了往来,她肯定忧思成疾。姆妈是心疼女儿,你知道吗?” 李准牵着叶莎的手,微笑着说道:“姆妈放心,我以后不会了。” 云绮罗说道:“话不要说得太满了,将来若是宣姑娘带着孩子来找你,你怎么办?还有沈蔷,你怎么安排?” 李准语塞,不知道怎么回到,说道:“姆妈,我……” 云绮罗说道:“宣姑娘,姆妈没见过,不过你小子眼界高,你喜欢的,应该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她怀了你的孩子,如果真像她说的,愿意独自把孩子养大,那也无妨。如果她又嫁人,也由着她。可若是有一天,她孤儿寡母的来找你,你得认她。至于沈蔷,那姑娘姆妈也喜欢,是个很好的姑娘,若真像你所说的,她遇到其他喜欢的人嫁了,自然最好,如果她就是非你不嫁,你自己惹的姻缘,也不能误了人姑娘的青春。她要是来找你,你也得认她。但若再有其他的,姆妈可不认,也不会原谅你!” 李准说道:“姆妈,我听你的,你真是我的仙女姆妈。可是,莎莎……” 云绮罗说道:“莎莎有婚约在先,与你的感情最深,我可以容许那俩姑娘来找你,但莎莎必须得是正室。” 叶莎红着脸说道:“姆妈,你也说得太直接了……” 云绮罗说道:“不直接不行了,你年纪最小,心地最软,姆妈不能让你受了委屈。” 第34章 新婚燕尔共良宵 倪娅在门外等着,见三人出来,均面有喜色,不禁长舒了一口气——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情,叶家要生气,不再理会两家的口头婚约,其实也很合理。倪娅是肯定更喜欢叶莎的,尤其是在宣一鹭她都没见过的情况下。不过同样见过面的沈蔷给她选,她也是喜欢叶莎。一来叶莎年纪与李准相仿;二来,两家人也都相熟。 倪娅赶忙上前握住云绮罗的手,说道:“姊姊,揍过臭小子了没有?没揍的话,吃过晚饭再揍,不能这么便宜地饶过他。” 云绮罗摇了摇头,说道:“就先不打他了,打完了怎么拜天地、入洞房?” 李准、叶莎双双大吃一惊,问了一句:“什么?” 倪娅、李岱也以为听错了,呆呆地看着云绮罗。 云绮罗说道:“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临来的时候我和老叶都商量过了,如果莎莎能原谅阿准,就地把婚事给办了;如果见完面莎莎还是不同意,就地把婚事给退了。现在看来,我们莎莎也是实心眼,认准了李准,什么委屈都领受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就让他们拜天地、入洞房。仪式可以从简,反正老叶他大伤方愈,也不便来,就我替他做主了。” 李岱说道:“这个,我是叫你嫂子呢,还是叫你绮罗妹子,这会不会太仓促了一些。我们连一间新房都没布置呢!” 云绮罗笑道:“就叫亲家吧。不仓促的,李准小子去了江宁,当天就跟宣家姑娘住在同一个屋里了,咱们两家孩子都共处这么久了,还有什么仓促的呢?新房不用布置,李准不是有金令嘛,金令摆着就是金屋。这俩孩子早就私定终身,说什么金屋藏娇了。” 倪娅问道:“绮罗阿姊,亲人都没知会一声呢,会不会显得有些草率啊?” 云绮罗讶异道:“怎么,看你们的意思,是不是有些不满意啊?” 李岱见她不像是开玩笑的,忙道:“满意,满意,有莎莎这样好的儿媳,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那就依亲家的,今天就让他们拜天地、入洞房。” 明明是两个大家子,但这婚礼却简单得看着有些寒酸。李准这边,除了父母和几个下人之外,李家寨的那些族人、亲友,都没有知会,而叶莎这边,更是只有云绮罗一人在场。李准、叶莎连衣服都没换一套,就像两具扯线木偶一样地被安排着给三个大人敬了酒,拜了天地,推入洞房。 这仓促准备的新房,是这场婚礼中唯一看着有点像新人婚房的所在。一对大红烛闪耀着愉悦的火苗,一床绣着鸳鸯的红绣被,给新房添了一抹亮色,墙上的喜字是倪娅和云绮罗亲自剪的,李准的金令被挂在了床头的屏风上,一个硕大的浴桶里洒满了香包与花瓣。 李准看着眼前的一切,尤其是娇羞而又清秀的叶莎,觉得很不切实际。说道:“莎莎,其实我幻想过很多次与你成婚的情景,唯独没有想过居然这么寒酸,真的觉得对不起你。” 叶莎低着头,小声说道:“我肯定是最不起眼的新娘子啦,连一身红妆都没有。” 李准摇头说道:“才不是,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子。而且,你怎么会没有红妆呢?” 说着在叶莎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叶莎笑着推了他一把,说道:“你好讨厌,我的不是红色的。” 话才说完,突然又觉得有些幽怨,轻轻说道:“是不是宣姑娘的是红色的?” 李准摸了摸头,说道:“我以为大家都是红色的呢。” 叶莎问道:“大家?你还看过谁的?” 李准说道:“不就是上次在张希大夫那里,在沈蔷房里嘛。” 叶莎把他耳朵一揪,说道:“沈蔷阿姊的湿肚兜压在其他衣服下面,这你都看到了,你这眼珠子,我真想把它给抠出来。” 李准一把将她抱住,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静静地看着她。 叶莎被她看得有些害羞,红着脸笑骂道:“目光如炬原来说得就是你,你盯得我都觉得烫了。” 李准说道:“我们去泡澡吧。” 叶莎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抱我过去……” 确如云绮罗所说,按照他们相识的时间和共处的时间而论,一切都不显得仓促了。两个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的人,终于在这一晚,真正地融合在了一起。 叶莎枕在李准的胳膊上喘着香气,汗水和眼泪湿润了她秀丽的脸庞。 李准伸手把她擦干净脸庞,看着她迷人的眼睛,问道:“怎么还哭了?” 叶莎咬着嘴唇,没有答话,把被子拉高一些,挡住了自己红彤彤的脸蛋。 李准说道:“现在,你是我们李家的人了,是不是以后就跟我住在檀林了?” 叶莎轻声说道:“可是,我还是想跟姆妈他们在一起。他们把我养到那么大,我们两家又离得那么远,我不在他们身边,他们得多想我啊?” 李准说道:“我也这么觉得。我跟你说,我还是喜欢跟我娘和姆妈在一起,然后让我爹和阿爹一起云游四海去。” 叶莎笑道:“我听出来了,你就是喜欢和美人在一起呗。两个姆妈都是仙女,你当然喜欢啦,看着也赏心悦目嘛。以后再说服我,把沈蔷阿姊和宣姑娘也接到身边来,那才是你真正的心思呢!” 李准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你小脑袋在想些什么呢?” 叶莎说道:“其实,我真的认真地想过,这个事情要怎么解决呢,我不想离开阿爹和姆妈,也不能让你和爹娘分开,我们俩就更加不能分开,怎么办啊?” 李准说道:“有两种解决方案。” 叶莎问道:“哪两种?” “第一种就是,举家搬迁,我们搬去南山,或是你们搬来檀林,抑或是我们重新买一处宅子,两家人一起搬过去;第二种就不用这么麻烦,你帮我生两个儿子,一边养一个,他们有孙子陪在身边,才不在乎咱们俩在哪里浪迹江湖呢!”李准坏笑着说道。 叶莎笑骂道:“讨厌,哪那么容易生儿子?宣姑娘倒是有了你们的孩子了。” 李准轻轻把她凌乱且湿润的头发拨到了耳后,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说道:“莎莎,对不起。我知道是我辜负了你,也知道你肯定在意的。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春宵苦短,你却已经好几次提到了一鹭。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你啊?” 叶莎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嫣然一笑,说道:“你别瞎想了,我原谅你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和你成亲,更不会把自己完全地交给了你。我反而觉得沈蔷阿姊才让人心疼,明明付出的喜欢是一样的,宣姑娘好歹怀了你的骨肉,我可以和你厮守相伴,她却孤单一人身在梓州。” 李准说道:“莎莎,你真善良。只是,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是不是再做些自己的事情?” 叶莎笑骂道:“啊,臭李准,你……” 雄鸡报晓,金乌普照,李准刚醒来时,叶莎已经洗漱完毕,梳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了。李准看着坐在镜子前的叶莎,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险些把她看成了宣一鹭。忍不住觉得自己真是上天眷顾,竟然有这样两位仙子一般的姑娘对自己倾慕。 叶莎把李准从床上拉起,给他穿好衣裤鞋袜,就想着早些去给父母见礼。谁知,刚一开门,就看到李家寨的男女老少早早地等在门口,等着一睹新娘子芳容。原来是李岱、倪娅觉得前一晚的婚礼实在是太过简单,连最基本的热闹都没给到叶莎。所以,连夜让下人们把李准成婚的喜讯传到李家寨的每一户人家,让他们一大早就来见新娘。 见李准和叶莎出门出来,人群中无不发出阵阵赞美:有夸新娘美若天仙的,有说金童玉女的,有夸男才女貌般配的,有说李准有福气的,有祝两人早生贵子的。几个半人高的小女孩围在叶莎腿边,一直说着“姊姊真好看”。 叶莎红着脸蹲下身子,去捏捏小孩的脸蛋,觉得自己很幸福,竟受到公婆如此的重视和宠爱。 云绮罗分开人群,走过来牵住叶莎和李准的手,把二人拉到人少的地方。小声说道:“你们两个小家伙,早点给姆妈生个外孙子出来哦。要不然姆妈和阿爹,远在南山,会很想念的。” 叶莎鼻子一酸,说道:“昨晚我就跟阿准说,想继续跟你们住一起。” 云绮罗说道:“那怎么行?姆妈开玩笑呢,你们每年来看望我们二老一两次,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李准凑近说道:“姆妈,我也喜欢跟你一起,你还有很多本事没教给我呢。” 云绮罗笑道:“你个鬼灵精,又在动什么脑筋。” 李准说道:“姆妈你妙手无双,能不能给我们开个多子多福的方子啊?” 叶莎骂道:“李准,你找打呢?” 云绮罗笑道:“这个还真有,回头我写给你。下午,姆妈就得回去了,毕竟你阿爹身体刚恢复,让他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叶莎抱着云绮罗,说道:“姆妈,我舍不得你自己回去。” 云绮罗对李准说道:“你好好待她哦,要不然我可要收拾你!” 李准则说道:“肯定的。对了,姆妈,你回到南山之后,跟不言表叔说一声呗,让他来我这里。我之前跟他说好了的。” 第35章 唐家少年多散漫 李准和叶莎一起去找唐甫生的时候,除了带着礼物之外,还带着柯谩给的一封书信——说是书信,确切来说,其实只是一张简单的字条。上面写着:唐兄,令郎可与此人名扬天下。柯谩上! 唐甫生的父亲唐迈人高马大,四方大脸、络腮胡子,颇有威仪。虽然现在看上去有点大腹便便的感觉,但是因为他身形高大的缘故,却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健硕,而且半点没有年岁渐长而呈现出的疲态。此人年轻时也是个高手,还曾夺过囚天金令,后来淡出武林之后,来到妻子的娘家购置了宅院、田产,过起了清闲的日子。 他看着李准给的字条,笑道:“不错,确是柯谩的口吻,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不过,其实他忘了你的身份了,只凭你的令主身份,早就够用了,哪还需要写这张条子啊。” 李准喜出望外,心想:原本还以为会遇到一些周折,没想到这么顺利。 开心地说道:“前辈真是爽快人,快人快语。不知道令郎在哪里呢?” 唐迈笑道:“只是,有个事情我得提前跟你说。我这个儿子向来自由散漫,还得看他自己的想法,要是他愿意,我自然会全力支持;要是他自己觉得不同意的话,那我也只能顺其自然,你们也不要太过强求。” 李准说道:“那是自然,你且把他唤出来,与我说几句话。” 唐迈问下人道:“少爷在哪呢?大白天的也见不到他人。”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答道:“回禀老爷,少爷在院子里与蠕客一起嬉戏呢。” 唐迈闻言,转而对李准、叶莎说道:“要不两位随我去院子里找他吧。” 李准、叶莎欣然同往。走出没几步,李准忍不住问道:“唐前辈,恕我孤陋寡闻,这蠕客又是何人?” 唐迈笑道:“小令主,蠕客是犬子养的一只虎纹懒猫,因为又肥又懒,平时喜静不喜动,走路都不乐意,总是不情不愿地蠕动,像只肥肥的蠕虫一般。小儿便给他取了个蠕客的名字。” 叶莎听了觉得新奇,说道:“好有趣的名字。” 唐家虽然颇有家资,但是因为生性低调,这宅子却不是特别宽敞,没走几步,便到后院了。果见一个英气十足的少年躺在一张藤椅上晒太阳,胸口处睡着一只肥硕无比的虎纹花猫,还有一位丫鬟在给他捶着腿。 见到唐迈领着两人进来,丫鬟吓得急忙起身站在一旁,都忘了给唐迈请安行礼了。 唐甫生感到丫鬟停了下来,懒洋洋地问道:“瓶儿,怎么不接着按了?” 那个叫瓶儿的丫鬟小声说道:“少爷,老爷来了,还带着客人。” 唐甫生闻言立马抱着猫坐起,看一眼唐迈,又看一眼李准和叶莎。摸了摸脑袋,说道:“爹,你怎么有空来后院啊?有客人来,你让下人来叫我不就是了,哪好意思让他们一起来这里呢!” 唐迈没好气地说道:“不带着客人来后院,怎么能亲眼见识到你的懒散呢?” 唐甫生说道:“春困秋乏夏打盹,值此早春时节,春寒料峭的,又没什么紧要的事,自然是在院中晒太阳最合宜啦。怎么能说是懒散呢?” 唐迈摆手说道:“去去去,每次就你能说,我说一句,你指定有三句等着回我。春儿你都安置妥当了吧?这回瓶儿,你可得给我放老实一点。” 唐甫生站起来用手捅了捅他,说道:“爹,你怎么啥话都往外说,这还有客人呢。是来找我的嘛?是的话,您先回避一下,我跟他们聊。” 唐迈看看他,摇了摇头,又对李准说道:“小令主,看到了吧?就这德性。好了,你们单独聊一会儿吧,我去让下人们准备酒菜,中午在家里简单喝点。” 李准说道:“唐前辈,不必客气的。” 待唐迈走后,唐甫生又坐到藤椅上,招呼李准和叶莎在石凳上坐下,让瓶儿站到了身后。然后说道:“说说吧,你们又是哪个门派的,我看看有没有前途。” 李准说道:“无门无派。” 唐甫生讶异道:“无门无派?那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请我去门派里帮忙的嘛?” 李准说道:“是。” 唐甫生来了兴致,问道:“什么意思?古时候义军揭竿而起,好歹还有一面旗帜。你连门派都没有,来找我帮忙,难道是要我陪你一起开宗立派不成?” 李准说道:“不错。” 唐甫生原本只想走个过场,随便搪塞几句应付一下的,听李准这么说,却反而觉得有些意思了。坐正了身子,回过身把蠕客交到瓶儿手中。将手上的猫毛在衣服上擦了擦,作揖说道:“幸会幸会,小弟唐甫生有礼了。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李准笑着说道:“在下李准,见过甫生兄弟。” 唐甫生闻言大喜,一时间笑逐颜开,说道:“李准?莫非就是那个囚天岛上名动江湖的李准?” 李准说道:“名动江湖不敢说,不过是先来胡的师兄们实力超群,一路开道,让我有余力在最后表现罢了。” 唐甫生喜道:“真是你啊?太好了。早就听闻新任令主,有一位是咱们永安人,我爹之前还说过完正月天,去府上拜会你呢。没想到,却是你先来敝庄了。” 又看了看叶莎,问道:“这位仙女一样的姑娘,莫不是你的贴身侍婢?当真是绝色美人。” 叶莎闻言皱了皱眉,李准赶忙说道:“不好意思,忘了介绍了,这位是内子叶莎。” 叶莎略有不快地说道:“叶莎见过唐公子。” 唐甫生连忙说道:“哎,是我唐突了,嫂子莫怪。我没想到李兄这么早就成家了,以为都像我一样不着调,平时带着个侍婢呢。” 说着便去拿水果给叶莎,以示赔礼道歉。叶莎想到他先前手上还粘着猫毛呢,哪里肯吃他拿的水果,连忙摆手说道:“唐公子客气了,我不吃。” “你不吃,我吃。”李准倒是毫不介意,直接接过唐甫生手中的果子,塞进了口中。叶莎眉目间隐隐有嫌弃的神色。 唐甫生觉得瓶儿站这里又不说话,显得有些怪怪的,便让她先抱了猫回房去了。又对李准说道:“说来惭愧,原先的那个婢女,跟我时间久了,有些感情,前些日子肚子大了。我爹便让我给她找个夫家,人家要孩子就留着,不要的话就拿掉。还挺好,我给他找的那个夫家,本就因为没孩子把原来的那位给休了,结果他妻子跟人别人才三个月就怀上了,他才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所以见春儿姿色不错,刚好还有了孩子,欢天喜地把她接回家去了。所以这个瓶儿,我爹看得可紧了,就怕我又跟她搞到一处去。” 这本是他自己的秘密,但他娓娓道来,丝毫不觉得欠妥。叶莎倒是听得面色绯红,心有不快。 李准笑道:“甫生风流倜傥,又是磊落之人,也难怪招人喜欢。” 唐甫生哈哈一笑,说道:“这话倒是不假,小弟我也常自负风流才貌。不过今日见李兄风采,犹胜于我,又有如此神仙眷侣,是在,是让人歆羡。” 叶莎看他两人一唱一和,互相吹捧,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李准,你忘了你来此所谓何事了吗?” 李准一拍脑袋,说道:“对啊,夫人不说,险些把重要的事给忘了。甫生兄弟,方才我所说之事,你觉得如何?” 唐甫生爽快地说道:“那还用问,求之不得,随时都可以付诸行动。” 李准见他这么轻而易举就答应了,既开心,又有些犹豫。心想也不知道这人究竟实力如何,这样便答应了,会不会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角色。但念及此人乃是柯谩所荐,定然差不了。 便对他说道:“到时候,我们的武馆应该在城南附近,兴许还要就近住我寨中,不知道甫生兄弟是否方便?” 唐甫生把手一摆,满不在乎地说道:“方便,当然方便。不过,我还得带个人同往。不知是否可行?” 李准说道:“你说的是瓶儿姑娘吧,那自然没有问题。” 唐甫生说道:“瓶儿也能带着啊?那太好了!不过我原来想说的是蠕客。” 李准笑道:“原来如此,那当然也没问题。这样,蠕客白天有瓶儿姑娘帮你照料你大可放心,瓶儿姑娘有蠕客作伴,也不会觉得无聊。当然啦,李家寨人很多,本来也不会无聊的。” 唐甫生开心地说道:“那最好啦。走,酒菜应该差不多好了,我陪李兄和小嫂子一起,好好喝几杯。” 李准轻声说道:“少喝几杯,我们近来忙着备孕呢,她不许我多喝。” 叶莎红着脸说道:“李准,你又胡说。” 唐甫生笑道:“小嫂子放心,喝酒不影响的,我天天喝得大醉,不还是让春儿大了肚子了嘛。” 叶莎觉得当着外人的面谈论这些,有些害羞,便不再搭话。李准和唐甫生倒是相见恨晚,相谈甚欢,一不留神就又喝多了。 第36章 意气风发斗志扬 从唐府出来时,李准已喝得酩酊大醉,叶莎雇了辆马车,在唐府下人和车夫的帮忙下把李准台上车,匆匆与唐家父子道别。 马车徐徐走着,叶莎看着靠在她肩膀上、脸喝得通红的李准,心中颇有些不快,嘟起了小嘴把头转向了车外。 李准喝醉了酒,走路东倒西歪,脑子倒还清醒,见叶莎置气,连忙说道:“莎莎,你怎么了?是不是嫌我没听你的,又喝多了?” 叶莎红着脸说道:“这个唐甫生,就是个纨绔子弟,登徒浪子。你看他那富家少爷做派,把婢女的肚子都睡大了,还说给她寻了个好人家嫁了。一点都不心疼女人的!你还让他带着瓶儿一起来家里,哼!” 李准笑道:“我当你因何生气呢,就为这个啊?我觉得甫生兄弟潇洒俊俏,为人磊落坦荡,他的侍婢与他,八成是两情相悦,又不是以权压人、强抢民女。你看他待瓶儿,也如家人一般,并没有专横跋扈,瓶儿也没受到什么委屈呀。至于那个春儿,大了肚子嫁给其他人家,这不过是有个更好的归宿罢了。门当户对,古来有之,她就算怀了孩子,留在唐家,未必就能得到幸福的。” 叶莎说道:“既然如此,就不该招惹人家。我觉得这个唐甫生,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别跟他学坏了。” 因为李准喝多了酒,马车走得慢,马蹄声很轻。他们俩说话,车夫坐在前面听得分明。朗声说道:“少夫人,这位少爷说得在理。您定然是生在富贵人家,不知道穷苦人家的情况。为什么大多数人家都愿意把闺女送到大户人家去做奴婢啊?不是因为近水楼台天,有机会嫁入富人家。而是在这样的人家可以衣食无忧,还能学到很多礼仪。否则,女孩家又干不了重活,很多穷人家里都觉得是负担,能去到好人家做奴婢都算是幸运的了,有些家里欠了债的,直接把女儿卖到青楼去,那才真是悲惨呢。事实上,寻常人家,家境一般的,也喜欢娶这种富人家的丫鬟为妻,虽然知道有些已非完碧也不会太在意的,总好过有的人娶从良妓吧!” 叶莎听了,大受震撼,想到晋惠帝说“何不食肉糜”,自己所想,又何尝不是呢。确实,她又怎么会知道如春儿、瓶儿之辈是否心甘情愿呢。她从小备受宠溺,衣食富足,又怎么会知道还有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呢。但想着车夫所说的话,忍不住问道:“大叔,您刚才说寻常人家,也乐意娶这种大户人家的丫鬟为妻,却是什么原因。门当户对的,娶个寻常人家没有送去做奴婢的闺女,不是更好嘛?” 车夫笑着说道:“这位少夫人有所不知,寻常人家的女娃,如果没有送去做丫鬟,那说明家庭条件不上不下,这样的人家,女娃娃是不读书的,多半也学不到什么礼仪,有些还要帮家里干些农活,粗皮大脚的。哪及得上跟着富家少爷、千金读书学画,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丫鬟呢?” 李准笑着问道:“大叔,我看你赶车收入也不错,你有没有娶个这样的姑娘回家啊?” 车夫答道:“老汉我都五十一了,消受不起啦,我的婆娘是自家表妹,庄稼人天,样貌虽然平庸,但也知冷知热的,知足了。倒是我儿子,没有少爷的命,得了少爷的病,两年前也娶了一个千金小家的丫鬟为妻,今年还给我生了个大胖孙子呢。” 李准笑道:“恭喜大叔啊!日子越过越好。” 车夫说道:“恭喜啥啊,我们寻常百姓,就是图个温饱。像少爷和少夫人这样的,才真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我们是八辈子也修不来你们这样的福气啦。而且,你二人谈吐优雅、待人和善,对我这么一个车夫还一口一句大叔这样叫着,必定是积善之家,肯定能多子多福。” 李准听了高兴,转头亲了叶莎一下。哈哈笑道:“谢大叔祝福。” 叶莎被他亲得面红耳热的,得亏车夫看不到车里的情况。假意说道:“臭李准,我忽然想起个事来,你家里丫鬟可也不少,你是不是也跟唐甫生一样啊?” 李准说道:“什么嘛,我才没有。” 二人嬉笑打闹,偶尔还跟车夫闲谈几句。李准酒意渐渐散去,叶莎也早把唐甫生的事情给忘了。 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卢不言来了。三人见面,都很欣喜。 李准抱拳说道:“不言,你是怎么来的啊?路上辛苦了。” 卢不言说道:“我想自己来的,表兄、表嫂放心不下,叫了南山客栈的两个伙计送我来的。” 叶莎问道:“他们人呢?我姆妈有没有让你给我带东西来啊?” 卢不言说道:“他们回去了。表嫂就给了一封信他,说是给李准的。还叫你们俩多多卖力,他们等着。” 李准拆开信,看到是画了导引图上的几个姿势,又附了几个药方,都是与生养孩子相关的。 李准看完,递给叶莎。叶莎看得满脸通红,嘟哝道:“姆妈就宠你,都不宠我了。” 卢不言说道:“逗你的,表嫂让我把这对镜子和这把梳子带给你。说是每天用它们梳妆打扮,就好像是她亲自为你梳头一样。” 叶莎红着眼接过一对精致的铜镜和一把木梳,鼻子一酸,差点就要掉下眼泪来。忽然脸色一变,气呼呼地说道:“好你个闷葫芦,以前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现在跟着李准不学好,不但话多了,还敢逗我了!找打是不是?” 卢不言从小受她欺负,最是怕这个侄女,赶忙躲到一旁,叫道:“我这不是为了让大侄女你感受到惊喜嘛。” 李准笑着挡在叶莎和卢不言之间,把她揽入怀中,说道:“你就别欺负不言啦,咱们多多努力,别让姆妈和阿爹失望,早点造出来,早点给姆妈送去。” 卢不言问道:“造什么?” 叶莎骂道:“滚!” 又对李准说道:“臭李准,你这一天天的,也没个正形。” 李岱、倪娅听到叶莎和李准回来了,都出来相迎。 叶莎一见到倪娅出来,就上前牵住她手,撒娇道:“娘,您不在,李准这小子就老欺负我。” 倪娅笑道:“好莎莎,跟娘说说,李准都怎么欺负你了?” 李岱则是跟李准说道:“唐迈其人,原先我也知道,却没想到,他竟然也在永安城安家了。想当年,他也是勇夺金令的风云人物啊!你见到他家公子了吗?怎么样?” 李准说道:“见到了,武功没展露,但是我二哥柯谩都这么推崇,想必是个天才少年。只看气度、样貌,确实不凡。他已经答应要跟我一起了。加上这位卢不言兄弟和我自己,已经有三个人了。对了,我尹大哥肯定也愿意来,还差几个人。不过,先勤加练习,囚天争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的,没有了我大哥、二哥这样的顶尖人物一起,短期内想要夺金令也不可能的。反正我们这群人年纪都不大,有的是时间。” 李岱点头赞道:“你已经拿到过金令了,说一句名扬天下也不为过,还能沉下心来,慢慢苦练。想着自立门户,创下一方成就,就这胸襟和胆魄,爹就很替你感到骄傲!爹也认识一些大侠、前辈,我想想他们家有没有岁数与你们相仿的孩子,若是有合适的,便推荐给你。” 李准喜道:“谢爹爹支持。” 卢不言久居南山小屿之上,是第一次感受到中原风光。又见李岱、倪娅都是好客之人,心中高兴,话也多了一些。 他说道:“李准,你之前说教我右手使剑,可是真的?” 李准说道:“这怎么还能有假呢?你用过剑没?长度、重量可有什么讲究?我今晚就去找铁匠铺的老头给你量身打造一把好剑,与天来客所谓的费记神锻肯定比不了,比起寻常的铁剑却要好得多。” 卢不言说道:“我就左手有大力气,右手与寻常人无异,想来寻常人使什么剑,我便也差不多吧。” 李准说道:“也别差不多,用剑之道,在乎技巧。与你使锤不是一个路子。你这样,我家的练武场上,有大小不一的铁墩,你随我去试试看右手的气力。” 这一试才知道,卢不言所谓的只有左手有大力气,原来是基于他自己两只手的比较而生出的判断。实际上他右手虽不如左手,但却也称得上是神力了。便即对他说道:“如此,你不能使用寻常的铁剑。我让老铁剑给你打一把重剑,想必会很合适。” 卢不言说道:“可我自问不可能练到像你这般敏捷,你可能还要针对我的特征,为我量身设定一些招式。” 李准点点头说道:“那是肯定的,你惯用的还是左手的锤,右手偏重于防守,我学的很多武功都是以进攻为主。适用你的招式,确要好好想想。当然,我们有时间,这个不在话下。” 叶莎看着李准意气风发的模样,心中益发喜欢。心念兜转,又想起了囚天岛上初相见的场景。若不是那次邂逅,可能便错过了这段姻缘…… 第37章 心之所愿难得遂 孙雅的建议曾经让黄无施欢欣鼓舞——他真以为师天泽义子的身份可以让自己一呼百应。可现实情况是,除了几个被逐出师门的劣徒和一些犯了事在江湖上没了立足之地的恶人曾经想过在季言堂寻个管吃管住的去处之外,基本就没什么正经的高手前来投奔。反而还遭人耻笑,说是一个挺好的年轻人,竟然拿着义父的名头来彰显自己,让黄无施大受打击。 杨武北死后,原先也有一些人在私底下议论,甚至有人直言此事必与黄无施有关。黄无施对于这些声音不胜其烦,却又无可奈何。所幸,李喆趁着严戈对黄无施的轻视而感到懊丧、风氏兄弟又比较木讷呆板的机会,率先出手,教训了那些说闲话的人。黄无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久之后便让李喆补了副掌门的空缺。 严戈后知后觉,昔日对自己鞍前马后的李喆,竟然成了季言堂的第二把交椅,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 黄无施敏锐地察觉到,这李喆倒是杨武北很好的继任者——他更有心机,也懂得利用手段。平日里自己到孙雅那要来了杀人名单,倒是可以让李喆助他一臂之力。 于是找个单独相处的机会,问道:“李大哥,今天这里没有外人,我想问一问你是否知道,杨大哥究竟是怎么死的?” 李喆说道:“之前的小的们中,有几个似乎知道一些他的事情,说他原先是靠杀人谋生的。想必是这种事情做得多了,仇家也就多了。我听人说,他的尸体被发现时,现场一片狼藉,小楼二层躺了好几具尸体,都是死于刀伤。” 黄无施点了点头,又问道:“之前,我无意中发现有些武师私下里议论,说我与杨武北有利害关联,甚至合谋杀人。还怀疑是我暗中处决了杨武北,我知道这事情你也花了心思了,说说看你的看法。” 李喆说道:“这些人听风就是雨,缺乏明辨是非的能力,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掌门宅心仁厚,不许他们计较。而我作为季言堂的元老,从开馆的第一天我便在了,季言堂就像我的家一样,我绝不能让这种不好的声音在我们季言堂蔓延开来,所以教训了他们。想想就知道,掌门怎么可能与他姓杨的一起同流合污呢。” 黄无施轻轻摆了摆手,说道:“你们说得都不全对,但也不都全错。我的确曾经让杨大哥帮我一起杀过几个人。你有所不知,江湖上有一份锄奸名单,上面全是一些大奸大恶之人,这些人有的坏在明面上,有的恶在私下里,甚至有的人在人前就装得像个正人君子、武林大侠似的,实际暗地里干了很多坏事。我觉得我们作为江湖儿女,以侠义为本,有必要激浊扬清。所以杀人之事,确实有之,但杀的都是坏人,还会得到一份奖励。而杨大哥显然不安于只赚这么点微薄的收入,进了我季言堂,却还是收不了手,仍然做原来替人卖命的杀人勾当。所以,对于他的死,我和你持相同的观点,我也觉得应该是死于仇杀。可怜杨大哥,一辈子使刀的高手,临死还是死在了刀下。也怪我,若不是蒋错对我有成见,害得杨大哥重伤断手,仇家也不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杀他报仇。” 李喆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那说起来,姓杨的死得不亏,能死在刀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却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与掌门一起惩治恶人,弘扬正气。” 黄无施大笑道:“到底是李大哥,一点就透,我正有此意啊。毕竟很多大奸之徒,身手都还不错,锄之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等闲之辈我也不敢托付;再者,锄奸名单,非常机密,愚笨之人很容易泄露出去。李大哥就是我心目中最好的人选,比杨武北好多了。” 李喆说道:“要论武功,还是姓杨的高我许多。” 黄无施说道:“但是他心术不正,善恶不分,锄奸之余,仍然替人卖命,杀得很多都是良善之人。这种人遭此报应,也是命当如此。李大哥浩然正气,岂是他能比之?” 李喆慌忙拜谢,反复强调自己定要报答黄无施的知遇之恩。 黄无施又问道:“新来的风氏兄弟二人,你与他们也相处了有些时日了,觉得他们怎么样?” 李喆说道:“平心而论,此二人的武功在我们季言堂应该仅次于掌门之下,比严大哥还高出许多,比我自然就更高了些。他俩话不多,似乎有些孤僻,很少与我们这些人往来。” 黄无施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说实话,我原先想过把副掌门之位给他二人中的一位,甚至想过设两个副掌门的。就是觉得他们实在有些格格不入,而且了解得不多,所以迟迟没下决定。也是通过这次,才知道是我之前疏于观察,竟没有发现李大哥才是最适合做副掌门的人。后知后觉,还请见谅。” 李喆躬身说道:“掌门太客气了,李喆自当尽心竭力,唯掌门之命是从。” 黄无施说道:“那这样,你平时多帮我留心风氏兄弟二人,最好能靠近他们,知悉他们的想法和秉性。毕竟,他们二人的武功还是很不错的,如果能为我所用的话,就最好了。” 李喆点头道:“掌门这么说,我便明白了,一切包在我身上就好。” 黄无施交代完事情,想着许久没有去走马帮了,这时候得闲正好可以过去看看。还可以问孙雅再要几个“己等”的名单,毕竟现在就他和李喆二人,要“戊等”的高手名单未必拿得下,还是杀一些力所能及的赚些钱就够了。谁让季伯当对季言堂的财政把控还没有松绑,而他还有殷雪那的一个小家需要维系。 到了走马帮,却看孙雅和朱仓余也在门外闲坐,便上前问道:“孙帮主,朱大哥,怎么不进屋,是等着一起看日落吗?” 孙雅说道:“嘘,小声一点。今天三潭潭主在此聚会,正在里面商议大事呢!” 黄无施说道:“原来如此,那想必应该会比较忙碌。既然是这样,我便先回去了,改天再登门拜访。” 孙雅轻声喊道:“等一下,三位潭主之前还询问到你了,可能正好有事要找你呢。就算不是,想想你有今天,也赖他们三人帮忙,等等他们,说声感谢再走,也该当吧?” 黄无施点头说道:“该当,该当。那我就在等等。” 朱仓余问道:“兄弟,你今天来,应该是要名单的吧?” 黄无施笑道:“朱大哥慧眼,确实如此。” 孙雅说道:“先别夸赞慧眼了,娜姐是昨天就到了,昨晚我听她说,好像上次你们杀了木非舟、撒赛群的事情,仙来胡、星河帮、渡岙帮、寻鹿渊四派人马都有意见。觉得囚天岛主师天泽有意包庇、隐藏事情真相。现在金银令主都消极怠慢,鲜少参与那些本应由他们出面协调的事情中来。” 黄无施说道:“这些人,也太没有尊卑贵贱之分了,既然都参与囚天争锋,怎么能这样对待囚天岛主的指令?” 孙雅说道:“主要是,历任的囚天岛主,本来也不管这些,大家对岛主的尊重更多是源于一种自发,并不是因为尊卑有序。江湖之事,还是有金银令主掌管的,师岛主本来就属于是破格干预。其实,这个事情也怪你,你在哪里不好动手,干嘛要把他们同时骗来明州杀害?” 黄无施说道:“按理说,应该没有走漏风声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怀疑到我身上来了?” 孙雅说道:“这有什么新奇的?叶南岑也是在你们季府遇袭的,这三人都很少与人结怨,却都在明州出事,怀疑你不是很正常嘛!” 黄无施一想也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我一直有个疑问,既然孙帮主也说,这三人很少与人结怨,那怎么偏生就出现在了你们的名单中了?莫不是他们与贵教有什么仇怨?” 孙雅小声说道:“你疯了吗?不该你打听的,不要打听。” 黄无施只好说道:“好吧,是我冒昧了。那孙帮主,我再问一句,上次师岛主忽然到季言堂来找我,难道他也知道了我杀人之事了嘛?” 孙雅摇摇头,说道:“没有。是杜潭主求马掌教出面,只说你是我们天来客的好朋友,对我们天来客特别重要,结果无端遭受柯谩、蒋错那些人的怀疑和滋扰,非但影响了你,也影响到了天来客与囚天岛之间的友好关系。所以才让师岛主出面帮你解了围。” 黄无施舒了口气,说道:“幸亏没有知道,否则就尴尬了,将来见到我义父,也抬不起头来。” 孙雅说道:“那也没那么夸张,师岛主孑然一身,好不容易有个义子,即使知道了,应该也会站在你这边的。” 第38章 飞黄腾达有良机 孙雅和黄无施说了许多,却见朱仓余默不作声,觉得很是奇怪,问道:“仓余,你怎么不说话?” 朱仓余喃喃说道:“我道你昨天怎么早早就让我回去,原来是去了娜姐那里。” 孙雅大惊失色,直接一巴掌打过去。压着声音说道:“你大胆!你这是指责我,还是指责娜姐?” 这一巴掌打得朱仓余的面具掉落,露出狰狞的伤疤。孙雅也是打出去之后才想到,却已是收势不住。见他面具掉到地上,连忙给他捡起来,重新戴上。 只看半边脸的朱仓余,看着依然是一副俊秀的模样。如今因为吃醋而生气的样子,竟还真别有一番风情。也难怪他原先可以取代魏得龙在韩娜心中的地位,又能在孙雅的石榴裙下纵情承欢。黄无施在心里想着,觉得天来客这些人的关系实在是乱,倒不如杜坤、季乾两位大哥,情欲来时,便去妓院喝喝花酒,反倒简单得多。 一想到妓院,就想起殷雪来了。心想原本以为今天到这里,快速领了三两个名单回去,就赶去殷雪那边的。如今看来,等见完杜坤、韩娜、和季乾三人,多半已经很晚了。那时候再去见殷雪就不妥了,更主要是杜坤、季乾二人还有可能叫他一起去寻欢。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开了。韩娜率先走了出来,杜坤、季乾紧随其后。三人乍见门口的孙雅、朱仓余和黄无施,一时也大吃一惊。韩娜说道:“你二人怎么还在?无施来了多久了?” 孙雅说道:“潭主没让我们离去,我们不敢先行离开。” 黄无施依次向三人行礼,说道:“我刚到没一会儿。三位潭主大驾光临,怎么不到季言堂坐坐?” 韩娜说道:“是这样吗?我怎么记得我好像叫你们先吃饭去,不用等我们。” 季乾笑道:“韩婆子年纪大了,都开始健忘了,我和杜兄听得清清楚楚,你肯定没说过。” 杜坤点了点头,对孙雅和朱仓余说道:“你们先走吧,正好无施兄弟来了,我们与他也有些事情要谈。” 待二人离去之后,韩娜说道:“无施,你来得正好,你不来,我们本来也要去寻你的。” 黄无施说道:“却不知有什么能为三位潭主效劳的。” 杜坤说道:“你上次木非舟、撒赛群的事情做得不够漂亮,走马帮的人发现,有很多人私底下在打听你和季言堂的事情,说明柯谩、李准、和蒋错那些人肯定在怀疑你了。当时正好我在明州,便让掌教去请了师岛主来帮你解围。结果现在,当时的那四派人马都对此事很是不满,觉得师岛主知道真相、有意包庇。” 黄无施说道:“这事刚才孙帮主与我也简单提了一句。杜大哥解围之恩,我都还没当面致谢呢。又给你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实在是惭愧之至。” 季乾说道:“麻烦也算不上什么麻烦,黄兄弟今非昔比,如果是一年前,我肯定想不到你们可以击杀掉木非舟和撒赛群两人,如今一击得手,也算是件好事。那些人也只是怀疑而已,如今时间拖得长了,他们想找证据就更难了。” 杜坤点头说道:“是的。有件事你做得漂亮,那就是把杨武北处理掉了。往后死无对证,也算不到你头上。” 黄无施问道:“那不知现在麻烦之处在于?” 韩娜说道:“囚天争锋的时候,你应该也看到了,我们天来客作为盛会主理的身份出现,还给金银令牌的得主们定制兵刃相赠。由此,你应该不难看出,天来客与囚天岛有强强联合之意。” 黄无施点头称是,问道:“然后呢?” 韩娜说道:“现在的情况是,仙来胡和星河帮的人,因为师岛主替你解围之事耿耿于怀,已经明确表态拒绝接收我们为他们打造的神兵利器。这样的话,对我们天来客的影响非常大。” 黄无施听着狐疑,忍不住说道:“韩潭主,我打断一下,我实在听不出来有哪里是我能帮得上忙的。韩潭主何不长话短说,也省得我提心吊胆。” 韩娜咯咯娇笑道:“这弟弟,这么心急呢?这不马上就说到了嘛!我们是希望你以明州分盟主的身份,替师岛主和我们跑一趟,把兵刃顺利送到。既为我们排忧解难,又让更多人知道你是师岛主义子的身份,也能巩固你在明州武林的地位。” 黄无施一听,立马觉得,这倒是一件苦差事。 杜坤看出了他心有顾虑,笑着说道:“兄弟,你别担心,这对你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而且好处还不止韩娜方才说得那些。” 黄无施说道:“愿闻其详。” 杜坤接着说道:“除了前面说的,这次送兵刃,既包含了仙来胡和星河帮的金银令牌得主们,也包含了当时让我们定制兵刃的其他门派的高手。你想想,买得起我们兵刃的,绝对是颇有实力的门派高手,这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人脉吗?而且,这就像走镖一样,每一趟都有不菲的收入,肯定比你杀人赚钱还更丰厚得多!” 黄无施一听,想到安在冬也定制了一把长刀,确如杜坤所说,都是实力强劲之辈,这样的人多结识一些,对自己肯定大有裨益。当即便心动了,但旋即脸色又阴沉了下来。说道:“杜大哥这么一说,倒确实是一件美差,只是这么多帮派,分布于五湖四海,这么送下来,季言堂恐怕要大半年在路上了,如此岂不荒废了练功,又错过了夺取令牌的机会?” 杜坤说道:“肉食者鄙。你怎么能只看眼前呢?这一趟如果顺利,你可以结识到许多实力远在你之上的高手,也会深得师岛主的赏识,与我们天来客也可以走得更近,还能赚得很大的一笔财富。有了这些,你还怕往后没有夺金令的机会嘛?” 季乾补充道:“而且,兄弟,你应该知道,就你们目前的个人实力,登塔都是奢望,夺得金令、银令更是全然无望,那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囚天争锋,实力最重要,经验不重要的,门派实力没提升上来,参加再多次,也不过是配皇太子书,有什么意义呢?” 黄无施想了想,说道:“几位这么一说,在下顿如拨云见日一般,大有醍醐灌顶之感。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无施还要感谢三位潭主给我争取到这样的好差事!” 韩娜笑道:“这就对了。如此,你们三兄弟难得一见,好好聚一聚。我去找孙雅还有些事,就先行一步了。” 杜坤看她走后,说道:“韩婆子这癖好,实在是理解不来,当真是男女通吃。” 季乾笑道:“有道是小别胜新婚,人家和孙雅久别重逢,还不兴她俩好好温存一番吗?再说,我们兄弟重逢,自有我们自己的消遣,韩婆子跟我们在一起,不是更束手束脚嘛!” 杜坤哈哈一笑,点头说道:“不错,上回黄兄弟带我去的那里就不错,馆子虽然不大,但花样倒是不少。上次黄兄弟还觉得遗憾,你没有一起呢,这次正好可以弥补之前的遗憾。” 黄无施说道:“那是自然,今日我做东道主,好好招待招待两位大哥。” 从小秦淮出来时,已是亥时时分。杜坤、季乾留着过夜,黄无施还得回季府去。想着回到家中,季可言少不了又要奚落、质问,难免头皮一紧。但想到杜坤说得种种好处,这点烦心事也便浑不在意了。 果然,回到季府的时候,正巧季可言起来喂奶完毕,还未躺下休息,正抱着季康在哄睡呢,黄洛真也在一旁照料。 季可言看着有三分醉意的黄无施,说道:“哟,这是刚从雪酣儿的住处回来吗?” 黄无施陪笑道:“可言,你又开玩笑。那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是早跟你们说了嘛,雪酣儿去了哪里我都不知道。” 季可言满脸嫌弃地问道:“那这回又包了哪个婊子啦?” 黄无施说道:“真没有。是义父刚好来了明州,与我聊事情,说得忘了时间,这才回来晚了。” 季可言说道:“是嘛?你的义父,照理来说也是我的义父,明天请他来府上做客,我带季康见一见这位新爷爷。” 黄无施说道:“他老人家明日一早便走了,囚天岛主,忙忙碌碌,哪像我们这么清闲?” 季可言嗤之以鼻,根本不信,但也并不在意。说道:“随你吧,反正我有季康就够了,你要鬼混就鬼混,我也懒得管你。” 黄洛真忙打圆场,说道:“可言,不会的。无施他很乖的,他早知道错了,不会再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了。你别胡思乱想,免得气坏了身子。” 季可言笑道:“娘,您未准有我了解您这宝贝儿子,他骨子里还是觉得入赘我们季家屈着他了,肯定想着在外面多生几个自己的孩子。要我说,除了雪酣儿之外,他指不定还包着几个婊子呢!” 黄无施不想听她絮叨,自己去偏房睡了,黄洛真不好再说什么,也只好安抚季可言早些躺下休息。 第39章 群贤楼里群豪聚 这些天,李准天天带着唐甫生、卢不言一起在城南闹市转悠,想找个合适的位置开设自己的武馆,寻了三四处地方,都觉得差了点意思。城南虽然房屋密集、鳞次栉比,客栈酒楼星罗棋布,各类商号一应俱全,但是规模尚可的武馆门派却委实不多。虽说开馆立派,少有竞争更能一家独大,但是没有武风不继终究难成呼应。 唐甫生看出来李准踯躅彳亍,似有隐衷。便问道:“因何迟迟不能决定?会不会是城南这边本来就不适合开设武馆?去我那边也不错啊!山水险恶、壕堑天成,更有一份萧索肃穆,俨然便是一代宗师、睥睨天下的感觉。怎么样?你不就觉得城南这边,靠近檀林,可以兼顾生活起居嘛!城北那边也可以呀,前期我们人也不多,你和不言住我家就行了,来拜师学艺的,先收本地的。” 李准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甫生,为了跟我一起折腾,你不计得失,实心相助,我很感激。不过,我还是更想在城南这边开馆。之所以没定下来,是因为我感觉咱们选定的几处,或多或少都有不足之处。” 卢不言说道:“这本是常态呀,总不能万事顺意吧。我倒觉得没事,先开起来再说,主要看经营嘛!” 唐甫生笑道:“你看,不言兄弟话虽然不多,但是精辟,本来也就那么回事。咱们有真材实料,在哪里开馆都一样的。有些大宗师,隐迹于深山之中,道路既不通畅,楼宇也不巍峨,却还是很多人慕名寻访,门庭若市。不必过于计较的。” 李准叹道:“酒香也怕巷子深嘛。我们几个人,也就十多岁,本来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开宗立派,自然是要先声夺人的。若此时便选在不起眼的深巷之中,恐怕后面难以为续。” 忽听一人说道:“不错!兄弟既要开馆立派,自然应该有个气派的门庭。” 李准闻言大喜,回头一看,果然是尹歌笑来了。说道:“尹大哥,你平时这么忙碌,怎么来永安了?” 尹歌笑哈哈一笑,说道:“怎么,不欢迎我吗?” 李准乐道:“欢迎,欢迎,怎么可能不欢迎呢?尹大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唐甫生,他爹唐大侠之前也是囚天金令的得主;这位是卢不言,按辈分是莎莎的表叔,现在是我的好兄弟。” 又向唐甫生、卢不言说道:“这位就是我常提及的尹大哥,江州人士。” 几个兄弟互相致意,欢欣雀跃。 尹歌笑说道:“南门街口那间商铺,我买下来了,便送与兄弟开馆立派。” 李准大惊说道:“那不是群贤楼吗?永安城数得上号的大酒楼。” 尹歌笑笑着说道:“我给了他一个不忍拒绝的价格,买下来了。” 李准惊诧不已,唐甫生倒是笑逐颜开,说道:“李准,还是尹大哥爽快,大手一挥,便即决定。哪像你啊,带着我们折腾了几天,也没想好。” 李准说道:“尹大哥,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不敢收。” 尹歌笑拍拍他肩膀说道:“你忘了我说过的了嘛?在我心中,最不值钱的,就是钱啦。我也要来的,又不是不来了,到时候吃你的住你的就是啦。兄弟之间,不必纠结这些。” 李准知道他向来如此,不好推辞,便即不再坚持,转而问道:“你一个人来吗?白姊姊跟你,到哪步了?” 尹歌笑说道:“她也一起来了,这会儿正跟莎莎一起呢。先不说她了,我跟群贤楼的老板说好了,让他的厨子晚上再与我们做一桌,我们四个兄弟喝个一醉方休。从明天开始,这里就可以开始修葺扩建了,我看过了,前后院都很宽敞,这几年肯定够用了,到时候规模大了,再买别处便是。” 李准笑道:“大哥真是瞧得起我,那个场地,三五百人也安置得下,哪有这么大的规模啊?” 四人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已傍晚。到群贤楼一看,楼上楼下坐满了宾客,足有五六十桌。永安城南几条街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似乎都来了,另有几桌却是永安周边的各派掌门。这些人见李准等人到来,纷纷起身道贺。 李准何曾想到是这个架势,与大家客套了几句,劝大家吃好喝好。方小声问道:“尹大哥,我原以为你说让厨子再给我们准备一桌酒菜,是只有我们四人,哪曾想是这般阵仗。” 尹歌笑笑着说道:“兄弟要在这里开馆立派,我自然要帮你招待好各方的朋友啦。” 说着又向赴宴众人致谢,说的无非是“兄弟要在此开个馆子,四邻们多多关照”、“檀林李氏,江湖文明,永安骄傲;李准,少年英雄,武功盖世”,如是云云,不一而足。 卢不言嘀咕道:“我第一次与这么多人一起喝酒。” 唐甫生听他说完,哈哈大笑,觉得这人沉默寡言,倒也颇为有趣。说道:“不言兄弟等下多喝几杯,喝得酩酊大醉时,吐完了,让厨房准备些应醒酒汤。如此一番,再回来,就是第二次了。” 尹歌笑乐道:“不错,甫生说得有道理!” 四人方才落座,没喝几杯,便陆续有人拿着酒杯前来道贺。这几个,年纪轻轻,却是来者不拒,喝得头重脚轻,依然兴致盎然。 有六人面目丑陋,均是二十七八岁年纪。个个燕须虎颔,虎背熊腰,身高体健,大步流星,各自穿一身兽皮大袄,腰间还挂着利斧、大刀。却不拿酒杯,而是各提酒坛、大碗,也来敬酒道贺。 尹歌笑嘟哝道:“小厮不会办事,我只让他去请周边的各派掌门,怎么把猎户还请来了。” 其中一人说道:“我们不是猎户,是南郊占山落草的结义兄弟。” 唐甫生说道:“呀,是结义兄弟啊,我看你们六人这么相像,原以为是亲兄弟呢!” 李准说道:“我是听我爹说过,檀林往南二十里,有一伙义士,兄弟六人,原来是你们几个。你们这也是来给我道贺的吗?” 那人说道:“李少侠这话问得,我们端着酒碗,提着酒坛,难不成还来打架不成?便是打架,我们也不可能是名震天下的少年令主的对手啊!” 又一人说道:“李寨主高义,竟然以义士称呼我们,其实就是几个草寇罢了。虎父无犬子,果然没说错,李少侠少年成名,十几岁便能开宗立派,实在让人佩服。” 李准端起酒杯,看了看酒杯,又看了看他们六人的海碗,说道:“六位大哥,我们四人实在喝得有些多了,可不敢也换了大碗来,要不我们都干了,你们也少喝点,否则实在过意不去。” 为首那人说道:“李少侠客气,您不嫌弃我们草莽身份,仍然以礼相待,已经让我们受宠若惊了。哪敢要四位公子也与我们这帮糙汉子一样大碗喝酒呢?” 说着六人一起举杯,一饮而尽。 李准见酒也喝过了,六人却还是站着没有离去,觉得奇怪,问道:“几位大哥,莫不是还有什么事吗?” 为首那人说道:“其实是这样的,我兄弟六人,道上的人称呼一声南岭六煞。我是大哥,龙煞曲澄空。这是老二,虎煞苟镇麟,老三豹煞涂朗,老四熊煞郭追,老五蛇煞钟山忍,老六鹰煞耿少聪。我们都觉得,占山为寇实属无奈,抢人钱财又不忍心,种粮种菜又没良田,名头倒是有一些,其实真如这位公子说得差不多,过得就是猎户的日子。想我六人,也学了些粗浅的功夫,如蒙不弃,想在少侠手下讨个营生。” 李准是个很随性的人,唯一的缺点就是交友之时有些以貌取人,所以与他交好的朋友,无论男女,相貌都比较出众。见这六人相貌既丑陋,还凶恶,因而稍有迟疑。 倒是尹歌笑爽朗一笑,站起来说道:“如此甚好。还未开馆,先得了六位壮士相助,实乃幸事。来,我们大家一起,再喝一杯。哈哈……壮士们再喝一碗。” 李准闻言天,赶忙拉着唐甫生、卢不言一起站起,与尹歌笑一起又敬了南岭六煞一杯。 李准说道:“几位大哥,你们的名字都颇为霸气,以龙虎豹熊蛇鹰自比也没什么不妥,干嘛要轻视自己,以煞相称呢?” 曲澄空说道:“这都是道上的兄弟们这么叫的,少侠不喜欢的话,从此改了便是。” 李准摆了摆手,说道:“那倒不用,我也就随便说说。你六人在这边可有住处?没有的话题,也住我李家寨去。” 曲澄空说道:“承蒙挂怀,我们几年前杀过一个小贪官,用他的银两在永安买了一处宅子,刚好离这不远。” 李准说道:“如此就最好了。你们什么时候能来?” 曲澄空说道:“当下便可。” 苟镇麟也道:“不错,大哥早就不想干草寇了,山寨里的十来个喽啰,半年前就遣散了。” 尹歌笑见这六人回了自己座位,忍不住心中的欣喜,说道:“兄弟,你别看这六人相貌丑陋,却是值得信任的帮手。” 第40章 檀林坡下雨夜歌 檀林李家庄园,叶莎坐在白依依的房里聊天。小桌上摆着几道精致小菜和两壶好酒。菜是叶莎下厨房自己炒的,酒也是她新烫的。 白依依夹了一口鱼,惊呼道:“莎莎,真想不到你出落得那么清秀标致,十指纤纤便如葱根一般,居然能烧得一手的好菜。真是便宜了李准那小子了!” 叶莎笑着说道:“白阿姊不知道了吧,我爹可是刀王,菜刀的刀,我从小耳濡目染,很小的时候就能做菜了。不过,阿姊刚才说的那句话,倒也不错,确实便宜了臭阿准了。” 白依依说道:“这几个家伙碰到一起,肯定又要喝得烂醉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叶莎说道:“我们不用等他们,许他们在外面喝得大醉,我们姊妹俩也吃点夜宵。那李准,天天说少喝,天天都喝多。” 白依依笑道:“男人嘛,喝点酒,不误事也没关系。” 叶莎喃喃说道:“谁知道误不误事呢?要不然也……” 叶莎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赶忙喝了一口酒。 白依依看她脸都红了,一副娇羞模样,立马问道:“要不然怎么样?” 叶莎说道:“要不然也不会脑袋上撞一个包了。” 白依依捂嘴笑道:“妹子,你们是不是要孩子,所以你才不让他喝酒啊?” 叶莎瞪大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 白依依笑道:“因为前不久,在梓州看几部,父母把我交给歌笑时,想到路途遥远,隔着千山万壑,很难相见。我娘也叫我早些生一男半女的,以解她相思之苦。” 叶莎叹道:“果然爱是相通的,天下父母均无二致。” 白依依说道:“是啊。我现在想起,还想埋怨李准呢。” 叶莎惊奇道:“埋怨李准什么?” 白依依笑道:“瞧你担心的,我一说埋怨李准,你脸色都变了。我是说,因为他一句话,害我一个梓州人,远嫁到了江州。” 叶莎闻言笑道:“我不也挺远嘛?” 白依依说道:“你们其实还好,梓州才是真的远。” 说起梓州,叶莎问道:“依依阿姊,沈蔷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白依依问道:“怎么?莎莎,你是不是还介意她明知李准是你的,还喜欢李准啊?其实大可不必了,回去之后不久,柳玉浓就与一个书生成婚了,他们家一文一武倒也有趣;杨欣月一意孤行,嫁给了一个她喜欢了很久的前辈作妾;我又跟歌笑来了江州。梓州五姝名存实亡,只剩沈蔷和褚鹤没有嫁人,再也不能任性地参加囚天争锋了,她们应该也再也不会前几天兔,离家那么远了。” 叶莎说道:“姊姊误会了,我没在意。原先你们五人,与我关系最好的就是褚鹤,然后便是你,沈蔷阿姊我也挺喜欢的。像她这样一个美人,喜欢李准,我觉得挺开心的。臭阿准喜欢她,我也可以理解。我如果是个男的,应该也很难不喜欢她。” 白依依笑道:“你倒是看得开。” 叶莎说道:“我是说真的。我之所以问到她,也就是想到有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就挺为她心疼的。相思之苦最难受啦,对于父母,我们可以常回家看看,还能把孩子送到他们身边作伴。而像她那样的思念,是最寂寥的。我有时候都会想,倒不如当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和臭阿准玉成好事,她怀着孩子回去,可能还有盼头些。” 白依依吓了一跳,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道:“真的假的?莎莎,你也太大爱了吧?” 叶莎叹道:“我哪有我们家臭阿准大爱啊?” 白依依问道:“李准又怎么了?” 叶莎话到嘴边了,就想跟她倾述江宁的事,但转念一想,这既是李准的秘密,更是宣一鹭的秘密,自己未经二人同意,断然不能把他们的事说出去——即便白依依是她肯定能信任的人。于是嫣然一笑,说道:“不就是一见美人就容易倾心咯,说起来,之前我还以为他也喜欢你呢!” 白依依说道:“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李准小子又在别处留情了呢。他哪会喜欢我啊,他硬是要说我的样子跟他尹大哥般配,这家伙就是个鬼灵精。” 叶莎说道:“那我也觉得你跟尹大哥很般配呀。你们这才真的是郎才女貌呢!” 白依依笑道:“论才情,肯定不如你家李准,论财力,还差不多,是真有钱。诶,都说门当户对,以他们尹家的财力,我们怎么去门当户对啊!你说,他将来动了纳妾的念头,我怎么办?我要不要索性先下手为强,先让他把褚鹤给收了,这样我也好有个照应,有个梓州的姊姊陪我。刚好也是你的好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叶莎扑哧一笑,说道:“你才过门几天呀,就张罗着给尹大哥纳妾的事啦。我倒觉得尹大哥不是这样朝三暮四的人。他原先都不知道你是女儿身,听李准一说,便去梓州找你,还顺利结了姻缘,我觉得他比李准专一多了。还有啊,你哪知道焚琴煮鹤什么想法啊,人家也未准愿意做妾呢!” 白依依点头说道:“也是呢。李准朋友多,你觉得李准身边有没有合适的,可以介绍给褚鹤阿姊。” 叶莎笑道:“你怎么老想让褚鹤过来呀?她也不一定非得嫁给李准的朋友啊。” 白依依说道:“我这不是为了多个人作伴嘛!再说了,我这也是看中了他李准人品武功都好,他身边的人想必也不差,也算是对褚鹤阿姊的负责嘛。” 叶莎想了想,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阿准身边,我想想啊,太远的就不提了,就说眼下身边这几个,唐甫生肯定不行,闷葫芦也不好,要不然焚琴煮鹤就成我婶婶了。” 白依依笑道:“一个是不想人家做你的婶婶,那另一个干嘛不行啊?” 叶莎俏脸一红,说道:“这个……这个往后你就知道了,他更喜欢他的猫嘛。” 白依依说道:“那倒挺有意思,等他们回来了,我倒要见识见识。” 她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歌声传来,唱的是一首西江月胡改的词:今夜群贤烂醉,他朝笑傲江湖,檀林月影迷人眼,飞刀惊天化剑;三千丈星天外,三更夜雨屋檐,蟾宫仙娥在人间,循声而来得见。 白依依捂嘴笑道:“肯定又是你家李准作的。” 叶莎笑骂一句:“这臭小子,喝多了又在讨好我们呢!” 说着一起携手出门,就看四人勾肩搭背,并成一排,踉踉跄跄,蜿蜒蛇行,哪还有半点高手姿态,全然是四个贪杯的酒鬼。 叶莎指了指说道:“那个白净一些的就是唐甫生;个子高高的、面相有些憨憨的那个就是我表叔卢不言。” 白依依小声说道:“这么看,你这个小表叔,但也是仪表堂堂,褚鹤跟她一起倒也不亏。” 叶莎说道:“那我不是要叫她婶婶啦?” 白依依笑道:“叫她总好过叫别人嘛。” 李准看到二人就站在门前等着,烛火摇曳,映衬得两条倩影。大声说道:“你们看,我没说错吧?我就说有天上的仙娥在等着呢……” 叶莎笑骂一句:“丑样!”上前拽住就往房间牵去。 白依依也上前去拉尹歌笑,把他让进房中,关上了门。 就听房里尹歌笑说道:“你怎么我走了这么些路又饿了,还给我准备了酒菜。” 白依依笑骂道:“那杯是莎莎喝的,你要喝喝我这杯,你个酒鬼,醉成这样还要喝。” 尹歌笑说道:“这是谁的手艺,比群贤楼的大厨还好,真是妙哉。” 门外的唐甫生、卢不言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卢不言说道:“他们房里怎么还有酒菜?唐兄,他们都有佳人作伴,要不今晚咱们兄弟一屋,也有个人一起说说话。” 唐甫生把他轻轻一推,说道:“走开,走开,我自有猫陪我,你不是最不喜欢说话嘛?” 说着喊了声“瓶儿、蠕客”,便往自己房间里去了。剩下卢不言一人,摸了摸后脑,摇了摇头,也往房间走去。 叶莎端来一盆热水给李准洗脚,说道:“你就是爱喝酒,老是管不住自己。喝多了,多伤身体。” 李准轻抚她的脸庞,说道:“这不是兄弟见面,开心嘛。” 叶莎嘟哝道:“什么嘛。你是开心了借酒庆祝,不开心时借酒消愁,寻常时候借酒下饭,就没看你哪天不喝的。我这肚子……” 李准柔声说道:“孩子的事,着急不得,顺其自然就好。” 叶莎小声说道:“你是不急,你已经有一个了嘛。可我……” 李准最怕她伤怀,忙安慰道:“你别伤心嘛,我以后听你的,少喝酒。” 叶莎说道:“这还差不多。诶,我刚才跟依依聊天,说到把褚鹤介绍给表叔,你觉得怎么样?” 李准笑道:“是你们自己想她了吧?” 叶莎不依不饶,问道:“你就说怎么样吧?” 李准说道:“他们好像差着五六岁呢,不言比她小多了,不知道他们自己什么想法,你给褚鹤写信问问,我也问问不言的意思。” 叶莎笑骂道:“好像确实是你更适合做媒……” 第41章 驼铃阵阵路难行 黄无施雇了一只驼队,押着天来客打造的神兵缓缓地行走在荒漠中。李喆、风见秀、米唯丰、严戈几人带着十来个武师一起,与驼队的人马一起,浩浩荡荡的,行走在这片黄沙之中。稀疏的一些草刚刚长出嫩叶,在远处还能看到一抹淡淡的浅绿,走近了却几乎看不见有成片的绿茵。 季言堂的这些人都是第一次走进荒漠之中,哪觉着有什么辽阔壮美,也不觉得心灵澄净,有的只是些远离人烟的寂寥和满腹狐疑的牢骚。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舒舒服服地待在明州,却要承揽这样辛苦的差事——就算是要帮忙押送一些贵重物品,明明交给镖局可以更轻松的——关键是,季言堂从来也没做过这样的差事啊。 黄无施没有跟他们交代具体的原因,当然也没跟他们说过这趟差事是谁那里接来的。只说是帮他义父师天泽的忙,干系重大,必须得自己亲自跟着。 事实上,就连身边带着的人,也都是之前带去囚天岛的那几个,除了一个新来的风见秀。而哥哥风见岳则留在了季言堂,代行掌门事务,毕竟其余几人也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原本黄无施还想着,风氏兄弟来了,就把龙为深、木震林、母克军这些人给送出去的,但考虑到杨武北已经不在了,季言堂又值用人之际,便都还留在身旁。 之所以带这些人,自然也有殷雪的原因,当初她以戴伟表妹的身份跟着一起上了囚天岛,后来人们也都发现了她与戴伟几乎没有沟通,反倒是和黄无施特别亲昵。基本也就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后来又逢李准和蒋错大闹季言堂,把雪酣儿的事情捅破,他们便都知道真实情况了。 既然如此,在这些人面前,也就不需要伪装了,他可以放心地把殷雪带在身边,与他同坐一个车轿。至于风见秀,则是黄无施有意带在身边的,一来他剑法高明,当真遇到歹人劫车可以起到很好的护卫;二来,黄无施也想试一试他是否靠得住。对于黄无施而言,风氏兄弟,只要有一个靠得住就双双都靠得住,反之亦然。 这一趟要去两个地方,先是往北去一趟屠狼门,继而向西去一趟仙来胡。他没来过这边,自然也不知道,这样的路线,很可能会先经过刹马帮。只是,就他们现在的心态,便是碰到一群马匪、强盗,也只会兴奋多于恐惧吧。至少,黄无施自己就是这么想的,因为实在是太寂静了,静得让人忘记了自己还活着。 要说起来,世事就是那样奇妙,黄无施刚在心里这么想着,竟真有一伙盗匪从沙丘的背阴处窜出来,挡住了他们一伙人的去路。这些人把身体埋在沙堆里,早早地就知道有驼队经过,待他人靠近,再突然窜出,实施打劫。 黄无施看到他们一伙有二十来人,个个都是精壮青年,每人手上都拿着砍刀。不等他们开口,就率先问道:“你们是想来抢东西的吧?等了多久了?累不累啊?” 为首一人听着觉得稀奇,笑道:“这倒有意思了,碰到拦路抢劫的还有不怕的,竟然跟我们唠起家常来了!” 黄无施笑道:“我刚还在想这荒漠中太无趣了,几十里也没见人烟,就盼着有人出来逗个乐呢。这下好了,想啥来啥。你是他们的首领吧?报个名号,省得做个无名之鬼。” 那人吼道:“你爷爷我乃是这片荒漠的主人,任何人不出点血也休想从这条路过去。” 黄无施轻蔑地看了看他,说道:“本想让你死后还有块破碑的,你既然自己要做无名鬼,那便遂了你们心意。” 转而向李喆、风见秀等人喊道:“杀光他们,每杀一个,我赏十两银子。” 向来沉默寡言的风见秀闻听此言,竟然一马当先,挺着一柄长剑便往人群冲去。他的剑既长且宽,通体黑色,沉重异常,看上去无比瘆人。加上他的身法奇快,剑法亦是上乘,顷刻间便已经击杀两人。李喆、严戈、米唯丰不甘示弱,跟在身后,也连杀数人。 那伙强盗何曾想过会碰到一群硬茬子,二话不说就下了杀心。二十一人的队伍,瞬间只剩下六人。 为首那人带头跪下,磕头求饶道:“大侠饶命,我们不是真的强盗,只是附近甸镇的居民,我叫那沙图。我们这些人自小学了些强身健体的武功,平时都是老实本分的农人、牧民。只因去年闹了灾害,粮食绝收,好不容易才把年给过了,春天新种下的庄稼还没有收成,万不得已才做了这拦路打劫的勾当。我们从来都是吓唬吓唬别人,一个人也没杀过啊。大侠们武功盖世,放过我们吧!” 黄无施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道:“那沙图,不错,你的墓碑有名字了!” 那沙图和另外五人闻言,头磕得都溅出血了,嘴里还念叨着“饶命”。 黄无施说道:“杀了他们,继续赶路!” 殷雪赶忙从车轿中探出头来,说道:“无施,且慢!既然他们都说明白了,也都是苦命之人,就放了他们吧。” 那六人见还有一人为他们求情,连忙转向殷雪所乘的驼车,磕头求饶道:“菩萨开恩,求求您,让几位大侠放过我们吧。” 黄无施说道:“阿雪,你别听这些人的片面之词,这种劫道的恶人,绝不能轻饶了他们。风大哥、李大哥,杀了他们!” 就听几声惨呼,六人瞬间就身首异处、撒手人寰。殷雪看到鲜血渗进沙里留下一滩滩黑紫的沙砾,一时间吓得脸色惨白,直接就吐了出来。 李喆问道:“掌门,要给那个头领写个碑吗?” 黄无施啐道:“写个屁!” 继而又说道:“我刚才看了,连同刚才斩首了三个,风大哥杀了八个;李大哥斩首三个,击杀三个,一共杀了六个;严大哥杀了四个,米大哥杀了三个。涨价了,风大哥二百两,李大哥一百五十两,严大哥和米大哥各得七十五两!” 说着,拿出五百两银子,交由四人去分。众人得了赏钱,亦都欢欣雀跃,也不管地上横陈的尸体,便又继续前行了。 这就是一片吃人的荒漠,先前还在耀武扬威的一伙人,想必从来都没有想过,须臾之间就成了暴露在荒野几具尸体。可能,过不了几个乞丐都,风沙就会将他们掩埋,让他们成就一小片的“沃土”;又或者在风沙来临之前,他们的尸体就会被鸟兽吞食,化成累累白骨。根本就没人认得他们,就仿佛他们从来没有活过。 黄无施爬上驼车,坐到殷雪的身旁,开心地把她揽进怀里。说道:“我看你刚才好像吐了,是不是怀上了?” 殷雪面色惨白,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黄无施看她这般脸色,问道:“阿雪,怎么了?你是坐不惯这个驼车觉得不舒服吗,还是因为怀了孩子身体虚弱啊?” 殷雪轻轻地说道:“我明明已经替他们求情了,为什么你还要下令杀光他们?” 黄无施恍然,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个跟我闹脾气了?刚才你吐了,原来也是因为这个?” 殷雪说道:“那是几条鲜活的生命啊!为什么你可以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呢?” 黄无施怒道:“他们算人吗?从他们打定主意拦路抢劫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能算人了!这样的畜生死有余辜!” 殷雪叹道:“可也许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是情有可原的呢?” 黄无施笑道:“什么情有可原?过不下去,就要拦路抢劫吗?我从小和我娘相依为命,这么苦都过来了,我去打家劫舍了吗?我现在不也过得很好!” 殷雪轻声说道:“你过得还好,难道不是因为给季家做了赘婿吗?” “你胡说什么!你不要忘了,是我把你从窑子里赎出来的,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在醉花坊做婊子,每天接几个客人!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殷雪的话让黄无施暴跳如雷,额头的青筋暴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黄无施的话却让殷雪吓得不敢作声,呆呆地看着他,无声啜泣着。屈辱的眼泪像一条涓涓的河,流过脸上的沟壑,流过自己不堪的过往。那些曾经的惨痛经历与这一年多被黄无施宠着的回忆互相交织,不断在脑海浮现。被亲生父亲抵债、被嫖客掌掴、被妓院豢养的打手虐待、生病了也被老鸨逼着接客……这些情形,直到她终于在醉花坊有一些老顾客之后才有了好转,而碰到黄无施之后才真正让她感受到了被人疼爱。可黄无施的话,却像是一个锋利的钩爪,在她本来已经结疤的地方掠过,重新又撕开旧伤口…… 第42章 镇甸深深闹杀伐 黄无施看着殷雪泪流满面的样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过重了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一些。继而说道:“雪儿,不要哭了。是我不好,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一年多,我是怎么待你的,你应该也知道啊。” 殷雪努力想要止住眼泪,但发现根本就停不下来,只得抽噎着说道:“你到底还是看不起我的,你赎我出来,不过是为了让我给你生一个姓黄的儿子罢了。” 黄无施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你不要多想了。我是怎么对待季可言的,又是怎么对待你的,你不会不知道啊。对你,我一得空闲,我便往你那儿跑;对她,我恨不得每天都在季言堂待到很晚再回去。” 殷雪流着眼泪惨然一笑,说道:“你是经常来找我,可哪次不是匆匆地来,发泄完了便又急急离去。说是经常来找我,可你哪天不是在季府过夜?我又没见过季姑娘,也不知道你待她究竟怎么样。关于她的一切,我都是听你说的。” 黄无施说道:“阿雪,你这是在想什么啊?难道我对你的真心,你都没感觉吗?我刚才那是气话,气话能作数嘛!” 殷雪淡淡地说道:“如果你对我是真心的话,等回明州之后,你送我回醉花坊吧。让我这人尽可夫的婊子,也有一丝丝可怜的体面。” 黄无施怒道:“你别胡闹了好嘛!干嘛要因为几个强盗跟我在这荒芜、孤寂的荒漠中矫情呢?而且,你也知道的,我最想摆脱的就是季家的束缚,你方才说的,好像我是出卖了尊严给季家做赘婿,才有了现在的生活似的。这种话,不也一样伤人嘛!” 殷雪眼泪稍稍的止住了些,小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我只是觉得大家曾经都是可怜人,才替他们求情的。毕竟,并不是每个悲惨的人,都有好心人救助的。很多穷凶极恶的,不过是变坏了的好人罢了。” 黄无施看她总算情绪缓和了些,赶紧顺着她的意思说道:“对,阿雪你说得不错。刚才之事,确实是我做得过激了,一些草寇而已,放了就放了,应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的,我不应该斩尽杀绝的。我应该多想想我们的苦难,感恩上苍对我们的垂怜、眷顾。就像我一样,若不是遇到了你,我的生命也会变得黯淡。” 殷雪听他这么说,一时间也心软了下来,心底的那点倔强,化成了无尽的委屈。缩进黄无施的怀里,哭着说道:“无施,你别这么说,应该是我遇到了你,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黄无施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你肯定是我最爱的女人,我所有苦心孤诣、所有宏图大志,都有你的身影陪伴。我真的不敢想象,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像殷雪这样无依无靠的人,是最没有主见的,黄无施一番倾述,直击她内心的脆弱,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的男人,却又不得不信。 忽然,李喆来到车外,在窗户前说道:“掌门,前方有镇甸,要不要到镇上休整一下?” 黄无施问道:“还有多远?” 李喆说道:“驼队向导说,约莫还有十里路。错过这个镇甸,再下一个就得在百里之外了。” 黄无施说道:“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再问?自然是在这里休息,一百多里,走到什么时候去?” 李喆小声说道:“之前那伙人说是附近镇甸的居民,说不定就是这的,到时候问起来,我怕底下的人说漏嘴。” 黄无施道:“你这个副掌门怎么做的,这点事情也搞不定吗?” 李喆说道:“咱们自己人指定不会说,驼队的人就保不齐了。” 黄无施道:“我们的人更多,一个盯着一个,谅他们也不敢乱说。” 这是一个很小的镇甸,居民住得特别集中,房屋破败、生气全无,几个皮肤黝黑的妇女抱着小孩怔怔地看着黄无施和他的驼队,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一起窃窃私语。 显然,这样的一只驼队来到这里让他们觉得新奇,兴许在这个满目萧然的特殊时期,他们已经是为数不多还在这里驻足的驼队了。 一个老者问道:“客人们,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黄无施答道:“从东面来,往北而去。” 老者说道:“东面并无大路啊。” 黄无施说道:“前夜一阵奇怪的风沙,骆驼跑岔了方向,后来我们发现东面的小径也能走,便将错就错,一路经小路过来的。” 老者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 黄无施问道:“老丈,此处可有客栈?” 老者笑了笑,说道:“尊客说笑了,我们这里的人,去年遭了天灾,好不容易把年捱过去了,早春还是饿死了一大批人。现在连三餐都吃不起了,哪还有客栈?” 黄无施说道:“我们要的也简单,简简单单的,能就个饱便可,不讲究。” 老者说道:“既是如此,各位不讲究,便到老汉家里吃点吧。” 这顿饭吃得真的是一言难尽,一点叫不上名的野菜糊糊,就着一些黄黄的不米不粟的东西,真的是索然无味、如同嚼蜡、甚至有点昏天暗地…… 当黄无施他们被水泼醒的时候,一行人已经被五花大绑了起来。黄无施环顾一周,几个老人和妇女,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似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而自己的人,包括驼队的十几人在内,全都被绑得死死的。 黄无施问道:“老丈,这是何意?” 那老者怒道:“我们是何意,你难道不清楚吗?” 黄无施说道:“老丈,我们初来乍到,并无仇怨。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老者冷笑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你可知这是那家镇?老汉我做了一辈子的屠夫,每天都跟血腥打交道。你们这些畜生一身的血腥味,明明是从南面来的,却说是从东面来的,分明是杀了我们的人,害怕被我们看出来!” 黄无施忙笑道:“老丈,你误会了,我们真的是走东边来的。” 老者怒道:“笑话!东边是一片戈壁!你们莫不是飞过来的?” 黄无施沉默了!原来人家早已看穿了他的小把戏;原来那些打劫的汉子确实是这里的人;原来他们确实是遭了饥荒,所以才铤而走险……那自己哪还有活命的机会呢。 殷雪喊道:“老人家,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老人怒吼道:“放过你们?你们一群人从南面来,我们有二十一个精心挑选出来的青年在那边设伏,试图讨点吃的、用的。但是你们到了,他们还没回,说明他们肯定已经惨遭毒手了。你们有想过放他们一马吗?” 殷雪说道:“老人家,这真怨不得我们。任何时候,无论面对什么样的苦难,都不应该去拦路打劫啊。我们哪里知道,他们原来有苦衷?即使真有苦衷,拦路抢劫总是不对的吧?我们不过是,正常的反抗罢了。” 殷雪没有任何江湖经验,以为说得真诚,人家便会原谅。殊不知,她这么说,就等于是向这些老人和妇女坦承了杀人的事实。 有个女人走过来狠狠地打了殷雪一巴掌,说道:“贱货,原来真是你们这伙人杀了我们男人!” 殷雪红着脸,说道:“这位大嫂,你怎么打人?你们就没想过,我们如果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杀了我们。” 那女人恶狠狠地盯着她,怒道:“胡说,我们的人从不杀人,不过是抢些吃的用的,你们却对他们狠下杀手!” 黄无施喊道:“雪儿,别求他们了,他们不可能放过我们的。没想到我黄无施,要死在一群老头和女人手中,真是时也命也。” 老人吼道:“别在这里长吁短叹了,现在我便要拿你们的人头祭奠亡灵。” 那些驼队的人哭喊着:“放过我们,我们只是帮他们运货物、带路的生意人,人是他们杀的,与我们无关。” 老人说道:“给这些畜生做事,也不是什么好人。” 殷雪吓得裤子都湿了,尖着嗓子哭喊着“救命”。 老人怒吼道:“臭娘们,就你最吵,便从你开始!” 说着,掏出一把杀猪刀,走到殷雪面前,左手掐住她的脖子用膝盖顶住她的背心,将她整个人压成后仰之势,右手举着杀猪刀就要照着她的心口戳进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风见秀挣脱绳索,抬起左手,一发袖箭“咻”得一声发出,直接穿过老屠夫的咽喉,钉在房梁之上。几个老人见状,齐声惊呼,女人们乱作一团。门被推开,几个小孩冲了进来,喊道:“爷爷、娘,怎么了?” 风见秀久被束缚,腿脚酸麻,没有及时站起,贴地一滚,又一支袖箭发出,射断了黄无施手上的绳索。二人同时滚向墙根处堆放他们武器的地方。风见秀长剑在手,黄无施铁槊高举,那些老人、女人和孩子,便像是晚收的麦子一般,望风披靡。几十个人,顷刻间便变成了一具具不甘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的断手断脚,有的脑浆迸裂。 黄无施不想在此停留,赶紧救下殷雪、严戈、李喆等人,大家一起动手,快速解开所有人的束缚,冲出门外。却看骆驼已被那些人杀了六峰,分了肉了。众人只好把这六车货物分装到另外几车上,赶着驼队急忙向北逃去。 第43章 刹马屠狼论英雄 黄无施带着手下众人从那家镇仓皇逃离,见身后并无什么人追来,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对风见秀特别感激,说道:“多亏了风大哥,及时把绳子挣脱,否则我们这一群人,都要交代在那些老头手里。” 风见秀说道:“掌门言重了,我也只是侥幸。” 殷雪心有余悸,说道:“吓死我了,他的刀劈下来的时候,我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黄无施说道:“所以啊,你现在还想给那些人求情吗?穷山恶水出刁民,自古如是。连老人和妇孺都这么穷凶极恶,可见那些青年汉子更加心狠手辣,放他们回去,才真的是放虎归山。” 殷雪点点头,说道:“是我错怪你了。” 李喆忽然过来说道:“掌门,驼队的领队有话跟你说。” 黄无施说:“让他过来说话。” 驼队的领队,同时也是这次的向导,人称驼胡子,真名不详。这人一张老鼠脸被茂盛的胡子给“围”得密密的,除了那只贼兮兮的眼睛和一只小鼻子以及一对大板牙之外,几乎看不清他的脸究竟长啥样。 驼胡子来到黄无施的身前,说道:“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小兄弟,我们不能再跟你们走下去了。” 黄无施讶异地问道:“这却是什么原因?” 驼胡子说道:“你们杀孽实在太重了,原本杀那二十一个汉子的时候我们就不想跟你们一起了。但想想,确实是他们拦路抢劫在先,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原也不能称之为过。可这次,你们连几个老弱妇孺也不放过,实在有违江湖道义,我们不能作陪了。前方路也好走,我们就此别过了,你们放心,我们虽然买卖不成了,但也不会把你们的所作所为泄露出去。” 黄无施说道:“既然如此,请跟我来,我把剩下的尾款付给你。” 驼胡子谢道:“如此也好。我原以为如今路程刚过十之七八,给我们凑足八成的钱也就够了。没曾想,少侠非但不怪我们,还愿足额支付,真的是万分感激。至于骆驼的钱,少侠觉得怎么算比较合适?” 黄无施说道:“既然你觉得受了惊吓,我也认同,那多出的那两成便当作是安抚的钱吧。骆驼的钱,当然也由我来出。” 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这样,你们去那边了,也有钱可以花!” 说着一把拧断了驼胡子的脖子,李喆、风见秀心领神会,直接快速奔袭,将驼队那十多人也尽数格杀。 这一切发生得特别迅速,别说殷雪始料未及,季言堂的那十来个武师也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殷雪才说道:“怎么又杀了那么多人,还是我们自己的人。” 黄无施说道:“不,他们不是我们自己的人。这些人都知道这片荒漠不太平,但还是一直做这样的生意,可见是一群爱财如命的人。这种人最靠不住了,放他们回去,必留后患。” 殷雪将信将疑,只是觉得这样杀人,未免有些草菅人命了。但因为刚死里逃生,心中仍然相信黄无施的判断,只是催促黄无施快些离去,不要跟这些尸体在一起。 黄无施心中也有些懊丧,若不是因为自己贪图刺激、对那伙强盗痛下杀手的话,只需教训一顿、放他们回去,如今也不至于那么狼狈。剩下的几峰骆驼都驮着接近原来两倍的货物,走得特别缓慢。黄无施和殷雪也都放弃了车轿,徒步走在风见秀和李喆的身旁。 通过这几次出手,黄无施对风见秀颇为赏识,俨然已经把他当成自己和殷雪的贴身保镖了。而李喆虽然也见机得快,身手方面却比风见秀差出许多。 忽闻前方一人朗声问道:“来者何人?” 黄无施一听,这声音颇为熟悉,原来是刹马帮的邓定川。连忙应道:“对面可是刹马帮邓大侠?” 邓定川策马走近,身后跟着包文武和莫得林。看了一眼黄无施,问道:“你是何人?” 黄无施说道:“在下明州季言堂掌门黄无施,见过邓大侠。” 邓定川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黄无施答道:“护送一些东西。” 邓定川爽朗一笑,说道:“什么要紧的东西,需要一派掌门亲自护送?” 黄无施说道:“邓大侠询问,在下不敢隐瞒。实乃奉师岛主之命,给一些江湖朋友送来他们在天来客定制的费记神兵。” 邓定川说道:“仙来胡和星河帮那些人的兵刃,由师岛主差人来送,倒也合情合理。其余人乃是到天来客花钱买的武器,照理说应该是天来客自己找人来送才是,与师岛主有何关系?” 黄无施支支吾吾说道:“这个,个中缘由,我也不太清楚,想必是朋友帮忙吧。” 邓定川哈哈笑道:“那也有可能,不过无妨,我也就是随便问问。反正我们刹马帮大家都穷,也没人买那么贵的刀剑。黄掌门见谅,我确实对你不熟,既然是这样特殊的差事,师岛主为何交托于你?也是因为朋友帮忙?” 黄无施说道:“惭愧。师岛主乃是小可的义父。” 邓定川说道:“失敬、失敬,我们这里消息闭塞,倒不曾听闻师岛主有这么一位义子。看你们这么狼狈,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黄无施深鞠一躬,说道:“还请邓大侠帮忙,我们第一次来这边,所以请了一支驼队当向导,结果这些人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们押送的都是价值不菲的神兵利器,便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叫做那家镇的地方,企图里应外合,杀光我们,抢了东西。事实上,他们也已经得手了,我们全被蒙汗药放倒,并给五花大绑。结果他们和那家镇的人竟然因为分赃不均自相残杀,我们趁乱逃出,出来才发现,连骆驼都给那家镇的那群凶徒分食了六峰。没了向导,只知道屠狼门在北方,所以一直往北乱跑,也不知有没有走错路,却不想在这里碰到了你们。” 邓定川说道:“那家镇,我知道这个地方,好像这遭了灾了,日子挺难熬的。只可惜我们帮派也不富裕,这种遭了天灾的我们也爱莫能助,要是遭了匪我们还能帮帮忙。” 黄无施说道:“还帮什么忙啊,他们自己就是匪啊,要不是上天垂怜,让我们逃了出来,我们可能早就客死异乡了。” 邓定川说道:“既然如此,便跟我们走吧。我们两派都在这西北苦寒之地,离得不远,但是交情不深,带个路却还可以。” 屠狼门的寨子倒是建得颇为考究,虽然只是一个小门派,但不难看出还是很富足的。寨子依山而建,前有一条足有十丈远的天然裂谷作为天堑屏障,后有几处高不可攀的峭壁确保不被偷袭。寨中建筑,石墙黑瓦,异常坚固,又兼法度严谨,错落有致。一个门派,竟然还有哨塔和箭楼。 听闻邓定川带人前来,贾连铠亲自出寨相迎。黄无施的驼队因为都驮着很多东西,走在吊桥之上显得战战兢兢,毕竟下方就是万丈深渊。 贾连铠笑道:“黄少侠,不必惊慌,我们这个吊桥虽是木质,但是坚固无比,别说我们这么几个人和这点货物,就算再有十倍二十倍,也完全不必担心。” 黄无施说道:“我倒不怕,骆驼毕竟不通人性,看到下面是深渊,就不敢迈步了。” 莫得林哪壶不开提哪壶,说道:“少侠,不见得吧?我们的马也第一次走这个吊桥,比你们可稳多了。说白了,牲畜还是看主人,主人不慌,它们心里也就有底。” 贾连铠哈哈笑道:“莫贤弟高论,贾某佩服。” 莫得林说道:“不敢当,我也是胡乱说说。” 贾连铠说道:“中午我安排了几桌酒席,就我派中买了费记神锻兵刃的几个人,与邓兄和黄少侠的人马一起,大家喝个痛快。邓兄,你们应该不忙吧,喝完酒,晚上也在留我寨中吃住,今天可太高兴了,屠狼门好久没那么热闹了。” 邓定川摆摆手说道:“那可使不得,本来还想着把黄掌门带到便回去的,无奈贾兄盛情难却,留下吃个中饭再走便可,晚上是断然不敢留了,还请见谅。” 贾连铠说道:“既然如此,便不强求。能与邓兄坐一起喝顿酒,已经是很荣幸了。还有黄少侠这样的少年英雄作陪,更是难得。” 邓定川哈哈一笑。 黄无施直说:“不敢当,不敢当。江湖后起,能与前辈同席,实乃三生有幸。他朝若能及前辈的半数神通,便足以笑傲平生了。” 第44章 自有见解论道难 贾连铠、崔折笔、步烽亭三人陪着邓定川、莫得林、包文武以及黄无施、李喆二人一起。 殷雪仍以戴伟表妹的身份与风见秀、严戈、米唯丰等人坐另一桌,与另外几个季言堂的人一起坐于偏厅。 贾连铠说道:“世人谬言我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尤以刀棍为最,大家以讹传讹,尽皆信以为真。其实,不过是因为我的泣雪屠狼棍与苍乌短刀亦属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用得多了,导致谬传。” 邓定川言道:“贾兄成名已久,盖世神功,闻名遐迩。我虽有幸齐名,被世人称呼一句西北两昆仑,于贾兄所善者,亦偏听偏信,以为贾兄以刀棍为最。却不知究竟何为?” 黄无施说道:“贾前辈此次唯大手笔,豪掷六千两打造了一杆神枪与一柄长剑。想必真正最擅长者乃为枪剑?” 贾连铠爽朗大笑,说道:“非也。贾某狂言,自认各式兵刃,皆有所长,于我手中,自有神奇。刀棍虽佳,枪剑亦然,至于其他,但有称手之兵刃,亦有与当世群雄争锋之实力。” 他这话实在是狂妄至极、霸气外露。言外之意,不就是自诩自己精通所有兵刃,无论使用哪种武器,只要是称自己手的,就足以和天下任意一个高手争一个短长。 邓定川闻言赞道:“贾兄乃当世奇才,竟能身兼数艺,均为绝顶,邓某佩服之至。想我练武多年,略有所成者不过是一杆长枪与一双手掌而已,实愧与贾兄齐名于此苦寒之境!” 贾连铠摇头说道:“不然,邓兄过谦了。前年,邓兄以一把寻常飞刀,挡下我的苍乌短刀,时至今日我依然觉得惊为天人。” 邓定川笑道:“贾兄过誉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此法实为取巧,可一不可再,再来一次,我便接不住了。” 黄无施说道:“二人惊天一战,世人交口称赞,只可惜我当时在另一面,所以无缘得见,实乃人生一大憾事。今日可与两位前辈,同席共饮,大慰平生。二人均是绝顶高手,武功亦在伯仲之间,可谓一时瑜亮!” 贾连铠说道:“黄少侠没必要为长者讳,我和邓兄之战,是我输了,大家看得清清楚楚,我自己也不以为耻。事实上,要说一时瑜亮,邓兄和柯谩,那才真的是平分秋色,各领风骚。而这也是我这次买长枪、长剑的原因,这二人一直是我特别佩服的高手,也是我追逐的目标。” 邓定川笑道:“不敢当,当今武林,应该是沙震威、柯谩双雄领衔,仙来胡独领风骚。我都已经连输两次了。” 贾连铠说道:“此乃门派之间的实力有别,非兄之败。莫兄弟、包兄弟,我说话直接,你们勿怪。像仙来胡这样同时拥有两位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的,别人想赢,太困难了。而且,仅以个人而论,今年,邓兄不就赢了沙震威了嘛。” 邓定川摆摆手,示意只是侥幸赢了半招而已,不足为外人道也。 贾连铠接着说道:“说起来,我刚才的表述有误,今年的仙来胡实有两个半顶尖高手,那个才十四岁的李准,已然跻身于当世绝顶高手的行列了。” 邓定川听到他提到了李准,一时来了兴致,笑道:“这小兄弟与我倒是相熟,确实是一个很特别的年轻人。二十岁以下的江湖后起之中,此人当之无愧可称第一!” 黄无施说道:“非我要争个短长,我自然不敢说自己有多了不起,但据我所知当今武林还是有很多青年才俊武功特别了得的。李准,不过是占了身在仙来胡的便宜罢了。让他独当一面,未必能及得上其他人。我的几位兄弟,喻唯恩、安在冬、丰如宝,我觉得实力就在李准之上。” 包文武闻言哈哈一笑,说道:“此言差矣!黄掌门说的几个人,我倒是略有所闻。恕我直言,你们四派合一,还被屠狗帮一派戏耍,当真不是什么光彩之举。” 邓定川说道:“包师弟,大家饮酒论武,本为消遣,注意措辞,不要有过激言论。” 黄无施被包文武的一句话说得有些泄气,仍旧强装镇定,说道:“那确实是我技不如人,不过那些人也就是靠那种奇怪的服装取巧,单打独斗,我自问并不怵买对等人。” 包文武笑而不语。 莫得林说道:“包兄弟快人快语,黄掌门不要在意。” 李喆说道:“大家本来自由探讨,包少侠为何要出口伤人?” “大家原来是客,不要伤了和气,”贾连铠示意李喆不必再说,转而又问邓定川道:“邓兄竟然还与李准相熟?” 邓定川点了点头,说道:“说来也巧,前年冬天便与他见过一面,这小孩非同一般。去年去囚天岛的时候,又同船而渡,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你一定想不到,他还是沙震威和柯谩的结义兄弟,假以时日,其成就难以想象。我倒觉得,贾兄说得还略有差池,他已经不止是半个顶尖高手这么简单了,摘星阁上以一敌二夺取金令,这是何等恐怖的战绩啊!说一句顶尖高手,并不为过。” 贾连铠说道:“真想不到,一个小孩能得邓兄如此赞誉,说得我都有心想要结识一下啦。” 黄无施心中对李准无比怨恨,却苦于无法言说,只好转而说道:“北境剑豪崔大侠,素来使用的都是没有开刃的铁棍作剑,这次怎么突然购买一把宝剑作为兵刃?” 崔折笔说道:“年轻时未免有些标新立异,却忘了武功本是杀人技,明明可以仰赖神兵更上层楼,却把自己囿于樊笼之中,实在是愚蠢至极。” 黄无施说道:“崔大侠不用这么觉得,世人皆知,崔大侠剑不开刃,不过是因为慈悲为怀。” 崔折笔笑道:“还真不是,我的铁棍打的也是打人死穴,谈何慈悲为怀呢?不过就是少年意气,博人眼球罢了。说起来,柯谩剑法高超,却一直不愿使用宝剑,可见也有些与我相似的妄执。” 步烽亭哈哈一笑,说道:“那却不是,人家便是拿个竹片,也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强得多。咱们还是该当有自知之明,我们是自身武艺不济,才要靠兵器来弥补不足;柯谩之流,则是不想受限于武器的限制,追求武学的极限。境界不同,自不能相提并论。” 崔折笔不置可否,问道:“步兄这次所买的,却不知是一件什么神兵利器?” 步烽亭说道:“玩了这么多年刀,自然还是选择换一把宝刀。” 邓定川说道:“步兄弟倒无需妄自菲薄,所仰赖者不同而已,并没有境界上的区别。靠自身武艺者,适当降低对武器的依赖,可以视作追求,但却不被提倡,因为换一件好兵器,明明可以更强的,更强了之后眼界也会不同,又能看到更多不同的风景,领悟不同的奥义;借助兵器者,若是能发挥其优势,未尝不是一种突破。” 步烽亭说道:“谢邓大侠赐教!” 邓定川说道:“武学之道,还是在于勤学苦练。毕竟,像萧丹臣、沙震威、柯谩、李准、蒋错这些实乃天纵奇才,他们的成就是不具参考意义的。而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是,三个旷世奇才,竟然还是结义兄弟,更让传奇增色不少。” 贾连铠说道:“说起蒋错,实在可惜。这人的快剑,委实摄人心魄,结果这次囚天争锋,他竟然以自己做不好令主为名,拒绝参加,真是一个很独特的人。” 邓定川说道:“可见,这是一个极度有原则的人,自认做不好,就让给更合适的人。” 包文武接着邓定川的话说道:“是啊,比那些明明实力不济,却还想要投机取巧、欲以阴险手段取得与自己能力并不匹配的成就之人,实在是磊落得太多!” 黄无施重重地一拍桌子,怒道:“包文武,你是何居心?大家难得坐到一张桌子上喝酒吃饭,你却三番两次出言讥讽,这就是你们荒漠之人的待客之道吗?” 贾连铠本来也是一个性格很暴烈的人,听了黄无施的话,觉得特别不是滋味。气道:“黄掌门!我念你年纪尚轻,而且远来辛苦,所以不与你计较。否则,有谁敢在我的饭桌上拍桌子,我立马让他滚出寨去!我有心款待,你有何怨言,什么叫我们荒漠之人的待客之道?” 季言堂众人闻言都站起来,各自都把手扣在兵刃上。贾连铠环顾一周,厉声喝道:“全都给我坐下!” 他的语气冰冷,声音清朗,加上眼神锐利,不怒自威。季言堂众人哪敢逞强,全都坐回到座位上。 黄无施说道:“实不相瞒,那蒋错、李准与敝派积怨颇深,曾多次在我季言堂耀武扬威,打伤我和杨武北副掌门。杨大哥因为被蒋错砍断了一只手,还被切断了另一只手的几个手指,导致后来无力抵抗仇敌报复,现在已撒手人寰。如今,听你们反复议论,还夸他们天纵奇才,实在是无心同饮共宴。就此告辞!” 邓定川因为在屠狼门的地盘,不想闹得不愉快,便说道:“凭我对李准的见解,他不是一个喜欢耀武扬威的人,这其中应该另有隐情。我们这样三派人马,很难得才能这样相聚……” 贾连铠打断道:“邓兄,你是我最佩服的几个人之一,咱们接着喝个痛快。” 又对黄无施说道:“既然去意已决,那便慢走不送。” 可笑季言堂众人,还没吃好,便一个个都放下筷子,赶着驼队,跨过吊桥走了…… 第45章 心头仇恨如烟起 本来是一场以武会友、互通有无的论道,结果因为大家各执己见,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黄无施心中忿忿,那些自己最不喜听到的名字,在邓定川、贾连铠眼中却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所谓话不投机,便即如是。 殷雪倒是很开心,她本来也不想留在屠狼门,因为留在那里,她便只能与黄无施分开,实在是兴味索然。只是此去西行,长路漫漫,本来想在屠狼门补充一些马匹的,却因为黄无施与贾连铠一言不合而产生矛盾,所以未能成行。仅剩的几峰骆驼,驮着沉重的货物艰难前行。 李喆恭维道:“掌门先知先觉,运筹帷幄,一早就想好了对策,便即连邓定川都被我们给骗过了。否则,一旦那家镇的事情被他们知道,我们便未必走得脱了。” 黄无施摆了摆手,说道:“这样的话,以后在外面还是少说。毕竟谁都不知道哪里潜着他们的耳目。” 李喆说道:“掌门教训得是!” 黄无施问风见秀道:“风大哥,有件事情我随便问问,你不必当真,只需说你真实的想法,如何?” 风见秀道:“掌门客气了,但说无妨。” 黄无施问道:“像邓定川这样的人物,如果明刀明枪地打,但是允许以多打少的话,你觉得以你的剑法造诣,需要多少个你一起上才可以赢他?” 风见秀笑道:“如果掌门不是说笑的话,估计二十多个一起上,我们还有一丝胜算。” 黄无施想过有差距,却没想过差距有如鸿沟,竟然差得那么大。又问道:“那如果是明刀明枪地打,但要击杀了他呢?” 风见秀说道:“估计还得再加十人。” 黄无施问道:“那若是允许使用一些阴招、险招呢?” 风见秀说道:“那就不好说了。有些高手水火不侵,药石无用;有些高手优柔寡断,一身情种。所以,因人而异。试想一个高手很爱自己的妻子,这时候如果你抓住了他的妻子儿女作为要挟,那么取胜就会变得简单,但这就说不准了。” 黄无施点点头,说道:“风大哥所言极是!” 殷雪问道:“无施,你这是又想杀谁啊?贾大侠,还是邓大侠?三思啊,我们尽量不要惹这些人。” 黄无施笑道:“傻啊,你想什么呢?我这就是单纯地和风大哥做一些武学上的探讨而已。” 李喆说道:“掌门,我觉得风兄弟有些长他人志气了!我不信有任何一个高手,有能力一己之力抵挡二十多个风兄弟。便是由我出手,对付沙震威、柯谩、蒋错之流,有十个人也早已足够了。” 黄无施说道:“当真?倘若你真有这个信心,回到明州,我便给你凑十个人,以你领衔,我保证另外九人的武功比你只高不低,你能帮我拿下蒋错嘛?” 李喆说道:“那有何难?” 殷雪说道:“无施,你不是说你们只是武学上的探讨吗?怎么又喊打喊杀了?” 黄无施恨恨地说道:“你不懂!这个蒋错,欺我太甚。之前一次,为泄私愤,刺穿我的双手双脚;前一次,为了耀武扬威,刺穿我的肩膀,使杨大哥致残。此人不除,难消我心头之恨!” 风见秀说道:“如果是蒋错的话,我劝掌门三思而行,李副掌门切莫铤而走险,此人杀意甚重,世所罕见。与他交手,比其他顶尖高手,更加险恶。当真不是儿戏!” 李喆怒道:“姓风的,注意你的态度!你莫不是怕功劳都归了我,故意夸大敌人的能力。” 严戈看不过眼,说道:“李贤弟,风兄弟也是为你着想,那个蒋错的手段,我们都曾见识过,上次他在我们季言堂,一人一剑,谁敢匹敌?” 李喆说道:“那次情况特殊,蒋错是仗着身边还有一个李准。两大高手,互为倚仗,自然胆气也壮得多。如果只是蒋错一人,我们齐齐出手,定叫他脱不了身!” 严戈苦笑道:“一个副掌门之位,竟能让人如此盲目!你连我都打不过,竟然还敢妄言留下蒋错!要知道,李准根本就没有出手,只蒋错一人便已经打得我们噤若寒蝉了!” 李喆怒道:“严戈,你想以下犯上吗?亏你还是习武之人,像李准这样的高手在旁边,就算没有出手,威胁已然形成,怎么可以忽略了他在身边的影响呢?” 黄无施说道:“这吵什么呢?自己人怎么还吵起来了?不管怎么说,我要的是李大哥这样明确的态度,而不是你们这样危言耸听。一味地只知道说别人多么强,却没有应敌的手段。要知道,不管是十人也好,三十人也罢,蒋错和李准,都是我们季言堂的死敌,无论如何都要置他们于死地!” 众人点了点头,虚言领命。却又各怀心思,知道此事不易。就连李喆想的也是:以季言堂现在的水平,要凑十几个我这般水平的,却也不是什么易事。 黄无施心里想的却是:本想借着送武器的契机,多与那些高手结交,继而壮大自己的实力。不曾想,在屠狼门便即出师不利。非但没有和贾连铠成为好友,反而还险些互相交恶,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而这一切,也怪自己,若不是自作聪明让邓定川他们陪着一起,兴许就不会在酒席上谈论到柯谩、李准和蒋错众人,自己也就不会情绪失控导致话不投机。 世事本来如此,少说一句可以相安无事,多说一句却可能结下仇怨。个中的平衡应该如何把握,其中的道理应该如何评说,却鲜少有人可以说得清。 接下来去的是仙来胡,他们和星河帮,都是明确表态拒绝接受天来客赠礼的两个帮派,而且拒绝的理由还与木非舟、撒赛群之死有关。想到此处,黄无施心中不免也有些忐忑,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困难。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仙来胡迎来了很大的变故,沙震威、李准、霍伯君、李言福四人均未返回仙来胡。而当初,他们在夺得金令的时候,沙震威、柯谩和李准都没有接受天来客的赠礼,而剩余四人中只有费一涂和应治文在仙来胡,霍伯君回了老家,李言福云游四海。 黄无施到达仙来胡之时,柯谩直接以“已经明确告知明州之事未得妥善解决之前,拒绝接受包含师岛主本人旨意在内的任何安排”为由,拒绝给他开门。对于霍伯君和李言福的下落,也无意与他透露。 黄无施吃了闭门羹,心中很不是滋味,却又不敢当着柯谩的面发作。只好押着东西,继而往南出发去往昆仑山。 刚出了落霞镇,黄无施便忍不住破口大骂,说道:“仙来胡,什么东西!无端怀疑我,还跟我摆臭架子。如今分崩离析了也好,去囚天岛的七人,只有三人回来,如今七个人分成了五股势力,我看他们能有什么作为!” 李喆说道:“掌门不必生气,我们来昆仑山,本来便要往这边来,也算不上白跑一趟。至于本来要送给仙来胡的四件宝贝,我看过了,费一涂要的是一把匕首,应治文要的是一根长鞭,李言福要的是一把短刀,霍伯君要的是一柄软剑,都不是沉重之物。” 黄无施骂道:“你这人是真善于自欺欺人,明明知道是被人羞辱了,还能自圆其说。” 李喆不好意思说道:“我这不是为了给掌门解解心宽嘛。要我说,他们既然不要这些神兵利器,不如我们据为己有,也算是一种此消彼长。” 黄无施听了,实在是忍俊不禁,说道:“你这人,哈哈,倒也天真得紧。这些可都是一件就价值三五千两的宝贝,岂是可以轻易据为己有的。天来客都有记着数的!有能耐自己去夺金令、银令,再不济自己攒钱来买,拿别人的算什么本事!” 李喆说道:“掌门批评得是!不过,掌门放心,依我看,我们季言堂的势头很不错,三年之内争金夺银,必然不在话下!” 黄无施感到一阵迷惘,他一心想着出人头地,但这一年多来却倍受打击,常常觉得希望重燃,又总是发现是自己一厢情愿。然而每每在觉得力不从心的关头,又有了一些柳暗花明的迹象。不知是上苍的捉弄,还是命运的历练…… 第46章 江湖风雨唤新言 李准的武馆基本已经改建完成了,他自己和唐甫生、卢不言三人天天在武馆里折腾。因为尹歌笑之前打点得比较好,而且不管是檀林李氏的名声,还是李准少年令主的身份,在当地都非常有号召力,每天都有很多人慕名而来。但是李准三人都觉得不能操之过急,尤其是唐甫生、卢不言这两个与李准几乎同龄的人并没有真正证明过自己。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们的门派究竟叫什么,几个人还没有定下来。 这一天,李准又让叶莎准备些酒菜,打算几个人好好再商量一下门派取名的问题。还把李岱和倪娅也叫到一起,让他们也帮着出谋划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准清了清嗓子,说道:“爹、娘、莎莎、甫生、不言,今天把大家叫到一起,所为何事,大家已经都知道了。现在大家吃也吃了,喝也喝了,酒菜都是我夫人亲手准备的,待会儿商议的时候大家可不能装哑巴,必须得畅所欲言!否则,我可得把酒菜的钱跟大家好好算一下。” 叶莎捂嘴偷笑道:“行了,一天天没个正形的,咱们这些人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吗,今天有什么特殊的?还算酒菜钱!食材不都是爹娘的钱买的吗?” 李准扯了扯她的小手,轻声示意她先别说,以免打乱自己的节奏。继而说道:“你们看看,这就是我可爱的莎莎夫人,太高风亮节了。她完全不提自己是刀王传人,她的手艺可不比食材本身贵上百千倍?所以,大家赶紧想想各自的发言,不要妄想敷衍了事。甫生,你是我们武馆的灵魂人物,创派元老,你先说吧!” 唐甫生笑骂道:“怎么就成了功勋元老了?要说灵魂人物,也应该是李准你啊,大家都奔着你这个少年令主来的。还是你先说吧!” 李准说道:“不许推诿,想想令尊,当年也是囚天令主啊!你该当做个表率。” 唐甫生想了想,觉得不好说,又喝了一碗酒,方才说道:“檀林李氏,名扬天下,干脆就叫檀林门吧,或者叫永安门也行,听着就比较有福气。” 李准说道:“行,不管怎么说,确实也有自己的思路啦。不过,提到檀林李氏,人家想的都是我爹,而不是我李准;至于永安门,永安是大家的,不是我们李家的,据为己有未免欠妥。” 李岱假意生气道:“臭小子,想到为父怎么了?难道你不是我们檀林李氏的人嘛?还是你早想好了,要跟爹分庭抗礼?” 李准笑道:“爹,怎么会呢?我只不过是想少一些家族特色而已,毕竟,这门派也不是我李准一个人的。” 说完,也不管李岱是不是认同,又对卢不言说道:“不言,你话少,所以你的意见更金贵,说说你的想法。” 卢不言皱着眉头,说道:“我哪会起名字嘛,要不叫李家帮怎么样?” 李准恨不得站起来就去踢卢不言的屁股,笑骂道:“诶,我刚才说的话你都没听是吗?这不是家族特色更明显了嘛。重新想一个。” 卢不言说道:“你这不是为难我嘛。那不叫你李家的,叫叶莎门,不对,叫拜叶门。怎么样?我还有点水平吧?” 李准说道:“什么嘛!这名取得,怎么跟黄无施那小子的季言堂似的,我觉得不好,我又不是上门女婿。来,莎莎,你也说一个!” 叶莎笑骂道:“你就知道欺负闷葫芦,他取了你又说不好,你自己咋不说几个?现在又让我说!” 李准说道:“我的好莎莎,你怎么也说我啊,就当你说几个好的,拿出点女主人的姿态来,让他们知道知道你的厉害。” 叶莎嫣然一笑,说道:“我可不会,要我说也行,你不许指指点点的。你们都是五湖四海的朋友汇聚到一起,大家志趣相投,情同手足,戮力同心,荣辱与共。是不是可以从兄弟义气方面想一想,比如兄弟堂、知己帮、聚义门、桃园门、结义门、金兰门,诸如此类的。” 李岱点了点头,说道:“莎莎这个提议不错,准儿,你可以考虑一下莎莎的说法。” 李准微微颔首,说道:“这个可以再斟酌,爹,你的想法呢?” 李岱说道:“怎么,我也得说啊?要我说的话,我觉得甫生说的檀林门就挺不错,莎莎的想法也很有见地,不言的也可以……” 李准说道:“哪有你这么说的?赶紧,你也帮儿子想一个。” 李岱说道:“你们大家可以走到一起,最初还是缘起于囚天争锋,可以叫囚天门、金令门、海天门、问天门,诸如此类的。” 李准笑道:“爹,你怎么不说南天门啊?一个新兴的小帮派,取名囚天门、金令门,到时候连年囚天争锋,结果都铩羽而归,岂不遭人耻笑,说囚天门赢不了囚天争锋,金令门夺不了囚天金令,那多尴尬啊?” 李岱说道:“得!都给你否决了。” 倪娅看他们几个小孩煞有介事的模样,觉得特别有趣,主动问道:“准儿,接下来是不是轮到娘说了?” 李准高兴地说道:“对!还是娘最好啦,一点也不推诿。” 倪娅说道:“娘没有宏图大志,也不懂什么义气千秋,娘只想你和莎莎可以好好的,早点给我们李家开枝散叶。你和莎莎当年有金屋藏娇的约定,你也如愿以偿拿到了金令装点了金屋,兑现了承诺。娘改一个屋字,把金屋改成金乌,金乌是太阳,有一种勃勃的生机,又暗合你俩当年的约定,你觉得怎么样。” 李准和叶莎都羞红了脸,互相偷瞄了一眼对方。李准:“金乌门,挺好的。只是娘既已先说了金屋藏娇,就让我觉得叫这名怪羞臊的。” 唐甫生、卢不言起哄道:“金乌门,金屋藏娇。金乌门,金屋藏娇。” 叶莎红着脸说道:“你们够了哦。让李准说,他自己有什么想法。” 李准说道:“这么快,就轮到我了嘛?” 唐甫生笑道:“嫌人少吗?那要不我把瓶儿也叫来,你们家那些丫鬟下人们也可以一并叫来。” 众人都哄笑起来。 李准说道:“我的想法,和我娘所说的金乌门有些关联。记得当年,我在二哥柯谩家里过年,曾经谈到过一个问题。他的意思是,无论是房屋高矮格挡,还是一叶障目 不见泰山;无论是千山万水阻隔,还是白天黑夜的区别。只要知道哪边是东方,就知道太阳会从那边升起。这些年,我时常在思考这个问题,一个人的方向何其重要!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知道自己该往哪去,才是我们聚在一起,或辛苦、或欢笑、或勇敢、或焦虑的关键所在。所以,我想把我们的门派取名为之往门。之指的是目标所指,往指的是来时的路。” 他一说完,众人一时间都陷入沉默。 李岱倒了一杯酒,率先说道:“来,阿准。爹敬你一杯酒!” 李准连忙站起来,说道:“要喝酒也该当是儿子敬你。” 说着把一碗酒一饮而尽。 李岱用的是杯子,看李准一口气喝了一大碗,自己一杯喝完,又倒了一杯。说道:“就冲之往二字,爹该敬你。柯谩,确实了不起!我儿子,确实了不起!” 说着忍不住热泪盈眶。倪娅递给他一块丝巾,说道:“挺大的人了,跟儿子喝酒,怎么还哭了?” 李岱笑道:“我是开心。行,就叫之往门了。” 唐甫生说道:“之往门,好!咱们那个楼,就叫之往阁。” 李岱说道:“对!我明天就去找人求字刻匾。” 李准笑道:“爹,干嘛找人,你的字不也写得很好嘛。” 李岱说道:“行,那就爹自己来写!哈哈哈……” 半月之后,之往门开馆仪式盛大举行,这一次比之尹歌笑当时买下群贤楼那天的盛况,犹有胜之。 除了当日到场的嘉宾之外,这天来的还有很多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沙震威、柯谩、霍伯君、李言福、费一涂、茹泰来、应治文、邓定川、史夫子、韦仲、林垚、毕麦凌、蒋错、吉哲、范因、华春来等高手都来捧场。 囚天岛主师天泽没有收到邀请,居然也不请自来。而更叫人想不到的是,一同前来的还有黄无施和天来客的掌教马无畏和三潭潭主杜坤、季乾、韩娜。 对于李准来说,师天泽毕竟是李岱的朋友,前来道贺,虽然也略感讶异,但牵强附会,也说得通。但黄无施与他,实际上非但交情不在,甚至还略有嫌隙,居然也来了,实在是有些意外。他原以为黄无施是冲着李岱对他的恩情来的,结果尹歌笑跟他说黄无施是以师天泽义子的身份跟着来的。 至于天来客的人,就更没有交情了,除了师天泽府外的那场遭遇,以及夺得囚天金令时与马无畏说过几句话之外,可以说全无交集。他们竟然会来,真的是让人始料未及。 南岭六煞作为最早拜入之往门的六个人,表现得特别活跃,穿梭于酒席之间,给客人倒酒、敬酒,深得大家的喜爱。 李准看着仙来胡的好朋友难得在之往阁再聚,一时间百感交集。坐到沙震威和柯谩中间,一杯一杯地给两人倒酒。 沙震威笑道:“三弟,恭喜啊!真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你竟然真的自立门户了。这下好了,你不仅是最年轻的囚天令主,还是最年轻的门派掌门。” 李准笑道:“大哥莫要取笑我,金令是靠你们拿下来的。至于掌门之位,那全靠大家帮忙。而且说来惭愧,才这么几个人,就敢自称门派,也就是我李准脸皮厚罢了。” 柯谩说道:“不要这样说,三弟今日之成就,已经足可谓震古烁今了。跟二哥说说之往二字的含义。” 李准闻言回忆起了当天在柯谩家中的讨论,以及自己和家人讨论门派起名的事情。 柯谩听完,也是唏嘘不已。说道:“想不到,我随口之言,三弟竟然如此铭记。二哥委实愧不敢当!” 李准说道:“二哥向来是我特别尊重的一个人,又有倾囊授艺的恩泽,你的话,我一直都牢记在心的。” 从仙来胡众人这边离开,又见刹马帮两人与冠宇镖行三人、星河帮两人和蒋错同席而坐。尹歌笑、唐甫生、卢不言三人正与他们八人在行酒令。见李准过来,纷纷与他同饮庆贺。 邓定川小声问道:“怎么黄无施和天来客的人也来了。” 李准说道:“他们是不请自来的,我也觉得奇怪呢。我刚才还在想,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就是觉得实在没有交情。” 韦仲说道:“该当要去。这些永安本地来的乡绅、掌柜,你也未必都认得,不也跟他们有说有笑的嘛。所以,咱们大气一些,不要失礼于人。” 吉哲、范因也点头称是。蒋错却是嗤之以鼻,说道:“像那些无耻宵小,沆瀣一气,蝇营狗苟,便冷落他们,又能怎样?” 李准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韦大哥说的也有道理。我便勉为其难,喝个一两杯也无妨,反正也快醉了,到时候一吐,权当没喝。” 众人被他说得笑了起来,连蒋错那种不苟言笑的冷酷剑客,也忍不住笑了。 林垚说道:“听闻李贤弟新婚不久,怎么没见到新娘子陪你一起,等今天这个酒喝完,我们这次在永安城要住几日,到时候切磋切磋,我看看你抱得美人归之后,功夫有没有落下。” 李准笑道:“林大哥,你们要盘桓几日啊,那太好了。别住客栈,我家有的是房间,也有练武场,到时候好好找你请教。” 吉哲笑道:“如此最好,我们也有心看看当初是怎么输给你的。” 李准说道:“好说,好说。” 蒋错问道:“柯谩要停留吗?他若要停留,我也叨扰几天。” 李准说道:“应该会在我那住上三五天。” 蒋错闻言大喜,说道:“那我也住三五日。” 李准自然知道,蒋错最喜欢与柯谩争个短长。但他丝毫不担心,一来这两人谁也不会伤了谁,二来,他早就想向蒋错请教了。 第47章 且因罅隙添仇怨 黄无施远远地看着李准和那些绝顶高手笑谈的情状,虽听不到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是心中的妒忌之情还是溢于言表。毕竟,当初季言堂开馆,也就杜坤一个人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高手,除了季伯当的人情伙伴之外,其余的人大多数都是魏得龙从走马帮叫来充数的。 因而,忍不住喃喃自语道:“人生的境遇如何、成就大小,从家学渊源,便已经注定了。若不是因为檀林李氏的名声,这小子拿什么去威风!” 师天泽闻言说道:“我儿此言,休得再说。否则人们只会觉得你心胸狭窄、小肚鸡肠!你还年轻,若论家学,难道我堂堂囚天岛主,还不足以给你撑腰吗?” 韩娜也说道:“师岛主所言极是,还有我们天来客,也是你坚强的后盾。” 黄无施点了点头,说道:“爹爹和各位前辈的帮助,无施没齿难忘。实非我没容人之量,只是这人所结交的,却是我特别厌恶的一些人,一个两个还则罢了,全都如是,实在是难以忍受。” 师天泽厉声说道:“少说两句。他过来了。” 李准说道:“师岛主、马掌教、三位潭主,稀客稀客,小可这厢有礼了。” 师天泽笑道:“当日在我府上,我已经断言贤侄绝非等闲之辈,今日一见,足以见得我当年的看法非但没有看错,反而还有些看轻了你。” 李准笑道:“师岛主谬赞了,小侄愧不敢当。” 马无畏说道:“小令主别来无恙。囚天岛上,见识过少年英雄的风采,一直印象深刻。只可惜,小令主没有接受我们天来客的礼物,实乃一大憾事。今日在下带着我们天来客三潭的潭主,不请自来,一来是为了祝贺小令主自立门户、讨一杯酒喝;二来也是自作主张,打造了一套飞刀,当作敝教的赠礼,还望小令主笑纳。” 说着,韩娜打开一个古色古香的小箱,果然是十把精致无比的飞刀,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排序,各有差异,也暗合法度,一看就知道绝非凡品。 李准说道:“果然是好刀,只不过,飞刀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极易消耗的兵刃,太过精致了,反而不舍得出招,成了自己的掣肘,未必是一件好事。而且,这种杀人利器,出刀就易见血,也不好再回收来用。到时候万一少了一把两把,不能成套,岂不是徒增烦恼?” 马无畏说道:“小令主多虑了,这十把刀虽然是神铁打造,锋利无比,却并非一定要用来伤人,它也可以当作装饰品摆在这之往阁的某个角落。若是小令主愿意,带在身上,当成是贴身物件,则更是敝教之幸了!” 李准说道:“马掌教美意,李准心领了。至于这个礼物,恕在下不能收下。一来,东西太过贵重,无功受禄,心有不安;二来,在下性格乖张,积重难返,向来只受朋友的馈赠。我与贵教素无交情,所以……” 韩娜大声说道:“李准,你大胆!凭你也配和掌教大人攀交情?” 李准笑道:“我与马掌教确无交情,与韩潭主倒是曾有过一面之缘。说起来,也真是世事多变,那时候你们在师岛主府前耀武扬威,现在却跟在师岛主身后同来赴宴。也许,有朝一日,我也能和贵教各位成为朋友,只不过不是现在。” 转而向师天泽说道:“师岛主,你们多喝点,在下失陪了。” 韩娜暴跳如雷,怒道:“你……” 马无畏摆手示意道:“韩潭主收敛一点,不必为这小毛孩置气。此人城府不深,锋芒毕露,要对付他,也不是件难事。这点,无施就比你们好,师岛主微言点拨,他便能够心领神会,刚才李准故意对他轻视,他也能做到隐忍不发,这才是成大事者该有的气度。” 却看黄无施脸色铁青,双拳紧握,青筋爆起,大汗淋漓,原来已气得发抖了。 李准四人回到叶莎她们桌前,这一桌全是女眷,梓州五姝竟然难得的重聚了,倪娅和云绮罗陪着她们,池盈盈居然也在。 叶莎见李准几人都喝了不少酒,埋怨道:“李准,我看他们本来都不酗酒的,都跟你学坏了。” 白依依笑道:“那也别怪他身上,歌笑平时喝得也多。” 唐甫生也说道:“对,李准平时喝得还没我多,我是自己爱喝酒。” 叶莎说道:“闷葫芦,你呢?” 云绮罗轻轻拍了她一下手背,说道:“怎么跟你表叔说话的?” 卢不言说道:“我平时不会说话,喝点酒反而话多,也挺好的。” 李准闻言笑道:“看到了吧,都是自己爱喝,怎么能说是我把他们给教坏了呢?” 沈蔷举杯说道:“李准,恭喜你啊。你和莎莎妹子的婚礼,都没通知我们,这次双喜同贺,姊姊陪你喝两杯。” 李准见她微微有些醉意,俏脸绯红的,煞是好看。但想到沈蔷对自己的感情,一时间觉得有些愧对,不敢跟她对视,只好说道:“嗯,那就大家一起举杯。” 叶莎和白依依不约而同地说道:“玉浓阿姊和欣月阿姊可不能陪你喝。” 李准问道:“那却是为何?” 云绮罗笑骂道:“傻孩子,她们俩都有喜了。” 李准摸摸头,说道:“那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呢?” 云绮罗说道:“这孩子真是喝多了犯糊涂,这才一个月,哪能看出来呢?” 众人一阵哄笑,李准赶忙喝一杯酒缓解尴尬。喝完一杯,就打算开溜,云绮罗喊住他道:“李准,你上姆妈这边来。” 李准也不知何事,战战兢兢走到她旁边,说道:“姆妈,几个月不见,你更像仙女了。” 云绮罗笑骂道:“没大没小,拿姆妈说笑,手伸过来。” 李准想起小时候胡闹,被戒尺打手心的经历,手掌向上小心翼翼地伸到云绮罗面前。 云绮罗笑了笑,把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却原来不是要打她,而是要给他把脉。只一会儿,便放开了。 李准笑着问道:“姆妈,你这是做什么?” 云绮罗说道:“你说做什么?我是看你老是喝酒,怕你喝坏身体,所以给你把把脉。还不错,脉象平实而有力,怎么,几个月不见,内力还精进了不少。” 李准说道:“那次囚天岛上,恰好赶上大雨,大哥二哥浑然不觉雨水冰凉,我却冻得牙齿打颤。回来之后我想,无论是否能练到他们那种境界,总不能一直盼着他人帮忙御寒吧,就把二哥教我的内功心法,每天练上一两个时辰。” 云绮罗点头赞道:“知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为天道,挺好的。” 唐甫生见状,连忙说道:“伯母,我喝酒比李准多多了,你帮我也看看。” 云绮罗摆摆手说道,你不用看,你一看就比阿准壮硕得多,你们三人都比他身体壮,以后多照顾照顾他。 唐甫生说道:“这臭小子,倒是好命,还要我们三人照料他。” 李准说道:“知足吧。知道什么叫多病寿长,命硬福薄嘛?我这就是天生好命,你可要多多巴结我,沾点我的光。” 倪娅笑道:“小没正形的,又在胡说。” 沈蔷骂道:“臭李准,你害什么病啦?” 褚鹤说道:“相思病吧。” 叶莎故作生气道:“焚琴煮鹤,小心我撕你的嘴。” 大家闹成一团,李准赶紧带着尹歌笑、唐甫生溜走了。 云绮罗看他们几个走远,问柳玉浓和杨欣月道:“玉浓、欣月,想那时候你们缠着跟我学易容术,一个个真跟小孩子似的,没想到一转眼,你们都是要做娘的人啦。平时跟我们莎莎好好聊聊,分享一些经验。” 柳玉浓红着脸说道:“师父休要取笑,这哪有什么经验啊,自然而然就有了呀。” 杨欣月也说道:“师父就喜欢拿我们寻开心,您是当世高人,这种事情我们哪有什么经验……” 叶莎羞红了脸,说道:“娘,这在酒桌上,你怎么问这些?” 云绮罗说道:“姆妈和阿爹就你一个女儿,你不在身边,我们多孤单啊。准儿也就兄弟一人,你不给他生两三个,怎么对得起李准和爹娘对你的疼爱。” 倪娅说道:“云姊姊,这是什么话?莎莎这么好的姑娘家,下嫁到我们李家,我们理应好好疼爱她。孩子的事我们不着急,他俩自己都还小呢。你们想念女儿,让莎莎回去陪你们几个月呗。” 云绮罗说道:“那怎么行,准儿现在之往阁刚刚开门,莎莎自然应当在身边照顾好他,怎么能独自回南山去呢?” 正说着话,南岭六煞过来敬酒。褚鹤乍见六人模样,吓得一声惊叫。沈蔷笑骂一句:“你这妮子,吓我一跳!两位姊姊肚子里还有孩子,吓到孩子怎么办?” 褚鹤说道:“你怎么也跟李准一样,才一个月,肚子都看不出来,怎么可能吓到孩子?” 沈蔷说道:“那吓到姊姊们也不好得嘛。” 褚鹤笑道:“我看是你自己心不在焉才被吓到,她们怎么都没说。” 叶莎安抚说道:“两位美人阿姊,别说了啊。这六人乃是李准新收的徒弟,叫南岭六煞,别看他们样子凶恶,都是很憨厚善良的人。” 沈蔷轻声嘀咕道:“这李准,总喜欢干出人意表的事。” 嘴上说着,却已经率先跟南岭六煞喝了起来。 第48章 又为香火闹新愁 李准四人醉倒了三个,只有卢不言比较克制,觉得自己喝多了就不喝了,其余三人都是酒虫一般,越喝多就越来者不拒,一高兴就喝得人事不省。马车上下来,叶莎让南岭六煞两人抬一个,把他们仨全都送去了卢不言的房间,免得四个醉鬼煞了风景。而且,根据她的经验,李准醒了肯定又要去厨房找吃的,半夜少不了又喝一顿。 梓州五姝、倪娅、云绮罗、池盈盈八人站在一起,看着南岭六煞坐上马车离去。 褚鹤说道:“莎莎,这六人还挺好的,看着吓人,但是感觉特别忠心,你的李准眼光还不错。” 白依依笑道:“那是自然,你看他身边都是我们这种美人朋友,男的也都个个仪表堂堂,可见这眼光有多刁啦!” 叶莎得了便宜又卖乖,满不在乎地说道:“今天咱们女人聚会,不提他们,说说怎么分房间吧。我不必说,肯定是跟姆妈一间。” 白依依说道:“应该说八个仙女聚会,沈姊姊和褚鹤阿姊,还是姑娘呢……” 叶莎笑骂道:“你真不害臊,快说,你跟谁一间?” 白依依说道:“今日盛会,委实难再,本仙女很是开心,便是焚琴煮鹤,也要好好招待诸位姊姊。” 叶莎说道:“我真怀疑你是臭阿准的亲姊姊,怎么学得跟他一样,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 倪娅假意走到白依依身边,说道:“来,让娘抱一抱。” 白依依笑着跑开,跟褚鹤抱在了一起。 柳玉浓说道:“那我们两个大肚婆住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倪娅牵了牵沈蔷的手,说道:“沈姑娘,那就咱俩一个房间吧。” 沈蔷点头说道:“嗯。” 叶莎还拉着褚鹤要跟她好好说说话,云绮罗催促道:“你让鹤儿先去休息吧,她们又不是明天就赶着回去,你们还有好几天可以好好聊呢!” 白依依也一把将褚鹤拉进了她的房间。 云绮罗待叶莎进了房间之后,上前把门拴上,开始仔细端详着几个月不曾得见的女儿。 叶莎亲昵地贴着她的脸说道:“姆妈,我可想你了。” 云绮罗说道:“傻丫头,姆妈也想你啊。手伸出来让姆妈看看。” 叶莎伸出手,讶异地问道:“姆妈,怎么了?我又不常喝酒,你不会担心我身体也喝坏了吧?” 云绮罗把了把她的脉搏,又用双手把她的手护在手心,说道:“李准对你怎么样?” 叶莎不明所以,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瞧着云绮罗,说道:“对我很好呀,要不然我早就跑回你们身边去啦。” 云绮罗说道:“我是说那方面,喜欢你吗?频繁不?” 叶莎哪里听人这样问过,就算是她最爱的姆妈这么问她,也让她羞得不敢抬头,只好小声地说道:“他很喜欢我的,月事不来的时候,几乎天天都有。姆妈,你怎么问这么私隐的问题?” 云绮罗说道:“我是你姆妈,你身上哪一寸肌肤,姆妈没有看过啊,还谈什么私隐?姆妈是担心你的肚子老是不起来,今天宴席上,我给准儿搭过脉了,那小子身体好得很。” 叶莎幽幽地说道:“那是,要不怎么江宁那位,轻而易举地就怀上了。” 云绮罗没好气地说道:“所以姆妈担心问题出在你身上。现在看来,确实是。” 叶莎惊恐万状,问道:“姆妈,什么意思?” 云绮罗说道:“也怪姆妈,一直觉得你活泼开朗,而且又很好动,以至于没有想过定期为你检查身体状况。姆妈方才给你把脉,发现你肾脾两亏,内息不匀。说明你身体比准儿要虚弱得多,只是你性格外向,隐藏了这一点。但肾气虚,则本根不固,精血难凝;脾气虚,则后天不足,吸收受限,身体营养不济。你这样怎么怀得上孩子?” 叶莎急道:“那怎么办啊?姆妈,你医术高超,给女儿配些药物、食材,让女儿补回来。” 云绮罗点点头,说道:“你这样的身体状况,可不能跟李准这样频繁。他可能是出于对你的喜欢,也想让你早日怀上。但是,房劳伤肾,对你来说是适得其反。你身体调回来之前,每月三五次即可,切莫频繁。” 叶莎点头说道:“好的,我跟她说。那我平时要不要与他分房睡啊?” 云绮罗摇头说道:“那却不需要,有他陪着你,你心情舒畅了,肾气也能得到补充。加上姆妈给你写的药方、食谱,有个一年半载的,应该就能补回来了。以后再恢复往日的频次,便无碍了。” 叶莎喜道:“才一年半载,那倒还好。” 云绮罗轻抚她的脸庞,怜惜地说道:“只怕这些只是外因,内因在于你的体质奇绝,不易受孕,这姆妈就帮不了了,只能看天命。当然,你也别担心,这不是不孕,而是难孕……” 叶莎的眼泪,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云绮罗轻叹一声,说道:“我就怕你这样,所以不想告诉你全部实情的,但又不忍欺瞒我最爱的女儿。你要记住,心情不好,对你的影响更不好,所以凡事都要往好处想,开开心心的。” 叶莎含泪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又有点哽咽,说不出话来,半晌,只得挤出一张笑脸冲着云绮罗一乐。云绮罗鼻头一酸,心疼地抱紧了女儿。 母女俩哭了一阵,叶莎在云绮罗肩膀上把眼泪蹭干,说道:“姆妈,不伤心。就像阿爹做菜一样,好饭不怕晚,最好的美味都是时间沉淀的结果。” 云绮罗笑道:“邋遢鬼,又拿姆妈的裙子擦眼泪。你说得对,我们不急。” 叶莎沉吟半刻,说道:“姆妈,咱们让李准纳个妾吧。” 云绮罗惊讶地看着她,说道:“傻孩子,你说什么呢?你们新婚不到半年,就张罗纳妾,是什么意思?就因为姆妈说了你难孕吗?” 叶莎说道:“有这方面的原因,我觉得像他这么好的人,不能没有子嗣。着落在我身上,希望渺茫,万一最后错过了,悔之晚矣;另一方面,我真觉得挺心疼沈姑娘的。其实这次,我们没有请她们,褚鹤跟我说,是沈姑娘知道了之往门开馆的事情,就前后张罗,把柳玉浓、杨欣月、褚鹤三人聚齐,以梓州五姝的名义前来祝贺。事实上,柳玉浓嫁给了一个书生,杨欣月嫁给一个前辈作妾,哪还有什么梓州五姝啊?分明就是她自己放不下,想来看一看。要不然,那两位阿姊都怀着身孕,谁愿意千里迢迢、来回折腾啊?我上次跟依依聊天的时候说起过,我宁愿沈蔷跟江宁的宣姑娘一样的情况,至少有个孩子做念想,像沈蔷那样苦苦思恋,太可怜了,她多好的一个姑娘啊!” 云绮罗说道:“想不到,你既然是这样的想法。可你自己呢?” 叶莎说道:“我原先就不觉得妾有什么低人一等的,杨欣月不就给人做妾嘛,不还是我们好朋友。那个池盈盈,原先还是西京名妓呢,从良之后,不也一样贤良淑德。” 云绮罗说道:“我也不是说尊卑贵贱的区别,而是你自己会受委屈啊。加上你现在这样的身体……” 叶莎说道:“就是因为我这样的身体,我才更想给李准纳妾。他开心,我才开心,我开心,身体才更好,这样才能有我自己的孩子呀。” 云绮罗问道:“你就没想过,阿准有了爱妾,爱妾有了孩子,他可能就不那么喜欢你了嘛?” 叶莎问道:“姆妈,你觉得阿准是这样的人吗?” 云绮罗摇了摇头:“我认识的阿准肯定不是。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叶莎说道:“我觉得他肯定不是。” 云绮罗无奈地笑了笑,说道:“那也要看他们俩自己的想法,不能全由我们一厢情愿。” 叶莎点点头说道:“嗯,那是自然。” 那边厢,沈蔷把倪娅和她自己的洗脚水端出去倒了,然后依言坐到倪娅的床沿上。 倪娅借着烛光,看着这个绝美的姑娘。摸摸她的头发,捏捏她的手。说道:“真好看。” 沈蔷有些害羞,说道:“伯母更好看。” 倪娅笑道:“我年轻时确实也不错,现在老了,皱纹都出来啦。” 沈蔷说道:“不老,特别好看。” 倪娅说道:“瞧你这手,柔若无骨,还有这脚,纤纤玉足,还有这身段,我见犹怜。也难怪,我们李准会那么喜欢你啦。” 沈蔷说道:“伯母莫说笑,是我喜欢李准,李准一直喜欢的都是莎莎妹妹。” 倪娅说道:“我知道,但他肯定也喜欢你的。当然,我指的不是那种不忠于莎莎的喜欢,而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欣赏。今天看到你们来了,他脸上那种愉悦的表情,是藏不住的。” 沈蔷点点头,说道:“我知道。” 倪娅爱怜地抱着她,说道:“我一直想要个女儿,却只有李准这么一个儿子。你若愿意,可以认我作干娘。这样纵有思念,干娘也可以帮你转达,也不会影响他和莎莎的感情。说到底,终是李准负你,若是将来有机会你也跟了他,再改口叫娘也无妨。” 沈蔷欣喜地喊了一声:“干娘。” 第49章 衔着相思入梦来 夜色澄净,月明如洗,微风习习,繁星褪尽。达达的马蹄声,让这月夜显得更加静谧。七旬老翁坐在前面,悠闲地斜靠在座位上,觉得马不走了,就用马鞭的杆子轻轻捅咕一下,全然没有赶路的意思。赶车的老者却原来是宣老幺,车里坐着的则是五个多月身孕的宣一鹭。 宣老幺回头向车里问道:“孙女,睡了没有啊?” 宣一鹭说道:“没有。” 宣老幺叹气道:“大着肚子也不消停,还要千里迢迢来看他,来了又不见他,你这是何苦呢?” 宣一鹭说道:“淮儿阿爹今天多威风啊,我就是带淮儿来看一看他。” 宣老幺问道:“淮儿?你都给孩子起好名字了吗?” 宣一鹭笑道:“对啊,宣淮,淮比准多一点,将来比他爹还优秀。” 宣老幺又轻轻地捅了捅马屁股,让马走得稍快一点点。说道:“都赖我,我要当初不逞强,给你捡回这个小子,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宣一鹭说道:“我现在这样挺好呀。等淮儿出生了,爷爷教他武功,孙女教他认字,多好呀。” 宣老幺说道:“我看他艳福不浅,身边的妻子是南山一叶叶南岑的掌上明珠,那模样可不输于你。梓州来的那五个姑娘,个个美若天仙,至少有一个跟他关系斐然。” 宣一鹭幽幽地说道:“是那个高挑明艳的,叫沈蔷,李准跟我说过的。” 宣老幺说道:“他都要享齐人之福了,还会记着你啊?” 宣一鹭不满地说道:“爷爷,你怎么出尔反尔?当初本来也没说过要让他记着我呀,我记得他不就够了。我都不觉得凄苦,你们还老是觉得他对不起我,我不许你们这样说他。” 宣老幺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好,不说,爷爷不说。一家人都拗不过你,你说要来,他们虽不同意,却也没有拦着,护送的任务终究还是落在了我身上。” 宣一鹭笑道:“谁让老幺爷爷车赶得最好,也最疼我呢!爷爷,这一路辛苦你了。” 宣老幺笑了笑,说道:“老幺爷爷我,和你二爷爷两人,一辈子没有儿女,心思都放在了你爹身上,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们不疼你,疼谁去?可爷爷一想到你才十八岁,就得守活寡,就觉得心疼。” 宣一鹭说道:“什么守活寡,真难听。你忘了,我们可是拜过堂的,他是一个出征的将军。百战身死,壮士不归,有什么不好吗?” 见宣老幺不再答话,自顾自地赶着马车。宣一鹭抚摸着肚子,说道:“淮儿,爷爷又黯然神伤咯,你翻个跟头,逗一逗他。” 宣老幺坐在前面,无可奈何地摇头笑了笑,拿这个孙女也没办法。因为宣一鹭的肚子,他们只能这么慢慢地走着,所幸这一带很太平,倒也不着急回去。 宣一鹭忽然说道:“爷爷,我听人说,梦到谁了,就说明对方想你了。那说明,李准肯定也经常想我,我天天都能梦到他。” 宣老幺轻咳一声,说道:“对对对,他肯定也想我孙女的。” 宣一鹭甜甜地笑着,想起了和李准厮守在一起的那半个多月,每一刻都是那样的清晰。 李准忽然从梦中醒来,摸一摸额头全都是汗,枕头也都湿了。他梦到宣一鹭来永安看望自己了,那感觉特别地真切,只可惜梦里的宣一鹭走得很快,自己竟然追不到。 卢不言都没睡着,借着皎洁的月光,问道:“李准,你是不是做梦了?” 李准说道:“我说什么了吗?” 卢不言点了点头,说道:“说了,不过听不清。” 李准说道:“哦,估计是酒喝多了,梦话都大舌头吧,哈哈……” 说着又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尹歌笑和唐甫生。没吵醒他们,只叫上卢不言一起,到厨房找吃的去了。 宣老幺默不作声,又赶车走出了一段路,见车里没了声音,试探着问道:“孙女,睡了?” 宣一鹭说道:“没有呢,睡不着。” 宣老幺叹气道:“你得睡啊。你不休息好,孩子也休息不好的。他现在可是我们宣家,唯一的希望啦。” 宣一鹭笑道:“就因为淮儿在闹腾,我才睡不着的呀。这小子,太好动了,和他爹一样。” 宣老幺心中想的却是另一回事,说道:“孙女,我看李准也还没孩子,你肚子里是他唯一的孩子。要不索性咱们回头,去找他吧。凭着孩子,找他要个名分。我实在是见不得你这样单相思,这久了会生病的。” 宣一鹭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苦笑着说道:“老幺爷爷,我说我不难受,你怎么就不信呢?再说,我才不去找他。他现在是之往门的掌门,之往阁也刚开起来,不能让他因为琐事而分心。还有就是,我找他要名分去了,宣家呢?到我这儿就断了吗?” 宣老幺说道:“本来这么大的一家子,从爷爷这一辈开始就凋零了,当是天命如此。再说,也不能为了咱们宣家香火,耽误你的终身大事吧!” 宣一鹭说道:“爷爷,您别多想了。我要是在意这些,江宁愿意入赘我们宣家的还少吗?可我就喜欢李准,能跟他生下孩子,我很知足。” “那是自然,我孙女艳绝江宁,来咱们莫愁湖宣家提亲的,踏破门槛也不为过,”宣老幺把心一横,说道,“要不爷爷再去把李准小子,绑到江宁来吧。” 宣一鹭哑然失笑:“爷爷,你又胡思乱想了。人家当初是敬你不是怕你,他当时要走的话,宣家上下谁能拦得住他?” 宣老幺不置可否,说道:“我可以把他骗来江宁,软禁起来。啊~你是?” 宣一鹭不明所以,问道:“爷爷,您说什么?” 马车停下了,帘子无风而动,宣老幺呆呆地坐着,一个二十五六岁、尼姑打扮的女人站在前面。 宣一鹭吓了一跳,这静得出奇的后半夜在路上碰到一个尼姑,着实有些奇怪。问道:“你是谁?干嘛挡住我们去路?” 那人虽是尼姑打扮,样貌却是甚美,气质亦是极好,声音也很好听,笑道:“这条路这么宽,老身就站在路边,为何说挡住了你们的去路?” 宣老幺问道:“你是人是鬼?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路边根本没人,你无声无息的,突然就出现了。” 那人笑道:“看你年龄,七十有余,难保不是老眼昏花。又或许,你正在琢磨害人的计策,没注意到老身呢。” 宣一鹭说道:“你胡说,我老幺爷爷耳不聋眼不瞎,精力充沛,比大小伙也不差。而且,你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姑娘家,动不动就以老身自居,也不嫌害臊!” 那人没有理会宣一鹭的揶揄,反而笑道:“好俊的姑娘,就是你,借了人家的种啊?让我看看你的肚子。” 宣老幺急忙跳下车,挡在宣一鹭身前,吼道:“休要伤害我孙女。” 那人轻挥拂尘,把宣老幺拨到一旁,只一瞬,便已经欺身到了宣一鹭身边,伸手轻抚她的肚子。宣一鹭虽然也有一些武功,但与眼前之人,毕竟天壤之别,哪里还敢再动。所幸,见那人一脸怜惜,似乎并无恶意,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宣老幺自知不敌,却仍然紧盯着她,深恐她对孙女不利。嘴上也依然强装镇定,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多么武功高强,你但凡敢动我孙女一根头发,我就跟你拼命。” 那人轻轻撩起宣一鹭的一缕头发,拨到了耳后,看着她说道:“真是极好看的一张脸,年纪也与我家囡囡差不多。不如你叫我一声姆妈,我帮你把那个负心人抓来。” 宣一鹭都惊呆了,说道:“我有三个姆妈,干嘛管你叫姆妈?再说,你才多大呀,就做我姆妈,难不成七八岁就生了我?还有就是,李准也没负我,反而对我们宣家有恩,你不许伤害他。” 那人听了,不怒反喜,说道:“囡囡说话真好听,姆妈今年已经四十了,你却说我只有二十五六岁。” 宣一鹭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说道:“怎么可能?你看着这么年轻。而且,你一个出家人,怎么会有女儿?” 那人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装束,恍然大悟,笑道:“你说这个啊?这是我随便穿的。我不是出家人,偶尔这样穿,只是为了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你看!” 说着把帽子拿掉,一头黑亮的长发,如瀑布般落下,衬得她的容颜越发的好看了。 宣一鹭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好看的女人,正温柔地靠在自己身边,防备之心便全然消失了。说道:“你真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那人说道:“那你愿意叫我一声姆妈吗?” 宣一鹭看了一眼宣老幺,再盯着那人看了好久,又转过头看一眼宣老幺。 那人说道:“你看他做什么?叫我姆妈是咱俩之间的事,跟你阿爹都没关系,跟你爷爷就更没关系。” 宣一鹭小声问道:“你当真四十岁了?” 那人忍不住笑了,说道:“你还怕我谎报年龄占你便宜?我的囡囡也跟你一般大了,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宣一鹭看她笑着笑着忽然黯然神伤起来,不免有些心疼,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姆妈,我只偷偷这么叫你,可以吗?” 那人喜不自胜,说道:“可以,可以。想不到我这个活死人,竟然听到有人喊我姆妈了……” 伊人真绝色,飞入帝王家。宣一鹭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自称活死人的美人,竟然是一个王妃。王爷中道病亡,临死之前竟然要她殉葬,而她却不可思议地活了下来,从此成为了一个活死人。 原本她叫吴茵,现在自称无因。向来以墓为家,基本昼伏夜出,独来独往,无牵无挂…… 宣一鹭看着离得远远的宣老幺,对无因说道:“姆妈,我会为你保守你的秘密的。只是,这荒郊野岭的,你不怕吗?” 无因笑道:“乖囡囡,姆妈都已经死过一回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宣一鹭到车里拿出一个锦囊,里面装的是几锭银子,递给无因,说道:“姆妈,这是一点钱,您闲暇时可以去城里买些吃的穿的,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无因不禁莞尔,说道:“囡囡,王爷墓的陪葬品多得数不清,我每隔一段时间进城一趟,你就不用为我担心了。” 宣一鹭笑道:“对哦,我怎么把这个忘了。可姆妈,你有那么多钱,干嘛不进城买套宅子啊?” 无因叹气道:“王爷既然想我陪着,那我便陪着他。这么多年了,我也习惯了。好了,你赶紧跟爷爷回去吧。” 宣一鹭虽然嘴硬,说自己一点也不觉得孤单,但想起李准的时候,还是会独自落泪,对着肚子说一些思念的话。但跟无因的孤寂相比,她的孤单根本不值一提了。心疼之余,又有些担心,问道:“姆妈,会不会有盗墓贼啊?” 无因笑道:“不会的,值钱之物我也妥善藏好,而且那地方极为隐秘,又有疑冢若干,不会有人找到的。你回去吧,等你孩子出生了,姆妈去莫愁湖看你。” 第50章 留下爪牙惶惶去 这次来永安,季可言因为孩子还小的缘故,没有一起来。而殷雪则是因为黄无施不想在师天泽和天来客的人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没有带着。黄无施虽然想念殷雪,归心似箭,但想着这么多天在外面,怎么的也得找个地方去开心一下再回去。因为怕被人认出来,还是选择了一个规模偏小的妓院。但这么小的一个窑子,生意倒是不错,只有一个三十多岁左右的姑娘还空着。黄无施没得选,但也不计较,他母亲十四岁的时候生下了他,所以在他的心里,那些年纪比他大的姑娘,只要年龄差距在十四岁以内的,他都能接受。 关于他的母亲黄洛真,这个给了他生命的女人,对于他来说,既是一种内心深处的脆弱,也是他始终自卑的根由。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躯壳里装着这样的情感世界,但这份脆弱和自卑却驱使着他成为一个丑陋的人。 临离开的时候,他原本只是挑逗似的夸了一句“功夫还不错”。 那姑娘说了一句:“还是大爷识货,我十三岁就在这里营生,都已经十八年了。你以为只有刑场上才有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说法吗?床上也一样。” 黄无施突然感觉内心被锤子猛砸了一下,脑袋一下子充血的感觉。黄洛真十三岁与几个小子盗酒厮混、十四岁生下他的不堪记忆像千百只蜱虫在脑子里叮咬似的侵袭着他。 他忽然发疯似的抓起桌上的酒壶酒杯,狠狠地砸向那个妓女,砸得她头上开了裂、脸上起了包,才终于冷静下来。 老鸨、龟公和打手们循声围了过来,却被他抬脚踢飞了两个。其余人不敢妄动,进退两难。黄无施从怀里掏出两张一百两得银票,塞到老鸨手中,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妓院。 这样的经历,让他觉得很郁闷。但师天泽和天来客的那些人,下午都已经走了。就剩他一人,想着先过把瘾再回去,所以谎称李准虽然有仇,但是李岱对他们母子有恩,要备一些礼物当面跟李岱致谢之后再回去。以至于现在,都没一个可以吐露心事的人。 忽然,黄无施想起了他豢养的那些乞丐,这些人好养活,一点小恩小惠,就对他忠心耿耿。所以这次他来永安,也有五个花子跟着过来暗中保护。此时,自己心中烦闷,正好把他们五人召出来,陪着一起喝喝酒也好。 想到这里,黄无施终于有一丝欣慰,打一个呼哨,果见五个人分别从不同方向聚拢过来。 黄无施说道:“今日有些烦闷,找你们几个陪我一起喝喝酒。你们怎么称呼啊?” 一个看上去老练一些的介绍道:“这个叫大茅,这个叫二茅,这个叫三茅,我……” 黄无施打断道:“我知道,你指定叫四茅,这个是你们小弟五茅。” 那人摇头说道:“我叫土旺,他叫水旺。他们仨是兄弟,我们俩是兄弟。” 黄无施笑道:“土旺是吧?你跟你兄弟一起去买一些酒菜来,送到我房间来,我们好好喝几杯。” 土旺、水旺二人领了银票,高高兴兴地去了。黄无施和三兄弟一起回了房间,摆好桌椅,等着两人买酒菜回来。 大茅谄笑着凑到黄无施身边,问道:“主人,你方才说今天有些烦闷,是谁惹到你了?” 黄无施骂道:“一个婊子,也没惹我,就是讲了些话让我觉得晦气,揍了她一顿,赔了二百两银子。呸……” 大茅说道:“主人,你是何等人物,怎么找个婊子,有那黄花大闺女多好?” 黄无施怒道:“闭嘴,我们岂能做那窃玉偷香的采花淫贼!” 大茅说道:“别人的自然不可以,有个人家里的女人你肯定同意。” 黄无施问道:“李准?” 大茅说道:“不错。从梓州来了几个女人,个顶个的好看,其中有一个成天跟李准的母亲住在一起,想必关系很不一般。我们去把她绑了来,嘿嘿……” 黄无施想起在之往阁被李准无视的感觉,恶狠狠地说道:“好!我就毁了他在意的,让他痛不欲生!你们仨谁去?” 大茅说道:“同去。” 不多久,土旺、水旺二人买了酒菜回来,却看三兄弟不在。 土旺问道:“主人,那仨呢?” 黄无施笑道:“去办大事了,我们先喝上,边喝边等。”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窗外马蹄声响起,大茅、二茅、三茅穿着夜行衣,扛着一个麻袋,避过小二等人的视线,从后门入,直奔二楼,冲进黄无施的房中,啪一声把门关上。 黄无施早就套上了头套,问道:“得手了嘛?” 大茅指了指麻袋,说道:“得手了。” 黄无施又问:“可有惊动了他人?” 大茅说道:“本想把两个人同时迷晕的,只不过我吹烟的时候,李准他娘刚好开门出去。就只把这娘们一人迷晕了,我们手脚很快,他们就算发现了,也肯定追不到这里。” 黄无施蹲下身子,扯下麻袋,果见一美貌女子嘴里塞了一卷布条,手脚被绑缚了,仍旧昏迷着。 大茅取了些凉水洒在她脸上,把她泼醒。她一醒来,却看五个蒙面人围在自己眼前,一时间双眼填满了恐惧,就要大声呼救,却发现嘴巴也被塞住了。只得不断扭动着身体、摇晃着脑袋。 黄无施看着她惊惶:恐惧的样子,心中无比的舒坦,凑上前说道:“姑娘,我本不想采花,谁让你是李准的人,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站错了队,到时候去了青楼,有怨恨也只能怨到李准身上,是他害了你!” 土旺说道:“主人,我看她的意思好像是有话要说。” 黄无施冷笑道:“好,且听听你说什么。” 说着一把拿掉她嘴里的布条。女子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说道:“不是,我不是李准的人,我只是他的朋友。” 黄无施说道:“不可能!不是他的人,你天天跟李准他娘处得像婆媳似的?” 那人说道:“我知道了,你们要抓的是沈妹妹,不是我。我叫柳玉浓,我真不是李准的女人,你们放了我吧!今天下午倪前辈让我晚上去她房间,跟我请教” 大茅说道:“在主人面前你就老实点,我们明明李准他娘的房间掳得你。” 柳玉浓说道:“那是因为我有了身孕,倪前辈让我去她房间,跟我请教一下有什么秘诀。” 大茅三兄弟齐笑道:“哈哈,真是滑稽,人家自己也是女人,儿子都这么大了,有需要向你请教吗?” 黄无施也道:“不错。” 柳玉浓说道:“你们不理解为娘的心思,叶莎妹妹一直没怀上,倪前辈嘴上说不急,心里却也担心,求孙心切,真的是胡乱求医。昨天晚上还把欣月也叫去她房间聊了好久。” 黄无施将信将疑,问大茅道:“你确定没绑错了?怎么还绑了个大肚婆来?” 大茅说道:“哪能呢?实实在在就是李准他娘房间里绑来的。” 三茅看了看,说道:“大哥,不对,好像真绑错了。我们之前见的那姑娘可比这要美得多。” 二茅说道:“三弟,你什么眼神啊,这还不美吗?” 三茅气道:“你就没见过世面。那个肯定比这个好看。” 大茅看了看,说道:“等等,老三说得对,确实是绑错人了。” 柳玉浓喊道:“对啊,我就说你们绑错了。我的相公是梓州的一个书生,真的,你们一定要信我。” 大茅问黄无施道:“主人,这可怎么办?这个放了,我们重新去绑一个来。” 黄无施骂道:“没用的东西,要你们何用?抓个人都会抓错!你们以为李家还能不设防吗?管他呢,大肚婆也不放过了。反正是在李准家出得事,也能让他于心不安的!” 柳玉浓大喊:“救命!救命……” “闭嘴!不吵,我还能饶过你性命,”黄无施吼道,又对五人说道,“你们先出去,我玩好了,再轮到你们。” 五人领命出了房间,大茅把耳朵贴在门上,想要听听动静。 水旺说道:“我们也算江湖之人,如此对一个怀了孕的无辜之人,会不会有违江湖道义?” 大茅怒道:“忠于主人,才是江湖道义!谁惹主人生气,我们就对付谁,这就是江湖道义。” 忽然,几把飞刀倏忽而至,五人同时倒地,还有一把飞刀打在门把手上,发出钲的一声巨响。 黄无施问道:“怎么了?” 水旺虚弱地说道:“主人快走,放过那个姑娘吧。” 黄无施说道:“那你们顶住,我先走一步!” 他话音刚落,李准、唐甫生飘然而至,落在水旺身旁。唐甫生一脚踩住水旺肩膀,李准一脚踹开房门,柳玉浓哭喊道:“李准,快救我!” 李准看她手脚被绑着,衣裳都还齐整,就是头发凌乱、满脸泪痕,应该只是受了惊吓。心道:幸亏来得及时,没有酿成大祸,否则无颜面对梓州五姝。 一边想着,一边用飞刀轻轻撩断了绳索,将柳玉浓扶起。柳玉浓扑到李准怀中,哭着说道:“李准,有人要对付你,他们本来是想绑架沈姑娘的,却错绑了我。呜呜呜……” 李准轻声安慰道:“没事。看清楚长相了吗?” 柳玉浓摇摇头,说道:“他们都戴着头套。” 第51章 何将尽享齐人福 唐甫生用刀抵住水旺,说道:“知道为何独留你不死嘛?因为大老远的,就听你说了一句人话。快说,是谁指使你的,房间里的是谁?” 水旺吼道:“你杀了我吧,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唐甫生说道:“你大可试试看,我绝对有办法叫你开口。” 尹歌笑、卢不言也来到这边,摇头说道:“人没抓到,给跑掉了。” 李准安抚好柳玉浓,说道:“不必问了,能这么恨我的,应该就是黄无施了。” 水旺急道:“不是的,不是的。” 李准冷笑道:“如果不是,你激动什么?” 突然听唐甫生大喊一声:“你做什么?” 却看水旺脖子上血流如注,已经没了命在。想来是因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想死了,来一个死无对证,所以直接自己往唐甫生的刀上抹了脖子。 李准让卢不言喊来掌柜的,对他说道:“我是之往门李准,给你写一个条子,你把这五人尸体送去报官请赏吧。事出无奈,在你店里杀人了,算是给你一点补偿。” 掌柜的点头说道:“认得,你是我们永安的少年令主嘛。该杀,这些人都该杀。实不相瞒,他们从后门进来的时候我都看见了,但是,你明白的,我们这些生意人不敢管这些是非。所以……” 李准点点头,说道:“无妨。这房中的客人是不是国字脸,身材高大,皮肤有一些黝黑?” 掌柜的点头说道:“不错。前几天几个人一起来的,五男一女,今天下午那五人先走了,剩他一人还在。” 李准说道:“好,那就这样吧。官府那边,如果要我配合的,尽管来找我。我们先回去了。” 李家庄中,倪娅心急如焚,在前厅来回踱步。云绮罗、叶莎、沈蔷、白依依、褚鹤、杨欣月、池盈盈在旁安慰。柯谩、蒋错、林垚、毕麦凌、叶南岑和李岱一起,望着庄园大门,十几个家丁严阵以待,守在外面。 沈蔷说道:“都怪我,若是我没和玉浓阿姊换房间,她就不会被人掳走了,她还怀着孩子呢。” 倪娅说道:“女儿,你说什么呢?这怎么能怪你呢,不是干娘让你换的吗?” 云绮罗说道:“别担心,李准他们第一时间就去追赶了,应该不会有事的。” 林垚说道:“早知道我们也一起去啦。多个人,也好找一些。” 柯谩摇摇头,淡淡地说道:“相信他们几个,他敢让我们留下,就肯定有把握救人。” 忽然听到马蹄的声音,李岱说道:“他们回来了,果见卢不言稳稳地赶着马车走在后面,李准、尹歌笑、唐甫生快步跑在前面。” 沈蔷问道:“他们仨这是在……” 叶莎看一眼说道:“沈姊姊,你看不出了吧。玉浓阿姊肯定没事,这三人在拼脚力呢。” 白依依说道:“不错,歌笑平时很正经的一个人,一跟李准在一起就变得傻傻的。” 褚鹤扑哧笑道:“三个活宝。” 叶莎说道:“是四个,表叔要赶马车,不然肯定也跟着一起胡闹。” 说话间,几人已然回到,卢不言把柳玉浓扶下马车,几个女人迎上前去,围住柳玉浓,好生安抚。 李准笑着问道:“二哥,看清楚没,我们三人谁最先到的。” 柯谩笑道:“好像尹兄弟快那么一丁点,你和甫生差不多,三人差距微乎其微。” 李准说道:“我也觉得是尹大哥快了一步。” 唐甫生说道:“那就对了,他抢跑了嘛。” 尹歌笑说道:“哪里抢跑了?” 李岱摆了摆手,说道:“先不说这个事情了,人抓到了没?” 李准说道:“掳人的三人和两名帮凶,都被我和甫生杀了,主犯逃跑了,应该是黄无施,从其中一名活口的反应,以及客栈掌柜的描述,应该错不了。” 李岱问道:“活口呢?” 李准说道:“本来控制住了,结果为了保护他所谓的主人,自杀了。” 蒋错冷冷地说道:“早知道我也去了。这畜生就该死!我居然两次放过他。” 叶莎恨恨地说道:“现在,我敢保证,我爹在季府,肯定也是被这人袭击的,这人太恶毒了。” 叶南岑摇头说道:“那晚应该是另有其人,我隐约看到有人把他朝我扔来,所以应该不是他。我倒感觉,他有意暗害季义翁才是真的。” 蒋错说道:“我派木非舟被人杀害时,李准也跟我说起过怀疑黄无施的事情。我们本来已经接近事情的真相了,囚天岛主师天泽却突然以黄无施义父的身份来找我们,并说对他委以重任。仙来胡与星河帮两派之人,也因此耿耿于怀。” 叶南岑说道:“亲家贤弟,看到了吧?终究是我一语成谶吧,我早就说过这人私心极重,你却还对他几番开脱!” 李岱长叹一口气,说道:“我是不想一个与母亲相依为命长大的孩子,变成这样没有是非的人。痛心疾首啊!” 倪娅说道:“你别痛心疾首了,现在看来,他是有心想对准儿不利,却又不敢直面准儿和歌笑等人,就想对我们庄上的姑娘下手,你可要多安排些人手,小心防备。” 柯谩说道:“现在他仓皇逃窜,应该不敢再来偷袭,否则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云绮罗说道:“我也觉得。反倒是梓州四位姑娘回去的路上,需要特别小心谨慎。蔷儿和鹤儿要分心照顾两位姊姊,会很辛苦的。” 柳玉浓说道:“师父,我们才一个月,肚子都是平的,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宵小之辈若不是暗中使用卑鄙手段,也休想轻易在我们身上讨到便宜。” 杨欣月也道:“对啊,师父,你给我们几粒解毒丸,我们一路上带着,应该就能无碍。再者,我们还可以用你教的易容术。总之,不用替我们担心的。” 云绮罗说道:“虽然我只教了你们几天,但你们既然喊我一声师父,怎能叫我不担心你们呢。” 褚鹤跑到云绮罗身边,抱着她说:“师父,我要你抱一抱我。” 叶莎赶紧也跑过去,挤到云绮罗怀里,说道:“焚琴煮鹤,你抢我姆妈干嘛?” 云绮罗搂着两个女孩,笑道:“你们俩,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倪娅也揉着沈蔷的手,说道:“女儿,你们这么回去,干娘也放心不下。” 云绮罗忽然想起什么,把倪娅、沈蔷、李准、叶莎一起叫到自己的房间。 倪娅问道:“云姊姊,什么事?” 她俩虽然已经成了亲家,但仍然以姊妹相称。云绮罗说道:“妹妹,我也不瞒你。这次我过来,见准儿和莎莎一直还没有动静,分别给他们俩把过脉了,问题在莎莎身上,她肾脾两亏,而且不好受孕。这事情莎莎应该也跟准儿说了,准儿维护莎莎,可能还没告诉你。但我觉得,不能瞒着你。” 倪娅惊讶地看了一眼李准,问道:“傻孩子,你怎么不跟娘说?把娘想成什么人啦,我难道还会嫌弃莎莎不成?” 李准说道:“此事涉及莎莎的私隐,我本想晚一点再跟你说。” 倪娅骂道:“不分轻重,自作聪明。莎莎身子弱,我自会更加心疼她,想办法帮她调理身体。” 云绮罗说道:“莎莎这个只是会比别人困难一些,但却不是说不行,所以我觉得没必要把她当成病人。莎莎自己跟我提起,怕万一自己一直没有怀上,所以想让李准纳个妾。这屋里的,都不是外人,我也就明说了。蔷儿喜欢准儿,准儿对蔷儿也有好感,莎莎能接受的也就是蔷儿一个,所以,我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叶莎嘀咕道:“焚琴煮鹤,我也能接受,不过臭小子跟褚鹤没有感情。” 云绮罗说道:“傻囡囡,别胡说。” 倪娅一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怔怔出神,喃喃说道:“云姊姊,怎么突然提纳妾的事?” 云绮罗说道:“妹妹,你昨天晚上让欣月去你房间,今晚又让玉浓去你那里,肯定是想抱孙子了。” 倪娅说道:“对,我承认我是想抱孙子了,那不是因为我不知道情况嘛!我如果知道,肯定不会叫她们上我房间的,那不成了做给莎莎看了嘛?” 叶莎凑到倪娅跟前,说道:“娘对我很好的,我当然知道。给李准纳妾,是我自己的想法,姆妈也同意了。现在就只看,李准和沈蔷姊姊的意思。” 李准左右为难,说道:“这……莎莎和沈姑娘,无论哪个,都是我高攀了。我何德何能,能享这样的齐人之福?” 沈蔷说道:“胆小鬼,敢想不敢做。是莎莎姊姊提的,我也愿意,你还矫情什么?” 叶莎说道:“沈蔷姊姊,你比我大,怎么能这样叫我?” 沈蔷说道:“姊姊是妻,妹妹是妾,尊卑有序,理当如此。” 叶莎说道:“如果这样,我不同意,我只肯与你平等相处,我说给李准纳妾,只是为了我们几人听得明白,绝不是要有尊卑贵贱之分,也不是真要你为妾。我们之间,仍以年龄区分,我叫你沈蔷姊姊。” 云绮罗闻言说道:“那我不同意。莎莎可以不争名分,蔷儿也不是那好争之人,可外人听来,却成了莎莎作妾,那怎么可以!” 倪娅也接着说道:“我不同意。莎莎自然不可能作妾,让蔷儿作妾我也觉得她委屈,不如不姊妹相称,互相称呼姓名,也都是嫡妻。” 李准说道:“我也不同意。哪有人两个妻子的?外人口中,总有妻妾之分;相处之后,难免厚此薄彼,心向哪边多一些,都对不起另一方。” 倪娅怒道:“轮得到你说不同意?你两只耳朵,哪只大哪只小?两只眼睛,哪只大哪只小?你敢厚此薄彼,我把你耳朵切下来,眼珠子剜出来!” 云绮罗说道:“哪轮得到你不同意?我只说一句,很可能蔷儿会先有你的孩子,如果因此冷落了莎莎,小心我揍你!当然,如果你偏袒莎莎,也不可以。” 叶莎、沈蔷同时说道:“我们都同意?你还敢不同意?” 李准自然知道自己的心意,见事情发展成这样,其实心中也有些窃喜,嘴角也微微有些上扬。 沈蔷问道:“臭小子,你偷笑什么?” 李准走上前去,牵住叶莎和沈蔷的手,坦承道:“我就是觉得自己挺虚伪的,明明心里很喜欢你们的。” 云绮罗牵起倪娅的手,出门去了,留下三人一起些什么…… 第52章 姊妹临别欲语迟 这几日之往阁门庭若市,都是慕名前来的人,有些是奔着李准来的,还有很多是冲着柯谩和蒋错来的。 林垚和毕麦凌在门前看着来往之人,都笑着感慨李准的起点太高了。 池盈盈这次能跟毕麦凌一起出来,觉得特别开心,那意味着毕麦凌终于没有了关于她过往的成见,可以坦然地面对一切了。虽然毕麦凌大多数时间都跟那些朋友在一起,留她一个人与这几个女孩一起,但她丝毫不觉得受到了冷落。在这些人中,跟她关系最亲密的,就是叶莎和褚鹤,沈蔷比较喜欢独处,虽然见面时也会笑着打招呼,但是不太喜欢与不熟的人相处。白依依则多数时间都陪着柳玉浓和杨欣月。 梓州五姝中,显然白依依是最重姊妹情谊的那一个,她知道沈蔷已经同意了跟着李准一起,意味着沈蔷回去知会过父母之后,还会回到檀林来。而褚鹤,在她看来,也会在卢不言和唐甫生之间做出选择,但柳玉浓和杨欣月,兴许以后就很难得再见了。所以,她一有空闲,就陪着两个姊姊。 池盈盈知道了沈蔷也要跟了李准,特别的开心,但是她又不怎么敢跟沈蔷说话,因为考虑到自己的过往,配不上沈蔷的清高与圣洁。而沈蔷的性格又有些清冷,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所以,他便只能天天拉着叶莎,尽说一些关于李准的好话。 叶莎笑道:“盈盈姊,你都说了多少遍了,一直都说替我们开心、替我们开心,说得好像我们占了李准多大的好处似的。你也太偏心了,李准是给你送礼了嘛,他就那么值得?” 池盈盈笑道:“那李准弟弟是挺好的嘛。他也没给我什么好处,我就是打心眼里觉得他好,就盼着你们与他一起都好好的。” 叶莎说道:“难道毕麦凌哥哥不好嘛?你觉得他跟李准比,谁更好一些?” 池盈盈说道:“妹妹,你欺负我,竟然问这种问题。真要说起来,自然是李准更好一些。毕竟……”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叶莎问道:“毕竟……怎么了?” 池盈盈眼波流转,一声轻叹,说道:“毕竟,一个真正的好男人是不会出入那样的场合的,也就不会认识我这样的女人了。” 叶莎说道:“盈盈阿姊,你别这么说,只有真心想进青楼的男人,何曾见过真心想进青楼的女子?若不是因为不幸的遭遇,又怎么会身陷青楼啊。而毕大哥,则刚好是上苍送给你的礼物罢了。” 褚鹤也说道:“对啊,李白、白居易这些大诗人,不也经常出入烟花之地,也没有人因此诟病他们的品行嘛。如果以此来表明毕大哥不是好男人,未免有些不公。而你明明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妄自菲薄呢?” 池盈盈说道:“你们真好,像我这样的人,也能收获满满的善意。也因为你们啊,李准身边都是你们这样善良、可爱的人,这不也能说明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嘛。其实,麦凌就没有李准幸运,他挺孤独的,朋友很少,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甚至不与家里往来。与我同住在一间竹林小筑,身边只有我一个人……” 叶莎说道:“别想那些难过的记忆,多想想身边的美好。” 池盈盈突然笑道:“我忽然想起来,小李准还真给我送过礼物,我一直贴身带着,因为每天带着,早已习以为常,刚才反而不记得了。” 说着,从怀里拿出了那柄李准送的精美无比的短刀递给叶莎,刀鞘上还留着她的香气和体温。 叶莎摸着这把短刀,说道:“这小子,就爱给漂亮的女人送刀,给沈蔷也送过。” 褚鹤笑道:“你什么意思?我不够好看吗?我可啥都没收到过。” 叶莎轻轻推了她一把,说道:“焚琴煮鹤,你就知道挑我刺。你不好看谁好看啊?我见了都喜欢呢!说说,觉得我表叔怎么样?” 褚鹤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挺好的呀。但跟我是不合适,跟我差了六岁呢!” 池盈盈说道:“你这话伤姊姊的心啦,我比麦凌大更多呢,不也修成正果了嘛?” 褚鹤说道:“好姊姊,你知道我不是说你嘛。其实,我倒挺喜欢唐甫生的性格的,比较洒脱,比较随性。” 叶莎轻声说道:“你当我看不出来啊?还找借口说年龄,唐甫生跟我表叔同龄的。不过,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褚鹤说道:“上回,依依妹妹也说你跟她说过我不能跟唐甫生一起的话,却没有告诉她具体的原因。” 叶莎说道:“我说了呀,他更爱他的猫嘛。” 褚鹤说道:“我才不信是这个原因,他的猫我也喜欢呀,我还抱过呢,胖胖的。” 叶莎无可奈何,说道:“反正,你若信我,就不要动跟他一起的念头。” 褚鹤假意执拗地说道:“你不说具体原因,我明天就跟他表露心迹。” 叶莎叹了口气,说道:“他更喜欢他的猫是真的,你看他房中有个给她照顾猫的丫鬟瓶儿了嘛?你以为她只是负责养猫吗?在她之前,还有一个春儿,跟唐甫生一起结果肚子大了,带着身孕嫁给一个刚好妻子不能生养的人家作妾去了。” 褚鹤讶异地说道:“啊?竟有这种事?” 池盈盈说道:“这些,在富贵人家,本也是寻常之事。我们女人,本来也没得选。” 好巧不巧,唐甫生刚好与尹歌笑追逐至此。尹歌笑快速掠过,唐甫生却停下来看着三人。问道:“什么东西没得选?跟我说说,我来帮你们选。” 叶莎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不去追尹大哥啊?拼轻功又输了喔。” 唐甫生满不在乎地说道:“他典型的就是跑太快,看不到沿途风景的人。此处有三个美人在一起闲谈,他都没有注意到。” 叶莎说道:“尹大哥心里只有白姊姊一人,这叫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哪像你……” 唐甫生笑道:“我也不错啊。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叶莎骂道:“明明是不负责任,说得好像自己很清心寡欲似的。诶,你觉得我褚鹤阿姊怎么样?” 唐甫生说道:“褚姊姊嘛?很好呀!秀外慧中,温柔贤淑。比你温柔多啦,也就李准治得了你。” 说完,还冲褚鹤扬了扬头,赶紧跑去追尹歌笑了。留下褚鹤笑得前仰后合,池盈盈也笑而不语。 叶莎说道:“焚琴煮鹤,你还笑呢。你看他那样,就是个登徒浪子嘛。” 池盈盈笑道:“你别看小唐挺不着调的,我看他却是一个靠得住的人。” 叶莎说道:“李准也这么说过。” 褚鹤说道:“那不就是啦。我如果嫁人,肯定嫁一个我喜欢的人,而不是一个喜欢我的人。当然啦,能两情相悦就更好啦。像你跟李准一样。又傍晚了,马上又可以跟你的小李准卿卿我我了。” 叶莎笑骂道:“你讨厌。你再这样,我不送你们了。” 褚鹤说道:“我还害怕你送我们呢!这次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沈蔷还会回来,我就说不准啦,而玉浓和欣月两个姊姊,恐怕不会再来这边了。” 叶莎知道她说的都是实情,一时间心中酸楚,转身紧紧抱住褚鹤。说道:“要不是害怕你被唐甫生那小子所伤,我说什么都要把你留下来。” 褚鹤笑道:“那你让李准纳我作妾吧,哈哈……” 叶莎本来还有些难受的,听她这么说,赶忙去挠她,笑骂道:“你好讨厌,害我白难过了一会儿。我知道你俩没任何交集,否则,你跟沈蔷,我肯定优先选你的。嘻嘻,嘘~别让沈蔷听到。” 褚鹤笑道:“你想得美,凭啥好姑娘都跟了你家李准啊?” 叶莎也笑道:“就是,我都觉得不公平。算了,不提他了。走,回去烫酒,今晚陪你们多喝一点。” 第53章 一路向西山河秀 李准把柯谩、蒋错、林垚、毕麦凌几个送到房间之后,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间。叶莎为他宽衣、洗脚,说道:“是不是很舍不得兄弟们走啊?” 李准点头说道:“那是当然,尤其是像他们几个这样的顶尖高手,与他们交谈、切磋,真的让我感到获益良多。” 叶莎幽幽地说道:“前几日,姆妈和阿爹回去,也没见你这么伤感。” 李准嘿嘿一笑,说道:“其实,我有点怕阿爹的,他太刚正清高了,我是啥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经常胡说八道的。在姆妈面前,我还经常撒娇讨好,在阿爹面前我就只能正襟危坐了。” 叶莎笑道:“那倒是。不过,阿爹不知道多喜欢你,自从囚天岛上他和爹兄弟重逢,就经常在我面前夸你。你和宣姑娘的事情发生以后,姆妈和我都很生气,他反而劝我们原谅你呢。” 李准说道:“想到姆妈和阿爹远在南山,我们都不在他们身边,心里就怪难受的。” 叶莎嘟着嘴说道:“你别说这种话,你一说难受,我更难受了。” 李准把叶莎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来吗?早点怀上,好让孩子去陪他们。” 叶莎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人,昨天不是已经……又忘了?姆妈说过,房劳伤肾,不能频繁的,否则会适得其反。” 李准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背,说道:“老天果然容不下完美。这么好的你,偏生要受这样的苦。将来我们的孩子肯定特别的优秀,不然都对不起我们的等待。” 叶莎笑道:“就你知道哄人。明天,你就要陪着尹大哥一起,送沈蔷她们回梓州啦,早点休息吧。” 李准说道:“我还想你陪着一起去呢,不然要好几天见不到你啦。” 叶莎说道:“哪有带着妻子去提亲的说法,纵然沈蔷不介意,对她爹娘来说也是不尊重的。” 李准想了想,忽然问道:“你说沈蔷的爹娘会同意吗?” 叶莎笑道:“怎么,又紧张啦?是不是害怕不能抱得美人归啊?” 李准说道:“什么嘛,我就是随口这么一问。” 叶莎狡黠一笑,说道:“我给你出个主意。” 李准问道:“是什么?你说。” 叶莎说道:“长路漫漫,你俩就生米煮成熟饭。” 李准一把把她抱到床上,笑骂道:“你还逗我。” 叶莎依偎在他身旁,说道:“你放心吧!一来,你是李准,你要相信现在你这名字的份量;二来,有尹大哥陪着一起,你还担心什么,他最擅长谈判啦。” 李准说道:“他做生意谈判,都是用钱开道的,这又不是生意。” 叶莎淡淡地说道:“你对尹大哥了解得也太少了,他可不只是一个有钱的公子哥……” 李准问道:“好吧。是白姊姊跟你说的吗?” 再看叶莎,已经甜甜地睡去了。 一路向西的旅途,李准曾经在夜深时想过,如今当真踏上这段旅程,依然觉得宛如梦幻。他们是等柯谩、蒋错、林垚、毕麦凌、池盈盈都离开了之后,才出发的,所以走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挺高了。沈蔷、褚鹤、白依依几个人兴致勃勃,丝毫不在意头上的骄阳,虽有马车,却还是下车走在路上。马车不疾不徐地载着柳玉浓和杨欣月,走得极为平稳。尹歌笑和李准各骑一匹大马,并排走在前面。 李准喊道:“喂,我们有马,你们不坐吗?” 褚鹤骂道:“臭李准,你什么意思?沈蔷可以坐你的马,依依妹妹可以坐尹大哥后面,那我岂不是要一个人走?” 沈蔷、白依依笑道:“我们不骑马,我们陪着你呢。” 尹歌笑说道:“这一路过去,山川挺秀,河道纵横,虽道路险阻,却景色宜人。天地之气,属实神奇,若不是这样的迤逦风光,怎么能长出这么多国色天香的佳人。” 李准说道:“我去过最远的两个地方,就是落霞镇和囚天岛,此去梓州,当是第三个。大哥你天南地北,四处行商,眼界开阔,见多识广。随意感慨几句,却是意味深长。” 尹歌笑说道:“我也是第二次去,上次去是为了依依。真的是缘分使然,若不是囚天争锋,两个完全陌生的人,隔着几千里路,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呢。再想想,她们几个女儿身,竟然跋涉千里,真的让人肃然起敬。由此再想到沈姑娘对你的情意,真的是令人动容。” 李准点头说道:“是啊,此生定不能负了她。” 正说话之间,忽听前方密林深处,隐隐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夹杂着几声嘶吼,似有两拨人马正在恶战。 二人都是好打不平之人,回头吩咐几个姑娘自己小心,便双双扎身进了那片险恶的林子。 果见一处低矮洼地上有人正在激战,但却不是两拨人,而是一人独战七人。那七人个个都是高手,招招都是杀招,却奈何不了中间那人。 再看被围在中间的那人,白衣胜雪,长枪如龙,闪转腾挪,气定神闲。此人李准肯定没有见过,尹歌笑却认得。说道:“你看那个白衣男子,可知他是谁吗?” 李准说道:“好强的枪法,却不认得。身法也了得,以一敌七,完全不落下风。大哥认得他?” 尹歌笑说道:“他就是一派之力打得黄无施四派颜面尽失的屠狗帮买对。而且他可不是以一敌七,你看地上还躺了三人呢!” 李准讶异道:“买对,就是他啊?那么强的武功,便不靠奇异的服装讨巧,也可以轻而易举击败黄无施的季言堂。” 尹歌笑轻蔑一笑,说道:“黄无施?无耻之徒,何足挂齿。这买对的武功之强,实属罕见,天下间能稳赢他的怕也没有几个,非兄弟你这样的绝顶高手不可共论!” 李准哑然失笑,说道:“大哥,你过誉了,我距离绝顶高手还有很大的差距呢。” 尹歌笑说道:“不必过谦,快看……” 就见买对长枪一抖,寒光点点,那七人各自中了一枪,全然摔了出去。买对说道:“有朋友来了,不陪你们玩了,澜沧十虎,以后还是叫澜沧十猪吧,但可千万别叫十狗,否则恐怕要在我这枉丢了性命。” 那七人伤势不重,急忙站起,抬了另外三个重伤的兄弟,仓皇逃命去了。 买对把长枪往地上一插,向着李准、尹歌笑走来,问道:“敢问两位是?咦,看你的样子,莫非是少年令主李准?” 李准抱拳说道:“不敢当,在下正是李准,这位是我的结义兄弟尹歌笑。阁下真是好武艺!刚才那十人是?” 买对笑道:“几个外乡人,自称什么澜沧十虎,仗着人多,踢了几个馆子,也没做什么坏事,叫做他们一顿算了。我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以多欺少,所以……哈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尹歌笑说道:“那是啊。阁下在囚天岛上,打得季言堂毫无还手之力,实在是大快人心。” 买对说道:“季言堂是哪个?哦,你说那几个小子啊,当真是无耻。我反正不奔着金银令牌去的,就算搅局,也不能叫他们得逞。想不到这么久了,还有人记得。” 尹歌笑说道:“那却是为何?以你的武艺,完全有机会去竞逐一下的。” 买对说道:“几个原因。一来,我天生骨疾,只能自己练武强身健体,打打这些宵小自然是轻而易举,但却不能与顶尖高手力战,否则有性命之虞;二来,我这人生来就是自由散漫惯了,就算侥幸争得一块银令,也不愿意服务于他人,那还争它做什么;三来,以近年之势,仙来胡一枝独秀,别人只能争银令,我去了也最多争个银令,也没什么意思。说真的,江湖中有许多事都比囚天争锋有意思多了。除非还能叫我碰到那个什么季言堂那几派人马,打他们这种无耻之徒才最有意思。” 李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遗憾之余,不禁问道:“买大哥,你把帮名取作屠狗,可有什么深意?” 买对笑道:“哈哈,这个没有。只不过是因为我家世代经营狗肉馆,从小就见惯了杀狗之事,当时懒得取名,便叫了屠狗帮啦。可笑的是,有些被我教训的宵小恶佞,对号入座,觉得这狗字对应的是他们那些渣滓!” 李准听了也觉得有趣,笑道:“今日得见买兄的枪法,真的是佩服之至,本待日后有机会向你讨教几招的,又恐也成了那狺狺之辈。哈哈……” 买对说道:“李兄弟,你在摘星阁上,对上吉哲、范因之时,以绝妙的剑法配上当世无双的飞刀技巧,才叫人叹为观止。飞刀就是无柄之剑,小小年纪有这种领悟,我也由衷地佩服。听说你与沙震威、柯谩也是兄弟?” 李准点头说道:“对。有些高攀,有些惭愧。” 买对说道:“不然。十四岁就成了囚天令主,实至名归。你们这是要去哪?” 听李准、尹歌笑说完此行的目的,买对也觉得欣喜,若不是还有别的事情,甚至有心同往。三人一见如故,难免依依惜别。只是江湖漫漫,不知何日再见…… 第54章 满腹怨仇气不休 殷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躺在床上的黄无施,内心摇摆不定。趁着黄无施不在的这段时间,她每天出去找不同的郎中看病,得到的说法几无二致。都说她应该有过几次打胎的经历,后期又受过强烈的宫寒刺激造成了永久的损伤,已经不可能再有怀孕的机会。 虽然她自己全然不懂医理,但她知道郎中的话都是对的。因为,她确实打过三次胎,三次都是因为意外受孕,其中两次老鸨让她吸入大量麝香,而另一次则是她第一次怀孕,她倔强地想把孩子生下来,每天又哭又闹,等三个月的时候才被老鸨差人强行捣掉了她的孩子。后来,老鸨为了让她们减少受孕的机会,冬日里,每天让醉花坊的姑娘们泡在冰池中至少半个时辰。如此循环往复,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确实再也没出现意外怀孕的情况。少部分人纵使怀孕了,胎儿也长不稳,往往都是胎死腹中。 郎中们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她穿的也是寻常妇人的衣服,但是每个郎中都能说出她的这些真实而又不堪的过往,由不得她不信。 而这些话要怎么跟黄无施去说呢?她心中实在没了计较。 她自然知道黄无施迫切地想要一个跟他姓黄的儿子,如果知道她无法再怀孕,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她呢?她不知道。 她自然也知道如果她不说,黄无施宁愿相信他们只是运气不好,并不会怪罪她肚子不争气。毕竟,她之前跟黄无施提过一次这个事情,黄无施的反应是庸医的话不可信。不管是真心不信也好,自欺欺人也罢,殷雪都知道黄无施不想她去找这些所谓的的庸医看病。 但现在这种情况,如果不说,就是有意欺瞒。如果说了,就有可能被送回醉花坊。她不知道怎么办,左右为难。 黄无施醒过来,看了一眼殷雪,问道:“你不在床上陪着我,坐到那儿去干嘛?” 每次出远门回来,黄无施都不会先回季府,而是直接来找殷雪,在她这里住上好多天——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屡试不爽。 殷雪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暂时隐瞒。说道:我这不是因为妆弄花了,下床补个妆嘛。跟你在一起,我不想你看到我难看的样子。” 黄无施爽朗一笑,说道:“不会,我就觉得你好看。” 殷雪说道:“那个李准的妻子叶莎才真的是好看,我还记得我们在囚天岛上见过她一次,惊为天人。你这次去给李准祝贺,有没有看到她啊?” 黄无施突然暴跳如雷,一把掐住殷雪的脖子,吼道:“我跟你说过的,不要在我面前提李准以及和他相关的任何人!” 殷雪吓得脸色惨白,大口喘着气,说道:“我寻思你既然千里迢迢赶去祝贺,是已经跟他冰释前嫌了呢?” 黄无施恶狠狠地说道:“你还说!我与李准不共戴天,迟早有一天我会杀光所有与他相关的人!也包括他自己!” 殷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瑟瑟发抖,镜子仿佛都显得模糊了。描眉的手也不稳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小声地说道:“你别生气了,我去给你弄点早饭。” 黄无施不耐烦地说道:“不用了,没胃口,吃不下。我回季府了……” 殷雪说道:“这一大早的,季姑娘会不会怀疑啊?” “怀疑什么?我思念儿子,连夜赶路,早上刚好到家,有什么不对嘛?”黄无施问道。 殷雪点头说道:“对对,自己的儿子肯定会分外想念的。季康肯定也想他爹呢,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是你聪明。” 本来一句随声附和的话,在黄无施听来,却觉得有些嘲讽的意味。他看着殷雪,说道:“自己的儿子?我看你就没给我好好生!饮食习惯、生活作息,方方面面都给我注意一些,明年的这个时候,我无论如何都要抱上自己的孩子!” 殷雪说道:“无施,我……” 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黄无施却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了。 出了门,黄无施越想越觉得殷雪说的很有道理:季可言本来就喜欢猜忌,自己一大早回去,却全无风尘仆仆之感,难免被她觉得是早回到明州,在别的女人家中过夜。那可无论如何也使不得! 如何打发时间呢?黄无施又犯了难。这天才蒙蒙亮,去走马帮的话孙雅和朱仓余肯定还没起床;去妓院又显得太色急,哪有一大早逛窑子的说法;去季言堂跟回家也没两样,肯定也会遭到猜忌。 黄无施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应该多养几个女人,这样也就不愁没个去处了,孩子的事情也更有指望一些。再不济,多点别的消遣也行,赌博、钓鱼啥的,也好把时间给打发了。” 想着没合适的地方去,又不好在街上晃荡,黄无施鬼使神差地又到了当初和杨武北一起谋害木非舟、撒赛群的湖心亭。这地方僻静,平日里也就一些年轻情侣游湖会来,现在天这么早,没有哪个情侣会天一亮就出来游湖的。 看着平静的湖面,吹着微微的晨风,谁会把这地方与残酷的凶杀联想在一起呢?可那场景在黄无施的脑海里却异常清晰,他依然清晰地记得木非舟和撒赛群的死状。但他全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有些兴奋,能把各派高手一一诛杀,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而他最想杀的,便是李准和蒋错! 一想到李准,黄无施的恨意就如洪水般汹涌而来。若不是李准不依不饶,木非舟、撒赛群之死兴许会不了了之;雪酣儿的事也就不会被捅出去,季府上下也不会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季可言也就不会诸多猜忌;也就没有之往阁受辱、客栈中逃窜等各种事情……仿佛李准就是上天派来压制自己的,家境殷实、家学深厚、少年得意、武学正宗、倜傥潇洒、美人在侧、父母慈爱、高朋满座。 而自己呢,连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从小就饥寒交迫的,本以为攀上季家可以有所改观,却依然没有得到尊重,季言堂终于上了囚天岛、机关算尽也没有拿到一场像样的胜利…… 似乎,李准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有多狼狈。而更嘲弄的是,这样的一个人,其父亲还救过自己的命~这种救命之恩,于他而言没有丝毫温暖与感动,反而像是一段耻辱的记忆,提醒着他那凄惨而又不堪的过往。 恨到浓烈处,黄无施纵声大吼,吓得芦苇丛中飞出一群正在休憩的水鸟,同时从亭中飞出的还有一个身穿灰袍的高大身影。虽然只露出一张脸,但是那儒雅俊朗的形象,在他一身灰的映衬下反而显得格外突出——竟然是寻鹿渊的雨知霖。 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一些错愕。 雨知霖厉声问道:“果真是你?不然你怎么会一大早来这里!” 黄无施说道:“雨护法此话何意?什么是我?你不也一大早在这里嘛?” 雨知霖说道:“我的好兄弟死在这里,我来这里陪陪他,有何奇怪的?” 黄无施亦说道:“我因此蒙受不白之冤,来此吼一声,鸣一鸣心中不平之愤,有何不可?” 雨知霖说道:“我现在没有实证,不想与你争辩,此事终有大白之日,届时我自会让行凶者伏法!” 黄无施说道:“清者自清,不想过多解释。雨护法对兄弟情深意重,我非常佩服。我黄无施平生最看重的就是兄弟义气,最敬重的就是英雄好汉,义父师岛主跟我说你们这些人怀疑我时,真让我觉得心如刀割。我涉江湖之日尚浅,但自认从小就是一个义气之人,蒙此冤屈,真想一死了之,只可惜没办法拿出自己的心肝来自证清白!” 雨知霖不置可否,挈长剑一跃而出,黄无施吓得坐倒在地。却看雨知霖飞身踏入湖中,脚尖轻点湖面,如履平地一般,剑尖画出一个大圆,激得远处水花飞起三丈多高。倏忽之间,雨知霖已经回身湖心亭中。剑气不绝,激荡开去,水花飞溅之声不绝于耳,四周芦苇尽数齐水面而断。 黄无施仓皇站起,拱手说道:“雨护法剑法高绝,举世无双,在下有幸得见,虽死无憾。雨护法若是执意认为我乃奸恶之人,不妨一剑把我杀了吧!” 雨知霖冷笑一声,说道:“一剑之威,当至于坐倒在地,似你这般无胆小儿,料来也不敢行那般凶恶之事。” 黄无施苦笑道:“想不到,我堂堂大好男儿,竟然要靠自己的怯懦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真的是枉活那么些年!” 雨知霖说道:“才十几岁的人,别说这种丧气话了,说起来,十几岁就自立门户做一派掌门,也挺不错了。” 黄无施抱拳说道:“雨护法的鼓励,无施铭记在心。” 雨知霖并不答话,几个纵跃,人已在湖的另一头了。留下黄无施一人,在这湖心亭,思潮汹涌…… 第55章 为图大业心迷灭 今年的季言堂,实力并没有显着的提升,实力最强的六人依次为:风见岳、风见秀、黄无施、严戈、米唯丰、李喆。黄无施对比过,风见岳、风见秀的实力与魏得龙相似。也就是说较之上一年,无非就相当于把戴伟换成了风见秀而已。另外要说有些许提升的,也就是黄无施和李喆都有轻微的进步罢了。 黄无施自然知道,这样的实力,是不足以去争夺令牌的,登塔都不一定有机会,除非仍然采取之前四派同盟的方式——但他心里也有些忐忑,万一又碰到像买对那样的人物就惨了。 而真正要说提升巨大的,还是他身份的转变。其一,他现在是师天泽的义子,江湖中总会有人愿意给囚天岛主一些薄面的;其二,如今他和天来客的关系更近了一些,囚天岛上的黑衣人部署区域,他已经事先从朱仓余那里得到了了解。如此一来,他们非但不会受到黑衣人攻击,甚至黑衣人还会想方设法给他同一条路线的其他门派增设障碍。 所以,虽然门派的实力提升有限,但前景却要好得多。黄无施写信给安在冬,让他届时带着另外两派一同来明州会面,四派早早地在明州就结盟,如此一来,路上还可以周密计划,情况也会好一些。 当然,关于黑衣人暗中帮助的事,他肯定不会告诉任何人。这关乎他自己一直苦苦追寻却始终没有建立起来的名声,也关乎天来客的长远计划。 师天泽还暗中跟他说了一些好消息,仙来胡因为核心人员走了四人,帮内人员青黄不接,已经明确表态不来参加囚天争锋了;蒋错因为木非舟的事情遣散了渡岙帮,有意从此不再踏足囚天岛,除非找到杀害木非舟的凶手并完成复仇;李准的之往门因为刚成立不久,也不想操之过急,因而也不会前去囚天岛;另外,对于黄无施非常忌惮的屠狗帮,师天泽也有了解决方案——规定了囚天争锋是武艺的较量,正统的武学、用毒、用火、用计、用阵法都可以,唯独不能再穿那种特殊的服饰。 黄无施欣喜若狂,少了柯谩、蒋错、李准三个他最怕的对手,对他来说无疑是很大的利好——当然,对于其他门派来说也是。至于屠狗帮,黄无施一直都觉得他们也就是靠着衣服的伪装,真实武功不过如此。 季康也已经半岁多了,长得还挺壮硕,翻身、坐起都很流利,只看外表全然看不出有身体羸弱的迹象。季伯当很欣慰,一再强调多亏了云绮罗给的药方和食谱。黄无施却不以为然,因为对李准的妒忌和恨意,同样的也讨厌任何与李准关系密切之人。 黄无施多次表态想再要一个更加健康的孩子。但季可言没有同意,觉得这是对季康的不负责任,她甚至拒绝了黄无施的同房要求,彻底断了他的念想。这让黄无施更加频繁地与殷雪私会,毕竟,比起再生一个姓季的、健康的儿子,他更想要一个跟自己姓黄的孩子——哪怕是个女儿也可以接受。 遗憾的是,殷雪的肚子一直都没有起色,这让黄无施不得不开始相信:有可能殷雪在醉花坊十来年,真的已经做坏了身体。但他还是不死心,也不愿意让她去看大夫,不想听到让自己绝望的消息。他甚至开始反思,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后来经常出入小秦淮的缘故。 事实上,小秦淮并没有他熟识的姑娘,每次老鸨给他安排,他都是来者不拒。而事实上,他自己也觉得醉花坊的体验感更好一些。但因为殷雪的关系,他总是害怕听到他人谈论自己,也鬼使神差地觉得在那边会碰到熟人——即便他其实从来没有碰到过。 走马帮又成了他经常出入的场合,似乎与当时魏得龙执掌时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更得礼待。毕竟,孙雅、朱仓余能感觉到天来客对他的重视程度。 这天,黄无施早早地又来走马帮,孙雅和朱仓余甚至都还没起床,就被他的敲门声给吵醒了。这两人就像夫妻一样同吃同住,也不避讳,直接让下人把黄无施叫到了卧室里来。双双坐在床沿上,睡眼惺忪地看着黄无施。 孙雅说道:“师公子,你这也太早了吧?天都还没亮呢!又有什么事情啊?” 她之所以管黄无施师公子,一方面是故意调侃他师天泽义子的身份,另一方面“师公子”与“施公子”同音,也不觉得有个不妥。 黄无施难掩兴奋,丝毫不介意孙雅对他的揶揄,迫不及待地说道:“我越想越觉得这次的机会很好,你们有没有什么好一点的武功秘籍啊,给我拿五本来,我们六个人好好练一下,赶在囚天争锋前,应该可以提升不少。” 孙雅不禁失笑,说道:“我的黄掌门,你这是仗着马掌教和三位潭主对你不错,到我们这来进货了啊?” 黄无施说道:“你就说给不给吧?如果杜大哥他们在,肯定会给我的。” 孙雅摇摇头,坚定地说道:“那你就直接去找三位潭主吧,这些武功秘籍,全都是带着蜡封的,连我们都没看过,更不敢随意送人。照例只有杀相应等级的人,才能来换取相应等级的秘籍。” 黄无施催促道:“那行,我杀。给名单吧,最好是离明州近一点的。” 孙雅说道:“可是,之前几位潭主来的时候也说了,先不要妄动杀伐,尤其是戊等、丁等的,你们上回杀了两个,都引起那么大的风波。再者说,这次你想要的秘籍,我猜也至少是戊等的,五个戊等的高手,我敢给,短时间内你们也未必能杀得掉。” 黄无施说道:“你就给吧,杀不杀得掉也是我的事,而且我哪怕没杀五个,杀个两三个也是好的。最主要是别太远了,不然时间上来不及。” 孙雅迟疑再三,说道:“主要是明州附近,也很少有那种高手啊。” 朱仓余说道:“我有一种想法……” 黄无施迫不及待说道:“朱大哥智计无双,你的办法定然不差。” 朱仓余说道:“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计策,还要帮主征得娜姐的同意。简单来说就是赊账——我们先给你五本秘籍,囚天争锋前后,你帮我们杀六个人,多的一人当作利息。” 黄无施惊道:“囚天岛上,都是高手,争锋之时,众人围观,如何下得了手?” 朱仓余道:“也就是囚天岛上,才能让那么多高手齐集,平时要杀一个还得跋山涉水,而且还容易被人查出来。囚天岛上,人多且杂,人人都有动机,却又难以循迹,到最后不过是不了了之。又不让你在争锋时动手,码头、船上、岛上、客栈中,哪里不好下手!” 黄无施思忖再三,问道:“可那么多人,我要精准找到诛杀名单中的人,也不容易啊。” 朱仓余笑道:“这次不同以往,我们可以给你一个不做诛杀的白名单,只要不在这份名单中的参与争锋之人,不论实力强弱,全部以戊等论之。” 黄无施汗都给惊吓出来,瞪大眼珠问道:“什么意思?朱大哥的意思是只要力所能及,可以无差别诛杀?” 朱仓余点头说道:“不错!不过是六个人,简单来说,只要灭掉一派人马就足够了。如果你能多杀几个,后续我还可以找我们换人或者秘籍。当然,如果换钱的话,就只能按照己等来论了。怎么样,条件很不错吧?” 黄无施迟疑片刻,说道:“杀!虽然李准、蒋错不去,但那么多人,要找几个没眼缘的短命鬼,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也不想赚钱,到时候多找你们要些人,把我季言堂原来的那几个给换了,凑够七个都是风氏兄弟那般水准的,拜阁夺金令,全然不在话下!” 朱仓余笑道:“这就对了!黄兄弟当机立断,确是干大事的人!帮主,你怎么看?” 孙雅笑道:“你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娜姐那边我跟她说,先把秘籍给黄掌门吧。” 黄无施跟在朱仓余身后,进了一间密室——即便是他跟魏得龙关系最密切的时候也从来不知道这座宅院还有这样的一处密室。密室中又有四个小隔间,分别标着丁、戊、己、庚的字样。黄无施跟着走进标着戊字的隔间,就看里面有几个书架,每个书架对应的是一种兵刃或者拳脚的武功品类,每种都有百十本秘籍,有的厚有的薄,但是无一例外都是白皮书,上面并无武功名称,只有千字文中类似“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编号,每个编号下的秘籍数量不一而足。 朱仓余说道:“兄弟,挑五本吧。” 黄无施一脸茫然,惊愕地问道:“这怎么选?” 朱仓余笑道:“在自己想研习的品类下,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字就可以了,每个品类的每个字对应的是同一本秘籍,别挑重复了就好。” 黄无施疑惑地问道:“盲挑吗?那怎么选到自己喜欢的啊?” 朱仓余说道:“那就多杀人,把我们这间密室的秘籍都尽收一遍不就行了。” 黄无施喃喃说道:“我看你这里也没有铁槊的品类。那我岂不是选不出来了?” “铁槊其实就是更重更长的铁枪罢了,或者你在戟这边选择也可以,”朱仓余说道,“事实上,用长枪、铁槊、方天画戟的,自古都是顶尖的高手。这样的秘籍戊等的不多,丁等的倒有不少。” 黄无施说道:“但愿有一天,我也可以成为一个顶尖高手。既然这样,就在戟这边选个‘黄’字吧。” 朱仓余点了点头,在戟字对应的那个书架上,拿了一本标着“戟-黄”字样的书,摊在左手上。问道:“那另外四本呢?” 黄无施说道:“风氏兄弟都使剑法,便选剑-黄吧;严大哥力大无穷,锤子斧头都能使,便选个斧吧;李喆便选个短刀,米唯丰则选个飞镖。全都选黄字!” 朱仓余问道:“五个都选黄?” 黄无施点头说道:“对!你给我拿吧!” 朱仓余一边拿书,一边笑着说道:“兄弟果然胸怀大志,挑五本秘籍,选了五次黄字,由此可见这个黄字响彻武林的日子也不远了!” 黄无施笑道:“承大哥贵言。” 接过朱仓余手中的书,黄无施惊诧地发现,其余四本都挺厚的,唯独“戟-黄”那本只有薄薄的几页。忍不住问道:“怎么这本那么薄?不会是什么残本吧?” 朱仓余笑道:“这类兵刃,以前多是用于战场上的,也有些作为官家的礼器,民间使用的不多,所以传世的秘籍也少。再者,这类兵刃的使用,更注重个人力量和多人配合,技巧其实不多,能称得上秘籍二字的也就更少。但招式虽然不多,架不住一力降十会,多加研习,必然有重大收获。” 黄无施感叹道:“朱大哥的见识果然不凡,而且你守着这样一个武学宝库,若是学会了里面的所有武功,岂不是可以天下无敌?” 朱仓余忍俊不禁,笑道:“兄弟真是爱说笑,光是这戊字阁中的秘籍便有上千本,有谁可以练得上千种武功,更不要说把四阁的秘籍全部练完了!还有就是,这里的每一本秘籍都有准确的数量,每一本书上都封着蜡,我又怎么能看呢。” 黄无施听完,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又摇了摇头,不无遗憾地说道:“守着宝库,却不能染指,实在是可惜。” 朱仓余说道:“不可惜,每个人的福泽有限,天赋不同,便是让我研习顶尖的秘籍,也注定成为不了顶尖的高手。对我来说,知足就好。” 黄无施叹了口气,又问道:“贵教所有分级,甲乙丙三等都空着,这不难理解,毕竟绝顶的秘籍和绝顶的高手一样,可遇而不可求。怎么这个武功秘籍,后三等也空着?” 朱仓余哑然失笑,说道:“一些不入流的武功,又怎么配称秘籍呢?” 黄无施了然,想来人又何尝不是,三教九流,帝王、圣贤毕竟少数,盗贼、娼妓也非常态,多的还是寻常的芸芸之众。而能在普通人中,过得更好一点,已然是令人艳羡的人生了。 第56章 喜悦佳人蜜如言 虽然沈蔷觉得自己的婚事不需要父母的同意,但李准还是觉得得到父母的首肯和祝福比较好,省得家人之间有了隔阂。当然,他也担心在沈蔷父母那儿受到阻力,所以才寄希望于尹歌笑的斡旋能力。但到了沈蔷家,才知道是自己多想了:沈蔷的母亲名叫花州子,虽然只是一个醉心于花草的普通女人,但却有着江湖儿女也未必有的通透和洒脱。她对沈蔷非常放心,也支持女儿自己做决定。沈蔷的父亲沈天心算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物,但都没有太高的造诣。文难免有附庸风雅之嫌,武不过是强身健体之效。 看到女儿找了李准这么一个少年成名的侠客,沈天心非常满意。又是带他参观自己收藏的刀剑,又是给他介绍自己的书画作品。 沈蔷和花州子一起相视而笑,都觉得沈天心太爱显摆,又不是多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却还要敝帚自珍。 倒是李准兴致盎然,看到任何藏品都热情地询问来历,对沈天心的书法、画作也大加赞赏。 沈蔷和花州子跟在后面,笑着看他们一老一少一唱一和。 花州子笑着说道:“准儿这孩子还挺有趣的,那么点年纪,倒挺健谈的。” 沈蔷笑道:“他好假哦,对爹爹各种恭维,极尽谄媚,他寻常可不这样。” 花州子说道:“傻女儿,他这是在逗你爹开心呢,怎么能说谄媚啊。天下间,做父亲的,最舍不得女儿啦!他们会觉得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对他的女儿那么好。所以,你看你爹开开心心的,其实他也舍不得的。” 沈蔷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就流出来了,说道:“娘,你会不会怪女儿嫁得那么远啊?” 花州子轻柔地爱抚着她,笑道:“怎么会呢?只要你没看错人,多远都值得的。至于我们,你不用担心,现在爹娘才四十出头,自己能照顾自己的。等爹娘老了,走不动的时候,再雇辆车找你们去。哈哈……” 沈蔷啜泣着说道:“娘,不会的,你们才不会走不动呢。你这么一说,我都舍不得离开你们了。要不,娘,你跟爹爹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花州子说道:“不了,娘和爹跟你们走了,你外公呢?你爷爷奶奶呢?总不能举家都搬迁过去吧。” 沈蔷问道:“娘,那我想你们了怎么办?” 花州子笑道:“你想娘的时候,娘肯定也在想你,风儿会带来你的消息,娘能感受到。” 忽见沈天心和李准在一幅画前站住了。 李准看着画中满园蔷薇沁着鲜嫩,仿有芬芳,确实是一幅难得的佳作。右上角题着高骈的诗: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问道:“我听蔷姊姊说过,当年她还在肚子里的时候,房里挂了一幅蔷薇图,题了一首高骈的诗,莫非就是这幅?” 沈天心说道:“不错,蔷儿的名字也是来于此画。” 李准说道:“果然是丹青妙笔,鲜活灵动,二十多年过去,这叶子依然盈盈嫩绿,那花儿还是鲜艳如新。画中无风,却能听到珠帘晃动的声音;水墨无香,却能嗅到蔷薇怒放的芬芳;花下无人,却能看到男女嬉戏追逐的爱意。真是妙哉!” 沈天心哈哈笑道:“这说明作画之人的感情才是赋予画作灵魂的根本,二十年前,也是我春风得意的时候,蔷儿还在她娘肚子里,我就这么信笔一挥,成此佳作。后来虽然我仍时常作画,却一直没能再有如此得意的作品。” 李准说道:“那是因为沈伯伯有了更好的作品——蔷姊姊才是您最完美的作品。倾国且倾城,佳作难再得,盖莫如是!” 沈天心闻言喜道:“不错,不错。说得太好了!实不相瞒,这么多年,老夫我又怎会不知自己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但这幅作品却当真得到不少好友的赞誉。他们之中也不乏书画品评的大家,但要说夸到我心尖上的,还得是你这小娃娃。” 沈蔷忍不住笑道:“爹,此时此刻,李准便是把您卖了,您也会心甘情愿地帮他数钱吧?” 沈天心笑道:“乖女儿,你也跟爹使心眼呢。李准少年英雄,所图者怎么会是我这个臭画匠啊?他是奔着你这位仙子来的。你放心吧,爹娘都同意你俩在一起。” 沈蔷把沈天心拉到一旁,李准也识趣地走到了花州子身旁。 花州子问道:“你和你的那位妻子,感情如何?” 李准讶异地说道:“伯母,蔷姊姊都告诉您了?我对莎莎的感情,与对蔷姊姊的无异。” 花州子说道:“傻孩子,你哪怕说你喜欢莎莎更多一些,伯母也能感受到你的坦诚。感情之事,哪有端得那么平的?” 李准点了点头,说道:“伯母说得原也不错,只是莎莎和蔷姊姊,都是极好的女孩,无论是谁,都是我高攀了。我实在说不出喜欢谁更多一些的话来。事实上,李准只是一个浅薄之人,倾心的相遇不过是因为绝美的容颜,但真心的相爱却又不止于容颜,更多的还在于缘分二字。要说容颜,她们梓州五姝,个个都有倾城之色,尤其蔷姊姊、依依嫂嫂、还有褚鹤阿姊这三人,单论容颜都是绝好。其中,白依依与我私交甚好,常有交集却并无半点暧昧之情,我看她第一眼就觉得她与我一个大哥般配,后面她也确实成为了我的嫂嫂;而褚鹤,则是莎莎最好的朋友,说句不太合宜的话就是,假如我对她有半分好感,莎莎都会主张让我纳她为妾的那种。但我与褚鹤,也全然没有男女之情,甚至连私交都算不上。唯独蔷姊姊,从相识以来,便感觉念念不忘,缘分不断。” 花州子说道:“蔷儿她们几个女娃娃不知天高地厚整了一个梓州五姝,对外号称梓州五俊,几个人我都认识,确实都很好看,尤其你说到名字的三个,但我觉得还是我蔷儿最好看。” 李准笑道:“哈哈,想不到伯母这样淡泊的人,也要争一个之最,真是有趣。我倒是觉得,容颜之争,犹如文学评比,很难评说谁是第一。哪怕是杨贵妃,也未准就是最好看的那个,不过是最受宠爱罢了。加上宠爱和情感,那蔷姊姊在我心中自然是第一。在我尹大哥心中肯定就是白依依第一啦。” 花州子笑道:“蔷儿夸你聪明绝顶,伯母看你呆得很,女人跟你提要求了,你照做便是,又不差你一个道理。” 李准也笑道:“伯母,是我画蛇添足了,蔷儿确是第一。” 花州子又问道:“与莎莎一起,也是第一吗?” 李准说道:“平分秋色。” 花州子笑道:“看来你确实很爱莎莎,便是哄一哄伯母也不肯啊,伯母也不为难你了。只不过,伯母这关好过,你沈伯伯对蔷儿可溺爱得很,他是还不知道你有一个妻子,若是知道了,我可不敢保证他会同意。” 李准忙道:“伯母,您帮帮我呗。” 花州子淡淡地说道:“这我可帮不了。哪有做母亲的帮外人的道理,蔷儿又不愁嫁。” 李准急道:“都是一家人,怎么是外人嘛?伯母人美心善,气质如兰,不争不鸣,自有暗香。您不帮我的话,伯父生气了要收拾我,我可怎么办?要是我孤身一人回去,莎莎、我娘,都不会轻饶了我的。” 花州子觉得有趣,笑道:“你这少年令主,怎么像个孩子?满嘴的好话来哄人,方才哄得你沈伯伯满心欢喜,这会儿又来哄我了。” 话音刚落,沈天心怒吼着冲过来,隔着老远就骂道:“好你个臭小子,年纪轻轻的,就想着要享齐人之福,已经有家室了,还敢来我沈家提亲!这不分明是要我蔷儿作妾嘛?” 沈蔷跟在身后,解释道:“不是的,他们家都已经说了,都是正妻。再者说,这么多年,我就只喜欢李准一人,爹爹难道是想我一辈子孑然一身吗?” 花州子赶忙迎上前去,握住沈蔷的手,说道:“乖女儿,净说胡话,孑然一身,以后谁照顾你啊?” 沈天心没管他们母女,径直往李准方向追去。叫骂道:“臭小子,别跑!竟敢要我蔷儿作妾,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让你爬着出梓州!” 李准施展轻功,左躲右闪,又不能出飞刀攻击,恐失手伤人;又不好把沈天心甩开太远,坏了他的面子。一边还高声叫道:“伯母,蔷姊姊,沈伯伯要揍我,你们帮帮我啊!” 花州子暗自好笑,竟然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叫道:“沈哥,别轻饶了他。” 沈蔷自然知道沈天心绝不是李准的对手,喊道:“李准,你看着点,不许伤了我爹。” 李准应道:“现在是他要伤了我啊,再说啦,你爹不也就是我爹嘛!” 沈天心骂道:“胡说八道,谁是你爹啦?你个色胆包天的臭小子,小小年纪学人纳妾,休想娶我女儿。” 沈蔷说道:“爹,你别追啦,你打不过他的。不是他想娶,是女儿想嫁,您为什么就不肯祝福我呢?” 沈天心怒道:“那就更不行了!我蔷儿天仙一样的人物,从来都是别人登门求亲,哪轮得到臭小子挑挑拣拣?” 花州子凑到沈蔷耳边轻轻说道:“傻女儿,你爹好面子,你这么说,他更不同意了。娘最了解他了,他这是舍不得你,想闹一闹呢。” 李准心中也是叫苦不迭,想着早知道就让尹大哥来提这事好了,自己真处理不了这种情况。正自烦恼时候,忽闻管家来报,提点刑狱公事家的三公子又来了。 花州子眉头一皱,说道:“这个苟言蹊,怎么死缠烂打的?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嘛,我不同意!” 李准见沈天心终于不追了,趁机跑到沈蔷身边站定,小声说道:“这人怎么了,娘怎么骂他狗东西?” 沈蔷扑哧笑出声来,说道:“什么狗东西,是苟言蹊,姓苟,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言蹊。不过,也没说错,这人是很讨厌的。” 沈天心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只对花州子说道:“来得正好。苟公子好歹未曾娶妻,也是名门之后,文采风流也是上等,与蔷儿也称得上般配,总好过这个年纪轻轻就要纳妾的臭小子。” 花州子说道:“沈哥,你这话说得也不对了。要么就接纳,要么就杜绝,与年纪有什么关系?” 沈蔷也不屑一顾地说道:“什么名门之后,分明就是一个纨绔子弟。文采不见得多好,风流倒是一点不假。” “沈姑娘,背后说人,可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哦。不过,本公子素来胸怀坦荡,一点误会全然不会放在心上。等你嫁到我苟府中来,自然会对我有更准确的认识。” 一个二十五六岁、锦衣华服的高个男子摇着折扇推门而入。这人剑眉星目,倒是颇为俊秀,只是面色萎黄,略失神采,眼窝深陷,似有病态。 沈蔷冷哼一声,说道:“谁要去你的狗窝?一副短命鬼相,跟病入膏肓似的。” 沈天心责怪道:“蔷儿,苟公子是贵客,不得无礼。” 苟言蹊笑道:“沈大侠,无妨。沈姑娘所言,也不无道理。小生虽尚无性命之虞,但也确实病了多年,当初家父张罗我的婚事也确有冲喜的意思。但自从我见到沈姑娘之后,心态就完全变了,我不敢再有任何亵渎的念头,只想真心实意地与沈姑娘结为连理,共度一生。” 花州子连忙摆手,说道:“苟公子,快别说了。别怪我说得直白,要说你也称得上一表人才,家世也好,能文能武的。但你是家中老幺,你大哥二哥与我和蔷儿她爹年纪相仿,你爹年纪比我爹还大几岁,这样的亲家,我实在是不能接受。再者说,你这身体,我也不敢把蔷儿托付给你。” 苟言蹊摇了摇纸扇,正待开口,但是一口气岔到,猛地咳了起来。身边小厮见状,连忙轻拍他后背帮忙顺气。 苟言蹊缓过气来,说道:“花姨,您想说我是庶出,何必说得那么委婉?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家母虽是妾室,却在堂上话事,地位尊崇,备受敬爱,我不觉得有任何卑微之处。至于我的身体,大夫都说可以康复,娶妻纳妾,都不耽误。” 沈天心上前一步,瞪大眼睛问道:“怎么?你也有纳妾的打算?” 苟言蹊说道:“那是自然。我们苟家向来人丁不旺,祖上也没什么大人物,好不容易到我爹这一代有了改观,他掌管一方刑狱,总算是光耀门楣。两位家兄也都是三妻四妾,儿女满堂,我自然不能落后。但是,有一点我敢保证,无论将来我有几个妻妾,正妻也只有沈姑娘一人。” 沈天心闻言大怒,说道:“滚滚滚,病秧子一个,想得还挺美。” 他脾气一上来,也顾不上苟言蹊的身份、家世,直接把他推出门去。 第57章 神尼气魄冲霄汉 回来的路上,尹歌笑不想打扰打扰这对金童玉女,带着白依依一起骑马走了。李准和沈蔷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虽然他们往后可以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独处,但这段回程之路,显然更加弥足珍贵。 车夫是个聋哑汉子,李准有记忆以来,他就长这个样子,十几年过去,似乎还是没变。大大的鼻子,厚厚的嘴唇,头顶有些微秃,两只眼睛的眼角都布满深深的沟壑,一笑起来就看不清楚眼睛在哪里了。因为他不会说话,也不认识字,人们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肯定不是原来在李家寨的人,又手长脚长的,大家都管他叫大个子。在这个家家户户都姓李的李家寨,他也算是难得一个看着李准长大的外姓人啦。 大个子是一个憨厚老实靠得住的人,为人也非常仗义,李岱作为寨主,对他也很重视,在生活上给予他帮助之余,偶尔也指点他一些防身的武功。大个子身强体壮,力大如牛,稍加训练,寻常的江湖人士还未必是他的对手。 当然,大个子并不与人争强斗狠,他在李家寨时间久了,已经成为了李家寨很重要的一部分,以至于家家户户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人赶车的,都会叫上大个子。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是大家都习以为常,并把这当成是一种重视和礼节。李岱,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叫上大个子一起的。 李准见尹歌笑和白依依往岔路跑马走了,笑道:“尹大哥骑的马肯定还很年轻。” 沈蔷问道:“你还会相马?” 李准摇了摇头,说道:“不会,但是老马识途嘛,尹大哥跑错路了,那哪是来时的路嘛!” 沈蔷莞尔笑道:“人家只是和依依妹妹去独自欣赏美景去啦,就你这榆木脑袋。” 李准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这样,蔷姊姊,那他们这算不算故意给我们制造独处的机会啊?” 沈蔷羞道:“你才知道啊?” 李准说道:“既然这样,你亲我一下。” 沈蔷把头扭到一边,说道:“讨厌,这在车上,还有别人呢?” 李准笑道:“你说大个子叔叔啊,他听不到的,不用害羞。囚天岛上到处都是眼睛,另外四个美人就在不远处,你以为万无一失的藏身之处未必别人就一定看不到。那时候你都敢,怎么现在反而不敢了?” 沈蔷骂道:“臭李准,不许你提我那时候的糗事。还有,原来你早跟歌笑他们说好了,还装作后知后觉的样子。” 李准笑道:“哪有嘛,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沈蔷假装生气地说道:“就是的!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就想找这么个机会啦?” 李准点了点头,说道:“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而且爹娘都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了。这样天仙一样的姑娘就坐在我身边,叫我怎能不动心嘛?” 沈蔷不女扮男装时的容颜被男人看到,类似这样夸她美貌的赞美之词早已听得多了,但平素听到她只会觉得厌恶,唯独听李准这么说,她才觉得欣喜万分。怯怯地问道:“李准,我也算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啦,但在你面前,却时常会显得卑微。我一直都觉得是我喜欢你,却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能跟我说说吗?” 李准说道:“也许是那时候去摘你帽子发现你是女儿身,也许是那晚朦胧的月下咱们因名字而引发的讨论,也许是囚天岛上一吻定情,也许是张大夫家里的那场对话……我也说不清了,可能真像你说得那样,心也随缘,爱也随缘。” 沈蔷点了点头,说道:“可能是吧。在张大夫家里,我一丝不挂,就靠一条被子包着,你都没有任何不妥的行为。哪像现在这样,一得暇就要欺负我。” 李准说道:“君子有情,止乎于礼。更何况,那时候你刚病了一场,我心疼得不行,哪还记得这些。” 沈蔷轻轻说道:“那时候,你如果亲我一下,兴许我立马就好了。” 李准笑道:“你这么说,我真是羞愧难当,以前欠下的,得赶紧找回来。” 说着就向沈蔷靠过去,沈蔷有心想躲,可这么小的空间又能躲到哪里去。刚往旁边挪一点点,就已经被李准给亲上了。沈蔷伸手轻轻捶了李准几下,也便甜甜地笑了。 突然,马车停下。 沈蔷暗道不好,这李准也太“坏”了,故意编出一个聋哑的大个子来骗自己,肯定是车里的动静给外面听到了。 李准警觉地问道:“是谁?” 一个好听的女声答道:“活死人无因。” 李准手捻金钩,却不知道外面是敌是友。但想到如果是敌的话,对方肯定也直接打进来了,而且大个子肯定不会按兵不动的。对了,大个子怎么一点响动都没有? 李准示意沈蔷待在车里别动,自己一掠而出,回身看一眼大个子,一动不动坐在座位上,似乎已经着了道。对面站着的,竟是一个清秀美丽的尼姑。 一般来说,人们很难用清秀、美丽这样的词汇来描述一个尼姑——这样会显得有些亵渎。但面对眼前这个女子,却只能这样子说,因为相比她的尼姑打扮而言,容颜显然是更出众的。 李准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无因师太?” 对方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自己的庵门,就是一个活死人罢了。现在叫无因,无根无由,无处求因。以前也叫吴茵,口天吴,芳草茵茵的茵。” 李准说道:“好名字!那我就叫您吴前辈吧。” 无因说道:“将死之人,且随你吧。车里的姑娘呢,怎么还不出来?” 沈蔷跳了出来,说道:“我在这里,休想对李准不利!” 李准急道:“你出来干嘛?不是让你在车里吗?” 沈蔷说道:“人家要杀我们,我在车里躲得过吗?要死我也跟你死在一块。” 李准说道:“谁要杀我们了,无因前辈这么好看,慈眉善目的,怎么可能杀人呢?她是逗我玩呢。” 沈蔷苦笑道:“你魔怔了吧。长得好看,跟杀不杀人,有什么关系?” 无因打量着眼前的这对情侣,说道:“临死了,也不忘对老身说几句好话,真不枉是个风流少年,也难怪我家囡囡这么死心塌地地对你;这姑娘模样是俊,却也不见得比我家囡囡好看,只是可惜,年纪轻轻就要随这个臭小子同赴黄泉了。” 李准在心里不断回想,不觉得有哪家姑娘与自己有过纠葛啊。叶莎肯定不可能,宣一鹭的几个姆妈自己都见过;刚成为囚天令主的时候,确有几个武林世家找到李岱,但都被李岱给回绝了,李准那时候还没回到家,连面都没见过。 沈蔷说道:“臭李准,你又在哪里欠下风流债了?你发什么呆啊?” 李准急忙辩道:“没有啊。我还奇怪呢!” 无因怒道:“还敢说没有,那我囡囡的肚子是怎么回事?” 李准问道:“宣一鹭是您女儿?不对啊,她的几个姆妈我都见过。” 沈蔷怒道:“宣一鹭是谁?” 李准说道:“这个我日后再跟你解释。” 无因说道:“不错,一鹭就是我囡囡,你最好现在就跟这位姑娘讲清楚,因为你没有日后了。” 沈蔷说道:“我现在就想听你说。” “蔷姊姊,你先让我跟这位无因前辈搞清楚好吗?”李准一边安抚沈蔷情绪,一边对无因说道,“前辈,您究竟是何人?” 无因说道:“她是我囡囡,我当然是她姆妈。” 李准问道:“既是如此,您可知一鹭的阿爹叫什么名字?” 无因说道:“你这臭小子,我只认识一鹭和老幺伯伯,为何还要认识一鹭的阿爹?” 李准不禁哑然失笑,说道:“您肯定不是宣一鹭的姆妈。” 沈蔷也说道:“前辈,你既是人家的母亲,怎么连人家的爹是谁也不知道?” 无因说道:“我是一鹭不久前新认的姆妈,不知道她阿爹的名字不是很正常嘛。” 李准问道:“不久前?您见到一鹭和老幺爷爷了?他们真的来永安了嘛?看来我的感觉没错,我就感到她到之往阁附近了!” 无因说道:“不错,你的之往门开馆当天,囡囡跟她老幺爷爷一起不远千里来看你,却只是远远看着,没跟你见面。五个多月身孕啊,你个没良心的。” 李准叹道:“难为她了。若是一鹭让您来杀我,那我只能领受。” 无因说道:“是我自己要杀你,跟一鹭无关。我就见不得你们男人见一个爱一个,后宫佳丽、三妻四妾。原本我只是去檀林看一看你是什么样的人,却不想我到的时候,你已经前往梓州提亲了,那我如何能忍!” 李准忙道:“檀林,那莎莎她……” 无因说道:“放心,我只是个活死人,却不会乱杀人。那个叶莎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俩早有婚约在前,她是无辜的,我不会杀她。” 李准长舒了一口气,说道:“那还好。” 无因说道:“可是你见异思迁,有了叶莎和我囡囡,还要纳这个狐狸精作妾。你们两个都该死!” 沈蔷有些委屈,说道:“我,我不是……” 无因怒道:“住口,带着姊妹一起过来逼婚,勾引有妇之夫,还说自己不是狐狸精?” 沈蔷摇头说道:“不是的,我是想说,我不是妾。” 无因听了莞尔一笑,说道:“哈哈,真有趣,李准小子最早有婚约的是叶莎,最先有夫妻之实、也最先有孩子的是我家囡囡,无论从谁那里论,你都是作妾的命!” 李准说道:“不,她确实不是妾。遇到一鹭之前,我与莎莎已有了婚约,对蔷姊姊也早已心生爱慕。千错万错是我李准的错,老幺爷爷把我骗去了江宁,想要强留我为赘婿,我不同意。一鹭求我,说只想要个孩子,我没有把持住,这是我的错,与蔷姊姊无关。莎莎、蔷姊姊、包括一鹭姊姊,三个神仙一样的人儿,我哪个都配不上,更不用说纳她们作妾了。莎莎身体有些不适,提出让我也娶了蔷姊姊的建议,却不是纳妾。” 沈蔷说道:“李准,你……还真有一位宣姑娘,你竟然还跟她有了孩子。为什么这个事你事先没跟我说?” 李准说道:“这事莎莎他们都知道,之前依依、褚鹤她们几位在身边,我觉得此事事关一鹭的名声,就没跟你提,想着等回去了再跟你提的。一鹭一个姑娘家,我担心她被人说是未婚生子,就扮成一个出征将军的模样与她成婚。她也说了,此生不再与我相见,既然如此,我实在不忍心见她名誉受损,所以从来没有提及。” 沈蔷有些意外,又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情况。支支吾吾说道:“你是不是也很喜欢这个宣姑娘?否则,以你的武功,我不信你会遭人胁迫。” 李准点了点头,说道:“她也很美很善良,干净得纤尘不染,当我跟她独处之时,我脑袋都空了。就跟和你独处的时候一样的感觉……” 无因说道:“好了,现在事情也说清了,姑娘,你也不会死得糊里糊涂了。我这就送你俩上路!” 李准把沈蔷护在身后,说道:“且慢!前辈可以无声无息杀死大个子,必定武艺高强。但既然杀我不是一鹭的意思,我便不能束手待毙。您想杀我们,就要掂量掂量有没有这样的实力!” 无因笑道:“乳臭未干的小孩,好大的口气!” 说着,拂尘一甩,激得李准举手一挡,几只银针便朝李准打来,竟然也是一个暗器高手。李准本欲飞刀格挡的,但是又怕不小心伤了对方,还是待银针迫近,甩袖一扇打落在地。 无因自视她的银针又细又快,但是她忽略了李准的飞刀造诣和无与伦比的眼力。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看清各种飞刀、暗器的来势。除非对方内力远高于他,又或者是暗中偷袭,否则基本不可能伤了他。 无因见银针被挡去,心中惊讶,又捻一把针,就要出手。 李准说道:“前辈,如果是暗器手段的话,我自信您伤不了我。我也不忍心伤您性命,还是停手吧。” 无因自然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叹了口气,问道:“你既知我想杀你,为何不肯对我出手?” 李准说道:“无论如何,前辈都是为一鹭而来,说明您心里疼她,那我自然不能对您出手。当然,纵然前辈与一鹭无关,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我也绝不忍心让这样的花容陨落。话说回来,前辈这样清丽脱俗的美貌,又怎么可能是大奸大恶之人呢!” 无因苦笑道:“罢了,罢了,你一个毛头小子,尚且知道怜香惜玉。他一个王爷,我为他生了郡主,他死了居然还要我殉葬……” 第58章 红尘往事早如烟 李准、沈蔷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尼姑打扮的少妇,竟然是一个王妃,一个被要求殉葬却意外生还的王妃。 这样的结果,荒诞却又合理。荒诞在于,他们都是普通的江湖人,平时像李准也就是能见到几个地方官,沈蔷最多不过是有官宦子弟曾经来提亲过,谁能想到竟然还能见到一个王妃,而且还是一个活死人王妃。而合理之处在于,她的气质实在太好了,感觉她就算是把一个空的防洪沙袋披在身上也一样光彩照人,若不是出自帝王家,还真养不出这样的一身傲寒之气。 无因本来挟杀意而来,如今自知并非李准敌手,眼神中的那种杀气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幽怨。 李准问道:“前辈,我能不能不叫你前辈啊?” 无因杀气尽褪,忽然觉得李准是个挺有意思的小孩。听他这么问,忍不住笑着说道:“你这个话说得怎么那么奇怪啊?你想叫我什么?” 李准说道:“叫前辈,总感觉会把您叫老了。实际上,你看着可年轻了,也就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我都想叫你姊姊啦。当然,这肯定是不行的,你是一鹭的姆妈嘛。我叫你神仙姑姑怎么样?” 无因笑道:“你还真是爱哄人开心,我都已经四十岁了,哪还有二十五六岁的容颜啊!随你吧,反正我们平时也见不到。” 李准说道:“怎么会?不信您问蔷姊姊,您看着哪像个年过三旬的人啊,真的就跟二十五六的没两样。” 沈蔷心里记挂着宣一鹭的事情,哪里还在意关于无因年纪的事。心不在焉地说道:“对对对,李准说得都对。” 无因笑道:“沈蔷姑娘,好生记仇。老身我本来是要来杀你们的,现在也跟小李准姑侄相称了,你还有啥放不下的?” 沈蔷说道:“王妃,我不管宣姑娘是否与您的郡主年龄相仿,也不知道你对她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对于我来说,我早早地就跟李准相识,并且互有好感,我不是什么后来者,不是什么狐狸精,也没有作妾。” 无因忽然觉得这姑娘挺可爱的,笑着说道:“好好好,是姑姑说坏了,惹得侄媳妇生气了。当然不是狐狸精啦,哪有这么明艳可人的狐狸精嘛!过来,来姑姑好好看看你。” 她是一个死过一回的人,十来年时间里一直都是独来独往,所以性格很是乖张多变、喜怒无常。原先还气势汹汹的,现在竟然主动和沈蔷示好了起来。 沈蔷向来有些孤傲,向来只跟她认可的朋友有话聊,但是能入她眼的朋友很少,所以很多不熟悉的人都有些害怕和她相处。但不知什么原因,面对无因,她却孤傲不起来了。虽然心中仍然有气,但听了无因的话却不自觉走到她身旁。 无因伸出两只葱根一般的手指从沈蔷的脸颊滑过,不由地赞道:“真好看。便宜了李准那小子了。” 第59章 心有暗鬼恐受害 明州富庶,但这段时间城中突然多了很多的乞丐。黄无施也觉得奇怪,这些乞丐既不隶属于丐帮,也不是他豢养的那一批爪牙,他们行动非常隐秘,口风也特别的紧。黄无施找了几波人去跟踪,结果都无功而返。还派了一些人去套近乎,结果也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事实上,这些乞丐只不过突然来到了明州而已,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黄无施就是会因此感到心悸。他总是感觉,这些乞丐是冲着他来的。 但是,无论是他自己的爪牙,还是季言堂的人,都没有找到实质的蛛丝马迹来佐证他的猜测。甚至包括孙雅走马帮的弟兄也暗中帮忙查了,同样也是一无所获。 朱仓余取笑道:“若是你仍然觉得不放心的话,就见一个杀一个好了。这世道,你杀一个好人或是杀一个坏人,都有可能吃了官司或者惹上麻烦,唯独没人会去在意一个乞丐的生死。不管是敲山震虎,还是杀鸡儆猴,至少可以把对方的真实目的给打出来。” 孙雅反对道:“就怕既不是敲山震虎,也不是杀鸡儆猴,而是打草惊蛇。现在这些人在明面上,虽然跟踪不易,但是他们总有犯错的时候,我们还是有很多机会可以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的,一旦找到了,事情也就好办了。但如果贸然行动,迫使他们转入暗处,我们反而更被动。” 黄无施说道:“孙帮主言之有理。” 朱仓余笑道:“会不会是你自己想太多了,杯弓蛇影,兴许只是一些寻常的乞丐呢。” 黄无施说道:“朱大哥别说笑了,真实的危险迫近,我肯定有感觉的。我十分笃定,这些人绝对是冲我来的。” 孙雅也忍不住问道:“黄掌门,你做出这个判断的依据是什么?最近你也没帮我们杀人啊,不都延后了吗?难不成你自己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黄无施摇头说道:“那却没有。我能有什么秘密嘛!说白了还是因为有些人对我有敌意。比如柯谩、蒋错、李准、贾连铠、邓定川、包文武、吉哲等人,都是对我心怀芥蒂之人。” 孙雅说道:“只是你说的这些人,却不像是组织一群乞丐来暗害你的人。” 黄无施说道:“那谁说得准,人心隔肚皮。每个人都戴着伪装的面具,谁知道面具背后是一副怎样的嘴脸!” 朱仓余阴沉着脸,轻咳一声。说道:“黄兄弟,你几次三番暗讽我,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黄无施自知失言,连忙道歉,说道:“朱大哥见谅。是我太紧张了,导致口不择言。我怎么会暗讽你呢?我是当真跟这些人都打过招呼,真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孙雅说道:“若以普通人的视角来看,我们应该更加遭人唾弃。尤其是黄掌门你,你所做的一些勾当,恐怕都不敢与人实言吧!” 黄无施被她戳中软肋,干笑了几声,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些必要的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嘛。孙帮主何必过于介怀,把自己置于不堪的境地?” 孙雅说道:“非也。我说的是以寻常人的眼光来看待的话,我们也是坏人。那是因为大多数普通人都缺乏准确的判断和更高的眼界。创建祖师所追求的,岂是那些凡夫俗子所能领会?黄教主作为天来客最好的朋友之一,理应为此而感到骄傲!” 黄无施无奈说道:“可我并不知道你们天来客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愿闻其详。” 朱仓余正欲开口,孙雅使了个眼色,说道:“这个目前不方便细说,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黄无施摊了摊手,说道:“不打紧,既然有难言之隐,我自然不会追问,只需要知道你们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可以了。而且,我此处来的目的,也不是打听你们天来客的秘密,而是想请求孙帮主多派一些人马,在明州及周边好好打听一下那些新来的乞丐的来路——这才是我最关心的。” 孙雅点头说道:“黄掌门的要求,我们不敢不从。查我们肯定会帮忙查,至于加派人手,却也无济于事,明州本来也不大,一味地加人并没有什么意义。而如果短时间内查不出来,你急也没用。这种事情,欲速则不达。实在不行的话,就抓几个人回来,在极短的时间内给他们上酷刑,逼问他们的真实目的。相同的问题把顺序打乱,看他们各自是怎么说的。一旦有人的回答与其他人的完全不同,则杀之。否则,如果意思相同,但说话内容各有差异,则基本就是实情;若大家对答如流,而且内容基本相同,则十有八九属于事先串供。” 黄无施想了想,说道:“这确是一个好方法,我们可以依此法而施行!” 孙雅说道:“没那么简单,我们得先理清楚要问的是哪些问题,也要安排得力干将,一一盯着,确保同时动手,不给他们逃跑或串供的机会。” 黄无施点头说道:“这些还是你们有经验,我听你们的。” 可还没等他们的计划开始施行,明州城,乃至整个江南武林,忽然发生一件关于黄无施的大事。几乎是一夜之间,城内城外,大街小巷,都在传一些关于他的丑闻。 第60章 武有倚仗更张扬 走马帮里,韩娜、孙雅、朱仓余、黄无施四人坐在厅上,很显然,这是囚天争锋前他们的最后一次会面了。 韩娜见黄无施无精打采,显然这些天明州城传得沸沸扬扬的的流言对他的影响不小。但此时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注,不应该被这些蜚短流长的事情绊住了脚步。便即对他说道:“无施,去年我们初次与师岛主合作,所以没能安排太多,今年的条件对你来说空前的好,你理当用所有的时间为争锋做准备,切莫受到外界的打扰。” 黄无施苦叹一声,说道:“李岱、李准,父子二人实在是太过歹毒,今年李准不参加囚天争锋,便不想让我好过,居然造我母亲的谣,是可忍,孰不可忍?” 韩娜说道:“我也知道这很难以忍受,但是大局为重。你若能如愿夺得金令,再不济拿到银令,对于你、对于我们天来客,都是极大的利好。” 孙雅也说道:“对啊。流言这种东西,你自己不在意,外人传个一段时间,自然就淡去了。但金令,却是永恒的荣耀。” 黄无施看了看孙雅,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孙帮主,事情没有发生在你身上,你当然可以什么都云淡风轻,我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就是我的一切,我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别人对我母亲这般诋毁!尤其是李准这种小人,为了打压我,居然如此不择手段!” 朱仓余自从毁容之后,在韩娜面前彻底没了原有的地位。如今,也就是跟孙雅一起的时候,还能恃宠而骄,耀武扬威一番。但凡韩娜来的时候,他要么就是躲在房中,要么就是缩在角落,一般很少出声。如今听了黄无施的话,忍不住说道:“黄兄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黄无施说道:“什么话,朱大哥但说无妨。” 朱仓余说道:“恕我直言,以季言堂的实力,如果实打实地竞争,决然到不了火岩塔。李准不可能知道我们暗中帮你的事情,他也没理由为一个实际上并不在意的对手,出此下策。而且,在此之前,他已经是最年轻的少年令主啦!如果真是他,一旦这些乞丐有一个被抓住,事情败露了,对他来说更加得不偿失,我不觉得他有理由来暗害你。” 黄无施闻言大怒,气道:“朱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不是为了干扰我夺金令,他与我也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会没理由加害于我。” 朱仓余说道:“所谓的不共戴天之仇,恐怕还是你恨他入骨,他对你不屑一顾吧!如果他真的恨你,且不说他的结义兄弟和几个好友,多有当世绝顶高手存在,便是他自己的飞刀,你也招架不住。” 黄无施跳脚骂道:“你在胡说什么?他才十五岁,我已经十八岁了,三年饭不可能白吃的。再说,我的武功是实打实跟野兽搏命练出来的,他那点躲在远处放暗器的伎俩如何跟我比?” 朱仓余笑道:“如果年纪越大实力就越强的话,你们季言堂的第一高手,岂不就成了季义翁啦?” 黄无施怒道:“你……” 韩娜说道:“好啦!仓余少说两句,无施也不要介意。我倒觉得仓余说的,有几分道理。我也觉得应该不是李准在针对你,会不会是他风头正劲,你心有不甘,自己想多了?” 黄无施当然不能跟他们明说“有关他身世的秘密,黄洛真只和李岱说起过,其余知道的全都不是江湖中人”,说了就相当于变相承认了自己身世难堪的事实。只好说道:“我黄无施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善人,但也很少与人结仇,对我有成见的,无非就是李准、蒋错、柯谩几个人而已,另两人我承认自己绝不是对手,也就李准是最有可能的。” 韩娜说道:“不要纠结这些了,毕竟只是些没有证据的臆测而已,即便猜对了,你现在也拿他没有办法,万一猜错了,就只会白白浪费了精力。” 黄无施仍不死心,喃喃道:“可他们诋毁的是我母亲!” 孙雅直截了当地说:“黄掌门,你就直说要我们做什么,才能让你满意吧!” 韩娜说道:“小雅,你怎么能这样跟无施说话!” 没想到,这次黄无施却并未觉得生气,而是说道:“除非给我一本更高等级的武功秘籍!” 孙雅错愕道:“你也太敢张嘴了,之前的几本,当是我们赊给你的,你都还没还帐呢,怎么还敢要秘籍?要知道,天来客向来没有赊账的规矩的,娜姐肯为你破例,已经是顶着很大的压力了。” 韩娜摆了摆手,说道:“罢了。原先提前给你的,到了囚天岛上你找机会还了。至于你要的更高等级的秘籍,我身上刚好有一本,这却不是天来客给你的,而是我私人赠予的。若评等级,少说也有丁等,有可能能到丙等。” 孙雅忙道:“还不快谢谢娜姐。就算是丁等,已是我们天来客可以给出的最高级别的了,若是能接近丙等,则相当于是顶尖门派的掌门的武功了。” 黄无施心中狂喜,却还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我还以为是甲等的呢!” 韩娜笑道:“越是高深的武功,越不在于秘籍本身,而在于习武者的天赋使然。就像柯谩,仙来胡帮主吴迅飞的武功应该也只介乎乙等与丙等之间,而同样的武功由柯谩使出来则已不止甲等了。李准的武功,有部分也是柯谩教的,只是两者的风格各异,使将出来又是另一种境界。” 原本还有些狂喜的黄无施,听闻此言,瞬间就有些气馁,说道:“还不如李准啊,那有什么意义?” 韩娜说道:“不是的,到这层次的秘籍,更看重个人的修为,悟性和修为越高,越能突破等级的界限。你拿回去,好好研习,自然会有收获的。” 黄无施问道:“这是什么武功?当真能练到很高的境界?” 韩娜说道:“其实你的铁槊,大巧若拙,论及威力,已经是不可小觑了,但是实战表现却不尽人意,就是因为你的步法稀松所致。我的这本《八步赶蝉》秘籍,正是一套顶尖的步法,配合你的铁槊,实乃绝配!” 黄无施喜道:“当真?那真是如虎添翼了!只不知这个步法,要多久才能练好?” 韩娜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关心这个。这套武功,非常神奇,从前往后练,可以日臻纯熟,但是需要夜以继日,二十年方能大成;从后往前练,则是速成之法,旬月便能练就,虽不如正练几十年那般浑厚,却也可以快速跻身高手行列。如今时间不多,你先按速成的练,取得令牌之后,再正练不迟。” 如此一说,正中黄无施之下怀,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漫长的等待,可以速成,岂不妙哉!当迫不及待地向韩娜要了那本《八步赶蝉》,美滋滋地离了走马帮去了,至于流言之事,也早已抛诸脑后。 孙雅看着他出了房门,笑着说道:“娜姐,这人也真是的,刚才还把母亲挂在嘴边,突然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韩娜淡淡地说道:“那也没什么的,这样的人,更能为我所用。你们私下里多多查一下,帮他找出造谣之人。” 孙雅应道:“是,娜姐。” 朱仓余说道:“也未准就是谣言,平日里谈及身世,黄兄弟总是三缄其口,兴许……” 韩娜打断道:“这不重要,事情的关键不在于是不是有人造谣,而是我们需要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朱仓余不敢再言,孙雅接过话道:“这样的人,会不会反噬我们?” 韩娜摇了摇头,问道:“你见过咬主人的狗吗?” 那边厢,黄无施回到季府,见季可言和季康尚未就寝,仍在床上嬉戏。便上前说道:“康儿,爬一个给爹瞧瞧。” 季可言把季康抱起,问道:“这么晚回来,又上哪儿逍遥快活去了?” 黄无施欲上前去搂季可言的腰,却被她躲过。便即说道:“你还记得走马帮吗?原来魏大哥是那的帮主,后来主动把帮主之位让出去了,来了我们季言堂。新帮主与我关系不错,我正是从走马帮回来呢!” 季可言眉毛一扬,说道:“我可听说走马帮的新帮主是个二十六七岁的美人儿,恭喜你啊,又找到新欢了。” 黄无施苦笑道:“瞧你说的,那是我嫂子,跟她一起的是我结义大哥朱仓余。” 季可言说道:“叔嫂之间的故事,古来还听得少吗?” 黄无施急道:“可言,你这人……怎么感觉有了康儿之后,你整个人都变得刻薄了许多!” 季可言怒道:“你们黄家的家风素来如此,别把屎盆子往我儿子脑袋上扣!” 季可言声音一大,季康受了惊吓,“哇”一声哭了出来。黄无施想要上前安抚,被季可言推到一旁。无奈言道:“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是仇人中伤,你怎么能信?还有,康儿不也是我的儿子嘛!” 季可言笑道:“笑话,我季家怎么说也是明州城的大户,岂能轻信一些流言?没有真凭实据,我可不会胡乱猜测。” 黄无施心中一凛,想到:莫不是她们婆媳之间,日夜相处,黄洛真感怀身世,把实情都和盘托出了? 面上却强装镇定,笑着问道:“可言,你说什么呢?” 季可言说道:“这段时间,我看娘与府上新来的管家走得很近,怕是已有了私情。我没有声张,只让管家回乡去一段时间,就看娘这几天魂不守舍的,也印证了我的猜测。” 黄无施闻言一振,虽然不曾和母亲对质过,但凭他自己的了解,想来此事非虚。支支吾吾说道:“我打小没了父亲,十多年来,母亲一直独自一人把我带大,并未再嫁。如今咱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母亲年纪也不大,再往前走一步,也是无可厚非的嘛。” 季可言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理解,所以只是把管家支开了,并没有追究此事。可你要知道,管家是有妻室的人啊!难道我堂堂季家大小姐的婆婆,要给自己府上的管家作妾?” 黄无施哑口无言,急得不断地搓手,额头的豆大的汗珠不断地滑落。 季可言接着说道:“这事情,你私下里给我解决好了,管家我自会换一个,我的要求很简单,既然你们母子住在我们季家,就不要做什么侮辱我季家门楣的事情!” 黄无施点头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事情,我自然会解决好。康儿让我抱一下吧?” 季可言说道:“不用了,差不多也要喂奶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去吧。走马帮你可以接着去,但切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黄无施唯唯诺诺退出房间,本来想着今天高兴,借着喜气讨好一下季可言的,没想到竟然听闻了这么一件烦心之事。眼下也无心去看什么秘籍了,当务之急就是先把黄洛真的事情给解决了。 看黄洛真房里的蜡烛还亮着,便过去敲门,问道:“娘,你睡下了吗?” 黄洛真应道:“没有呢,有什么事,你进来说。” 黄无施推门进去,看黄洛真正在绣一件夹袄。笑着问道:“娘,这大热天的,怎么就做上袄子了?” 黄洛真说道:“给我大孙子绣的,早点开始绣,还能多做几件。” 黄无施说道:“这话也就我面前可以说,在爹和可言面前,可别说什么大孙子之类的话,康儿毕竟是姓季的。” 黄洛真叹气道:“娘知道。寄人篱下,我也是处处小心的。” 黄无施说道:“有的事,你自己觉得小心,人家却早已看出端倪了。” 黄洛真听他话里有话,问道:“无施,你想说什么?” 黄无施问道:“娘,你和府上新来的管家?” 黄洛真闻言,低下了头,幽幽叹息道:“怪不得,这些日子不见了他,是娘没用,拖累你了。” 黄无施说道:“娘,你若真想再嫁,找个好人家,爹他深明大义,肯定会支持的。还有,以后那些私密之事,比如关于我身世的秘密,切莫与任何人说起!近日,明州城中的传言,你可有耳闻?” 黄洛真不明所以,问道:“是什么事?我平日里很少出门,管家在的时候会跟我讲城中发生的事情,这些天他不是不在嘛,我就不知道了。” 黄无施说道:“城中在传,我是你不知道跟谁生下的野种……” 黄洛真惊道:“什么?” 黄无施恨恨地说道:“定是十多年前,你与李岱说起过这事。现在,李准对我颇有成见,定是他们父子找人把这事情散播出去,目的就是为了打击我!” 黄洛真如遭雷击,怔在原地。说道:“不可能的,恩公对我们母子恩重如山,他不是那样的人!” 第61章 拨云见日知真相 听到黄洛真还管李岱叫恩公,黄无施怒不可遏,吼道:“什么恩公,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当年不过是欺我们母子无知,用一点小恩小惠,赚了我们多年记他的好。其实,他所施予的,对他们檀林李氏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前年我去囚天岛,回来时没了盘缠,他身上银票多得是,却只给我几锭碎银。” 黄洛真说道:“这世上的有钱人那么多,肯帮助我们孤儿寡母的,又有几个呢?咱们受人恩惠,不能以恩情大小来论,更加不能恩将仇报。” 黄无施哪里听得进去,兀自说道:“我原也不想如此,但知道此事的江湖人,除了李岱父子,还能有谁?便是他人知晓,也是他们说出去的。” 黄洛真突然脸色大变,说道:“你说知道此事的江湖中人,难道是他?” 黄无施连忙问道:“谁?你还跟谁说起过?” “不会的,得龙不会这样对我的。”黄洛真摇头说道。 黄无施却如醍醐灌顶,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了,肯定是魏得龙。想当初,知道魏得龙与黄洛真的事情之后,黄无施怒火中烧,趁着魏得龙跪地求原谅之际,将其打成重伤,并挑断手筋脚筋、割掉舌头、剜去双目,急行半日,将他丢在了几百里外的一处郊外。回来后又谎称魏得龙已经离开,并且承诺从此不再踏足明州地界。黄无施对此言之凿凿,黄洛真自然也深信不疑。久而久之,黄无施自己也几乎相信了这个自己编造的谎言。而更主要的是,他也没想过魏得龙还能活着——当时他念及魏得龙对自己的恩情,虽然狠下毒手,却不想让对方直接死在自己手里,所以折磨得不成人样之后扔到了人烟稀少邻城的郊外。 黄无施不断地在心里怒骂自己糊涂,竟然忘了还有魏得龙这个“大仇人”。也为自己当初的那一丝丝怜悯感到遗憾和懊恼。知道结果之后再次回望,感觉一切是多么的显而易见,以魏得龙这种全身残疾的模样,实在是太适合做一个乞丐啦。 忽然,黄无施虎躯一震,季言堂和走马帮的弟兄都还在外面为这件事情奔波查访,若是被他们查出来此事乃是魏得龙所为。不但黄洛真与儿子的兄弟私通的丑事公诸于众,他黄无施对有恩于他的兄弟痛下狠手的事情也会被人发现。那么一来,自己就真的是身败名裂了。 一念及此,黄无施顾不上夜已深,也管不了季可言是否会误会,甚至都来不及跟黄洛真交代几句。腾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急匆匆地夺门而去。 孙雅和朱仓余刚刚一番亲热结束,汗都还没来得及擦,就听庄外有人大声敲门。下人正在房外回报门外之人是黄无施,黄无施早已按捺不住,闯了进来,来到孙雅的房门外。大声说道:“孙帮主,无施有事。” 孙雅都懒得起身穿衣,躺在床上说道:“黄掌门,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嘛?” 黄无施答非所问,说道:“斗胆问一句,里面陪着您的是韩潭主还是朱大哥?” 孙雅怒道:“你放肆!娜姐处理完你的事情,便马不停蹄奔赴囚天岛去了。你直说,究竟有什么事!” 黄无施说道:“关于流言之事,我回去之后已经全想明白了,不打算再查这种无聊之事了。您跟走马帮的弟兄们说一声,不用再查了,以免三人成虎,以讹传讹,都说我黄无施是个心胸狭隘之人。” 孙雅没好气地说道:“就为这事,值当你一派掌门大晚上的来敲我一个女人的房门吗?瓜田李下,多不方便!” 黄无施说道:“孙帮主切莫说笑,此事特别重要,还请千万重视。” 孙雅说道:“好。这本就是黄掌门自己的事,你既然不想再查,我们照办就是。明日一早,我便和手下的弟兄们说。” 黄无施说道:“请今晚就去说。” 孙雅觉得疑惑,问道:“事情就这么急吗?” 黄无施应道:“倒不是事情有多急,而是我这人向来是当日事当日毕,有件事情该当今天解决却没解决的,就会让我心心念念、以致夜不能寐。所以,离了你们这里,我还得去一趟季言堂。” 孙雅不想因为这点事情纠葛,便道:“阿婆,你拿了我的令牌,吩咐手下各大小头领,把外面在查此事的弟兄全部找回来,让他们别再查了。” 那下人应道:“是!帮主。” 黄无施闻言大喜,说道:“谢孙帮主成全!在下告辞了。” 待听得黄无施去得远了,孙雅方才说道:“仓余,你挑几个得力的下属,务必要彻查此事!” 朱仓余乍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一想,旋即明白孙雅此举的深意。以他黄无施的品性,如此着急忙慌地来找孙雅,必定是因为此事涉及到什么秘密。那么,查得越详细,黄无施的把柄也就更多地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第62章 远方高朋来相助 之往门的人已经很多,但除了李准、唐甫生、尹歌笑、卢不言四人之外,其余的多是平庸之徒,这也是之往门没有参加这一年度囚天争锋的主要原因。而且,李准自己也知道,若不是因为柯谩、沙震威这两个义兄的武功实在太高,自己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松地走到最后,更加遑论夺得金令啦。尤其是还下那么大的雨,自己当时的内力修为不够,全身都冻僵了,如果没有义兄相助,自己就被冻晕了。所以,即便之往门再有一个卢不言这种水平的高手,李准也不打算贸然参加囚天争锋。毕竟,百十年来,自己已经是最年轻的金令得主了,可见想在囚天岛上走到最后并不容易,而唐甫生、卢不言与他年纪相仿,最年长的尹歌笑也没到弱冠之年。一群小年轻试图囚天夺金,非但是对自己的实力没有清醒的认识,更是对其他武林同道的一种蔑视。李准与很多顶尖高手打过交道,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虽然贵为囚天令主,直接不参与囚天争锋,多少让人觉得遗憾,但李准却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因为有几个重要的朋友远道而来,在之往阁重聚——柯谩、蒋错、韦仲、史夫子、黎耷、博今古。前四人自不必说,一直都是李准很好的朋友,而另两人则分别是柯谩和蒋错带来送到之往门的朋友。 黎耷的妻子与柯谩的妻子是闺中密友,黎耷也因此跟柯谩偶尔见面。柯谩见他杖法奇绝,原本很想让他拜入仙来胡门下的。但是,黎家本来就是中原去往西域经商的,因为时常在落霞镇落脚的缘故,黎耷与一个当地姑娘结缘,也在那里生活了五年。如今,因为父母的缘故,不得已要回江陵。柯谩便有意将他介绍给李准认识,让他加入之往门,也算是做义兄的给李准的一些助力。 而博今古,则是蒋错的崇拜者,虽然武功并不是相同的路数,却对蒋错的杀伐果决非常欣赏,自己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原本早就想要加入渡岙帮的,但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未能成行。如今身体完全恢复健康,又恰逢木非舟被歹人所害,博今古安置好家人之后,便火速去寻蒋错,谁曾想蒋错因为对木非舟的事情耿耿于怀,已经把渡岙帮给解散了。但蒋错其实也很欣赏博今古,知道若是以他取代了木非舟原来的位置,渡岙帮可以更上层楼。只可惜自己夺得过银令,体会过之后,觉得管理江湖之事全无兴趣,也便不觉得遗憾了。当然,博今古欣欣然来投,也不能让他败兴而归,所以蒋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准。 李准见识过唐甫生的身手,对柯谩的眼光早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又得这位义兄送来一个黎耷,便是不用出手,也可以知道绝非寻常之辈。至于博今古,能得到蒋错这般骄傲的人赏识,势必是个天赋卓绝之人。一时间得到两位高手加入,李准自然是喜不自胜,况且此二人都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正好弥补了之往门经验不足的短板。 李准抱拳说道:“二哥、蒋兄,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们啦!有了黎大哥和博大哥的加入,之往门再也不是一个羸弱的小门派了。” 柯谩说道:“三弟,不必多礼,更不要妄自菲薄。一切都是缘分使然,互相成就而已。即便没有他们两人的加入,之往门有你们几位少年高手坐镇,也不可能是个羸弱的小门派的。他们都是难得的高手,从此入主之往阁,也是锦上添花了。” 蒋错说道:“对!” 韦仲笑道:“李准兄弟,他们都是带着诚意来的,只有我是空手来讨酒喝的,实在是惭愧啊,惭愧。” 史夫子笑道:“韦总镖头,说得哪里话,我不也是空手而来的吗?” 李准说道:“两位别逗我啦,你们都是有望夺金令的,这次竟然都没去囚天岛,反而来了我这之往阁,当真是蓬荜生辉了。” 韦仲爽朗一笑,说道:“我是因为冠宇镖行实在是发展得太好了,觉得安心做镖行也挺好的,实在没必要去争夺什么金令、银令,更何况去了也未准就能如愿。史兄弟怎么也没随刹马帮同往?” 史夫子叹气道:“实力不济了,年轻人后来居上,我这种上了年纪的,也只能退位让贤了。” 韦仲说道:“话说回来,我要是早知道柯兄弟的仙来胡、蒋兄弟的渡岙帮都不参加的话,兴许就去啦,没准还能趁机夺个令牌呢。” 柯谩笑道:“你现在走,也来得及啊。” 韦仲说道:“还是赚钱要紧,我的弟兄们都忙着走镖去了,再想集结起来,可来不及了。除非我们这几个人,现在就加入到李准兄弟的麾下,哈哈哈……” 柯谩、史夫子同时笑道:“这倒是个主意,哈哈。” 蒋错难得附和一句,说道:“也行。” 李准连忙摆手,说道:“大家净说笑,我李准再爱吹嘘,也不敢让你们加入我之往门啊。而且几派的第一高手同在一个门派,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啦!” 柯谩点头说道:“三弟,你这话算说到点上了。武学之道,竞争奥义,正在于不断提高自己,力争突破新的境界,绝不是简单地堆砌高手,夺得什么狗屁的荣誉。” 蒋错也道:“那是自然。如果练武只是为了夺什么金令、银令,那与行尸走肉何异。” 韦仲笑着说道:“是的。有些门派,为了争一个登上酌月台的机会,几派合一,当真是恬不知耻。蒋兄弟当初面对几派合围,杀意震天,当真是霸气外露!” 史夫子说道:“蒋错兄弟那时候碰到的几派还是在火岩塔上临时同盟,也算是情有可原。去年有几派从一开始就四派合一,那才真的是脸都不要了呢。更丢人的是,四派合一,还被屠狗帮给羞辱了。” 李准说道:“前不久,我还见到过屠狗帮的买对了。武功实在是高强,那枪法,就算是与刹马帮邓大哥相比,也不遑多让。” 柯谩讶异道:“竟有这事?” 第63章 恩断义绝悔断肠 出了明州城西三十余里,有一处险恶的林子,被唤作雷竹林。雷竹林的山腰处,七八个人激战正酣,奇怪的是个个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竟然全都是乞丐。但这却不是丐帮的内斗,他们甚至都不是丐帮中人不必说,自然是黄无施的手下和魏得龙的那一批人马。 说起来,黄无施的爪牙之中,还是有些能人的,之前几拨人马找了这么多天,也没有任何的音讯,如今季言堂的人都撤回了,他们一伙乞丐居然找到了蛛丝马迹,还一路追到了雷竹林来。这雷竹林中的几间竹舍,正是魏得龙的藏身之处。 他们这伙人应该也没想过会被人发现,以至于魏得龙身边只有六个武功平平的老乞丐守着。其中两人将魏得龙一把抬起,奔小路先行遁去,留下四人与来犯之人周旋。但黄无施豢养的这几个乞丐的武功显然要高出许多,同样是四人对四人,魏得龙这边的几个老者根本招架不住,似乎顷刻间就要败下阵来。 眼看这几人马上便要毙命,忽一杆铁槊极速飞来,掠过那几个爪牙头顶,直打得他们脑壳破裂,鲜血混着脑浆流得满地都是。只是可惜,那四个老者也有两个被人切断了喉咙。只剩下另外两个,一个轻伤,一个重伤,互相搀扶着怔在原地。 轻伤那人环顾四周,朗声问道:“是哪位高人仗义相救,可否现身一见?老朽理应当面道谢。” 就听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赶路之人,举手之劳,有事在身,不便相见。还望见谅!两位有伤在身,且赶快疗伤去吧。” 老者说道:“尊驾可否告知姓名?也好让我们知道是欠了谁的恩情。” 山林之中,却哪还有半点回应,想来救他们的那位高人早已匆匆离去了。轻伤老者搀着重伤的同伴,慢慢地往一条小道去了。 黄无施从远处飞身而至,拾起掉在远处的铁槊,拿一块丝巾拭去上面的血渍。看着那条小径,轻蔑一笑,说道:“不留着你们的两条老命,谁带我去找魏得龙那条死狗!” 说着,也往那条小路跟去。沿小径不远,道路变得越发窄了,很多地方根本看不出路的痕迹,不过是草色更浅一些罢了,山势也更险峻许多。忽见一块石头横亘而出,上面刻着“盘龙岭”三个篆字。小径从石下穿过,空间极为逼仄,高处也就一个人勉强能过,像黄无施这样人高马大的就得低头通过了,而矮处则只能猫腰才能过啦。 黄无施猫着身子艰难地从石头下的小径通过,抬眼一看,却看四个乞丐把一人围在中间,其中两人有伤,正是先前救下的那两个老者。 轻伤那人骂道:“黄无施,你个狗娘养的东西!魏兄弟实心实意地对你,多次给你母子帮助,你怎么忍心下这样的狠手?” 黄无施笑道:“老杂毛,才半个时辰而已,就把自己的救命恩人给忘了?” 那人接着骂道:“竟然是你!你可真是狼心狗肺,为了不让我们怀疑,连自己的爪牙也痛下杀手!” 黄无施说道:“他们平日里全都由我养着,若不是我给他们吃的穿的,他们早冻死饿死了,现在把命还给我,有什么可奇怪的?” 那人说道:“也对,像你这种畜生,哪还有半点道义可言!只可惜,我们人老愚钝,被你所欺,害了魏兄弟。” 第64章 心如蛇蝎恨如洪 悲风吹落冷雨,也让血腥味变得浓郁,淡淡的血水随着雨水一起汇成一道细流从石台上流过,流入旁边的小溪,瞬间便没了颜色。若是下流还有人家,断然不会察觉这溪水有任何不同。自然之力,映衬着世人的渺小,连这样的一条小溪,都能抹去这些人曾经活过的印迹。更不必说岁月的长河奔涌向前,万古的山海变成了沙丘…… 但那些人间的同行之人,却不会轻易地抹去过往的回忆。感情之于凡人的意义,莫过于记得二字。 黄洛真无声抽泣着抱着魏得龙冰冷的尸体,旁边横陈的几具乞丐尸身让一切看得更加狼藉。但他们虽然武功不济,却至死都挺着一身傲骨,与他们相比,魏得龙显然要悲戚得多了。他的手筋、脚筋早就被挑断了,时间久了四肢的肌肉也有些萎缩。而如今骨头也被敲碎,手脚就像麻绳一般垂挂着,若不是还有鲜血滴答滑落,根本看不出手脚的样子。可即便惨状如斯,他死前却并无半点嘶吼与挣扎,因为他眼睛被剜去了,舌头也被割掉了,骨头也都敲碎了,任何的反抗都做不到,甚至连流下一滴血泪的能力也被剥夺了。 黄无施挺着铁槊看着母亲,满眼都是不耐烦的神情。但这是他从小相依为命的人,自己的恶行被当场撞破,虽然不知所措,却不能杀人灭口。只是看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抱着魏得龙的尸体抽泣,丝毫没有起身的迹象,黄无施忍不住催促道:“娘,别这样,我们回去吧。” 黄洛真缓缓抬头,怔怔地看着他,说道:“无施,这可是得龙,是你的生死兄弟啊!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黄无施嘴角轻蔑地抽动,恨恨地说道:“生死兄弟?哈哈……生死兄弟。他背着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他的生死兄弟?” 黄洛真哭着道:“那事已经过去了,而且那都是我的错啊!你拆散我们,我们都认了,你为什么还要对他这般残害呢!” 黄无施怒道:“这怨不得我,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兄弟惦记上我母亲这样的荒唐事发生在我身上,那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我恨不得当时就把他碾成肉泥来喂狗,但我只是废了他,并没有痛下杀手。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可是他呢?他还要回来找我,造我的谣,要我身败名裂!我不答应!” 黄洛真摇了摇头,看着黄无施,说道:“无施,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你连生死兄弟都能杀了,难道还不够身败名裂吗?” “住口!是你,是你啊!你要是安分守己,做一个有德的慈母,不做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就没有后来这么多的事!”黄无施暴跳如雷,这种重话他知道自己说出了会觉得后悔,嘴却已经封不住了。 黄洛真惨然一笑,说道:“对,是我,都是我犯贱。十几岁跟人偷酒厮混,才有了你,却连你的生父是谁都搞不清楚。我带你屈辱地来到世上,又给不了你富足的生活,让你小小年纪就要为家计奔波,受尽了苦难。也是我耐不住寂寞,与胡三槐搭伙丢了你的人,与得龙私通又叫你撞破,管家也是你让人遣回去的吧!都是我,我活着就是给你挡道的,我就是你扬名立万的障碍,你干脆把我也杀了吧!” 黄无施忙道:“娘,你说什么呢!没你哪有我,我怎么可能杀了自己的娘亲呢?我只是觉得,往事随风,你跟我回季家去,往后的日子我们好好过。” 黄洛真点了点头,说道:“好,我可以跟你回去。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黄无施说道:“可以,漫说一件,十件也依得。” 黄洛真说道:“就在这,让得龙入土为安吧。” “不行!明州城里,关于我的谣言还没有散去,我给他安葬,不是给自己招惹是非嘛!”黄无施斩钉截铁地说道。 黄洛真说道:“那是谣言吗?现在人已经死了,也过去了。” 黄无施说道:“那我就更不能亲手埋葬他了。” 黄洛真呆呆地看着他,问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让他就这么暴尸荒野吗?” 黄无施说道:“烧了。对,烧了,化作烟尘,一了百了。” 黄洛真不说话了,她轻轻地把魏得龙放在地上,抚摸了一下他那沧桑而又狰狞的脸颊,又给他整理了一下早已斑白的须发。佝偻着腰的她,仿佛瞬间就苍老了许多。 “烧吧,烧吧,烧了就干净了……”黄洛真摘下一个魏得龙送给她的镯子塞到他冰冷的怀中,艰难地起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黄无施问道:“娘,你去哪?” “回家!” 黄无施赶忙把几具乞丐尸体压到魏得龙身上,拿出一个竹筒,倒出火油浇在上面。 熊熊烈火腾地升起,黄无施头也不回地往母亲的方向追去。了却了心头大患,让他心情十分的愉悦。至于母亲那边,他自然十分笃定,用不了多久也就释然了。 火,真的是一种很好的东西,相较于水,它能够更快地让人活过的证据消弭。只需一两炷香的时间,这些尸体就能烧成灰烬,过不了过不了多久这里就能重新长出野草。屈辱、不堪、或籍籍无名的人们,却可以变成同样肥沃的土壤,滋养着这里的草木。 只是,这火才烧起来没一会儿,黄无施也才离开片刻,一个身影从远处的树梢跃下,一脚踢开那几个乞丐的尸体,用脚尖挑起一些泥土,盖灭了火。这才俯身到魏得龙怀中拿出了那个手镯,并把他的尸体一把抱起。 “魏兄弟,你应该也没想到,死后竟然是我朱仓余来给你收尸吧?人生无常,命当如此。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也不能把黄无施的这张嘴脸,看得这么清晰。往后,我可得小心提防着他。这么算起来,你断我手的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了。走吧,哪来的回哪去,兄弟我这就带你回家。” 朱仓余虽然只有一只手,抱着魏得龙的尸体,却依然身轻似燕,几个纵跃便已在很远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