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大明:1644谁主浮沉》 第一章 孙传庭出山 崇祯十五年,北京诏狱。 正是春寒料峭天气,狱室内冰冷刺骨,一个身材高大的囚犯双手抱膝,蜷缩在杂乱的稻草中,抬头盯着四周石壁出神。 过道传来细碎脚步声,四周黑暗立即响起一片囚犯们的喊冤。 “公公,冤枉啊!请转奏吾皇,放我出去,三月定能剿灭流贼啊!” “公公留步,····转奏吾皇,臣半年可扫平建奴!” …… 坐在稻草中的囚犯双眼微睁。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门口停住,哗啦声响,牢门上的锁链被人打开。 一个身披蟒袍、头戴三山帽的宦官推开牢门,语气轻柔道: “孙督师,受苦了,圣上特命老奴前来请督师。” “恭喜孙督师,您要复出了!” 孙传庭缓缓起身,面朝乾清宫方向,垂首肃立。 那宦官接着道:“傅总督殉国,开封被围,朝不保夕。孙督师,事态紧急,再没人力挽狂澜,大明社稷不保啊。” 两个小太监提起羊角灯笼,搀扶孙传庭往诏狱外面走。 灯笼发出的亮光照在孙传庭斧削一般的脸上,也照亮了背后石壁上密密麻麻的陕西山川形势图。 ~~~~~~~~~~~~~ 崇祯十四年,松锦大战以清军全胜而告终。 经此一役,关外明军精锐尽丧,松锦杏三城俱失,洪承畴、祖大寿相继降清。大明自袁崇焕时代构建的辽东防御体系彻底崩溃,松锦防线只剩下山海关吴三桂残部。投降满清的祖大寿,致书吴三桂,劝降他外甥说: 兹者,松山、锦州已下,天运人心,悉归新主。有识者宜熟为审处,及早投诚,则分茅裂土,超出寻常。(注1) 崇祯十二年五月,张献忠于谷城起兵,理臣熊文灿下狱论死。 崇祯十三年八月,张献忠与罗汝才汇合,于大昌县土地岭击败明军。 十一月,流贼攻打汉州、中江,席卷什邡、绵竹、安县、德阳,所向披靡,全蜀震动。 同月,李自成突破武关,出商雒入豫,如猛虎出栏,势不可挡。 十二月,李自成率军攻克永宁,杀万安王朱采铿,连破宜阳、偃师、新安、宝丰各县,各地饥民望风归附,名声大噪,李自成遂改名号为闯王。 崇祯十四年正月,闯军攻陷洛阳,杀福王朱常洵,开仓赈济饥民。“远近饥民荷旗而往,应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绝,一呼百万,其势燎原不可扑。”(注2)二月,李自成围攻开封,督师丁启瑞畏敌不战,总督傅宗龙、汪乔年先后战死···· 天下板荡,九州鼎沸,嗟尔明朝,大数已终! ~~~~~ “短短三年,竟让李自成坐大!不知杨阁部如何应对?” 王承恩压低声音:“督师,杨阁部去年便已殉国。督师,您以后再无掣肘,可以放手一搏啦。” 孙传庭愣了一下,直到这时他才知道,他的死对头,曾经陷害自己入狱三年的杨嗣昌,已于崇祯十四年病死沙市。 时也,命也! 孙传庭没有为杨嗣昌之死感到庆幸,只觉如白驹过隙,困于方寸之地不过三年,外面已然物是人非。 三年的诏狱折磨,早磨平了他胸中傲气。 堂堂督师,一旦下狱,面对刀笔吏,也得低声下气,何况这位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孙传庭硬着头皮道:“幸得公公照料,孙某今日得以重见天颜。” 王承恩尴尬一笑:“督师这是哪里话!折煞老奴了。” “天下皆知,督师当年含冤下狱。咱家虽一介阉人,好歹知道些礼义廉耻。这两年趁着咱家在皇帝面前能说上话,尽力周全,谈不上什么照顾。” 王承恩摸了摸蟒袍衣袖:“说到底,都是为圣上做事,无愧于心就好。” 孙传庭点点头。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尽快出狱,并不是王承恩尽力周全,乃是长子孙世瑞四面打点,撒银子的结果。 王承恩轻咳两声: “说来也是孙公子上下奔走,给衙门打点银子····要不怎么说孙督师是做大事的,不光会打仗,教子也格外有方,咱家佩服。” 孙传庭满腹狐疑: 孙世瑞?打点银子? 他只觉一阵混乱,连忙使劲摇摇头。 孙家世祖孙成,随太祖征战天下,被朝廷任命为振武卫百户,至此孙家世代皆为军户。孙家科举兴盛,孙传庭祖、父两辈皆为举人。 到了孙传庭,六岁入私塾,十三岁即“出应童子试,辄第一”,“与群诸生大小数十试,无弗冠军者。”(注3) 万历四十七年,孙传庭中进士,名列三甲第四十一名。 孙传庭之子孙世瑞,今年一十九岁,容貌雄伟,剑眉星目,然而却空有一副好皮囊,一点没有遗传乃父才学,十六岁还没中个秀才,如今过了三年,也不知考中没有! 更要命的是,此子性情懦弱,连杀鸡都不敢,更别说像他爹那样舞刀弄枪、冲锋陷阵。 当年孙传庭知县商丘,有天夜里突遭白莲教攻城。 贼人四面放火,尚在襁褓的孙世瑞被盗匪惊醒,丢了魂魄,从此长成这懦弱性格。 往年在代县私塾读书,常被同族子弟欺负,只是挨打不敢还手,连先生都骂他是“虎父犬子”。 孙传庭对这长子不怎么待见,入狱三年,从未得孙世瑞消息,几乎把这儿子忘到了爪哇国,听王承恩这样说,不由一惊。 “王公公,你是说犬子,上下奔走?给衙门打点?” 以孙传庭对孙世瑞的了解,此事万万不可能。 王承恩嘿然一笑:“正是,令郎为凑集银两,不久前回了代县,将良田美宅低价变卖,令郎至纯至孝,为父奔波,京师传为美谈。” “低价贱卖。” 孙传庭倒吸口凉气。 天启年间,因不满阉党专政,孙传庭曾一度弃官回家。 回代县老家后,他一边忙于侍奉母亲,教授学生,一边大治第宅,辟园圃,穿溪叠石,种松栽荷。 与宾客酌酒选奕、赋诗谈笑,过着“朱楼画舫,花晨月夕”的安逸生活。 直到崇祯初年,形势突变。魏忠贤被赐死,东林众正盈朝,孙传庭觉得时机已到,这才返回朝堂。 孙家乃是代县望族,家资颇丰,再加上孙传庭十多年治理,虽不说是富家一方媲美首辅徐阶,说是豪绅巨富也大抵不差。 他自诩家风严整,家教可圈可点,万万没想到竟出了这样个败家子。 王承恩还在旁边称赞: “令郎慷慨任侠,有古君子之风。当年左御史下狱,许显纯索要银子,左家扣扣巴巴不拿出来。你看左御史最后是什么下场,若不是他有个好学生史可法,死了都没人收尸!再看令郎,这出手就是阔绰!出手就是上万两!” 王公公一路唠叨,孙传庭呆呆听着,精神恍惚。 出了诏狱,远远望见一辆马车在门口等候,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站在马车旁。 从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出来,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王承恩用纸扇遮住脸,笑吟吟道:“孙督师,请。” 天空豁亮,正月的北京城春寒料峭,百姓家的煤炉升起一道道黑烟,远处煤山上的槐树还没发芽,鸡鸣犬吠和着商贩的吆喝声,传到很远的地方。一行白鹭从上苑方向飞起,发出响亮的唳叫,从孙传庭头顶轻盈划过。 他很快忘了那个崽卖爷田心不疼的不孝子,开始憧憬觐见皇帝的情景。 皇帝准备调集哪部兵马增援开封?京营还是辽镇? 三年不见,君上两鬓的白发增多否? 福王被杀,不知多少钱粮被李自成掠去? 往事并不如烟。 刹那间,孙传庭有些后悔前几日在诏狱中的表态,当时他还向皇帝请求“杀贼自效”,出狱剿灭李自成。 王承恩低声道:“孙督师,陛下还在乾清宫等着呢。” 两个小太监搀扶孙传庭,便朝马车走去。 第二章 不见当年催收人 孙传庭刚迈开脚步,忽听背后有人喊: “爹!你可算出来了!孩儿在这儿等了两天了,天牢禁地,不敢随便问人。” 一顶暖轿稳稳停在前面,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从轿中出来。 公子面貌清秀,眼珠轮转间透着一股子狡黠。 翩翩少年鲜衣怒马。 孙传庭眉头一皱:这,是孙世瑞? “天子脚下,这般招摇作甚!先祖勤俭持家,兢如履薄冰乃有今日,你···!” 孙世瑞脱下大氅给父亲披上: “爹,今儿是您出狱的好日子,正所谓否极泰来,咱孙家的霉运也该到头了。先来驱驱邪。” 孙传庭没反应过来,只是愣在原地。 孙世瑞轻一挥手,不知从哪儿就跳出个道士。 那道士身披青衫,手持法尺法绳,步罡踏斗、围着孙传庭一阵手舞足蹈,口念颂词。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弟子林正····” 孙传庭一把推开林道长,扯断五颜六色的法绳,指着孙世瑞鼻子,怒不可遏: “你!你这逆子,为父最恨巫祝!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你给我等着,等我面圣回来,非打断你腿!” 周围一阵哄笑,京城百姓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 孙世瑞笑盈盈道:“爹,林道长法术高强,乃是茅山第十八代传人,擅长四柱批命、梅花六爻,驱魔伏妖,孩儿花了二百五十两银子才请来。” “你这败家子,花了二百五十两?你给我滚!” 王承恩忍住笑,不痛不痒的劝了几句,正要催促进宫。 孙世瑞连忙上前递上银票,王公公背对众人,也不看是多少,动作熟练的揣到蟒袍袖中。 “孙公子,又让伱破费了!” “公公多担待,小侄三年不见父亲,好歹给半个时辰,让我尽尽孝道。” 王承恩面露为难之色,长叹一声,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也就是孙公子你这样的孝子了!换作别人,咱家早让锦衣卫把他打杀出去了。” “半个时辰给不了,半炷香,咱家担着天大干系,圣上等不着人又要雷霆大怒了……快些罢。” 孙世瑞连连称谢,凑到王承恩耳边: “公公,上次那个小唱已送到府上了,晚辈百户那事儿?” 王承恩乐得合不拢嘴:“孙公子是个细心人,那咱家就恭敬不如从命,区区百户,只管放心,包在咱家身上!” 说罢把头扭到一边,正准备清点银票,忽然瞥见旁边一个校官正朝自己张望,王承恩怒道: “沈炼!瞅啥瞅!还不带几个弟兄,去那边把闲人赶走!镇抚司重地,叽叽喳喳,成何体统!” 沈炼举起绣春刀,指着还在蹦蹦跳跳的林道长,犹疑不决:“公公,这·····” 王承恩没好气道:“孙公子正与孙督师畅叙父子之情,我朝以孝治天下,不得惊扰人家!更不能惊扰林道长!” ~~~~ 孙传庭上下仔细打量孙世瑞,目光甚是威严。 “王公公说,你趁我在狱中将代县老家田宅都变卖了?” 孙世瑞摸摸鼻子:“父亲明鉴,只卖了一半,剩下的分给族中子弟了。” “好啊,孙家几代的家业,就让你这样毁了!!你给我等着!” 孙传庭心头冒火,若不是要赶着去面圣,真想把这忤逆子打死! 孙世瑞不慌不忙道:“爹,说来话长,容孩儿以后慢慢解释。来不及了,爹可知圆嘟嘟?” “圆嘟嘟?” 意识到失言,他连忙改口:“袁崇焕,前蓟辽督师袁崇焕。” “你提袁公作甚!” “爹!孩儿担心,您要步袁崇焕后尘!” 听到这大逆不道之言,孙传庭反倒是平静许多。他再次打量孙世瑞,忽然发现从前那个温良恭俭让的瑞儿不见了。 无君无父,恣意妄为,哪里像孙家子嗣。 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王公公,诏狱中可有污秽之物?” ~~~~~ 失心疯,当然是没得的。 孙世瑞的灵魂,于半年前被一个来自未来的穿越者夺舍。 也就是换成了穿越者的灵魂,俗称魂穿。 魂穿孙世瑞的这位,和原宿主八竿子打不着,这人来自遥远的二十八世纪,名叫赵孟。 赵孟,男,二十五岁,身份,某不知名催收公司coo。 所谓催收coo,通俗点说,就是要债的。 赵孟生活的时代,正值债务空前繁荣,普通人生下来就是牛马,经过努力奋斗,可能会欠下几十几百万,余生不忘初心负重前行。 更有人欠下几千几万亿却能岁月静好,(当然,此类债人,赵孟他们是不会去碰的)。 赵孟这个coo的日常,就是替金融公司收债,和那些负重前行的客户打交道。 对于普通客户,电话问候就足够。难缠的,则需要亲自上门,通过演奏涂鸦等行为艺术搞定。 找个身患疾病混不吝儿的老光棍儿,搬个小凳子往客户家门口一坐,直到客户交钱为止。 三更半夜,赵孟会掏出小竹笛,在客户家中演奏一曲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没错,除了催收,赵孟的另一个爱好是音乐。 这年头,没几个拿的出手的爱好,就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自己是放高利贷的。 赵孟刚入行的时候,正值行业风口期,靠着强健的体魄,勤劳的双手以及双脚,催收业务做得风风火火,在业内有口皆碑,很快成了同龄人中的翘楚,短短两年,买车买房。女朋友换了几十个,一月三十日不带重样……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报应,总会来的。 半年前,不知哪个没长眼的评估师,莫名其妙把债收到了某大佬身上。 电话沟通无效,赵孟带着两个小弟,例行公事跑到客户门口泼油漆。 没有一丝丝防备,一群壮汉就这样出现。 一顿拳打脚踢后,意犹未尽的大佬,将赵孟五花大绑,推下了天台。 直到很多年后,赵孟才知道,被自己泼油漆的这位,是他绝对得罪不起的人物,就连他所在的公司,也因此事火速被破产···· 风呼呼刮过脸颊,冰凉的触感传遍全身,当他以自由落体的姿态急速坠落下时,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个被催收到崩溃的客户面孔。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如雨滴坠落大地。 仁慈的父我已坠入 看不见罪的国度 落地成盒的前一秒,催收人指天发誓: “苍天啊,如果还有来世,我一定洗心革面不做催收人了!” 或许是这份浪子回头的精神感动了上苍,或许是楼下突然出现虫洞,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量子纠缠科学神迹。 总之,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来到崇祯十四年,成为孙传庭的长子孙世瑞。 有诗为证: 一朝讨债入大明,天降慈父孙传庭。 赌狗老赖今犹在,不见当年催收人。 孙世瑞穿越到大明后发现,他爹孙传庭被皇帝投入诏狱,快三年了。 当年,孙传庭因受杨嗣昌排挤,筹划方略不得实行,愤懑之下,上疏称病请辞,给皇帝说自己耳聋耳鸣腰酸背痛腿抽筋,不能再给崇祯皇帝剿贼了。 朱由检听后暴跳如雷:什么?想撂挑子?没门! 于是派御史杨一儁一探虚实,看看孙传庭是真病还是装病。杨御史查验之后,上疏说,陛下,孙传庭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朱由检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听说孙传庭和杨一儁是朋友关系,于是再次暴跳如雷,他一口咬定孙传庭称病“显属欺罔”,并认为杨一儁是在包庇友人,遂将这两个怨种同时革职,一起打包投进了诏狱。 孙世瑞很快发现,和八百年后那个全民负债民不聊生的时代相比,现在自己身处的这个大明朝,是个更曹丹更绝望的世界。 ~~~~~ “为父与袁公,乃是同科,万历四十七年,在京师有过一面之缘,一起在午门观刑。你提袁公作甚?” 孙世瑞不再卖关子:“爹,许你多少兵马,多久可以平定李闯?” “为父没空闲扯!” “爹,天子召见,若问这个,你难道不知?” 孙传庭不耐烦道:“精兵五千,粮草足够,半年便可荡平流贼。” “傅宗龙,丁启瑞、汪乔年统率数万秦军,皆不是李闯对手,左良玉更被吓得望风而逃。父亲您只要五千兵,够吗?” “当年袁督师平台召对,信誓旦旦保证五年平辽,结果两年不到,就把皇太极平到了北京城下,最后自己落得个千刀万剐,爹,殷鉴不远啊。” 见孙传庭眼神有些变化,孙世瑞连忙趁热打铁: “目下朝廷无人可用,才让父亲去送死!去中原和李自成拼杀,朝廷都没钱粮,去了陕西就有钱粮吗?到时只怕不仅救不了开封,连潼关都要丢····三秦形胜之地,南割楚蜀,东连豫冀,西界番戎,北抵沙漠,幅员万里,内列八府,外控三边,各有封守,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注1) “父亲,您的结局,怕比袁崇焕更惨啊。” 孙传庭怒道:“为父入狱前,让你应付科考,博取个功名,你看看你,读的都是什么歪书!一肚子歪理!三年时光,都让你虚度了!” 他望着孙世瑞,恨铁不成钢道:“袁公之事,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的。你不好好读书,胡思乱想什么!” 孙世瑞故意激道:“可是坊间都说袁崇焕是鞑子奸细,勾结黄太吉……” “坊间?哪个坊间!是京城那些纨绔子弟之间吧!” “己巳年圣上初登大宝,操切急躁,以为辽事旦夕可定。袁公若不说五年平辽,当时便要回岭南赋闲!毛文龙还说过二年平辽呢!”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岂能碌碌无为!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袁公不务虚名,埋头实干,单骑阅塞,请缨守关,营建宁远,构筑关宁,恃坚城利炮,连挫奴酋。最后却落得个千刀万剐、身败名裂的下场。为何?只因得罪了项城伯一众勋贵!你一黄口小儿懂得些什么!我大明朝从不缺做事的大才,缺的只是迎合上意、勾心斗角的奸佞,便如杨嗣昌那贼····” 孙传庭滔滔不绝,仿佛要将这三年积累的怒火,全都发泄出来。 孙世瑞对杨嗣昌孙传庭之间的矛盾不甚了解。 至于袁毛之争,明史票友们的月经论题,像孙世瑞这样的正经人,自然也不感兴趣。 不过无论无何,不能看着孙传庭去陕西送死。 “李自成兵强马壮,今非昔比。去年河南干旱,流民加入闯贼者不计其数!” “你若不信,孩儿有塘报。家丁张二虎是从关中逃难来的,可以问他……” 孙世瑞掏出叠塘报,孙传庭看也不看,一把甩开。 “当年在南原,我把李自成几万大军打得只剩一十八骑,仓皇逃入商洛山中!非是为父夸口,要说围剿流贼,除了洪督师,谁敢说比为父厉害!” 孙世瑞前世算半个明粉,听父亲提起南原之战,忍不住问道: “爹,我读您的奏疏书信,没见您提起过南原之战啊。” 孙传庭一脸不屑:“些许小胜,何足道哉!若把这些年经历大小百余战都写下来,为父也不用做官,天天伏案写作好了!” 第三章 槐宗启示录 孙传庭对大明王朝还抱有某种幻想,这种幻想一直持续到后来潼关城破,孙督师死于乱军之中为止。 对于这样一位固执的父亲,过多的劝说是徒劳的,搞不好还会给自己安上个“无君无父”的帽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望着孙传庭远去的背影,孙世瑞在心底默默祈祷: “大清第一巴图鲁,希望你的屠刀不要那么快啊,等一等你的子民吧。” ~~~~ 无论前世今生,孙世瑞都对崇祯皇帝没什么好感。 在摧毁大明朝忠臣良将这方面,朱由检要说自己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哪怕皇太极多尔衮来了,也要靠边站。 明末历史的诡异之处在于,崇祯一朝十七年间,但凡有理想、有能力的文官武将,无不在1644年北京城破前,被圣天子收拾干净一个不剩。从袁崇焕到孙传庭,从卢象升到郑崇俭····· 最后能苟到南明的,只有史可法、马士英、左良玉、刘泽清之类货色。 作为穿越者,孙世瑞甚至怀疑,崇祯最后所呈现出的刻薄寡恩行事操切不肯担责形象,和满清肆意篡改明史脱不了干系。 或许,朱由检的真实面貌,和《明史》中的描述,有所出入。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因为朱由检的不作为和乱作为,崇祯十七年三月之后,关内形势急转直下。 大明朝原本有机会像南宋东晋那样偏安一隅苟延残喘几十年,最后却草草收尾,而且死相屈辱、不忍卒读。 朱由检吊死煤山,丢下了这样一个烂摊子。 首先,太子皇子被人截胡,导致后续弘光隆武等政权缺乏正统,加剧了南明内部的争斗、分裂,无法形成合力。 其次,北京的突然沦陷,造成北方文武精英们大量资敌。弘光政权用人捉襟见肘,只能强推马士英、史可法这样的“偏才”走向历史舞台。南明用这些人和政治手段老辣的洪承畴、冯铨等阁臣抗衡,结果可想而知。 且不论军事胜败,单是政治斗争这方面,南明这些文官,便被自己曾经的上司——投降满清的高级文官无情碾压,毫无还手之力。 至于后崇祯时代的明军战力,不提也罢。 江北四镇想学赵构秦桧偏安一隅,对不起,没那个本事,给机会也不中用啊!四镇最后连自己人都弹压不住,更别说什么北伐鞑虏恢复中原。 唯一一个例外高杰,前脚矢志北伐,后脚就莫名其妙被人搞死。 菜,就是原罪。 南明之所以如此短命,除了几位皇帝法统不足、联虏灭寇失策,崇祯滥杀造成的人才断层(缺乏袁崇焕孙承宗式的帅才),也是后来迅速崩溃的重要原因。 跟着老爹去陕西,广积粮缓称王,逐步壮大实力。杜绝与李自成提前决战,让流贼在前面扛住满清。 最后,等清顺两边杀的两败俱伤时再跳出来摘桃子。 这样的理想很丰满。 孙世瑞不知道的是,这个时期,李闯实力弱于满清。顺清双方存在着明显实力差距。 李自成在一片石战败,可以推说是准备不足,后来在潼关,在西安接连战败,就不是运气差这么简单了。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没什么理由可讲。 根据清军一年入关劫掠一次的规律,崇祯十七年,不论李自成是否攻克北京,多尔衮大概率还要继续进关打秋风。 到崇祯十七年,不管朱由检有没有吊死煤山,顺军与清军的冲突将不可避免。 原本历史上,李自成和多尔衮错过了这次亲密接触,这也导致李自成对满清实力严重低估,最后在一片石惨败。 如今穿越者来了,历史或将发生亿点点改变。 只要顺利苟过崇祯十七年,一切皆有可能。 在此之前,留在老爹孙传庭身边,扮猪吃虎续续发展。 离开老爹,离开体制,模仿某些穿越者那样白手起家,加入流民大军,开局一个碗最后争霸天下。 这样的中二冲动,穿越者刚来时不是没有过,只是冷静下来就发现这只存在于网络小说里,根本没有实操的可能性。 明末造反的流民,没有十万也有百万。最后真正成气候的,只有李自成和张献忠。 绝大多数流民,最后都成了填壕的材料,成了吴三桂、耿精忠刷人头的存在。 历史已经无数次告诉人们,编制之外,流贼路线干翻李自成张献忠,最终成功的概率大致小于等于中双色球头奖。 原来,宇宙的尽头是编制。 总之,与其跟着流民大军九死一生——投靠满清这个选项已经被直接排除——不如跟老爹去陕西葛敏老区,扛着红旗反红旗,或许还有一丝丝可能苟到最后。 像向前世收债一样,孙世瑞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详细规划。 在清楚了解接下来将要面临的风险和可能得到的收益后,催收人立即开始了行动。 多说一句,孙世瑞最大的优点便是行动力极强。 话说行动力不强的催收员早就提前毕业了。 他首先力排众议,跑回山西代县老家,窜通族人一起变卖了老孙家的家产。 得到几万两白银后,这位忤逆子借着为父请罪的由头,开始在京城四处撒币。 见到比自己大的京官就称伯父,见到老爹孙传庭的同年便抱人家大腿。 事实证明,在明末这个“众正盈朝”的美好时代,只要你脸皮够厚,没有攀不上的关系。如果有,那就是你钱包不够厚。 好在,孙公子不仅人傻,而且钱多。 再过去半年多时间里,京城各个衙门,从司礼监到御马监,从司膳监到都察院,连钦天监金发碧眼的红毛夷,都收到了孙公子馈赠。 汤若望收了钱,化身西西里岛教父,伸手在孙世瑞额头一点: “让我的手抹去你完美身躯上的尘垢,愿你像你那明亮的闪电一般纯净。公子孙,愿主保佑你,阿门。” 孙传庭出狱前,孙公子至纯至孝的美名已传遍京城。当然,孙家积累十几代的万贯家财,也被这忤逆子挥霍得七七八八。 所谓毁家纾难,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各种传言风靡京城,孙公子至纯至孝的事迹直追二十四孝。 很快地,朝中为孙督师说情的官员变多了,连一向不问政事的国丈周奎,也被这份孝心感动,让周皇后给皇帝吹吹枕头风,讲一讲“孙世瑞卧冰求鲤,煲汤治疗父亲旧疾”的故事。 ~~~~ 进入陕西后,大概率会杀富济贫,催收士绅拖欠赋税,概括来说,就是催收。 孙世瑞临死前发过毒誓,以后不干催收的营生。 两世为人,注定还是难逃催收宿命。 这,或许就是人生吧。 “爹,孩儿只能帮伱到这儿了,但愿这回煤山战神能多给你些兵马。” 抵达陕西后,如何开始催收呢? 可以参考李自成啊,拷掠百官,让那些一毛不拔的乡贤士绅地主老爷们,也尝尝职业催收人的厉害! 当然,想让陕西“客户”们乖乖交出钱粮,必须掌握住兵权,控制全局。 所以首先要培植一支可靠的嫡系军队,伺机清理掉两个听命朝廷监军,再杀掉那些不听话的军头,等稳住阵脚,再和李自成多尔衮逐鹿天下····· 想到很快要干回老本行,孙世瑞不由眉飞色舞,决定先去怡红院放松一下。 西城怡红院。 雅间里响起悠扬笛声。 “公子一曲千金,天籁之音!” “公子若来怡红院唱曲儿,姑娘们就没饭吃了!” “是吗?那我改行当龟公喽?” 两个美姬一左一右搂住孙世瑞,像拔河似得把孙公子朝自己怀里拉扯。 拔得哪里是孙公子,是摇钱树啊。 “赏!” 孙世瑞掏出一把碎银,扔在女人怀里: “公子我前世天天找人讨钱,像个穷要饭的,这辈子就多多给人送钱!” “公子还记得前世的事情啊,奈何桥上的孟婆汤可是没喝吗?” “孟婆太老,没汤给我喝,美人儿有汤喝吗?” 说着在美人白白净净的大腿一捏。 “公子真坏。” 孙世瑞嘿嘿一笑:“刚才笛子吹得好不好听?” 美人儿娇嗔:“只觉飘飘欲仙。” 孙世瑞揽住美人儿蛮腰。 “好了,该你俩来吹笛子了。” ~~~~ “该说正事了,孙督师。” 乾清宫西暖阁。 大明帝国至高无上的崇祯皇帝正一脸慈祥的望着刚被从诏狱提溜出来的孙传庭。 朱由检身着一件黄色盘领窄袖袍,胸前后背都绣有金色的盘龙纹饰,上戴了一顶翼龙冠。 精美的袍服衬托着皇帝十分苍老,崇祯皇帝虽然只有三十一岁,然而两鬓早已爬满白发,说他五十估计也有人信。 暖阁角落放着两盏铜炉,炭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屋子里还有些寒意。 孙传庭盯着铜炉,怀疑这炉子是刚刚才点燃。想到这里,不由对眼前这位勤俭自苦的皇帝多了份敬意。 联想到君上这些年遭受的种种,一种莫名的悲凉感忽然涌上心头,孙传庭眼圈有些红润。 “臣请问,圣躬安和否?” “朕躬安。” 朱由检没注意到孙传庭表情的细微变化,只以为是寻常的寒暄,随口敷衍一句,便有些不耐烦道: “孙督师,说正事。” 第四章 平台召对 “崇祯十四年,河南大旱,正月,闯贼四面围打洛阳,总兵王绍禹勾结闯贼,致使城陷,福王被流贼所杀,朕得知此事,悲痛欲绝,为之辍朝三日。” 朱由检双眼微红,声音发颤。 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一年,老福王惨死的画面仍然历历在目,不断刺激的朱由检的神经。或许,他从这位惨死的皇叔身上,也看到了自己将来的命运。 莫名的恐惧感夹杂着满腔愤怒,一时之间攫住了朱由检的神智。 “福王罹难不久,杨阁部也病死荆州·····兵凶战危,灾害频仍,到处死的都是朕的子民啊!朕德行不够以致天怒人怨,都是朕的过失啊!” 朱由检说到最后,语声呜咽,旁边侍立的宫女太监也跟着一起抹眼泪。 不知是被皇帝情绪感染,还是想起自了己和杨嗣昌的旧隙,孙传庭垂首肃立,死死盯着脚下金砖,双拳青筋暴涨。 王承恩捧着手帕,声音呜咽: “万岁,保重龙体啊,外边那些乱臣贼子,自有天收他们,万岁爷切勿动怒。” 朱由检长叹一声,抬头望向孙传庭,仿佛这时才终于意识到有这么个人存在。 “闯贼肆虐中原,开封被贼围困两次,朕决意赦免孙卿,派你前往陕西整顿兵马,出潼关援救开封,不知孙卿意下如何?” “臣谨遵皇命!戮力杀贼,以全周藩,以全开封军民。” 孙传庭目光如炬。 三年前,因为和总督杨嗣昌方略不同,孙传庭受到这位崇祯帝师的排挤打压,进而被崇祯皇帝投入诏狱,一关就是三年。 三年弹指一挥间,世界早已翻天覆地。 崇祯皇帝派出去的巡抚总督接连战死,最后连洪承畴都投降了清国。 事实证明,所谓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方略,不止是劳民伤财,简直就是涸泽而渔,它将大明最后一点国力榨干抽尽。虽然最后差点就能剿灭流贼,但还是功亏一篑。 时值松山大战,朱由检摇摆不定,最后将陕西河南兵马抽调松、锦战场,此举造成李自成死灰复燃不说,大明最后十几万精锐也尽数在松锦之战被歼。 明眼人都清楚,中原形势败坏到这个地步,圣天子和他的好帝师杨嗣昌需要承担主要责任。 然而,事到如今,皇帝对当年的误判只字不提,对被他冤枉下狱的孙传庭,一句嘘寒问暖也没有。 这,如何不让人感到寒心。 孙传庭沉默不语。 从他走出诏狱到现在站在皇帝面前,中间不过短短半个多时辰。 说来也是滑稽,孙传庭对外界形势的了解,仅限于刚才孙世瑞说的那一大堆“大逆不道”言论。 如果孙世瑞说的都是实情,李闯现在的实力,真的已有“百万之众”,那么单凭皇帝这几千京营兵,是以卵击石,根本不是李自成对手。 “孙卿?” 朱由检嗓音沙哑而急切,他认为这个老臣刚才走神,没听自己说话,所以语气格外的严厉。 “需多少兵马,可以破贼!” 孙传庭沉吟片刻,叩首回道:“陛下皇恩浩荡,赦免臣之死罪,若能继续报效朝廷,臣百死不辞。” “朕问你,多少兵马!何时可以破贼!” 朱由检忽然怒声咆哮,旁边侍立的宫女被吓得差点失手掉落茶壶。 孙传庭抬头看崇祯一眼,从容不迫回答道: “若让臣挑简各兵,盖无一兵弓矢技艺,不经臣躬亲试验。挑简之后,如何进剿,如何接敌,如何接应,如何收营,无一不经臣穷思极虑,务求一当,为各兵耳提面命,三令五申(注1)如此,得精锐两万,饷银三百万两,辅之秦地缙绅募捐,两年足以平定闯贼。” 以孙传庭对大明朝廷的了解,凑集三百万两银子虽然困难,但也不至于说就完全拿不出。 朝廷每年大几百万辽饷砸到辽东,一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孙传庭练过兵。 步兵一名一天五分银钱,马兵连草料一天给一钱,步骑十万,七万四千步兵是133万2000两,三万六千骑兵是129万6000两,合计268万8000两。 当然,这只是十万兵马一年消耗的银钱,而且还不包括铠甲火器。 除了这268万两,更大开支为铠甲战马兵器装备,大致如下: 战马1匹30两,驮马挽马10两,一万匹战马需银30万两。 马匹从蒙古购买,成本价每匹大约七八两,一群马能挑出充当战马的也就六分之一,驮马大约四分之一,其余只能充当杂马。 全套精良札甲明铁盔甲12两,骑兵套,步兵套,合计120万两。 布面绵铁甲10万套,每套4两,40万两。 腰刀20万柄,每柄1两,20万两。 …… 加上各项漂没,平心而论,三百万两已是少的不能再少了。 “圣上,当年杨阁部“四正六隅,十面张网”方略,募兵十二万,剿饷三百八十万,朝廷不是也给·····” 朱由检厉声喝道:“住口!” “你岂能与杨阁部比耶!” 西暖阁内死一般沉寂,刚才还在低声抽泣的宫女太监们,也都屏住呼吸,大家像是在等待一件极可怕的事情发生。 孙传庭硬着头皮,准备接受暴风骤雨洗礼。 啪! 朱由检拍案而起。 “两万精锐?三百万饷银?!孙传庭,朕不过将你下狱三年,你想毁掉大明两百年江山社稷吗!大言炎炎,其心可诛!!” 皇帝两鬓青筋隆起,灰白的发丝在烛火下格外耀眼。 “当初身陷囹圄,人在诏狱时,说什么杀贼自效,为圣天子分忧!刚放你出来,竟敢漫天要价!两万精锐,三百万粮饷,你不如把北京城拆了,看有没有两万!你以为朕无人可用?” 王承恩使了个眼色,旁边两个抹眼泪的宫女立即收起手帕,退了出去。 王公公踮脚走到皇帝身前,小心翼翼道:“陛下息怒,孙督师所言····” “出去!” 崇祯指着王承恩鼻子,咬牙切齿。 王承恩脸色惨白,来不及向皇帝行礼,急忙忙往出走。 一个趔趄绊倒门口铜炉,王承恩一边收炭火,一边回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孙传庭,脸上写满惊恐。 暖阁中只剩下君臣两人。 孙传庭长跪不起。 地上散落着炭火,隐隐能听见火苗湮灭声和皇帝粗重的喘息声。 数息之后,孙传庭以头抢地: “陛下息怒,·····” 不等说完,朱由检打断道:“伱可知袁崇焕乎?” “起来回话!” 孙传庭挣扎着起身,不敢抬头。 “回圣上,臣与袁····袁公,有过一面之缘。” 脑海中浮现出乙巳之变后袁崇焕被千刀万剐的画面,他死的应该比福王更惨吧。 “哦?” 朱由检微微抬头,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斥责。 在皇帝看来,与袁崇焕发生的任何瓜葛,都足以成为下狱的罪证。 孙传庭眼神变动,回忆起久远的岁月: “万历四十七年会试,臣在京师遇到过袁公,相谈不过寥寥数句,他说的是岭南土话,晦涩难懂。后来,臣初授永城知县,袁公去了藤县,山海相隔,再无消息·····” “你们是同科?” “回陛下,正是。当年臣名列三甲第四十一名,袁公名列三甲第四十····” 朱由检再次打断:“你也要学袁蛮子?漫天要价?” 孙传庭一脸茫然。 “陛下何出此言?” 朱由检语带嘲讽:“莫非孙卿的耳疾,又犯了?” “臣····”孙传庭一时语塞,面红耳赤。 崇祯冷笑:“两万精兵,百万粮饷,怕是不够吧!是否还要给你生杀予夺大权?像当年蓟辽督师那般,想杀谁便杀谁!” 孙传庭如坠冰窟之中,一腔热血顿时化作寒冰,莫名的悲凉涌上心头,三年诏狱经历的磨难,历历在目。 崇祯帝拂袖而起: “莫要学袁蛮子!托付不效,贻误大事!最后落得个千刀万剐!” “与卿八千京营兵,六万兵饷,尽早入秦,会同秦地兵马,一月之内援助开封!不得迟缓!” 孙传庭小心翼翼问道:“敢问陛下,八千兵马可是勇卫营?” 朱由检冷笑:“想得倒好!勇卫营四营编制,每营三千,月米一石,月饷三两。御马监提调,京营提督无权管理,乃是朕最后的家底,你也想要?” “臣不敢。” “还不领旨谢恩!” 孙传庭听罢闭上眼睛,声音颤抖: “臣领旨谢恩。” 朱由检杀气腾腾道:“援剿总兵贺人龙!先于开封噪归,致使张献忠逃脱;后遇敌弃帅先溃,致使新蔡、襄城连丧二督(傅宗龙、汪乔年),目无法纪,不杀不足以整肃军纪。朕留他不得!” 第五章 怎可使我大明朝忠臣寒心啊 次日,朱由检唤来司礼监秉笔王承恩。 崇祯皇帝啜了口清茶,悠悠然道: “国乱思良臣,若杨阁部在,哪用得上他!军国大事,到底是杨阁部做得好啊。” 王承恩眯缝眼睛,笑得像尊弥勒佛:“也是皇爷圣明天纵,有着释迦摩尼般的慈悲心,老天爷才派下来这么多文曲星下来帮咱大明。前有杨阁部,现有洪督师。洪督师神仙一样的人物,可惜在锦州·····” 崇祯十四年松锦大战结束,由于消息阻隔,此时大明上下还不知督师洪承畴已投降大清,只以为洪督师壮烈殉国。 崇祯神情严肃:“督师的家眷,要好生抚恤,不可使我大明忠臣寒心啊。” “回皇爷,年前已令所在州县官员,给洪督师家眷发了三十两的体恤银,洪家当感念圣恩。” “三十两是不是少了些?” 王承恩没敢接话。 朱由检对虚幻缥缈的释迦摩尼不感兴趣,慈悲心更是无从谈起。 他自诩为大明中兴之主,登基以来躬行节俭,不近女色,励精图治,虽然大明在这位劳模治理下距离覆灭仅仅一步之遥,然而朱由检还是将自己与孝宗皇帝相比。 万历朝首辅朱国桢曾言:三代以下,称贤主者,汉文帝、宋仁宗与我明之孝宗皇帝。如果朱国桢不介意的话,完全可以再加上个崇祯皇帝。 朱由检放下茶杯,回想起孙传庭与杨嗣昌不和的过往。 记得袁蛮子和孙传庭同科,都是己未科的进士。 也就是从那年开始,辽事终于大坏,乃至不可收拾。 袁崇焕生于东南,孙传庭长于西北,风牛马不相及,不想殊途同归,都做了督师,都绝难驾驭。 “朕待孙督师不薄!为何当初还要骗朕!如此桀骜不驯!” 王承恩小心翼翼道:“皇爷息怒,我大明朝人才济济。这一流人物恃才自傲也是常见,好多个总督巡抚,脾气大得很,皇爷宽宏大度,才有臣下耿直。” 朱由检马屁全收,微微一笑: “倒也是,己未科人才荟萃。皇祖擢拔人才,朕记得一甲庄际昌、孔贞运、陈子壮。二甲梁廷栋、丁启睿。三甲吴阿衡、甘学阔、杨文岳、刘宇亮、邵捷春,还有这孙传庭。” 王承恩道:“要不臣说是老天爷派下来这么多文曲星下来帮咱大明。” 朱由检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近日京师百官,都有什么情状?” 王承恩拿出个小本,瞟了眼:“回皇爷,一切仍旧,无甚稀奇。襄城伯外甥补了京营总旗,听说要去陕西,最近病了。孙督师之子,为父请命,执意要去陕西服侍父亲,已经在镇抚司跪了两天了,百姓都称他是孝子;再就是京营要开拔,京城煤价、米价、青楼都涨了三分银子;崇文门前日前日施粥,挤死了两个百姓;顺天府说有百姓得黑疙瘩病····” 朱由检挥手打断:“孙督师家眷,一直在京师?” “圣明莫如圣天子,臣一直派人盯着呢。” “孙传庭之子,叫个什么?” 王承恩连忙道:“回皇爷,叫个孙世瑞,十九了,还没有字。” “可有功名?” “没有,白身。” “连秀才都不是。”王承恩瞟了皇帝一眼,继续道:“他爹入狱三年,家里没人约束,不第也在情理之中。” 朱由检微微叹息:“可惜了。朕听说孙督师年轻时,有澄清天下之志。身陷囹圄,长子三年不曾管教,便毁了。” 王承恩附和道:“皇爷为国家惜才,谁说不是呢?镇抚司沈炼汇报,前日孙世瑞去迎接孙督师,好大的排场,前呼后拥,歌姬道士,吹拉弹唱,好不热闹,孙督师气得脸都白了·····” 崇祯冷笑:“也是个纨绔子弟。” 王承恩借题发挥:“皇爷莫嫌臣嘴碎,这个孙公子是个奇人,他的事儿可是有趣,说来可搏一笑。” 朱由检今天心情不错,笑道:“说说。” 王承恩连忙道:“孙世瑞自幼跟随父亲辗转迁徙,小时候在商丘,让贼人吓飞了魂儿,生得容貌雄伟,却是胆小如鼠,在京城还被青皮勒索过。” 朱由检脸色微变,听到孙传庭家眷如此凄惨,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他住哪里?” 王承恩突然被打断,一点也没有抱怨的意思,略带怜悯道: “皇爷真菩萨心肠,孙世瑞一介白身,没个功名,父亲戴罪之身,他能住哪里?不过寓居会馆,筹划科考,平日靠着故旧接济,后来见孙督师复出无望,也没人接济了。” 崇祯愠怒:“人心不古,刻薄寡恩。” 王承恩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半年前,崇祯十四年五六月份,孙世瑞害了场大病,昏迷三日,会馆准备买棺材时,人醒了。醒了就变了个人,书不读了,科考不顾了,满口胡话。说什么赌狗平账之类,然后一个人跑回代县,把自家积累几代的家产贱卖给一个晋商,一半家产分给族人,自己带着银子回了京师。” “哦?”朱由检满脸诧异:“倒是个败家子。” “皇爷圣明。自从回来,便每日出去厮混,名曰为父伸冤,其实是斗鸡走犬,和一群纨绔厮混,出入赌坊青楼。” 朱由检被惊得瞠目结舌。 放在崇祯初年,圣天子对这样欺男霸女的纨绔,绝不会有一丝姑息,见一个杀一个,不过现在,已经顾不了这些了。 想起前些时日,襄城伯提议将孙世瑞作为人质留在京师。现在看来,既然是这副德行,就大可不必了。 “不过听闻孙督师出狱,此子仿佛洗心革面,哭着闹着要去陕西,哪怕做个军卒,也要服侍父亲,尽一尽孝道。” 朱由检眉头微皱。 “皇爷,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罢。” 王承恩小心翼翼组织措辞:“这样一个纨绔放在京城,怕会带坏勋贵子弟,不如顺水推舟,给他个百户官职,随孙督师去陕西,反正他科考算是废了····” 朱由检心中笑道,京城勋贵子弟是什么德行,这群纨绔,还需要别人带坏吗? 一个良家子,就因为父亲下狱,沦落至此,虽说孙传庭罪该万死,然此事若传出去,到底也有碍观瞻,有损自己圣天子颜面。 “朕记得,孙督师祖上,好像是个百户吧!” 王承恩故作沉思,片刻之后回道: “回皇爷,孙家先祖孙成,曾追随太祖皇帝征讨陈友谅,立下大功,被封为百户,封地代县。” 朱由检连连点头:“太祖皇帝英明神武,朕不及也。” 沉默片刻,又道:“护送孙督师入秦的标兵营,都安排好了?” 王承恩当然知道皇帝在担心什么,连忙道:“皇爷,早安排好了,几个总旗都是襄城伯心腹,千户陆武昭,也是襄城伯的人。” “陆武昭。” “监军人选呢?” “照皇爷的意思,太监监军是奴才底下的心腹,司膳监上来的,叫个东方祝,文臣那边是苏御史。” “苏御史?”朱由检沉吟片刻,忽然想起此人:“好,这两个人选好。” 王承恩附和道:“皇爷圣明,监军是朝廷的,标兵也是朝廷的,保管万无一失。” 苏御史苏京,天启壬戌受拔贡生,入国子监肄业受学,崇祯癸酉中举。中丁丑科进士,赐同进士出身。初任武选司员外郎,钦命监督京营事务,崇祯十三年起,任江西道监察御史。 朱由检心道,我朝以孝治天下,既然孙家父慈子孝,便给这孙世瑞他个百户官职,跟着他爹,去陕西尽忠尽孝吧。 第六章 戚家刀法 安定门大街上,裹着皮袄棉袍的行人行色匆匆,急忙朝各自家里赶去,冬春时节,京城百姓家家户户都烧煤,遇上雾霾天气,全城便如一座巨大的面粉铺子,大街小巷到处灰扑扑的。 崇祯十四年冬,北直隶遭了黑疙瘩病,说是鞑子传来的,人染病后会全身发热,上吐下泻,七窍流血而死。 好在京师染此病者不多,偶尔有马车拉着一两尸体由安定门出城。 安定门往东不远,便是山西会馆。 申时初刻,太阳斜斜照在会馆厢房前的影壁上,青苔泛着寒光,虽然已经立春,小冰河气候下的京城还是冷得刺骨。 影壁后面的空地上,孙世瑞正在练习戚家刀法。 孙世瑞只穿了件贴身小褂,下面穿着条马面裙,这样的穿搭显得很是另类,有点类似《笑傲江湖》中青城派弟子的配搭。 孙世瑞身材极其魁梧,甚至比他爹还高出一头,躯干强壮的像头直立起来的人熊,一拳打出去绝对能打死卖猪肉的镇关西。 对于穿越者来说,无论穿越到哪个朝代,落地拥有这样一副身躯,可说成功了一半。 这样的身体条件,不当个武夫,而是天天趴在书房里研习八股文,实在是可惜了。 “杀!” 孙世瑞大吼一声,脸上、手臂青筋暴涨。他手持苗刀,杀气腾腾,手中苗刀发出破空之声。相信即便是皇太极那样的胖子站在面前,也会被孙世瑞一刀斩成两截。 自从半年前穿越过来,孙世瑞对戚家刀刀法的训练,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他进步神速,短短半年,现在刀法已经运用娴熟。 孙世瑞前世,主业是替贷款公司催收,偶尔还接些私活儿。 白天收钱,晚上收命,因为下手足够狠辣,那些年被他打残的客户,没有八个,也有十个。 此外,他练过射箭,街头无限制格斗技术更是可圈可点,毕竟讨债的手里没点真本事,也吃不了这碗饭。 穿越到孙世瑞身上,有了这副魁梧身材,真可谓如鱼得水,正好可以将自身武力发挥到最大。 十七世纪是火药的时代(十六世纪也是)。刀枪棍棒这些冷兵器正在逐渐退出世界军事舞台,就连弓弩也成了鸡肋的存在。 然而,长枪腰刀之类的冷兵器,却还有它们存在的合理性。 所以孙世瑞一直在练。 今天,他练的是戚家刀刀法中的辛酉刀法。 左手反握苗刀刀柄,保持刀身直立,按照戚少保的说法,这是最省力的握刀姿势,在士兵遇敌之前,可以有效保存体力。 接着是辛酉刀法中的藏刀式。孙世瑞将左手握在刀柄的中央位置,这是出刀或收刀的过渡动作,当然也可以趁敌人不注意,发动突然袭击。 第三个动作是辛酉刀法中的拔刀式,左手略向右手送刀,右手抓住刀柄反手上撩,同时向前小踏一步,类似于日本居合斩拔刀术,可先手可后手,先手为突袭敌人,后手为防御。 随后,孙世瑞将三个招式连接起来,将苗刀靠在身上,目视前方,猛一跺脚,刀横起,苗刀刀柄挨着肩前。 削砍劈拨,蹲越闪转,手起风生,忽忽直响。 简单几个动作练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日头西斜,手臂小腿酸痛难忍,起身回房休息。 这时,影壁前晃过个人影。 咳!咳! 抬头看时,原来是孙传庭回来了。 几个家丁簇拥着孙督师走到影壁前。 孙世瑞连忙收起苗刀,披了件皮袄,朝父亲请安。 “爹,你回来了?” 孙传庭鼻子哼哼,目光越过孙世瑞,落在地上苗刀上,不由露出诧异之色。 据他所知,孙世瑞以前可从来没有舞刀弄枪。 孙世瑞知道老爹久在行伍,多半效法过戚继光练兵,嬉皮笑脸问道: “爹,刀法还凑合吧?” “不务正业!” 孙传庭径直走向厢房,家丁早在门槛放了个火盆,孙老爷犹豫一下,从火盆上跨了过去。 几个家丁像尾巴似得跟在身后,都是些陌生面孔,不用问也知道是孙世瑞雇的新人。 孙传庭前脚进屋坐定,孙世瑞后脚就跟了进来,手里捧着个茶壶,小心翼翼沏茶。 孙传庭一把夺过茶杯,扔在地上,哗啦声响,茶杯碎了一地。 “爹,您消消气,孩儿给您赔不是了,先说宫里的事儿,皇帝都说什么了?” 孙世瑞端起第二杯茶,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小心翼翼捧着,再次递到父亲面前。 “爹,喝杯茶水润润嗓子。” 孙传庭瞟了眼地上摔碎的瓷片儿,再看看气色不变的孙世瑞,暗自吃惊。 三年不见,这孩子到底是长大了。 他看斜着眼接过茶杯,轻呷一口。 “爹,圣上可是让你一到陕西,便诛杀援剿总兵贺人龙,将他麾下兵马,收归朝廷?” 孙传庭噗一声吐出茶水。 “你是如何知道的?” 诛杀贺人龙是自己和圣上秘密商议,外人岂能得知,孙世瑞是如何知道的? “朝廷给你多少兵马?” 孙传庭没回答儿子问题,疑惑道:“先前府上家丁,王举人,冯秀才,都到哪儿了?” “爹,家丁赞画都走了。” “见您被关进诏狱,听说您得罪杨阁部,要被处以极刑,便,便树倒猢狲散了。” 孙传庭长叹一声: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罢了罢了。 “圣上给我八千京营兵,让我奔赴陕西,收拢人马,救援开封。” “钱粮呢?” “六万两银子,一月粮草。” 孙世瑞倒吸口凉气:“八千京营兵对抗百万流贼,粮草还不管够,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话也不是这样说,流贼声势浩大,其实不堪一击····” 孙传庭嘴上这样说,估计他自己也未必信。 孙世瑞很清楚,朱由检放他爹出狱,不是因为发了善心,只因为他爹现在还有那么一丝丝价值。 前往陕西,兴许还有一线生机,重回诏狱,以煤山战神刻薄寡恩的性格,怕是九死一生。 事已至此,孙世瑞也只好宽慰父亲:“父亲放心,孩儿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你能有什么准备?” “派去陕西督军的两个监军,孩儿已买通一个;朝中御史,也有咱们的人。” “买通监军?哪个监军?”孙传庭表情,从诧异转变为震惊。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 孙传庭挥手道:“不可能,那不可能!王公公是圣上心腹,如何肯收你的银子,不可能。” “爹,这世上,谁会嫌银子多?亏你还是封疆大吏,从知县一路拼杀出来,这点为官之道还不知道?此外,孩儿要做个百户。” “百户?” 孙传庭自诩国之干臣,不乏圆滑,不管是在商丘做知县,还是担任陕西巡抚,该打点的,都会有打点。 只是,主动攀扯宦官,给司礼监送银子,这种文官不屑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 和其他大多数同僚一样,他对中官保持着一定距离,更别说是重金贿赂,当初就是因为看不上魏忠贤专政,才选择辞官回家的。 “爹,大丈夫立天地间,能屈能伸,力挽狂澜,方为真英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银子嘛,花出去总会收回来的。” 孙传庭声音颤抖:“你给王承恩多少银子?” 孙世瑞扳着手指,细细一算:“前前后后,差不多一万两,还有些老宅的古董?” “古董?” “对啊,您收藏的名画,什么董其昌米芾唐伯虎吴道子····孩子不懂书画,却懂得识人,我看这王承恩是个好太监,有事儿他真上。” 孙传庭一耳光扇过来,孙世瑞连忙躲开。 “伱,你这败家子!”孙传庭气喘吁吁,“你把银子都挥霍到哪里了!” 花钱是一门学问。 前世作为催收员的孙世瑞,见惯了客户花式借贷超前消费,自然知道如何更高效的花钱。 用了半年时间,他便把孙家积累数代的万贯家财挥霍一空。 当然,也不完全是挥霍。 俗话说,债务会转移,但不会消失,钱花出去了当然会有个响声。 京城以清流着称的御史言官,大都收了孙世瑞的银子,没收银子的,也收了他的古董字画。 孙世瑞相信,有了银子铺路,以后弹劾孙督师奏章必然会减少许多,催促秦军出关的声音也会少很多。 须知原本历史上就是因为孙传庭桀骜不驯得罪了不少京官,关键时候才没几个人帮他说话…… 第七章 他日,我也有需要你的一天 崇祯皇帝决意诛杀贺人龙,并非是心血来潮或者说受旁人蛊惑。 在孙传庭入狱这三年里,先后已有两任大员被老贺坑死,这还不包括其他一些品级较低的文官。 人们有理由相信,如果放任贺疯子再这样继续疯下去,煤山战神坑死大明文官的记录,很有可能会被这位兄弟追平甚至超越。 或许是出于保持不败的初衷,也或许是单纯嫉妒贺总兵辉煌战绩。 总之,朱由检决定让贺人龙去死。 毕竟在此之前,皇帝给过贺人龙两次机会,让他痛改前非,戴罪立功。 顺便多说一句,相比对文官的刻薄寡恩,崇祯皇帝对手下一众武将可谓是极度宽容。 崇祯一朝,文官一言不合要么被抓,要么被杀,而武将闯下大祸,基本都可以选择“戴罪立功”。 比如贺人龙,朱由检已经让这厮“戴罪立功”三次了。 这次,崇祯动了杀心。 关键时候,孙传庭不忘为他老部下求情,上疏皇帝: “贺人龙是臣的旧部啊,此人性情粗犷,骁勇善战,曾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乞求皇帝陛下念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能赦免他的死罪,让他戴罪立功。” 朱由检拒绝再三,最后终于很不情愿的答应,同意放贺人龙一马,让贺疯子第四次“戴罪立功”。 ~~~~~~ 孙督师计划二月份驰援开封,在此之前,督师须先整饬京营。 不用说,这个请求,被皇帝果断拒绝了。 朱由检倒不是担心孙传庭会效仿袁崇焕故事——借练兵之口进入内城。 孙督师看起来要比袁崇焕老实得多,至少口音要比袁蛮子标准。 户部粮饷匮乏,南直隶去年拖欠的漕运粮迟迟没运来,今年的夏粮遥遥无期,皇帝也没钱。 卫戍京城是一回事,整饬操练又是另一回事,每日人吃马嚼就不是个小数目,朝廷不愿也无力承担这笔额外开支。 不论是崇祯皇帝还是六部堂官,都想尽快把京营丘八们送到河南,一战剿灭流贼,皆大欢喜。 孙传庭虽为外臣,对京营情形却颇为了解。 他久经战阵,又操练过亲军,知道强军是什么样子。 很显然,皇帝交给自己的这支兵马,不是强军。 他怀疑带着这群乌合之众奔赴开封,估计还没遇上李自成,八千兵马便溃散大半了。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京营建制创立于永乐年间,分神机营,三千营和步军营,统称三大营。 早期颇有战功,战力极强,算是精锐中的精锐。 “永乐十二年,成祖自统京营兵出土剌河击瓦剌,宣德三年,宣庙自领铁骑出喜峰口击兀良哈,此京兵之出征,见于国初者也。嗣是而后,正统九年,成国公之御太宁朵颜;成化二十年,余子俊······凡此皆用京营兵也”(注1) 明中叶以后,京营日渐崩坏。 崇祯二年,李邦华任京营提督,发现京营“十万大军,实际仅存一万七千”,且“全无号令,不谙步伐”。火器“点放不齐,仰天虚发”,军中紧缺的战马也“不可问”,装备被士兵私自贩卖。 来京共同操练的班军(注2),从以前的十余万变成“五千三百四十二”,就连戎政府的储备银也被人盗窃一空。 李邦华提出“一补军伍,一精练拔,一清占役,一节马差,一省马军,一;练神器,一习飞石”的改革方针,势要一改本朝之积弊、还天子一可战之军。 己巳之变后,襄城伯李守錡诬陷李邦华,将其驱赶下位,至此,京营越发糜烂。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率闯军攻打京师,京营竟不敢向闯军开炮,只把炮口朝天一阵乱轰,而后便迅速投降。 固若金汤的北京城守了一日不到,便被闯军攻占。 ~~~~~ 孙传庭力争之下,皇帝勉强同意给二十天时间,让他“整饬兵马,努力练兵,而后卷甲出关,毋得拖延!” 二十天时间,又要整饬军队,又要协调粮饷,还有筹划行军路线,更别说每日迎接同僚们给他的送别···· 孙传庭虽然年富力强,然而杂务堆积在一起,急如星火,又是刚从诏狱出来的人,只三天工夫,便体力不支,支撑不住了。 幸好还有大孝子孙世瑞。 孙世瑞借口父亲病倒,哭泣着跑到崇文门,不顾守门太监的阻拦,跪拜宫门、击登闻鼓。 孙公子以一介布衣,请求皇帝能给他个一官半职,让他效命军中,随父同行,照料父亲饮食起居,帮孙传庭分担些杂务,以成全自己的拳拳孝心。 在这封写给皇帝的奏章最后,孙世瑞这样写道: “乌鸟私情,愿乞终养。小人之辛苦,非独京城仕女及南北镇抚司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愿陛下矜悯愚诚,成全小人微志,随父出征,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京师的御史言官们被孙世瑞的孝心感动,纷纷上疏崇祯皇帝,代为恳请。 于是崇祯顺水推舟,以孙世瑞仪表魁伟,能左右射,武艺绝伦,“特简”他为百户官,随军入陕,戍卫三边督师。 京营是天子禁军,理论上,京营将官都可以由皇帝随意任免的。所以,这道任命不需要经过吏部或是兵部堂官。 百姓们称赞孙公子至纯至孝,清流们更是将他比作涌泉跃鲤的王朗和怀橘遗亲陆绩,一时之间,孙世瑞竟然成了大明孝子的典范。 崇祯十五年正月二十一日,孙百户正式上任,在帮助老爹练兵之前,孙公子先要在家中负责迎来送往。 孙传庭虽然性情孤傲,郁郁寡合,然而毕竟做了几十年官儿,在京师颇有些人脉。 听闻孙督师出山,每天都有各衙门官吏跑到山西会馆庆贺,一些门生故吏也登门为孙督师践行。 孙传庭对这些官场迎来送往很是不屑,他在诏狱三年,也没见几人去天牢探望自己,没见几人为自己求情…… 倒是孙世瑞颇为洒脱,守在家中来者不拒,来了就是客,全部热情款待。 正月二十二日这天,镇抚司指挥使骆养性,带着手下几个百户,来给孙督师庆贺。 孙世瑞发现,那日在诏狱门口遇到的百户官沈炼也在其中。 招待完骆指挥使,孙世瑞偷偷叫住沈炼,上下打量一番,趁着别人没看见,将自己前几日重金购买到的一副名画卷起来,递给沈炼。 “孙公子,这是何意?” 沈炼知孙世瑞出手阔绰,这些时日给六部堂官、京官御史都送过礼。 可是,毕竟他和这位孙公子不熟。 孙世瑞拍拍沈炼肩膀,环顾四周,低声道: “南斋先生的画,京师只此一幅,请收下吧。” “南斋?” 沈炼眼前一亮,声音颤抖。 孙世瑞笑道:“听闻北镇抚司中,就数沈百户最讲义气,从不重色轻友,打架起来也能为兄弟两肋插刀。” “这样的朋友,我孙世瑞一定要交!” 沈炼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副画卷,犹豫片刻,还是拒绝道: “孙公子客气了!只是素未蒙面,怎敢收此大礼?” “哪里是未曾蒙面,咱俩见过!在镇抚司诏狱,沈百户忘了?” 沈炼想了一会儿才想了起来,连连点头。 他还要拒绝,孙世瑞已经将画轴塞到飞鱼服袖中。 沈炼嘴上说着不要,飞快的将飞鱼服收拾齐整,不让别人看见,对着孙世瑞连连称谢。 孙世瑞再次拍了拍沈炼肩膀,声音沙哑道: “沈百户,你在镇抚司好好做事,他日我也有需要你的一天,那天也可能不会到来,在那天到来之前,请收下我送你的这份礼物。” 第八章 谁赞成,谁反对 诛杀贺人龙,孙世瑞打心底里就不赞同。在他看来,杀贺人龙,而且用鸿门宴的方式,虽不说是自毁长城,用后世天朝的话来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终究得不偿失。 孙传庭诛杀贺人龙,很自然会让人联想起袁崇焕杀毛文龙。 平心而论,无论是毛文龙还是贺人龙,都不是省油的灯。什么杀良冒功,克扣军饷,走私贸易,大明军头们爱做的事,他俩一样都没少做。 两条龙唯一的区别是,毛文龙已经沦为吃人不吐骨头的军阀,而贺人龙,还没进化到这一阶段。 在孙世瑞前世,各路历史民科“大神”旁征博引,生生将毛文龙刻画成岳飞苏武式的悲情人物,而诛杀毛文龙的袁崇焕则成了连秦桧都不如的民族罪人。 相比之下,同样是总兵官衔、同样立下“赫赫战功”、同样因不受节制被诛杀的贺人龙,就没有毛帅这般待遇了。 可能是后者知名度与前者不可同日而语吧。 孙世瑞对袁毛之争不感兴趣,管他什么龙,杀了就杀了吧。 崇祯朝末期,随着皇权不断衰落,各地军头开始不听调令,渐渐军阀化。文贵武贱的生态完全调转过来,武将飞扬跋扈,不把文官放在眼里。到弘光朝,江北四镇更是拥兵自重。 明末武将的最终彻底失控,是从孙传庭以诡计诛杀贺人龙开始。 杀良冒功,不战自溃,这些罪行在晚明也不是什么大罪,这在明末都是常态。 仅仅是因为贺人龙最后被杀,所以才被历史记了下来,让后人知道,其实当时杀良冒功的又何止他一个。, 说白了,老贺只是犯了男人,不是明末总兵们,都会犯的错误。 孙世瑞没想过要挽救大明,更没有为煤山战神陪葬的高尚觉悟。 为了利益,他需要先保这位军头。 贺人龙和李自成是同乡,而且两人关系有那么一点暧昧,孙世瑞从此人身上,看到了入秦后的无限可能。 当然,现在还不是考虑应付李自成的时候,他没那个资本。 孙世瑞已是京营百户官,名义上统率一百二十京营兵。 这一百多人,就是他的基本盘。 历史上,孙传庭的身份是督师,是进士出身的文官。依照大明军制,督师手上,除了几个家丁,再无其他兵将调遣,连标兵营都不是他孙传庭的人,只听命朝廷。 更不必说督师下面有巡抚、总兵、御史,只要孙传庭敢有任何轻举妄动,周围便可拿他人头邀功的官员。 兵备道监军御史巡抚。杀督师的人,可以从潼关一路排队到开封。 如果朱由检愿意,甚至随便派一个小太监来陕西,一道圣旨,就能要了孙督师小命。 后人对孙传庭出潼关的解释,只是出于道德层面——道德评判最不用费脑子——将他说成是忠臣。 孙世瑞觉得,他老爹出潼关前不是没想过反,只是实在做不到。 与其造反失败连累家人。索性为死而死,好歹也能博个忠烈之名。 不过现在穿越者来了,他爹孙传庭的历史就要发生亿点点改变了。 要想改变历史,仅仅送钱是不够的。 除了胡萝卜,还得有大棒。 哪怕三五百嫡系,关键时候,也能起到重要作用。 给我三百精兵,我可以撬动整个大明。 这就是杠杆的威力。 俗话说,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孙世瑞身强力壮,弓马娴熟,穿越之前,也曾刻苦钻研《纪效新书》《孙子兵法》《毛,选》《贝爷求生日记》《金瓶妹》《徐霞客游记》等专业书籍。 他有理由相信,自己距离成为戚继光岳武穆一样的良将,只差一个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崇祯十五年正月二十八日。 德胜门北郊,大校场。 西北风卷着黄沙掠过连绵的大营,劲风摧折大纛,拍打旗杆,发出令人不安的哗啦声,刚刚聚集起来的战马被风沙扑打,在荒地上来回打着响鼻。 举号炮朝天鸣放一声,周围军营发出一阵骚动,接着,中军大营方向吹起了难听至极的唢呐号,如同耗子尾巴被踩住一般,直响到半炷香光景,各营军官才稀稀疏疏朝中军大营方向走去。 中军大营门前竖着一杆一丈二尺,缨头雉尾珠络的金鼓旗,旗面方七尺,素黄色,正面黑字书写“孙”字,反面画着二十八星宿尾火虎和道教符文。(注释1) 孙世瑞身披红色蟒纹布面甲,头戴红笠军帽,手执雁翎刀,立在点将台上。 大校场上挤满了京营兵,皇帝派给孙督师的京营兵来了。 至于究竟有没有八千人,谁也不晓得,前天清点了一遍,八千零二十,昨天再点,变成七千三。 京营吃空饷已是公开秘密,至于什么占役、虚冒更是家常便饭。 所谓占役就是士兵为诸将服劳役,一个小营士兵能达到四五百人,并且还有卖闲、包操等弊端。 虚冒就是将官及勋戚、宦官、豪强以自己家的仆人冒充军队中的壮丁,每个月支取一份厚饷。 虽说京营号称总数十万,听起来很是唬人,其实真实兵力恐怕不到五万,而且相当部分是游民、小贩乃至青皮无赖。 军官多为勋贵子弟,这些人平日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让他们打仗,实在是勉为其难。 朱由检给孙传庭的这八千人,中间有多少青皮无赖,有多少人只存在于花名册中? 孙世瑞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以他和他爹现在的实力,问了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京营总督襄城伯李国桢,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不仅不收孙世瑞的银子,而且处处和孙家作对,多次上疏请求再将孙传庭逮拿下狱。 据孙世瑞所知,李国桢的爹李守錡,己巳之变前后至少坑了两个大臣:袁崇焕和李邦华。 圆嘟嘟说五年平辽,结果因为刘策这个猪队友,把皇太极从蓟镇放进关内,平辽平到了北京城下。 明末巡抚督师并立,互相节制,袁崇焕虽名曰蓟辽督师,然而对同级别的蓟州巡抚刘策,却没有任何节制,管不了蓟镇,后来建奴从蓟镇入关,圆嘟嘟却要替刘策背锅。 ~~~~~~~ 李邦华坚持整顿京营,虽然袁崇焕和李邦华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也没啥关系,不过,既然威胁到了李守錡的利益,那就必须死。 值得一提的是崇祯殉国后,京城百万臣民,唯一一个跑到朱由检尸体旁边恸哭的,就只有襄城伯李国桢,堪称大明纯爱战士。 想必襄城伯已经得知孙世瑞担任百户的消息,不知道这位纯爱战士,会暗地里使什么绊子呢。 孙世瑞瞅着眼前这群东倒西歪的兵士,再看他们身上的铠甲,看起来都已经上了年龄,有些甚至是纸糊的。 “不容易啊!” 历史上孙传庭就是带着这样一支军队跑到陕西,再跑到开封,和李自成大军打得你来我往,虽然最后被灭,不得不说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一百多人或立或坐,一个个吊儿郎当,显然不把这位新百户放在眼里。 “我虽是个小小百户官,却有也权定你们生死!” “当兵,就得听号令!一炷香功夫,排列成队,站不好的,拿小旗、总旗是问!打十军棍!” “我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 第九章 新官上任三条命 “我不赞成!” 孙世瑞抡起巴掌,好奇的循声望去,一个身材魁梧的军官从人群后面挤过来,士兵们纷纷给他让路。 这人嘴里边镶着个大金牙,挥手推开前面挡着的士兵,旁若无人走到孙世瑞前面,一脸不屑。 “孙百户,搁这儿站半天了,就没人给你说说咱京营的规矩?” “规矩?” 周围京营兵立即跟着喧闹: “往年鞑子打到北京城下,咱几个上城墙扔石头,也没见这折腾!要加钱。” “他妈的,老寒腿儿冻啊,老子要钱买膏药,赶紧发饷!” “老母卧床,等买药治病呢,老爷多少给点吧···” “大爷的!你老母得疙瘩病死两年了,给鬼煎药啊!” ···· 大校场人声鼎沸,吵吵嚷嚷,挑刺儿的军官,站在十步开外,死死瞪着孙世瑞,一脸桀骜不驯。 “发饷?”孙世瑞一脸诧异。 大金牙点头:“兄弟们饷银被拖欠两个月了,好多人揭不开锅了!要发饷!要吃饭!” 孙世瑞云淡风轻道:“发饷,去找兵部衙门啊,去找京营提督,去找朝廷啊!在这儿说个啥?” 大金牙笑道: “我说嘛,孙百户还不知咱京营的规矩。” 孙世瑞上下打量这兵痞一番,知道这是来找茬的。 他上辈子就是专门和这类人打交道的。 “啥规矩啊?说道说道。” 一个家丁低声道:“公子,这是李国桢的外甥,老爷当年得罪过李家……” 孙世瑞瞬间找到当年街头干架的感觉,推开家丁,撸起衣袖,大咧咧道: “谁找茬?老子就爱打找茬儿的。” 大金牙冷笑一声:“莫要误会,今儿是孙百户新官上任的好日子,谁敢找茬?不过是来提醒大人,兄弟们拖欠的月饷,您先发,再说操练的事儿。” 听到说发饷,刚才还在一边事不关己的京营兵立即聚过来,齐刷刷望向孙世瑞。 孙世瑞饶有兴致的望着眼前这群兵痞: “多少钱?” “不多。”大金牙伸出五根手指: “四千两。” 孙世瑞笑道:“你识数吗,那是五!” “哦,那就是五千两!” 孙世瑞头也不抬: “我刚才说了,要钱,去找兵部要,去找项城伯要……至不济,去找前任百户要。” “前任百官死了怎么要?” “死了?” “黑疙瘩病,那老不死的死前把银子花光了。” 孙世瑞摇头道:“那不关我的事。有银子,我也会不给。” 大金牙恶狠狠道: “朝廷不管事,你是现任官儿,就得找你要!你做了百户,还缺这点银子?” 孙世瑞针锋相对:“的确不缺银子,不过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大金牙和周围京营兵交换眼神,半饷才道: “这么说,孙百户不肯给我们面子喽?” “面子,是靠自己挣的,我给不了。” 家丁低声劝道:“公子,他是李国桢亲外甥,李国桢管着京营呢!····” “管他外甥老舅的,看到他那口金牙没?镶金的,多喜庆啊,待会儿扣下来,拿去当铺,给老子换银子。” “李国桢?他奶奶的,当年害袁崇焕,现在还想害我爹! 家丁还要劝阻,孙世瑞已朝大金牙迎过去。 ~~~~~ “这牙不错,黄澄澈的,是金子做的?” 孙世瑞扬起马鞭,不怀好意的打量大金牙,好像下一秒就要伸手去拔。 萧天星微微一愣,立即笑道:“孙百户,好眼力。” “你哪个?” “小的姓萧,名天星。忝为咱营伍的总旗。” 萧天星指了指身边另一位军官:“这位是王总旗。” 孙世瑞拱拱手:“原来只是个总旗,我当是陆武昭来了!你刚才说啥……” “孙百户,给银子吧,据我所知,伱也不差这几千两。” 孙世瑞脸上笑容渐渐凝固。 “你是说,我当了百户,还他妈要给钱?” 萧天星点点头:“是这个理。” “给穷人钱可以,但,谁是穷人?” 萧天星想了一会儿道:“谁穷,他就是穷人,比如下官我,逛窑子没钱了,就是穷人···” 他迎着孙世瑞锐利眼神,一字一句道: “五千两,一文不多,一文不少。你在京师发的银子,不止万两,一万两能给,差这点?快点,弟兄们都等着呢!” 孙世瑞也不生气:“咋了?没给你舅银子,老人家红眼了?让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来敲银子?” 萧天星怒道:“别提我舅!老子自己就能平事!” 孙世瑞怒不可遏,这他妈都是啥世道,从来都是管别人要钱,头一回还有人敢问自己要钱! 萧金牙上前两步,拍了拍孙世瑞肩膀,不无威胁道: “以为有个爹撑腰,就敢胡来?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爹才几个兵,皇帝放他出来是干啥的!” “就说给不给吧?卑职是个粗人,待会儿如有冒犯孙百户···” 按照大明卫所军制,京营属于内卫,地方边军则为外卫,卫指挥使以下军官皆可世袭。京营卫所官世袭更不必说,随便找个普通小旗官,他祖上可能就立过战功。 这时底下又有人起哄: “孙百户知道规矩不?” “不知道就滚啊!” “他是荫封的?” “孙督师没个爵位,哪能荫封?是司礼监大太监给说成的,人家走的是太监的后门····”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孙世瑞扫视人群,拔出刀子,兵士顿时不再笑。 看来大家还不了解大明催收人的厉害。 张二虎连忙劝道:“公子,莫和丘八一般见识,老爷说了,离京前不可造次,要不凑点银子” “不是银子的事儿!!” 孙世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前面,萧天星迎着孙世瑞凌厉的目光,丝毫不退,像是在等着看笑话。 “孙百户莫置气,弟兄干得都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就要去开封打流贼,九死一生,眼一闭腿一蹬,小命就留在河南了。” “没钱,凭啥去打仗···” 周围又是哄笑。 孙世瑞练过泰拳,底子还不错,又练了半年戚家拳八极拳,现在一身力气,正愁无处发泄! 他甩来家丁,虎视全场。 “老子知道,有些人不服老子做百户,今儿就告诉你们,想切磋的,就上来!既分高下,也绝生死!” 一石激起千层浪。 话刚落音,最先挑衅孙世瑞的胖子小旗一脸讪笑,跃跃欲试。 他活动下手指,骨骼啪嗒,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孙世瑞让张二虎帮自己脱下锁子甲,准备应战,围观京营兵见状,纷纷后退两步。 “小的是萧总旗麾下郭小旗,听闻孙百户是军户出身,祖上跟着太祖爷打仗,小的祖上跟过成祖爷靖难,从北打到南,做过千户,咱们今天百户对千户,较量较量。” 胖小旗官还没说完,又冒出个高个子:“郭爷,您先歇着,小的和孙百户先练练。” 胖子摸着拳头:“郑三儿,你不能截胡啊!要讲个先来后到啊。” ···· 孙世瑞看着两人在旁边你争我抢,只得尴尬笑笑。 什么时候自己竟成了香饽饽,这么抢手。 这他妈都什么阿猫阿狗,敢在自己头上拉屎。 最后还是高个子郑三儿胜出,先来和孙百户“切磋切磋”。 周围京营兵有人望向孙世瑞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就像在打量等待屠宰的羔羊。 ~~~~ “孙百户,请。” “咋?不比兵刃?” 孙世瑞望着赤手空拳的高个儿,看他不知死活的样子,孙世瑞盘算着怎么把这人打死。 高个儿盯着孙世瑞的身板,笑道:“京营规矩,街面儿打架,不见血。” 那就让你们都见血。 他指了指郑三儿,又瞟了眼郭小旗。 “好多弟兄都等想和本官切磋。” “干脆,你俩一块上?” 孙世瑞话刚落音,周围传出一片惊呼。 几个嘴快的京营兵急道: “孙百户,这都是练家子啊。” “辽镇过来的夜不收。” “郑三儿是给扎火屯儿(仙人跳)镇场子的···” 郑三儿朝人群那边瞪了一眼,立即没人再说话。 孙世瑞好像满不在乎,又重复一遍道: “你俩成不成啊,一起上,我赶时间,” 两个练家子互看一眼,再看看向孙世瑞,脸色已是很难看。 孙世瑞捏了捏手腕,对周围大声道:“今日既分高下,也决生死,我若被打死了,不要寻仇····” ~~~~ 郭小旗和郑三儿望向站在远处的萧总旗,萧天星微微点头。 听到说有人要打架,周围顿时沸腾起来。 看热闹的士兵立即在校场上围出个圆圈,四下里响起吆喝下注声,嗜赌如命的老油条开始坐庄下注。 旁边营伍的兵士听见动静,都跑过来看热闹。 “来!来!来!开了开了,赌孙百户赢的,押大,赌郭小旗郑三儿赢的;押小,来来来!押大押小,买定离手!赶紧下注啦!” “公子,你····” “别怕,我会打死他俩的。” 张二虎倒吸口凉气,这么多银子堆起来,便是他在关中做流贼时,也没见过这阵势。 还想说些什么,孙世瑞凑到圆圈那边,从怀中掏出把碎银,全部押在了自己这边。 “押大!押大,赌老子赢!” 铜钱银子堆成座小山,倒是孙百户这边,碎银寥寥。没几个敢押他。 一个衣衫褴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卒,拎着把锈迹斑斑的腰刀,好不容易挤了进来,正要把刀押上去,被庄家推开。 “没钱,你赌什么!滚!滚回炕上找你老婆要钱!”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孙世瑞前世算半个赌狗,见此情形,跟着哈哈大笑。 周围笑声忽然停止,郑三儿和郭小旗准备和孙百户开打了。 郑三儿抢先一步,跳入圈中。 “下来玩玩,孙百户!”郑三儿说得很得体,然而胳膊上已是青筋暴涨。 “好勒,玩玩就玩玩,不过玩不好会死人的。” 第十章 八极安天下 “你有功夫。” 孙世瑞盯着郑三儿手背老茧,看他猴拳起势人模狗样。 “但不多。” 再看郭小旗,右脚前跨,右手上提缠丝,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螳螂手攻击姿势。 “螳螂洗面手?” “镰刀平日不出手,出手得见血,百户大人勿怪。” 螳螂拳长短兼备、刚柔相济,讲究随其势打,以打为守,实劈硬砸。 右爪抖力沉腕,脚下随之向前一步,如一只游走的螳螂,渐渐逼近猎物。 孙世瑞调整气息,猛地双拳撞出,啪一声双羊顶,肘尖朝前,掸尘抱拳,左掌右拳。 八极拳起手势一气呵成,外行也看出手上有些功夫。 “百户大人是个练家子。” 孙世瑞冷笑:“八极不出门,出门要人命。” 围观的京营兵都张大了嘴巴,平日军营没少见打架斗殴,然而像今天这样军户打百户,却是头一回见。一时之间大家都忘了押注,庄家们护住银子,生怕被人浑水摸鱼。 “你俩,一起上,还是轮着来?” 孙世瑞盯着脚下,显得很敷衍。 郭小旗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包抄上来。 周围骚动。 孙世瑞身形稳如泰山,双目炯炯,两个眼珠子如幽深潭水,仿佛要将周围人都吸进去。 猴拳螳螂同时出拳。 郑三儿身形瘦长,像只拉长的瘦猴,一个照面使出后蹬裆,麻杆似得身子后转伏下,两手撑地,右后蹬腿,如鲤鱼打挺,快速接近目标,猛力蹬踢孙世瑞裆部。 郭小旗如肥胖螳螂,向前滑步近身,左拳横扫孙世瑞面部,右爪抖力沉腕,以掌根为点猛力向下颌托击。 螳螂洗面手,杀人技。 外行看热闹,京营兵见两边终于开打,纷纷鼓噪叫好,几个好事者攘臂喊道: “打死他!快打死他!” 倒不是和孙世瑞有什么深仇大恨。 和大明其他卫所一样,京营的百户千户们,平日没少克扣兵饷,还经常指挥士兵劳役,军户对这些官老爷们恨得牙痒痒,如果有机会,当然不介意打死他们。 孙世瑞胡子一动,双手伸展量天地,豁打提膝震脚,单仪顶护住头目,堪堪躲过猴子偷桃,肘部猛地撞向郑三儿: “呔!” 郑三儿连忙后退,肘尖贴着他脖颈堪堪撞过,他惊魂普定,铁山靠近身靠来,孙世瑞身形魁梧,泰山压顶,势不可挡。 郑三儿大叫一声,向前猛窜,也贴近对方身体,要用左爪干扰八极拳进攻,同时右爪抢取孙世瑞双眼。使的是二龙戏珠的杀招。 孙世瑞的身子却像面条似得,侧身让过猴拳,前把一挂,后把撩住郑三儿的手,就势抵住脖颈,手到肘到。 咔嚓。 郑三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子飞出去五六步远,砸在地上。 正在还在叫好的兵士吓得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往后退去。 “他脖子断了, 脖子断了。” “好狠的招儿!” 郭小旗不是不知道八极拳的厉害,然而像这样一招毙命,却还是第一次见。 今天是碰上了硬茬,然而已无处可退。 孙世瑞环顾四周,不加掩饰道: “郑三儿遭了鼠疫,刚才不幸病亡,抬下去埋了吧。” 不等说完。 “死!” 郭小旗大吼一声,螳螂拳打出去,刹那间手指成爪,直取对方手腕,孙世瑞躲闪不及,噗嗤声响,手背被鸟喙状的拳指划出两道血槽,血花飞溅。 郭小旗收回双拳,像一只嗜血螳螂,舔舐镰刀血迹。 “百户大人的血,真甜。镰刀出手必见血!” 说罢滑步近身,左拳镰刀砍向孙世瑞面门。 孙世瑞脑袋一偏,身子顺势贴上去,往怀里一撞,右手勾拳,朝着咽喉,使出八极顶阳针的杀招。 郭小旗想要挥拳格挡,然而左臂已被对方肘部顶住,使不上劲。 右手还没扬起,顶阳针就滑到了中路,朝着他日月穴撞去。 “啊!” 手肘凶狠地撞向郭小旗,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血水混着汗水迸溅而出,肋骨发出令人不安的断裂声。 郭小旗身子如断线的风筝,猛地震动一下,瞬间飞出去几步远,喉咙里发出呵呵声响,眼睛直勾勾盯着大校场上空,眼神渐渐失去光泽。 “老子说了,八极不出门,出门要人命!” 周围军户看得清楚,孙百户招式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只要两招,就要了郭小旗小命。 人群目瞪口呆,脖子像是被人捏住一般,睁圆了眼睛盯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小旗官尸体,再看看若无其事的孙百户。 偌大的校场,几千兵马,一时间之间鸦雀无言,连拴在角落的战马也停止了嘶鸣,仿佛也被刚才发生的一幕震住。 须知郑三儿乃是京城有名的破落户,在青皮中属于极能打的,所以才能在几十个青皮里争到这顶替京营的名额,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就被打死。更别说郭小旗,这可是京营丘八中排得上号的练家子,听说己巳年还手刃过两个鞑子,竟然····· 站在外边的军户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一些热心的同袍低声给他们讲述刚才发生的血腥场景。 萧天星阴沉着脸,站在圈外,他盯着血腥的校场,咬牙切齿,恨不能把牙槽咬碎。 孙世瑞猛回过头,两人四目相对,孙百户如同打量死人般漠然望着这个得罪自己的总旗官。 萧天星被这气场震慑,身子不由后退几步。 孙世瑞收回凌厉目光,直起身子,血水顺着手指一滴一滴落在脚下。 他环顾四周,周围军户像是见鬼一般,连连后退。 便是刚才最嚣张的武夫,此刻也不敢和孙百户对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还有谁!” 乌泱泱的京营兵齐刷刷低下头。 “还有谁!和本官比试!” “还有谁!不服本官!” 一连喊了三遍,竟然无一人应答,大校场上落针可闻。 孙世瑞缓和语气,指着身后两具尸体: “诸位都看见了!这两位兄弟遭了黑疙瘩病,暴毙!” 军户嗡嗡嗡嗡,显然对“暴毙”有不同看法。 孙世瑞不去理会他们,望见远处蹲守赌资的庄家: “本官赢了多少银子?” “回,回百户大人,您赢,赢了三百五十三两。” 庄家声音颤抖。 孙世瑞大手一挥:“分了!除了这两个暴毙的,其他弟兄有份!” “啥?分?”庄家怀疑自己听错了。 孙世瑞拔出张二虎佩刀,对家丁耳语几句,纵身跳到那庄家身前。 “再敢在老子营伍赌钱,老子砍了你的手!” 说罢,回头望了眼还在发呆的军户,大声道: “银子!分给你们!跟着老子混,到了陕西,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现在,排好队领钱!站不好的,老子拳头不认人!” 大校场响起山呼海啸一般尖叫呐喊。 “百户大人威武!” 刚才还稀稀疏疏横七竖八的京营兵顿时强军附体,迅速排列成队,开始领钱。 “好啊!打得好啊!我一看就知道百户官是武圣人转世!” “跟着孙百户,能赌钱,还能分银子!” “他娘的,老子马上要去找小红!!” 孙世瑞环顾四周,望着近乎狂热的军户,满意地点了点头。 远处其他营伍望着孙世瑞麾下这一百多人,纷纷摇头叹息,眼中无不充满妒忌和羡慕。 孙世瑞叫上王振刚张二虎,三人一起给兵士们发银子。 萧天星脸色青一块白一块,冷冷望着孙世瑞等人,指着小山一样的银子道: “这他妈是三百两?一千两都不止!” 底下几个心腹望着白花花的银子,又看看萧总旗。 萧天星不耐烦挥挥手怒道: “滚!” 第十一章 他和李自成有个约定 “比武,发饷,整饬京营。公子这三步,走得是霸气外露,不仅除了刺头儿,还收了人心,只是未免下手太狠了,出手就打死两个人。” “不狠,别人如何服你!不狠,人家就要骑到你头上拉屎拉尿!也是他们找死,怨不得别人!二虎,你刚才说得是老三步,该听听我如何走新三步,而且。” 孙世瑞停顿片刻,一字一句道: “记住了,公子我再说最后一遍,校场那是赌钱,不是发饷。再敢乱说,信不信老子把你舌头拔了。” 张二虎缩回舌头,连连点头。 “信,公子,你把李国桢的七舅八姨的大侄子的小弟的脖子都拧断了,还有啥事儿是你不敢的呢?这下咱们和李家结仇了,在京师待不下去了,老爷刚放出来,公子你又要进诏狱了····” “瞎咧咧什么!谁敢抓我!”孙世瑞一耳光扇过去。 “京师居,大不易。为啥要留在京师?是嫌雾霾不够重还是嫌煤价不够高!二虎,记住了,李国桢他七舅姥爷八姨三侄小弟,是染了黑疙瘩病七窍流血而死,不是被我打死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和他们躲猫猫。” 张二虎不知道啥是躲猫猫。 “知道啥是躲猫猫吗?” “知道,公子,那你的新三步呢?” 孙世瑞沉吟片刻,悠悠然道: “有了校场比武这出,皇帝很快会催咱们走了。只要提前离京,便能提前抵达陕西;只要提前抵达陕西,便能提前收拢贺人龙;只要提前收拢贺人龙,便能给李自成一个惊喜······” 张二虎边听边掰着手指头,数过第三根手指后,便感觉听的云里雾里。 “公子,那伱咋不自己去陕西?绕了这么一大圈。” “我爹不去陕西,我如何去?” 张二虎被孙世瑞绕晕,老爷不去陕西公子如何去···· “被你这一打岔,忘了刚才说哪儿了?” “重整关中老爷们的信心。” 孙世瑞摇手道:“不是这个,我刚才说了几个只要?” 二虎看看自己手指: “八个。” “对,这就是新三步。” “这就是新三步?” 二虎不可思议道:“可是明明是八啊。” 孙世瑞怒气冲冲,抡起折扇啪啪打在家丁头上。 “三就是八,三就是八,比喻!比喻,再敢顶嘴,送你回陕北放羊!” 张二虎一脸委屈,瞟了眼孙世瑞脖子上的红印,低声抱怨:“不就是三八嘛,公子昨夜被女人抓了,又拿别人出气····” ~~~~~~ 一百多个老兵油子分了“赌资”,平均到每人头上有十多两,相当于各人三个月的兵饷。考虑到上头已经一年多没发饷,可说是一笔不小的横财。 按照孙百户的说法,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只要跟着督师去陕西,关中遍地的银子,等着人捡。 崇祯初年,关中持续旱蝗,赤地千里,百姓要么吃人肉要么啃观音土,也就是这几年才稍好一些,庄稼勉强有了收成,商贾渐渐恢复,但要说遍地捡钱,显然是扯淡。 不过孙百户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些心思活泛的兵油子,已经从模棱两可的表述中,听出了弦外之音。 大家又不是傻子,毛文龙、贺人龙能干的事儿,咱为啥不能干呢? 有了银子,就了有奔头。 发完钱后,京营兵们不管是战斗力还是精气神,都有了显着的提升。 这些人对孙世瑞的态度,也发生了巨大转变。 即便是队伍里最桀骜不驯的兵痞,见了孙世瑞,也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 “百户大人,您吉祥。” 孙世瑞一团和气:“别介,叫孙哥就行,都是兄弟。”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鬼能推磨,何况是人呢。 更要命的是,这位孙哥,不仅能让鬼推磨,而且擅长把人变成鬼,只要一招就够了,还是赤手空拳。 天晓得要是给孙哥几把刀,指不定能从安定门砍到崇文门,三天三夜不眨眼。 至于苦主郑三儿郭小旗,现在已经没人再提,权当他俩真是遭了鼠疫暴毙吧。 几天过后,没有锦衣卫拿人,京师甚至没有任何动静。 大家伙门儿清,孙百户既然敢公开打死人,除了仗着他爹的势,肯定是上边还有人。 李总督都不急,底下京营兵又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 孙世瑞不喜欢折腾。 所以,他没像大多数穿越小说里主角那样,上来就召集新兵围成一圈哭得稀里哗啦忆苦思甜阶级仇恨不忘本····· 半年苦读《纪效新书》,认真研究戚继光练兵韬略,各种技法烂熟于心,然而具体到现实,才领略到教员心法的可贵之处: 一切,要从实际出发。 《纪效新书》开篇“编伍法”,强调募兵,要招那些没家室的、乡下的、木讷的、勇猛的老实人。 没错,老实人在哪里都会受欺负。 戚少保认为,老实人,是练兵的好苗子。 不消说,这个观点,首先被孙世瑞给否了。 孙百户现在手里头这一百多号人,绝大多数都不符合戚少保的要求。 一百多人,虽说大都是光棍儿,但老实人很少,多为游手好闲的青皮、小商小贩; 至于胆量嘛,孙世瑞打死人的时候,亲眼看到手下有人晕血。 王总旗说,他们已经一年多没有操练,很多人还是临时顶替来的····· 没错,就是这样一支乌合之众。 如果时间充裕,孙世瑞大可以从容选兵、练兵,先从兵源抓起,什么通州纤夫啊,三峡水手啊,义乌矿工,能招来的全部招来。 可是,老爹随时就要去陕西,孙百户总不能现在跑到天津卫抓纤夫吧。 所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化腐朽为神奇了。 皇帝留的时间只有二十天,大概率还会提前。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这群乌合之众练成一支铁血强军,别说是孙世瑞,就连我都不信。 所以,忆苦思甜、练军姿等环节被他跳过,直接开始复习阵列军鼓,而且是最简单的那几种。 孙世瑞对乌合之众的要求很低,只有这么四点: 一、听孙哥的话; 二,听孙哥的话, 三、能分辨举号炮、钹锣、金鼓、喇叭代表的不同含义; 四、在通往遍地捡钱的陕西的路上,千万不要走丢。 至于其他营伍,孙百户暂时顾不了那么多,只求神仙保佑他们吧。 第十二章 陕西攻略 紫禁城西暖阁。 两鬓斑白的朱由检抓起奏本,递给旁边侍立的太监王承恩。 “昨日襄城伯呈奏,孙督师之子,那个新近上任的孙百户,把底下两个军户打死了,其中有个还是小旗,你们锦衣卫可知此事?” 王承恩诚惶诚恐接过奏章,快速翻看一遍,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道:“皇爷,近日京营确有军户死亡,不过据臣所知,得的是疙瘩病,已经暴毙了好几个,军中好多人都见到了。” “是吗?” 王承恩连连点头。 朱由检沉默片刻,又问道:“听说那孙百户,还私自给军户发放军饷!锦衣卫查了没有!” 王承恩环顾四周,崇祯不耐烦的挥挥手,旁边宫女太监立即退下,王承恩这才凑到皇帝身边,低声耳语几句。 听了王承恩的话,朱由检紧锁的眉头稍稍舒缓:“王大伴,你刚才所言,可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也就是圣上洪恩,让他跟着父亲去陕西,否则整日在军营无所事事,要么赌钱要么斗殴,外头都瞧不起这纨绔公子!管他叫孙傻子!” 王承恩边说边观察崇祯表情变化,见朱由检起身,才擦了擦额头汗珠。 朱由检在暖阁里来回踱步,王承恩在旁耐心等待,却见皇帝抬起头,望着“勤政亲贤”的牌匾,转忧为喜,小声嘀咕: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是无可指摘,朕倒不放心他了。留着把柄在手上也好。” 王承恩假装没有听见,继续盯着地面。 朱由检摇手道:“无事,无事····对了,户部从天津卫调运的漕粮,何日可以运到?” “回皇爷,三日之内就能运抵京师了。” 王承恩见皇帝不说话,忐忑不安道:“皇爷,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由检不耐烦道:“说罢。” 王承恩躬身行礼,看了眼四周:“不是臣多嘴,为今之计,还是让孙督师早些开拔,援救开封,免得再生事端。” 京营积弊已久,冒名顶替、偷卖铠甲兵器,军户赌博成风,崇祯元年李邦华进行过整治,可惜无疾而终,朱由检自然知道这些。 “罢了,派锦衣卫好生监查,孙传庭月底可到陕西吧?” 从京师到西安,将近三千里路程,除非孙督师和八千京营插上翅膀飞过去。 皇帝还是太操切了。 王承恩愣了一下,低眉顺目道:“若是走得快的话····估摸着能。” “等到了陕西,贺人龙的人头,也该落地了。” 从京师往陕西,走的是古驿道,自北京出发,途经良乡、涿州、定兴、保定、真定、顺德。邯郸、彰德、卫辉、孟津、河南府、新安、渑池、陕州、潼关、华州、渭南至西安,共经驿四十三个,路程两千六百里。至少要走一个月。 而且还是没有流贼侵扰的前提下。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朱由检不会考虑这些问题。 “让天津卫指挥使快一些,最迟后日便把粮草运抵京师,粮草抵达,便勒令孙督师启程!” ~~~~~ 孙传庭用兵,与他的老同学袁崇焕相比,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袁崇焕:陛下,臣能三年平辽哦,不过要先修堡垒,步步推进,嗯,要多花钱。 孙传庭:陛下,臣半年可平流贼,且不需要户部再多给钱,臣建议,大明官员都效法陕西清军屯田之策。 袁崇焕擅长防守,重金打造宁锦防线,花钱如流水,孙传庭喜欢主动出击,且能帮助朝廷省下每一枚铜钱。 那么问题来了。 “爹,李自成为何要造反?” 孙传庭没想到儿子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父子俩人坐在宽敞的马车里。 出了京师,驿道变得越来越不平坦,孙世瑞惊讶发现,栽种在路旁的槐树松树都不翼而飞。 往年郁郁葱葱的护道林,现在变成一颗颗树桩,据说是因为驿站拆撤,驿卒人手不够,沿途百姓经常偷偷砍伐。 孙传庭望着一颗颗树桩:“此贼原是陕北驿卒,放着好好的营生不做,嗜好赌博,输光了家财,被债主追得急了,恶从胆边生,铤而走险,杀了债主····” 孙世瑞递给父亲一个羊皮囊,里面装着清酒,孙传庭接过羊皮囊,马车有些颠簸。 “都是坊间谣传,不足为信。爹,我听说,是因为李自成妻子与外人有染,所以冲冠一怒,杀了人。” 孙传庭对此类话题不感兴趣,虽然他和李自成打交道已经很多年了。 “瑞儿,你还是想想,等到了陕西如何处置贺人龙吧。” “贺人龙手下有个副将,名叫高杰,是个将才,爹你可认识?” 孙传庭不耐烦道:“打过交道。” 孙世瑞接着道:“这个高杰,拐了李自成第二任老婆,邢氏。俩人无路可逃,便投靠了贺人龙。” 孙传庭冷冷一笑:“可见做叛贼,也是要遭报应的。” 孙世瑞总能说出些自己从未听说过的事情,对此他的解释是“祖宗托梦”。 “你想说什么?” “爹,贺人龙必须死吗?” “杀良冒功,开封噪归,致使张献忠逃脱;遇敌弃帅先溃,致使新蔡、襄城连丧二督(傅宗龙、汪乔年),目无法纪。如此这般,你说,留不留他!” 孙世瑞又问:“贺人龙一定要死吗?” 穿越者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前世买瓜的华强,一股强大的气场震慑住孙传庭。 “你是何意?” “爹,孩儿只问你,贺人龙一定要死吗?” “伱····” 孙传庭的表情从诧异到愤怒,最后变成无奈。 “贺疯子是员猛将,在陕西镇排的上号。三年前,为父纵横中原,打得李自成只剩一十八骑,多亏由他襄助····” 孙世瑞打断孙传庭: “爹,皇帝想控制陕西,又不肯自己动手,要你去背这锅。其他总兵副将像贺人龙的不在少数,皇帝为何不把他们都杀了?” “住口!” 孙世瑞不依不饶:“岂有临阵斩将的道理!皇帝稍有猜忌,便杀贺人龙,到时秦军人心惶惶,士卒离心,爹,你该如何收拾?” 孙传庭怒道:“有国法在,有军纪在,为父自有主张!” “国法军纪?这两年谁还把它当回事儿,国法军纪管得了左良玉,管得了祖大寿吗!” “住口!”孙传庭拍案而起。 “我将以鸿门宴邀约,秘而杀之,便如当年袁崇焕杀毛文龙!再宣读贺人龙罪状,收服贺家军!” “可笑!” 孙传庭诧异道:“你,何故哂笑?” 孙世瑞目光炯炯:“爹,你是三边总督,还是东厂档头?!” 孙传庭不屑道:“当然是总督!” “既是朝廷钦点的总督,杀一镇总兵,还要用如此下作手段,不知道还以为爹是东厂派来的!” “我大明朝对武将,何至卑劣如此!以大明律光明正大杀他贺人龙,以圣旨杀他贺人龙,有何不可?难道,是怕他要造反吗?” 孙世瑞步步紧逼:“或者说,是皇帝担心他们造反?皇帝天下之主,奄有四海,难道还怕震慑不住一个罪臣?!” 孙传庭握紧拳头,欲言又止,拳头举起来,又软软落下: “哎!你能看到这一层,为父甚是欣慰。” “先前我为贺人龙向皇帝求情,就是为了麻痹他,如今再以鸿门宴杀之,不知以后秦人如何看我?各路总兵如何看我!” 孙世瑞低声道:“所以,父亲又要给皇帝背锅吗?就像当年卢象升一样?” 孙传庭默然。 “杀贺人龙,秦军离心离德,出关若不取胜,父亲,您的路,也就走到头了。” 孙传庭无力怒道:“莫要危言耸听!” 孙世瑞接着道:“出关迎击李自成。若侥幸平了贼寇,以皇帝对我们孙家的猜忌。” “所以,我那日便说,爹你会成为下一个袁崇焕。” 孙传庭何尝不知这些道理,说到底,圣上自始至终都没有信任过自己啊。 孙家一族,人丁兴旺,子弟众多:孙佳胤、孙奇胤、孙伟胤、孙复胤、孙显胤、孙过庭、孙耀庭、孙强庭、孙自庭·····族中有功名的子弟,便有三十一名!加之同窗联姻、门生故吏,孙家在官场上能串联起来的政治势力,绝不容小觑! 这才是圣上对自己耿耿于怀加以提防的根本原因。 孙传庭见被儿子看穿,有些不悦,他掀开马车车帘,怒道:“逆子!这些大逆不道的话,都是谁教你说的!” “爹,孩儿说的不对吗?父亲,您真的不为自己留条后路吗?” 虽然嘴上不承认,孙传庭内心已然出现裂痕。 求生是人的本能,孔曰成仁孟曰取义,那是圣贤才能达到的境界。 “爹是担心违背圣意,会遭到监军御史弹劾,重新投入诏狱?” 孙传庭没有回应。 孙世瑞知道他爹内心已然动摇,于是不再啰嗦,开门见山道:“大可不必担心!您年事已高,所以不能培养家丁部曲····您不能做的,孩儿都可以。” 孙传庭猛地抬起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孙世瑞。 孙世瑞成竹在胸,继续道:“爹,孩儿这些天辛苦操练京营,就是为了关键时候,保护咱们孙家。” “为父用不着你保护!” 孙世瑞所谓的兵马,不过区区百人,而且是群乌合之众。 孙传庭练过秦军这样的强军,打败过高迎祥、李自成,对京营这样的臭鱼烂虾,自然会有种根深蒂固的蔑视。 “一百多人,能做什么?贺人龙麾下的家丁都有上千人!” 孙世瑞笑道:“所以说,才要拉拢此人。” “爹,别小看一百号人。俗话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到了陕西,一百变两百,两百变四百,只要凑够三千家丁,咱不比他李成梁差?” 孙世瑞越说越是兴奋,反问道:“陕西比辽东差吗?” 孙传庭警惕抬起头:“你要作甚?” “不干啥,收债。” 孙传庭目瞪口呆:“收债?” “对,收债。” 对孙世瑞来说,收债,毕竟是自己的特长。 穿越到大明,无非是换个客户而已,该收的债,还是要去收的。 有句话道,债务不会转移。 还有句话道,出来混,早晚都是要还的。 大明这些个乡贤士绅、清官清流、藩王宗亲、太监军头们,有一个算一个,这些年拖欠老朱家的旧账,也该清一清了。 啥?崇祯皇帝心善,不肯收? 没关系,孙世瑞擅长的就是这个,完全可以外包给他啊。 “爹,和您当年在陕西差不多。找士绅大户们清理占田、追缴拖欠,孩儿这次,或许收得会多一点。” 没错,是多亿点。孙世瑞在心里默默说。 孙传庭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儿子。 “清屯?你不出潼关了?” “暂时不出。” “不去开封援救周王?” 周王是要救的,万一煤山战神和太子皇子全部殉国,自己手里总要有几个藩王,方便以后逐鹿天下。 “周王素有贤名,要救,孩儿以为,开封之围不在一朝一日,因此要从长计议。” 孙传庭神色微动,听孙世瑞说话口气,显然已是成竹在胸。 “孩儿计划让贺人龙打头阵,爹在后面压阵,孩儿留在关中,收债,负责为大军筹备粮饷。” 历史上,崇祯十五年孙传庭率大军出潼关,救援开封,走到半途便得知开封被洪水淹没,闯军撤退,所以最终无功而返,还被李自成追击。 因为孙世瑞这个催账能手介入,孙传庭大概率能在陕西从容练兵,待积蓄足够力量,再出潼关,只要在开封决堤前赶到中原战场。 想象一下,闯军围城数月,已是强弩之末,秦军突然出现在背后。 想一想都很刺激。 “我军从背后袭击,开封守军向外攻击,里应外合,李闯如何应对?” 据柿园之战孙传庭的战绩,只要后勤补给不掉链子,这个阶段的孙传庭面对闯军,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你是说,从容练兵?而后一战剿灭李闯百万大军?” 孙传庭呆呆望向孙世瑞,眼中露出担忧之色。 孙世瑞笑道:“哪有什么百万大军,最多几万精锐,其他都是附从流民。” “爹,一战而灭流贼,当然是极好的。若不能,也可让中原士绅知道,如今到底说是谁主沉浮,谁能保护他们身家性命!” 孙世瑞盯着父亲的眼,一字一句道:“那人不是李自成,不是崇祯皇帝,是爹,您!” 第十三章 监军 襄城伯府邸。 萧天星跪在地上,红着眼睛道: “舅舅,他杀了两个人,还打了孩儿的屁股,您看!” 坐在太师椅上的李国桢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旁边坐着的一个妇人不停埋怨: “老爷,人都欺负到天星头上了,连人都杀,是可忍孰不可忍!” “天星他爹娘去的早,半路把这孩子托付给咱李家,这孩子从小吃了多少苦,待在京营一直老老实实,没成想,还让孙传庭他儿子欺负!这纨绔仗着他爹是啥狗屁督师,简直无法无天了!” 那妇人边说边呜呜哭起来了。 “国桢,你倒是说句话啊!爹娘就咱姐弟三个,你也没个后,天星说是外甥,和亲儿子有啥分别!” “我对不起我那死去的妹妹啊!” 李国桢拍案而起。 “够了!朝廷的事,你知道什么!” 他又望向跪在地上的受伤外甥,听说是挨了军棍,屁股让那个孙百户打伤了。 “你又讹他银子了?” 萧天星指天发誓:“外甥没有啊,外甥这几年听你老人家教导再没有在军中仗势欺人了!” 李国桢哼了一声,冷冷道: “他知你是我项城伯外甥吗?” “怎不知……” 萧天星激动的就要跳起来,屁股一阵剧痛,尖叫一声,又倒下去。 “舅舅。孙世瑞一定是受了他爹指使!” “他这哪是打我的屁股,分明是打你老人家的脸啊!” 李国桢攥紧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 “好你个孙百谷!在诏狱里待了三年,还敢如此跋扈。待平了流贼,看本官如何收拾伱!” ~~~~~~~ 孙督师抵达陕西后,归于他指挥的将官有: 左勷,榆林将门世家出身,家财豪富。 官抚民,官秉忠之子,榆林将门世家出身。 赵光远,赵率教之子,陕西靖虏人。 王定,榆林将门世家出身。 贺人龙、尤世威、尤世禄,王世钦,马科、董学礼、贺珍、梁甫、南一魁、严自明。最后还有,白广恩、高杰、高汝利、张天琳、牛成虎、刘忠、杨承祖这些先前招安的闯军首领。 以上列出的这些军头,其中真正能被拉拢,铁了心跟着孙世瑞的,估计只有一个贺人龙和白广恩高洁几个投降将领。 至于官抚民、赵光远、王定这类世家出身的将门之后,他们大概率是不会造反的——至少在陕西统治崩溃前不会。 对这些世家将领来说,与其冒着杀头的风险割据关中,不如割下孙督师的脑袋向朝廷请功。 所以孙世瑞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让这部分将领改变想法,将其收为己用。 具体方法有二: 一,直接吞并; 二,裹挟威迫; 考虑到孙百户目前能掌控的兵马,只有一百三十三人(包括十二个家丁),还不及某位总兵官家丁的零头,很明显这两条路都行不通。 所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为今之计,须先保住贺人龙性命再说。 要拉拢贺疯子为自己所用,好像也不那么容易。 这位老兄可说是明末有名的长腿将军,和民国时代的孙元良有的一比,这些年被他坑死的总督巡抚,可以凑够一个小旗。 要这样一个长腿将军顶着压力火并其他总兵,为孙世瑞火中取栗,是需要大智慧的。 要相信后人的智慧。 孙世瑞很清楚,想要说服父亲违抗圣意,不杀贺人龙,需要的,不仅仅是苏秦张仪那样的口才,更要有扫清一切障碍的实力。 然而现阶段,孙世瑞还没这个实力。 一路上,孙世瑞不断劝说父亲,要他出面,拉拢贺人龙,然而收效寥寥。 这个时代科举出身的文官,无一不从小身受儒家忠孝节义思想浸染。 这个群体对朝廷,对皇帝的忠诚或说是归属感,是穿越者很难理解的。 进入河南,孙传庭警告孙世瑞,如果再敢胡言乱语,别怪为父大义灭亲,把他交给监军处置。 随行入秦的两路监军,一个是太监东方祝,一个是御史苏京。 东方祝是王承恩的心腹,暂时可划为自己人;而御史苏京,则是孙传庭的死对头。 宦官与文官搭配监军,是崇祯朝监军特色之一。 明英宗至武宗期间,权宦迭出,宦官干军之祸日显,世宗即位后,有鉴于他的武宗皇帝在位期间滥用宦官,遂开始任用文官取代宦官监军。 嘉靖元年,“命各边巡按御史三年一阅军马器械”。 “帝又尽撤天下镇守内臣及典京营仓场者,终四十余年不复设”,宦官大量从军队系统撤出,完成了宦官监军向文官监军的转变。(注释1) 到崇祯即位之初,形势又有了新的变化。 朱由检锐意边事,他虽然扳倒了魏忠贤,然还是寄希望于心腹宦官,于是不断增派宦官监军,希望通过宦官绕过文臣直接控制地方武将。 崇祯初年,宦官们以其独有的认真精神督修了边防工事,如宁锦防线。 地方督抚在监督修建防御工事时往往只上一个大略的奏本,而且奏章文风华丽浪漫,缺乏监督。 如天启六年,修建宁远工程尚未告竣,关内外遭到雨灾,袁崇焕上疏朝廷: “山海内外,官舍民居,倒塌无算;军马露处,死病相连;中前禾黍,狼藉波涛。前屯、中、后、右复然。粮草三军命脉,皆飘荡如洗。阶苔积滑,灶已产蛙。”(注释2) 不得不说沉灶产蛙,很有点《资治通鉴》开篇三家分晋那味儿。(注释3) 接着,就是向皇帝要钱。 接着,朱由校很爽快的给了。 朱由检继位后,自以为比他哥木匠皇帝更聪明,他命令宦官必须绕开地方巡抚,亲临一线,逐一清点各个炮楼或碉堡的修建情况并汇编成册上交,朝廷以此拨款。 同时,朱由检派出的宦官们,在维持军纪上也可圈可点,据史书记载,通过他们明察暗访,“有效的”遏制了明军遇敌即溃逃的风气。 但好景不长,随着皇权的持续衰落,有一天,这些天子近臣们忽然发现,自己完全可以绕开皇帝,和文官合作捞更多钱时,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皇权便加速坠落了。 于是,就有了开篇王承恩收受孙家贿赂。 监军东方祝不到三十岁,面白无须,身材修长,每次握住孙世瑞的手时,都有些湿哒哒的油腻。 第十四章 入龙潭,得龙子 崇祯十五年初,陈州、太康、宁陵、杞县等地已为闯军攻破。为避锋芒,孙传庭一行走得是山西驿道。也就是自北京出发,经良乡、涿州、保定、真定、威州、井陉····至太原,下豫西,最后由义昌驿入潼关。 崇祯十五年三月初二日,经过三十天长途跋涉,大军终于抵达沔池。 沔池往西一百五十里至陕州驿,再行百余里便可入潼关; 往东走五百里,则是李闯大军正在围打的开封城。 孙世瑞随标兵营,护送督师行辕至义昌驿。 前任沔池知县于崇祯十三年被流贼所杀,至今未能补缺。驿丞听闻总督前来,连忙出驿站迎接。 驿丞穿件略显破旧的黑色官衣,躬身垂首站在路旁。 孙世瑞立于马上,举目所见,驿站残破不已。 “下官不知孙督师莅临,望请恕罪!” 孙世瑞翻身下马,上前搀扶父亲下了马车,来到驿丞身前,例行公事取出道织锦文驿符,递去查验,驿符上书: 皇帝圣旨:公差人员经过驿站,持此符验,方许应付马匹。如无此符,擅便给驿,各驿官吏不行执法徇情应付者,俱各治以重罪,宜令准此。崇祯十五年正月初八日。 驿丞瞟了眼周围乌泱泱的标兵营,只觉头皮一阵发麻,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义昌驿现有马王庙三楹,差房三楹,卷棚、舞楼各三楹,大门一楹,驿马四十七匹,塘马二匹。驿马夫二十三名,塘马夫二名,递送公文夫一名,探马夫一名·····” “好了,别念了,知晓了。” “本驿两次遭受流贼劫掠,残破不堪,马夫马匹多有散失,棚楼年久失修,还望···” 孙世瑞怒道:“不必多言!” 驿丞见这京营百户官凶狠模样,吓得牙齿打颤,面如土色。 孙世瑞知道,驿丞是担心粮草摊派到头上,别说负责八百标兵吃喝用度,就是督师身边那几十家丁,也能把这义昌驿站吃得山穷水尽。 孙传庭轻咳两声,孙世瑞见父亲不悦,连忙道: “给督师备一间上房。战马不用驿站管,我们运有草料。只备督师、监军三人的饭菜,标兵今晚在驿站外扎营!马夫也不用你们的!” 驿丞听了这话,顿时如释重负,脸上掩饰不住喜悦之情,对着孙世瑞连声称谢。正要转身去安排,又被孙世瑞叫住: “慢!督师有话问你。” 驿丞脸色惨白,忐忑走到孙传庭身前,便要下跪行礼。 “不必行礼了,你叫什么?” “回禀督师,下官,下官叫宋功臣。” “宋功。” 孙传庭环顾四周,指了指驿站前一堵乌漆麻黑的山墙: “宋驿丞,这些是闯贼所为?” 宋驿丞连连点头:“回督师,崇祯六年十一月,李贼围攻沔池,一路烧杀,义昌驿未能幸免,崇祯十年,流寇又来攻打,驿站被焚。驿卒伤亡惨重。” 孙传庭喟然长叹:“流贼两度肆掠,州县残破,义昌驿仍能维持,不易啊。 “仅靠你们沔池县,恐怕不够吧。” 宋驿丞陪笑道:“督师明鉴,原先义昌驿开支都是渑池承接,摊派年年加重,渑民纷纷逃亡,数不胜数。崇祯十三年,幸得杨阁部上奏天子,让汝州陕州等邑承担费用,这才得以勉强维持。如今我们渑民无人不思杨阁部。” “杨阁部?”孙传庭脸色微变。 “回督师,正是。” 孙传庭尴尬一笑,没想杨嗣昌还有这段政绩。 “此去潼关,还需多少路程?” “回督师,急行五日,慢行要七八日。” “好,你下去吧。” 孙传庭挥退驿站丞,便要歇息,孙世瑞领着孙传庭登上棚楼,又安排麾下信得过的军户把守驿站四门。 忙完一切,天色已晚,孙传庭叫住儿子,询问道: “两位监军都安歇了吗?” 孙世瑞道:“爹,苏监军已经睡了,东方公公屋里灯还没熄。” 孙传庭见孙世瑞全身披甲,不辞辛劳,微微点头: “坐。” “一路还算顺利,潼关已在眼前,听唐驿丞说,自从开封被围后,方圆百里多有流贼出没。今夜你要多加巡视,不能出了差池。” 不等说完,孙世瑞霍然而起,全身甲叶铮然有声。 “父亲放心,便是孩儿战死,也不会让流贼伤你一根毫毛!” 孙传庭内中欣慰,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嘴上却沉声道:“为父虽年逾五旬,若论骑射,不在卢建斗(卢象升)之下,何须你来保护!伱只管看护好两位监军便好。” 孙世瑞听了这话,默然点头,答应父亲一声,转身便要推门离去,刚走几步又回头问道: “父亲,过几日便要到潼关,前几日孩儿给你说的那事,贺人龙····” 孙传庭脸色顿时一沉:“无需多言!” “孙世瑞!莫要再动歪心思,到了陕西只管勠力杀贼,孙家几世清白,岂能让你儿戏!出去!” ~~~~~ 孙世瑞跌跌撞撞走出驿站,回头望向棚楼,但见灯火凄迷,一道孤独的身影还在窗前凝望自己。 孙世瑞一时百感交集,转身朝马厩走去,准备去找张二虎,却听背后传来个沙哑声音。 “孙公子?” 马厩灯光昏暗,回头看时,好像是东方公公。 “咱家早知道孙百户是个风流人儿,往日咱家啊,只顾着在京城服侍王公公,不得相见,今日幸得与孙百户去陕西剿贼,啊呀,咱家来看看,这果然是黑睛红唇,面如冠玉,仪表堂堂啊。” 趁着马厩四下无人,监军东方祝竖着个兰花指,直接把手搭在了孙世瑞铁臂膊上,顺着隆·起的肱二头肌一路摸上去。 “东方公公····” 孙世瑞打了个哆嗦,连忙一把甩开。 两世为人,都是他占别人便宜,突然来这么一出,感觉像是吃了个苍蝇,恶心的不行。 东方祝六尺身材,二十出头年纪,自幼入宫,三牙掩口细髯,十分腰细膀阔,样貌也颇为清秀。一路上男扮女装,不辨雌雄。 不知何时,东方祝点亮一盏羊角灯笼,影影绰绰之下,但见珠玑粉黛,鬓影衣香,一阵眉目传情。恍惚之间,颇有几分金庸武侠小说东方不败的风采。 有时候,穿越者为了皇图霸业,牺牲一下色相也是可以的。 不过孙世瑞虽然很禽兽,但还没到男女通吃的地步。 “公公请自重!末将还要出营巡查。” 东方祝被扫了兴,却没有动怒,只是放下兰花指,噗嗤一笑:“孙百户军务繁忙,咱家不叨扰了,等到了陕西,来日方长。” 一句来日方长听的人胆战心惊。 孙世瑞如蒙大赦,翻身上马,远远听东方祝在后面喊: “孙百户,路上小心啦,提防流贼出没。咱家在营中等你。” “等你大爷的,死太监!” 若不是为了拉拢此人,他早手起刀落,把这东方祝阉了。 什么?东方公公已经阉了,那就再阉一次! 张二虎带着家丁跟上来。 孙世瑞手指北方:“去那边看看!” 一行人快马如风,向北走了几里,没见流贼踪迹。 天色不早,众人勒住缰绳,准备回营。 孙世瑞道:“二虎,敢不敢跟我去潼关走一趟?” “去潼关?” “公子是怕东方公公吗?”张二虎强忍住没笑出声。 京城龙阳之好盛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孙世瑞的颜值,不被有心人注意,也是很难的。 “以后要保护好自己啊。”孙世瑞喃喃自语。 “公子你说什么?” “再乱说就割你舌头!去不去?” 张二虎咬咬牙道:“去!” “你们几个,匀点干粮和水出来,留两匹马,回去禀告督师,就说老子巡营路上发现两个流贼细作,带人追杀去了。” 四个家丁面面相觑。 孙世瑞怒吼一声:“听见没有!” “到了潼关,重赏你们!若是让我爹知道这事儿,有你们好看!” 家丁将身上携带的炒面、干粮取出,分给了张二虎,然后就策马往南而去。 “孙百户保重!” “保重!” 待家丁走远,孙世瑞掉马向西,和张二虎一人双马,朝潼关疾驰。 “公子,咱去潼关作甚?” “去找贺人龙!” “啥?贺人龙!” 张二虎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公子,就咱两个去?去找贺人龙?督师要杀贺人龙,他可时别狗急跳墙,把咱先杀了。” “不入龙潭,焉得龙子?不去潼关,如何擒住贺人龙!你怕了,便跟他们一起回去!” 孙世瑞说罢,猛地挥刀拍打马腹,胯下战马嘶鸣一声,冲向夜幕,绝尘而去。 留下张二虎兀自在风中凌乱。 “都是啥事儿啊!” 忠心耿耿的家丁一咬牙,扬起马鞭,跟了上去。 ~~~ 义昌驿。 千户官陆武昭拨了拨灯花,油灯变得明亮一些,灯火照亮了屋子里两张阴沉的脸。 “孙百户,逃了?” 总旗官萧天星箕坐在椅子上,一手端着茶碗,喝下一口立即啐出来。 “呸,他妈的什么茶,跟马尿似得,陕西的茶也忒难喝了!” 萧天星丢下茶碗。 “半个时辰前,孙世瑞带着几个家丁出去,借口说是巡营,刚才回来时,只剩四人。” 陆武昭笑吟吟的望着这位桀骜不驯的部下:“他能去哪儿?他爹还在呢。” 陆千户抓起绣春刀,拔出,又合上,在手中把玩。 萧天星眼中射出一道寒光:“也可是出营遇上流贼,被人杀了。” “你不说我倒忘了,上月在校场,萧总旗的人让他杀了两个。” 轰一声响。 萧总旗拳头砸在茶几上,原本歪歪斜斜的茶几立即散架。 “老陆,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武昭没有接话。 “早不逃,晚不逃,偏这时候!定是去通风报信。”萧天星一把夺过绣春刀,“圣上要杀贺人龙,有人不想让贺人龙死,你可知此事?” 陆武昭被夺去刀,也不气恼。 “保贺人龙?” 趁着萧天星还没反应过来,千户官一个兔起鹘落,劈手夺回绣春刀: “萧总旗,你是说,孙世瑞要保贺人龙。” 萧天星点点头,忽然变得杀气腾腾。 “你想动孙传庭儿子?” 萧天星拍案而起:“动了又如何!” 陆武昭面露难色:“怕是不妥吧。” “不止要那个黄毛小子死,他爹也活不成!” 陆武昭还要再劝,萧天星怒道: “姓陆的,你这千户是谁给的,你忘了!没有我舅,你还在河间府拉皮条!” “皇帝要贺人龙死!留他不得,孙世瑞半路杀出,就是和皇帝作对。何况还杀了我的人,便是孙督师的儿子又如何!当年袁崇焕都能被我家千刀万剐,何况他孙传庭!” 陆武昭攥紧拳头,旋即又松开。 萧天星拿过绣春刀,刀刃在灯火下散发出冰冷光泽。 “萧天星,你想对孙百户下手?万万不能!” 萧天星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给我六匹快马,让巡夜的标兵放行!这就带人去追!” 第十五章 杀良 千户官陆武昭早先是河间府青皮,万历四十七年从军,随总兵官杜松援辽,萨尔浒惨败后逃回京师,靠着抱京营总督李国桢的大腿,混到了总旗。多说一句,这位陆千户还有个老乡,名叫魏忠贤。 “这是千户腰牌,可以给你家丁,不过要做的干净,不留后患。孙世瑞在京营颇有威望,现在底下好多人都听他的····” “还用你教我!” “京营有甚油水!等杀了孙世瑞,回京之后,我舅好歹提拔你去镇抚司做个佥事!” 萧天星说罢,不看陆武昭一眼,拎起绣春刀,摔门而出。 陆武昭望着厢房张开的门,刚才还洋溢在脸上的笑意霎时退去,双拳握紧,变得杀气腾腾。 萧天星出了驿站,带上两个心腹,径直入了标兵营,拿着陆武昭腰牌,挑选五个精锐家丁。 “备上三日的干粮和水,带上弓、刀、三眼铳,一人双马,即刻出发!” 一众家丁知道萧总旗底细,又见他杀气腾腾,其中一个小心翼翼问道:“敢问总旗大人,这么晚,是要去哪儿?” 萧天星瞪那家丁一眼,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晚?夜不收还嫌晚!” 一个心腹正要上前帮萧总旗穿戴铠甲,被总旗大人一脚踢开。 “都不许披甲!听着,轻装快行,陆千户有令,去抓逃兵,抓住一个,赏银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众家丁听说有百两赏银,顿时来了兴致,纷纷叫嚷着争先要为萧总旗效力。 萧天星见军心可用,大声道:“也好,难得你们几个都有报国之心,都跟着去罢!记住,不要披甲,也不要穿鸳鸯袄!” ~~~~~ “他娘的,又把老子新换的鸳鸯袄染红了!” 潼关以东,风陵渡,七里铺村。 一支支跳跃的火把照亮了村庄漆黑的天空,火光将村庄一片破败的茅草屋染成血红色。 “孩儿他娘!孩儿他娘····老子和你们拼了!” 村庄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已经渐渐平息,黑暗中,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奶奶的!老子发了慈悲,只睡你婆姨,又没杀你,你他娘的找死!” 手起刀落。 村民的脑袋高高飞起,重重落在地上,在尘埃里翻滚了几圈,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兀自注视着血与火的修罗世界。 一个遍身是血、面露刀疤的军官,踹倒面前一具失去头颅的尸体,脱掉被血浸染的鸳鸯袄,对着路旁大声呵斥道: “伱们几个,去把房子都点了,搬不走的粮食也烧了,别留给闯贼!” 说罢,他又瞅了眼旁边蜷缩一团的“东西”,那是个已经不成人形的村妇,只能称之为东西。 回头望向身后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士,猛一挥手。 “赏你们了!” 村子很快陷入一片火海,熊熊燃烧的大火照亮一张张狰狞扭曲的脸,照亮了那军官脸上丑陋的刀疤。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的嚎叫声渐渐平息,火光,映照得夜空更加黑暗。 发泄完毕的士卒,围坐在一个巨大的篝火旁,不远处堆着几十颗血淋淋的首级。 他们一边吃肉,一边喝酒,人群中不时发出阵阵放荡的因笑。 “这一票,真他娘的爽!” “就是!他娘的,在潼关憋得太久,总算能尝尝婆姨的滋味。” “要不是李自成在河南闹腾,哥几个哪有这好事儿!” 一群士卒放声大笑,最后都把目光投在刀疤脸军官上。 “周把总,弟兄们跟着你混,吃香的喝辣的,还能得到朝廷赏赐,值了!” “对,敬周把总!” 周国卿脸上刀疤抽动着,招呼弟兄们坐下,抓起一个羊皮囊,仰着脖子咕嘟嘟灌下去,惹得周围兵士一阵叫好。 忽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在村口响起,一群醉醺醺的明军立即操起腰刀,警惕望向路口。 片刻之后,众人很快放松下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军头,援剿总兵贺人龙。 贺人龙全身披甲,高大魁梧的身形,压得胯下坐骑不停打着响鼻,来回转动,贺总兵一边控马,一边挥舞马鞭,鞭梢指着周国卿,破口大骂“” “入你·妈妈的毛!周疤子!孙传庭行辕已到河南,你们这群不长眼的,还在这儿喝酒!” 周国卿被骂,丝毫不见生气,满脸堆笑立即上前拉住马缰绳,搀扶贺人龙下马。 “总兵爷,今日白天弟兄们巡到七里铺,发现有村民窝藏流贼。” 说着指了指路边堆放的首级。 贺人龙瞟了眼面目狰狞的首级,也不问成色几何,其中有多少是真流贼,只是大手一挥:“硝好硝好!我先带回潼关!” 周国卿一愣,贺人龙命令道:“原以为孙督师要四月才到,没想现在就来了,你带兵先去渑池迎候,给他孙传庭面子,顺路也可再杀几个流贼!” 周国卿轰然应诺,他知道孙传庭曾对总兵爷有恩,遂不再多问,当下就招呼弟兄们准备出发。 贺人龙上下打量周国卿一番,怒道:“瞅你们那样,一个个乌漆嘛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流贼!去前面十里铺收拾一下,军容要严整!老子贺家军可不是土匪流寇!” ~~~~ “吁!他妈的,简直是土匪,比土匪还土匪!” 从义昌驿出来,一口气走了一天,到第二天黄昏时,两匹马不知来回换了好几次,最后两匹马都前蹄打颤,后蹄瘫软,任凭马鞭抽打,一动不动。估计再走下去就要累死。 孙世瑞决定先找个村子好好歇歇,给马喂些草料,休息半天再走。 一连路过两座村庄,村子里都已残破,不要说鸡犬之声相闻,连一个活人都没有。 张二虎说,这是遭了流贼。 有诗为证: 昔年鸡犬闹相闻,此际萧条为寇焚。 瓦砾参差余败壁,人烟断绝暗愁云。 连天荒草驹迷路,翳日深林虎啸群。 焉得免枪全迅扫,哀鸿重聚乐耕耘。 连续赶了几天路,孙世瑞早已精疲力竭,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心里把李自成骂了千百遍,取下装满清水的羊皮囊,扔给了张二虎。 “咱现在到哪儿了?” “公子,已经出渑池县百余里了,前边是二十八里铺,过了二十八里铺,再走半天,就到十里铺,过了十里铺,潼关也差不多到了·····” 张二虎顾不上喝水,先从马鞍上取下干粮,掰开一块递给孙世瑞。 “公子,要不,你先走,天一黑我就瞅不清东西,昨夜差点摔到崖里。” 孙世瑞上下打量家丁一番:“那今晚歇着,不走了,等天亮再走,明天应该能到潼关。” 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古人一样,张二虎视力不好,有夜盲症,孙世瑞为了照顾他,一路上马速减慢不少。 好在大多数时候,驿道都足够宽敞,一丈多宽,可以保证两匹马相向而行,通行无阻。 若是走在山路上,不知道二虎要被摔死几次。 第十六章 比巴拉孙精忠 三月的豫西春寒料峭,入夜后冷飕飕的,冻得人牙齿打颤,山风呼啸而过,时刻提醒穿越者正踩着小冰河的尾巴。 两人在距离潼关还有百十里路程的荒村,兜兜转转,幸得在冻僵之前,找到了一座废弃古庙。 古庙破损严重,仅存的黄土墙被大火熏黑,半扇大门虚掩。 孙世瑞思忖再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好先在庙中歇息。 主仆两人进了古庙,只见殿上塑着尊真武神像,神像左臂不翼而飞,眼睛没了一只,脚下踩着一只造型夸张的玄武,乌龟完好无损,蛇身断了一半。 “哎,流贼连真武神都不放过。” 二虎点亮火折子,不知从哪里摸出半截蜡烛,放在真武神前点燃,对着神像顶礼膜拜: “神灵庇佑,助我和公子平安抵达潼关。” 孙世瑞看他虔诚模样,不忍打断,二虎拜了两拜,见公子站在原地发呆,便道:“公子!你也来拜拜,这个很灵验的!” “靖难之役”胜利后,燕王朱棣表示,自己曾多次得到真武大帝显灵相助。朱棣登基后下诏,特封真武为“北极镇天真武玄天上帝”,大修武当,奉祀真武大帝。真武大帝的信仰,在明代趋于鼎盛,庙宇更是遍地开花。 “不必了!” 孙世瑞指着面目全非的神像,一脸不屑道:“这方圆村子的百姓,天天跪拜,神仙保佑他们没有!老子从来不信鬼神!一切自渡!” 孙世瑞前世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催债催到客户家破人亡,只是家常便饭,最后也没见得遭啥报应。 所谓鬼神之说因果报应,只是弱者安慰自己的妄语。 不知是因为被沿途见到的百姓惨状冲击,还是因为这会儿又饿又冷,孙世瑞的小宇宙,在这一刻瞬间爆发: “如今这世道,和地狱有什么两样!官军杀良冒功,流贼无恶不作!若真有神仙,就该保佑百姓不遭兵祸,就该让李自成多尔衮暴毙!” 正说着,东南角的蜡烛瞬间熄灭,一阵山风吹入神庙,刮得窗户扑扑作响,大殿上影影绰绰,似有呜咽之声。 孙世瑞打了个哆嗦,刚准备说出那句着名的盗墓准则,忽听外面窸窸窣窣有人在走动。 “鸡鸣灯灭不摸……抄家伙!” 在这个时候,外面来的,不管是官军还是流贼,都不会是什么善茬。 孙世瑞信奉的哲学是“人不犯我我必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人”。这次去潼关找贺人龙,担着天大干系,说得直白点,自己身家性命、国家的前途命运,都搁在这儿,所以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见后面没动静,孙世瑞怒道:“二虎,来人了!” 二虎还在用袖子仔细给真武神擦拭灰尘,一边擦边念叨“神灵勿怪神灵勿怪”。听见说有人来了,连忙推开神像,抓起墙角的步弓,急急忙忙摸向箭插。 “一个,两个,三个····” 孙世瑞隔着山墙裂缝清点人数,一大群黑影已经走进前院。 “至少二十人。” 张二虎惊叫:“遭了,马还在外头。” 果不其然,来人很快发现两人拴在庙外的马匹,聚在一起的黑影分散开来,缓缓向庙门逼近。 孙世瑞从钲带上抽出三眼铳,开始从容不迫朝火铳里装填弹药。 远处隐约传来马匹嘶鸣声,很明显,这群人是有备而来,而且不是普通流贼。 张二虎小心翼翼问:“是流贼?” 孙世瑞摇摇头,乌漆嘛黑的,他也看不清。 “来者不善。看这架势,不止是谋财。待会儿分开跑。” 话未落音,黑夜里传来个熟悉声音:“标兵营的弟兄,别躲了!出来吧!知道你们在里头!” 张二虎诧异道:“萧天星?” 孙世瑞将装填好弹药的三眼铳放在一边,抓起步弓,取下支大箭,将弓弦拉满:“冤家上门了,来一个杀一个!去后门守着!” “两个打二十几个,咋打的赢!” 张二虎嘟噜一声,见孙世瑞没有反应,只好猫腰背着弓箭退往后门。 萧天星朝家丁打了个手势,两个家丁提着腰刀,从两翼包抄上去。 萧总旗退回两步,从心腹手里接过大弓,戴好扳指,一边调试弓弦,一边对着黑洞洞的破庙叫喊: “想清楚了,孙督师军法严苛,让标兵营抓回去,还得连累你们家人,充军烟瘴地面。自己出来,老子打一顿,只要出了血,就说遇见流贼,回去还夸你们哨探有功。” 萧天星喊得口干舌燥,破庙里却没有任何动静,家丁忍不住道: “总旗大人,是不是找错了?咋没动静呢?” 萧天星一个耳光扇过去,打得那家丁差点摔倒。 “你大爷的,大伙儿连追了两天,人不歇,马不喘,好不容易寻到这儿,你说找错了?” 萧天星对着一众跃跃欲试的家丁吩咐道:“里边这几个逃兵凶得很,从大营逃走时还杀了个巡夜的哨马,待会儿若不能生擒他们,杀了也行,一颗脑袋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的悬赏,再次让众家丁热血沸腾,几个凶悍的家丁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冲进去砍人。 这时,夜空里传来两声咕咕鸟叫,昏暗的残月下,一只夜枭站在庙门前的古松上,呆头呆脑的打量着底下这群闯入者。 过了一会儿,那两个包抄上去的家丁没有反应,萧天星指着刚才被自己打的那个心腹。 “你带两个人,过去看看,是咋回事。” 那心腹见发财的机会到了,兴致勃勃点了两个家丁,三人一起摸黑朝庙门走去。 走了十几步,其中一个家丁只觉脚底有什么东西,低头看时,正是刚才派出去的同伴,脖颈上插着根大箭,死的不能再死,身上的火铳腰刀都已不翼而飞,连靴子也被扒拉走了。 “萧总旗,咱们的人死了!” 一个死字还没说完,又是一支大箭划破夜空,直直插入家丁心脏,家丁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同行两个家丁见状,举起火铳对着破庙砰砰乱射,庙里也响起一阵密集的火铳。 萧天星听着此起彼伏的火铳声,骂骂咧咧:“这他妈是两个人?” “给我打!狠狠的打!” 剩余十个家丁纷纷举起火铳,对着刚才有亮光的位置,又是一阵乱射,直到发射两轮,萧总旗喊所有人停下。 此时月亮变亮一些,借着微弱的火光望去,刚才冲上去的那三个家丁再次倒在庙门口,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 “总旗大人,咱们的人,好像又死了!” 火药燃烧的白烟笼罩在破庙四周,众人面前那半扇残破的庙门,像是一张不停吞噬生命的巨口,已经让五名家丁丧命! 萧天星回头望向身后幸存的二十家丁,再看看黑洞洞的山门,咬牙启齿道: “他们的火药铅子儿用完了!打起火把,大家一起冲,冲进去乱刀分尸,现在涨价了!一只胳膊一百两,一个脑袋五百两!回去都升总旗!给我杀!” “杀!” 火把熊熊燃烧,照亮家丁们狂热嗜血的脸! 孙世瑞背靠在破庙断壁上,大口大口喘气。 箭插里的大箭被他一口气射完,脚下散落着两支尚有余温的三眼铳,背后传来一阵低沉的呻吟。二虎受伤了。 他调整呼吸,缓缓拔出佩刀,迎着密密麻麻跳动的火把,含胸拔背,沉肩坠肘,摆出八极刀攻击的姿势。 以一敌十,当然毫无胜算,不过只要能先杀了萧天星,趁着对方混乱,他便有七成把握逃离这里。 “杀!” 就在孙世瑞冲出庙门的瞬间,远处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咚咚咚。 马蹄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呼喝叱骂。 一往无前的家丁为之一滞。 见身边家丁都停住,萧天星红着眼睛,回头朝自己刚才过来的方向望去,一边望去一边骂道: “他妈的,是谁,谁···” 马蹄声越来越密集,密集得像三月的春雷,咚咚咚咚聒噪得人心烦意乱。 马背燃起百十支火把,奔腾的火把汇成一片火海,在这荒村古庙半夜三更突然出现,看得人心惊胆战。 百十骑径直朝破庙而来,家丁们一时手足无措,只是呆呆望向萧天星。 片刻之间,那马队已经近前。 火光掩映下,一众骑手穿着红色鸳鸯战袄,佩带骑枪马刀短弩火铳,军容颇为严整。尤其最前面一排,个个膀大腰圆,身形魁梧,身披棉甲,背后插着贺字军旗,即便是隔着十几步远,也能感觉到骑手们身上浓重的杀气。 为首的将官勒紧缰绳:“吁!吁!”走近一些,才看见他脸上一道渗人的刀疤。 那将官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亲随,自己大步走过萧天星身前,熟视无睹的望着地上几具尸体,隔着庙门,大声喊道: “庙中是什么人?” 萧天星手按刀鞘,狠狠瞪了刀疤脸一眼,警告不要多管闲事,刀疤向打量死人看了眼萧天星,抡起马鞭就要打过去。 周国卿正要挥鞭,忽听庙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迪巴拉孙世瑞···我孙世瑞!疤子,三年不见,你不认识我啦!那年我爹在西安,伱还在我家喝过酒呢!” 周国卿摸了摸脑袋,咧嘴一笑,这两天他沿着驿站,挨个找寻孙督师,今晚恰好走到二十八里铺,望见破庙这边有火光,就带人过来了。 萧天星立即反应过来,大声叫道:“怪不得我大明朝江河日下,内忧外患,都是你们这群奸贼,孙世瑞,你勾结贺人龙,背叛大明,等我回去···” 孙世瑞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扶着张二虎,走出庙门。 周国卿一把推开亲随,冲到前面,就着火把看了又看,失声叫道: “乖乖啊,真是孙公子!你,你咋在这儿呢!” 孙世瑞没空和疤子叙旧,伸手指向对面一群家丁。 “说来话长,疤子,这些人,都是流寇,是敌人,杀光他们!” 第十七章 初入潼关 崇祯十五年三月初六日,潼关城东,十二连城。(注释1) 风声烈烈,一面贺字总兵大旗立在禁沟之上,随风招摇。 大旗之下密密麻麻站满明军兵士,与普通明军相比,这股明军身上无不散发出一种桀骜不驯的杀气。 辰时初刻,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雄关古城上,援剿总兵贺人龙,便带着一众部将匆忙出城,来到十二连城下,如望夫石般眺望东边关道。 一众贺家军悍将簇拥在贺人龙左右,各将甲胄精良,面露凶光,仿佛下一刻便要提兵出关,所向披靡。 “董哥,真是孙公子来了?” “还有个家丁,周疤子在十八里铺遇上的,听说孙公子路上还杀了几个流贼!” “杀了几个流贼?他一个人就敢入潼关,胆儿比我老高还肥!” “董哥,皇帝要总兵爷死,得亏孙督师求情,才只是免了官职。也不知是哪个狗日的给皇帝煽风点火!” “哼,谁知道是不是演戏,这些个文官,没一个好货,一肚子坏水!” “嚷嚷什么,一群瓜怂,咱带来这么多兵马,谁都不怕!” 众将在后面七嘴八舌议论时,一支马队已经来到关前,一名夜不收上前在贺人龙耳边说了几句,贺人龙立即迎上去,边走边喊: “世瑞贤侄到哪儿了!世瑞贤侄到哪儿了!” 众将循声望去,却见周疤子勒住缰绳,闪到关道一旁,片刻之后,一个全身披甲、手执骑枪的英俊少年,从身边桀骜不驯的马兵中走出来。 那少年望见贺人龙,立即翻身下马: “孙督师与两位监军,过几日才到!末将兵部右侍郎、三边总督孙督师标兵营百户官孙世瑞,奉命前来拜见贺总兵,甲胄在身,不便···” “世瑞贤侄,到了我这儿,别整这些虚文。” 贺人龙说着,上前一把扶住孙世瑞,上下打量一番,仰天大笑:“哈哈哈!以为孙督师四月才到,没想到提前了,他老人家还要两日才来潼关吧,啊呀三年不见,贤侄竟也成了个武将,那啥····” 他回头看众部将,一众武人抓耳挠腮,这时后面闪出个赞画模样的小吏,小声提醒道:“总兵爷,是投笔从戎。” “对!”贺人龙兴高采烈,“投笔从戎!” 孙世瑞这时才开始打量贺人龙,身材极为魁梧,四肢壮硕,像是一个生长在铠甲里的怪物,不及细看,一众武将便上来与孙世瑞寒暄。 贺人龙领着麾下武将,向孙世瑞一一介绍:“这是魏大亨,原先在辽东打过鞑子,这是贺国贤,我本家,这是高进库,箭射得好!这是贺勇,我本家,这是董学礼···” 孙世瑞对着一众贺家军将官一一拱手答礼。 贺人龙来到最后一个武将前,压低声音对孙世瑞介绍道:“贤侄,这个不同凡响!” 周围一众悍将都露出淫笑。 那武将跟着笑起来,好像根本不在意周围人目光。 “他啊,不仅弓马娴熟,战场上以一当百,而且红纱帐中也非等闲···” 孙世瑞不用猜也知道,这个便是睡了李自成老婆邢氏、后为江北四镇之一的猛将高杰。 高杰只是淡淡笑着,孙世瑞两世为人,此时已经觉察到这位南明悍将流露出来的一丝不悦,不等贺人龙说完,立即从中打断道: “父亲常提起高将军,说你当年弃暗投明,当年追随洪督师屡破强敌,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惜山河阻挡,不能相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周围贺家军武将正在淫声浪语,忽然就听见孙世瑞对着高杰这一阵吹捧,连孙督师都搬出来了。 孙世瑞这番话听得众将一愣一愣的,武人虽然粗鄙,但也最看重军功,在意朝廷的评价,听孙世瑞把高蛮子吹上了天,当下就有几人脸上露出妒忌之色,心想他娘的高杰何时竟入了孙督师的法眼!还他娘的屡破强敌,万夫不当之勇! 高杰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拱手谢道:“孙百户谬赞,末将只是个武夫····” 贺人龙见状,一把搂住孙世瑞,大声道: “贤侄,走!酒宴已经给你备好!咱们叔侄有话慢慢说!” ~~~~~ 潼关位于关中平原东部,雄踞秦、晋、豫三省要冲之地,始建于汉建安元年。 《水经注》载:“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因谓之潼关。 潼关形势险要,南有秦岭,东南有禁谷,谷南又有12连城;北有渭、洛二川会黄河抱关而下,西近华岳。周围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中通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往来仅容一车一马。 “细路险与猿猴争”、“人间路止潼关险” “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说的都是潼关的险要。 潼关城墙依山势曲折蜿蜒,麒麟山、砚台和笔架山,凤凰山和蝎子山囊括其中,并将潼河入黄河段纳入关城,使得由南向北流入黄河的潼河穿越潼关城而过,潼关防守能力由此大大增强。 这种依河而建的城池,在北方颇为少见,潼河水可作灌溉、饮用。关内良田千亩,可供守军长期驻守。此外,潼关卫周边有四处牧马场,分别位于华阴,阌乡、杨家湾,和潼关城内的西教场。 城池南高北低,周长十二里。建有城门六座,各有正楼、箭楼、闸楼。 东门“迎恩”;西门“怀远”,上南门“凌云”,下南门“迎熏”;大北门“吸洪”,小北门“俯晋”,北水关楼“镇河”。 有明一代,潼关极受重视,城内街道纵横交错,有育贤街、帅府街、四牌坊街、牌楼南街、牌楼北街、府部街、县门通街、南门街和西关大街等,纵横排列,五十多条巷道,起伏密集,繁华可想而知。 ~~~~~ 孙世瑞勒住缰绳,在周国卿高杰的护卫下,缓缓走过育贤街,抬头望见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回想入城时所见的关隘奇险,一股豪气顿时涌上心头。 潼关,便是他孙世瑞发迹的起点。 第十八章 接着奏乐接着舞 华灯初上,四牌坊街,魁星楼。 这座潼关城内最繁华的酒楼,今晚被贺家军包揽下来。 楼上最宽敞的一间雅间里,桌上摆满了各式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时令果蔬,地上散落着密密麻麻的酒瓶。 四个店伙计还在不停往楼上端菜,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一众贺家军武将举杯畅饮,为孙督师之子孙世瑞接风洗尘,周国卿、魏大亨、贺国贤、高杰、贺勇、董学礼等将领悉数到场,魁星楼周围也布满了贺家军的兵卒。 “贺总兵听闻孙督师快到陕西,连夜从咸阳赶来,路过潼关屁股还没坐热,就出关迎候孙督师了。” 众将官哈哈大笑。 贺人龙大手一挥,大咧咧道:“什么总兵总兵,老子才被皇帝罢官,现在和你们一样,都是白身了!” 孙世瑞放下酒杯,低声道:“朝廷是朝廷,孙督师是性情中人,对朝廷的做法,一直保有微词····咱也只认贺将军是总兵。” 众将闻言大喜,纷纷朝这边望来: 孙世瑞颤巍巍举起酒杯,双眼微红: “这次能活着到陕西,多亏了贺总兵和各位将军,今天在这儿我也把话说开了,我爹出诏狱时就对人说,他这三年困于方寸之地,天天想得都是和贺总兵你们驰骋沙场的往事,可恨被杨嗣昌小人陷害。” “人生在世,又有几个三年!如果不是下狱,这三年,他老人家带着诸位,驰骋疆场,为国杀贼,不知又要立下多少军功!” 贺人龙眼睛里进了沙子,也举起酒杯: “贤侄,我贺疯子谁都不服,只服你爹!” 众将一起举杯。 孙世瑞道:“啥都不说了,都在这杯子里!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孙世瑞环顾四周:“贺总兵,皇帝要杀你,你知道了吧?” 贺人龙拍案而起道:“咋不知道!如果不是孙督师求情,可不就是让崇祯给杀了!” 贺人龙一怒之下,摔碎酒杯,指着京师方向,大声骂道: “傅宗龙、汪乔年那两个蠢材,上杆子给李自成送人头,驱使咱秦兵送死。两个瓜皮怂货,老子跟着他们混,早就流贼砍脑袋了!再说,当时陕西那么多兵马,驻守西安的郑嘉栋、牛成虎都不去救援,凭啥只管老子,皇帝不敢杀别人,偏偏杀老子!” “他娘的,什么世道!” 一众将官跟着鼓噪,拍起桌子。 孙世瑞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忽然拍案而起,众将都是一惊。 “做了百户才知道!说起兵饷,就是嫌你兵太多,朝廷困难,先苦一苦军士;说起打仗,就嫌你兵太少,恨不能一个脑袋顶两个用,管你是打鞑子还是平流寇,打得好了,猜忌伱,打得不好,就要杀你!御史言官啥事不做,只会弹劾弹劾!眼瞅着你砍几个流贼脑袋,就跳出来说你杀良冒功,要砍你脑袋!” 周国卿缩了缩脖子,举起筷子去夹菜。 孙世瑞声泪俱下:“做人难,做武人更难,做咱大明朝的武人,难上加难!” “傅、汪两总督用兵失策,指挥无度,这才让流贼一步步坐大,临末一死谢君王,丢下个烂摊子!皇帝病急乱投医,受小人离间,中原就快完了,还想用这杀鸡儆猴的招儿,杀贺家军震慑左良玉他们,可笑! 一席话说到了在场武将们心窝子里。 “说得好!” “他娘的,就是这个理儿!” “孙公子说的对!” 周国卿、魏大亨、贺国贤、高杰、贺勇、董学礼等一众部将,纷纷举杯,再次向孙世瑞敬酒。 孙世瑞前世也算半个公关,自恃海量,一局两瓶毛台七粮液不在话下,何况是喝明代的酒,也不推迟,挨个和众将官喝了。 孙世瑞是孙督师之子,众将见他仪表堂堂,身手不凡,和自己掏心窝子,关键还这么能喝,早把他看成是自己人。 一直没说话的周国卿忽然叫道: “贺总兵,弟兄们在路上遇见几个流贼探马,差点让孙百户丢了性命。” 众将纷纷放下筷子。 敢伤孙公子,不行! 周国卿也是个人来疯,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添油加醋道: “这伙贼人有些手段,领头的说是什么襄城伯外甥,把孙百户围在山神庙,差点打死!他奶奶的,还杀了老子好几个兄弟!” 众将齐道:“那李自成的狗腿子在哪儿?!” 周国卿站起身,推开窗户,朝外面拍了拍手,立即有人将那流贼探马押上来。 “敢动孙公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老子当场就把他们杀光了,只留下一个活口····” 贺人龙挥手打断: “取我大锤来!” 楼梯传来咚咚咚响,众人循声望去,一个全身是血的流贼探子五花大绑,嘴里塞着马粪,被两个马兵推了上来。 贺人龙一把推开座椅,提起三十斤重大锤,狞笑着,一步步走向探子。 他忽然停住,回头问众将:“他说啥?” 周国卿抢道:“他在骂你娘!!这龟孙儿一路骂过来,一刻没闲着,他还说他爹是崇祯的妹夫,他舅是京营提督,十几个人,连件鸳鸯袄都没有!” 贺人龙笑笑,抓起周国卿手中的筷子,上期扒拉开探子口中的马粪。 萧天星的左眼被打成红色糊状,一只独眼怒视众人,目光落在孙世瑞身上: “狗日的贺人龙!天杀的孙世瑞,我是襄城伯的亲外甥!你们····” 大锤猛地砸下,脑浆崩裂,溅了贺总兵一脸。 “他妈的,你是皇帝他妹夫,我还是玉皇大帝他爹呢!” “你奶奶的,到了潼关,还这么狂,老子几年没收拾李自成,一个小小探子就敢上天了!” 贺人龙抹了把脸上血迹,若无其事回到酒席上,抓起个酒壶,仰着脖子咕嘟嘟灌下去,一口气喝完,扯起羊腿猛啃,见众人都在看自己,连忙放下酒壶,大咧咧道: “姑娘们马上就来,都愣着干啥子,接着奏乐,接着舞啊!” 第十九章 孙传庭的困境 酒宴还没结束,贺人龙便命人唤来翠花、如花、绿萝、桂兰、小白菜等本地名·妓作陪。 群芳登上魁星楼,还没站稳,一群性急将官便拉拉扯扯,有的甚至当场干起正事。 一时之间,雅间鸡飞狗跳,杯盘狼藉,香艳四溢。 孙世瑞前世出没会所,偶尔和客户在酒店深入交流金融生理学问题,见惯了大场面,自然不屑这种庸脂俗粉。 贺人龙见孙公子纹丝不动,便让如花过去招呼。 ~~~~~ 面前的如花,酷似某韩国女星,只是更清纯一些更亲和一些更主动一些,主动的已经自己跪下···· 让人不由动了拯救风尘的俗念。 “姑娘,为何沦落风尘?” “相逢何必曾相识,公子,无须多言!快些!” 既然入乡,那就随俗吧。自古以来,官场上培养感情最快的方式,无非就那三样。 既然是和武夫培养感情,前两样就可免了。剩下的就是眼前这样,这肯定不能再少。 孙世瑞估计贺人龙是在考验自己,想检验他这个孙督师之子,是不是真拿大家伙儿当自己人。 想到这里便,于是不再推辞,一边脱下铠甲,一边笑道: “贺总兵盛情难却,却之不恭!” ~~~~ 一番胡闹,回到军营下榻歇息,已是后半夜了。 二虎小腿被火铳打伤,好在并不严重,军中医官给包扎了伤口,过几日便可痊愈。 见孙世瑞回来,二虎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 “先躺着,好好歇息。” 二虎跟孙世瑞这半年,从快要饿死的养羊倌变成公子身边的家丁,他对孙世瑞一直忠心耿耿,再加上这次古庙经历生死,他们主仆之间,情谊自然更加深厚。 “公子,那姓萧的呢?” “让贺总兵锤死了,脑袋挂在东门城楼。” 二虎沉默片刻,心有余悸道:“孙家和李家,以后可成血仇了!” 说话之间,孙世瑞铺开张潼关形势地图,就着黯淡的灯火细细查看。 “血仇好啊,正合我意,最好和皇帝也成血仇。” 张二虎忐忑不安道:“公子,你现在和贺家军厮混一起,可把老爷推到绝路了,说他到了潼关,还杀不···” 杀字刚要说出,孙世瑞立即捂住二虎嘴巴,示意低声。 二虎心领神会,不再说话。 “我爹到了潼关,当然要杀流贼,管他李自成多少兵马,来多少杀多少!” 二虎连忙附和道:“对啊,有贺家军,再加上另外两个军镇,解开封之围,当是足够了!” 这时,窗外身影一闪而过。 两人互看一眼,二虎低声道:“公子,你这新三步都是在虎口拔牙啊!” 孙世瑞笑道:“拔什么牙?” “宰了萧天星,背着老爷许诺贺家军,还不是拔牙?我不怕死,可是公子你到底图啥啊。” 孙世瑞想起宴席上一道名菜。 “风浪越大,鱼越贵,本公子图的,当然是大富大贵····” “大富大贵?”二虎不能理解,显然已经是督师之子,还要什么大富大贵。 孙世瑞忽然问道:“二虎,吃过鲤鱼焙面吗?” “没,那可不是咱老百姓能吃的。” “鲤鱼焙面,开封名菜。等击溃了李自成,我带你去开封城吃鱼。” ~~~~~~ 崇祯十五年三月十三日,三边总督孙传庭、监军苏御史、东方公公,率八千京营兵抵达潼关。 潼关城外密密麻麻排满了贺家军,孙传庭知道孙世瑞已向贺人龙报信,长叹一声: “逆子啊!逆子!” 萧天星的脑袋挂在迎恩门城楼上,随风轻轻飘摇。 孙世瑞跟着贺人龙,在一众将官簇拥下,来到标兵营前面,对着一众上官依次行礼。 待行礼完毕,这才神情凝重,语带哽咽道:“末将约束不严,不想部下总旗官萧天星竟,竟是闯贼细作,末将罪孽深重,恳请各位上官责罚!” 众人哗然。 几日不见,萧天星竟然变成了李自成的探子?这样扯淡的话,实在足够耸人听闻。 不等几位上官反应过来,孙世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朝京师方向,咚咚磕起响头。 “王二锤!赵小星,二狗子!你们死得好冤啊!等我回到京师,一定替你们照顾你们的妻儿,一定!” 一众上官面面相觑,家丁们凑到监军身边,低声耳语几句。 孙传庭陷入沉默。 苏京陆武诏相看一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当日,末将率众巡营,无意发现此贼竟和李闯勾结,密谋商议攻取潼关。我一路尾随他们向西,中途被对方发现,此贼狗急跳墙,竟勾结闯贼,杀了京营十几人,幸而周把总及时赶到,这才将我救下。” 周国卿昂着刀疤,拍着胸脯道:“孙百户说的是,那天要不是末将及时赶去,孙百户早和他的兄弟们一起,被这狗贼害死了!” 贺人龙连忙介绍道:“这是下官麾下把总周国卿,人称周疤子,为人最是正直,此次追杀流贼到开封,砍了不少脑袋,都是货真价实的老贼!” 当下高杰等人也纷纷出来为孙世瑞说话。 陆武昭张大嘴巴,望着地上躺着的家丁,再看看旁边义愤填膺的孙世瑞,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苏京忽然低声道:“督师,借一步说话。” 孙传庭跟着监军退后几步,远远望着桀骜不驯的贺家军。 苏京眉头皱紧:“督师,你知这萧总旗是什么人?” 孙传庭一脸茫然。 “他是襄城伯李国桢的亲外甥!和圣上也能攀得上姻亲!” “什么?” 孙传庭意识到事态严重性。 “上次校场比武,闹得沸沸扬扬,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令郎和襄城伯交恶,这回襄城伯的外甥不明不白死在军中。孙督师,伱想好回去如何向襄城伯,向圣上交待了吗?” “这····” 孙传庭毕竟是封疆大吏,三边总督,知道官场上最忌贻人口实,不等监军说完,立即打断道: “萧总旗并非死在军中,据说身上还带有李自成招降潼关的书信,人证物证俱在,总抵赖不了吧?” 苏京勃然大怒:“一派胡言!督师此乃谬论!” “萧总旗到底是谁害死的!未有定论!类似这样的招降书信,要多少,本官可以给你多少!” “孙督师!令郎提前入关,和贺人龙这群武夫搅和一起,是你的授意吗!” “苏御史多虑了!”孙传庭拂袖而起,正要离去,却被苏京扯住袖子。 “孙督师,那日圣上召见你时,与你说了什么?莫非你还要纵容贺人龙不成!” 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大,一众贺家军将听见贺人龙三个字,纷纷朝这边望来。 苏京自恃监军御史,也不在意,何况文贵武贱,根本不把这群武夫放在眼里。 “谁勾结李闯,本官都能信,唯独不信是萧天星!” 这时高杰昂起头朝这边看来,一脸的桀骜不驯。 他本是流贼出身,跟着李自成杀过不少县官,对文官有着切骨的仇恨。 苏京回头不经意一瞥,正和高杰四目相对。 见这武夫丝毫没表现对高贵文官的尊敬,苏御史勃然大怒:“看什么看!” 孙世瑞这几天不停在贺家军面前煽风点火,就差直接说出是这位苏御史撺掇皇帝诛杀贺人龙,解散贺家军。 刚才苏京无礼,大家忍了也就忍了,没想到这厮竟然得寸进尺。 “我自看我的,管你鸟事!!” 苏京惊得睁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好啊,你个贼配军!以为降了官府就是官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周围几个将官连忙把高杰拉住,麾下千把个兄弟都看见了这幕,如果就这样算了,高杰以后也别想在贺家军混了。 “老子这两年杀的流贼,何止千百!你这鸟人,竟敢在这里放屁!你刚才说谁勾结李闯!” 哗啦,拔出腰刀。 一群贺家军也跟着拔刀。 苏监军标兵营扬起火铳。 眼见一场火并就要开始,贺人龙大吼一声:“高蛮子,要造反不成,你敢杀监军?!把刀放下!” 高杰纹丝不动。 “苏御史,别和这武夫一般见识,先把火铳放下,这玩意儿容易炸膛!” 京营兵纹丝不动。 孙传庭看在眼里,怀疑这是贺人龙和部下演得双簧,向朝廷示威。 孙世瑞在旁嘀咕:看来老贺是粗中有细啊,督师和皇帝的双簧还没演,你们贺家军就演上了! 事已至此,眼看几千人对峙,再不阻止,怕是要闹出人命! 无奈之下,孙传庭只得对标兵营道:“把兵刃放下!” 标兵们本就不想死磕,见督师发了令,立即就坡下驴,各人放下刀枪火铳。 高杰狠狠瞪了苏京一眼,哗啦合上腰刀,不顾贺人龙在后面喊,自己领着麾下亲兵,径直进城去了。 孙督师和几位京营将官看得一愣一愣的。 陕西,远比大家想象的复杂,这还没开始打仗,军头们便如此嚣张跋扈。 “督师,监军,两位大人恕罪,恕罪!待下官回营,必定狠狠责罚这高蛮子,打他一百军棍!原先是李闯麾下,脾气是坏了点,不过打仗确实凶悍,这两年立了不少军功···” 贺人龙满脸堆笑,哪里还有前日魁星楼上粗犷模样。 正在低眉顺目向监军解释,苏京拂袖而去,指着贺人龙鼻子骂道:“好啊,本官在潼关倒要看看!贺家军到底还是不是大明朝的军队!” 说罢,领着一队家丁拂袖而去。 东方祝连忙在后面喊:“苏御史,请留步!咱家有话给你说!” 苏京背对太监,摇了摇手。 东方祝叹息一声:“还得是御史清流,脾气大啊!” 说罢,转身望向贺人龙。 “贺总兵果然神武,怪不得能杀那么多流贼!”‘ 贺人龙连忙拱手道:“还请公公回去后多美言几句,咱武人不好当啊。” “不劳贺总兵费心。” 边说边盯着贺人龙雄壮的臂膊,竖起根兰花指,笑吟吟道:“哪有武人不是暴脾气的,咱家就喜欢你们这样的性子,火爆!跟个爆竹似得,攒劲儿!” 贺人龙脸上还残留着谄笑,虽不认识东方祝,但看他袍服上的五爪蟒纹,也猜到是皇帝身边的亲随。 “敢问公公尊姓大名····” 孙传庭正要介绍,东方祝凑了上去,离着半步距离,停住,抓起贺人龙胳膊,上下查看,翻云覆雨: “听说贺总兵杀流贼,跟杀鸡儿似得。咱家啊,是司膳监上来的,靠着万岁爷和王公公赏识,忝为监军,复姓东方,单名一个祝字。以后就叫我东方兄就好,咱家在陕西要待些日子,还请贺总兵多多关照····” 贺人龙抖了一下,连忙把手从兰花指中抽回来,慌不迭道: “好说,好说。” 孙世瑞在旁偷笑。 孙传庭想不明白,短短几天,孙世瑞便和这群败类打成了一片,还能让贺人龙的部将为他出头,甚至和监军拔刀。 贺家军早有防备,而且两边已经交恶,若是现在杀了贺人龙,这群骄兵悍将,怕不得把潼关掀个底儿朝天! 诛杀贺人龙已经无望。 “罢了!” 他抬头望向孙世瑞,这个心思极深城府极深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儿子,眼神中渐渐露出了愤怒、疑惑和欣赏。 “陛下,臣也是尽力了。” 第二十章 温故1642 明崇祯十五年,清崇德七年,公元一六四二年,“八省通衢”、“势若两京”中原第一大城开封,发生了吃的问题。 当孙世瑞在一群骄兵悍将簇拥下,登上潼关魁星楼饱啖鲤鱼焙面时,这道名菜的原产地,古都开封,即将经历一场惨绝人寰的浩劫。 当援剿总兵贺人龙用莲子羹、胡椒辣子鸡、栗子炖牛肉、豆腐、鱼、炸春卷、热馒头、米饭、两道汤、三个撒满了白糖的馅饼,外加潼关名妓如花拉拢孙贤侄时,穿越者绝不会想到,这些在他看来平淡无奇的饭菜,放到两个月后开封,将是怎样一顿美味佳肴! 崇祯十五年五月,督师丁启睿,会同保定总督杨文岳、总兵左良玉和虎大威四路人马组成十八万援军,援救开封。 左良玉一向飞扬跋扈,开封第二次被围,他龟缩观望,任凭督师苦苦哀求,始终按兵不动,直到崇祯暴怒,君命难违,才勉强北上。 明军刚抵达开封以南的朱仙镇,左良玉便率先溃败,导致四路大军阵脚大乱,全线崩溃。 朱仙镇这一仗,打得左良玉失魂落魄,从此之后,再也不敢与李自成正面交锋。 原本历史上,此时,孙传庭因为各种原因尚未出关,孙督师率秦军与闯军的第一次交锋,还要等到崇祯十五年的十月初。 也就是说,朱仙镇之战后,开封彻底沦为一座孤城。 长达四月的开封围城正式开始。 六月,城中粮食消耗殆尽,民生难以为继,周王朱恭枵拿出府中存粮,河南巡抚衙门也将藩库粮食拿出,施粥赈济灾民。 然而赈济只维持了一月,僧多粥少,难以为继。 七月。 饿极了的百姓出城采摘野菜,闯军于各路口设置关卡,日夜巡查,遇有饥民,即行击杀。 饥民只能回城。 七月二十七日夜间,黄河北岸明军派百姓,背负三四斗小麦,趁夜色渡过黄河,进城送粮。 闯军俘虏了这些人,李自成下令,将所有俘虏砍掉双手,带到开封西门放掉,百姓投水而死者不计。 八月。 由于城内粮食奇缺,守官决定“杀民养军”。 明军挨家挨户搜查粮食,残酷搜刮,加速百姓死亡。 八月底,开封居民十去七八,饿死数十万人。 十室十空,人始相食。 百姓千方百计寻觅可以果腹的东西。 或摘树头青、或买药中饵,或剐树皮为羹 或剜草根 或搜粪中之螬 或捞河中饲鱼之小虫 以及皮胶、故纸、涨棉之类,无不入口,以延旦夕。(注释1) 最后,吃人也不再稀奇。 九月。 九月初,水草每斤卖价白银一两,人肉每斤白银五两,屋上的瓦松每斤二百钱,水坑中的小红虫,每斤八百钱,马肉每斤白银数两,一匹马可以卖银子一千两。(注释2) 开封城内一片萧索,白昼行人断绝,鼠雀全无。 《大梁宫人行》写道: 银满一杯米一杯, 豪家潜向老兵谋, 老兵米有肉更有, 私下屠人公买牛。 代理河南巡按的黄澎路过曹门,“眼见一二人在城墙下,敲人骨吸髓”。 都已经不避人了。 曾经繁华的开封城已完全成了一座死城。 守城士兵无粮可吃,每日饿死的士兵多达三四百人。 这样地狱般的日子延续到九月中旬,终于结束。 九月十四日深夜,离开封不远的黄河突然决堤,“怒浪巨涛吼若雷鸣”。 十五日黎明,黄河水咆哮着进了开封城,开始收割这座死城中最后剩下的生命...... 作为明史业余爱好者的孙世瑞(主业为催收),多少了解一点崇祯十五年开封围城。 四个月的围城加上一场人为洪水,让这座曾经繁华的开封城,连带着它的数十万居民,彻底从地球上消失了。 从明崇祯十四年二月李自成第一次围攻开封,到崇祯十五年九月底,黄河大水从开封城退去,开封城从战前的37万人,最终生还者不及3万。 崇祯十五年九月底,当残余明军撤退,闯军划船进入开封城时,所见“水深数丈,浮尸如鱼。” 相比清军入关后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因满清文字狱与明清文人的夸张描述,数据尚有争议,崇祯末年的开封围城,因为存有大量史料,当不容任何置疑。(注释3) 因为孙世瑞的到来,明末诸多关键人物的生命轨迹,已渐渐偏离原来历史。 崇祯十五年这场历时四月的惨烈围城,或许也会因穿越者的到来,而发生改变。 第二十一章 风起潼关 潼关卫城坐落陕西华阴县,归北直隶辖,开在南直隶册内。 也就是说,潼关卫辖隶于北直隶,接受直隶巡抚和巡按的管辖; 同时寄衔于河南按察司的大名兵备道,在此驻守的潼关卫军士也受其统辖。 此外,潼关卫坐落陕西,因而还要接受陕西巡抚、巡按以及陕西按察司相关各道的监管。 和其他卫所相同,潼关的军事边界与行政边界在许多地方不重合,从而与相邻的都司、布政司如锯齿般咬合一起,达到文武相制,巩固皇权之目的。 明清是专制主义集权发展的顶峰,各种精密的制度设计,理论上,杜绝了文官武将太监造反的任何可能。 当然,理论永远只是理论。 再严密的机器,再完美的制度,运行两三百年后,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一颗不起眼的螺丝轻微松动,一个小小泥坑,或许就能毁掉这庞然大物。 孙世瑞要做这颗螺丝,以他一己之力,朝摇摇欲坠的陕西踹上一脚。 ~~~~~~~ 孙传庭的三边总督行署,设在了潼关城内的巡抚衙门,没去西安。 连督师麾下标兵营,也建在潼关城东承恩门,据说是为了“早日出关杀贼,以解圣忧”。 截止三月十六日,朝廷拨给京营的一个月粮草,消耗殆尽,八千京师兵面临断炊危险。 陕西藩库空空如也。 所以还是得指望朝廷。 然而以孙传庭对崇祯的了解,再想从皇帝手上要粮食,简直比登天还难。 因此,在抵达潼关的第二天,孙督师便开始重操旧业,恢复他三年前“整军、治吏、清屯、修戎”等业务,继续向陕西士绅要钱。 至于驰援开封救援周王,哦,还是先等等吧。 虽然孙督师对大明绝对忠诚,也比煤山大帝更急,但也不能让士兵们饿着肚子跋涉八百里,去开封打仗吧。 历史已经不止一次证明,没有粮食,明军真的会哗变的。 再说,固原总兵郑嘉栋、临洮总兵牛成虎、榆林总兵王定还没到位,对付李自成,不能没有这群西北悍将。 出关,还是先等等吧。 ~~~~~ 孙世瑞带着他手下一百多京营兵,驻守承恩门外,受千户陆武昭节制。当然,这个节制只能是名义上的。 现在,陆武昭根本不敢招惹这位孙公子。 经“萧天星叛国通贼”事件,无论是陆武昭和其他军头,还是京营普通士兵,所有人都已经深刻了解了孙世瑞的为人,领略了孙百户的狠辣,知道这位孙公子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况且高杰和监军对峙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苏御史是皇帝的人,他敢动三边总督,却不敢动一个小小的高杰,为何?只因武夫一言不合会哗变,会造反,会屠城,而文官不会。 明眼人都能看清楚,孙世瑞这狗贼不仅有三边总督给他撑腰,现在还与贺家军狼狈为奸称兄道弟。 你可以蔑视孙督师,但你要是敢得罪贺家军,至少在潼关地面,那就是嫌自己命长了。 看清楚了这些,自然没人敢再招惹孙世瑞。先前招惹他的那个,现在脑袋已被硝好,快马送往兵部大堂,算作孙百户的军功。 老爹治吏、清屯忙得不可开交,孝子孙世瑞也没闲着。 除了隔三差五和高杰他们扛枪同窗,培养男人之间的那点感情,剩余时间,都被孙百户用来训练士兵。 萧天星死后,孙世瑞借口军户流亡、战损,请求增募一些流民。公文呈递上去,不等孙督师批准(估计根本没看见),孙百户便开始招兵买马。潼关一带不缺优质兵源,这里还有源源不断从河南败退下来的溃兵。 于是,很快地,孙世瑞麾下的军户,从一百变为两百,远远超出一个正常百户的兵额。 当然,对于以上情况,孙世瑞的顶头上司,千户陆武昭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 崇祯十五年三月十八日清晨,潼关承恩门小校场。 孙世瑞手执长枪,身上甲叶迎着朝阳,发出耀眼的光泽,他环顾四周,举起长枪: “虎!虎!虎!” 校场上两百二十名士兵也举起长枪,跟着孙百户高呼: “虎!虎!虎!” 连喊三遍,渐渐有了些气势。 孙世瑞满意的点点头,连续五日的训练,总算有点成果了。 考虑到扩军后,原先的编制已被打乱,孙世瑞下令将这两百二十人重新分为三队,每队七十人,各设一总旗,和从前相比,相当于增加了一个总旗的编制。 第一队总旗官王振刚,京师校场比武时两不相帮,原是萧天星同僚,目前投靠孙百户; 第二队总旗官聂成鹏,是孙家一众家丁中唯一能识文断字的。 第三队总旗官江忠胜,此人原为巡抚汪乔年家的家丁头目。汪巡抚殉国后,蒋忠胜只身逃回潼关,隐姓埋名,直到看见孙百户招兵,于是毛遂自荐。 孙世瑞觉得此人颇不简单,是个人物,就直接提拔他做总旗。 总旗下设十小旗,每小旗七人。 小旗官中,有孙家家丁,有溃兵夜不收,甚至还有投降的闯军哨总。 孙百户募兵,可谓兼收并蓄,来者不拒。 最后剩下的那十个人,作为孙百户的卫队,侍卫左右。 这段时日下来,孙世瑞得罪了不少人,明面儿上没人敢对付自己,私底下却不一定。 虽说孙百户擅长五连鞭八极拳泰拳无限制格斗弓马娴熟,俗话说,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有备,才能无患。 “今日,继续操练号鼓!” 孙世瑞举起长枪,指着护卫手中铜钹。 “昨日讲了练钹作用,谁还记得!” 头排一个小旗官闻言立即出列,大声答道:“凡钹鸣,是要士兵收队。再鸣,是要士兵成大队,旗帜收回大营!” “好!一字不差!你叫什么名字!” “回百户大人,俺叫丁远东。” 孙世瑞上下打量这个河南夜不收,大声道: “好样的,回列!丁远东小旗所有人,晌午饭加二两肉!” 丁远东笑着回到自己队列。 “接着问,号笛有啥用,怎么吹?” “凡吹唢呐,谓之掌号笛。要聚各官旗头目····” 抬头发现又是丁远东。 周围其他小旗都朝他望去,不乏妒忌之色。 通篇背诵军鼓号令,还要一字儿不错,对这些大字儿不识一个的武夫们,简直比上战场砍人还要难受。 相比背诵军鼓号令,大家都更喜欢练习刀枪棍棒。 正要夸奖这位记忆超群的小旗官,张二虎一瘸一拐的来了。 卫兵上前阻挡,孙百户挥手将其放行。 孙世瑞扫视四周,低声问道: “咋了?” 二虎急切道:“老爷让你去大营,赶紧的!” “啥事?急不急?” “看起来很急。” 孙世瑞想了片刻,回头望向一众手下,大声道:“本官现在去总督府商议军务,你们跟着各总旗官练习长枪,各总旗、小旗官好好看着,不得倦怠!” 说罢,便跟着张二虎,匆匆离开校场,往总督署衙门去了。 一进总督署衙门,抬头看见孙传庭黑着脸坐在大堂上,正处理军务,案头堆满密密麻麻的塘报和鱼鳞图。 “爹,您叫我?” 孙世瑞找了个靠边的椅子,坐下半个屁股。 “上前些!” 孙世瑞小心翼翼把椅子往前挪两步。 孙传庭一挥手,屋子里几个赞画家丁都退下去。 孙世瑞朝他们招招手,没人搭理孙公子。 “好大的胆!私自跑来潼关,和贺人龙密谋,吾皇大计,功亏一篑!你真以为,为父不敢杀你!” 都过去半个月的事儿了,现在才想起来,孙世瑞不由感慨,他爹的反射弧也够长了。 “爹,孩儿想的是为君父分忧!贺人龙,还杀不得。那萧天星,死了便死了,留此人在关中,日后必坏大事!” “你还敢狡辩!” 孙传庭拍案而起,气得吹胡子。 “伱?为君父分忧?!”孙传庭上下打量儿子一番,十几天不见,孙世瑞又长高了。 “为父治军三十载,阅人无数,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厚颜无耻之徒!” 现在就见到了。 见父亲这样,孙世瑞知道贺人龙那事儿算是翻篇了。 “爹爹教诲的对,孩儿是让猪油蒙了心,一定改过,改过。” “住口,军中无父子,只有督师和百户!” “是,督师。” 孙世瑞嬉皮笑脸,沏了杯茶,恭恭敬敬端到孙传庭案头。 孙传庭哼哼两声,一把夺过茶,一饮而尽。 “督师,苏监军为何与咱不对付?” “他原是杨嗣昌的人,” “前日高杰对他不敬,可会携私报复?” “那是自然,不过也无须担心,这是在潼关,不是在京师,就看他贺人龙能撑多久。” 孙传庭说完,只觉不对,立即骂道: “不要和武夫沆瀣一气!为父在诏狱三年,没有好好管束你,你便没了进取之心,秀才考不上!成了纨绔子弟!如今再不管你,怕是要引火上身!到时谁也保不住你!” 孙传庭话外之音,孙世瑞自然听得明白。 老爹分明是在暗示自己,既然科举无望,那就朝行伍发展。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明末各总兵藩镇化的倾向,早在崇祯后期就开始有了苗头。 左良玉只是明末军阀化的典型代表,实际上,在朱仙镇大战之前,朝廷对各镇将领的约束力已经开始下降。 孙世瑞望向墙上一幅地图,目光从潼关一路向东,经过开封,落在河南东部。 “督师,鞑虏今年会不会再入关劫掠?” 孙传庭一脸诧异: “你问这个作甚?” “我在想,今年鞑子再破关进来,我们能不能让李自成往东走一点,和鞑子提前见上一面。” 第二十二章 壬午之役 孙传庭放下茶杯,满腹狐疑:“闯逆提前与鞑虏遭遇?” 孙世瑞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岔开话题。 “孩儿是说,建奴今年若再入关,必定又要劫掠山东。” 孙传庭打量孙世瑞一番,自从他从诏狱脱身,便觉孙世瑞有些不对,究竟哪里不对,他却说不清楚。 “北兵自己巳之变起,每年冬春之季,肆意破关,长驱直入,记得袁公督师蓟辽时,明军尚可与鞑虏一战,而今敌焰燎原,风声鹤唳!望风而逃者,比比皆是。” “北兵发难二十余年,竟从辽东蔓延齐燕,如今已到江淮,而封疆之臣无一人为皇帝做实事,相互延靠,一味欺蒙,以致决裂至于今日!”(注释1) 孙世瑞心里清楚,崇祯十五年前后的满清,不再是那个割据建州一隅之地的部落政权,而是满洲+朝鲜+蒙古+新满洲的超级军事联盟。 无论是从人口数量还是所辖土地面积来看,这个时期的满清,都不是所谓“十几万人一隅之地”,而是人口百万,实力比肩辽金的成熟政权。 加之有皇太极这个变态级大boss,实际上,崇祯十七年八旗入关前,明清双方军事实力对比,要比宋辽、宋金差距更为悬殊。 毕竟,清国胜过辽金,而我大明,却实实在在不如南宋····南宋好歹还撑了一百多年,煤山大帝根本不具备完颜构的政治能力,南明也无一人堪比岳飞。 所以,孙传庭才会称呼建奴为北兵,这应该是此时大明士大夫阶层对满清实力的认可。 孙世瑞不敢自比岳飞,更没有挽天倾的高尚情操。 不过,既然穿越过来,倘若直接躺平,不去和皇太极这样的人杰较量较量,到底意难平! “爹,豫西、山陕,仍为大明所有,因此只要我军野战不败,流贼断不能往西,山东兖州府距离开封不过四百余里,若能全力驱使李自成往东,今年冬天,李自成未必不能与建奴相遇。” 孙传庭抚须微笑:“你能推断鞑虏隆冬时节出兵,也算略知兵事。与李闯野战不败,这就……” 按照原本历史轨迹,今年也就是崇祯十五年(崇德七年)冬,清军将进行第五次入关劫掠,史称“壬午之役”。 这是明崇祯年间清兵进军关内五次中的最后一次,下一次入关,就是多尔衮带着吴三桂,取道山海关,来“替崇祯老弟报仇”。 穿越者不知道的是,清兵所以选择每年冬春时日出兵,主要目的在劫掠漕运粮米。(注释2) 这次入关劫掠的清军统帅为多罗饶余贝勒、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 阿巴泰出师前,皇太极曾谕令他: 尔等一入明境,遇老弱闲散之人,毋任意妄杀;不应作俘之人,毋夺其衣服,毋离人妻子,毋焚毁财物,毋暴殄粮谷·····(注释3) 事实证明,皇太极的谕令,饶余贝勒一句也没听进去。 清军第五次入关,劫掠更为残酷,一路抢到了海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为。 以漕运重镇临清为例,被清兵劫掠后,(临清)“存者未足一分,其官衙民舍,尽皆焚毁,至今余烬未灭,两河并街路,死骸如山若岭,岂能穷数,城垛尽皆折毁。”(注释4) 孙世瑞之所以拿这说事儿,是因为据多方史料记载,崇祯十六年也就是明年,正月初二清兵一部(蒙古八旗)攻入海州(连云港),随即遭到袁时中所率的“小袁营”的围攻,双方在海州进行过一场小规模激烈战斗。(注释5) 孙世瑞分析,此时的李闯大军活动区域与清军入关劫掠路线,有一部分是重合的,至少两边不会相距甚远。 历史上因为各种原因,崇祯十五年十一月至次年六月,李自成最终未能与阿巴泰见上一面。 顺军三堵墙精锐未能与八旗白甲兵在山东一决高低。 皇太极还写了封亲笔信,让阿巴泰捎给闯王。(注释6) 结果饶余贝勒进关后,只忙着烧杀抢掠,根本忘了送信这茬儿。 对皇太极李自成双方而言,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现在,孙世瑞决定帮他们弥补一下这个遗憾。 孙传庭到底是十三岁就考中秀才的神童,和张居正有的一比,听说流贼与鞑虏或能交手,稍稍分析一下,抬头盯着孙世瑞的眼。 “为父从不信鬼神之说,即便有,始皇帝说,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孙世瑞解释道:“孩儿只是预想,预想而已。” 以秦军当下实力,能增援开封已是极限,驱赶李自成大军到豫东齐鲁,显然是痴人说梦。 “驱虎吞狼,不啻妙手,只是力有不逮,此事从长计议吧。” 孙传庭沉默良久,临末长叹一声:“瑞儿,你先出去吧。” “父亲!”孙世瑞站在原地。 崇祯十一年建奴自墙子岭、青山口入关,蓟辽总督吴阿衡战死,总兵鲁宗文败亡,孙传庭与洪承畴奉调援助京师,与建奴有过交手,互有胜负。 “你以为建奴战力如何?较之李闯相差多少?” 孙传庭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孙世瑞见状,连忙道:“爹,孩儿只是随口一提····” 孙传庭欲言又止,目光凝视案牍,思绪回到了四年前。 “时过境迁,如今的大明朝,已不是崇祯十一年的大明朝了,哎····” 那是建奴第四次入关劫掠,吴阿衡、卢象升悉数战死,建奴攻克济南,生擒德王朱由枢等众多宗室,并押回辽东斩首。 清兵忽分忽合,纵兵并进,驰骋于旷野平川,明军根本无力阻止,与清军交战五十七阵,竟无一胜绩,财产人口损失无算。 当然,清军这次入关,造成最大的影响,还不止这些。 “当年杨各部“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初见成效,流贼举步维艰。” 孙传庭这时候提起杨嗣昌,竟然没有像往日那样诋毁。 “为父与洪承畴联手,在南原,将李自成数万大军,打得仅剩一十八骑,逃入商洛山中。” 虽然这段话,孙传庭在自己面前至少说过十遍,孙世瑞细细一想,还是不由扼腕叹息。 “爹,你当年要是多拖延一会儿就好了,或者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孙传庭冷冷一笑:“若是那样,为父便是第二个袁崇焕了。” 总之,在流贼即将彻底消灭时,崇祯下诏调天下各路兵勤王,孙、洪两人亦在其中。 尽管孙传庭上疏:“秦军不可留也。留则贼势张,无益于边,是代贼撤兵也”。 奈何崇祯根本不听。 洪承畴被任命为蓟辽总督,主持防务。 孙传庭虽被升为兵部右待郎兼右佥都御史,但由于与杨嗣昌、高起潜等人矛盾重重,无法真正得到重用。 孙传庭因此心情大恶,最终耳聋。 接下来的事情,孙世瑞再熟悉不过了。 崇祯十一年这次清军入关,从某种程度上成为孙传庭心理阴影。 不是说孙督师像其他总兵总督那样,畏建奴如虎,只是,这次勤王,让他看清了崇祯暴君刻薄寡恩的真实面目。但凡消极怠工,不管什么原因,都会受到严厉制裁。 这也是后来孙传庭宁死也要出关的根本原因。 孙世瑞不想在老爹伤口上撒盐。 “我听老卒说,当年父亲您在太平寨,杀了不少鞑子。” 孙传庭摆手道:“记不太清了。” 卢象升战死后,孙传庭奉命率标兵一千五百人赶赴河北阻截入塞抢掠的清军,路上陆续接管了部分溃兵。 明史中孙传庭此次勤王描写的非常粗糙,部分一些明清文人笔记野史则称孙传庭躲避战斗。 而据明清双方档案资料,此次作战的主要数据如下: 孙传庭报告在太平寨与清军交战三次,获清军首级九十二颗。夺取马骡364匹、白银2000两。夺回难民至少两千人。明军阵亡一百一十九人。 满清方面没有太平寨战斗的全面损失记录。仅知三个阵亡将领的名单:参领扈敏、佐领乌纳海、佐领巴海。都是中级以上的真满洲指挥官。三人均在太平寨被明军杀死。 比对双方资料,显然是明军一次较大规模野战取胜。孙传庭与清军作战,已知上报斩获首级总数为二百一十八颗。堪比袁嘟嘟的某次大捷。 尽管如此,孙世瑞很清楚,想要消灭满洲+朝鲜+蒙古+新满洲这样的怪物,指望一两场局部胜利是不可能完成的。 需要的是,类似萨尔浒松山那样的大捷,是决定双方命运的国战。当然,这些,明军已然做不到了。 崇祯十五年,是李自成势力迅速上升的一年,吞并罗汝才,吞并袁时中,如果在这时,李自成与阿巴泰迎面撞上,双方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即便闯军初战失败,对李自成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不会莫名其妙死在九宫山了。 大不了死在山东吧。 对孙世瑞来说更不是坏事,大明有了喘息之际,继续拖延些时日,他也能从容经略陕西。 壬午之役能否像历史上那样准时发生; 左良玉能否挡住李自成南下兵锋; 最重要的是,如何在短期内练出一支足以逼退李闯的强军。 ······ 机会稍纵即逝。 虽然希望渺茫,但也值得为之努力。 孙世瑞陷入沉思。 第二十三章 以秦地养秦兵 “爹,能否再多给些募兵之权,比如,将孩儿百户官职再升一升?” “升做千户?” 孙世瑞嘿然一笑:“千户那是最好,副千户也可以,孩儿来者不拒。” 孙传庭一言不发,从密密麻麻的塘报公文中抽出两份,扔到孙世瑞面前。 “爹,这是什么?” “一份是京师苦主状告你虐杀下属,在校场打死他们亲人的状子,顺天府给驳了,送到本督这儿!” 孙世瑞记得死的那两个都是光棍,现在怎么突然又冒出家属苦主了? “这是陆千户送来的,指责你未经襄城伯允许,便在陕西私自募兵、练兵。且兵额与实际出入很大,他写了两份,另一份已经送往京师了。” 孙世瑞对陆武昭一直没什么印象,现在突然在背后捅刀子,不免诧异,急道: “什么未经允许!他李国桢在北京混吃等死,我在潼关出生入死,招几个兵,还要他允许!国家多难,招募几个忠君爱国之士勠力杀贼,报效朝廷,有何不可!” “你去和襄城伯说理去,此事若处置不好,锦衣卫缇骑便上门了!” “据为父所知,半月不到,你已招募一百多人,你一个百户,手底下两百多人,兵额抵得上人家两个百户了!” 孙世瑞尴尬一笑:“秦地民风悍勇,孩儿给的粮饷又足,壮士杀贼心切,所以争相从军,孩儿手一滑,就多招了几个。” 孙传庭拍案而起:“你竟敢私自发放粮饷!皇帝手一滑,朱笔一挥,你脑袋就该搬家了!” 孙世瑞一脸无辜道:“督师发放的那点粮饷,只够糊口,底下人不哗变就要求神拜佛了。” 孙传庭怒气消了一半:“这两件事,为父先替你压着,伱好自为之!京师带来的钱粮,已用完了,为父好不容易找陕西一些故旧筹措,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孙世瑞摩拳擦掌,感觉又要干起老本行: “那就清军清屯,和当年一样!找大户要钱,清点账目,什么逾期的,爆雷的,利滚利,没钱就法拍!抵押田产……” 孙传庭听了没有发应,只是枯坐在梨花圈椅上,呆呆的望着案头。 黄昏的阳光穿过窗棂,落在层层叠叠的鱼鳞图册上,映照出无穷无尽的灰尘蛛网。 遥想当年,孙传庭在陕西何其风光! 《明会典》记载,陕西一省每年要给延绥,宁夏,甘肃,固原四镇的后勤辎重达二十八万三千六百三十一两。 此外,还有宗室岁禄,陕西当时的藩王有秦王,韩王,肃王,庆王,在天启年间又分封了瑞王。 秦王每岁禄米九千石,韩王每岁禄米三千石,肃王每岁禄米一千石,庆王禄米每岁九千石,还有一大批的镇国将军辅国降军奉国将军之类。此外,明末陕西灾害频仍,救灾也是笔巨大开支。 孙传庭第一次巡抚陕西,手里有多少钱呢? 皇帝每年给军饷六万,其他让其自筹。 崇祯九年,孙传庭初到陕西,标兵便在蓝田反叛。 有明一代,标兵是作为应对军中反叛而设立的。 连这支军队都反叛,可见当时局势之严重。 作为陕西巡抚,孙传庭手中控有西安四卫(西安左卫,西安右护卫,西安前卫,西安后卫),理论上这四卫有二万二四百军士,有军屯二万四千顷。 当然,理论永远都只是理论。 孙传庭很快发现,这些军田大多被豪强吞并,士兵成了仆役。 要围剿流贼,就必须保证军饷充足,要足兵足食就必须清屯。 孙传庭来到陕西后不久就开始清屯。他先调取各卫册卷,详查屯田被占情况。筹备完毕后,就开始动手了对土地进行分级,分为上中下三等: 上等地每顷交纳十八石,中等十五石,下等每顷十二石。 不交粮也行,那就交钱按每石七钱的价格交钱。 尽管已经给豪强做出了巨大让步——只缴纳崇祯十年之后的田税,之前拖欠全部豁免——然而,这项政策还是遭到了这些豪强大户的强烈反抗。 清屯之初,就有人冲进校场闹事,更有甚者冲击巡抚大院,向新官施加压力。 孙传庭立刻下令将闹事者尽数擒拿,即刻正法。 铁腕打击下,终于没人再敢闹事。 于是开始全面推行清屯清军举措。 仅在崇祯十年前后,左三卫就清出银一十四万五千二百两,右卫清出米豆一万三千五百五十六石,三年下来一共得银四十五万两,本色米豆五万石。 短短数年,成绩显着,军镇兵饷,藩王宗室开支,救灾抚恤,竟能全部覆盖! 孙传庭在向崇祯的奏疏上写道:“自崇祯十年以后秦与各省之剿饷,倶不烦户部拨给”。 有了这批粮饷,孙传庭才能在很短的时间里训练出三千精锐。 招抚荡平张妙手,蝎子块,一条龙等十五股起义军。 “不结之大寇数载荡平”。 孙传庭在陕西的清屯,是崇祯十一年,明军在平叛流贼中取得一系列胜利的根本原因。 但随着煤山大帝天子一怒,将老孙下狱,陕西再次糜烂。 ~~~ 如今的陕西,已不是崇祯九年的陕西。 孙传庭,也不是崇祯九年那个令出既行,所向披靡的孙督师。 仅依靠一个三边总督的名头,搁在五六年前或许有用,现在,作用已经微乎其微了。 孙传庭出狱前,傅宗龙、汪乔年两任督师,在河南战场接连惨败。 两位大佬一阵骚操作后,孙传庭辛苦两年训练的秦军,被送掉大半,孙传庭积累数年的兵饷粮草,也被消耗一空。 等孙传庭接盘时,陕西更加残破。 没了那些秦军作为核心班底,不仅士绅不把他孙传庭当回事儿,连甘陕几个军头,也开始有左良玉那味了。 驱虎吞狼,让李闯在鲁西豫东和阿巴泰死磕,目前来说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 出兵潼关击退李闯,解开封之围,暂时又没那个实力。 在后勤不力、不能控制军头们的情况下贸然出关,注定会是柿园之役的悲剧。 最后就只剩下一条,那就是练兵。 可是孙督师在练兵种田的时候,李自成也不会闲着。以大顺政权的运作效率,李自成练兵的速度应该更快。 不出意外,至多三年后,孙世瑞和他老爹,便将面临以陕西一隅之地对抗全国的绝境。 也就是说,现在进入了一个怪圈:练兵最后会死,不练兵现在就死。 当然,也并非完全没有翻盘的可能。 需要借助外力。 而这个外力,就在满清身上。 入关是迟早会入关的。 即便崇祯十五年,皇太极突然良心发现,没让阿巴泰入关,到了明年后年,八旗勇士和新近投降的汉军们,也一定会跨越边墙,进入大明打秋风。 到那时,无论李自成愿不愿意,闯军和清军,必定会在关内进行一场具有历史意义的“亲密接触”。 换句话说,只要孙世瑞坚持到清军入关,翻盘就有很大可能。 那么如何才能支撑呢? 答案呼之欲出。 练兵,练兵,还是练兵。 孙世瑞很清楚,敌在紫禁城。 孙传庭这种级别的总督,想要在险恶的明末官场苟下去,摆烂无疑是明智选择,通俗来说就是装糊涂。吴甡、周延儒,陈演这些大佬就是装糊涂的高手。 三年前,孙传庭摆烂过一次,说自己耳朵不太好使,结果直接被皇帝投进诏狱。 可见,摆烂是需要资本的,而资本,就是军队。 总之,所有事情,最后都指向了练兵。 只有练兵才能扛住朝廷压力,才不会被煤山大帝送走;只有不被煤山大帝送走,才可能苟到建奴第五次入关自助游····· “那就上疏朝廷,向皇帝要钱粮,皇帝不给,咱们就自己清屯,自己弄钱!爹,这些年,孩儿学了些收账之术,不怕他们不····” 孙传庭轻轻挥手:“住口,出去!” 孙世瑞无奈,只得与父亲告辞,悻悻从中军大帐退出。 刚走出来,迎面撞见个小太监。 苏京竟陪侍在小太监左右。 苏京也看到孙世瑞,率先发难:“曹公公,这位便是孙督师之子,北京城中大名鼎鼎的孙公子!孙公子刚在京师时打死了人,人家苦主都告状到陕西了,当日萧总旗遇难,孙百户也是在场的。” 苏京这话说出来,就差牵着曹公公的手,把手放在他手心,让公公赶紧抓人。 孙世瑞朝两位上官拱拱手,算是行礼,而后死死盯着苏京,脸上露出渗人微笑,他将手指放在刀鞘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手起刀落,把监军大人砍成两截。 苏京根本不把孙世瑞放在眼里,迎着武夫凶悍的目光,也昂起了头。 “怎么?孙百户想杀本官不成?” 孙世瑞呵呵一笑:“下官区区百户,微贱之身,哪里敢动苏御史千金之躯。不过苏大人真是好笑!圣上派你来陕西督促剿贼,你不运筹帷幄,每天就盯着我这个小小百户,是为何意?我让督师弹劾你“玩忽职守,欺凌武人”,也不为过吧!” 张二虎缓缓拔刀,苏京带来的两个家丁也举起短弩。 双方就这样僵持,夹在中间的曹公公早吓得面如土色。 “对了。”苏京盯着孙世瑞身上铠甲,继续道: “说起剿贼,本官又想起一事。曹公公记得回去禀告圣上,这位孙百户,也不知是得了谁的令,竟敢在潼关,私自募兵,私自发饷。本官寻思,咱大明朝两百多年,像他这样毁家纾难、忠君报国的武将,还是头一个吧!” “大明朝到底是谁的大明朝!” 见曹公公不说话,苏京故意提高音调:“啊?” 曹公公眉头微皱,不耐烦的看了眼苏京,又看看两边家丁,显然不愿掺和到这场争斗: “苏御史,咱家这次来陕西,是来催促你们发兵的!” “萧总旗的事,咱家管不了,也不想管!你回去自己跟李总督说罢。至于什么私自募兵发饷,咱家也管不着,找兵部说去!” 第二十四章 清屯 曹化混是司膳监新近提拔上来的小太监,本是王承恩的心腹。 这趟他来陕西,是为了替皇帝催促孙督师尽快发兵——按照崇祯先前的规划,孙传庭这会儿应该已经上路了。 上路或许只是字面意义的上路,不过,如果孙传庭这会儿出了潼关,可能真的已经上路了。 “苏监军,前面便是督师行署,咱家不用你送了!你自回吧!” “公公慢行,还是让本官送一送吧。”苏京跟在后面一路追。 “不必了!” 曹公公初到潼关,便遇上督师监军争斗,他心里窝火,索性瞥下苏京孙世瑞两个,拂袖而去。 只剩孙世瑞苏京一行人留在原地。 苏京打量孙世瑞一眼,抚掌大笑:“到底是督师深谋远虑,本官不及也!” 孙世瑞也不发怒,站在一旁露出副洗耳恭听模样。 “在狱中便谋好了出路,一出诏狱,便给你谋了个百户,寻常人都看不上的百户,本官原先以为有人是想吃空饷,看来还是低估他们了,图谋不小啊。” 孙世瑞忽然对面前这个御史监军颇感兴趣,从京师到陕西,总是处处和孙家为敌。 不得不说,崇祯在用人方面,有时候还是真有两把刷子的。总会用到相互掣肘的一对。 “监军过誉了。家父本不是贪恋财货之人,至于这百户官职,都是本官自己挣来的,与督师无关,吃空饷倒是没想过。” 孙世瑞话锋一转:“不过,贺总兵麾下几个大将,和下官交情匪浅,前日我们几个还在魁星楼一起吃酒,苏御史不如去问问他们,问问吃空饷的事情。” 苏京听出话外之音,勃然大怒: “以为拿贺疯子就能威胁本官!陕西各路总兵。哪个不比他贺人龙差?开封危在旦夕,督师何时起程!本官真替你们担忧啊!” 孙世瑞大笑:“苏监军还是为你自己担忧吧。我爹当年被诬陷下狱,记得苏监军也出力不小。这份恩情,下官不会忘记。” 说罢,叫上张二虎,扬长而去,走出很远,苏京还站在原地。 “死了杨阁部,来了个苏御史,公子,狗官怎么都是这德行,处处和咱们作对,留他不得!” “苏御史是皇帝的人,固原、榆林两个总兵都听他的,杀了他,你能活着离开陕西?” “就这样忍着?” 孙世瑞没多说什么,上下打量二虎,拍拍他肩膀: “伤,好了?” “好了。” “好了就干活,走,先回军营。” 二虎的腿伤好的七七八八,跟着孙世瑞回了军营。 一众小旗官总旗官,正带着兵士们操练长枪,见孙百户回来,军官们连忙停下手中活计,向百户大人抱拳行礼。 孙世瑞从校场旁架子上取下杆大枪,当着两百多个手下的面,舞了套戚家枪法,那大枪在孙世瑞手上,宛若蛟龙出水,大鹏展翅,百兵之王的威力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戚少保教的六合枪谱,一截,二进,三拦,四缠,五拿,六直。把这六个练好了,上了战场建功立业····” 孙世瑞照例对着一群新兵画大饼,没等说完,旁边一个明军夜不收出身的小旗,忽然上前一步,高声道: “百户大人,咱啥时候能练得攒劲的?大枪额在榆林都玩腻了。” “攒劲的?” 孙世瑞瞅他一眼,颧骨很高,皮肤暗红,像是女人抹了胭脂,小鹰勾鼻,面目凶残,和高杰有一比。完全符合对榆林劲卒的想象。 天下精兵,出榆林。 小旗官咧嘴一笑:“火铳,佛朗机啥的。” 原本攒劲儿的节目就是这了。 “叫什么名字?” “回百户大人,额叫尤兴明,从前在尤总兵麾下效力。” 孙世瑞沉思片刻,他知道小旗官口中的尤总兵多半就是尤世威。 “拿下,打十军棍!” 左右卫兵一拥而上,将尤兴明按在地上,当场就打起军棍。 这名字听起来太晦气了。 什么兴明兴明,老子是来取代大明的,这年头,谁要是还在想兴明,那就是脑袋让门挤了。 尤兴明被按在地上打军棍,大校场上,两百多人鸦雀无声。 十军棍很快打完,孙百户让卫兵搀扶小旗官躺在一张宽板凳上,自己撸起袖子走过来。 就在尤兴明以为百户大人没有打够,要自己亲自动手时,却听孙世瑞大声道: “以后本官讲话,不得插嘴,否则便军棍伺候!咱行伍人,讲得是个令行禁止!” “都听见没!” 一众士兵齐声应道:“得令!” 孙世瑞环顾四周,眼神阴冷的仿佛要杀人。 “都给本官好好练着,等过几日得了银子,人手一把火铳,人手一张硬弓!铠甲也给你们换新的!” 孙世瑞边说,边从二虎手中接过罐用剩的金创药膏,蹲在榆林小旗官面前,仔仔细细涂抹伤口。 一边涂抹,一边低声道: “兄弟,忍着点,行伍人就得讲规矩,不比你在榆林那会儿了!” 两百多人见孙百户亲自给这位冒失小旗官敷药,各人都是唏嘘不已。 当下士兵们继续训练长枪,从握枪到突刺劈砍,每个动作都需重复千百次,直到最后形成肌肉记忆。 孙世瑞围着校场转了两圈,不时给新兵们纠正一些握枪姿势出枪动作。 到了日落时分,众兵士已是精疲力尽,很多人手里都磨出了血泊,孙世瑞挥舞令旗,张二虎敲响金钹,士兵们如释重负,一日的训练总算是结束了。 二十个火兵挑水劈柴,开始生火做饭,他们在承恩门外支起了几口大铁锅,架起了篝火,铁锅很快咕嘟嘟冒着热气,肉块在汤水里上下翻滚,发出诱人的香气。 饥肠辘辘的兵士们一手端着热腾腾的肉汤,一手抓着烙饼,或蹲或站,片刻之间,便风卷残云将肉汤和大饼吃完。 孙世瑞从火兵手中接过张饼,胡乱卷了些肉沫豆芽,和手下三个总旗官坐在一张简易的木桌上。 三个总旗官见他在,都有些拘束。孙世瑞三口两口把肉饼吃完,又喝了碗肉汤,感觉全身上下畅快淋漓,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似得。 “夜间巡营,一定要仔细!尤其要查那些赌钱的,查到了,就打军棍!” 当初就是靠赌钱这个由头把一些人忽悠过来的,现在人到了潼关,便由不得他们,只能任由孙百户宰割。 过几天就要带兵士们出去实战,对手虽然不是流贼,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 孙世瑞叮嘱完毕,又和三人说了些闲话,便带张二虎和几个卫兵往督师行署赶去,他想要问问老爹,曹公公来催战,可否带来粮草。 孙世瑞从他爹那里领到的那点粮饷,早已被花光了,如果再弄不来银子,练兵计划就要搁置了。 进入承恩门,往前走了百十步,远远望见高杰领着他几个亲随,趾高气昂朝标兵营这边走来。 “公子,这是来找伱喝花酒的吧?”张二虎一脸艳羡。 孙世瑞立即否定:“喝什么花酒!本官与高将军运筹帷幄,是去讨论军情,再敢胡说八道,小心割了你舌头!” 半个多月相处下来,孙世瑞和高杰俨然成为一对老友。 两人隔几日便去魁星楼吃花酒,现在,半个潼关的名妓都认识这哥俩。 姑娘们背地里给他俩取了诨名: 一个叫一杆枪 一个叫百里透 “公子,我也想去魁星楼讨论军情。” 张二虎从没去过青楼,嚷嚷着要让孙世瑞带他去耍耍。 “耍什么耍!都啥时候了,还耍!过几日便要清屯催账了。还有心思玩!” 二虎只听过清屯,不知道清屯催账是啥意思,疑惑不解道:“公子,啥是清屯催账?” 孙世瑞不假思索:“就是要钱!” “把赵老爷名下田地重新丈量一遍。比对案牍库里的鱼鳞图册,把历年来侵占的军田、民田、庄田,都清退出来。另外,追缴拖欠佃租以及利息。还不上的,督师可以暂时借给他们一些,过个桥,以后慢慢还······” 张二虎还没听懂讲得是什么意思,不过听说要收老爷们的钱,顿时来了兴致。 “好啊,好啊,老子最看不惯这些土豪劣绅,个个富得流油,遇到灾年,就把佃户活活逼死。公子,他们欠朝廷多少银子?每户得要还几百两吧?” 孙世瑞露出职业催收人才有的微笑: “几百两?连利息都不够啊。” 二虎张大嘴巴,满脸震惊。 “乖乖啊,还要收利息,公子,利息你收多少?” “什么叫我收多少?!多少自有定论!” “七一五你听过没有?” 张二虎摇摇头。 孙世瑞耐心普及:“限期七天,至多十五日,利息嘛,翻个十五番。” 二虎一脸震惊。 “比如啊,潼关西城的赵老爷,拖欠佃租本息折合白银一万两。可是赵老爷最近手头紧,匀不出这点钱。本官发善心,先借给他,赵老爷到手八千两,限期七日还清。” 张二虎又问道:“七日后没还上呢?” 孙世瑞扳着手指,给家丁讲解: “逾期一个月,加上砍头息、逾期费、滚到十五万。” 一个月利滚利,十五万两? 张二虎颤巍巍道:“公子,你比私放钱债和典当行里的黑心掌柜还他妈心黑啊。豪绅又不傻,利息这么高,谁敢找你借?” 孙世瑞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只要他借,我就敢收。” “再说了,真还不起,不是还有田产吗?” “不借,那就直接给现钱,把这些年侵占田亩的佃租本金及利息,一次全部结清!从洪武年算起,按三分算,利滚利,少则几千两,多则十几万两。” 有明一代,贷款利率多半维持在20%-36%之间。当然也有超过100%的高利贷,但那些往往是个别现象,甚至是高息骗局,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金融诈骗,也就是孙百户前世干的营生。 太祖朱元璋在宝训中要求:“今后放债,利息不得过二分三分”。 没错,老百姓任何生活细节朱崇巴都不放过,衣食住行,连借贷都要让皇帝操心。 明律规定:“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止杖一百。” 关于“利上起利”(即复利),大明律也是禁止的。 明律里“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就是规定利息总量上限是本钱的100%。 明太祖要求,“如有年月过期,叠算不休”的,要治罪。 当然,现在这世道,不管是大明律还是明太祖,都已入土,历史文件不具备现实参考价值。 晚明民间放贷,利滚利动辄几倍本金,不是什么稀奇事。 和动辄逼人卖儿鬻女切手指断大腿——有时也包括男人的第三条腿,比如魏忠贤——相比,孙世瑞在前世干得那些事儿,算是小巫见大巫,上不得台面。 张二虎倒吸一口凉气。 “公子,两百个兵,够干这事儿吗?我怕被潼关老爷们的家丁打死。” “当然不够,得拉人入伙。” “拉人入伙?拉谁?谁敢得罪潼关豪绅?” 孙世瑞指了指迎面走来的高杰: “这位兄弟,鹰钩鼻子,杀气腾腾,鹰视狼顾,心狠手黑,就很适合干催收业务嘛。” 第二十五章 三七分成 “啥?你要收潼关老爷们的利息?还要利滚利!孙老弟,你不会是疯了吧!” 华灯初上,魁星楼。 孙世瑞和高杰面对面坐着,旁边坐着贺人龙的赞画,唐恩城。 唐恩城听高杰今天说有个大买卖,便一路跟着过来了。 这个赞画身材修长,一身道袍,加之容貌清癯,活脱脱像是从山水画里走出来的隐士高人。 孙世瑞虽极不情愿让此人参与这次催账业务,不过人家既然来了,也不好当面赶走。 高杰在旁介绍道:“孙公子,唐赞画是个秀才,追随贺总兵多年,擅长炼丹……” “炼丹?” 孙世瑞听得一头雾水。 唐恩城朝孙世瑞拱拱手,算是认识了。 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家丁张二虎站在几人身后,不时拿眼角余光去瞟屋子里的姑娘们。 高杰推开坐在自己身上的翠花,使劲拍了下桌子,惊得姑娘们纷纷退后。 “咋了,老唐,这事儿不是挺好嘛!那啥,劫富济贫,为啥不行!” “啊呀呀,高大爷,这是咋了嘛!咋说着说着就要砸桌子啊!” 高杰不耐烦道:“去去去,都给老子滚出去!老子和孙百户汤师爷商议军务,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孙世瑞没想到唐师爷是这样一个反应,连忙放下酒杯,推开坐在身边的如花,诧异道: “咋?唐师爷有何指点?” 唐恩城拉住翠花小手,指向魁星楼下繁华的潼关城。 “孙老弟,潼关这些大户,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孙世瑞见他面露为难之色,立即挥了挥手,姑娘们嘟嘟囔囔退了出去,如花临走时拧了下孙世瑞的大耳朵,烟视媚行的去了。 唐师爷望向张二虎,捋了捋长胡须,孙世瑞连忙道:“这是我心腹。” 等其他人都出去,孙世瑞连忙给唐师爷斟满酒,问道:“怎么不敢动手?” 唐恩城抚须微笑,指了指旁边还在喝酒的高杰: “他先前跟着李自成,就是干这个的。” “干!干!干!” 高杰没听清两人说话,酒意阑珊涨红了脸,举起拳头在空气中挥舞了几下,最后又无力落下。 说罢,便趴在酒桌上睡着了。 孙世瑞又给唐师爷斟满酒:“唐先生是说,李闯以前也给士绅放高利贷?” 唐恩城摇摇头:“那倒没有,李自成没你这么多弯弯绕绕。人家直接拿刀子收钱。” “那你刚才说?” 唐恩城笑道:“你和李闯,都是想把士绅逼死,所以老夫说,你和李自成没啥两样。” 孙世瑞尴尬一笑:“我们当然不一样,李自成那是明抢,我这还要给苦主一张地契。” 唐恩城也不争辩,摇摇手道:“对对对,都一样,一样!” “孙老弟,这事儿不好办!不好办!” “想收潼关豪绅的钱,可比登天还难。” 孙传庭下狱之后,贺人龙也曾借口剿贼筹饷,向潼关一十八家大户摊派。结果银子没要到多少,还被人家反咬一口,潼关的大户们找了个赋闲的御史,检举揭发贺人龙杀良冒功,连带着襄城之战不战而逃,一连上了十几道奏疏,这才让崇祯皇帝动了杀心。 孙世瑞听老唐说完,不以为然道:“贺总兵有兵,我也有兵,我这还有还有鱼鳞图册。一手提刀,一手拿着图册收地租,怕他什么!” 唐恩城沉默不语,雅间里传来高杰如雷的鼾声。 两人相视一笑,唐师爷接着道:“孙百户,老夫今儿个把话搁在这儿,你要是敢收,他们就敢连夜烧了架阁库,把你那什么鱼鳞图册黄册,保不齐把伱也一把火烧得干净。再鼓弄一群佃户到你爹行署门口闹事,到时看你爹能招架得住?” 孙世瑞哑口无言。 “自从万历四十七年随榆林兵援辽回来,老夫在潼关卫待了整整二十年了,潼关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老夫都识的。” “刚才老夫听高杰说,要和孙百户你去做大事,便知不对,果不其然!让老夫猜对了!” 唐师爷抚掌微笑:“一个酒鬼,一个纨绔,几百个乌合之众,就你们还想和潼关一十八家斗,怕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吧!” 孙世瑞尴尬一笑。 老唐继续道:“潼关一十八家都是一个鼻孔出气,城中的商铺、店铺,都是这些人把持,潼关卫卫所的同知,佥事,都收他们的银子,连贺总兵都要给他们几分面子,你想虎口拔牙!从他们口里夺食,恐怕刚刚动手,弹劾你爹的奏章就被人送到皇帝那边了。” 孙世瑞一脸诧异,倒不是因为情况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复杂,让他惊讶的是,这位往日没甚交往的唐师爷,为何会给自己说这么多事情。 不过稍微一笑,他也就明白了,若是高杰真的脑门一热,跟自己去催收,势必会牵连到贺总兵。 “干!闯王来了不纳粮,干!” 孙世瑞低头看时,高杰还在说着梦话。 这个历史上被许定国设计害死的南明猛将,果然是嗜酒如命,而且嘴里把不住风,啥话都敢说,怪不得最后会误了大事。 尽管孙世瑞已经知道,他这次得催收任务会遇到一些麻烦,他本人甚至很有可能会重蹈前世的覆辙,被大户们五花大绑扔进黄河里喂鱼。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决定的事情,只有继续干下去,何况,现在他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 就这样回到京师,会被李国桢他们立即弄死,至于投降李闯,那也等到崇祯十六年以后。 况且,两世为人的他,现在已经不想再给人打工。 俗话说,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也不会再打工。 对孙世瑞来说,只有自主创业,成为三国鼎立(清、顺、孙)的一足,才不至于辜负他这趟穿越之旅。 况且,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想到这里,孙世瑞忍不住道:“哪有什么一个鼻孔出气,十八个人,就有十八个鼻子!” 唐恩城摇了摇头,继续捋他的胡子,脸上露出朽木不可雕也的嫌弃之情。 孙世瑞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电影。 “老唐,潼关城中,最大的一家是谁?” “黄老爷,黄五郎。” 黄五郎这个名字很是熟悉,好像在哪部电影里听过。 孙世瑞点了点头。 唐恩城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继续道: “这魁星楼,就是黄老爷家的,小半个陕西的药材粮食,也是他家的生意。” 孙世瑞斩钉截铁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办。” “找黄老爷,告诉他,由他出面挑头,先收其他士绅拖欠的佃租,等钱全部收上来,再和他三七分成。他不是做粮食药材买卖吗?我让我爹以后采买他的粮食,只买他的粮食,加上这些条件,他必定答应!” “若是有人告状,大可放心,京师几个御史,都收了我的钱。若还不闭嘴,就屠一家,嫁祸给流贼。朝廷现在一团乱麻,顾不上咱们!” 唐恩城愣了一下,再次望向孙世瑞的表情,格外严肃。 他吸了口气,忐忑不安道: “灭门?谁动手?” 孙世瑞阴沉沉道:“我手下二百号人,挑选几十个,够了。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到时贺总兵只要封锁潼关,别让其他军头来闹事儿,你们不用沾血。” 唐师爷微微点头:“大体不错,不过需要再精细些。” “老夫斗胆问一句,若是事成之后,其他十六家的钱,谁拿三,谁拿七?” “这还用问!咱哥几个出生入死,冒着天大的干系催收,一不小心就让人丢进河里喂王八,要个七成,不为过吧。” 孙世瑞说着,拍案而起,怒气冲冲。 啪的一声,八仙桌被拍的山响,高杰被吵醒,迷迷糊糊道: “干!干!谁敢挡孙老弟的道,就是挡我高杰的道!干!” 说罢,倒头继续睡着。 唐恩超城城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敢问公子何方神圣?” 第二十六章 督师养寇自重 贺家军与潼关十八家有过一段过节,历史上贺人龙最后被孙传庭鸿门宴杀死,十八家在背后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所以唐师爷对潼关十八家恨之入骨,听说孙世瑞要出头收十八家的钱,他自然是乐见其成。 两人经过一番密谋,基本敲定了这次催收业务的大致流程。 此时,高杰终于醒了。 高杰没听见两人的计划,见孙老弟和唐师爷还在讨价还价,争论那七成到手后,两边如何分。 孙世瑞表示最多给贺家军两成,他自己拿五成,因为这些银子不是他孙家一个拿,京城上下都需要打点;榆林、固原那几个军头也要表示表示,灭门之类的毕竟是大事,朝廷追究起来,不容易糊弄过去。 唐师爷则坚持贺家军拿四成,给孙世瑞留三成,否则,一个兵也不借给他。 两边僵持不下。 高杰大声嚷嚷道:“他娘的,这还没开打,你们就自己打起来了!以老子说,孙老弟这次出了大力,拿四成不多;咱贺家军只是敲敲边鼓,拿三成也不少;好,就这么定了。” 唐师爷狠狠瞪高杰一眼,大骂这武夫胳膊往外拐,不过见孙世瑞态度坚决,毫不退让,只得勉强接受。 孙世瑞就坡下驴,也同意了这个方案。 三人斟满酒,一起举杯,一饮而尽,算是定下了这桩买卖。 临行之际,孙世瑞嘱咐唐师爷道:“唐先生,去给周把总说一声,问他想不想跟着本官发财。” 不等唐师爷说话,高杰大手一挥,大咧咧道:“怎的不想?这厮平日杀良冒功干得多了,杀几个士绅对周疤子来说,不就跟杀鸡似得。” 两人忧心忡忡望向高杰,一言不发,担心这厮早晚会坏大事。 ~~~~~ 孙百户密谋对潼关十八家进行强行催收之时,他老爹孙传庭也一刻没闲着。 曹公公在总督行署,当众宣读了崇祯的皇帝口谕,大致内容无非是催促孙督师立即出关,不得拖延逗留! “一月粮饷、八千京营,已交付孙卿,自从月初入潼关,便如泥牛入海,渺无音讯!大军逡巡不前,是欺朕在京师不能拿你吗!” 曹公公滔滔不绝,替皇帝骂了孙传庭一炷香时间,直到口干舌燥才停下来。 孙传庭跪在摆好的香案前,再次领旨谢恩,诚惶诚恐。 曹公公替皇帝骂完,神色这才变得亲和,上前扶起孙传庭,勉强笑道: “孙督师,皇爷这次真是动怒了,甩了秉笔太监两耳光,早朝时当着文武大臣的面,痛斥言官御史收了督师的银子,都在替督师说话···” 曹变混边说边将孙传庭拉到一旁,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 “督师,咱家多嘴一句,您还是及早发兵吧!若是缇骑下来,大家都不好看了。” 孙传庭长叹一声,一把攥住小太监手臂: “公公回京务必转奏圣上,诚如当日平台召见所言,请让兵部行文,勒令各省督师兵首尾夹剿,围歼流贼。本督出潼关袭其后,左帅(左良玉)整旅遏其前,四面夹攻,李闯可束手待毙。” “皇爷在紫禁城,天天指望着督师出关破贼,孙督师却在等左帅,可笑可叹!既如此,咱家回京去了。” 曹变混挣脱开来,黑着脸,也不再多说什么,拱手行礼,便要离去。 孙传庭凑了两百两银子献给曹公公。 曹化混却不收银子,当日便出了潼关,回京复命去了。 一众幕僚面面相觑,在督师面前议论纷纷: “朝廷不予援兵,不拨粮饷,士绅又不肯捐献,无兵无饷,如何战?” “兵新募,怕是不敌李闯百万大军!” “几位总兵各怀鬼胎,只图固守关中,怕是指望不上。” ····· 孙传庭挥退左右,一个人在大帐中发呆。 回想起来,当初皇帝平台召对时许诺自己的条件,转眼之间,突然都不作数了。 孙传庭怀疑是小人在皇帝身边进献谗言。 杨嗣昌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有谁会和他这个三边总督过不去呢? 周延儒,还是陈演,或者是李国桢? 到底是皇帝太过操切,只给自己一月粮饷,勉强足够入潼关,如今粮饷耗尽,难道要士卒们空着肚子出关讨贼吗? 越想越觉心灰意冷,便叫来亲兵,将从前的铠甲穿上,拍了拍护心镜,自言自语道: “当年本督就是穿着这套铠甲,打得他李自成只剩一十八骑,逃入商洛山中。” 三年前可以,三年后也应当可以。 亲兵看着孙督师,没有说话。 孙传庭又将铠甲脱下,挥退亲兵,拔出皇帝赐给他的尚方宝剑,四顾茫然: “铁甲蒙尘三军老,血满中原万鬼新。得失谁算寻常事,挥剑斩却家国愁。” 刚刚读完,总督行署外响起士卒喧闹声,隐约还有金戈之音。 孙传庭大吃一惊,料定流贼攻入潼关,连忙唤来亲兵,给自己重新披甲。 “老爷,是讨饷的兵士。” 孙传庭一愣。 亲兵接着道:“老爷,贺总兵底下一个营伍,两个个月没发饷了,刚在贺总兵大帐闹了一场,现在又来咱们这儿了。” 孙传庭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老爷刚才不是还在忙着吗?” 孙传庭不再说话,一把推开亲兵,抓起尚方宝剑,冲了出去。 上百个贺家军手持刀枪火铳,聚拢在总督行署前,正在和孙传庭麾下的标兵对峙,标兵营这边人数明显更多,不过对面哗变的士兵越聚越多,参与哗变的士兵一手举着刀枪,一手持着盾牌,用手柄使劲敲打盾牌,发出沉闷的砰砰声,边敲便喊着: 发饷! 发饷! 眼见得场面很快就要失控。 孙传庭不顾亲兵阻挡,箭步冲上点将台。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几百双眼睛一起投向点将台。 “本官乃督师孙传庭!” 标兵营那边立即有人带头喊了句好! 接着一群人都乱糟糟的叫好。 “你们拖欠的饷银,本督师承诺,三日之内结清,而且将你们下月的饷银也提前发放!大家都散了!今日之事,不得追究!都回营去吧!” “督师三日内给大家发饷,都散了吧!散了吧!” 标兵营提着长刀,在旁边附和。 刚才乱哄哄的贺家军,这时像是得了命令,立即不再打闹,转身朝承恩门退去。 一场即将爆发的兵变,被孙督师三言两语化解。 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旁边一个幕僚见状,忍不住问道:“督师,三天之内,您从哪里找银子?” 孙传庭长叹一声,抬头望向身后不远处高大巍峨、极尽奢华的魁星楼。 ~~~~ “督师明鉴,黄家有些家产确实不假,只是这大灾之年,商旅断绝,四处打点,用度也大。” “黄老爷说的是,每天一睁眼,管着几十几百人的吃喝,银子花得跟流水似得,止不住啊!” “我们十八家虽是潼关大户,和大明比起来,连九牛一毛都不算!督师您知道的,前两年陕西旱蝗不断,收成惨淡,大户人家也没余粮···” 潼关帅府街。 黄五郎府邸。 粉墙环立,绿柳周垂,推开朱红兽面大门,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花园锦簇,富丽堂皇。 沿甬道走过几个庭院,走过祠堂,穿过天井,来到会客厅。 四周香烛辉煌,锦帐绣幕,一张巨大的八仙桌上摆满各色菜肴。 三边总督孙传庭在一群本地士绅的簇拥下,坐在宴席上首位置,手握酒杯,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潼关十八家还在耳边滔滔不绝讲述这些年来关中的不易。 从四时不正天气愈加寒冷,讲到粮价暴涨民不聊生,从流贼祸害商旅讲到朝廷任用奸佞···· 总之,大家都没钱了。 最后,身材清癯,面目和善的黄五郎站了起来,举起酒杯,来到孙督师身前,面露为难之色: “督师也看到了,各家属实都不易啊。” 孙传庭微微点头,脸色越发阴沉。 黄五郎不去看督师,转身从家丁手里摸出张银票。 “白银五百两,黄家全部家当在此,不成敬意。” 孙传庭瞟了一眼,面前的托盘上多了张三百两的银票,底下盖的是晋商钱庄的私印。 “白银两百两,不成敬意。” “给,一百两!” “给,八十两!” “给,五十两!” ···· 剩余十七家纷纷摸出银票,银票在各人手中仿佛沾了胶水,半天才极不情愿的落入托盘。 最后捐献的郭家。 郭家老爷从袖中摸出一个小木匣子,一双死鱼眼盯着木匣子看了好久,不知从哪里摸出把钥匙,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指颤抖的打开木匣子,枯枝一般的手指在匣子里摸索半天。 孙传庭长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白,白银十两,不成敬意。” 一张皱巴巴的银票恋恋不舍从郭老家指缝中滑落。 黄五郎在旁小心翼翼道:“督师,要不您移驾西安,去那边募一募?西安到底比潼关富裕些,想来必能募集十万兵饷···” 孙传庭拍案而起,手捧托盘,大步走到客厅外。 他指着走廊上堆成小山的古董字画,珍宝异器,回头望向潼关十八家。 “这,是你们给我孙传庭的见面礼!” 说罢,狠狠将托盘里砸在地上。 “这,是你们给朝廷的捐献。” 几张银票稀稀落落飘散,无声无息掉在地上。 “要是大明朝完了,给我孙传庭再多,又有什么用!!” 说罢,一把推开黄五郎,带着亲兵,摔门而去。 黄五郎与各家老爷面面相觑。 等孙传庭走远,一群老爷们立即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朝廷给了那么多兵饷粮草,还留在潼关,河南急如星火!听说开封被围,百姓吃树皮为生,粮食都涨到一斗十两银子了,他不出关救周王!还在这里冲我们撒气!” “你们没听说吗?朝廷这次给了他一百万两饷银,表面装什么清高,什么给他的给朝廷的,真是欲壑难填!” “分明是想在咱潼关养寇自重!莫不是跟那贺疯子学的!” “姥姥的,找人弹劾他! 黄五郎抚须微笑,举起酒杯,安慰众人: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 一众义愤填膺的老爷们见黄五郎发话,立即安静下来。 “莫要有辱我们潼关斯文!老夫明日去总督行署再与督师聊一聊,当面陈述厉害!若是他再执迷不悟,便让苏御史递上去个折子,催促其早日出关。” “来,喝酒。” 黄五郎指着一桌子山珍海味,摇头晃脑道: “大灾之年,各处的佃租收得不及往年一半,菜肴简陋,不成敬意,不成敬意,改日到我魁星楼再好好聚一聚!” ~~~ 潼关豪绅们陆续告辞。 夜深了,黄五郎一人坐在院中,眼前杯盘狼藉,红袖添香,黄府一群俏丽婢女正在收拾。 黄老爷披着厚重的大氅,对着漆黑的夜空,悠悠然道:“孙督师想要力挽狂澜,他这是来潼关送死啊。” 不知过了多久,管家上前低声道: “老爷,标兵营的孙百户,还有唐师爷,前来拜访,人已在门外了。” “孙百户?” 唐师爷,黄五郎是认得的,先前打过交道。 那么,这个孙百户又是什么人物。 管家低声道:“先前给老爷说过,便是孙督师之子,那个纨绔百户。” “孙督师刚走,他儿子又来作甚?!” 黄五郎大手一挥,拍了拍旁边一个婢女屁,股,那婢女回眸一笑,娇艳欲滴。 “一个纨绔!一个手下败将,两个废物,怕他做甚!让他进来。” 第二十七章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照得潼关左、前、后三卫设屯军屯地:照军给第,以地养军,乃祖宗足兵足食良法。只缘承平日久,初制尽废。屯军既不堪实用,囤地亦徒有虚名。其各军原领屯地,有被权贵、豪强、衙蠹、学劣霸占者,有始因兑军粮,日久欺隐者,甚至有本军逃亡所遗··”(注释1) 黄府,内厅。 黄仁世接过督师行署公文,瞟了眼信封火漆上的印章,迟疑了片刻,终于打开,就着明亮的羊角灯,诵读起来。 “地不容失一亩,粮不容遗一粒。通融祖制,设立新规,使地出之粮,实可养军,粮养之军,实堪征战,则国初富强之盛可复见于今日,而三秦可以长治久安矣。”(见注释1) 孙世瑞佩戴腰刀,穿着件青色小杂花纹袍,前胸绣了头威风凛凛的彪,彰显着他大明六品百户官的地位。 唐恩城一身道袍,手捏折扇,脚踩芒鞋,仿佛是从山水画里走下来的隐士,他轻捻胡须,不时偷瞄黄五郎一眼。 黄仁世却把两人晾在一边,甚至没抬头看孙世瑞一眼,只是盯着手中公文,继续读道: “尔屯军屯余及占种屯地之家,其各静听查理。待查出之后,各家如敢生端抗拒,本督应按法处治者,即按法处治,应特疏纠参者,即特疏纠参·····”(见注释1) 读到一半时,终于瞟了眼面前的两人。 “孙百户,这份公文是督师写的?” 孙世瑞点点头:“是。” “督师何意?要在潼关卫清屯?” 黄五郎停顿了一下,提高嗓门: “须知潼关卫不是西安府,如今也不是崇祯九年,更不是崇祯十年!潼关卫前两任总督,穷兵黩武,竭尽秦地民脂民膏,已无油水给你们了!” 孙世瑞不和黄五郎置气,朝唐师爷使了个眼色,唐恩城摇动折扇,眯着眼睛: “黄老爷息怒,今儿不止是清屯,可否借一步说话。” 黄五郎被拉到屏风后面,两个人在叽里咕噜一阵密语。 孙世瑞闻到阵阵异香,像是女人裙袄上携带的香囊。 正四处找寻,忽听黄五郎叫道:“不可,不可,太过荒谬,岂有此理!万万不可!” 孙世瑞知道两人已经谈崩,猛的推开屏风,屏风后面的黄五郎唐师爷两个都吃了一惊,瞪大眼睛朝这个武夫望来。 “唐师爷和黄老爷说清楚没有?你的那份,原数奉还,其他十七家,我们三七分成。黄老爷若不肯,我便找别家。不过,走出黄府大门,以后就是仇敌了。” 唐恩城连忙上前,厉声斥责孙百户不要动粗。 黄五郎含笑不语,这样低级的双簧,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 黄五郎忽然掏出把短铳,铳口对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孙世瑞。 “我府上光是家丁就一百多号人,若非看你是孙督师公子,老爷我就把你五花大绑,扔进黄河喂鱼!” 孙世瑞一个兔起鹘落,虚晃一招,苗刀架在黄五郎脖颈上: “试试?看看是黄老爷铳快,还是我的刀快,你现在射死我,我也把你砍成三截!信不信!” 唐恩城连忙上前,一手按住孙世瑞,一手拉住黄仁世,挡在两人中间。 “孙百户,把刀放下!” 孙世瑞瞟了唐师爷一眼,一动不动。 “老黄,你比他大,他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事儿吗?快收起来!” 两人僵持片刻,黄五郎感觉咽喉快要被刀刃刺破时,松开了手中的三眼铳。 一记拔刀斩,收刀入鞘,动作快若闪电,黄五郎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茶几已被利刃削去一角。 孙百户将火铳一脚踢开,把苗刀扔给唐恩城: “老唐,伱最不懂事!” 唐恩城尴尬一笑,连连点头。 黄老爷虽说做的也是刀口舔血的勾当,见惯了生死,刚才那记拔刀斩,快得让人目眩,他心有余悸: “好功夫,是个练家子。” 唐恩城在旁附和道:“黄老爷你是不知,当日孙百户在京师大校场,赤手空拳,眨眼间就把二十个军户打死,几千人可以作证···” 黄仁世上下打量孙世瑞一番,指了指案头的公文: “这,是孙督师主意?” “白纸黑字在此,有我爹的条记(印章)!还能有假!不止督师一个,京师几位大人,也有意推动此事,潼关卫虽不及西安府城,清屯得力的话,追缴百十万两饷银,也不是难事。” 黄仁世脸色微变,拱手道:“此事关系重大,两位请坐,看茶!” “看上茶!” 黄仁世重新招呼两人坐下,唤来婢女上茶。 孙世瑞只觉厅内异香浮动,由远及近,及至抬头看时,一个端茶的婢女摇曳生姿,已然来到身前,原来异香就在这里。 那婢女约莫十五六岁模样,暗香浮动夭桃浓李,匆匆给三人沏好了茶,拎着个紫金茶壶,倚在门口,一双桃花眼不住觎着孙世瑞雄伟身形,过了好一会儿,才一步三回头,退了出去。 孙世瑞只觉被这双媚眼勾了魂儿,看了一会儿,直到唐师爷在旁咳嗽两声,才回过神来。 唐师爷抚掌笑道:“这潼关城内,可以不知道指挥使大人是谁,可以不知道兵备佥事是谁,也可以不知道按察使是谁,但不能不知黄老爷您啊!” “黄老爷也知道,督师为剿灭流贼,急需粮饷,所以才找到您。刚才老夫说得很清楚了,一则追缴佃租,二则补缴利息,只要您出面,促成此事,得了粮饷,三七分账,决不让黄老爷白忙一场!” 唐恩城说罢,一双黑黝黝的小眼睛盯着黄五郎,在黄老爷身上乱转,只等对方表态。 黄仁世收紧目光,瞅了瞅唐恩城,又抬头看向孙世瑞,眼神有些胆怯,过了好一会儿,仍是沉吟不决。 孙传庭急需粮饷,所以才这狗急跳墙,打起了大户的主意。 不过孙督师好歹是皇帝派来的人,做事须得顾全颜面,有些事情不方便自己做,只能交给别人。 清屯追缴,也不是头一遭,原先就在西安做过,收效颇为显着,靠着清屯所得,打得李自成连连惨败,可见是得了不少银子。 这回不仅要清屯,还要追缴利息,算下来几百万两都打不住,若能得到三成···· 可是真按照公文推行下去,收取大户们三分利息,潼关怕不是要立即翻了天。 得罪潼关其他大户,兴许还有生路。得罪眼前孙传庭和眼前这个活阎罗,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这厮好歹是个百户,此人还与贺人龙勾结····黄仁世前思后想,拿不定主意。 唐师爷一字一句道:“若是孙督师因粮饷不足,败了,李自成杀回潼关,到那时,潼关一十八家是什么下场,不必老夫多说了吧。” 黄仁世仍旧犹豫不决:“大明养士三百年,我好歹也是生员,免赋免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何要和你们铤而走险!” 孙百户拨了拨桌子上蒸鱼,整整一条鱼,几个人几乎没动一筷子。 “黄老爷,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 “请公子明示。” 孙世瑞盯着黄五郎的眼。 “风浪越大,鱼越贵。” “等以后陕西外加北直隶,都让黄家做生意,千万两的生意,都归黄家,到那时,你就会庆幸自己今天的选择。” 孙世瑞见他还是摇摆不定,咬了咬牙,亮出底牌: “等解开封之围,我自会让督师说服周王,将他开封周边的“官店”(注释2),转租一半给黄老爷。” 官店利润之大,足够让黄五郎这样的豪商咋舌。 福王朱常洵曾造屋二百余间,役夫千百余人,并向朝廷要求“将各项客商杂货俱入官店发卖,不许附近私店擅行停宿”。还擅自规定“杂货一车征银八分”,收益全都装进自己腰包,以此积累百万家财。 孙世瑞不等黄五郎拒绝,继续给他画大饼:“若黄老爷肯襄助督师,潼关军民勠力同心,击退流贼,收复中原失地,督师也可考虑劝说周王,将圣上赏赐周藩的盐引,转让些许给黄老爷。” 黄仁世听到说盐引转让几个字,顿时双眼放光,脚下一软,差点瘫软在地。 有明一代,盐商赚钱大致流程是这样的,先用银子去买盐引,然后再去盐场提盐出来,转手再卖下去。 只要有盐引,几文钱一斤的盐,转手就卖个二三十文钱一斤,几倍的暴利,层层销售,最后到老百姓手中,要几十文一斤。 这还是正常的情况,像陕西、江西这些地方,因为产盐有限,加之交通不便,盐价还会更高,卖到上百文一斤也不算稀罕。 这样暴利的行业,自然会设有门槛,比如盐引。 普通商人想拿到盐引,比登天还难,便是黄老爷这样的地头蛇,即便缴纳了银子拿到盐引,想去外省盐场里面提盐出来,那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背景足够强大,像建昌伯、寿宁候——弘治皇帝就一个正宫张皇后,这俩是皇后的亲弟弟——这样的皇亲国戚,他们就经常向弘治皇帝要盐引,一要还是十万引、二十万引的要。他们的盐引,自然没有谁敢怠慢,很快就可以提出盐来。 孙世瑞扶起黄仁世,继续专注画大饼: “周王产业众多,金银珠宝、古董字画无数。按祖制,每年还能拿一万石米俸禄。去年李闯围攻开封;周王拿出五十万两白银犒赏守军,且下令杀敌一名者,赏银五十。派士兵在城内叫喊:“有能退敌解围者,赏银十万两。”这才守住开封。” 孙世瑞放出了杀手锏:“黄老爷,周藩如此通情达理,你也看到了。只要这次督师收复河南,周藩盐引官店,不在话下,都可以让出一些,以后你我合作,大军粮草募集,也可由你们黄家过手,这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唐师爷在旁催促道:“黄老爷,都听到了吧!老夫硬拉着孙百户找上你家!盐引,官店有多赚钱,无需老夫多说!这天上掉下来的泼天富贵!砸中一个,便是几辈子的大富大贵,好事儿都让你给撞上了!爽快点,干不干!” 黄仁世咕嘟嘟灌下一大壶茶,又把案上的公文细细又看了一遍,孙世瑞见他拿纸的手在不住的颤抖。 黄老爷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连续走了三圈,狂热的情绪才稍稍冷静下来: “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只靠督师与贺总兵,加上黄某,恐怕还不够。” 孙世瑞以为他是害怕言官御史弹劾,抚掌笑道:“黄老爷勿忧,京城那边我已打点好了,宫里也有咱们的人,黄老爷只管放心交钱。” 黄仁世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没想孙世瑞竟还有如此人脉。 “不是这个意思,黄某担心的是潼关这边。” “都指挥张猷,兵备佥事杨王休、陕西按察使黄炯,监军道乔迁,潼关卫学教授许嗣,都要打点妥帖。其他人还好,只怕···” 黄仁世欲言又止。 孙世瑞大手一挥:“但讲无妨。” 黄仁世眉头微皱:“只是这个卫学教授许嗣,操守严洁,不妄言苟笑。在潼关卫复整饬学规,振兴文教。深得士心。是个硬茬。” 孙世瑞冷冷道:“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这群废物,大明朝就是毁在他们手里,大不了一起杀了。一将功成万骨枯,也不怕错杀几个人!” 黄仁世抚掌大笑,此刻终于下定决心。 “好!无毒不丈夫,孙百户是做大事的人,黄某跟着你干!” 当下黄仁世唤来管家何奎,四个人重新坐下,细细密谋,反复推敲各种细节,不知觉,街上已敲响三更。 黄五郎打了个哈欠,拍拍手掌,片刻之后,门吱呀一声打开。 进来两个美人,一个正是先前那个身带异香的婢女,手捧个长长木匣,直勾勾望着孙世瑞。 孙世瑞和她四目相对,哪里能听见旁人说话。 黄府管事何奎手指进来的美人,笑吟吟介绍道: “唐师爷,孙百户,请看,这位是我家老爷的养女,名曰黛玉,旁边这位姑娘是杜鹃。” “这二女原为扬州瘦马,不止外貌绝伦,床笫功夫也细细调教过,皆为一流,这黛玉手中捧着的,乃是当年成祖皇帝靖难时所佩的紫霄七星伏魔大宝剑,几经辗转,才落在我家老爷手里,今日权当作是见面礼,送给····” 何管事边说,边将木匣双手呈上。 唐师爷耷拉着脑袋,宛若老僧入定,轻轻挥手: “多谢好意,唐某近日正在辟谷,不可近女色,不可近财货。” 黄五郎在旁佯装怒道:“老唐,美人不要,大宝剑也不要,你要什么?” “他不要,我要!大、宝剑和美女,本官都要。” 孙世瑞说罢,搂住黛玉便拖出去,刚走出门,又回来抱起杜鹃,也拖了出去。 屋内三人瞠目结舌。 片刻之后,隔壁传来不可描述的声音。 第二十八章 祖宗之法 崇祯十五年四月初二日。 潼关卫清屯缴租告示张贴全城,最后贴到了总督行署。 直到监军苏京扯下张行文,亲自送到督师手中,孙传庭这时才知道,“自己”三天前便行文全城,勒令潼关士绅,限期补齐历年侵占军田的佃租、利息。 “督师雷厉风行,非同凡响。只是未经本官与巡抚附议,督师一人独断,妄自下令清屯,不合规矩吧!” 孙传庭手捧清屯告示,望着盖有督师条印的公文,看着和自己相仿的字迹,顿时神情愕然。 “督师,追缴各家自万历二年后所占军田佃租····还要收取利息!一亩地折算下来要缴五十两!未免太过了!简直匪夷所思!便是闯贼,也不至于此!” “督师,官不与民争利,你这般恣意妄为,就不怕在潼关激起民变吗!” “啊?”孙传庭愣了愣神,这才意识到苏京还站在旁边。 “督师,本官职责所在,必要先参你一本,弹劾你在秦地敲骨吸髓,草菅人命!” 苏京说罢,拂袖而去。 孙传庭久久无语。 “真是岂有此理!本督何尝下过此令!来人!” 一众幕僚赞画站在旁边,面面相觑。 孙传庭操起清屯告示,将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幕僚身上。 “为何没人告诉本督!” “说话!” “督师,所发公文盖得是您的条印,行文与督师字迹并无二致,而且潼关卫几个老爷收到告示都没有异议,我等以为督师已先与指挥使、巡抚使诸位大人通了气,所以才雷厉风行。” 孙传庭拍案而起。 “本督何曾和他们通气!本督都还不认识潼关卫指挥使!” 虽说清屯收租正合心意,然而像这样目无法纪,恣意妄为,必须予以严惩。 孙传庭正要喝问是谁如此大胆,猛然想起孙世瑞前几日进入行署,在行署内逗留了些时辰,定然是这不孝子偷走了条印,又模仿自己笔迹。 只是,他又如何能串联潼关卫这么多卫所官! 孙传庭思绪纷乱,不知道这次孙世瑞又想闹出什么幺蛾子! “你们几个分头下去传令,立即将行文收回,带孙百户前来行署问话!” 孙督师说完,一众幕僚竟然站在原地不动。 孙传庭怒道:“怎么?这不孝子也给你们使银子了?” 幕僚纷纷摇手否认。 一名赞画凑到督师耳边,低声道:“督师,这公文早已贴满潼关街巷,而且,各家昨日便开始清屯了。” 另一人也附和道:“听说黄五郎已经准备交钱了。” “什么?” “这么快!” 孙传庭诧异不已,须知当年清屯,因为地方豪右阻挠,推行极为缓慢,十天半月也没见银子下来。 看来此次清屯,背后有高人啊。 他稍稍平静:“是谁在领头清屯?” “回督师,是····” 幕僚支支吾吾。 “是谁!” “孙公子,还有贺总兵麾下高杰、周国卿,以及本地两个卫所官····” 孙传庭早料到孙世瑞和这事儿有牵连,没想到竟还是主谋,顿时又惊又怒,拍案而起:“召集标兵营!” “取本督铠甲!” “当年,本督就是靠着这幅铠甲,打得李自成只剩····” “督师。” 幕僚忍不住打断道:“标兵营,两百多号人被孙百户带去了八里铺,剩余兵马被贺人龙挡在了城外···” ~~~~~ “尔等有洪武祖宗之法,老夫就没有祖制么!” “老夫是万历四十七年的举人,论官职,比你大!唐恩城!给老夫跪下!连个功名都没有的闲人,也敢在这儿妄谈祖制!” 潼关卫西,八里铺。 “且不管地契是真是假,只说这八里铺五千亩的上田,乃是黄老爷祖上于万历十五年竭力耕耘。神宗皇帝在位时,鉴于潼关卫军户逃亡甚多,田地荒芜,张江陵为人劝农,许诺:不拘僧道流寓土着,自己开垦的田地,皆为己业(注释1)。也就是说,这块地,是黄老爷的民田,你们拿着张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地契,硬说这是军田!还敢收什么滞纳金,这简直是指鹿为马!好大的胆子!” 田亩连绵不绝,大片大片的小麦开始抽穗,庄稼长势喜人。 关中地区熬过了漫长的小冰河干旱期,自崇祯十二年起,连续三年风调雨顺,三秦大地终于结束了自天启初年以来赤地千里、民相食的地狱岁月。 去冬下了场大雪,惊蛰后雨水充沛,眼见得今年又是个好收成。 四月本是庄户人拔草施肥的农忙时节,然而今日八里庄田亩上却见不到一个农户身影,乌泱泱人群都涌到了驿站那边。 “督师行文又如何?孙督师好歹三甲进士,比你这落第秀才更熟知本朝典章!他老人家来了也要讲理!开口十万两,简直是无法无天!” 唐恩城被人骂做不第秀才,一下子被人揭开伤痕,顿时恼羞成怒。 “勿要多言!我等听命从事,何管事,赶紧回去让黄老爷缴钱!没有银子,可用田产抵押,也能办理借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何管事转向孙世瑞,继续骂道:“还有伱这武夫,不知出关杀贼,报效国家,却在这儿和贺人龙勾结,搜刮民脂民膏!其行可诛!” 驿站旁边麦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驿站中仅存的三个驿卒,此刻靠在大门柱子上,津津有味观看这场官民争斗的好戏。 隔着一道窄窄的田埂,麦田被分为两半。 左边站着黄府家丁和佃户,为首的是黄府的管家何奎; 右边站着督师麾下标兵营营兵,为首是孙世瑞、唐恩城和两个本地卫所官。 远处山坡上竖着面大旗,上头写着个高字,大旗下黑压压簇拥着贺家军。 何管事身材清癯精神抖擞,站在一群佃户前面,对着孙世瑞唐恩城骂个不停。 孙世瑞回头示意部下稍安勿躁,都不要乱动。 两百二十三人排成三列,每列七十多人,手持长枪,站在孙百户身后五十米左右的空地上,静静等待命令,几个小旗已经摩拳擦掌,只等一声令下就上去砍人。 孙世瑞有些放心不下,再次叮嘱一番,毕竟这是大家第一次“实战”,必须要见点血。 历史上孙传庭大军在郏县败亡,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督师训练的这支新军从未参加过实战。 所以一有机会,孙世瑞就把他的兵拉上来练一练,当然,先从最简单的开始。 “都给老子记住了,今天叫你们来不是让你们拼命的!待会儿冲过去,只杀前头的那几个死囚,衣服上有红点的!每个人都要上前捅一刀,扎一枪,后面那些家丁、佃户,都是黄老爷派来充数的,一个也不能给老子动,尤其不能伤到何管事。” 孙世瑞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指了指远处那个还在滔滔不绝咒骂自己的老头。 “就是站在最前头那个老头!” 叮嘱完毕,望着眼前这支还未成型的军队,最后扫视众人一番: “都听见没有!” “听见了!” 三个队的总器官、小旗官,又将孙百户的命令重复一遍,确保麾下每一个士兵都能听见。 接着,一声号炮响起,两百多人将队列拉开一些,长枪从竖直刺向天空变成平举,枪头指向越聚越多的人群。 几十步外的黄府管家倒是丝毫不惧,仿佛眼前这杀气腾腾的场景和他丝毫没有关系。 何管事一路旁征博引,从巡抚宣府兵部侍郎王遴(注释2)的奏疏,说到万历十五年登州卫奏报,最后引用御史左光斗的名句:有能垦种者悉与为业,毋有所问。 王遴的意思是说,现在能种田就交税好,管他是军田还是民田!不要再追查了。 所有种种,都标志着卫所制的彻底崩溃。 “连当今圣天子,都允准了大臣奏请。军屯土地,无论军种、民种,一切按照民田收税,相当于默许军田转为民田。(注释3)尔等还要无端生事,是何道理!” 军屯,由来以久。 汉武帝时朔方到令居的屯田,河西居延屯田、西域轮台屯田等·· 三国时曹魏屯田,诸葛亮屯田。 唐太宗创立折冲府,天下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屯田仍在边镇··· 辽金军屯开始进入内地腹里,元朝屯田进一步发展,一反过去边镇屯田,即所谓“为守边之计”的屯田,全国各处设置屯田。 明代军屯是元代的延续,有明一代,国家对屯军、余丁的剥削压榨,可谓登峰造极。 以潼关卫为例说明卫所制崩坏过程。 潼关卫正军原系七分屯田三分守城,因须严防“番贼”,渐渐改为六分屯田四分守城,因此壮劳力不足。 加之秦藩屡屡占用正军,或驱使正军修造房屋,或烧运柴炭,加之官府各类科派杂差,额外勒索,卫所屯牛种子连年缺失,水利荒废不通,水冲沙压屯田,种种因素导致田地抛荒,收成锐减。 而正军所需缴纳的屯田子粒(正军分拨下屯,从事垦种,须将承种军屯收获上交卫所屯仓,是为屯田子粒)却丝毫不减。 当所有政治势力都骑在卫所军头上肆意压榨,当国家用各种暴李手段强迫屯军继续卖命,当屯军私卖兵器铠甲火药火铳、甚至卖儿鬻女,都不能偿还所拖欠的“屯田子粒”,当大明坚持要把军户当成奴隶来用时,当大明卫所制退化为农奴制时,身处修罗地狱最底层的屯军,大规模的逃亡也就不可避免了。朱元璋自信满满为大明建立的根基,也就开始动摇了。 早在洪武二十五年,就已经是“屯田之兵,亦多逃亡”(《太祖实录》)。宣德之后,屯军逃亡人数渐多,地区渐广,大有“逃亡且尽”的趋势。(《应诏陈言屯田疏》) 军屯自汉代起,由唐宋发展完善,至元明趋于鼎盛,同时也走向灭亡。 清朝建立之初,便大规模废除卫所屯田(只在边境保留少部分), 伴随经济基础不断发展,以军屯为核心的卫所制,这种奴隶制生产关系,崩溃已是大势所趋,不是朱元璋朱棣几个政治强人可以改变的。 孙世瑞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想要短时期内聚集兵力财力逐鹿天下,只有把这个夜壶捡起来重新用用,等到形势好转,卫所制肯定是要扔掉的。 “你们这群武夫,拿着洪武朝的剑,斩崇祯朝的官,何止是大逆不道,简直是大逆不道!” 何老爷回头望向一群衣衫褴褛的佃户,振臂高呼:“乡党们!” “他们要把黄老爷的田收回!再高价出租给你们这些佃户!不能让他们得逞啊!不要怕,黄老爷在潼关卫,连指挥使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说抢就抢,没这个道理!告到京城去,也是咱们有理!” 何管事唾星飞溅,一口唾沫溅在孙百户脸上,他抹了抹脸,低声道:“这演技也是没谁了。” 唐恩城给孙百户使了个眼色,收起折扇,深吸一口气,也开始了他的表演: “住口!老匹夫!你数典忘祖!简直禽兽不如!” “太祖皇帝规制,卫所二分守御,八分屯田,此乃定制!” “先前潼关卫田有定亩,军有定数,田地充分垦种,粮草充足支撑边军打仗,那是老秦人的好日子!自成化、弘治以来,豪强土豪,隐占军田,不行纳粮,捏报民田,乃至于私自变卖!” “由此秦地凋敝!秦民穷困!如今我大明朝内外多事,虏寇猖獗,兵单饷匮!你等豪强,即便不能捐助家资,毁家纾难,竟然还侵占朝廷军屯,乘火打劫!” 喊到最后,唐恩城已是声嘶力竭, “尔等之毒害,胜过流贼建奴,督师仁慈,给尔等三日期限,让你们自行补齐拖欠,便不再追究!岂料尔等不知悔改,还敢在此狂犬吠日!颠倒是非!是可忍,孰不可忍!” 唐恩城一边说,一边疯狂朝对面使眼色,不一会儿功夫,刚才还慷慨陈词的何管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能让官兵夺田!” “挡住他们!” “人在地在!” 后面站着的黄府家丁嘴上这样喊着,乌泱泱的人群立即溜走大半。 孙世瑞不等唐师爷说完,举起令旗,对三个总旗大声命令道:“老子管他祖制不祖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咱行伍人只听军令!传本官将令,有敢阻拦收田者,给我杀!” 号手吹起难听至极的唢呐,这是冲锋的命令。 标兵营新兵们手握长枪,排成稀稀疏疏的阵型,朝对面正在溃散的“佃户”“家丁”冲上去。 “杀!” ~~~~~ 潼关内城,育贤街。 郭府七进大宅门口,匆忙停下一顶小轿。 一个师爷模样的人不等轿子停稳,便径直跳了下来。门口两个家丁凑上来躬身行礼,被他一把推开,师爷脚下生风,一路穿过前庭后院,穿过一处处假山池塘,终于来到一处清幽雅致的厢房. 顾不得气喘吁吁,使劲敲打房门。 “老爷!老爷!不好了!” 厢房内莺歌燕语一阵窸窸窣窣,接着便传出郭老爷的怒骂:“叫魂啦!说了老爷我这几日闭关读书,不见客,你是聋了还是咋的!” 师爷急道:“老爷,黄五郎交钱了!你快出来拿个主意吧!” “啥?” 吱呀一声,郭达跳下床,咚咚两声,跑到门口,上身只穿了件单衣,脸上脖上还有些许唇印。 “你说啥?” 他不由分说一把揪住管家衣领,惺忪睡眼瞪成了牛眼。 “黄五郎补缴十万两地租,退还两千亩上田,督师手下的人,这会儿正在黄府清点造册!” “十万两!我的爷啊!黄五郎也舍得?你说的这是真的?” 管家示意郭老爷松一松自己。 “老爷,我喘口气!” 郭达连忙将师爷让进厢房,顾不得床上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通体。 师爷色眯眯朝那边瞟了一眼,郭老爷立即把他脑袋扭过来。 “快说!快说是咋回事!” “今天早晨,黄老爷鼓动了几百个佃户,让他管家带头,还带了几个秀才,文武并用,两手准备,在八里铺当众和清屯的那帮人论理。” “然后呢?” “何管家搬出本朝准许军田转民田的例子,八里铺的田都是黄五郎他爷爷自己开垦的,按例属于私产。” 郭达呵呵一笑:“他爷爷开垦?明明是从前任指挥使手里贱价买来的。” “对极,对极,潼关卫都知道这事儿,老爷说得对说得对···” 管家边说边偷偷又去瞟那床上两个美姬,郭老爷一巴掌扇过去。 “快说!” 管家捂着脸,继续道:“奈何那孙百户根本不听,咬定八里铺是潼关卫所田,是军田。还拿洪武朝的屯田制说事儿,两边针尖对麦芒……结果就打起了了。” 郭老爷幸灾乐祸道:“打起来了?好啊,打死了几个?” “黄家家丁被打死三个,佃户死了两个,孙百户当时就放下狠话,再不补交佃租利息,就把黄五郎在潼关卫就地正法。” 管家惊魂甫定,气喘吁吁,抓起桌上的茶杯就灌下去。 郭老爷怒道:“十万两!黄五郎生意都在外边,在潼关没多少地,就要给十万两!咱大明朝还有天理吗!” 管家喘了口气,语速急促道: “督师行署公文说,要从万历十五年收起,上田一两半,中田一两,另收三分的·····对,滞纳金。先交的可以减免一万多两,后交的,加倍罚,还要抓到河南充军。” 郭老爷愣了一下:“什么?滞纳金?” “对,我也不知是个啥,应当就是利息,利滚利。” 郭老爷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乖乖啊,咱家好多地都是万历初年得来的,这要是收起来,利息不比黄五郎少!” 一口浓痰涌上来,郭达顿感头重脚轻,身子往后仰倒: “快叫郎中!” “别叫!省些银子!省些····” 管家连忙又是喝茶,又是扇风,忙活半天,老爷才稍缓过来。 “老爷,这样算下来,一亩地来要补交五十两。” “不要了,西安的上田,一亩才三十两不到,这他妈简直是抢钱,比流贼还凶残!滞纳金?老子一文钱不给,看他孙传庭怎样!” “这就修书一封给我舅,让他老人家与苏御史一道,狠狠弹劾孙传庭!弹劾他草菅人命,逼反潼关!非下狱论死不可!” 郭老爷挣扎要起身,管家生怕他再摔倒,连忙上前扶住: “老爷,现在出不了城了,贺人龙和孙传庭是一伙的,那群丘八封锁了潼关,看样子是要兵变啦!” 第二十九章 虎豹豺狼 祖宗之法是个好东西,有了它,什么玩意儿,只要是对自己的有利的,都可以往里面装。 明太祖朱元璋在洪武年间精心设计的各种奇葩政策,还没坚持到明朝中叶,就被他的孝子贤孙们破坏殆尽。 朱元璋死后不久,从老百姓穿什么衣吃什么饭,到藩王掌兵守边,开放海禁这样的国家大计,很多事情,都开始和太祖皇帝的初衷背道而驰。 晚明之际,这种背道而驰更加明显,而且明目张胆。 当然,文官们奏章纪事阐发观点之时,先来一句“惟我太祖高皇帝”“我祖宗”之类的词汇,整个奏章的格局便一下子高了几个档次。 这便是祖宗之法的用处。 孙世瑞现在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历朝历代的变法者,在变法之前,都要先从尧舜禹等先贤那里寻找自己变法的正统性。 正所谓,名正则言顺,实力是一方面,名义也是一方面。 俗话说,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抛开卫所制名存实亡不谈,抛开朝廷已默许军田变民田不谈。 在清屯这件事上,只要刀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便能决定,哪些是违背祖制,哪些是顺应民心。 靠着京营内应,潼关已被贺人龙基本控制。 不过,孙世瑞一点也不担心贺疯子会翻脸不认人,须知煤山大帝对贺人龙起了杀心,根据崇祯规律(凡被朱由检怀疑的人都会死),贺人龙已被皇帝在心里判了死刑。 只是,朝廷不敢公开将其下狱论死,所以才有孙传庭摆鸿门宴的路数,要将贺人龙秘密处死。 然而崇祯一直是顾及脸面的,对外说已经他已赦免贺总兵,再给老贺一次机会。 孙世瑞当初正是利用了这种复杂心理,把贺人龙从他爹的屠刀下救回。 加上孙世瑞和高杰等人已经有了同窗扛枪飘窗的深厚友谊,算是半个自己人。于情于理,贺人龙都不会过河拆桥拿孙百户开刀,至少,现在不会。 摆在贺人龙面前的路,已经十分清晰。 潼关事变后,皇帝和陕西缙绅恨不得将贺人龙食肉寝皮;如果贺人龙彻底掀桌子,谋反大明,逃离潼关,到了河南那边,李自成恐怕也不会待见这个死敌。 贺家军现在已被孙世瑞拉下水,他们现在不仅是关中士绅的死敌,连带着还得罪了榆林、延绥、西安几个军镇。 榆林兵不是好惹的,九边总兵,一半出自榆林。 只要敢造反,几路大军围上来,贺人龙便只有步孔有德的后尘,剃个鼠尾辫去投建奴。 考虑到从潼关投清,须穿越大半个陕西,要经过好几个军头的地盘,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条路自然也给堵死了。 所以,在孙世瑞看来,贺人龙除了继续和自己合作在暴力催收这条路上一路走到黑,再没有其他选择。 至于苏京和陆武昭,早已被困在城中,仅凭他们手里那点家丁,掀不起什么风浪。 只要这次清屯大业能顺利完成,捞他个几十万银子,挣得第一桶金,到时上下打点,大不了最后再搬出“祖宗之法”,让御史言官和皇帝死磕,便是煤山战神再抑郁,也只能面对现实,捏鼻子认了。 “未来可期啊!” 孙百户越来越相信,他的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利用孙传庭的督师威权,借助贺家军的实力,再加上黄五郎等人在潼关影响力,完成潼关催收任务。 如果不出意外,潼关十七家加上周围一些小鱼小虾,这次至少能吐出一百万两银子。 一百万两,即便是和黄五郎三七分,给贺人龙分去三成,再除去上下打点,最后自己到手也有三十万两。 崇祯十五年,三十万两白银可不是个小数目。 按照杨嗣昌给煤山大帝的练兵标准,步兵一名一天五分银钱,马兵连草料一天给一钱(当然这个数据可能含有水分),三十万两白银,足够养活一支七千步兵、三千骑兵的军队,养活一年。(当然,不包括武器铠甲) 俗话说,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饷银何处寻,大清皇太极。 孙世瑞有理由相信,以后这句话可能需要改改了,改为: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饷银何处寻,关中孙大帝。 ~~~~~ 黄五郎府邸,竹林掩映,碉堡林立。 客厅里一片狼藉,地上还有些摔碎的酒杯,客厅四角堆满大木箱子,箱子上散落着大块银锭,周围都是些作废的地契。 家丁张二虎腿伤痊愈,打着哈欠,起身给几位大人沏茶。 昨夜刚收了冯家的六万两地租,今晨东门的乔家又用马车运来三万两佃租,屋内几人一宿没睡,熬夜清点账目。 “孙老弟,老弟?” 孙百户翘着二郎腿靠在一张太师椅上小憩,背后站着他新收的婢女黛玉,待遇伸出纤纤玉手给百户大人轻轻捶背。 黄老爷戴着个西洋老花镜,玻璃镜片后面的眼睛肿的像只兔子,布满了血丝,他身陷在案牍上堆积成山的地契中,仔细比对手中黄册,一张张的查验。 “孙老弟,我记得郭秃子这块田,明明是块肥沃上田,怎么地契上写的是“山岗瘠薄,难纳本色”?” “难得黄老爷查账这般仔细,让孙老弟睡会儿,等会儿还要见贺总兵!” 高杰耷拉着脑袋,边说搔搔散乱的发髻,像刚睡醒的狮子,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这他·妈比打仗还累,唐师爷?” 唐恩城宛若老僧入定,高杰以为他也睡着,大声叫喊。 唐恩城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黄五郎身上,悠悠然道: “这田亩算学,本是账房该做之事,黄老爷家资万贯,却能事事亲为,佩服!佩服!” 旁边坐着的一个文官模样的胖子,挥手打断唐恩城,望向高杰道:“贺人龙要带兵进城,万万使不得,使不得!” 这胖子乃是潼关卫都指挥张猷,属于潼关卫级别最高的卫所官,都指挥算是个武将,然而在这胖子身上却看不到一点武夫的影子。 三天前,张指挥莫名其妙被孙世瑞等人拉上了这条贼船,被迫参与“督师行署”的清屯大业,等发现端倪时已经晚了,贺人龙兵马封锁住潼关各个大门,想逃出去是不可能了。 这两天,张指挥被困在黄府,一直浑浑噩噩。每当唐恩城递来一张条子,他问也不问只管盖章画押,只求能保全性命,别被这群武夫拿去砍了脑袋。 张猷虽不怎么打仗,却也听说过贺家军杀良冒功的劣迹,一听说贺人龙要过来,他便担心这武夫是要屠城。 高杰瞟这胖子一眼,有些不悦道: “张指挥放心,贺总兵进城只带亲随。潼关是孙督师说了算,咱们这些行伍人,都还是听孙督师的。” 众人齐齐望向还在太师椅上打鼾的孙世瑞,大家知道,所谓听孙督师的,便是听孙百户的。 趁着大家说话的间隙,二虎一瘸一拐走到墙角,靠近一个大木箱时,选中箱子上一块大银锭,飞速攥在手里,背对众人,连忙塞进了自己袖子里。 第三十章 他接手贺家军的时候 “孙大帝,陛下,该登基了!” ~~~~~ “孙百户,醒醒,醒醒,贺总兵快到了。” 孙世瑞很不情愿的从登基称帝的美梦中醒过来。 迷迷糊糊睁开眼,环视一周,发现周围还是那几张老面孔,一屋子豺狼虎豹。 婢女黛玉盛来水给百户大人洗漱,孙世瑞胡乱抹了把脸,抬头发现黛玉含情脉脉望向自己,女人只会影响做大事。 “去去去!” 他一挥手,让黛玉闪一边去。 众人见孙百户醒了,都簇拥上来,汇报清屯的进展。 显然,这些人在心里已把孙世瑞当成他们的主心骨。 孙世瑞猛一挥手,大声道: “一个个来,黄老爷先说!” 黄五郎摘下老花镜,揉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长叹一声道: “算出来了,一共是……” 所有人都盯着黄五郎下颔抖动的胡须,好像那几根稀稀疏疏的胡子数量能决定催收的成果,决定大家的富贵前程。 “三十五万八千七百五十六两,上田八千五百九十亩,中田一万三千五百亩,下田一万零九百亩,还收了十家当铺、两座矿山。” 众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孙世瑞问道:“老黄,才这么点?连上你家那十万两没有?” 黄仁世放下一叠黄册,将案头散落的地契重新整理好,头也不抬道: “当然没算,这是五家所缴,还有十二家没动静呢。”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喜笑颜开。 正在蒲团上盘腿打坐的唐恩城微微睁开眼睛,摇了摇手中折扇! 高杰扯下块羊腿肉,胡乱在嘴里咀嚼两下,拍着胸脯道: “来钱快!这一单买卖做得爽!” 张指挥往前挪动一下肥胖的身子,凑近孙世瑞一些,来到这位等级比自己低出几档的武夫面前,小心翼翼道: “孙百户,本官的那份?” 孙世瑞伸了伸懒腰,笑着拍拍胖子肩膀: “张指挥放心,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 俗话说,良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单是五家就拿出三十五万两银子田产矿产,看这架势,剩余十七家不得凑个百十万两。 孙世瑞满意点点头: “干得不错!” 张猷接着道:“南城的郭达,郭员外,四处找人弹劾督师,昨日还派人找到了本官府上。” “郭达?” 孙世瑞觉得这名字很是熟悉,像在哪里听过。 黄仁世道:“郭员外是个硬茬,针锋相对。抢过黄某几桩生意,他舅是京官,家中有亲戚在江西做知府。潼关卫就数他家田地最多,其人生性吝啬,佃租收到八成,前年逼得一个佃户跳黄河····” 张二虎插话:“上次孙督师募捐,这个郭老爷,只捐了十两银子,那银票皱得可以拉屎用。” 众人一阵大笑。 孙世瑞狞笑道:“便是佛祖来了,也得给老子刮层金皮。先礼后兵,若是不识抬举,就先拿这姓郭的开刀!” 张猷附和道:“孙百户说得是,这郭家油水不少,往年本官派遣屯军去他家修葺宅子,那七进大院,比晋商都气派!” 大家都不在乎张猷役使军户去给郭员外盖房子的破事儿,好像这是极平常的事。 听到说七进大宅,孙世瑞开始想象住进去后是什么滋味。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唐师爷从蒲团上站起,神情冷淡道: “最多三五日,诸位死期便至。三十万两也好,三百万两也罢,诸位有命拿,没命花。” 高杰一愣,手中拿鸡腿悬停嘴边,大声斥问: “什么叫有命拿没命花?” 孙世瑞黄仁世张猷三个也好奇望向唐恩城,唐师爷见大家注意力都在自己这边,满意捋捋胡子,也不卖关子: “榆林总兵王定,这会儿恐怕已经在路上了。不过三五日路程,所以老夫才说,诸位只剩三日寿命了。” 几人面面相觑,脸上的喜悦顿时一扫而空。 高杰不屑道:“王总兵没有督师的将令,如何敢擅离职守,赶来潼关,再说,潼关已被贺总兵控制,怎么走漏消息!” 外边一个家丁进来,在孙世瑞耳边低语几句,孙世瑞听了,顿时脸色一变。 黄世仁见状,向大家解释道: “总兵王定,领着朝廷兵饷,私底下各地都有商铺,田产和买卖,潼关一下子闹出这么大动静,他如何不知?更要命的是···” 说着黄五郎望向高杰,高杰一脸诧异。 “贺总兵的侄子,在六里铺抢了座庄园,杀了几个人,杀了也就杀了,还放跑了两个。” 孙世接过话头,面如死灰道: “不错,那处庄园,是榆林总兵王定买给他家眷住的,他家在陕西各处都有庄子····” 指挥使张猷一拍大腿:“完了!本来还没出兵潼关的理由,现在好了,你们把人家老爹都宰了,这不得和你们玩命啊!” 黄仁世放下算盘,眼睛死死盯着高杰:“你们这些丘八,平时打家劫舍也就罢了,连六里铺也敢抢。这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要是让他们几个进潼关,咱们就白忙活了。” “不止是白忙活,银子拿不到不说。”唐师爷捋了捋胡子,“到时候咱们几个,连同孙督师,怕是都要人头落地。” 几人听了都是面色惨白。 “完了,这回完了,我还没给我娘尽孝呢。”两三百斤重的大胖子张猷抱着脑袋,声音呜咽,哭得像个婢女。 黄五郎怒气冲冲:“你们贺家军打劫成性,杀良冒功的事没少做,前年在河南还杀了个秀才去邀功,非说是流贼,这下引火上身了吧!” 高杰自知理亏,却又压不住心头怒火,上前一把揪住黄五郎衣领,挥拳便要打去,手刚举起便被人从后面抓住,竟然动弹不得。 回头看时,正是孙世瑞。 “都消停一些!”孙百户大吼一声,众人都被这强大气场震慑,不敢再动。 “事已至此,不要内耗,想一想如何弥补!” 孙世瑞环顾四周,安慰一众催收伙伴: “只说是王总兵家眷,死了五个,没确定是王定他爹,保不齐是王老爷偷偷在外面养的二房三房小妾也不一定。” 孙世瑞望了眼还蹲在地上抽泣的大胖子,心道这胖子也是个酒囊饭袋,不禁好奇这人是怎么当上卫所指挥的。 “张指挥,你在潼关待得最久,也熟知潼关官场,王定王总兵,他惧内吗?是否也像戚少保那般经常提剑杀鸡给老婆吃。” 众人听了这话,都笑出声来。 张猷也笑道:“这个真不知道,不过戚少保都惧内,王定惧内也不是不可能。” 众人又是一笑。 刚才紧张的气氛稍稍缓解。 孙世瑞上前拉开高杰,狠狠瞪了黄五郎一眼。 “你们以后若是想和我孙世瑞一起混,就不要张口丘八,闭口丘八,老子也是行伍人!” 说罢扯着高杰就往外走: “诸位继续盘点查抄,待会儿应该还有银子送来。” “高蛮子,走,带我去见一见贺总兵!商议一下应对之策。” 晨光熹微,潼关开始苏醒。 街巷间早早响起商贩们的叫卖声,潼关地处陕西河南交界之处,巴蜀湖广,南来北往的货物都会在此聚集,经秦商之手,由潼关再次辗转关内。 秦人善战,亦乃苦战。 自天启初年起,关中接连遭受流贼、兵变之灾,先是陕北王二,然后是闯王高迎祥,最后是新闯王李自成,流贼每一次肆虐,都会带来一场都是一场生灵涂炭。 潼关百姓对这些杀戮早已引以为常了。 所以,当援剿总兵贺人龙率兵马控制潼关各门时,其实并没有引起城内士民过分惶恐。 只是有些百姓会担心贺疯子不听督师调遣,可能会洗劫潼关百姓,毕竟这位总兵有过不少前科。 孙世瑞领着高杰和他的两百多新兵,在承恩门护城河前,见到了阔别多日的贺总兵。 果然像高杰说的那样,老贺只带几个亲随,周国卿、魏大亨、贺国贤、贺勇、董学礼等部将在把守潼关各门。 不等上前行礼,贺人龙便抛下亲卫,上前一拳锤在孙世瑞胸口,大笑道: “哈哈哈!孙老弟,好啊!这一票干得爽!” 孙世瑞瞄了眼身后跟着的周疤子,心道,疤子,伱的台词又被人抢了。 “哈哈哈,要挣就要挣这些土豪劣绅的钱,逮着那群穷鬼薅羊毛有什么意思!” 贺人龙一愣,又是大笑: “哈哈哈,孙老弟说得在理!我这脑袋里浆糊一样,让你这一说,一下子打开了。” 贺人龙的思路打开了,或许以后不用辛辛苦苦打家劫舍,和穷人过不去。 当下,孙世瑞也学武夫做派,一把搂着贺疯子脖子,跟着大笑: “哈哈哈哈!这次多亏贺总兵配合得力,督师总嘱咐我说,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得找贺总兵,一起打过仗的老兄弟,信得住!” “哎,这是哪里话,咱们都是给朝廷效力,督师是朝廷派来的,我贺疯子谁都不服,就服督师!” 两人就这样拍着胸脯相互吹捧了半天,直到双方都口干舌燥。 事实证明,两边话事人之间这样充满肢体语言的吹捧,往往是必要的,更是必须的。 这主要不是为了增强大家的信心,而是要做给底下小弟们看,要所有人都明白,两位话事人关系融洽,合作才能继续下去。 孙世瑞和贺人龙两个边走边聊,所有话题都是带着督师的名头。比如现在潼关城内如火如荼进行的清军屯,便是受督师之命,开展的。 可是孙传庭现在何处?过得怎么样?是否已经被软禁?孙百户与贺总兵两个却是只字不提,两人之间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面借督师之名,一面忘记了这人。 孙世瑞给贺人龙简单介绍了清屯目前取得的成果,当听到说已经上缴了三十万两银子时,贺人龙立即瞪圆了牛眼。 “贤侄啊!” 孙世瑞瞟他一眼,知道贺人龙是想提前预支一些兵饷,正要劝他打消这个念头,贺人龙已经开始滔滔不绝诉苦。 “贤侄啊,崇祯八年,我刚来陕西剿贼的时候,队伍一盘散沙。缺粮饷,缺操练,最要命的是缺兵器铠甲。鸟铳全军不到八十杆,佛朗机炮一门都没有,三眼铳都是嘉靖年间造的,铳口都快锈没了。就这样,三个马兵都分不到一个。我去找孙督师,你猜督师怎么说,督师说,要铳没有,要命一条,你贺人龙看我的脑袋值多少你就砍了去,拿去换火铳!我说督师啊,我好歹也是一镇总兵,总不能连毛贼都不如吧,这不是丢咱大明朝的脸嘛。你猜督师怎么说,我若有粮,还找你做甚!皇帝只给六万兵饷,剩余让本督自筹……总督也没钱,诺大一个陕西,好几个总兵,六万两,你说给你你贺人龙分多少····你能做一镇总兵,便可自行筹饷,否则还是回米脂放羊吧!” “结果呢,老子信了督师的话,开始“自行筹饷”,刚抢了几个村子,上边就有人弹劾额杀良冒功,残害百姓,皇帝还想杀我。到了崇祯十二年,好不容易督师有钱了,能发饷了。结果,咣当,就下狱了。贺家军风光日子没过几天,又穷得只剩条裤子,这两年穷得揭不开锅,底下军士偷卖铠甲给北虏(蒙古)。” 贺人龙唾沫横飞,足足说了一炷香时间,直到最后口干舌燥,嗓子冒烟。 “贤侄啊,你看,你叔我忠心耿耿跟着督师,这两年受了多大的罪!那三十多万佃租,先冲抵军饷,有了这笔饷,底下军士杀闯贼也力气啊,一路杀到开封也不在话下!” 孙世瑞耐心听贺人龙说完,脸色忽然变得阴沉,佯装怒道: “贺总兵,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的兵在六里铺抢了王总兵的庄子,还杀了王定他大爷。现在,榆林兵马已在路上,马上就要杀到潼关了,城内士绅准备内应,这会儿还做梦要兵饷,明天起来,脑袋搬家都不知道!” 第三十一章 苏京讨贼 原来历史上贺人龙杀良冒功,还有这个说道——是为了自行筹饷? 一时之间,孙世瑞竟分辨不出,贺疯子所言,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不过贺人龙听说六里铺之事,却是大吃一惊,好像还不知情。 “谁这么大胆子,抢到王总兵头上了,奶奶的,老子非剐了他不可!” 孙世瑞冷笑,贺疯子表面大大咧咧貌似性情粗犷,其实肚子里一百个心眼不止。 不过事已至此,也懒得和他废话: “王定的榆林兵,牛成虎的临洮兵,你们打得过吗?” 贺人龙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要是打得过,他早在咸阳反了。 “榆林劲卒,所向披靡。我听说当年在萨尔浒,杜松麾下榆林兵以一敌十,杀了成千上万的鞑子····如今这几个总兵杀过来,一鼓作气杀入潼关,苏监军就要找咱们秋后算账。劫持三边总督,残害缙绅,软禁监军,几条大罪加起来,足够株杀九族了。” 贺人龙额头渗出豆大汗珠,急道: “孙百户,话不是这样说的啊。当初你许诺咱万无一失,给高杰唐师爷他们两个说十拿九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掌握潼关,还能给老子发饷。” “再说,你和高杰是啥交情,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啊!老子才带兵过来,事情就要败,这算什么事儿啊!” “孙百户,要不去苏监军那里打点打点····” 孙世瑞见恫吓效果已经达到,便拍了拍贺人龙肩膀,低声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后悔啥也晚了。只要答应三件事,便可保证贺家军无虞,以后还能足额领饷,称霸陕西。” 贺人龙瞅孙世瑞一眼,半信半疑道:“贤侄,莫要说笑。哪三件?” “一,严厉约束部下,不许在潼关乱杀百姓奸·淫掳掠,违者,斩!” 贺人龙点点头:“这个不难。” “二,从现在起,扼守潼关各城门,整顿兵马,备战。” 贺人龙犹豫不决,毕竟他是长腿将军,守城只是说说而已,三位总兵来了,他必定继续逃跑。 孙世瑞解释道:“我知道你不是王定他们对手,不过,有备才能无患,潼关险要,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攻下的。” 贺人龙想了一会儿,咬咬牙终于答应。 “第三条呢?” “借我三百精兵。” 贺人龙小心翼翼问道:“三百精兵?贤侄,你要作甚?” 孙世瑞死死盯着他的眼,像在打量一个死人,看得贺人龙头皮发麻。 “我要杀人。” “杀谁?杀督师?” 孙世瑞愣了一下,被贺人龙逗乐了。 “子弑父,是要遭天谴的!再说,我爹有个三长两短,你我都得死!我要杀苏御史,杀郭员外。” 贺人龙哆哆嗦嗦:“郭秃子我知道,他是铁公鸡,一毛不拔,该杀!杀苏监军,你疯了?这可是” 贺人龙环顾四周: “苏京是皇帝派来的正儿八经的监军!我虽是武人,也知道陕西好几位总兵都听苏监军调遣!你爹三边总督,也受监军制衡,苏京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正二品的大官,不是什么缙绅大户可比!伱要谋反不成!” 不等贺人龙说完,孙世瑞伸手打断: “打万历年开始,咱陕西境内,兵变过多少次?” 贺人龙连忙摇头:“数不清,这哪儿记得着?问这个作甚?” 孙世瑞盯着贺人龙的脸,看得贺人龙心里发毛。 “皇帝要杀你,你就没想过兵变?” 贺人龙咽了咽口水:“贤侄是说,像孔有德耿忠明他们在吴桥那样?我不敢。” 孙世瑞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皇帝这次派来八千京营兵马,朝廷现在只此一副家当,若是家当没了,皇帝还如何讨伐流贼?如何坐稳天下!” “苏监军是圣上在潼关的耳目,京营、贺家军还有其他几路兵马,是圣上在潼关的手臂。” 贺人龙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却听孙世瑞继续道: “从来都只有手臂弄瞎眼睛,没听说过眼睛能废掉手臂。” “所以,只要能赶在三位总兵攻打潼关前,杀掉苏监军,摆平潼关豪绅,咱们就不算谋反,顶多就算个兵变。” 贺人龙绷紧的神情渐渐松弛下来。 在以文制武的明代,对贺人龙这样的武将来说,杀监军简直是骇人听闻,搁在从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即便杀了监军,上头还有督师、巡抚、御史,标兵,除非把这些人全部都杀掉。 可是现在潼关情况是这样的,卫所官几乎都站在孙百户这边,孙督师——如果督师还活着话——必定和他儿子是一条心,巡抚老爷远在西安府城,标兵营也有自己人,其他几路总兵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 也就是说,这事儿真有可能成。 只要算是兵变,那罪名便大可大小,有了很多活动的空间,可以把所有事儿推到死人头上,大不了最后拿几个军户出来顶罪,给朝廷一个胶带,贺人龙很清楚,这事儿在大明朝又不是没有过。 “贤侄,我这就给你安排好人手,要做就做的干净一点,该杀的都杀,一个不留。” 孙世瑞点头:“斩草不除根,野火吹又生,放心,不会留活口。” ~~~~~~ 酉时未到,天色大亮,潼关城内各街道已然开始实行宵禁,各家店铺紧闭,城内主要街道上,只有身着鸳鸯战袄的兵士结队巡行。 临近怀远门一条街巷外,密密麻麻站满了孙百户麾下的京营兵,他们各人手持长枪长刀,有些人还背着弓弩火铳,约莫二三十人将巷道堵死。 一队巡逻至此明军远远望了一眼巷口,立即走开。 “咋了,贺总兵不是说了不许抢东西?逮住就杀头,这是····” “你个瓜皮晓得个啥,这是苏监军府邸,上头说了,不准放出来一个活人!” ~~~~~ 巷道深处。 一座三进大宅里,监军苏京望着窗外渐深的暮色,起身来到案头,匆匆研磨,挥笔疾书。 “查得三边总督孙传庭勾结边将谋逆。 “传庭以潼关之地有王气,取以治第,制拟王者。其子世瑞挥霍军饷,结交都指挥张猷、按察使黄炯、潼关豪右黄仁世等,煽动潼关士卒,聚集中原亡命,秘遣家丁出关,意图投靠流贼,诱致建奴,共相响应····乞天兵讨伐,迟则关中不复为陛下所有···” 苏京一气呵成,将揭发孙传庭谋逆的奏疏誊写三份,交给他的三名心腹家丁,让三人立即突围,逃出潼关,上奏朝廷,告诉皇帝孙传庭罪行。 家丁接过奏疏,与苏御史含泪告别。 送走三名家丁,苏御史望着周围剩下的亲随,只剩下四十人,他没再说什么,挥手让人给他披戴上铠甲。 四十多名亲随除了两个幕僚赞画,其他都是跟随苏京多年的家丁仆人,还有几个京营兵,这便是苏京所有的兵力。 “披甲,随本官,讨贼!” 四十多人没有任何犹豫,很快集结完毕,各人手持长刀盾牌,整齐站在了院落里。 苏御史全身披甲,手执皇帝赐给他的尚方宝剑,咚咚登上阁楼,望着眼前这支略显寒酸的队伍,心中感到有些失望。 这样一支队伍,哪里会是老贼的对手! 可是,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选择了。 苏京振臂高呼: “传庭之心,路人皆知!本官身为监军,不可坐视潼关沦陷!诸位皆为我亲随!今日当为国杀贼,青史留名!” 院中响起一阵呐喊声:“为国杀贼!青史留名!” 一名幕僚上前低声道:“苏御史,当初鲁昭公贸然讨伐权臣季孙氏,失败后丢了国君之位,为天下耻笑。如今孙、贺两贼控扼潼关,只手遮天。而您,远远无法与之相比,如此草率,必生大祸,不如从长计议,等待固原、榆林总兵来救援····” 苏京将写好的讨贼檄文扔在那幕僚脸上,义正言辞道: “我受崇祯皇帝殊遇,奈何未能报效皇恩,我意已决,死有何惧?” “何况今日非必死之局,只要陆武昭尚在,便有八千京营兵可供调遣!我等以天子号令,振臂一呼,潼关军民应者云集,到时逮拿孙传庭贺人龙为国除此二贼,易如反掌!” “古人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第三十二章 监军之死 苏京命人手持皇帝敕书官印,尚方宝剑走在人群前面,自己率领家丁亲随,浩浩荡荡冲出大院。 刚出院门,走入巷口,便被黑压压一大群京营兵堵在。 京营兵手持弓弩鸟铳,在巷中站成一排,不等靠近便射箭放铳。 “老爷,出口被堵住了!” 苏京一把推开亲随,夺过尚方宝剑,上前两步,朝着巷口京营兵大声喊道: “我乃御史监军,赶紧让开道路,你们想要造反吗!” 却听对面大声回道:“孙千户有令,潼关卫缙绅勾结闯贼,以为内应,千户大人令我等守住巷口,不放一人出门!” “孙千户?”苏京一脸诧异。 孙世瑞这贼子什么时候升为千户了? 不过现在他也顾不上这些,大声喊道:“孙传庭贺人龙已是谋逆罪臣,你们赶紧让路!阻拦御史监军,便和谋逆同罪!株连九族!” 这时巷口出来个军官,全身披甲,身上还沾有血迹,走近一些发现此人竟有几分面熟,仔细看时,来人正是孙传庭之子孙世瑞。 苏御史勃然大怒,指着孙世瑞破口大骂:“乱贼,你要作甚!快快让开!本官乃皇帝钦命的····” 孙世瑞继续往巷道深处走去,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京营兵,苏京见这杀神一步步朝自己逼近,顿时乱了阵脚。 “孙世瑞,你还敢自封千户!陆千户现在何处!京营兵马都在哪里!” 孙世瑞狞笑一声:“本官平息你等叛乱,守土有功,朝廷提拔我为千户。陆千户,现已反正,归督师指挥,京营兵马正在承恩门大校场等候,等本官斩杀你这群乱臣贼子!” 苏京急火攻心,猛一跺脚,语无伦次道:“好啊,你这狗贼还血口喷人,你们,伱们上去,杀了他!” 话未落音,一名悍勇家丁挥刀向前,直扑孙世瑞面门,就要得手时,孙世瑞举起短弩,嗖嗖将那人射翻,也不管对方有没有死透,拔出佩刀,又给脖颈补上一刀。 苏京哪见过这阵势,吓得连连后退,前面又有一家丁冲上来,不过这次他还没举刀,便被孙千户横刀斩下脑袋。 孙世瑞宛若死神降临,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不断后退的人群,直到将一群人逼到巷子死角,退无可退。 “苏京!你克扣军饷,倒卖粮草!勾结缙绅,要把潼关卖给流贼,如今事情败露,便要狗急跳墙,刺杀督师,你可知罪!” 苏京咬牙切齿道:“你这狗贼,你们父子俩好大的胆子,竟敢跑来潼关谋反,可恨我当初没在十三关砍了你!” 十三关前被苏京羞辱的画面在孙世瑞脑海中一闪而过。 “潼关奸细郭达已被处死,你们没了外援,还要给苏京卖命吗!” 孙世瑞举刀指向人群,一字一句道: “降者,免死!” 身后跟着的兵士也齐声叫道:“降者,免死!” 苏京环顾四周,左右家丁都在面面相觑,明显已无战心。 他正要大声鼓舞士气,忽然听见前面响起一片“滋滋”的火药燃烧声。 “放铳!” 透过家丁慌乱的身影,苏京能够清晰看见,距离自己十多步的巷道里,忽然出现一排密集的火铳。 铳口举高,正瞄准自己。 “逆贼,竟敢杀害朝廷命官!” 苏监军话未落音,此起彼伏的铳声在耳边响起。 砰!砰! 伴随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狭窄的巷道立即被升腾的白烟笼罩,隔着白雾,只能看见不远处闪烁的红光。 争先逃命的家丁最后拥挤在一起,在火铳密集的打击下,死伤惨重,只有几个家丁不顾死活,冲上来砍杀铳手,旋即被后面涌上来的长枪兵乱枪刺死。 第一排火铳射击完毕,便立即停止射击,张二虎带着几个卫兵上前在死人堆里搜寻。 孙世瑞抹去脸上的血迹,退到了巷口,从身上取出支短笛,神情怆然。 眼前白烟还未散去,竹笛吹响苍凉笛音: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一曲没有吹完,张二虎跑了出来,兴高采烈道:“孙百户,苏京还没死,活着。” 孙世瑞停止演奏,抡起竹笛,轻轻敲了敲二虎脑门: “记住,从今天开始,本官是千户!以后要叫我孙千户!” “把那叛逆苏京绑起来,押到大校场!” ~~~~~~~ 潼关迎恩门大校场,人头攒动。 乌泱泱的京营兵挤在大校场中央,周围站着些贺人龙部下,京营兵手中都已没了武器。 贺人龙控制潼关时,除少部分机灵点的京营兵及时逃走,大部分人都被堵在了迎恩门。 几个试图组织突围的总旗官被当众斩杀后,剩余人像羊羔一样被贺家军缴了械,困在大校场,任人宰割。 孙千户出现在点将台时,六千多京营兵已困在大校场一天一夜,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快要站立不起。 点将台响起隆隆鼓声,又饿又渴士兵们昂着沉重的脑袋朝上面望去。 鼓声停歇,在一队侍卫的簇拥下,孙世瑞大步登上点将台,身后跟着个师爷模样的人,身边还有一个肥头大耳的本地卫所官。 孙世瑞当着几千士兵的面,将一封层层包裹的密信打开,递给旁边站着的唐恩城。 唐恩城清了清嗓子,躬身朝底下一众兵士点了点头,拿起密信,大声读道: “潼关卫监军左前都御史苏京再拜闯王殿下·····大明朝气数已尽,崇祯小儿不知天命,试图顽抗,臣将率军中有识之士,弃甲倒戈,迎候闯军入关,乞求顾全臣在河间府的家眷,保全臣之老小,待攻破潼关,再去北京捉拿皇帝···” 唐恩城强忍住尴尬,坚持读完这封狗屁不通的“通敌密信”,不由在心中感慨,孙世瑞这纨绔,连封书信都写不通顺,还想考秀才,做梦去吧。 不过,这封对唐师爷来说文笔拙劣的书信,给这群大字不识一个、对文字天生敬重的士兵读来,却是再合适不过。 虽然大家没怎听懂全部,但很多人已经知道,监军苏京勾结闯贼,要把潼关和京营卖了,好换取他一家老小平安和自己的前途富贵。 此时没有人关心这封密信是真是假,大家饿得眼冒金星,吃饭才是要紧。 “这位大人,我们不管谁要谋反,给口吃的吧!” “给口吃的吧!” “老子一天没吃东西了!饿出鸟来了!” 周围贺家军立即棍棒相加,京营兵顿时安静下来。 满身是血的孙世瑞出现在人群前面,他缓缓扫视周围,目光锐利如刀,前面几排士兵感觉到杀气逼来,顿时噤若寒蝉。 “现有监军苏京,克扣军饷,盗卖粮草,罪行暴露,便意图在潼关谋反!” 孙千户每喊一声,周围贺家军就跟着大喊一声,声音就这样响彻大校场,一路传到很远的地方。 孙世瑞环顾四周,杀气腾腾道:“查得此贼蛊惑京营,煽动兵变,准备抢劫潼关,闭关自守!事发突然,为避免你们被裹挟其中,督师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下面念到名字的,都抓起来!” 贺家军上千人的呐喊汇成振聋发聩的怒吼,冲击着唐恩城的耳膜,身处其中,他只觉脑袋瓜嗡嗡乱响。 “三千营总旗官窦云荣、许兴伟、阮风英!” “神机营小旗官魏星、刘国、金二闯、卢剑行!” “路天虹、冯远亮····” 凡是被孙世瑞喊到名字的,都被卫兵推搡着,押上点将台。 大校场上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孙世瑞扫视全场,大声宣布道:“现已查明!这四十七人,都参与了此次叛乱,勾结流贼,意图谋反!本官奉督师之命,就地行刑!” “全部砍了!” 点将台化作刑场,周围骂声如潮。 “孙世瑞,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一个悍勇的小旗用头撞倒刽子手,突然站起身,猛地冲向孙世瑞,底下围观的京营兵顿时一阵骚动。 然而那小旗官还没靠近孙千户,便被旁边卫兵一脚踹翻,接着被涌上来的卫兵乱刀砍死。 剩下的人只是呆呆望着地面,任由摆布。 “行刑!” 刽子手手起刀落,四十七颗脑袋应声落地。 千户陆武昭站在旁边,被两个卫兵监视着,见此情形,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他全身颤抖,裤子渐渐湿了。 这时,大校场上陆续士兵被饿晕,倒在地上。 孙世瑞看差不多了,大手一挥:“弟兄们,我是千户官孙世瑞,本官知道,你们都是无罪的!” “唐师爷,跟我一起给兄弟们发吃的!” 唐恩城犹豫了一下,见孙世瑞杀气腾腾,只得答应,跟着这武夫往前走去。 十几个火兵挑着箩筐,跟在两人身后,箩筐内装满了蒸饼、馒头。 一队贺家军在前面开道,边走边挥舞大棒长刀,抽打那些一拥而上的京营兵,努力维持秩序。 孙世瑞每发出一个饼或馒头,都要看着对方道:“弟兄们受苦了!受苦了!好好干,升官发财!” 唐恩城跟在后面,也道:“受苦了,弟兄们!好好干,加官进爵!” 孙世瑞:潼关太平了! 唐恩城跟在后面道:“潼关卫太平了!跟着孙千户,吃香的喝辣的。” 千户和师爷在前面发大饼的时候,张二虎带着十几个卫兵,各人披着铠甲,手执长刀,密切监视周围一切。 按照孙千户给他的命令,只要哪个京营兵有异动,便可视作苏京同党,立即斩杀。 然而事实证明,孙千户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饿了一天一夜的京营兵,现在只想要一口吃的。 刚才又是杀鸡又是儆猴,一下子砍了四十多颗脑袋,一番操作下来,反对势力已被孙千户清除干净,剩下的人服服帖帖,哪里还敢冒头。 孙世瑞就这样一路走好,一路发,一刻不停的给士兵们发了上千张大饼,直到最后手快要抽筋,嗓子快要冒烟。才将将剩下的饼,交给卫队去发。 他自己带上唐恩城,再次登上点将台,振臂高呼: “弟兄们!” 还在吃饼的士兵纷纷停下咀嚼动作,抬头望向这个从天而降给他们发饼的孙千户,还没分到饼的士兵趁机多拿两张。 “监军苏京,在来潼关的路上,在河南,把大军粮食都卖给流贼了!” 京营一片哗然。 唐恩城立即在旁大声喊道:“苏京这狗贼,他的心肠多狠毒啊,他为了自己的富贵,为了他在河南的老小,要想把咱们都饿死在潼关啊!” “他要引闯贼屠城啊!” “孙千户为了给你们筹集粮饷,冒着杀头罪名,清理军屯,追缴佃租,昨日还差点被潼关大户打死啊。” 唐恩城说完,一把扯住孙千户,指着他额头上的人血,含泪又重复一遍: “差点被大户打死啊!” “啊!” 唐师爷两鬓青筋暴涨,声嘶力竭喊着。 周围却是突然一片安静,静的出奇。 忽然,点将台下响起几声怒吼: “杀苏京!保千户!” 刚刚吃了饼的士兵,这时候已经恢复了些力气,立即跟着攘臂高呼: “杀了他!保千户!” 越来越多士兵发出怒吼。 在排山倒海的怒吼声中,苏京被张二虎押了上来。 苏御史腰背佝偻,耷拉着脑袋,完全没了往日威风凛凛的文官派头。 他双腿瘫软,几乎是被一路拖上点将台。 张二虎上去将苏京绑好,一松手,脑袋又软软地低垂下来,扶了两次,还是往下掉,就不管他了。 刽子手将鬼头刀在他脖颈上比划了一下,趁着刽子手朝刀口喷酒的空当,苏京挣扎着扭过头。 目光刚好和孙世瑞相遇。 苏京怒视眼前这个即将祸乱天下的武夫,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愤怒和悔恨交加,面目扭曲变形,下颔精致的胡须消失不见。 最后,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孙世瑞!你这乱···” 孙世瑞不等他说完,朝刽子手猛一挥手: “行刑!送苏监军上路!” 第三十三章 高杰请客吃饭 按明制,御史负责纠核百官、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 如今,苏京这个天子耳目没了。 难以想象,当得知自己派往陕西的监军,竟勾结闯贼妄图谋反,最后莫名其妙死在潼关,朱由检会是怎样的反应。 孙世瑞知道崇祯并不信任孙传庭,既然皇帝生性多疑,孙世瑞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就让煤山大帝在疑虑中痛不欲生吧。 诚如苏京临终前所示,孙世瑞狼子野心,势必祸乱天下,孙世瑞不是好人,这点毋庸置疑,同样的,被他当众砍头的御史苏京,也不是什么善茬。 历史上,苏京一生可谓跌宕起伏,充满传奇。 初任杞县知县,升兵部车驾司主事,再升任武选司员外郎,升江西道监察御史。升迁之快,只有圆嘟嘟可以相提并论。 崇祯十六年,鉴于孙传庭迟疑不肯出关,崇祯派苏京为监军,命其监督延、宁、甘诸军,总制军务。 苏京抵达陕西后,立即尚方宝剑威胁,逼迫孙督师出关与李自成决战。 孙传庭败亡,苏京在河南躲了一段时间,后趁乱逃回山东老家。 崇祯吊死煤山,接下来的短短几年中,苏京先后出仕大顺、南明,最后投降满清。 原以为吕布已经天下无敌,然而在苏京面前,三姓家奴吕奉先还是小巫见大巫。 从李闯军中逃出后,苏京没有进京共赴国难,而是抛下崇祯,独自躲回老家。 史可法在扬州抗清时,苏京再次从南明逃走,效法陶渊明,过起了舒适的隐居生活,诗酒为乐,逍遥世外 待“嘉定三屠”、“扬州十日”落下帷幕,大势已定,苏御史觉得出山时机到了,于是他主动剃发留辫,入朝觐见顺治皇帝。 孙世瑞向来不喜欢用道德来评价别人,良禽择木而栖,在明末这种背景下,无论给哪一方打工,都能找到充足的理由。 只是像苏京这样反复横跳,卖主卖出节奏感的小人,在明末清初历史上实属一朵奇葩,成功吸引了孙世瑞的注意。 关键这人还想阴自己,迟早都是个祸害,所以还是早早除了吧。 ~~~~~~ 苏京死后,潼关十八家的主心骨仿佛一下子没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监军“叛乱”之前,便有五家豪绅陆续交齐了拖欠佃租,苏京被砍头的当天,便有六家上门偿还债务,黄仁世和唐恩城带着两个账房先生彻夜清点,最后算出的银两数目总数七十九万八千多两,退还侵占田地总数将近四万亩。 距离孙世瑞计划的一百万两,只差二十一万,于是这最后的二十一万,很自然的就落在了还没交钱的最后六家头上。 崇祯十五年四月初四日,潼关卫清屯的第三天,黄府几间密室已经堆满了银子,多出来的银子只好暂时塞到客厅地板下面。 孙千户召集众人,坐在层层叠叠的银子上面,开始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高杰手下的夜不收在潼关以西六十里外,发现了榆林兵、固原兵的大营,王定的榆林兵营帐连绵不绝,看来是倾巢而出兴师问罪。 最迟明天中午,贺人龙的几个小伙伴就要抵达潼关了。 “皇帝很快就知道潼关发生的事情,若让他们几个总兵四面围剿,咱们怕是插翅难飞。” “王定此人,睚眦必报,其他两路总兵也都是贪财之辈,潼关凶多吉少了。” 一众人中间,除了孙世瑞和唐恩城,其他人听到这些消息,都开始惶恐不安。 连一向沉稳不惊的黄五郎,这时也有些慌了神。 “孙千户,三路总兵数万兵马,兵力远在贺总兵之上,又有朝廷大义,潼关内乱不平,外无援兵,难啊!” 高杰踩在层层叠叠的银锭上,咬牙道:“把银子都先藏好,埋起来!咱们要不到,也不能留给旁人!” 众人各说各话,场面一度非常凌乱。 孙世瑞等所有人都说完,安抚大家坐下,让美人黛玉给大家一一沏茶。 众人哪里顾得上喝茶,都抬头望向孙世瑞,等待这位自封自己千户的武夫拿个主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慌什么?不就是王定吗?敢抢咱们的东西,办他!” 孙世瑞抓起茶杯,仰着脖子一饮而尽,猛地将茶杯摔碎。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孙千户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如今苏京已死,京营兵马为我所用,加上贺总兵一部,潼关卫已是我等囊中之物。不过,还有三件事须要办,办好了,诸位下半生富贵便有了!” 孙世瑞环顾四周,意味深长道:“或许以后,还能更进一步。” 高杰还不知道这个更进一步是什么意思,连忙问道:“孙千户,哪三件事?” 孙世瑞拍了拍这位好友肩膀,目光落在唐恩城等人身上: 一,说服督师继续做他的三边总督,加入我们,至少不在奏章中弹劾我们; 二,继续清屯,把剩余六家拖欠的银子全部要回来,一文钱也不能少; 三、组织潼关周边的生员、缙绅联名上疏,状告苏京在潼关卫各项恶行,落实他谋反的罪名; 唐恩城眉头皱紧:“孙千户交待的这三件事儿都不好办,孙督师为人,想必孙千户更清楚,除非你杀了你爹;剩余六家都是硬茬,是要钱不要命的主,问他们要钱就是铁公鸡拔毛;潼关卫生员被咱们快得罪遍了,除非你拿着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否则谁写那玩意儿。” 孙世瑞目光扫视众人,斩钉截铁道:“不好办也要办,没了督师这个招牌,你我便是乱臣贼子,杀监军就是叛乱,若是定性为叛乱,周围势力都会踩上你一脚,哪怕底下小兵也不会跟你。” “有了督师支持,苏京之死,完全可以说成是兵变,是他咎由自取。” “而潼关十七家的银子,能堵住悠悠之口,能让一切变得名正言顺。” 最后,孙世瑞总结道:“一手抓权,一手抓钱,一手抓笔杆子,三手都要抓,三手都要硬。” 唐恩城抚须微笑,若有所思点点头,众人一起抬头望向孙世瑞,异口同声道: “孙千户有何高见?” ~~~~~ 死扛到底的常、曹、侯、渠、范、郑六家,被高杰带兵,“请”上了魁星楼。 六家的老爷,围坐在一张八仙桌上,桌上涮着肉,火里烧着木炭,锅里冒着热气,门口站着几个手持腰刀的明军家丁。 六家老爷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即便是这样的鸿门宴,大家也丝毫不慌,围着火锅,吃得不亦乐乎。 锅里煮的是江海肥牛,正是秦川牛全身最好的部分。 肉质鲜艳,网状脂肪像大理石花纹一样的江海肥牛,拼在雅致的瓷盘中,如一朵朵盛开的牡丹,鲜艳夺目,经滚汤一烫,送入口中,软绵细嫩,甜爽鲜美。 “江海肥牛甲天下,看不出高将军一介武夫,也是懂秦川风物的。” 孙世瑞抽出一张椅子,坐到了六人中间,他大咧咧的抄起筷子,夹起块肥肉送入嘴中,旁若无人。 “额不懂啥秦川风物,俺知道吃肉。” 说罢,他伸手抓起摆盘里血淋淋的牛肉,扔进锅里,汤油溅在对面范家老爷身上,范老爷刚要发作,却听高杰继续道: “不说这荒年河南还在人吃人,就是那寻常年份,吃牛肉,额们乡下,都是大忌。” “崇祯二年,旱灾过后是蝗灾,田里的庄稼被啃光了,佃租一文钱不少,只好把去年剩下的种子交给老爷····我娘吃树皮,拉肚子死了,我爹,吃观音土,胀死了。” 高杰忽然抬头,望向众人:“你们几个猜一猜,我是吃的啥,活下来了。” 几个老爷听闻此言,纷纷放下筷子,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道。 “高将军,别家我们不管,我们六家的佃租,怕是交不了了。” 高杰专心拨弄火锅里的一个小圆球,对六家表态充耳不闻。 坐在高杰旁边的常老爷尴尬笑了笑,一团和气道:“高将军,您是陕北出身的,前两年陕西各地遭灾,您也是知道的,就不得通融通融?” 曹老爷抹了抹嘴,接着道:“咱六家都是小家小业,比不上黄五郎,也没郭秃子那么多地。” 侯老爷见高杰还不说话,冷冷道:“来潼关收银子,也不打听打听?咱六家以前是干嘛的?老渠,你给高将军说说?” 渠老爷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拍案而起:“潼关常、曹、侯、渠、范、郑六家,专门给边军收买火药铠甲兵器,种地只是咱的副业,伱们收那些土财主的钱就罢了,还收到咱们几家头上!” 门口几个家丁纷纷拔刀。 高杰放下筷子。 范老爷和颜悦色道:“老渠,这是干啥,今日乃是孙督师派高将军请我们六家吃饭,有话好好说,不要伤了和气嘛。” 他转身望向高杰,见这位闯贼出身的将官脸色越发阴沉,满脸堆笑道: “高将军见谅,非是我们六家不交那啥··滞纳金,只是六家手上多是边军的买卖,一分一两,牵一发而动全身,多给你们一两,就是割王宗兵他们的肉啊。” 第三十四章 再苦一苦皇帝,骂名我来背 高杰猛然暴起,将筷子砸在渠老爷脸上,一把攥住对方衣领。一个兔起鹘落,渠老爷被压在身下,眼睁睁看手掌被武夫放在八仙桌上。 高杰抽出匕首,手起刀落,寒光闪过,屋子里响起不似人声的惨叫。 “从来都是老子掀桌子,李自成都没敢这么跟老子说话!老子来了!你在潼关是条龙,也得给老子蜷着。” 高杰捡起血淋淋的手指,狠狠扔到火锅里,火锅汤底沸腾,他把筷子伸过去,旁若无人地拨弄着。 一众老爷们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尖叫着起身准备离席。 门口守卫的家丁立即上前,将众人按回了座椅。 “崇祯二年,米脂县大旱,京师拨下来的救济粮过了潼关,就被你们六家克扣三成,到了米脂县,又被艾老爷留下一成。发到灾民手里,只剩半碗稀饭,大姐把她的粥给我喝,那年春天,” 高杰布满血丝的红眼,被缭绕的火锅烟雾熏得更红了,他用沾着血的手揉了揉眼,聚精会神,目光重新落在沸腾的火锅里。 “我就是,靠吃这个活下来的!” 高杰边说边夹起先前拨弄的那个肉球,仔细看了一下,口中喃喃道, “眼珠子有点老了。” 众人这才知道,自己刚才吃的是什么。范老爷、侯老爷扣着嗓子拼命往外吐。其他几个则怔怔地望着正吃得津津有味的高杰。 “你,你这武夫!也不看看我们六家是谁!”渠老爷忍着剧痛歇斯底里地叫骂着。 “强龙不压地头蛇,贺人龙区区这点兵马,能干什么?王总兵来了,你的死期就到了!” “老子不怕榆林兵!” 高杰抽出腰刀,便要结果渠老爷性命,却听门口传来个熟悉声音: “吃饭就吃饭,清账就清账!怎么还打起来了!都看我老唐的面子,各退一步各退一步。” 唐恩城被两个家丁簇拥着,摇着纸扇,春风满面走进来。 刚进来,拍了拍高杰肩膀,示意他将腰刀收起,然后望着地上快要痛死过去的渠老爷,毫不犹豫的从他身上跨了过去。拽过渠老爷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去。 范老爷惊叫,唐恩城愣了一下,点头道:“我知道啊,是郭秃子。” 唐师爷暂时放下筷子,笑着和众人一一打完招呼,假装诧异道:“咋了,你们还不知道?” 众人又惊又怒。 “郭达勾结闯贼,贿赂苏京,勾引闯军屠光咱潼关卫,幸得被督师及时发现。现有他贿赂苏京的银票账目,还有他与李自成往来书信。” 唐恩城一口气说完,眉头皱紧,抬头望向众人: “勾结反贼,屠戮军民,依《大明律》,凌迟处死。督师当机立断,事急从权,就先斩后奏了。” 唐恩城拉起还在发呆的范老爷、侯老爷,招呼其他人也坐下。 “都愣着干吗?” 见众人犹豫不肯下筷,高杰在一旁吼道:“苏京那狗贼刚到潼关时,你们都给他送了银子,老子看你们也是反贼!” 高杰指着热气腾腾的火锅:“伱们和那郭秃子一路货!” “吃!谁不吃谁就是反贼!” 家丁纷纷上前,拔刀相向。 高杰提刀拍打桌子:“吃!” “不吃就是乱党!” 说罢薅起昏死过去的渠老爷,将另一只手摊在众人面前,作势又要砍下去。 潼关六大家剩下的五个再也支撑不住,腿脚瘫软,滑到桌子底下,被高杰家丁提溜起来,各人早已面无人色。不敢再看唐恩城、高杰两个。 “督师饶命啊,我等不是叛贼。” “冤枉吧!我和那姓苏的素无往来,只给他五十两的见面礼。” “冤枉啊!唐师爷救救我们!劝劝吧!” 唐恩城飞快摇动纸扇,眉头紧皱,故作沉吟道: “都是潼关卫的乡党,老夫心善,也罢,试试看吧。” 说着上前拉住杀红了眼的高杰: “高兄弟,你有所不知,京城的监军老爷初到地方州县,乡贤士绅们孝敬一点也是人之常情。念在他们六家鼎力支持督师清屯追缴的份上,给大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倒在地上的渠老爷挣扎着爬起,声音颤抖道: “我缴,我缴!” 高杰一脚将他踢翻,手起刀落,如同剁馅子一般,一刀两刀…… “你已经晚了!你刚才是咋和老子说话的!” 高杰剁了几十刀,满脸是血,回头望向众人,连唐恩城都开始后怕: “今天给唐师爷一个面子!不缴清拖欠的,就是李自成同党!就是这个下场!当场剐了。” ~~~~~~~~~~~~~ 帅府街,督师行署。 孙世瑞带着张二虎和两个家丁出现在客厅门口,督师孙传庭远远听见儿子声音,抄起茶壶朝门口扔去。 守在门口的四个家丁熟视无睹,只是退后两步,见孙世瑞走来,连忙向孙千户行礼。孙世瑞挥挥手,家丁立即退下。瞟了一眼脚下的碎茶壶,神色不变,轻轻推开了房门。 嗖! 一支大箭破空而出,孙世瑞一缩脖子,箭头贴着头盔上的红缨呼啸而过,嗡地一声,钉在身后的柱子上。 张二虎和两个家丁立即拔刀,被孙世瑞喝止:“那是我爹!” 厅内接着响起孙传庭怒声咆哮:“你这逆子!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快放我出去!这两天你在外面都干了什么!” “咋还有弓呢?” 二虎一脸尴尬道:“公子,你说过,不准伤老爷一根毫毛,否则便砍脑袋。谁还敢进去搜?” 孙世瑞接过二虎递来的圆盾,站在客厅门口,探头探脑道:“爹,我进来了,你莫再射箭了。” 说着便用圆盾护住脑袋,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客厅里一片狼藉,书纸扔了一地,孙世瑞一眼就看见案头摆放着的没有写完的遗书。 孙传庭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如一头疲惫的猛虎蜷缩在书案后面,那副曾跟随他战胜李闯、打得李自成只剩十八骑的传奇铠甲,此刻被丢弃在角落里。 “爹,孩儿这两日替你做了两件大事。”孙世瑞捡起地上的大弓扔给二虎,放下圆盾。盯着早已失去督师威风的父亲。 “一是帮您清理潼关卫军屯,追缴拖欠,收了一百多万两银子。” “二是替您和朝廷除了苏京这个内贼,连带着处死了几十个勾结李自成的将官,孩儿......” 孙传庭扬起头,拨开散落在额头前的乱发,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孙世瑞: “你这逆子,你要谋反吗!苏京是皇帝的人,他如何会勾结李自成!” 孙世瑞斩钉截铁道:“孩儿说他谋反,他就是谋反!潼关军民士绅都可以作证!” 孙传庭怒不可遏:“依《大明律》谋害监军等同造反,孙家自太祖时起,忠君报国,兢兢业业,不想就出了你这个乱臣贼子!为父留着这条命,就是为了清理门户!” 孙传庭说罢,猛地扑上前来,挥拳相向。 狂暴的拳头砸在孙世瑞身上,一连打了六七下,孙世瑞也不躲闪,只是闷声扛着,直到噗嗤一声,口吐鲜血。 二虎见情势不对,连忙上前死死拉住孙传庭,哭着喊着: “老爷,不能再打了!公子做这些都是为了您啊!” 孙传庭一脚踹开张二虎,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如今已酿成大祸,只恨当初听了你的鬼话,让你做什么百户。一失足成千骨恨!” 孙传庭一脸颓然,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已知难敌李闯,出潼关早晚必有一死,不想竟被你这逆子连累。” 孙传庭把脖子一横,凑到孙世瑞身前:“你这不孝子,你杀了我吧!我生是大明臣,死是大明鬼!” “动手吧!” 孙世瑞沉默良久,伸手扶起精神恍惚的孙传庭,朝二虎等人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即退下。 “爹,孩儿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大明朝啊!” “陕西各总兵心怀鬼胎,皇帝才给一月粮饷,兵少粮乏,左良玉又不配合,孤军出潼关是要去送死吗?” 孙传庭稍稍恢复神智,怒道:“住口!” “爹,如今大明朝内忧外患,内有流贼,外有建奴。皇帝远在京师,逼迫几万大军送死。朝廷只这一副家当,白白送死,于时局何益?孩儿这样做,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 “当日平台召对时,皇帝曾许诺让左良玉从湖广发兵,北上河南夹击李自成,让吴甡从保定发兵,南下攻打李自成。如今三路兵马都没有动静,父亲您内无粮饷外无援兵,如何救援开封?” 孙传庭缓过一口气来,有了力气,挥拳又要打这不孝子,拳头扬起半空,忽然停住,软软地放了下来。 “这些,我难道不知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马革裹尸,一门忠烈!也比做乱臣贼子被千刀万剐要强。若所有人都像你这样苟且偷生,只为一己私利,大明朝岂不是亡了!” 孙世瑞压低声音道:“爹,如今百万军饷在手,监军已死,京营为我所控,贺人龙归我调遣。你,我,大明朝,都不用死,更没什么千刀万剐,死的应该是别人!” “此事确实有些出格,不过只要咱们内外同心,通力配合。重得圣上信任、扫除流贼、匡扶社稷,还是大有希望的。” 孙传庭神情愕然。 却听孙世瑞接着道: “爹,事已至此,还是尽快上疏奏明潼关实情,请求皇帝再四方筹措,派发些粮饷下来。” “再苦一苦皇帝,骂名,孩儿来背!” “你背,你如何背!你一个小小的百户,惹出这滔天大罪,苏监军死在潼关,你背负,你如何背负!” 孙世瑞郑重其事道:“爹,孩儿今日正是为此事来的,恳请父亲上疏朝廷,替孩儿请功,给孩儿升为千户......” “为你请功?” 孙传庭怔怔的望着这个心狠手辣厚颜无耻的儿子。 “对,孩儿率军平定苏京叛乱,潼关军民都看见了的,孩儿当然有功。” 孙传庭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陆武昭呢?” “他死了,死在苏京手下,孩儿自会为陆千户请功。” 孙传庭一耳光扇来,孙世瑞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张二虎立即上前。 “都退下,退下!” 亲随悻悻退下。 “你如此阴毒,把陆千户都杀了!” 孙世瑞望向窗外。 就在他和父亲争吵不休的时候,在河南,在开封,每天都有人饿死。 “一将功成万骨枯。” “爹,从今往后,孩儿只能护住你,其他人是死是活,我管不了。不过,爹若不继续做这个大明督师,帮孩儿撑过这关,天下,怕是要死更多人了!” 第三十五章 我的潼关我的卫 “出去!你这不忠不孝的逆子!!给我滚!你若还存有一丝良心,便带着那些乱臣贼子,立即出关,发兵开封,援救周藩!为你自己戴罪立功。也不枉圣上对我孙家的隆恩啊!” 孙传庭声音悲怆,披头散发,望向孙世瑞的眼神,充满愤怒与绝望。 孙世瑞胸中一阵剧痛,只觉喉头腥甜,鲜血上涌,这才想起父亲刚才那几拳,全部都结结实实打在了自己身上。 再看孙传庭决绝之态,眼神恨不得将自己杀死。 刹那间,穿越以来对孙传庭的不满与愤怒积聚到顶点,他猛地攥紧拳头,高高扬起,然而最终还是松开手指。 “爹,你知道,现在出潼关就是逼孩儿去送死!就是抛弃三秦子民不顾!就是要葬送大明朝!” “好!天下黎民生死、百万生灵涂炭,都不及你大明忠臣的名号来得重要!都不及那刻薄寡恩的独夫民贼重要!既然如此!孩儿无话可说!爹,你好自为之吧。” 孙世瑞说罢,取下头上铁盔,狠狠砸在地上。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待孙世瑞走远,孙传庭脸上神情微微变动,冲着儿子远去的身影大声喊道: “你我断绝父子之情!代县孙家,再没你这个忤逆子!” “不及黄泉,不相见也!” 孙世瑞走出客厅,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孙传庭的顽固,远远超乎他的想象,明知大厦将倾,无可挽回,还是要跟着大明这艘破船一起沉没。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愚忠吧! 历史上,孙传庭出潼关后不久便粮草断绝,陷入绝境。 为了继续“追击”李自成,孙督师默许部下在豫西烧杀抢掠,甚至连那些先前被流贼占领,已经反正大明的州县也不放过(注释1)。 崇祯十六年柿园之役前后,孙传庭所部在河南屠城杀人,比闯贼还要闯贼。 大明朝,最后把孙传庭这样的忠臣良将变成了屠城杀人的恶鬼! 不管是什么人,总会变化的,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合适的契机。 如果洪承畴在松山战役中战死,大清也不会将他列入贰臣传。 正是知道后来孙传庭身上所发生的变化,孙世瑞才耐心等待,等待父亲转变。 然而现在看来,这改变,还是遥遥无期。 临走时,孙千户赏给守门家丁银子,并警告守他们: “务必看护好督师,不得让督师绝食。若有个三长两短,伱们几个脑袋不保!” 走出督师行署,高杰、唐恩城早已等候多时,唐恩城不顾孙世瑞如丧考妣的神情,得意洋洋说起这次清屯的丰硕成果。 孙世瑞反应冷淡,望着熙熙攘攘的潼关卫城,想到父亲刚才的决绝态度,刚刚明朗起来的前途忽然又黯淡下去。 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渐渐笼罩孙世瑞心头。 张二虎凑到唐恩城旁边,低声耳语几句。唐师爷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高杰见状连忙询问,几人都不说话,簇拥孙千户返回黄五郎府邸。 崇祯十五年四月初,得益于黄五郎的惊艳表演,外加高杰、唐恩城的威严恐吓,以及孙千户的雷霆手段,尽管过程十分曲折,潼关十七家最终还是补齐了自万历二年拖欠的军田佃租、种子、耕牛。加上各类滞纳金,折合白银共计一百三十万两。 除了这一百三十万两现银,孙世瑞还以潼关卫所的名义,清缴各家侵占军屯五万三千余亩,清缴矿山六座。 由于潼关地理位置特殊,紧邻河南、湖广,商贾云集,五方杂处。河南、陕西、湖广一些州府、边镇老爷们的田产、店铺亦集中于此,由潼关十七家代持。 孙世瑞他们这次到底搜刮了周边官老爷们的多少资产,完全是一笔糊涂账,根本不得而知。 据唐恩城估计,临近州县的百十个商贾,这次也都“自愿”缴纳了他们拖欠的各类税银,其中甚至还有些来自郧阳、武昌的商户。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次潼关卫清屯力度之大,收获之丰,已经远超三年前孙传庭在西安所得。不说是前无古人,也可说是后无来者。李自成在河南没完成的事业竟然让孙千户完成了。 借着清屯的由头,撬动杠杆,不仅收回了潼关卫的军田佃租,顺带还洗劫了一下周边州县、边镇老爷们的财富,这样的催收效率,自然是驿卒出身的李自成望尘莫及的。 正所谓风浪越大,鱼越贵。大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 黄五郎府邸。 孙世瑞、贺人龙、黄五郎、高杰、唐恩城五人望着大厅里堆积成山的白银,和地上散落一地的田契,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贺人龙随手掀开一口大木箱,捧起一把银锭,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两眼发光: “没想到潼关老爷们竟如此有钱!原先说收够一百万两就祖坟冒青烟了,现在一百三十万两都不止!早知道老子一定上奏皇帝,给督师求情,早点放他老人家出来。咱贺家军也不至于这两年一直忍饥挨饿啊!” 高杰冷冷一笑:“若不是孙千户手下留情,老子还能敲出很多咧!” 贺人龙咧嘴一笑,上前拍拍这个最凶悍的部将:“得饶人处且饶人,咱们是客军,皇帝才给孙督师发六万两呢!” 黄五郎将散落在地上的田契一张张捡起来,若有所思道: “一个小小潼关卫竟侵占六万多亩军田!没想到他几家比老夫占田要多!若非孙千户雷霆手段,清查积弊,老夫险些成了井底之蛙!” “得亏是孙千户,要不再有手段也弄不来湖广、河南那边的钱。” 众人纷纷附和,一屋子虎豹豺狼在堆积成山的银锭映照下,相互看向对方的眼神也柔和多了。 孙世瑞黑着脸,一句也没提分银子的事情。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吹捧不停,见孙千户一直不发话,不由面面相觑。 贺人龙朝唐师爷使个眼色,唐恩城收起折扇,凑到孙世瑞跟前,一团和气道: “孙千户,士绅们联名揭发苏京叛乱的奏疏,已交由十八里铺,六百里加急呈递朝廷。银子到手,奏章也送了上去。万事俱备,接下来是不是该......” 唐恩城说话的时候,众人齐齐望向孙世瑞,只等孙千户发话。 “督师不愿与我等合谋,他老人家只想做大明朝的忠臣。还要与我断绝父子关系!” 孙世瑞边说边拆开一封塘报,匆匆看了,旁若无人道: “榆林兵明天便到,固原兵也在路上。没有督师支持,我们和乱臣贼子无异!潼关危在旦夕,你们还在想分银子!” 众人哗然。 高杰拍案而起:“这老贼......” 见孙千户面露凶光,他连忙住口,不敢再说下去。众人都望向唐恩城,唐师爷只好硬着头皮道: “孙千户,自古忠孝两全难,君不见玄武门之变乎?” “我等冒着天大的干系跟着你清军屯,难道你连李世民都不敢做吗?自古成大事者......” 孙世瑞狠狠瞪他一眼,唐恩城便鸦雀无声。 其实孙世瑞作为穿越者,和他那个便宜老爹本没什么感情,杀了也就杀了。 只是,孙世瑞很清楚,这个时代子弑父基本就相当于自绝于天下,与封建道德格格不入,以后权势再大底下人也不会服自己。 何况,孙传庭现在还有巨大的利用价值,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走上弑父这条路的。 然而,对于高杰、唐恩城他们来说,自然就没这个压力。 “诸位请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说服我爹好好做他这个督师。” 贺人龙怒道:“火都要烧到屁股上了!你说这还有啥用?” 唐恩城小声附和道:“抢了他们的银子,杀了他们的人,他们岂肯善罢甘休!要不几家分了银子,赶紧逃往河南去吧!老夫在河南还有个老相好......” “河南是闯贼地盘!老子抢了李自成婆姨!老子不去河南!要死就死在潼关!” 黄五郎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里,忍不住提醒道:“你们抢了河南、湖广商贾那么多银子,现在还想投靠?守不住潼关,都得死!” 唐恩城阴阳怪气道:“咱手里都是浮财,不像你黄老爷世代都在潼关卫,田产、店铺全都搬不走,自然想要死守。贺总兵一万兵马,孙千户六千京营兵,拢共不到两万人,分守潼关六门,还有些人未必肯死战。如何守得住?” 大厅里很快吵成一团,贺人龙身边家丁围住黄五郎,黄五郎家丁见状立即凑上来,眼见得就要打起来,却听一声怒吼: “都给本官住手!” 众人纷纷回头看时,正是千户大人孙世瑞。 孙世瑞拔出腰刀,寒光闪闪,箭步上前,挡在众人中间。 杀气腾腾,如出栏的猛虎。 众人知他武艺高强,连忙退后几步。 孙世瑞虎视四周,挥刀指向堆积成山的银锭,不容质疑道: “督师若再执迷不悟,便从这里面拿出三十万两,充当军饷,发放给全城军士,激励士气。再招募潼关老兵,摆出架势和他们死磕!城内粮草充足,坚持十天半月,潼关便是我们的了!” “我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众人思索片刻,纷纷点头称是,事已至此,也只有放手一搏了。 孙世瑞默道: 搏一搏,借此机会再扩充些兵马!若是守住了,从此我的潼关我的卫! 第三十六章 召见陈新甲 暮春时节,终于有了些暖意,四月皇京,新芽泛绿,草长莺飞。 仕女们早早褪去厚重的披袄、披风,换上了清爽宜人的马面裙,配以马甲,随着晚来的春风,摇曳生姿。 然而这季节时令的改变,对死气沉沉的北京城来说,无甚要紧,受运河凌汛、流贼影响,米煤价格继续上扬,物价腾贵。 京营兵被抽调到陕西后,天子脚下,青皮无赖愈发猖獗,光天化日之下敲诈勒索,偷鸡摸狗。 到了四月,天气转暖,疙瘩病渐渐增多,病者吐血如西瓜水,立死。(注释1)每天从安定门运尸出去的马车,从去冬的三五日一辆,变成了现在的两日一辆。 崇祯十五年的春夏之交,对京师百姓来说,糟心事一桩接着一桩。 四月初一日,有妖人于崇文门张贴:长虹贯日,大头朝下。并作出详细解释: 朱由检的“由”字,大头朝下就是“甲”字,“日”字中间来一竖,即“长虹贯日”,成了“申”字。 甲申年即为崇祯十七年,也就是说,大明朝气数已尽,只剩这最后两年了。 ~~~~ 相比这些杀人诛心的谣言,眼下崇祯皇帝更关注的,还是中原形势。 崇祯十五年三月,李自成、罗汝才连破豫东十余州县,所向披靡,四月初,闯贼第三次围攻开封。 若让闯贼占据开封,立足中原,死得不止是一个周王,届时,京师也将受到严重威胁,大明王朝在北方的统治,将陷于崩溃。 为了挡住闯贼,三四月间,焦头烂额的崇祯皇帝,几乎是用最严厉的语气,催促督师丁启睿、保定总督杨文岳偕总兵左良玉、虎大威、杨德政、方国安等率兵十八万(号称四十万)往援开封。 在朱由检的严厉催促下,各路兵马只得出战。诸将之中,左良玉一马当先,朝着开封以南的朱仙镇,朝着那个后来让他一蹶不振的战场挺进。 催促丁启瑞左良玉等人同时,朱由检没忘了被派往陕西的三边总督孙传庭。 早在孙传庭一行抵达潼关之前,崇祯皇帝便开始催其出战。 起初朱由检发出的每一道诏令,孙督师必会一一回复。 针对皇帝发出的质问、嘲讽,孙传庭不卑不亢,在奏疏中一一解答,并向崇祯表示,等新兵训练完毕,便立即出潼关,援救开封。 到了三月下旬,京师再未收到陕西发回来的奏疏,连两位监军定期发给司礼监的塘报也突然中断。 生性敏锐的崇祯皇帝立即觉察到异样。 朱由检连发三道手敕,令快马送往潼关。 敕令中,皇帝劈头盖脸将孙传庭大骂一顿,警告他说,若敢养寇自重,拖延发兵,便立即逮拿下狱,重新关回天牢。 天牢可不是好去处,便是孙传庭这样生性孤傲的人,丢到天牢里蹂躏三年,也再没了傲气。 所以,崇祯完全有信心,只要威胁孙传庭下狱,这厮便会立即就范,不再会有其他小动作。 然而,出乎朱由检预料的是,这三道敕令发往潼关后,竟然也跟着一起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应。 就当崇祯皇帝满腹狐疑,准备派遣锦衣卫得力人手前往陕西一查究竟时,四月初四日,兵部尚书陈新甲却忽然收到了潼关军民联合揭发御史苏京谋反的奏疏。 陈新甲接到这封由潼关士绅联名举报的奏疏时,大吃一惊,他知道潼关可能出现了变故,于是立即入宫奏事。 乾清宫,西暖阁。 案几上散落着堆积成山的奏疏,大都是开封向京师发来的求援。 朱由检抽出一份,不及展开又重新放下,他揉着眉心,长吁短叹。 周皇后曾开玩笑说,崇祯额头的那道皱纹更添天子威严。 皇后还说,皇帝那操心劳碌的面相,乃是圣人之相,吉人自有天相。 如果搁在十年前,有人说这样的话,朱由检或许还能付之一笑,如今听起来更像是恶意的嘲讽。 皇祖驭极五十载,垂拱而治,张江陵变法,帑藏丰盈,闾阎殷实,万历三大征更是气壮山河,听说若不是群臣反对,皇祖爷当年还要远征倭国,立马扶桑呢! 朱由检看过《神宗实录》,得知皇祖大行之即,仍旧面无愁容,最后以北斗七星姿势,安然沉睡在定陵之中。 哎,那才是真正的得道承平啊。 然而自己呢?自崇祯元年继承大统到现在,十五年时间,自己每日无不如履薄冰。 十五年来,极少娱乐。 和祖辈们相比,他没有宣宗的促织之乐,没有堡宗的草原露营之乐,没有武宗的豹房之乐,连兄长做木工活的快乐,他也从没享受过啊。 崇祯揉了揉眉心,疲惫之色中略显愧疚。 明日便是皇后的千秋之日,对着雪花片飞来的求援奏疏,他哪里还有一点想要庆祝的意思。 要不等过几日懿安皇后千秋,到那时摆个戏台,让皇子们一起给两位皇后庆祝庆祝,也能省下些银子···· 朱由检重重叹了口气,这时,王承恩那熟悉的身影出现眼前。 见崇祯脸色难看,王公公只得长话短说。 “皇爷,陈大人在宫门外等候多时了。” 朱由检头也不抬道:“陕西的奏疏,还没有么?” 王承恩小心回道:“孙督师怕是军务繁忙,奏疏一时恐难抵达天听……” 朱由检思绪从懿安皇后生日庆典的片刻祥和中回到现实,猛地将一本奏疏砸在地上: “那苏京、东方祝的塘报呢!怎的也没送到!” 王承恩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口中诺诺,不敢抬头直视。 自信王时代起,王承恩便服侍圣上左右,然而这两年随着朝局日坏,皇爷的脾气也如这大明王朝,越发江河日下,变得越来越暴戾无常了。 “潼关没有音讯,不会多派缇骑探查么!兵部、镇抚司是做什么的!” “皇爷···”王承恩诚惶诚恐,吞吞吐吐道:“兵部堂官说目下商洛道阻,河南贼患,价值赏钱不足,因此缇骑人手不够,···” 朱由检猛然抬头,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承恩。 王承恩吓得全身发抖,想要缩进那身破旧的蟒袍里。 朱由检对着王承恩看了会儿,见王承恩身上穿着的袍子已有些破旧,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上次捐献,王大伴带头捐了三千两,朕知你素来清贫,家中还有个八十岁的老母赡养···” 朱由检红着眼睛,似有无限感慨,然而话刚到嘴边,忽然又停住,最后拍了拍王承恩肩膀: “疾风知劲草,板荡显忠臣!你,朕是知道的。” 王承恩扑通一声跪下,眼泪婆娑,正准备向皇帝表明心迹,却听崇祯问道: “陈尚书,来了?” “回皇爷,已到宫门口了。” 朱由检目光重新转向堆积成山的奏疏:“让他进来吧!” ~~~~~~~ 陈新甲来到暖阁门口,王承恩轻轻掀起暖帘,在兵部尚书耳边耳语几句,陈新建这才躬身走了进来。 见暖阁中只有皇帝一人,御座两侧既无随侍太监也无鱼列的锦衣卫,略显简陋。 陈新甲愣了一下,立即跪在金砖上,向皇帝行了常朝礼。 崇祯正在翻阅一封湖广通政使报上来的奏疏,听见陈新甲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抬头朝他望来。 “中原糜烂,朕忧心周藩安危,哎···” “陈卿,许久没有松山的塘报了,你们兵部可有洪督师消息?” 听着熟悉的声音传来,陈新甲心中一个寒战,他调整好呼吸,未敢抬头,言道: “回圣上,上月传闻洪督师正全力攻打,总兵曹变蛟夜袭奴酋黄台吉大营,想必已是大胜····兵部派出缇骑正往辽西侦查,一得到松山捷报,便立即奏明。如今辽西道路阻绝,恐还需些时日,请陛下恕臣渎职之罪。” 第三十七章 明清议和 去年,也就是崇祯十四年十一月,八旗大军在围困松山三个月后,进攻开始渐渐乏力。继承努尔哈赤事业的皇太极知道,大清和明国之间的决战,到了最艰难的时刻。 于是,皇太极通过蒙古人,向大明表达了自己的善意: 大清愿与明国议和。 时任兵部尚书的陈新甲,在听说这个消息后欣喜若狂,立即让清国使者回去“等候佳音”。 袁崇焕死后,明军与清军作战,虽不说是百战百败,傻子也看得出,明军基本没任何取胜的希望。 陈新甲认为,若能促成明清和议,消弭辽东战事,朝廷便能腾出手来,集中精力平定流贼。这也是杨阁部等人提出的“攘外必先安内”之策。 若立下如此大功,自己这个兵部尚书便能做得更久些,以后入阁担任首辅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所以陈新甲对此次议和十分看重。 不过,他没有轻易把这个消息告诉皇帝。 毕竟,袁崇焕私自议和被千刀万剐的教训大家都看在眼里。 圣心难测,在没揣摩透皇帝意图之前,陈新甲虽有“建功立业”之雄心,却也要好好掂量掂量,看自己这小身板够不够剐三千六百刀。 陈新甲早年做过宁前道兵备佥事,在锦州、松山、大、小凌河都待过,辽西那些事儿,他都门清儿,素有知兵之名,眼见得到了今年(崇祯十五年)正月,松山战场形势越发恶劣,松山、锦州城就要不保,陈新甲意识到,向皇帝提出议和的时机到了。 不过,谨慎起见,陈尚书先是暗示宁前道副使石凤台,代行辽东巡抚叶廷珪,将议和情形“婉转地”向崇祯皇帝汇报,以试探皇帝态度。 结果不出意外的,煤山战神勃然大怒,以“封疆大吏私自与敌国和议,有辱国体”,将石凤台投入诏狱,关在了孙传庭的隔壁。 直到后来松、锦形势吃紧,甚至一度没了洪督师消息,内阁诸臣一致认为该劝皇帝认清现实,对清议和。 考虑到老陈“知兵”,且与清军有过交涉,大家一致推举下,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便落在了陈新甲这个大怨种头上。 崇祯十五年正月初一日,皇帝召见周延儒、贺逢圣、张四知、谢陞、陈演等阁臣,陈新甲也与列。 陈新甲向皇帝提议“款建虏”,但不敢直接说出“款”字,于是拐弯说解决松、锦战事,“兵不足援,非用间不可”。意思是至少派人与辽东谈一谈。 崇祯表示没问题:“城围且半载,一耗不达,何间之乘?可款则款,不妨便宜行事”。 周延儒等阁臣与崇祯相处日久,知道煤山战神性格,日后若是翻脸,让他抓到把柄,可是从来不认人的,要么投进诏狱,要么直接砍头。 所以,大家对这句“可款则款”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沉默是金。 谢陞说了句“彼果许款,款亦可恃”。(如果建奴愿意议和,我便可以议和要挟建奴) 一群老油条中,陈新甲最具上进之心,他朝气蓬勃,且与圣天子相识不久,最要命的是,此时的老陈,还不知煤山战神秉性。 当他得到一句“可款则款”,便以为自己遇上了明主,建功立业留名竹帛的机会,终于到了。 于是陈新甲向皇帝推荐兵事赞画主事马绍愉,作为此次议和的使节,以兵部职方司郎中赐二品衔的身份前往沈阳,与清国秘密议和。 崇祯十五年正月初七,马绍愉一行抵达宁远,与济尔哈朗接洽,后因敕书问题耽搁等原因,来回往返,直到不久前方才抵达沈阳,开始代表大明与皇太极讨价还价,商议议和条款。 ~~~~~ 崇祯揉了揉眉心,脸色有些难看,什么“曹变蛟夜袭皇太极大营”,这些话怎么听起来竟那么熟悉。 “曹变蛟,猛将也,夜袭大营,奴酋可曾负伤?” “啊?”陈新甲一愣,忐忑不安,只觉得皇帝这句突然发问,暗藏杀机。 陈新甲刚入阁时,便听闻天子喜怒无常,却只道是外人不知俯体圣意,这几个月服侍下来,才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这个,兵者诡道,也说不定,只看洪督师塘报,才能确切得知。” 崇祯捧起茶盏,轻呷一口,茶水早已凉透,他对陈新甲的敷衍颇有些不满,低声道:“便如当年袁崇焕炮击老奴?” 陈新甲装作没有听见,更不敢抬头,这几个月在内阁磨砺下来,原先身上的那种干练挺拔之气,已经被消磨不少了。 “马主事在辽东,只让他好好谈!莫失了我天朝气度,你们兵部也要督促洪督师,着力死打,不使黄台吉小觑了大明!” 陈新甲连忙应道:“臣,谨遵圣旨。” 朱由检神情肃穆,暗沉的目光中闪出一抹亮色:“当年杨阁部筹划‘攘外必先安内’,便是高着!可惜杨阁部方略,让孙传庭之辈坏了!” 陈新甲恭恭敬敬道:“圣明无过天子!万历初,方逢时促成俺答为顺义王,名其所居为归化城,一解嘉靖中期以来扰边者三十年不解之局,东起延、永,西抵嘉峪七镇,数千里军民乐业,不用兵革,岁省费什七,九边生齿日繁,守备日固,田野日辟,商贾日通,边民始知有生之乐……若能抚东虏,开贡市,以全国之兵力剿流寇,内地安而图外攘,则我大明中兴,指日可待矣。” 崇祯默然。 当年袁崇焕因“私自议和”,被磔于西市。祖宗之法,无和亲、岁币,天子守国门。崇祯五年,黄台吉曾书信乞款言道:若可修好互市,则对天地盟誓,大军再不入境,打猎放鹰,便是快乐处。 当时被崇祯严旨拒绝,且下旨:再言与东虏议和,杀无赦。 然而时过境迁。 大明不再是崇祯五年的大明,自己也不再是崇祯五年那个二十岁的年轻天子了。 崇祯思索片刻,还要再询问些辽东停战的细节,又担心让太监宫女听了去,正犹豫着要不要让王承恩屏退闲人。 这时,西暖阁外忽然传来小太监急切的声音: “有喜了!陕西塘报!陕西塘报!” 崇祯听说是孙传庭奏疏,大喜过望,转身望向陈新甲: “陈卿,兵部事务殷繁,且去悉心料理,恭候召对,改日再来吧。” “陛下……”陈新甲欲言又止。 小太监大步流星,快跑到西暖阁时,手捧塘报,膝盖着地,竟然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滑行起来。 若非门槛拦着,这小太监怕是要直接滑到皇爷身前。 王承恩抢先上去,一把夺过塘报,瞟了眼朱漆条印,见还十分完整,于是狠狠瞪那太监一眼,小太监怯怯的朝屋里看了眼,立即退下。 皇帝始终没有抬头。 “皇爷,驿站六百里加急,潼关卫送来的。” “好。” 朱由检这才发现陈新甲还站在原地,刚准备打发他下去,忽然想起什么,于是将王承恩递来的塘报转递这位阁臣。 陈新甲诚惶诚恐接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印有潼关卫十八里铺驿官印的塘报,仿佛捧着千斤的巨石,竟有些莫名惶恐。 “朕昨夜一宿未眠,有些乏,请陈尚书读一读。中原糜烂,辽东战危,陕西那边总有好事了。” 王承恩重新沏好茶,恭恭敬敬放在皇帝身前,瞟了陈新甲一眼,连忙附和道: “皇爷说的是,臣今早儿起来,见皇极殿琉璃瓦上,喜鹊坐西朝东排成一队,叽叽喳喳,还以为在叫什么,原来是给皇爷报喜来着!” 崇祯端起茶,迫不及待啜了一口: “读一读,看看孙督师在陕西筹备的如何了?何时出关讨贼?” “还有那贺人龙的人头,也该落地了。” 第三十八章 苏京十三当斩之罪 陈新甲展开奏疏,小心翼翼念道: “为《恭报潼关逆形昭着机不容失便宜正法谨席藁待罪仰听圣裁》事:(注释1) 朱由检眉头微皱,似有些不悦,诛杀一个贺人龙,用得着这般长篇累牍? 陈新甲调整呼吸,对着奏章上密密麻麻的馆阁体,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道: “臣匪材,谬叨皇上重寄,矢志剿贼已有成画。入潼关卫,清屯、追缴、操练秦军,而监军苏京····” 陈新甲停顿了一下,不敢继续读下去,他知苏御史是皇帝的人,这次被派往陕西监军,便是要督促孙传庭全力剿匪。 朱由检以为是孙传庭对苏京弹劾,巡抚督师之间,巡抚监军之间的弹劾,本不是什么新鲜事。 “接着读,朕要看他孙传庭能说出什么!” 陈新甲答应一声,擦擦额头渗出的汗珠。 “勾结闯贼,勒索缙绅,鱼肉百姓,秦民明知之而无可奈何····” 崇祯夺过奏疏,陈新甲惶恐不安,垂首肃立。 崇祯检查一下信封,确定为孙传庭发来无误,满腹狐疑的展开,又从头默读了一遍: “····臣初到潼关,耆老士绅无不以此为虑,或言‘监军家在河南,与闯贼素有勾结,潼关不保矣’。” 朱由检语速越来越快,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旁边侍立的王承恩陈新甲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尤其是陈新甲,现在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神情竟有些木然,呆呆望着脚下金砖。 “下车伊始,潼关卫指挥张猷,陕西按察使黄炯,教授许嗣复,乡贤黄五郎,数次抵臣寓私商,言辞凿凿,皆言苏京必反!臣始不信,答曰:苏御史,国之干城!天子门生,过蒙拔擢,宠命优渥,素以清流着称,能与流贼勾结耶? 及至贺人龙麾下高杰、周国卿等,于义昌驿截获流贼细作所携书信、狗头金及李闯所授伪职官衔,臣方知,苏御史通贼,久矣! 臣曰:入其衙,斩其官,如古人作手,臣饶为也···· “孙传庭怎敢如此大胆!竟然勾结贺人龙!” 崇祯歇斯底里大叫,将奏疏揉作一团,忿忿砸在地上。 “皇爷!这其中必有误会,臣相信苏御史的为人,绝做不出勾结闯贼的事,孙督师也不会····” “住口!” 崇祯随手拿起案几上那盏滚烫的热茶,猛地向王承恩掷去,薄胎细瓷啪的一声碎了满地,溅湿了王承恩的袍服。 王承恩被烫的哎呀一声,强忍住没有再喊。旁边站着的陈新甲被眼前这幕吓住,腿一软,立即跪倒在地。 崇祯靠在御案上,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王承恩,半晌才道: “刚才谁给朕道喜!是谁!” 王承恩颤巍巍道:“臣罪该万死,不知这奏疏情形,只想着让皇爷早些过目,也没提前查阅,没曾想···” “朕问你,是谁给朕道喜!” 王承恩连忙道:“回,回皇爷,是司膳监小太监黄锦哪来的。” 朱由检突然恶狠狠道:“来人!立即把那黄锦拉到午门,乱棍打死!给朕认真了打!” 王承恩还要求情:“皇爷息……” “滚!!!” 王承恩浑身一激灵,仓皇跪地,向后膝行了几步,用屁股拱开暖帘,逃了出去。 陈新甲见王承恩出去,偷偷瞟了眼还在发抖的崇祯,悄悄收敛袍服,也准备溜出去。 “站住!” 陈新甲连忙重新跪好,恭恭敬敬朝皇帝重新行了个礼。 朱由检艰难的睁开眼,费力的举起手臂,指着被他揉成一团扔出去的奏疏,咬牙切齿道: “黄尚书,继续读!” 陈新甲被皇帝叫错了姓氏,也顾不得纠正,唯唯诺诺道:“是····” 他爬过一地的细瓷碎片,捡起那道让皇帝龙颜大怒的奏疏,像是捧着个随手可能炸响的地雷炮,小心翼翼展开,抬头瞟了皇帝一眼,继续读道: “苏京初到潼关,利欲熏心,曾言“潼关富甲三秦,好好捞一笔才行”,遂指使家丁张继善等,勒索士绅饷银,欲肆行劫掠。潼关乡贤郭达,宅心仁厚,赈济灾民,素有郭佛子之称,不堪勒索,蹈河自尽,尸首至今不得。或言已被烹杀…… 城南员外渠忠君因一言不合,被苏京家丁断去一指。 苏京大言于臣曰:潼关士绅不知体恤监军,大军征剿,粮饷不足,潼关竟一毛不拔,成何体统?稍事惩戒,杀一儆百耳。 臣恐激民变,遂以手书相慰,使潼关士绅于粮米之外,另犒赏苏京家丁王大锤等猪、羊、酒、麺。 苏京犹嫌不足,竟使家丁勒索东珠、蓝田玉等宝物。 苏京抵秦不过两月,论其恶,高积於山,臣之所记,不及什一也。 三月二十九日,流贼细作又至潼关,为百户官孙世瑞所擒,潼关军民,皆欲杀监军。 而苏京犹不知也,臣于督师行署设酒款之,苏京若不屑於臣者。 臣宣谕皇上神圣,合尧舜汤武为一君,臣子当勉旃疆场,而苏京若怏怏不得志,止谓熹宗皇帝恩遇之隆也,自言俸禄稀薄,不能养家,不及潼关富家翁也。臣闻言不觉失色,厉声呵斥。 苏京言秦军京营俱无用,土鸡瓦狗耳,只用他携三十万银,单骑走开封,便能说服李自成归降。 臣愈讶之,知其难制,不可用也,讽之曰:监军戎马半生,不如躬耕南阳,颐养天年。 苏京应臣曰:落叶归根,种豆南山,久有此心,但惟我知平贼方略。收了李自成,解了开封之围,河南残破,周藩富甲天下,几百万金银,可为军饷。 臣曰:此事须上奏朝廷。 苏京曰:我二人便可办了,何须上奏! 次日,臣又召其监军东方祝、卫所指挥等来婉谕之,而令其亲信者往复开导。苏京固称剿不如降,催促臣交三十万两兵饷(实则六万),由他前往开封劝降流贼。 若不从他,且以玩寇畏敌罪名弹劾臣等。 臣悉其狼子野心,终不可制,欲擒之还朝,待皇上处分,然一擒则其下营兵必哄然,事将不测,且潼关民变汹汹,不宜张扬,惟有迅雷不及掩之法诛之顷刻。 遂于四月初一日,臣授计总兵贺人龙、百户孙世瑞等布置已定,谎称三十万两已筹集,促之收银出关,一面安抚潼关士绅顾全大局,勿与苏监军家丁标兵冲突。 苏京果入行署,臣先设一帐房于行署旁,坐待之。苏京至,臣与之坐,曰:镇下各家丁何不俱来一见? 苏京亦召之俱来,各家丁既集,臣始宣言于众曰: 各官兵驰援开封,皇上深念,惟汝之监军苏京不良,所作所为,俱干国法。 苏京身为文臣监军,受天子隆恩,勾结流贼,欺君叛国,一当斩。 刚愎撒泼,无人臣礼。前后章疏,具在御前,近且有“入开封收取周藩如反掌”等语,据开封申报,岂堪听闻。大臣不道,二当斩。 欺凌士绅,横征暴敛,以公器为玩物,牟取私利,三当斩。 命姓赐氏,即朝廷不多行。苏京部下家丁,苏其姓者数十人,初到潼关,鱼肉三秦,亵朝廷名器,树自己爪牙。犯上无等,四当斩。 初抵潼关,即虐杀乡贤郭达、渠忠君等。取其银九万两,没其货,仍禁其人,恬不为怪,劫贼无算,激起潼关民变,五当斩。 掳乡贤之妻女为妾,初入三秦,夜夜笙歌,凡潼关妇女有姿色者,如翠花、如花、香玉、黛玉等,俱设法致之。或收不复出,或旋入旋出,身为不法,故官丁效尤,俱以虏掠财货子女为常。好色诲淫,六当斩。 第三十九章 蝴蝶效应 陈新甲一口气将苏京的“十三当斩之罪”全部读完,便跪倒在地,一言不发。 崇祯盛怒之下这才发现,孙传庭呈递的这份奏疏,竟与十多年前袁崇焕斩杀毛文龙后上的题本,一模一样。 相比皮岛斩帅的题本,孙传庭只是在原文上修改了几处地名、人名,以及当事人苏京的罪名。 皮岛改成了潼关,毛文龙改成了苏京···· 崇祯倒吸口凉气,忽然想起万历四十七年会试,孙传庭与袁崇焕排名相邻,文章竟也相仿。 原来,这两个都是一路货色!都是狼顾鹰视的乱臣贼子! 以崇祯皇帝对苏京的了解,这位由自己提拔上来的清流,遇事慷慨直言,不随浮议,总能力抒己见,”对钱财,看得比鸿毛还轻,离京不过两月,怎会做出勾结流贼这等滔天大罪! 当年杨嗣昌在世时,曾将孙传庭比作是“洞中老佛”,由此看来,是在暗讽孙贼包藏祸心,大奸似忠! 更让朱由检愤怒的是,孙传庭不仅擅杀监军,还以此为功,在奏疏最后,替孙世瑞、贺人龙、高杰、潼关卫一众卫所官请功,向朝廷索要官职封赏! 这何止是欺君,简直就是谋反! 可是,陆武昭人呢!朱由检辛苦操练起来的京营,崇祯初年他用几十万内帑操练起来的京营,难道都坐视潼关之变,坐视孙传庭谋逆不管吗? 崇祯极力压抑心头怒火,抬头望了眼全身发抖的陈新甲。 “陈卿,你以为如何?” “啊?” “朕问你,你以为孙传庭此人如何!” 陈新甲今日本为明清和议之事入宫觐见皇帝,没想到莫名其妙就被卷入到陕西这摊子烂事。 他与孙传庭不熟,毕竟入阁前后,孙督师还一直待在诏狱。 他与孙传庭连一面之缘都谈不上,刚才目睹龙颜大怒,陈新甲早被吓得失魂落魄,此刻崇祯质问自己,他一时茫然,只是不停叩头。 朱由检气急败坏道:“今年正月,朕将孙传庭放出诏狱,委以重任,让他去陕西秘杀贺人龙,不想他竟与贺人龙勾结,杀了苏御史!岂有此理!” 崇祯皇帝拍案而起,袍服上的带钩缠到御案上的茶壶,竟丝毫不知。 “此人照着袁崇焕,照葫芦画瓢,列出什么十三当斩之罪!当年袁蛮子斩杀毛文龙,好歹也是证据确凿,苏京是朝廷派去陕西的监军,他一介文臣,手无缚鸡之力,岂能与毛文龙相提并论,割据海外,图谋不轨?” 文臣造反,在陈新甲看来几乎是天方夜谭,他虽不知孙传庭为人,然而这点官场常识却还是清楚的。 若自己若再不表态,只怕待会儿一纸圣旨下去,缇骑奔赴陕西,这位孙督师便要重蹈袁崇焕的命运。 若孙传庭再次下狱,无人支持剿贼,中原局势势必彻底糜烂,那么自己主持的明清议和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见陈新甲似有话要说,崇祯缓了口气,宽慰道: “国家多事,正需要陈卿这样的干臣!言者无罪,你有什么话,但请说来!” 陈新甲被皇帝这道笑容迷惑,再次行礼,从容不迫道:“陛下息怒,潼关山川路远,消息阻隔,其中或有误会也说不准。开封被围,中原危急,当此之时,不如先派人前往潼关····” 朱由检愕然,上下打量陈新甲一番,他实在想象不出,此人也会是孙传庭同党。 “陈卿继续。” 陈新甲没注意到皇帝表情的细微变化,只以为崇祯是在鼓励自己,于是更近一步道: “臣闻孙督···孙传庭世代为官,其父、祖皆有功名,祖上曾追随太祖立下大功,孙传庭入狱三年,矢志不渝,可知其非常人,更非袁崇焕所比。料想其中必有蹊跷。” 他停顿了一下,见崇祯正“赞许”的望向自己。 “且皇上只此一副家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如派一中官前去潼关,调查得清楚,再·····” “滚!” 不等陈新甲说完,崇祯忽然大吼一声,往前快速走了两步,鼻子几乎要贴到陈新甲的脸上。 啪一声响。 身后御案上的茶壶被衣带拉扯,落在地上,摔碎一地。 崇祯盯着陈新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也收了银子?” “啊?” 陈新甲额头渗出豆大汗珠,惶恐不安,努力想要避开圣天子锐利的注视。 和大明官场上绝大多数官员一样,陈新甲从当年在大凌河修工事开始,便开始不停的捞银子,入阁后更是捞钱捞到手抽筋。 皇帝现在突然说自己收了银子,陈新甲的第一反应不是否定,而是在思考,崇祯质问自己收了哪笔银子。 “不,绝无,臣没有。” 陈新甲三连否定。 朱由检直勾勾的望着这位“干臣”,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收了孙传庭的银子。” “不,绝无,臣没····” 陈新完全不适应崇祯变脸的节奏,不过这时他已意识到触犯了龙鳞,恐怕凶多吉少,于是也顾不上皇帝对议和的忌讳,以头抢地,不停解释道: “臣自去春以来,遵照圣意,一直忙于议和之事,遴选使臣,与沈阳互通消息。崇祯十四年腊月二十九日尚在内阁处理公文,直到除夕天明才乘小轿回家,此事其他几位阁臣都可以作证,臣自议和以来,席不暇暖,根本无暇见孙传庭!何来收受贿赂之说····” 朱由检踩着破碎的茶壶,怒不可遏道:“议和!议和!你还要嚷嚷,莫非要让天下皆知么!” 陈新甲自知失言,连忙闭口。 朱由检怒视陈新甲,这才想起今日召他进宫所为何事,想到这里,崇祯越发暴怒。 “席不暇暖?操劳国事?朕去年春天交给你做的事,拖延至此,毫无进展!如今还有脸说席不暇暖!伱谎报松山军情,以为朕不知吗!” 陈新甲这才知道锦衣卫可能已探查得一些军情,诚惶诚恐,只得连连叩头。 朱由检指着陈新甲怒骂:“今年正月,兵部便派马绍愉出关议和,如今三个月过去,便是朝天使往返京师汉阳(朝鲜都城),也绰绰有余了!尔等拖延塞责,马绍愉还没消息!” 三个月前,陈新甲推荐兵事赞画主事马绍愉作为明清议和使者,崇祯即予允准,并“加绍愉职方郎中,赐二品服”,前往沈阳议和。马绍愉领命出关,先到了宁远,与济尔哈朗接洽,清国希望以大明皇帝的敕书为信,然而崇祯帝却放不下面子,摆出一副天下共主对待边疆属夷的架势,以一纸“谕兵部陈新甲”的敕谕代之。 皇太极对此极为不满,遂以敕谕英郡王阿济格等人的形式,要求明廷更换敕书。 马绍愉只得奏报朝廷更换敕书,就这样,一来一回耽误了几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松山、锦州、塔山、杏山已先后被清军攻陷,洪承畴被俘,祖大寿投降,明军全线溃败。 抛开事实不谈,这次贻误和谈契机的锅,最后还是得陈新甲他们来背。 毕竟崇祯皇帝英明神武,是不可能也不会犯下任何错误的。 此时的朱由检,当然还不知道松、锦的败局,不过直觉告诉自己,辽西局势不妙。 “陛下明鉴,马主事正月便到宁远,只因···” 陈新甲正要辩驳,立即被崇祯打断,见这位“干臣”到现在还没有自觉背锅的觉悟,皇帝很愤怒。 “且不论停战之事。”崇祯想起了孙传庭贿赂之事,于是再次转移话题。 “朕近日得襄城伯举报,弹劾你的家眷,于崇祯十四年腊月初八日,在陈府府邸家中收受孙世瑞贿赂,此事有沈炼、丁补可以作证。” 陈新甲如遭五雷轰顶,这段时日自己忙于议和,确实没怎么捞钱,不过手下人有没有收银子,他却不敢保证,这个孙世瑞又是何人,只听其名,根本没见过啊。 京官人数众多,按照惯例,地方州县官员,固定时间须进京考核,三年初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不可胜数。 这迎来送往,官场赠予,本就是常情,同僚之间临行送三五两银子作为茶水钱,它,能叫贿赂吗?··· 陈新甲呆若木鸡,如五雷轰顶,一时之间,竟忘了辩驳,口中喃喃: “沈炼,丁补?” “镇抚司的小旗官,若非此二人,朕还要被你们蒙骗到何时!” 朱由检最后这句话,基本宣告了陈新甲的命运。 这位历史上因为明清议和泄露被下狱的大怨种,因为穿越者的介入,被迫提前下线。 随着陈新甲的下线,明清和议大概率也将提前破产。 崇祯十五年由阿巴泰领导的清军第五次入关,在一系列蝴蝶作用下,将产生新的变数。 李自成第三次围攻开封,也因孙传庭“叛乱”,走向未知。 崇祯十五年大明历史走向,正在发生重大改变。 “来人哪,把这孙贼同党给朕拿下,投入诏狱,由沈炼丁补亲自审问!” 第四十章 山雨欲来 当日一起送达兵部的,还有监军苏京和一众家丁的首级,以及千户陆武昭生前佩戴的铠甲兵刃。 据孙传庭奏章描述,在斩杀苏京当日,苏京家丁突然发动叛乱,攻打督师行署,烧杀抢掠,所幸陆千户率兵镇压,才使潼关保全。 然在平叛中,陆千户不幸殒命,尸首最后不知所踪···· 朱由检盯着木匣中盛放的人头,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渐渐攥紧拳头。 一只苍蝇飞入木匣,落在了死气沉沉的面容上,崇祯挥舞衣袖,轻轻驱赶走苍蝇。 一种强烈的、发自肺腑的恶心感瞬间席卷朱由检全身。 他一把扯过孙传庭送来的《潼关平叛,叙功疏》”,咆哮着将那张纸撕成碎片,抛向半空。 纷纷扬扬的碎纸从天而降,落在木匣子上,密密麻麻铺了一层,仿佛出殡时抛洒的纸钱。 “苏御史。” 朱由检红着眼睛,咬牙切齿: “朕会为你报仇,朕要剐了他!” ~~~~~ 崇祯皇帝满腔怒火。 这种被人威胁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自继位以来,这样的威胁已经发生过两次。 第一次是朱由检由信王身份变为大明天子的时候。 朱由检受诏入宫前,张皇后反复提醒,不要吃魏忠贤送来的食物,不要接纳魏忠贤送来的女人。 当十七岁的朱由检强忍住欲念,挥退九千岁送来的四个美女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性命正被九千岁拿捏。 而这,正是自幼缺乏安全感的朱由检不能忍受的。 于是崇祯继位后不久,趁着九千岁还没下手,便先干掉了对方。 朱由检第二次被人威胁,是在己巳之变,这次的威胁来自袁崇焕。 最初袁崇焕夸下海口说要三年平辽,结果两年不到皇太极就从蓟州入关了。 按理说袁崇焕的工作重心在辽东,蓟州够不上,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毕竟督师还顶着个“蓟辽总督”的衔儿,现在鞑子从蓟州进来,总甩不了锅。 那是黄台吉第一次率八旗入关,过程相当得顺利,大明朝在连续死了几个总兵后,京师周边田庄、店铺,各类产业让鞑子兵霍霍一空,掳掠钱粮人口无数。 这次劫掠让北京城周围的老爷们损失惨重,于是大家伙儿都对袁崇焕恨之入骨——毕竟不能说我恨皇帝啊——只是这些人不会想到,在袁崇焕死后的日子里,类似这样的打劫会更频繁而且更严重···· 总之,己巳之变前后,关于袁崇焕勾结后金的传言一下子增多了,连蒋干盗书这样拙劣的三国演义计谋也出来了。 所以,当袁崇焕与鞑子鏖战之后,提出想要带兵入瓮城休息时,朱由检瞬间感觉受到了威胁。 或许是有人进了谗言,或许是因为崇祯过分敏感,总之在朱由检眼中,此时的袁崇焕,很自然就和董卓或安禄山,发生了某种联系。 根据崇祯定律——被崇祯猜忌的臣下,必死(武将除外)——皇帝受到了威胁,就得死人。 第一次死得是魏忠贤,第二次死得是袁崇焕。 如果不出意外,孙传庭也得死,不是死在战场就得死在诏狱。 不过意外还是出了。 孙传庭竟不按常理出牌。 一去潼关就勾结贺人龙控制京营,还干掉了监军,摆出一副割据三秦老子要造反的架势。 对欺负惯了老实人的崇祯来说,遇到这样的刺儿头,就有点难办了。 ~~~~~~~ 尽管怒不可遏,尽管恨不能将孙传庭碎尸万段,然而仅存的一丝理性还是告诉崇祯皇帝,此时此刻,绝不能意气用事。 且不说开封之围现在还需要这个乱臣贼子去解救,孙传庭在秦地颇有威望,若是现在朝廷立即撕破脸皮,怕不止是潼关,其他州县也可能会发生类似“叛乱”。 当务之急是要先缓住这乱臣贼子,等开封之围稍解,再调集陕西其他兵马征讨。 陈新甲被下狱论罪后,崇祯亲自草拟了封诏书,像十五年前安抚袁崇焕那样,向孙督师一番安慰嘉奖。 奖励其诛灭叛贼苏京,维系了陕西全局,同时对孙世瑞贺人龙等有功人员叙功,对陆武昭等殉难的京营将官家眷进行抚恤。 当然,对孙传庭提出的增派粮草增援京营等要求,崇祯表示爱莫能助。 京畿周边仓库早已空空如也,今秋漕粮还没运抵北方,要等到今天秋天漕粮凑齐,才可向孙督师充足供应。 在此之前,皇帝希望孙督师可以向从前那样“便宜行事,自行筹划”。 所谓漕粮,只是个借口,是让督师皇帝都说得过去的借口。朱由检不敢直接拒绝,天晓得这个乱臣贼子还会做出怎样的祸事。 崇祯九年孙传庭出任陕西巡抚时,尚能凭借朝廷威严便宜行事,自行募捐,如今三秦残破,朝廷威信一落千丈,百姓缙绅投贼者数不胜数,再要便宜行事,恐怕就那么容易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崇祯先前派往陕西的兵员粮草,已经是沉没成本。明知孙传庭已有不臣之心,还继续增派,崇祯没那么傻。 诏书最后,朱由检还是一如既往,催促孙督师早日出兵,援救开封。 只是相比从前,这次,皇帝在诏书中催战的措辞明显柔和了许多,开始有点对左良玉那味了。 ~~~~~~ 当崇祯皇帝向三边总督孙传庭发出嘉奖诏令时,千里之外的潼关迎恩门大校场上,即将被提升千户的孙千户,在一群家丁的簇拥下,正忙着挨个儿给守军发饷。 孙世瑞全身披甲,外面罩着个大披风,手持长枪,威风凛凛站在点将台上。 孙千户旁边站着他刚从贺人龙那里挖墙脚挖来的赞画唐恩城,以及张二虎等一群贴身护卫。 唐师爷还是身着常服,手摇折扇,一脸的人畜无害。 他徐徐展开一张告示,对着乌泱泱的京营兵宣读: “国家养兵,粮饷不缺!怎知奸贼苏京,勾结流贼,克扣兵粮,以至兵饷拖欠!前日苏京已被枭首示众,今日孙千户奉督师命发放粮饷,各营官兵,各安旧业····如有讹言生事者重究!” 唐恩城文绉绉读完,张二虎领着两个家丁,上前一步,大声喊道: “都有,都有啊,各营总旗百户,让兵士们排好队!挨个领钱!” 张二虎、唐恩城两个在营门口支起四张桌子,指挥孙千户的卫队士兵和心腹百户官,开始给京营兵们发饷。 很快,排在前面的京营兵就领到了饷银。那兵士小心翼翼捧了银子,对着唐恩城连连道谢。 兵士环顾四周,连忙将银子收好,扯着他的同袍兄弟,一脸的难以置信,如同范进中举一般,喃喃自语: “十两啊!十两啊!十两啊!老子去年才发了三两···” 直到后面的人被他挡住路,一拳将他打倒,这位士兵才停止梦呓,爬起来赶紧溜走。 孙世瑞翻身上马,勒紧缰绳,骑马巡视四周。 分到银子的兵士,无不欢欣鼓舞,孙世瑞隐隐听到几个兵士在商议待会儿去哪里逛窑子····· 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明代当兵的地位极其低下,尤其是卫所兵,其实和乞丐没啥区别。宣府、大同等边镇的卫所兵,早就沦落到卖儿鬻女苟延残喘的地步。有明一代,卫所兵带着老婆出去挣外快,在各边镇也不是啥新闻···· 当然,京营兵条件可能稍微好一点,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 孙世瑞很清楚,在这些兵眼中,银子女人才是他们奋斗的一切。什么忠君爱国,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离这些底层士兵太过遥远,是老爷们酒足饭饱后才会想到的话语,而且这些道理一般是说给老百姓去听的。 孙世瑞前世没少见过人性之恶,他知道,没有强大的核心班底,没有稳定的粮饷供应,贸然训练什么铁血强军,只会死得很快。 没有万里挑一的人格魅力和超强毅力自制力,刚刚穿越,上来就要“饿死不掳粮,冻死不拆屋”,屁股还没坐热就会被底下人干掉。 乱世之中,能维持一支大体忠诚自己的骄兵悍将,已是不易。刚一穿越,就妄想训练一支岳家军戚家军标准的强军,那就纯属自欺欺人了。 孙世瑞骑在马上,边走边和兵士打招呼,士兵怀揣着饷银,乐呵呵的和这个年轻将官说笑。 忽然,人群传来高呼: “领孙千户的饷,吃孙千户的饭!听孙千户的令!” “领孙千户的饷,吃孙千户的饭!听孙千户的令!” 乌泱泱的人群鸦雀无声,片刻之后,跟着附和道。 “领孙千户的饷,吃孙千户的饭,听孙千户的令!” 孙世瑞吓得一个哆嗦,差点从马背上摔下。 发饷给六千多人的军队发饷不仅是个体力活,还需要一定口才。 孙世瑞的前世没好好读书,如今只好靠模仿某历史题材影视剧主角那样,用类似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收买人心。 不过看起来,还是挺有用。 ~~~ 指望六千号人全都成为自己的部曲,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这是崇祯皇帝当年招募的京营。 于是,发完饷银后,还需进一步遴选,筛除掉一部分人。 “有家室的,兄弟两个都在军中的,不愿跟着孙督师领饷银打仗的,出列!” 六千多人走出来一大片,估摸着有一千左右。 孙世瑞大手一挥:“马上就要迎战榆林兵,你们这些有家室的,有兄弟的,都带上盘缠,各自回家吧。” 士兵们面面相觑。 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 这些京营兵大部分为河北、北京、天津人。 出潼关回北直隶,要路过河南。 河南这会儿虽不说是赤地千里,可以确定基本没啥吃的。 失去建制的散兵,就这样出潼关,步行上千里,穿越闯贼控制的区域,半路不被流贼杀了也会饿死冻死被豺狼吃掉。 高杰在旁急道:“孙老弟,把人放走了,谁守潼关啊!” 孙世瑞笑道:“你打过猎吗?” 围猎时,一个人临阵退缩,包围圈就会出现一个缺口,猎物便会逃掉,打仗也一样。 如果军队中掺入了很多忠心不足、良莠不齐的士兵来充数,错误的认为通过堆砌士兵数量就能取胜,这样的军队就是外强中干的泥足巨人。 “虽然除掉了苏京和他同党,然而还有兵士和咱不是一条心,有些兵士家眷在京城,留这些人在潼关,和榆林兵打起来,难保不会临阵倒戈,即便不倒戈,他们也不会出死力。 混有杂质的军队,就像沙子堆成的高塔,在进攻的潮水中往往一触即溃。 第四十一章 备战 按照孙世瑞穿越之初就精心设计好的计划,控制潼关后,他将与老爹通力合作,逐步割据称雄。 首先,凭借孙传庭督师的身份,维持陕西大局,协调与朝廷的关系。同时,由孙世瑞亲自操刀,利用催收所得的粮饷,训练一支效忠于孙家的军队,兵力不必太多,三五千人即可。 而后,以这支精兵为核心,整合陕西各路兵马,在西北打造一个类似东汉末年十八路诸侯的军事联盟,后期通过一系列操作,将各路兵马收归己有,消化吸收。 当然,占据陕西只是第一步,重点是入川,控制西南。 考虑到张献忠在四川各种骚操作,孙世瑞完全有机会抓住入川的窗口机会,一旦占据四川重庆,便可逐步蚕食云贵,直到控制整个西南。 历史上,占据西南的孙可望李定国仅凭这数省之地,一度可以和入关后的满清分庭抗礼,打得有来有往。 孙世瑞相信,只要他减少犯错,步步为营,也将成为独立于明顺清之外的第四方势力,傲视群雄。 占据陕西加整个西南,进可攻,退可守,一旦天下有变,便可····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孙世瑞虽然拥有强大的执行力,拥有遇神杀神的决心,然而却低估了老爹对大明朝的忠心,或者说低估了孙传庭“食君之禄为君死”的决心。 就这样,穿越者的计划,还没走出第一步,就面临夭折。 孙传庭要做大明忠臣,而且不是钱谦益那种水太凉的忠臣,此人视死如归,如果时机合适,孙督师会毫不犹豫砍了孙世瑞,大义灭亲。 没有完美的计划,就如同没有完美的人生。 第一步整合陕西兵马,已经完全行不通。 可是,无论是救援开封,与李自成逐鹿中原;还是北上宣、大,突破边墙和满清决一雌雄,都需要一个稳定、完整的陕西。 所以,孙世瑞决定采取备用方案,撇开孙传庭,自己单干。 换句话说,他要联合贺人龙,剿灭或降服陕西其他几路总兵。 再换句话说,攘外必先安内。 在对付李自成多尔衮之前,孙世瑞需要先把自己的后院清理干净。 ~~~~~ 崇祯十五年四月初五日,按照事先商定的守城方略,孙千户和他的一众盟友们各司其职,纷纷忙碌起来。 在城内,由高杰、周国卿、魏大亨统领一千五百京营兵,负责安抚潼关百姓,重点“关照”刚被催收的潼关十七家,确保这些缙绅们在接下的战斗中不会作为内应,帮助榆林兵破城; 乡贤黄五郎、兵备佥事杨王休,都指挥张猷,陕西按察使黄炯,负责组织潼关壮丁,加紧修筑加固工事。 几位潼关本地的卫所官,不久前刚被孙世瑞拉下水,上了贼船。各人都对孙千户可谓恨之入骨。 不过随着相处日久,了解加深,尤其是分了上万两银子后,本地官员们看督师公子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连带着对贺人龙高杰等武夫,也产生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好感。 有明一代,陕西因自然条件恶劣等原因,愿意来此为官的进士极少,陕地官员素质良莠不齐。举人任知县都是正常事情。指望这类人有多少政治操守,未免好笑。除了个别死活不肯合作被孙世瑞干掉,其他人收了银子都很自觉的遵从“孙督师”命令。 潼关虽是个小城,然而壮丁却是不缺的,这里原本就是驿卒、车夫、脚夫的聚集地,南来北往流民众多,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给了现银,立即就招上来五六千人。 虽然只剩一天时间准备,方圆十里的坚壁清野是做不到了,不过这六千多名壮丁凑在一起临阵磨枪,好歹也能将潼关工事加固加强。 将护城壕加宽加深,将陷马坑的数量多挖一倍,准备更多密密麻麻的据马鹿角、铁蒺藜地雷炮。 潼关卫六座城门由贺家军负责镇守。其中贺国贤、高进库、董学礼、高汝利、贺勇各率一千五百人守卫一门,总兵贺人龙亲率三千人镇守怀远门,怀远门是潼关的西门,倘若榆林兵来攻,这里无疑将成为战斗的主战场。 这便是孙世瑞和他的同伴们基本分工。 作为准话事人的孙千户,当然也没有闲着。 他先是将一千多不那么“纯净”的京营兵打发出城,让他们不要参与接下来的潼关之战。 至于那些愿意继续留下来“吃孙千户粮,穿孙千户衣,听孙千户令”的京营兵,孙世瑞已经将这拨人看成了自己的嫡系。 至少这是群经受了考验的嫡系。 嫡系剩余不到五千人。 考虑到贺家军守城兵力不足,孙世瑞大手一挥,从麾下中分出一千五百人交给高杰、周国卿,由他暂时指挥,用以弹压潼关城内可能爆发的叛乱。 孙世瑞很清楚,真要贺家军和榆林兵打起来,这些刚被自己狠狠薅了羊毛的豪绅大户,绝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加倍反扑撕咬大明催收人。 孙世瑞叮嘱他的好友高杰,要高蛮子千万不要被豪绅们表面顺从迷惑,稍微不防备,这些人就可能从背后咬你一口。 高杰对孙世瑞的警告无动于衷,他没什么恐惧的,因为他就是恐惧本身。 剩余的两千多京营兵作为守军的机动力量,在城中休整,战斗打响后随时支援各门。 最后,孙世瑞身边留下的兵马寥寥无几,加上千户大人的卫队,就只剩三十六人。 这些人乃是从各营挑选出来的精锐,除了京营兵,还有几个是从贺家军挑选出来的,还有几个是辽镇夜不收,其中有个姓董的先前早宁远城跟过赵率教。 孙世瑞骑在马上,环顾一众精锐,缓缓道:“等潼关卫城的工事修完,咱们就出城。” 整整一天,孙千户重金征募过来的潼关壮丁像蚂蚁似得在城下修筑各类工事,他们将木材、砖石、地雷炮不停的搬来搬去,放在指定位置敲敲打打。 从黎明时分忙到暮色四合,脚手架上竖起了一根根火把,照亮了卫城的轮廓,壕沟拦马沟据马铁蒺藜纵横交错,铁蒺藜的寒光放射出冰冷的光芒。 周围三里之内,能被利用的树木民房被壮丁们砍伐拆卸掉,搬进了城里,搬不动的被一把火烧掉。 敌人抵达潼关后,想制造攻城器械,就能走更远的路。 在各方努力下,潼关卫武装的像只大号刺猬,在黑夜中静静等待着它的敌人。 守军在城内的哨台、烽火台增添了警戒,贺人龙提议在城外架寨子,用以扩大潼关卫城的防御纵深,这个想法被孙世瑞否决了。 一是因为时间不够劳民伤财,更重要的是,孙世瑞打心眼里不相信榆林总兵会来潼关死磕,毕竟又不是你死我活的局,没必要打得两败俱伤。 不过,孙世瑞每次在大家面前,都把此次事件渲染得无比夸张。 孙世瑞这样说,可能只是想要浑水摸鱼,趁着守城来控制更多的贺家军势力。 孙世瑞率三十六骑,乘着夜色,游弋到潼关以西的二十八里铺,迎战从西边步步逼近的榆林兵哨马。 孙世瑞的征战之旅,就此开始。 第四十二章 能复饮乎 潼关以西,永丰原廿八里铺。 永丰原西临磨沟河,东边挨着裂斜沟,流水经年累月的冲刷下,沟壑纵横、塬高坡陡,只有廿八里铺这片平坦地形。 汹汹而来的榆林兵,选择在此扎营,密密麻麻的营帐坐落在这片土塬上,如一头头蛰伏的巨兽,虎视眈眈,望向东边夜幕下的潼关卫城。 暮色四合,榆林总兵官王定所在的中军大营,此刻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一众榆林将官围坐在大帐中,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聊着些沙场之事,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总兵官王定一个人坐在上首位置,目光冷冷扫视帐内众将,抓起碗啜了一口,原本就紧皱的眉头更是拧成了一股绳。 篝火照耀麾下,众将官一道道粗犷的胡须和刀疤中间,流露出与生俱来的狠劲儿。 反倒是坐在上首位置的王定,在这群骄兵悍将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底下一众榆林将官,也是三五成群自说自话,好像对这个榆林总兵官置若罔闻。 也难怪这群骄兵悍将桀骜不驯。 榆林兵自古悍勇,兵卒是出了名的剽悍,莫说对王定这个从蓟镇调来的上官,便是对杜松、尤世威那样的榆林老将,榆林老兵都会不服。 当然,若上了战场,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明史》:“其忠烈又为天下最”。 康熙帝:“两守孤城,千秋忠勇”。 说的都是榆林和榆林兵。 榆林卫,隶属大明九边重镇之一的延绥镇。 宣德年间,好圣孙朱瞻基执行缩边策略放弃河套后,榆林,便成为大明对抗蒙古各部的最前沿。 有明一代,榆林作为大明防御蒙古主要区域,当地百姓与蒙古的相互争斗、仇杀,从未停止过。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榆林人尚武之风,加之世代以从军为业,百姓“慕义殉忠,志不少挫,其忠烈为天下之最。” 明末能叫得上号的武人,有很多都来自榆林。 杜松、李自成、张献忠、李定国、孙可望、姜镶、王世钦、候世禄、尤世威、贺人龙、虎大威···· “榆林卫天下雄镇,兵最精,将材最多,然其地最瘠,饷又最乏。”(注1) 说得直白一点,明代榆林百姓穷到“以打仗为生”,打仗,成为榆林人必备的生存技能。 原本历史上,崇祯十六年十月,中原大战结束,明军惨败。闯军顺势攻破潼关,孙传庭死于乱军之中。 李自成在攻入陕西之前,便听取了顾君恩的谋划。 先取关中,再取三边,收服陕西精兵,最后出关东征。 “南京势居下流,难济大事,其策失之缓。直取京师,万一不胜,退无所归,其策失之急。不如先定关中,桑梓之邦,百二山河,已得天下之半,建国立业。然后旁掠三边,资其兵力,攻取山西,乃向京师。庶几进有可攻,退有可守,方为全策。”(注2) 十月初十日,闯军抵达西安,次日西安开城投降,接着,李闯大军逼近榆林,榆林总兵王定望风而逃。 留守城内众将士推举王世钦、候世禄、尤世威为主将,领导作战,在城墙之上布置多层弓弩火炮,杀伤闯军数千,前后坚守十余日,闯军攻城数次皆惨败,榆林兵甚至主动出城攻击。 数开城出战,杀贼数千人,妇女小儿皆呌呼击贼。(注2) 直到闯军以火炮压制城头,派炮灰在城下挖掘地道,然后放置火炮密封,反复爆破数次,终于,坚不可摧的榆林城墙被他们炸开。 守城军民与闯军展开激烈巷战,又杀敌数千,最终弹尽粮绝,城遂陷,榆林军民被屠杀将尽。 惟精兵数百逃入外边草地。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时不提。 可以肯定的是,有了孙大帝的穿越,以王世钦、候世禄、尤世威为首的这支榆林精锐,或许会有不同的命运。 ~~~~ “去年陕西丰收,只榆林遭了灾,佃租减了不少······本官平日在延绥府城,也舍不得这样吃羊肉!” 王定眯着眼睛,在烤羊腿上小心剜下一刀,塞到嘴里细细咀嚼。 身边家丁头子附和道:“总兵爷咋还哭穷?你在米脂的买卖,比巡抚王老爷做的都大!” “你个怂球,知道个啥尼!大头还不是让巡抚老爷占着!” 王定啜了口酒,一众榆林将官阴沉着脸,只顾自己吃肉喝酒,没人抬头看他一眼。 这让王总兵颇有些尴尬,放下酒碗,轻咳一声道: “贺疯子的人抢了咱榆林的商铺,还杀了本官一个·····”说到这里,王定停顿了一下,摸了摸鼻子,继续道: “我老舅。” “他娘的!老子也不管什么孙督师,非要找贺疯子算帐不可!” 这时候,底下将官才放下匕首,抬头朝王总兵这边望来。 王定一拍大腿:“传本官将令,让火兵明日辰时造饭,午时前抵达潼关!” “他娘的,自从贺人龙去了潼关,潼关这么乱,老子看他孙传庭管不管!” 账内一片默然,没什么响应。 显然这群武夫对王定他老舅的死,不怎么感兴趣,这群骄兵悍将对出兵潼关多少有些不情愿。 毕竟说到底,这只是王总兵的家事。 而王定,又不是自己人。 话还没说完,帐外一片喧闹。 王定的家丁头子以为是兵士赌钱打架,提刀走到门口,不耐烦道:“怂球,嚷嚷啥,明儿就进潼关城了,还争这三瓜俩···” 嘭! 一声巨响,营门被从外面撞开,家丁头子骂骂咧咧: “谈娘的,打架也不长眼!总兵爷在里头吃饭,老子非···” 大帐内一群武夫纷纷拔刀,望向门口。 众目睽睽之下,孙世瑞一手提刀,一手持盾,身披鸳鸯战袄,出现在大帐门口。 家丁头子提刀就要过去砍人,孙世瑞迎着刀刃侧盾猛地朝他撞去,家丁头子一声惨叫,被撞飞几步远,重重摔在堆满酒罐的案几上。 “他!他不是咱们营的人!” 营门卫兵大叫着从地上爬起,劈刀朝孙世瑞后背砍来,孙世瑞一个侧身扫堂腿,将两人再次放倒。 大帐内顿时一片混乱,王定看得目瞪口呆,慌乱之中,将案几上酒壶朝对方掷去,孙世瑞举刀劈砍,酒壶立即被劈成两半! 孙世瑞提着腰刀,红着眼睛,径直朝王定走去。 一群榆林悍将见状,纷纷拔刀,将孙世瑞围在了中心。 “你,你是····” 王定酒醒一半,结结巴巴。 孙世瑞扔掉盾牌,丢下腰刀,扯下抢来的鸳鸯袄,怒目而视。他头发竖起,眼角快要裂开。这幅形象,完全就是岳飞所说的怒发冲冠! 王定握着佩刀:“你,你他娘的是干什么的?” 却听孙世瑞爆喝一声:“你们所有人不想死的,就立即放下兵刃!” 众将听了这话,顿时恼怒,挥刀便要将这不速之客当场砍死。 孙世瑞怒视众人,不顾周围锋利的兵刃,怒道:“本官受督师之命,来榆林卫传令,你们要谋反不成!谁敢杀我!” 听到说谋反两个字,榆林悍将们身形稍稍一滞,刻入骨髓的忠诚,让他们对谋反这个词语格外敏感。 孙世瑞红着眼睛,提高了声调:“谁敢杀我!” 这时,终于有个将官惊叫起来:“他,他好像是孙督师的公子!” 听到孙督师三个字,王定立即打了个哆嗦。 崇祯九年,孙传庭初到陕西,当时还是游击将军的王定,因为在追击李自成的战斗怯战,差点被孙巡抚砍头祭旗。 “伱,你真是督师之子····孙百户?” 孙世瑞扫视众将,拿出他前世催收时的狠劲儿。 “本官现是千户官职,刚刚升任,兵部的任命就在路上。” 不等对面反应过来,孙世瑞破口大骂道:“拿了你们几个夜不收,得了夜号,便混入中军大营,一路竟没几个人盘问!” 他死死盯着王定的闪烁不定的眼睛。 “王总兵,今夜若是闯贼偷营,你的人头,怕是已经不在了!” 王定连忙摸了摸脖子,确认还在后,安慰众将放下兵刃。 一众悍将哪里肯听! 除了那个认出是孙公子的将官,其他人都将刀口指向孙世瑞,忿忿望向此人,只待孙世瑞有任何轻举妄动,便当场将其乱刀分尸。 王定低声道:“不想孙公子···孙千户如此骁勇,怪不得派出的几个夜不收都没回信。也是本官大意,没提防这个。” 此次出兵潼关,所带夜不收皆为王定的家丁,今日值夜的也都是王总兵的人。 一群榆林将官哼笑两声,看得出对这个上官很是不屑。 王定使了个眼色,家丁头子端了碗酒,隔着密密麻麻的兵刃,递了进去。 “多谢!” 孙世瑞拱手答谢,端起酒碗,站在原地一饮而尽。 王定一团和气道:“孙千户深夜到此,必有要事····想必是饿了,赏条羊腿。” 家丁头子四处找寻,哪里还能找到,早被吃完了。 孙世瑞见地上有条还未烧烤的生羊腿,也不拔毛,便把盾牌扣在地上,把羊腿放在盾上,拔出刀来,旁若无人切着吃。 一群悍将看得目瞪口呆,众将皆出生榆林,自幼和北虏打交道,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可是再凶残的蒙古鞑子,也没像这样生吃羊肉! 王定看得咽了咽唾沫: “孙千户!还喝酒吗?” 第四十三章 威震榆林 孙世瑞心里很清楚,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 一次做樊哙的机会。 做不了樊哙,就死得快。 固守潼关当然没什么风险,完全可以继续苟延残喘。 不过,两家一交兵,见了血,就不死不休。 孙世瑞对这些武夫没有任何同情之心。 只是真打起来,想再整合各部势力,那就几乎不可能了。 所谓富贵险中求,想立足陕西,想获得与明清顺三方鼎立的机会,就得以身犯险,就得和军头们打成一片。 贺家军要收服,榆林兵,更要收服! 明末清初之际,高杰能活,李成栋能活,吴三桂能活,而熊廷弼孙传庭就必须死。 为何?只因权力来源不足。 权力的来源,从来都是从下而上,靠的是底层的拥护支持,而非一纸诏令,何况现在这诏令还不怎么通行。 士气,就是不停打胜仗,就是一个接一个的胜利。 所以,孙世瑞的前世,经济萧条,债务高涨,赋税收到了七十年后,可是它们却从“胜利走向胜利”,“小赢中赢大赢赢麻了”。 一旦不赢,士气就低落,人心就涣散,队伍就不好带了。 这也是他左良玉能败十次八次,而孙传庭只能败一次的道理。 左良玉可以带着大头兵烧杀抢掠,孙传庭呢?最后开始抢劫河南,可惜,晚了。 多说一句,若不是左良玉后来在“清君侧”途中病逝,进入大清后,这位兄弟的“功绩”,很可能会超越吴三桂、尚可喜,高低得封他一个楚王。 ~~~~~ 孙世瑞单骑入敌营前,带着张二虎在潼关招摇过市,在上万守军面前造足了势。 为的就是让小兵们都看到,孙千户不仅有个好爹,而且还很能打。 这千户他靠得住,打仗时候,他真上。 跟着这样的将官混,不愁没有军功。 可以想象,当孙世瑞带着属于潼关的和平,安然返回时,将造成怎样的轰动! 以上操作,参考的是装叉大师赵匡胤(注1)。 当年赵大每每征战,都喜欢穿着装饰华丽的铠甲,副将提醒他说,老赵你要低调,小小对方弓箭手集火。 赵匡胤表示:老子就是要让敌人看见我! 主打的就是一个装叉。 想到这里,孙世瑞环顾四周,此时眼前仿佛浮现出黄袍加身的画面。 他故作豪迈之状:“我在潼关身中数十箭,差点被叛贼砍死,死都不怕,一碗酒有什么可推辞的?” 说罢,接过酒碗,咕嘟嘟一饮而尽。 “好!” 一位榆林将官将刀插回刀鞘,大声称赞。 孙千户生擒夜不收,一人单独闯营,身手胆略不同凡响。 加之容貌雄伟,喝酒吃肉尽显豪迈,大家看他的眼神,明显和善了许多。 武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行伍中讲尊卑有序,这个尊卑靠的不仅是官衔,更多的是看个人实力。 孙世瑞的身手,刚才他们都看见了,一个照面便把人打飞出去,根本不是什么纨绔子弟。 最重要的,这人还是孙传庭的长子! 众将纷纷放下兵刃,各自回到自己座位,只是神色不善,一齐望向孙千户。 孙世瑞旁若无人,继续慷慨陈词: “京营监军苏京,有着虎狼一样的心肠,造反惟恐晚一天,杀人唯恐杀得少。他竟然勾结流贼李自成,要屠戮潼关,洗劫陕西,潼关军民群情激奋,争先要杀了这狗贼!” 孙千户话刚落音,大帐之内顿时一片哗然。 将官们瞠目结舌。 在这些以打仗为生的军头们看来,文官造反简直是不可能发生事情,更何况是皇帝派来的监军。 以他们的认知,监军勾结流贼,这事放在大明朝,不说是后无来者也绝对是前无古人,简直骇人听闻。 一个脖子很粗,皮肤暗红的武将吼道: “监军怎会造反!老子没听过!” 其他武将纷纷望来。 孙世瑞迎着一屋子武将质疑目光,不卑不亢道: “诸位皆是家父旧部!当年你们跟着我爹,浴血拼杀,所向披靡!在子午逮住高迎祥,在南原打得李自成只剩一十八骑,你们今天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 孙世瑞说到这里,假装不经意抬头瞟了眼王定,这位从蓟镇刚调过来的总兵,据说是花钱买的官位,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军功。 “有一个算一个,都为大明朝立过赫赫战功!我孙世瑞虽只杀了十几个流贼,算不得什么,却最敬重武人!尤其是立下战功的武人!” 孙世瑞这几句,句句都说到众人心窝子里,寥寥数语,一下子就拉近了和这群悍将的距离。 众将纷纷点头,脸上洋溢着得意之色,看得出很是受用。 孙世瑞趁热打铁道: “不瞒各位兄弟,苏贼已被秘密枭首!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呈递皇帝御览!!” 说罢,他当着众人的面,从怀中掏出份公文,徐徐展开,指着落款处盖着的三边总督条印,大声道: “有督师公文在此,请过目!” 将官中一个识字的千总,接过一看,慌不迭叫道:“乖乖啊,真是督师行署发出的公文!” “写的啥!” “是孙督师笔迹!说苏京勾结李自成,欺君叛国,有十,十三当斩之罪!” 众武夫刚才听孙千户说得有板有眼,此刻又亲眼目睹这份行署公文,各人对孙世瑞的态度完全改变。 再看向孙千户的眼神,渐渐有了武将面见文臣时才有的敬畏。 “没想到他一个监军,也能造反?” “往常都是武将兵变,头一回听说文官勾结流贼,这他娘的啥世道!” “若不是孙督师,李贼便要杀进来了!” “杀进来又如何!老子正想和他过过招!” 一众悍将低声议论,孙世瑞抬头瞟了眼王总兵。 王定脸上青一片白一片,看得出他很恼怒。旁边那个被孙世瑞偷袭的家丁头子,恶狠狠望向自己。 孙世瑞不卑不亢道:“王总兵,刚才末将已将事情说得清楚。督师有令,你家被毁的店铺,皆为叛贼所为,他老人家已募集潼关士绅,给王总兵赔付三···” 孙世瑞口中万字还没说完,王总兵旁边那个家丁头子忽然暴起: “怂求!瞎咧咧啥尼!上万兵马来潼关讨说法,这就让回去?!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耍猴呢!” 一屋子武将都不说话,怔怔望着孙千户,都在期待什么事情发生。 孙世瑞原以为自掏腰包三万两,给榆林兵一个台阶下,这样以来两边面子里子都有了。 看来王总兵还不乐意。 若不给给这家丁头子一点厉害看看,以后榆林兵恐怕不会服自己。 孙世瑞放下酒碗,一团和气对那家丁头子道: “贵姓?” “免贵,姓丁,单名一个田,辽东铁岭的。” 王定对他微微点头。 丁田上前一步,怒视孙世瑞:“这是在榆林兵营,老子只认王总兵!潼关的人,杀了王总兵他爹,不是钱的事!” 孙世瑞笑了笑:“你想怎样?” “总兵爷刚才说,明日去潼关,找督师讨个说法!” 孙世瑞继续笑道:“不是钱的事儿?” “不是,一命抵命,要么让咱们进城!” 孙世瑞环顾四周,见众将都看着自己。 “我若不让呢?” 丁田活动活动脖子,颈骨噼里啪啦作响: “那就要看孙千户,有没有这本事。” “刚才让你先手,不算。” 孙世瑞收敛起笑容,指了指门口拜访的一张太师椅。 第四十四章 黄泉相见 “三招之内,你得坐那儿。” 丁田蹬地而起,左手拨开孙世瑞凌厉的勾拳,右手藏把短倭刀,直刺向孙世瑞咽喉。 孙世瑞轻轻一抬手,勾拳变掌,向丁田下巴一顶,不等丁田反应过来,掌击顺势变成了肘顶。 这也是八极拳的杀招,名曰螳螂顶,一顶下去,脖子怕是要直接断掉。丁田连忙收刀,双拳堪堪护住脖颈,被撞得连连后退。 “这是一招。” 不等丁田站稳,孙世瑞又紧贴上前,侧肘借着全身力气,如山撞向对手要害。 “坐!” 丁田只觉眼前一黑,身体立即飞了出去,披戴铠甲的身躯像炮弹似得撞向营门口的太师椅。 轰! 众将惊叫一声。 太师椅承受不住撞击,四分五裂,大股大股的血水顺着崩裂的椅子,流淌下来。 一屋子悍将呆呆望着“坐”在太师椅上的丁田,这些杀人如麻的军头们,被眼前这幅景象震撼,半天说不出话来。 坐在上首位置的王定,脸色刷的就白了。 “你···你·” 他举起颤巍巍的手指,指向孙世瑞,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对方抢先: “军中无戏言!刚才说了,既分高下,也见生死。丁军门,你不会要反悔吧。” 孙世瑞走到崩塌的太师椅前,微微笑着,俯视瘫坐在一堆碎木头上的家丁头子。 丁田一动不动,目光变得灰暗,口鼻没了呼吸。 孙世瑞猛地转头,狼顾鹰视,死死盯着孤零零的榆林总兵。 “王总兵,这位兄弟死得壮烈,督师自会给他家人重金抚恤。李自成早晚打过来,听闻榆林兵与那闯贼不共戴天,末将以为,不如少生事端,以和为贵。” 崇祯十三年,李自成死灰复燃,迅速在河南形成燎原之势,连战连败的崇祯几乎束手无策,不知是听了哪个风水先生的话,传密旨给陕西总督汪乔年,要他毁掉李闯祖坟,断其“龙脉”,泄其“王气”。 汪乔年将这一神圣使命下达给米脂县令边大绶。不久后,在当地榆林军头的协助下,边大绶终于找到李自成了他爹李守忠的墓穴。 “顶生榆树一株,枝叶诡异,用斧砍之,树断墓开,中盘白蛇一条,长尺有二寸”。 于是将周围树木“悉行砍伐,断其山脉”。 边大绶在塘报里报告:“逆墓已破,王气已泄,贼势当自破矣!”汪乔年满意的答复:“他日功成,定当首叙以酬”。 后来汪总督在襄城战败被擒,李自成下令,“割其舌,磔杀之”。 当年挖李自成祖坟这事儿,榆林兵也有参与。更重要的是,自李闯起兵以来,没少和榆林兵冲突,两边算是血仇。 孙世瑞这话表面上说给王定听,其实更多的是告诉各位榆林悍将: 认清形势,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得罪督师,将来肯定没好果子吃。 王定望向四周,一众悍将却都低着头不说话。 王定在军中威望不足,后来李自成攻入陕北,他借口去河套搬救兵,抛下榆林军民,第一个逃之夭夭。 孙世瑞见没人帮王定说话,往前一步道: “潼关叛乱,本是潼关卫分内之事!” 一众榆林将官都不说话,纷纷朝孙千户看来。 “王总兵身为榆林总兵,当固守榆林,提防北虏,未得督师调遣,为何擅自出兵!” 孙世瑞突然发难,王定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提前给麾下将士说明实情,就带着这么多人,兵临潼关,威胁上官,王总兵,这合乎大明朝的规矩吗!” 孙世瑞一副正义凛然之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他自己的中军大帐。 “莫非,王总兵也要步那苏京的后尘!” 王定不停给自己家丁使眼色,让众人上前拿下孙世瑞。 孙世瑞硬着头皮,死死盯着对面五六个家丁,强忍住要立即逃走的冲动,露出一副大义凛然之态。 “怎么?王总兵想杀我?杀我容易,只是督师统帅三万京营,汇通贺总兵两万兵马,正在潼关恭候!杀了我,你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家丁们刚才亲眼目睹丁田惨死,再看屋内一众将官们的态度,摆明了都不想掺和这事儿,家丁虽有五六人,却没人敢上前送死。 王定满脸堆笑:“孙千户何出此言!本官救急之心,听闻潼关出了祸事!担忧督师安危!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他贺人龙造反,榆林兵也能帮督师平乱····” 孙世瑞也不给他辩驳机会,挥手打断:“王总兵不必解释!” “王总兵听闻亲眷被叛贼所杀,情急之下,兴师动众来潼关讨个说法,也是人之常情。” 孙世瑞话锋一转,从腰中掏出个牌子,在王定面前晃了晃。 “只是督师令牌在此,令王总兵固守榆林,防备北虏乘火打劫。如今你却领兵进犯潼关。往轻了说,是心系上官安危,驰援潼关;往重了说,是窃用国家公器,以为私用,不听调度,擅自戍区!”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所有人已听出腾腾杀气。 孙传庭治军,向以严酷着称。 当年孙传庭初到陕西,整顿军田,一口气砍了十多个占用军田、侵吞种子牛具的百户总旗。 这次若借着上边那几个罪名,请出尚方宝剑,斩杀王定,估计也没人敢说什么。 说到底,王定不是地头蛇,更算不得过江龙,他这样混军功的老油条,在榆林没什么根基,连个过江虫都算不上。 一众榆林将官见事态严重,又知自己理亏,谁还敢给王总兵说话,都黑着脸低头不说话。 王定连忙离开屁股底下那张虎皮座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孙世瑞身前,将孙千户拉到一旁,低声道: “孙千户,本官在延绥听说潼关有变,以为贺疯子造反了,皇帝前段时日不是要杀他吗?所以我这才马不停蹄赶过来,还望孙千户好好给督师解释····” 孙世瑞前世收账的时候,最擅长就是狐假虎威的套路。 什么影响正新啊、郑审啊、结婚啊(甚至会影响死后火化)。 恐吓客户算是职业催收人必备素质之一。 所以,拿着老爹这张虎皮扯大旗,恐吓榆林兵将。这对孙世瑞来说可谓驾轻就熟。 一番操作行云流水,唬得榆林将官一愣一愣的。 眼见得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孙世瑞决定见好就收,反客为主道: “王总兵初到陕西,陕西军民不甚熟悉。不过王总兵的为人,末将与督师却是知道的,当年你在蓟镇平定白莲教叛乱,立了功····” 王定呆了片刻,旋即露出一副谦恭之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平定过白莲教。 “王总兵与诸位军门拳拳报国之心,督师是晓得的。”孙世瑞环顾四周,俨然已是上位者姿态。 “刚才末将说了,王总兵在潼关的损失,督师自会抚恤补偿。” 孙世瑞将目光投向一众榆林悍将,杀气腾腾的表情顿时消失不见,变成了和蔼可亲。 “诸位军门不远百里,星夜兼程赶来护卫,在潼关协助家父平定苏贼,使得苏京阴谋,未能得逞,拯救三秦百姓免于流贼屠戮,这份军功,督师自会如实上奏。” 众将全都张大了嘴巴,愣愣的望着眼前这个给自己带来军功的孙千户。 人在军营坐,军功天上来! 他娘的现在离潼关还有三四十里,路上一根流贼毛都没见着,就得了泼天军功,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众人望向给这个自己带来军功的孙世瑞,纷纷举起酒碗,看样子已经把孙千户当成了自己人,争着要向孙世瑞敬酒。 孙世瑞不及喝酒,接着道:“末将这次来,主要还是来犒赏各位军门,朝廷给的赏赐要过几日才下来,督师听闻榆林卫欠饷半月,提前备下三万两军饷,犒赏各位官兵·····” 不等孙世瑞说完,一众榆林悍将涌上前来,纷纷举着酒碗,大声道: “往年跟着孙督师杀流贼,粮饷从没拖欠过!” “老子就服孙督师,跟着孙督师打仗,杀得李自成片甲不留!” “他娘的,要不是孙督师被关诏狱,他李自成哪能起来!” “孙千户,来,干!” ~~~~~~ 潼关,督师行署。 三进的院落内,三边总督孙传庭坐在天井下面,抬头望着头顶上的方块天空,太师椅后面站着两个孙府家丁。 院门左右各立着三个虎背熊腰的卫兵,六个人如六座黑塔,腰背挺直的杵在大门口,一动不动。 行署衙门一墙之隔的巷子里,一队家丁手持长枪,以衙门为中心,来来回回不停游弋。距离衙门不远的魁星楼上,几个手持大弓的弓手站在窗前,密切监视这边的风吹草动。 孙世瑞为了他爹能“安全”待在行署衙门,可谓煞费苦心,从军营抽调了百十人密切“保护”,卫兵们轮回换班,不敢有一丝松懈。 每日辰时午时酉时,会有专人送来饭食。 每隔两日,忤逆子会派人给督师带来换洗衣服。 孙传庭被软禁在这里,已经有半月时间了,走到哪里身后都会有家丁跟着。 孙千户反复叮嘱,他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会亲手剐了这些卫兵。 以孙世瑞的做派,这话显然不是危言耸听。 最开始几天,孙传庭试图撞墙殉国,几次都被家丁拦下,没有成功。 接着督师又开始绝食,连续三天水米不进,家丁无奈,只得用竹筒把饭给他灌进去。 这样折腾了几日,孙传庭终于不再折腾,他放弃了抵抗,每日在院子里读书喝茶,如同一个提前致仕的老人。 自从那日怒吼孙世瑞,对儿子放出“不及黄泉,不相见也”的狠话后,那忤逆子再没有来过。 孙传庭从看守家丁口中探知,孙世瑞这几天没在潼关,好像在做什么大事。 “那忤逆子现在何处!” “督师恕罪,千户大人说了,不能给您老人家说他的事,说了,要割我们舌头!” 孙传庭问了几次,家丁闭口不答,他也不再去问。 孙世瑞单骑入敌营的当天,黄昏时分,唐恩城摇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折扇,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站在了行署衙门门口。 第四十五章 约法四章 唐恩城收起折扇,笑吟吟的踏入院门,门口护卫竟没有阻拦,唐师爷经过时,家丁纷纷向他行礼。 “你们这些挨千刀的!督师当年杀得李自成只剩一十八骑……他老人家在南原负伤,腿上中了箭,不能受寒!你们让他老人家在院子里吹冷风!” “若督师有个好歹,孙千户要你们狗命!” 唐恩城还没走进院子,便劈头盖脸一阵叱骂,骂的是鸡飞狗跳,不知道的还以为院子里坐着吹风的是他亲爹。 一口气骂了好久,好不容易停下来喘了口气,唐恩城一个箭步来到孙传庭身前,躬身行礼,毕恭毕敬道: “下官,陇西布衣,京营赞画,潼关卫生员唐恩城,拜见孙督师!” 孙传庭半躺在太师椅里,旁边案几上摆着茶壶和一本《孟子集注》,他背对着唐恩城,头也不抬。 唐恩城小心翼翼又说了一遍。 孙督师拿起书卷,回了一句: “若是来做忤逆子说客,大可不必!老夫还要读孟子,养浩然之气。” 唐恩城尴尬一笑,挥退家丁,凑上前道: “督师莫误会,下官此来,非为游说。” 孙传庭翻开书卷,对着泛黄的纸,逐字逐句诵读: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舍生而取义者。” 唐恩城环顾四周,俯身低声道: “下官,是来救督师出去的。” 孙传庭听了这话,诵读结束,合上孟子集注,抬头望向唐恩城,锐利的眼神要把唐师爷杀死。 唐恩城声音变小许多:“下官,是来救···” “如何救?” 这时院墙外面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巡游兵士铠甲撞击兵刃,发出脆响。 叮当,叮叮当当。 唐恩城尴尬笑道:“不是督师想象的那样。” 两人都沉默了。 孙传庭道:“老夫记得,京营之中,好像没你这号赞画。” 唐恩城不作掩饰:“确实没有。” “督师耳聪目明,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这话分明是故意揶揄,大明官场,谁人不知当初孙传庭是因为装聋被皇帝投入了诏狱。 “你是谁?” 唐恩城知道这玩笑开得有点过火,连忙笑道: “在下,潼关生员唐恩城,字世民,初为米脂县丞,后为华阴典吏,再为贺总兵赞画,近日刚投入孙千户帐下,做了孙千户的赞画。” 孙传庭脸色一沉:“哼,那忤逆子也给自己请赞画了!可笑!” “既是那忤逆子的赞画,你走吧,老夫与他,无话可说!” 唐恩城抚须笑道:“此来,真为救督师出去,摆脱这樊笼!只是····” “只是什么?” 孙传庭满腹狐疑,猜测此人多半是个江湖骗子。 想到这里,孙督师拍案而起: “那忤逆子狗急跳墙,找些旁门左道,以为能剑走偏锋,劝说老夫,哼!痴心妄想!老夫···” “正德以来,文职二万四百余员,吏五万五千余。”(注1) 孙传庭还没说完,便被唐恩城打断。 “华阴一县,职官仅五人,而吏共三十八名。”(注2) “祖制,六房吏典,须将各房承管应有事务,逐一分豁,依式攒造文册,从实开报,如有隐漏不实,及故不依式,繁文紊乱,迁延不报者,从重论。(注3)” 孙传庭大致猜出这人在华阴做典吏,因为疏忽,被革了职,沦落为军中赞画。 唐恩城继续道:“在下出身寒微,止于秀才,不似督师这般天生神童,十三岁考中秀才,弱冠之年中举,三十便高中进士做了知县。” 孙传庭冷冷道:“你若只看这一层,便浅了。” “督师出身豪右,眼界自然比我高得多。” “天启五年,陕北大旱,父弃其子,夫鬻其妻,百姓掘草根以自食,采白石以充饥,下官时任米脂县丞。” 天启六年,县丞唐恩城与御史马懋才联名上疏陈情:“一年无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迨年终而树皮又尽矣,则又掘山中石块而食……民有不甘于食石而死者,始相聚为盗。” “户部截留天启五年地亩辽饷三十万两,拨库银十万两补发;又截留杂项八万余两,用这么多银子赈济。” “不想,最后庆阳府只得八百两,米脂县堪堪才一百二十两,数额之少无以言救。我遂上疏弹劾州官贪墨。几位大员安然无恙,我和马御史,反而以“攻讦同僚、煽动民变”罪名,被罢去官职。” 孙传庭隐居山西时,听闻过陕北灾情,没想到,今日还能在此遇上当年米脂救灾的县丞。 唐恩城长叹一声:“从那之后,眼见得流贼蜂起,李自成杀了县令,我也是心灰意冷。” “自崇祯元年,游历各方,北边走过辽东,京畿,南边到了苏杭江浙,到的州县多了,所见皆为惨剧····最后投靠贺总兵,做了赞画,贺人龙杀良冒功,我也跟着这群武人浑浑噩噩,直到孙督师带着孙千户来潼关。” 孙传庭对这样的胥吏,谈不上什么共情,微微点头道: “本官年过五旬,为官二十余载,见过的官吏不计其数,似你这般仕途多蹇的,还是头一个。” “所以,唐师爷今日来,是要和本官聊伱这些年宦海浮沉?” 唐恩城笑道:“那倒不是。” “在下先前便说了,今日来,是为救督师出去。” “救我出去?” 孙传庭听唐恩城讲了些陕西灾变的旧闻,此刻对这个言行怪异的赞画,已然没了先前的那种抵触情绪。 “请说。” 唐恩城收起折扇,终于进入正题。 “孙家世代为官,先祖有功于洪武皇帝,督师您志在剿灭流贼,既是效法先祖,又为报效圣恩。” 孙传庭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然刚出诏狱,又被幽禁于此,为武夫所困,只能坐视中原沦丧,大明败亡,所谓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悲哉!悲哉!” “你想说什么?” 孙传庭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眼前这个言行怪异的赞画,陷入了沉思。 唐恩城看了眼放着的孟子集注,抚须笑道: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 这是宋末大臣文天祥的诗句。 “督师可识一人?” 孙传庭道:“文丞相?” 唐恩城摇头道:“不是他,是效法他的那位,可算是本朝名士。” 孙传庭想了片刻,忽然想起那日出诏狱的情形。 “你是说,史尚书?” 史可法这会儿正在南京六部做兵部尚书。 “正是。” 史可法,因祖上对朝廷的功勋得以世袭锦衣百户,称北京锦衣卫籍。传说他的母亲梦见文天祥来到屋里而受孕怀胎。 故名史可法。 史可法的一生,潜移默化,都在效法和他一样结局的文天祥,甚至后来周围同僚也将他与文天祥相提并论。 后来清军南下,城高池深的扬州城,半日便被攻破。作为督师的史可法竟一无所措,城破之前,将指挥权交给幕僚,自己从容不迫写了四封遗书,然后一死谢君王。虽然很窝囊,也算终于继承了文天祥的衣钵。 只是苦了扬州百姓。 可见偶像包袱真能害死人。 明代文人对圣贤托梦,有着近乎病态的偏好。所以才会有什么冯梦龙啊李梦阳啊之类的名字。 “史尚书的座师,督师可知是谁?” 孙传庭一脸敬意:“乃是左光斗,谁人不知。” 天启年间,左御史被魏忠贤关进诏狱,史可法买通狱卒混了进去。 见恩师席地倚墙而坐,面额焦烂不可辨,筋骨尽脱,史公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督师可知,当年左御史临死前给他这个学生说了什么?” 孙传庭摇头。 左光斗临时之际,对他的学生史可法怒道:庸奴,此何地也?而汝来前!国家之事,糜烂至此。老夫已矣,汝复轻身而昧大义,天下事谁可支拄者!(注4) “督师,试想若史公当年意气用事,随他座师一起赴死,东林六君子,便成了东林七君子!虽可称壮哉,然于国事何益!” 孙传庭默然。 唐恩城停了一会儿,待酝酿好了情绪,扯住孙传庭衣袖,声泪俱下: “督师,当此内外交困国家沦丧,当为大明计,为皇上计,保全性命,才是要紧!只有保全性命,以后才能与这群武夫周旋,才能效法东林六君子,成就文天祥一样的大业啊!” 孙传庭虽敬重文天祥和左光斗的为人,但骨子里,他和这两个殉道者不同,不到绝路,不会为了死而死。 “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本督不敢轻言生死,只求尽心尽力,是不可为,也要做下去。” 唐恩城小声道:“督师若想大义灭亲,下官可愿效犬马之劳。” “大义灭亲?” “便是杀了···”唐恩城用手在脖子上一抹,做出个杀头姿势。 两人互看一眼,都知道唐师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唐恩城收敛笑容,恶狠狠道: “实不相瞒,贺人龙早想杀我,下官这些年在陕西,见他杀良冒功为非作歹,此贼做派,与当年辽镇的李成梁不相上下!” 孙传庭望着这个其貌不扬的老秀才,沉吟不决。 “你今日来和本官说这些,到底为何?” “为名?为利?还是为了官位?” 孙传庭为官二十载,阅人无数,见多了这样的刀笔小吏,胥吏为了些蝇头小利,敢做滔天的大罪。 当年孙传庭初入陕西,巡视军营,遇一粮吏,竟用沙土代替大军粮米,侵吞军粮妄图鱼目混珠,孙巡抚一怒之下,将其砍死。 吏与官之间区别很大。 胥吏,出身低微,品行不一,仕途一眼便可看得到头,没什么奔头,且也没有俸禄,所以对利看得更重。 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蝇子见血。公人,说的便是衙门里的小吏。 而官,十年寒窗,甚至更久,读的是圣贤书,上有座师,下有弟子,中间还有同年同僚,无论吃相怎么难看,多少会在乎些浮名。加之多为异地任官,凡是不敢太过出格。 唐恩城昂起头,正义凛然:“唐某所为,非为求名,亦不为利,更不为那一官半职。” “哦?那是?” 孙传庭愕然。 “只为世道人心!只为一个公字!只为我大明江山社稷,只为报效吾皇!不忍见督师这般白白死去。” 孙传庭愣了一下。 “难得你一介小吏,还有如此……” “当然,若事成之后,督师能在奏疏上提下官一句赞画之功,必感激不尽,陕西死去的灾民,也可瞑目了。” 孙传庭呵呵一笑。 唐恩城提出这个要求,孙传庭反倒是放了心。 怕就怕这人像海瑞那样,无欲无求。 大明朝,只有一个海刚锋。 孙传庭很清楚,若是继续这样耗下去,即便孙世瑞不杀自己,时间久了,贺人龙知道自己与皇帝合谋斩将,必定会对自己下手。 孙传庭不怕死,只是这样担着乱臣贼子的恶名去死,留下骂名,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正所谓君辱臣死,流贼尚未剿灭,圣上对自己这般“厚恩”,他又怎能弃国家于不顾,一死了之呢。 文天祥固然可敬,然而孙传庭却更欣赏史可法这样的人物(甲申国难以前的史可法)。 活下来,和这群武夫周旋下去。 孙传庭相信若有这唐师爷的襄助,暂且稳住这帮潼关武人,只能能找准机会,便可诛杀这群乱臣贼子。 至于他那忤逆子,等孙世瑞死后,将其剔除族谱,也算是不辱没祖上。 孙传庭思来想去,知道眼下也只有这样才可能力挽狂澜,挽救摇摇欲坠的大明。 这些胥吏德行便是如此,只要给的好处足够,便是犯下天大的干系,他们也敢铤而走险。 “唐先生此言,令老夫茅塞顿开。有唐先生襄助,大事可成。” “只是,若要本官继续做督师,须让他们答应四件事,约法四章,缺一不可!否则,老夫宁死不与贼人同流合污!” 唐恩城手指颤抖,强压住兴奋:“敢问督师,哪四件?” 孙传庭一字一句道: “一,以后潼关卫对朝廷听宣任调,不得违逆皇命; 唐恩城点头道:“这是自然。” 二,不得再滥杀百姓;” 唐恩城点头道:“要得,要得,督师请继续讲。” “三、贺人龙调拨部分兵马于孙世瑞,调入京营,以示牵制;” 唐恩城愣在当场,没想到孙传庭会提出这样要求。 他点头道:“这个不难,下官亲自与贺总兵谈。” “四,大军及早救援开封!” 唐恩城咬咬牙,满口答应:“不妨,约法四章,都可做到!” 孙传庭又面露为难之色。 唐恩城以为他要反悔,却听督师低声道: “只是,老夫曾当他面说过,以后不及黄泉,不相见也!军中无戏言!” 唐恩城抚须大笑:“哈哈哈!这有何难!” “潼关沟壑遍布,随处找处地方挖条隧道,只要有泉水,你们父子俩相见即可!” 后人有歌谣为证: 在督师的花园里面 挖呀挖呀挖 用锋利的十字镐继续挖 在幽暗潮湿的隧道里面挖呀挖呀挖 挖到泉水流出哗啦啦啦 督师和千户从此有了他的家 父慈子孝天下太平啦 ~~~~~~~~ “督师与孙千户在隧道中相见,难道不是您说得黄泉相见吗? “谁敢说三道四!下官就砍了他脑袋!” 孙传庭抚掌笑道:“是个法子,本官把郑庄公掘地及泉的故事忘了(注5)。” 唐恩城跟着督师笑了会儿,回头望向还在门口侍立的家丁,跑过去大声命令道: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挖隧道!让督师和孙千户黄泉下相见!去后花园挖呀挖呀挖!一直挖到出泉水为止!” ~~~~~ 崇祯十五年四月初八日,千户孙世瑞在总督行署衙门后花园地道中,见到了他阔别多日的父亲,三边总督孙传庭。 幽暗潮湿的隧道中,张二虎在前面举着火把,火光照亮了隧道四面墙壁不断下渗的泉水。 孙世瑞赤·裸上身,背着几根荆条,扑通跪在他爹面前。 “爹,这些天让您受苦了!潼关逆贼发动叛乱,让您受惊生病,都是孩儿不孝,没有及时发现,要打要骂,任由您处罚!” 孙世瑞泪如泉涌,不等孙传庭说话,便拔出明晃晃的匕首,掀开裙甲要割自己大腿上的肉。 张二虎等人急忙上前阻止,孙世瑞猛地推开众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父亲身体有恙,做儿子的却在外面打仗,这是不孝啊,听说割自己的肉可以治疗亲人的疾病,请割我的肉给您治病吧!” 孙传庭一把夺过匕首,环顾四周,见地道四周站满了披甲的家丁,只得又将匕首扔掉,颤巍巍道: “前些时日,为父时常困惑,大概是听信了苏京等贼的谣言,误会你了。今后,军中事务,你要多分担啊!(注6)” 说罢,父子两人抱头痛哭。 周围一众家丁被这父慈子孝的感人一幕打动,也跟着揉起了眼睛。 第四十六章 潼关阅兵 孙世瑞扶着他爹,在唐恩城等人的陪同下,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漆黑潮湿的黄泉隧道。 直到返回行署衙门后院,重见天日。 一路上,孙督师紧紧攥住孙千户手臂,眼角余光不停在地上寻找什么。 孙世瑞知道他爹在找什么,不过也没在意,用只有孝子才有的语气道: “爹,这些天你受罪了,孩儿今晚在魁星楼设宴,贺人龙黄五郎他们都来,还有····” 孙传庭猛地松开攥住儿子的手: “不必了,为父政事荒芜,想必案头公文已堆积成山,都需为父去处置。” 张二虎忍不住插话道:“老爷,前些时日您积劳成疾,西安府、延安府、华阴县等地送来的公文案牍,公子已帮您处理了。” 唐恩城继续补刀:“还有兵部发来的催战疏文,公子也替督师回奏了。” 孙传庭呆了片刻,用力拍拍孙世瑞肩膀,咬牙切齿: “好啊,你····” “……你真是个孝子!为父甚是欣慰,好啊!” 孙世瑞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睛,一边聆听父亲教诲,一边点头微笑。 等孙传庭说完,他才笑着说道: “爹,刚才孩儿没说完,今晚有榆林三个将官来赴宴,都是尤家的小辈,等着督师给他们赏赐,毕竟这次榆林兵也平乱有功嘛····” 孙传庭不去惊讶榆林兵怎么也有平乱之功,听到说尤氏兵将到了潼关,连忙改口道: “为父当年带着尤总兵他们,杀得李自成只剩一十八骑,这些榆林将官多年不见,甚是想念,既是来了,便去见一见。” “也好。” 孙世瑞知道他爹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无非是想借助外力对付自己。 不过孙传庭显然是想多了。 孙世瑞早将一切安排的明明白白,不会给他老爹任何翻盘机会。 父子两人还在畅叙深情,忽听外面一阵喧闹,孙传庭满腹狐疑。 孙世瑞使了个眼色,张二虎立即带人出去查看。 二虎还没出去,却见周疤子带几个亲兵兴冲冲走来,没进院子,就听他在外面吼道: “孙大弟,那老东西埋了没,兄弟我就服你,够狠!够黑!弟兄们都等着·····” 周国卿走进院子,抬头望见眼前父慈子孝的一幕,再看黑着脸的孙传庭,周疤子连忙捂住嘴。 周疤子刚从军营过来,路上听人说孙世瑞带着家丁在总督行署后院挖坑。 说什么孙督师已赶赴黄泉。 赶赴黄泉可不就是死了嘛! 周国卿还在诧异,心想孙传庭好歹是你亲爹啊,怎么说埋就埋。连个棺材都不给。 这孙大弟果然狠辣,对亲爹都这么狠。 周疤子结结巴巴道: “督师,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孙传庭哼了一声,只装作没听见。 孙世瑞怒道:“我与家父半个多月没见,甚是想念,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周国卿连忙上前,有些胆怯的瞟了孙传庭一眼,低声对孙大帝耳语几句。 孙世瑞听了,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旋即又阴沉下来,回头看了眼他老爹,低声下气道:“爹,军中还有些急务要处理,孩儿去去就回,二虎,陪督师去先去魁星楼。” 孙传庭摇手道:“不必了,既是军务,为父便陪你一起去。” 张二虎瞅了眼孙世瑞,孙世瑞犹豫片刻,见父亲决绝之态,点头道:“也好。二虎,保护好督师。” ~~~~ 崇祯十五年四月初,因苏京之乱,王定总兵率榆林兵大军压境,兵临潼关。 山雨欲来风满楼,榆林兵将要洗劫潼关的消息,在这座古城传得满城风雨。 贺总兵黄五郎以及本地卫所官老爷们,为了守卫“清屯”所得成果,命令兵士们严防死守。 数千壮丁被紧急招募起来,在城外修筑了大量工事,连崇祯初年被皇帝清退的驿卒,也加入了这场守卫潼关的战斗中。 可谓万人一心。 四月初五日,榆林大军出现在只剩潼关卫所四十里外,就在所有人为即将到来的这场大战胆战心惊时,督师的长子,京营千户官孙世瑞带着两个榆林游击将军,带着榆林兵的撤兵消息,平安回来! 潼关军民议论纷纷,都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消息灵通的潼关商户,很快获知了事情真相。 原来啊,就在前夜,孙大弟——这是孙千户现在的绰号——手持青龙偃月刀,骑上乌骓马,单骑夜闯敌营。 却说孙大弟半夜突入榆林兵营,一人一骑一刀,从南门杀到北门,眼睛都不眨,脸不红气不喘,一口气便杀了十九个夜不收。 把那榆林总兵王定吓得,当场就尿了裤子,王总兵这才知道咱孙大弟的厉害,知道咱潼关的厉害,于是急忙下令撤兵! 欢笑紧挨着眼泪,平静与焦急只有一步之遥,轻松与惊恐是近邻。(注1) 无论真相如何,不管孙大弟到底杀了多少个夜不收,草木皆兵的潼关军民们,都把他当成了单骑退回纥的郭子仪,奋不顾身挑滑车的高宠,把他当成了英雄。 四月初六日正午。 在潼关数万军民注视下,孙世瑞率领众亲随,策马徐徐走过迎恩门,沿着帅府大街往魁星楼方向行进。 这场原本是唐恩城等人给孙大弟安排的小规模露脸活动,不知怎么提前走漏了消息,现在俨然变成了孙世瑞检阅潼关军民的盛大典礼。 听说孙大弟要从这里过,迎恩门城墙上早早挤满了明军兵士,除了孙千户嫡系京营兵,还有不少贺家兵。 午时不到,瓮城占紫处,东郭天险楼,也都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孙世瑞策马穿过城门,周围顿时山呼海啸,叫好之声如浪潮般席卷全城! “孙千户威武!” “孙千户威武!” 孙世瑞骑在马背上,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朝沿途狂热的军民挥手示意。 榆林兵退了,不用打仗了,持续很多天的祸乱终于可以平息。对潼关百姓来说,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孙世瑞回头瞟了一眼,发现老爹和唐恩城正在后面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小声对张二虎道: “二虎,搞这么大阵势,过了吧?” 张二虎松了松缰绳,让马匹跟紧孙千户。 “公子冤枉啊,都是唐师爷黄老爷他们弄得,我啥也不知道,天晓得会来这么多人!半个潼关卫的人都来了!” 孙世瑞眉头微皱,唐恩城真会来事儿,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如此擅长营销,不穿越到未来卖脑白金,实在是可惜了。 有了这一出,孙世瑞在军中的地位,势必会进一步提高。 正得意洋洋,不经意间瞥见黄五郎正对着自己抚须微笑。 孙世瑞暗道,黄五郎果然是潼关第一大地头蛇,除了他,再没人能搞起这么大阵势。 以后想在陕西好好做事,还得多和黄老爷合作才是。 思绪翻飞之际,忽然瞥见城头上出现了贺人龙身影。 贺人龙手扶城墙垛口,在一群贺家军将官簇拥下,正冷冷望向自己,与周围热闹的人群形成了鲜明对比。 孙世瑞心里咯噔一下,旋即拱手朝城头行了个军礼,顾不上周围喧闹的人群,松开缰绳,加速朝魁星楼赶去。 迎恩门城楼,贺人龙望着四周狂热的贺家君,再看看身边跟着呐喊的高杰董学礼诸多将官,原本皱紧的眉头,几乎拧成一条绳子。 高杰只顾看他的孙大弟,没注意到老贺脸上表情,兀自称赞道: “乖乖啊,一个人就敢去王定大营,还他妈活着回来了,我高杰谁都不服,就服····” 贺人龙回头望向高蛮子。 高杰意识到不对,连忙结结巴巴道: “就服贺总兵,当年跟着孙督师,一个人杀得李自成片甲不留···” 注: 1、出自葡萄牙作家若泽·萨拉马戈长篇小说《修道院纪事》 第四十七章 东江流寇 唐恩城黄五郎这哥俩,计划让孙千户环绕潼关卫城走一圈,把六处城门都走遍。 单骑退榆林兵,再在各营兄弟面前露露脸,必能增加孙世瑞在军中的威信。 孙世瑞很享受这种万人瞩目的感觉,直到瞥见贺人龙脸色不善,觉察情况不对,连忙离开承恩门,带着张二虎等人往魁星楼去了。 跟着孙千户来潼关要钱的尤擒胡、尤跃龙,尤元龙三兄弟,这会儿还在魁星楼雅间里等着。 承恩门城楼上,贺人龙挥手招来部将魏大亨、贺国贤。 魏大亨与贺国贤两个都是榆林出身的将官,算是贺人龙心腹。 历史上,这两人在听说贺人龙被斩杀后,立即组织兵士准备造反。后被陕西巡抚尔忠派部下斩杀。 魏大亨拍打城墙,怒道: “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说什么他老娘卧病在床,没向总兵爷说明,留下个纸条子,转身就投靠了孙世瑞!他奶奶的!” 贺国贤拉长了脸,冷冷道: “便是条狗,喂这么多年,也该喂熟了。” 魏大亨见贺人龙不说话,接着骂道:“当年在米脂上奏疏,得罪半个陕西的官老爷,都想把这瓜怂扔黄河喂王八,若不是总兵爷心善,收留了他····” 贺人龙转动身躯,粗犷的黑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唐师爷觉得咱庙小,装不下他,由他去吧。” 说着,他举起毛茸茸的大手,指向魁星楼: “孙千户今日出够了风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总兵,咱是他副将。如此张狂。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魏大亨附和道:“总兵爷,您是龙,比虎厉害。” 贺人龙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表情忽然凝重。魏大亨贺国贤连忙闭口。 却贺人龙掏出张字条,递给魏大亨,魏大亨连连摇手: “总兵爷,我不识字,” 这才想起两个手下都不识字。 “这是啥?写的啥?” 贺国贤凑到面前,好奇的盯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迫不及待问道。 贺人龙瞟了眼两个目不识丁的心腹,无奈摇了摇头。 以后和孙氏父子打交道,要靠心机,不能只靠蛮力。 “京师发来的。” “京师?” 贺国贤两眼发光,急不可待道:“皇帝,这回赏赐咱多少银子?” 贺人龙敲敲侄子脑门,恨铁不成钢道: “用点智慧!” “皇帝也没钱!” “咱在京师的人,打听清楚,这次皇帝派孙传庭来陕西,是来杀老子的,他孙传庭就是主谋!” “当真?” 贺人龙怒道:“那线人在京师贿赂了几个衙门,花了老子三千多两和一箱子古董,才打听到此事,还能有假!” “枉咱对他掏心掏肺的好,这孙传庭还和皇帝一起,背后捅刀子!” 两位部将张大嘴巴,立即破口大骂。 “皇帝和他演双簧,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蒙骗咱们!这些文官,什么傅宗龙汪乔年孙传庭,没一个好东西!” “还有脸说咱贺家军杀良冒功,老子看,他孙传庭才是杀良冒功!” 贺人龙挥手打断:“别说了!” “想杀老子,没那么容易!他孙传庭不是袁崇焕,老子也不是毛文龙!这里是潼关,不是皮岛!贺家军不是东江镇流寇!” 魏大亨见总兵爷动了杀心,继续怂恿道:“孙世瑞那厮,来潼关才半个多月,和高杰周国卿他们称兄道弟,勾走了唐师爷,他爹还想杀咱们。俗话说先下手为强,总兵爷,要不老子今晚带几个兄弟做了他····” 贺人龙一耳光扇过去,打得魏大亨口鼻出血。 “你他娘的找死是不!老子现在还要指望孙传庭问朝廷要兵饷,指望他罩着,没了孙传庭,你我干啥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你知道不!” 魏大亨捂着脸,连连点头。 贺人龙恶狠狠道:“想杀我,没那么容易,先用他督师名头,和他们耍耍,名头没用了,一个也不留!” “高杰周国卿这两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身在曹营心在汉,天天跟着孙世瑞鬼混,给老子看紧了,杀孙传庭前,先要了这俩的狗命!” 魏大亨高贤互看一眼,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 两人对高杰早有不满,如今逮到这机会,一定要好好整死高蛮子。 ~~~~~ 魁星楼最大雅间,今晚觥筹交错。 甚至比孙世瑞初到潼关的那晚还要热闹。 今晚赴宴的,除了三边总督孙传庭,援剿总兵贺人龙,千户孙世瑞,还有潼关卫所的大小官员,以及东道主黄五郎。 最重要的,还是远道而来,赶来潼关接受“封赏”的榆林将领:游击将军尤擒胡,守备尤跃龙,以及尤世功长子尤元龙。 按照孙世瑞前日和榆林军达成的协议,他将自掏腰包三万两,以他爹孙督师的名义,犒赏众将士,支付给榆林兵半个月的饷银,以及进军潼关的开拔银。 尤擒胡,尤跃龙,尤元龙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将官,属于榆林将官中的少壮派势力,也是孙世瑞想要极力拉拢的一派。 他们的父辈一代,要么参加过轰轰烈烈的萨尔浒大战,如杜松、王宣,尤世功,赵梦麟。 要么参加过己巳之变后的一系列清军入关战争,如尤世禄,尤世威、赵率教等。 孙世瑞举起酒杯,先向上首位置的孙传庭以及旁边的贺人龙,各自敬了一杯。 “此次潼关清屯事务,幸得督师运筹帷幄,多亏贺总兵鼎力相助,才得以完成,薄酒一杯,不成敬意!” 半年多穿越下来,孙世瑞的酒量不减反增,尤其近几天连续高密度的酒局锻炼下来,孙千户的酒量,已经可以媲美后世天朝酒精考验的官场人士了。 孙传庭微微点头,举起酒杯轻轻呷了一口。 贺人龙似有些犹豫,抓起酒杯,看了看,这才一饮而尽。 孙世瑞敏锐觉察到了这个细节,他不动声色,继续道: “下官以为,圣上多有旨意,催促大军尽快出关,开封军情急如星火,因此,当尽快前往河南,收复失地。” 短短不到一个月,孙世瑞已从督师公子,俨然变为整个潼关的话事人。 这样反客为主的变化,不止是孙传庭和贺人龙,就连孙世瑞自己,也有些感觉不适应。 孙传庭满腹狐疑:“收复什么失地?” 据孙传庭所知,出了潼关,截至他被这忤逆子软禁,豫西豫中,大半州县还在大明朝手中。 出了潼关收复失地,这是收得哪门子失地? 唐恩城带着那把随身不离的折扇,开始有节奏的摇摆,朝督师使了个眼色。 孙传庭心领神会,于是也不再多问。 坐在孙世瑞旁边位置的榆林三将,却是一脸懵逼。 及至孙世瑞望向这边,三人之中,年龄最小的尤元龙立即像弹簧一样,霍然而起,差点掀翻面前的酒桌。 小将面朝孙传庭,行了个军礼,一板一眼,铿锵有力: “督师在上!不管是打鞑子还是剿李贼,只要督师一声令下,末将与两万榆林将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尤擒胡,尤跃龙两个啪的一声站起来,轰然答道: “俺也一样!” 孙世瑞只觉头皮发麻,连忙上前安抚三架战争机器,让他们稍安勿躁。 孙传庭满意的点点头,不顾唐恩城在旁使眼色,对着三人意味深长道:“榆林劲卒,名不虚传,本督以后用的着你们,只管待命便是!这位···” 见孙传庭还要攀扯关系,孙世瑞连忙咳嗽两声,打断他老爹: “咳咳,收复失地!出了潼关,到了河南,不管遇到流贼,还是土豪劣绅,都是收复的对象,还望父亲到时候鼎力相助。” 孙传庭黑着脸,这时他才知道,这个忤逆子口中的收复失地,和自己想象的横扫中原,剿灭流贼,完全是两码事。 孙世瑞想的是,如何将潼关清屯的成功经验,推广到河南乃至全国各地。 他计划听从朝廷诏令,立即出关,收复失地。 准确来说,是在河南各州县——只要还没被闯贼占据——开展催收业务。 河南虽然不是自己的地盘,但这次有老爹的背书,有三边总督的名头,又有贺人龙和京营军做后盾,必要的话还会拉榆林兵入伙。 一文一武,一正一邪,一黑一白,用老爹的话来说,就是守正出奇。 孙世瑞要做的,就是走李自成没走过的路,以更残酷同时也高效的手段搜刮河南,以更高效的手段种田,最终让老李无路可走。 未来可期啊。 第四十八章 高杰的英雄梦 孙世瑞借着酒劲,将他逐鹿中原、驱虎吞狼的雄伟计划,经过缩减再缩减后,告诉给众人。 本以为会激发大家建功立业的雄心,顺带借此敲打敲打冥顽不灵的老爹,让孙传庭别再想搞各种小动作。 没想到,众人反应平淡。 或许是这个出兵潼关、催收河南老乡的计划,步子迈得太大。 孙传庭率先表示反对,说什么“流贼肆掠,河南残破,不堪苛捐杂税。” 贺人龙见督师反对河南清屯,立即跟着附和。 这位平日大大咧咧什么都无所谓的武人,这时表现出了精于算计的另一面。 贺人龙以为,河南不及陕西,大军去了没有根基,而且豫西一带这两年旱灾严重,地主家没有余粮,现在拖家带口过去,粮饷都要自给,总之完全是赔本的买卖。而且,很有可能会遭遇李自成的大股流贼。 以张猷为首的几个本地卫所官,刚刚狠捞了一笔,生怕孙世瑞他们走后,自己会遭受潼关十七家的报复,所以都反对出关。 只有黄五郎一个,对孙千户提出的新“催收业务”,表示全力支持。 这也可以理解,孙大弟刚许诺要将河南的生意交给黄家打理,还要老黄分担周王府在各地盐业、茶业、官店等诸多买卖,帮助周藩减轻不断增长的商业压力。 唐恩城则是全程赔笑,把折扇别在裤腰带里,专心致志的吃面前的羊肉泡馍。 孙世瑞充满期待的望过去,想要获得这位智囊支持时,老唐点头笑道: “吃啊,孙大弟,魁星楼的泡馍啊,整个陕西,只此一家!西安府的食客都赶过来吃呢!” 孙世瑞黑着脸。 唐恩城假装没看见,继续招呼尤氏三兄弟吃。 人们爱安逸,死了都想爱安逸。 榆林兵的事儿刚平息,就想着去河南盘剥士绅,急着赶着跑去河南,催缴自万历二年拖欠的佃租,忙着给老爷们放高利贷,比李自成还李自成。 孙千户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连他爹都不知道。 不过,既然潼关的两个头面人物已经表明态度,河南清屯这事儿,就得先放下了。 孙世瑞起身陪尤元龙他们仨喝了两杯,回到自己座位,开始一杯接一杯喝闷酒,张二虎见他黑着脸,也不敢劝。 酒宴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唐恩城一个人吃完一盆羊肉泡馍,意味深长的望了贺人龙一眼。 孙传庭正要与尤元龙套近乎,贺人龙借口说军务繁忙,起身离席,一圈贺家军部将跟着离开了魁星楼。 周疤子瞅了瞅脸色难堪的孙大弟,再看看旁边一言不发的高杰,犹豫着要不要跟贺总兵他们回去。 一桌子人各怀鬼胎,宴会不欢而散。 孙世瑞派亲卫护送督师回行署,安排尤氏三兄弟在魁星楼下榻。 为尽地主之谊,除了好吃好喝招待,孙千户还安排翠花如花等名妓,好好陪侍三人,不必赘述。 ~~~~~ 从魁星楼走出来,月色如水,街上早已宵禁,看不见一个人影。 卫队十二人全身披甲,手持长枪,将孙千户等人护在中心,警惕的往向四周。 孙世瑞趁着酒意,拉住高杰和周国卿,醉眼迷离道: “老高!老周!干不干!” “干啥?”高杰摇摇晃晃,已有七八分醉了。 周国卿露出一脸淫笑,刀疤抽动起来: “干啥干?刚才翠花在楼上你不干,现在咱们下来了,你还要回去不成!” 高杰跟着淫笑起来。 一群武夫仰天大笑,刺耳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帅府街上回荡。 孙世瑞紧紧攥住两人手臂,使劲摇晃:“他妈的有点出息没!只想着裤裆那点事儿,爷说的是出潼关,清屯!去河南收复···” 话没说完,一阵穿堂风吹了过来,正好灌进孙大弟张开的大嘴里,孙世瑞只觉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哇一声把刚吃下的鸡鸭鱼肉吐了出去,吐在了高杰靴子上。 张二虎连忙上前拍打后背,周国卿下意识捂住鼻子,高杰靴子被弄脏,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关切问道:“老弟,没事儿吧?” 孙世瑞一边吐,一边摇手。 “没事儿!他娘的!榆林酒后劲这么大,前天喝,今天才上头,比茅台还厉害!” 高杰听说孙世瑞先前在榆林大营一口气喝了八大碗,不过见孙大弟没事儿,也就放了心。 周国卿低声道:“孙老弟,听哥一句劝,这乱世啊,只有这条命是咱自己的,好多个事儿,胳膊拧不过大腿。” 孙世瑞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接过张二虎递来的椰瓢,咕嘟嘟灌了几口清水,再望向高杰。 高杰沉默了很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周国卿很自觉的退后了几步,远远的站在街角暗影里。 “老子手底下一千号人,都是从米脂拉出来的老兄弟,个个信得过。孙老弟,你若真要去河南,我高蛮子,和这一千多老兄弟就跟你走。” “老子打崇祯五年开始造反,这些年见的能人多了,跟过李自成杀官军,跟过洪承畴剿流寇,后来跟的贺人龙,我高蛮子谁都不服,就服你孙老弟。胆子大,出手阔绰,对兄弟没的说,有事儿真上。” 大概是担心孙世瑞不相信自己,高杰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 “老子不想和他们一样,烂死在潼关,最后等着李自成来杀。老子要跟着你杀出潼关,抢光狗官,杀李自成,杀鞑子!” “俺也一样。” 孙世瑞紧紧攥住高杰的手,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进了自己眼睛。 孙世瑞前世做催收那会儿,见惯了各种烂人,各种趋利避害,精致自私,当面称兄道弟背后捅刀子。 他自己,就是因为被大学同学、工作同事、亲戚朋友坑过无数次,见多了人性阴暗面,才最终走上了催收这条不归路。 现在,突然有这么一个人站在面前,不顾风险,不问回报,撸起袖子要跟自己去创业,还把自己和李自成洪承畴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一阵莫名的温暖瞬间涌上穿越者心头。 “好,好兄弟!” 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 孙世瑞激动的拍了拍高杰肩膀,低声道:“可不能乱说,祸从口出。” 高杰不以为然道:“老子的兵马,只听老子的,怕啥!” 此时此刻,孙世瑞瞬间领悟,他终于想明白,高杰最后为什么走上了那条不归路。 在烂的不能再烂的弘光朝廷里,高杰为史可法所激励,最后在没有任何策应的情况下,带着江北四镇最强悍一路兵马,孤军北伐,迎战比自己强大十倍百倍的清军,试图像岳爷爷那样挽天倾。 原来,这武夫早早就有一个英雄梦啊。 第四十九章 招兵买马 师爷唐恩城不愧为十几年的刑名师爷,一顿饭工夫,便猜出了贺人龙他们的那点心思。 回到军营,老唐连忙旁敲侧击,提醒孙世瑞要提防贺疯子。 孙世瑞现在住在中军大帐,住在四千多京营兵中间,平日出门都是前呼后拥,到哪儿都有好几十个甲兵护卫。 清屯之后,他在潼关卫多了十七个仇家,今晚这顿饭后,仇家名单里估计还要再加上一个贺人龙。 “唐师爷,为何要投奔我?怎么不继续留在贺人龙麾下修仙炼丹?” 孙世瑞没直接回应唐师爷,而是向老唐抛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老夫观你龙骧虎步,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有····” 孙世瑞摇手笑道:“你说的这不是实话,你一个炼丹求仙的人,怎会在意这功名利禄?老唐,你我之间,要开诚布公。” 唐恩城折扇摇得呼呼作响,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小心翼翼环顾四周,欲言又止。 “说我龙骧虎步你都不怕,还怕别人听见这个,放心,这儿没外人。” 皇帝远在紫禁城,做着中兴大明的美梦,而贺人龙的探子,可能这会儿就在帐外偷听。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唐恩城长叹一声,望向大帐中摇曳的烛火,犹豫了很久,才低声道: “孙千户忙着争权,黄五郎一心求财,其他人也是熙熙攘攘皆为利往。放眼潼关,大概只有老夫,返璞归真,只为保全性命而已。” “返璞归真?保全性命?” 孙世瑞听得云里雾里。 唐恩城解释道:“贺人龙骄横跋扈,心胸偏狭,不得士卒之心,杀良冒功,无恶不为,不得百姓拥护。” “贺人龙鹰钩鼻破颧纹,鼻头垂肉贪淫不足,耳后见腮风字面,皆是败亡之相。命不久矣啊,督师不杀他,也有别人杀他。” “所以,老夫还是及早更换门庭的好。” 虽然没怎么听懂,孙世瑞还是连连点头。 原来唐师爷还会面相。 “唐先生要不给我看看····” “大可不必。” 唐恩城摇手笑道: “孙千户面相,贵不可言!给你算,得加钱。” 孙世瑞不再说话。 唐恩城,秀才出身,做过县丞、典吏,天启年间为民请命,不惜毁了自己前程。 而今不慕名利,辟谷炼丹,只为保全性命。 此人身上隐隐有些张良刘伯温的影子。 这次唐恩城帮着孙世瑞催账,又帮孙大孝子请出孙督师,导演一出父子黄泉相见的家庭伦理剧。 事后只收了一百两银子,看来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是为了钱财。 孙世瑞越发觉得这个赞画身世扑朔迷离,绝不是等闲之辈。 夜色深沉,帐内灯火如豆,深夜的军营里,训练一天的士兵们都已陷入沉睡。 只有值夜的卫兵还提着羊皮纸灯笼,在帐外不停走动,长刀撞击锁子甲,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唐恩城思绪回到眼前,不无赞许道: “孙千户小小年纪,阳谋为双,短短三两个月,便把皇帝的京营变成了自己嫡系。若假以时日,是否要将这朱家江山,变成你们孙家的?” 已是寅时三刻,两人都还没有倦意。 孙世瑞拱手笑道: “唐师爷过奖了,从京城开拔时有八千多人,到潼关跑了一千多,上次杀苏京又跑了两千多,只剩四千人。不是亲自招募亲自训练,上了战场才知道是不是嫡系。” “我对朱家江山不感兴趣····” 唐恩城刚要反驳,却听孙世瑞接着道: “想要的是,大清,大明,还有大顺,所有的江山。” 唐恩城无语。 “我要去榆林一趟。” “去招兵买马?” 孙世瑞点点头。 “京营兵到底差了一点,刚才说,不是一手操练起来的,用着不顺手。” 天下劲卒,榆林占去一半,放眼大明,也只有秦兵白杆兵还算耐苦战,随便给点银子就行,哪像其他边镇兵马,动不动就闹兵变。 孙世瑞知道自己底儿薄,没多少银子,所以必须尽快练成一支可战之兵,只有这样才能去河南收复失地。 没了贺人龙支持,指望这四千京营兵,跑去河南催收,只怕是凶多吉少有来无回。 豫西好多州县,缙绅们都开始结寨自保,动不动就聚集几万乡勇,加上修筑的工事颇为坚固,连闯军经过都要绕路。 唐恩城抚掌笑道:“这前脚搭上尤家路子,后脚便去榆林募兵,孙千户,你果然是讨债的出身,每次钱花出去必要有响!” “这先发制人,招兵买马,不失为破局的妙手。” 尤氏三兄弟这次代表榆林卫来潼关,孙世瑞不仅如约给了对方三万两银子,还好好招待一番,这条路子算上搭上了。 ~~~~ 次日,孙世瑞早早前往魁星楼,榆林三兄弟还在和妓·女胡闹。 接下来两日,孙世瑞暂时放下其他事务,一心陪着尤元龙三兄弟,期间和三个年轻将官问了许多榆林卫的形势和关中的风土人情。 尤元龙的父辈,好几个姓尤的总兵,都参与过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大战,以及之后的援辽战争。 孙世瑞不时询问些辽东旧闻,几人边走边聊,聊得热火朝天。不知不觉走到府帅街尽头,拐角看见路旁竖着个不甚明显的十字架,几个生员模样的人正对着耶稣神像祷告。 孙世瑞颇为诧异:“咋?陕西也有天主教?” 尤元龙笑道:“当然有!孙大弟伱还不知道?” 尤擒胡想了想,道:“孙大哥以前待在京师,从没来过陕西,当然不知陕西的事儿!” 明末,在利玛窦的努力下,天主教在中国各地开教。 其间,虽有沈上疏天主教浸淫人心,请求皇帝下令驱逐传教士而引发了南京教案,但徐光启极力保教,上书辩护,并举荐汤若望等外籍传教士修历,得到了崇祯皇帝的认同,逐渐扭转了局面。 明末天主教在中国的传播获得了极大的成功,除滇贵二省外,其他省天主教均已传入。 “孙千户初到陕西,有所不知,单是西安府,就是上千天主教徒。” 孙世瑞只知道京师教徒众多,入清后,汤若望甚至一度用天主教势力向满清施压,谋取私利,当然结果很悲催。 没想到,陕西也有这么多天主教徒。 “前登莱巡抚孙元化也信教,孙大人的教名叫个什么来着,对,依纳爵。” 孙世瑞脱口而出。 他对孙元化记忆不多。 历史上,孙元化因吴桥兵变处置不力被崇祯砍了脑袋,属于崇祯初期,满清第一巴图鲁用来练手的对象。 孙世瑞能记起这位本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孙元化也是个天主教徒。 提起孙元化,三个榆林将官脸色一沉,显然都不待见此人。 孙世瑞正要询问,却听尤擒胡恨恨道: “若不是这个老匹夫!那孔有德便不会叛变,黄台吉便没红衣大炮,咱们榆林将门就不会死那么多人在辽东!” 孙世瑞抚掌叹息,当年吴桥兵变对明末局势影响太过恶劣。 吴桥兵变孔有德投靠满清,不仅给满清带去几千老兵,还送给皇太极一支精锐炮兵部队,清军以此为基础,建成乌真哈超炮兵。 后来清军入关,操纵红衣大炮炮轰潼关,打开扬州,便多有这支炮兵部队的身影。 提起红夷大炮,就不能不让人想起清顺之间的潼关大战。 崇祯十七年五月,李自成撤离北京,经山西退守西安,于潼关设重兵防守,以阻止清军西进。 十月,多尔衮命多铎攻取潼关,同阿济格共率八万清军,夹攻西安。 十二月,多铎部由孟津渡过黄河,连破洛阳、灵宝等地,二十二日进抵潼关二十里外立营,等候红衣大炮。 潼关大顺军屡战屡败,至次年正月初九日,清军红衣大炮运至,进逼潼关口。 大顺军凿重壕,立坚壁,堵截清军。 十一日,清军先用红衣炮轰击,接着大举进攻,相继攻入大顺军阵。大顺军仍顽强奋战,以骑兵三百反击,又分兵迂回到清军阵后攻击,俱败。 与此同时,北路清军由阿济格率领,由山西保德州渡黄河,进入陕北,围榆林,占米脂,迅速向西安推进。 李自成面临清军两路夹攻,被迫率主力撤回西安。 十二日,清护军统领尼堪等领兵占潼关,大顺潼关守将马世尧率所部七千余人投降。 复盘整个潼关之战过程,可以清晰看出,即便没有红衣大炮参战,顺军恐怕也难敌清军。 能在陕西老家让清军包了饺子,说明在战略和战术上,李自成都落后多尔衮几个段位。 ~~~~ 孙世瑞安慰尤擒虎几句,自言自语道: “红夷大炮甚是犀利,可惜潼关一门也没有,鞑子来了,神仙也守不住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尤元龙听完连忙对孙世瑞道: “孙千户可知,前辽海监军道,王良甫王老爷(注1),他也信教,如今致仕在家,住在泾阳县鲁桥。” 鲁桥离潼关不过百里,尤擒胡建议孙世瑞顺带可去拜访一下王徵。 王徵今年七十又二,属于大明制炮的行家。 此人着作颇多,又有实干之才。 当年登州之乱,孔有德、耿仲明带走的那支改变明末历史的炮兵部队,最初便是王徵与孙元化督促训练出来的。 第五十章 红衣大炮的正确打开方式 孙世瑞不能没有红衣大炮,就像吕奉先不能没有赤兔宝马,关二爷不能没有青龙偃月刀。 假定孙大弟能顺利收拢陕西各部兵马,在关中平原安心种田。 在没有其他变量介入的情况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将面临一矿打七矿的尴尬局面。与和黄台吉、李自成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 到了明清之际,随着气候变化和经济中心的不断南移,关中,这片古老土地,早已黯淡了汉唐的荣光。 即便忽略掉明末一系列自然灾害,立足关中,优势也并不明显。 这是必须面对的客观事实。 而红夷大炮,尤其是标准型红夷大炮,从某种程度上可以帮孙世瑞弥补他和一众对手之间的差距。 俗话说的好: 穿越不造炮,等于瞎胡闹。 孙世瑞要造的,自然是这个时代威力最大的红夷大炮。 试想,如果能在潼关城门摆上十几门红夷大炮,周围再驻扎几万榆林兵、白杆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管他什么黄台吉黑胎记,李自成张自成,都不是自己对手! 那么问题来了,红夷大炮容易造吗? 容易,也不容易。 明朝对红衣炮的定义是: 桅下置二丈巨铁礮,发之可洞裂石城,震数十里,世所称红夷礮,即其制也。(注1) 这样的描述有些抽象,而且容易让人联想到袁崇焕当年“一炮糜烂十余里”,滑膛炮硬是打出了歼星球的既视感。 相比之下,满清对红衣炮的定义就精准了很多: 炮管长在2米至3米之间,即长身管;重1500斤至5000斤;发射炮弹重在3公斤至6公斤之间。 以此为标准,放眼明末,所有铸造合格的红夷大炮加起来,数量不过堪堪两百门。 这个时代的符合标准红夷大炮是稀缺品。 以大凌河之战为例。 明军大凌河城内一万一千人投降,前后四拨援军约六万人被击溃。最后,张春所率领的军队全军覆没。 战后,清军缴获各种火炮三千五百门,符合“红衣大炮”标准的,只有两门。 实际上,大部分仿照红夷炮的山寨货,由于铸造工艺落后,为防炸膛,只有不断加厚膛壁,导致火炮重量过重,造成根本无法用于野战。 少装药虽不容易炸膛,然而火炮威力却大大降低。 这些山寨版,与红衣大炮本尊,是李鬼与李逵的差距。 由此可见,红夷大炮不好造。 说红夷炮好造,是因为明末一众总督巡抚,如孙传庭、卢象升、熊文灿等,这些人基本都曾“自主研发”过红夷大炮。 如果把大明各地“自主研发”的“红衣大炮”合算在一起,总数没有八千门,也有一万门。 须知,同时期的西班牙无敌舰队,12磅(炮弹重5公斤左右)以上的长身管加农炮只有800余门。这,就已经是“无敌舰队”了。 就像某宝卖刀剑的店铺里动辄就是越王勾践剑莫邪宝剑,明末巡抚总督们自主研发的红衣炮,忽略其混乱的口径、射程,最后都被归入“红夷炮”一类。 主打的就是一个以假乱真。 那么,当时大明朝制造的“红夷大炮”到底成色几何,在战场上表现如何呢? 综合各种史料分析,大明山寨出来的“红衣炮”,实在是一言难尽。炮重从三百斤到三千斤不止,炮管长度也是参差不齐。 松锦之战结束后,清军缴获明军红衣炮共计十六门,其中四门炸膛,两门被毁,炸膛率高达25%。 对当时的操作红衣炮的兵士们来说,每次开炮都会产生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大明炮手,主打的就是一个刺激。 当然,不是说朝廷不想正儿八经好好造炮,不是不想,是不能。 红衣大炮铸造工艺,炮膛厚度计算,都需要用到一定的物理数学基础知识。这已经不是单凭匠户经验传承就能搞定的了。 手搓红衣大炮,我大明匠户实在没这个手艺啊。 相比先前传入大明的佛朗机炮,红衣大炮无论是射程还是精度上,都有显着提高。 伴随火炮威力的提升,同样的,对炮手的素质也随之提高。 现实情况是,战场上红夷大炮经常炸膛,除了制造工艺、质量问题外,还和炮手自身素质有关。 据史料记载,就连连葡萄牙原装进口的火炮,也因炮手不熟悉操作而发生过炸膛。(注2) ····· 孙世瑞很清楚,制造一门合格的红衣大炮,并避免炸膛,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 专业的事,需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王徵,王老爷,就是这样一个专业人才。 孙世瑞前世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有个盗贼团伙头目说过这样一句名言: 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人才。 同样的,十七世纪人才也很重要。 王徵是明清之际,为数不多与西方传教士深入接触过的士大夫之一。 他不仅谙熟西方科学知识,还将这些知识一一付诸实践。 除了造炮,老王还曾根据古书记载,制造过各种守城器械,在对抗流贼的作战中贡献颇多,老爷子走的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路线。 孙世瑞为啥对这个四百多年前的科学奇才了解这么多呢?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 孙大弟前世干催收的时候,没少接触过各类古董,毕竟有钱人没事儿除了炒房炒股,就是收藏一些瓶瓶罐罐嘛。 当然还有些古籍。 说来也巧,孙世瑞曾接触过一本《远西奇器图说》,据说是崇祯七年的孤本,价值几十个w。 因为原主人创业失败债务爆发,被逼得走投无路,就把这本古书,连同一屋子没有卖出去的缅因猫,抵押给了孙世瑞他们专业团队。 而这本《远西奇器图说》书的作者,正是尤元龙口中的王徵,孙世瑞想要找的王良甫老爷。 至于《远西奇器图说》这书,其实没啥好说的。 “远西”,指欧洲国家,类似“西方”一词。“奇器”,奇特而实用的器械。 主要讲了欧洲当时一些奇特而先进的器械,如用于消防的灭火神器——水铳等;将河水引入旱区的虹吸管,踏板驱动的自行车。 没错,王徵后来还据此自己造了一辆自行车。 在天启年间,造了辆自行车,虽然这车造型和后来出现的两个轮子的那个,有所不同···· 此外,这本书里还有重力、浮力、比重等物理学知识,基础科学,地球、月球和太阳三者的运转关系,日蚀、月蚀形成原因等。 正是这本崇祯七年版的《远西奇器图说》,让孙世瑞前世,便对王徵这个四百多年前的古人,有了那么亿点点了解。 王徵是什么人呢? 简单来说,这是明代能和徐光启并驾齐驱的科学奇才。 铸造火炮,制造火器,只是王老爷众多才艺中的一部分。 和其他火炮工匠不同,王徵不仅会铸炮,还懂得其中的原理,对训练炮兵也有自己的心得。 崇祯初年,王徵随好友孙元化一起,前往登州训练火器部队。 因为吴桥兵变,王徵他们训练的这支炮兵队伍,最后投奔了后金,被皇太极改编为乌真哈超炮兵部队,这是后话,暂时不提。 却说王徵罢官回老家后,正值陕西流贼蜂起,为抗击流贼,王徵与本地士绅组织“忠统”,对抗流贼,(注3)并取得辉煌战果。 显然,王徵属于那种具备多方面技能的复合型人才。 这样的人才,孙大弟怎么放过他呢? 于是孙世瑞下定决心,要立即去泾阳走一遭,无论如何也要把王老爷子绑回来铸造红夷大炮。 最好能在老爷子的指导下,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炮兵队伍,到时候一定给皇太极李自成一个惊喜。 说干就干,孙世瑞当即拜别尤氏三兄弟,转身去军营找唐恩城,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唐师爷。 ~~~~~ “什么!你要去泾阳拜访王良甫?还要老爷子给你造炮?” 唐恩城手中把玩的折扇,啪一声掉在地上,他不及捡他的扇子,用看怪物似得眼神上下打量孙世瑞。 “老弟?你可知王良甫今年高寿?” 孙世瑞弯腰帮师爷捡起纸扇,眯起眼睛递给老唐,掐指一算: “当然知道,七十二嘛。” 孙世瑞以为唐师爷嫌他年龄大了,连忙道:老爷子精神矍铄,宝刀未老,听说有个年方二八的小妾,貌美如花。” 他想起一句古诗,补充道:“一树杨花压海棠啊。” 唐恩城一脸不屑:“是梨花。” “还有,王老爷的小妾如花似玉不假,不过今年二十八了,不是二八!” 孙世瑞色咪咪道:“二十八?那不是更好····管他梨花杨花,王老爷子能和小妾打炮,就不能毁家纾难,来帮我铸炮? 噗嗤一声,唐恩城刚吞下的茶水全吐出来,吐在孙世瑞靴子上。 “老弟,你这满口污语秽语的,怎不去怡红院当龟公拉皮条,惦记人家小妾,还想去请人家出山?!” 第五十一章 采蜜南山 唐恩城忽然瞥见孙世瑞额头一处伤口,以为他又去喝花酒,让女人抓伤了,于是语重心长规劝道: “孙千户夜夜笙歌,固然骁勇,不过也需节制,色字头上一把刀。养生之道,在于勿泄勿漏,藏器于身……” 孙世瑞诧异道:“什么夜御十女?老子有那么厉害?淫者见淫,这是前日采蜜划伤的。” 唐恩城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瞬间脑补是阴阳采补之术。 “采蜜?孙老弟,你这个采蜜他正经吗?” 孙世瑞见话题越扯越远,连忙转回正题。 “去去去,说正事儿!” “王老爷真不待见我?” “不待见。” 唐恩城在米脂华阴两县为吏多年,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对王徵的了解自然要比孙世瑞多。 听到他这样说,孙世瑞不由有些失落。 “唐师爷的意思是,我亲自去泾阳,还请不来这王徵?” 唐恩城想也不想便道:“请不来。” “别说是你,便是傅巡抚在陕西时,屈尊前往鲁桥镇,让王老爷协助大军造炮,都被拒绝了。” 孙世瑞只知这王徵痴迷西学,热衷天主教事业,没想到性格如此执拗。 唐恩城于是耐心向孙大弟解释。 原来崇祯元年,王良甫父亲去世,回乡丁忧。 当时“闯王”高迎祥曾率军在关中烧杀抢掠,乡民人心惶惶,惊恐不已。 王徵遂与三原乡绅商议建立乡兵,以自救自保,建立“忠统营”。自此流贼不敢随意进犯。 史书记载:高迎祥军“往来飙忽数千里,秦无完城,独泾阳、三原安堵。 唐恩城摇动纸扇,悠悠然道: “不等陕西流贼平息,便有人弹劾,说王徵私募壮丁,不经有司准许,唐突剿贼,意图不轨。皇帝特意下了道诏,勒令立即解散忠统营,让泾阳三原的县官,狠狠训斥王徵等人一番。” 孙世瑞不禁哑然。 他娘的只听过“非法抗日”,唐突剿贼还是头一回听说。 “这还没完呢,”唐恩城接着道:“崇祯四年二月,王徵任丁忧期满,在友人孙元化的推荐下,任辽海监军道,协助孙巡抚在登州练兵。” 接下里就不需要唐恩城介绍了。 崇祯四年,明廷为解大凌河之围,调遣孔有德部驰援辽东,结果孔有德在吴桥叛变。 次年正月,叛军攻陷登州城。孙元化、王徵遭到叛军俘虏。二月,孔有德念及旧情,释放了孙元化王徵等人。 结果孙元化被崇祯下令处死,王徵则因友人营救,发送附近卫所充军,不久后即遇赦还家。 相比五年前无故解散忠统营,吴桥之变对王徵的打击更大。 自此以后,王徵对朝廷愈加失望。 “回到泾阳老家,王良甫便不再出仕。谢绝朝廷延请,连州府官员也不见了。于终南山下构建别墅,隐居着述,不问世事,久矣。你要寻他,怕是难啊。” 孙世瑞听完唐恩城介绍,抚掌笑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天下大乱,既身怀绝技,便不要想着归隐田园。陶渊明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我不去找他,闯贼以后也要去找他!” 唐恩城点头道:“有几分道理,那就看孙千户你有没有刘玄德般求贤若渴,或许,也可来个三顾茅庐!” “啥三顾茅庐?!” 孙世瑞拍案而起。 “区区一个腐儒,能和诸葛武侯相提并论?老子没那份闲情雅致,没那么多时间,绑也要把他绑来!” 唐恩城白孙世瑞一眼,王徵比不上诸葛亮,你孙大弟就是刘玄德么? 唐恩城不知道的是,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在西安称王后,派人四处招揽名士。 听闻王徵声望素着,于是多次遣人至其家劝说礼聘,怎奈王徵不为所动,立誓忠于大明,以死抗争,竟要拔刀自刎,经家人多方劝解才作罢。 使者无奈,只得让其长子王永春代父从行。临行前,王徵对儿子说: “儿代我死,死孝;我自矢死,死忠。吾父子得以忠孝死,甘如饴也,尚何憾哉!” 自此绝粒不食,七天后离世。 不过现在因为孙世瑞的到来,这位慷慨节烈的大明忠臣,结局将会很不一样。 ~~~~~ 唐恩城见孙世瑞不听劝说,便道: “你去请他,多半是劳而无功,白白浪费精力。” 孙世瑞掏出一把碎银,放在桌子上。 “这个能不能请王老爷子来潼关?” 唐恩城瞥他一眼:“王家不缺银子。” 孙世瑞呵呵一笑,解下佩刀,啪一声扔在桌上。 “这个能不能!” 唐恩城不屑道: “王老爷在登州练兵那会儿,孙老弟你还在玩泥巴呢,他是带过兵的人,还怕你这个?伱要真是以死相逼,反倒成全他了。” 孙世瑞骚了骚发髻,咧嘴一笑,自嘲道: “他奶奶的,有点意思,软的不行,硬的不行!” 唐恩城收敛笑容,语重心长道: “王良甫中西贯通,有经天纬地之才,有几分傲气骨气,也是应该的。” “孙千户,做大事就要有大气度,以后切莫动辄抓这个打那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京城来的青皮无赖。” 孙世瑞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手底下管着几千号人,和潼关豪绅、榆林将门交情匪浅,说是潼关一霸也不夸张。可是内心深处,他却还将自己看做前世那个动不动掀桌子的催收员。 “承蒙唐先生教诲,本官记住了,只是斐理伯(王徵天主教教名)七十多岁了,指不定哪天就去见上帝了,时不我待啊。” 趁着老王还有力气纳小妾,必须让老爷子支棱起来,为孙大弟的皇图霸业发光发热,贡献力量。 当下与唐恩城告辞,起身准备离去。 却听唐恩城在后面道:“那还去不去榆林?” 孙世瑞头也不回道:“去,当然要去,明日便去。” 唐恩城又道:“潼关这边的军务,你这些京营兵····” “我已让高杰先帮忙打理,唐先生准备准备,明日与我一起去榆林!” ~~~~~ 当下,孙世瑞离开军营,和高杰、周国卿三人一起去魁星楼吃花酒。 期间和两人聊起王徵之事,高杰听了,还是像从前那样,挥舞拳头大叫着“干!”“干!”,然后就趴在翠花腿上,睡着了。 酒足饭饱,孙千户告别两人,在一群卫兵的簇拥下往总督行署走去。 临行之前,孙世瑞决定去看望一下老爹,顺带交待一些事情。 “爹,孩儿明日要去榆林走一趟,今日特来和爹辞别。” 孙世瑞全身披甲,不便跪拜,便让张二虎给自己取下铠甲,忙活了半天才得以跪下,恭恭敬敬向孙传庭行礼。 孙传庭仍旧坐在那张案几前批阅公文,相比前些时日被软禁的时候,脸上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下颔美髯微微抖动,往日三边总督的威仪,又回来了。 孙传庭知道孙世瑞在潼关得罪了不少人,许多豪绅大户无时无刻不想刺杀孙千户,看着孙世瑞脱完铠甲,他才放下手中毛笔,诧异道: “你去榆林作甚?” 孙世瑞从容回道:“孩儿听尤氏兄弟他们说,榆林卫所有许多裁撤下来的驿卒,现在报国无门,生计困难,家眷衣食没有着落。孩儿十分可怜这些驿卒,想着现在好歹是个千户了,兵额却没有满员,便想去招募一些来,一来为国家扩充兵源,二来也能缓解····” 孙世瑞正在满口胡诌,忽然被他爹孙传庭打断。 “哼!你现在管着四千多京营兵,兵额岂止是满员,早已超员了!” 孙世瑞尴尬一笑,正要再强行解释,却见孙传庭拍案而起,他连忙道: “其实是扩充兵马,以备不时之需。” 孙世瑞硬着头皮说罢,以为孙传庭又要暴怒,半晌过后,只听孙传庭叹道: “陕北驿卒,陕北驿卒啊!” 崇祯二年,刚刚登上皇位励精图治的朱由检,果断听从御史毛羽健、刑部主事刘懋等人谏言。 ‘革除滥给勘合火牌,以苏民困。’,一口气拆撤掉全国三分之一驿站。 本以为这样能省出七十万两银子,充作军饷。 结果,省出的银子还没拿到手,裁撤驿站就裁出了个李自成。 当然,一下子裁掉这么多驿卒,即便没有李自成,也会出个张自成。 明代的驿卒,可不仅仅是快递员跑腿的存在。据考证,明代西北驿卒数量有四万人,李自成只是这四万人中的一员。 这些驿卒,在处理送快递和招待往来人员之外,也是各地城堡守卫和后备兵源。 大部分驿卒都有骑马射箭的底子,稍稍训练,拿起骑枪,就是精锐骑兵。 崇祯大帝这项“精兵简政”,让当时至少一万多驿卒瞬间丢了铁饭碗,可以想象,在明末陕北这块鸟不拉屎的地方,很多驿卒突然没了吃食,最后只能像李自成那样,去做流贼。 “罢了,你要招兵便招吧,国家多一个兵士,少一个流贼,总是好的。” 孙世瑞正恭恭敬敬站在原地。 孙传庭看他一眼,内心一阵触动,如果不是当初让他来陕西,就不会被贺人龙那群武夫蛊惑,也不会有后面这些祸事。 “你去吧!为父还要批阅公文,华阴县今春旱灾,等着朝廷拨付救灾···” 孙传庭剧烈咳嗽起来,捂住胸口。 孙世瑞连忙上前搀扶起父亲。 “不妨事,积年的老风寒,在诏狱里待久了。” “你去吧,招募些榆林劲卒,以后好好杀贼。” 孙传庭挥了挥手,示意孙世瑞退下。 孙世瑞没有走,转身从张二虎手中接过个罐子,毕恭毕敬递上去。 孙传庭满腹狐疑望着递来的罐子。 “爹,吴医官给孩儿说,这深山中野蜂蜜,治肺虚久咳,最是有效。” 吴医官便是名医吴又可,最近几日正在潼关义诊。 孙传庭默默接过蜜罐,抬头望了眼孙世瑞额头的伤疤,不过没说什么。 张二虎道:“老爷,公子前日去城南黑熊岭,攀援峭壁采摘的····” 孙世瑞连忙示意二虎不要再说,再次向父亲行礼,叮嘱道: “爹,孩儿明日就走,近日潼关恐不太平,爹要多多提防周围,尤其是贺人龙···” 孙世瑞叮嘱卫兵,让保护好孙督师,必要时候,可去迎恩门求助高杰和周国卿。 卫兵们连忙答应。 孙世瑞叮嘱一番,便带着张二虎离开了行署衙门。 第五十二章 皇太极伐木 “皇上,祖总兵给吴三桂的劝降书,已经拟好,皇上是否御览?” “范爱卿读来与朕听吧。” 崇祯十五年,崇德七年,五月初二日。 旭日东升。 沈阳,崇政殿。 晨曦照亮了崇政殿前后红色隔扇门,照亮了隔扇门外的檐廊台阶,也照亮了殿顶上雕有行龙、宝珠、瑞草的琉璃瓦。 檐廊十二根红色檐柱,柱顶上的龙头前爪探出廊外,怒视前方,下一刻仿佛就要穿过檐廊飞出,扶摇直上一飞冲天。 这座建成于崇德元年的宫殿,在仿制明国故宫的同时,仍保留有鲜明的建州本部特色。 崇政殿内,金漆九龙屏风后面,博格达彻辰汗,大清国崇德皇帝爱新觉罗·皇太极,坐在象征大清最高权力的九龙宝座上。 昂邦章京图尔格、固山额真英俄尔岱、内院大学士范文程、希福、刚林分立左右。 范文程取出信札,抬头看了眼崇德皇帝,当着几位大臣的面,将书信展开,朗声读道: “宁锦间隔,不相通问者,数月矣。上月松山、锦州,相继失陷,以为老身必死无疑。不期大清皇帝天纵仁圣,不但不加诛戮,反蒙加恩厚养。我祖氏一门,以及亲戚属员,皆受渥泽;而洪总督、朱粮厅辈亦叨遇优隆。自至沈阳以来,解衣推食,仆从田庐,无所不备····” 范大学士抑扬顿挫朗读着祖大寿写给他外甥吴三桂的家书。 绚烂的朝阳穿过大殿外的红隔扇门,落在大学士刚剃过的头顶上。朝阳的头顶熠熠生辉,背阴一面,露出一道细细长长的金钱鼠尾辫。 皇太极略显肥胖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边仔细聆听,一边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那是已故宸妃海兰珠生前送给他的礼物。 图尔格和英俄尔岱眯着眼睛,不时回头看一眼大殿外面,显然对祖家大寿这个手下败将不感兴趣。 “明国各镇总兵来援辽东,未一月而四城失陷,全军覆没,人士如此,天意可知。贤甥乃当世豪杰,岂智不及此耶?再观大清规模形势,将来必成大事!际此延览之会,正豪杰择主之时,若率城来归,定有分茅裂土之封,功名富贵不待言也····” 范文程将信读完,皇太极缓缓抬起头,目光从御座前的烛台熏炉上转回,沉着问道: “此信,何人所写?” 众大臣不相信这是出自祖大寿之手,范文程恭敬回道: “回皇上,此信是祖总兵参谋送来的,他是锦州生员。” 皇太极微微点头: “做个参谋赞画可惜了,你与刚林、希福去考他一番,若得用,提拔去内宏文院做事。” 范文程听罢,拱手谢道: “吾皇不拘门第,选贤任能,天下归心,虽文、景,不如也。” 图尔格英俄尔岱斜斜瞟范文程一眼,没有说话。 皇太极调整一下坐姿,扫视殿中几人,意味深长道: “老汗在位时,常教谕诸贝勒:欲伐大木,岂能骤折?必以斧斤伐之,渐至微细,然后能折。” “明国如合抱之木,我建州历经数十年,不断砍斫,至此次松山、锦州大胜,这树便只剩宁远一根细丝,且吴三桂这细丝,若即若离,随时都可断掉。” 皇太极眯起眼睛,摩挲着玉扳指,眼眶有些微红。 这是皇太极继汗位的第十六年,也是老汗以七大恨告天,起兵反明的第二十四年。 经过努尔哈赤皇太极两代人数十年的浴血拼杀,截止崇德七年,清国疆域覆盖长城以北、外兴安岭以南、西起贝加尔湖、东至库页岛,成为一个堪比辽金的成熟政权。 对外方面,西北边的林丹汗魂断青海大草滩,蒙古各部与满清关系更为密切;曾经在明清之间反复横跳的朝鲜,已彻底臣服大清,不仅签下城下之盟,还送来了昭显世子为人质。至于明国,如一只随时等待宰杀的羔羊,已被清军破关劫掠了四次··· 对内方面,皇太极继位以来,积极引入明国科举,从汉人中选拔官员。 成立类似翰林院的“书房”,设立内院···· 这些列拉拢汉人的政策,让皇太极赢得了关外汉族文人的信任。 以宁完我、范文程为代表的汉人合作者,顺着崇德皇帝的心意,提出限制旗主权力、集权于皇帝的策略。 如,仿汉制建立六部,置六部于八旗贝勒之上。 努尔哈赤临死前嘱实行的八王议政制度,在皇太极这一些列操作下,已被破坏的千疮百孔。 “信既已写好,便让祖总兵尽快送给他外甥,这次若能兵不血刃收服宁远,距离收取燕京,就不远了。” 范文程收起书信,跪下叩头道: “臣等再次恳请陛下,及早入关,定鼎天下!” 皇太极挥了挥手,笑道:“明国还要继续砍伐,至于取北京,再等一等罢,今秋饶余贝勒入关伐明,继续给明国放血。” 皇太极摸摸鼻子,嘴角露出一道不易觉察的微笑: “我国不是正在和明国议和嘛?岂能背信弃义耶?是朕失言了。” 大殿上一阵哄笑,皇太极也忍不住笑出声。 范文程收起祖大寿家书,向皇帝奏道: “皇上,明国使臣,已经两日未到,是否生变?” 皇太极不以为然道:“他要谈便谈,他不谈便不谈,议和与否,权宜在我,不必担忧,朕已派人去礼部衙门询问。” 皇太极停顿了一下,侍女端来热茶,皇帝轻啜一口,抬头望向旁边站着的英俄尔岱。 英俄尔岱出身正白旗。 天命四年,随努尔哈赤攻打开原,阵斩明将阿布尔。天命六年,参与攻打辽、沈;天聪元年,随副将刘兴祚出使朝鲜,随后长期出使朝鲜,专门负责朝鲜事务,被朝鲜人称为龙骨大。 英俄尔岱徐徐展开一道奏疏,对着奏疏上密密麻麻的汉字,有些吃力的读道: “大汗,朝鲜世子在我国所生之子,今年已经四岁了,这孩子还没回过朝鲜,朝鲜国王也没见过这个孙子,世子恳请让这孩子回汉阳,今年九月便返回我国。” 皇太极眯起眼睛,回忆起很久远的事情。 那是七年前,崇德元年的冬天,皇太极祭告天地、太庙,列举了朝鲜在萨尔浒之战时“助明来侵”、在辽沈之战后“招诱辽民”、在丁卯之役后“屡败盟誓”等罪状后,御驾亲征,率满、蒙旗、天佑兵、天助兵、乌真超哈共计三万人马,征伐朝鲜。 在清军犀利攻势下,朝军一败再败。 国王李倧逃入南汉山城,在被清军围困四十余日后终于出城投降,于汉江南岸的三田渡,向皇太极行三跪九叩之礼。 朝鲜断绝与明朝的关系,归顺清国。世子和弟弟凤林大君夫妇前往沈阳,充作人质。 皇太极掐指一算,昭显世子(注1)来沈阳做人质,已快满七年了。 听说世子与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关系颇为融洽,多尔衮经常给世子送烹肉果蔬,狍子肉、獐子肉(注2) “让世子的小孩回汉阳省亲吧,路途遥远,今年就不必回来了,明年八月,再回盛京。” 英俄尔岱兴高采烈道:“大汗圣明。” 皇太极挥手让他们退下,尽管有些不悦,皇太极却还是默许英俄尔岱称呼他为大汗。 建州百十年的传统习俗,不是说变就能变的,或许要等到入关取代大明后,这些满洲旧俗,才能真正改变。 不过在那些汉臣面前,崇德皇帝必须是皇帝。 大殿上忽然响起轻微的鼾声,英俄尔岱等人循声望去,不知什么时候,皇太极已经依靠在龙椅上,陷入了沉睡。 范文程接过侍女递来的毯子,轻轻给皇帝披上,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徐徐退下。 自崇德六年,因国事操劳,加之海兰珠病逝影响,皇太极忧伤成疾,病情不断加重。 他曾发布大赦令,也减少了处理日常事务的负担,甚至找萨满巫师做过祈祷。 身体还是每况愈下。 就在范文程等人快要离开大殿时,门口传来喧闹之声。 皇太极一个哆嗦,从梦中醒来。 抬头望去,是是礼部尚书李伯龙被护军统领鳌拜率领戈士哈挡在门外。 鳌拜吼道:“皇上与大学士等人议事,没有召见,不得进入!” 李伯龙急道:“我要觐见皇上,有急事,明国把陈新甲下狱了!不与大清和议了!” 鳌拜还要阻拦,只见皇太极手撑御案,艰难的支撑起肥胖的躯体。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什么?那痴儿把他的兵部尚书抓了?” 李伯龙连忙跪下来行礼:“回皇上,是的,刚得的消息,明国已将陈新甲投入诏狱,让锦衣卫审讯,多半又要论死。” 皇太极揉了揉眼睛,像是没有睡醒,嘟噜道: “又杀一个,城中痴儿一共杀了几个大臣了?” 黄台吉轻揉两鬓,惺忪睡眼渐渐凝聚精光,锐利扫视众人: “既如此,我国师出有名矣!” “召饶余贝勒爵觐见,就让他来作伐倒大树的最后一斧吧。” 第五十三章 茶马古道 “这参天古树,这大好山河,这骡子,这马,可不能落到鞑虏之手啊!” 旭日东升。 通往华阴县的驿道上,孙世瑞骑着匹枣红色骏马,身后只跟着十余骑马兵,张二虎骑着骡子。 初夏的清晨,空气格外新鲜。驿道侧边山间翠郁,华山绝壁奇峰,千座山峦,让人心旷神怡。 张二虎骑着头骡子,跟在孙世瑞身后,听到说鞑子要抢他骡子,连忙叫道: “他鞑子敢来华阴县,乡党非砍死他!” 孙世瑞转身望向唐恩城。 “唐师爷,此情此景,赋诗一首!要有刀要有枪,要有马儿要有驴。” 唐恩城皱紧眉头:“离开潼关前,老夫便让你多带些人手,你这次去榆林募兵,只带这十几人,老夫只怕路上被人劫道,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赋诗?” 孙世瑞环顾四周,见驿道上下没几个人影,一切安堵,不以为然道: “什么劫道?从来都是老子问别人要钱,谁敢来劫道!” 张二虎骑在毛驴背上嘟噜:“公子,这两年陕西各地都不太平!” 唐恩城意味深长道:“不怕山贼,只怕官匪啊。” “管他山贼官匪!我爹是什么人?三边总督,本官这一十二骑,个个皆为精锐以一当十,谁敢动我!再说,榆林还有人接应,唐先生不必担忧,赋诗吧!” 听了孙世瑞这话,唐恩城稍稍宽慰,将折扇往华山一指,也不顾胯下瘦马累的气喘吁吁,摇头晃脑: “洛阳货畚无人识,五月骑驴入华山!” 这时有人低声道:“若是鞑子来了怎么办?” “莫要害怕,东虏破关劫掠,走的都是蓟州山东,西岳大帝庇佑,鞑子,来不了陕西。” 张二虎点头笑道:“唐师爷言之有理!别人怕鞑子,二虎不怕!一颗鞑子脑袋赏银五十两,要是敢来,老子非砍他几颗!拿去换银子!” 身边几个卫兵听说,都勒住缰绳,朝孙千户凑来,急着询问是不是真有鞑子要过来。 孙世瑞见大家情绪高涨,也勒住缰绳: “兴许会来吧。” “往年去河南劫掠,河南抢完了,山东也抢了两次,是该来霍霍咱陕西了。” 众人听了都惊讶不已,隔着那么远的鞑子,真的要来了? 孙世瑞不无遗憾道: “可惜马兵不够,否则老子一定杀到河南,截断鞑子后路!杀的杀!吃的吃!” 唐恩城肃然起敬道: “孙千户好志气,笑谈渴饮鞑虏血!大有岳武穆之风啊!” 孙世瑞长叹一声: “大明把辽东丢了,辽西也危在旦夕,新奴酋黄太吉诡谲狡诈,威胁朝鲜,联姻北虏,纵横捭阖,远胜老奴,国事艰难啊。” 他回望辽东方向:“锦州城围了这么久,祖大寿该吃人肉了……” 唐恩城没听清这话,众人只听到说孙千户要去打鞑子,刚才还摩拳擦掌的劲头瞬间没了,纷纷散去。 张二虎把头扭到一边,跑去问唐师爷的马要不要吃点草料。 唐恩成摇动纸扇,笑呵呵道:“刚在临潼驿吃过了。” 孙世瑞见他这怂样,一脸不屑: “咋了?二虎,刚才谁说砍鞑子脑袋换赏钱,真要打了,就吓成这怂样!” 二虎摸摸后脑勺,尴尬笑道: “不是没来吗?真要来了····在米脂,听老舅说,那鞑子个个三头六臂,胳膊长得比咱大腿都粗!打起仗来,一个可以打二十个辽兵!” 唐恩城强忍住没笑,孙世瑞一本正经道: “三头六臂?打二十个辽兵?那不是千手观音?” “是真的!” 二虎煞有其事道:“公子,是我老舅亲眼见得!崇祯二年,我老舅跟着总兵爷去京师勤王,跑到蓟州地界,撞见了赵帅···赵帅带一伙儿辽兵和鞑子打,赵帅是袁蛮子的大将也是咱榆林乡党!打仗厉害!却被鞑子杀得片甲不留,惨啊,连赵帅都被砍了脑袋。” 道他说的应该是己巳年皇太极第一次入关,延绥兵千里勤王。 路过几个州县,守官各种骚操作,就是都不给科客兵发粮草。 最后,这支勤王兵一哄而散,一路抢劫,回了陕西。 二虎口中那个战死的赵帅,应该就是赵率教。 “去去去,什么三头六臂?真要那样,当年太祖爷怎么扫平辽东的?” 孙世瑞现在没准备和清军交手,不过不能坐视手下被鞑子吓成这样。 “鞑子又矮又肥,个个长得跟倭瓜似得,皇太极就是个大倭瓜,怕他个锤子!二虎,像你这样的,一个人杀他三五个不是问题。” “那不得有两百赏银呢。”张二虎双眼放光。 “你要能杀了奴酋皇太极,十万两都不止呢!” 一行人前日从潼关启程,计划经华阴,过渭南县,再到泾阳鲁桥镇王徵老家。 走过华阴,已走了一半路程了。 唐恩城抚掌大笑:“这真是三人成虎啊,把个鞑子说得跟天神似得!你们谁见过!什么时候,我大明竟畏建奴如虎,想当年老夫游历辽东,那时老奴还是李成梁门下一条狗呢。” 孙世瑞见他说得甚是豪迈,不忍提醒老唐,萨尔浒大战前后,他不过还是黄毛小子。 “唐师爷难得如此豪迈,不提鞑子了,到了渭南,离府城不远,府城可比潼关繁华,姑娘也不是胭脂俗粉,不似翠花那样的歪妓,不进去看看?” 唐恩城连连摇手:“不必了,不必了,老夫早已戒色,对这男女之事并不上紧,老夫这里有本吕洞宾神仙所着的····” 孙世瑞见他又要扯戒色修真那套长篇大论,连忙挥手打断,趁张二虎他们没看见,低声道: “老唐,你是不行,还是不想?要是不行,我有个友人,他有祖传的秘药,只要晚上临睡前服用一粒,杠杠的。” 孙世瑞在京师时,听友人提起过神药金刚散,这友人据说是此药第十几代传承人。 只服下一粒,可夜御十女,正准备向唐师爷介绍,张二虎却凑了上来。 “公子,西安府真的很热闹,比潼关还热闹?” 孙世瑞怒道:“骑好你骡子!” 孙世瑞倒是有些心动,不过一想王徵老爷子七十二岁了,随时都会去见上帝。所有寻花问柳的欲念一下子便没了。 “二虎,等一顾茅庐,请得斐理伯出山,老子再带你西安府好好耍耍。” “对,好好耍耍,” 张二虎跟在孙世瑞马屁股后面附和道。 唐师爷骑在马背上,面朝雄伟壮丽的西岳华山,摇动折扇,吟起浓重的潼关强调: 清早起人参汤先把口下, 到晌午把燕窝伴成疙瘩。 张口兽琉璃瓦高楼大厦, 置几顷水浇地百不值下。 孙世瑞抚掌大笑,只觉唐恩城如土财主一般。 “师爷好雅兴,这关中好像有条茶马古道,我寻思着,应该马匹很多吧?” 周秦汉唐,历代王朝所需贡茶皆在秦岭以南的汉水谷地。 亿万斯年,岁月悠悠。 秦巴山脉的原始小道,渐渐开辟成官驿大道,也就是茶马古道。 《新唐书·陆羽传》中说“时回鹘人入朝,始驱马市茶”。 唐时北方游牧民族就开始用马匹与中原王朝交换茶叶。 唐恩城点头笑道:“孙老弟,伱还不知我朝茶马之利啊,当年太祖说,用汉中茶三百万斤,可得马三万匹。” “三万匹!” 孙世瑞两眼放光,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单单茶叶就能换这么多战马。 “老子要是有三万骑兵,可以横扫辽东了!” 唐恩城呵呵一笑:“三万匹又不都是战马,其中杂马少说也是一成,鞑虏与大明市马,从来都是以次充好。” “最好的马,都让北虏留给自己,差一点的买给东虏。给咱大明的,是最差的劣马。” 第五十四章 土司家的女儿 “叮~!叮~!” 清脆的铃声穿越薄雾,响彻茶马古道。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阳光穿透晨雾,一队驮着货包的马帮出现在山坳青石驿道上。 队伍最前头,走着匹大骡子,头系白缨,额顶佩挂一面“照妖镜”的小圆镜,两边两个大铃铛,雄纠纠地在队伍前面开路。 这骡子便是俗称的“大铃”,据说可以在路上辟邪。 大铃后面跟的就是马锅头(注1),一个黝黑矮壮的民家(白族)壮汉,三十岁光景,眉宇之间流露出赶马人的机警。 民家以白为贵,马锅头一身白短褂,白羊皮背心,脑后挂着漆布凉帽,也是白色。 连肩膀上扛着的弼马温,额头也给点了个白圆圈(注2)。 马锅头身后跟着匹俊秀的大理马,大理马装饰秀美,白毛毡鞍韂,蝴蝶刺绣。 鞍上少女着白色右衽大襟衣,外加白色领褂,下穿束腰花边裤。明快大方,尽显婀娜身姿。 这身穿着和骑马姿势,明显不是汉女。 马帮足有五十骑,规模颇大,骡马背货包上,都插上白色三角旗,小旗上写着“木”字。 赶马人中既有汉人,也有民家,都是三四十岁的壮汉,各人皆是皮肤黝黑,目光沉静。 鞍具上携带火铳、短弩,火药罐,一些民家马夫,腰间箭插里,装满了滇中特有毒箭(注3)。 沿途马帮见了这队人马,纷纷让道,让他们先行。 “银月,翻过这座山,便到渭南驿了,这趟也算走完了。” “你先回,我去华山。” 马锅头犹豫道:“陕西,最近不太平。” 少女怒道:“少唬我,打我记事汉人地界何时太平过?” “这回不一样,潼关死了不少汉人,几个主顾让人抢了。” “死一千,一万,干我什么事,抢货的是谁?” “东边来的两股盗贼,一个叫李闯贼一个叫孙大地,凶得很,主顾就是让他们抢了·····” 体小肌健的大理马停在驿道旁。 “若能把那两蟊贼绑了!送去沐王府!王爷好歹记我家一功!” 凤凰帽掩不住少女姿形秀丽,晨曦映在脸上,红红的愈增娇艳。 马锅头沉默。 “姐去年来能上华山,我为何不能?黑箭你个马锅头,马槽里舔血的,杀人比骑骡子都多!还怕几个盗贼!!” ~~~~~ 渭南驿。 “孙千户真是得陇望蜀,榆林兵还没着落,就想着要马兵了。思虑甚远,老夫佩服,佩服!” “唐师爷过奖了,本官肩负重大,兢兢业业,不敢稍有懈怠。榆林长枪兵天下无双,可这骑兵还是差了点,还得本官亲自来招募,朝廷他不给战马。这可如何是好……” 孙世瑞张口就是胡说,一阵大吹大擂后,脸不红气不喘。 “老唐,本官想请教一下,你说陕西四川这些马帮马夫,都是附近的军户么?他们可有土地?是专门走茶马古道吗?” 唐恩城知他又在打什么主意,噗嗤笑道: “你这算盘打得辽东都能听见!想让军户给你干马夫?那是洪武朝的事儿了。想像洪武皇帝一样,不花一文钱,就让人家给你卖命啊?” “洪武二十八年,陕西不给钱的马夫都跑光了,你现在,还在做梦?哈哈哈哈。” 唐恩城仰天大笑,差点从马背上摔下。 “知道啥是刻舟求剑吗?” 孙世瑞一副老实人模样: “···如果能不花钱就招募来,我是说如果,那就更好了。” “好好想吧,梦里或有这样的好事。” “还请唐师爷不吝赐教!” 唐恩城见孙世瑞态度谦卑,孺子可教,于是摇动折扇。 “孙千户,你是想练自己的马兵?” 孙世瑞连忙点头道: “对,自己的兵,不是皇帝给的,不是从贺人龙得到。” 唐恩城眯缝眼睛,点头笑道: “孺子可教也,那贺人龙杀良冒功,伱和他混迹久了,人也就废了。” 他思索片刻。 “老夫给你讲个故事。” “好,我爱听故事。” “弘治年间,买马之茶主要来自川陕两省,两省合用运茶军夫,转运各茶马司交收。由此茶利大兴,后来官商纲纪废弛,贪污腐败,北虏只愿和私人做买卖,” 孙世瑞点头。 很容易理解,前世很熟悉的郭·企改革。 至于改出来的那些私营茶商,和朝廷有没有关系,应该是没有吧。 “咱们大明朝廷啊,啥都想要,最后啥都要不到。弘治三年,茶马变官营为私营。商人辛苦,朝廷坐享税收之利。” 孙世瑞插话道:“这茶马税一年能收多少?” 唐恩城收起折扇:“你算问到点子上了。” “我朝茶政承袭宋朝,然茶税极少,记入杂税,万历年间,不过五万两。” “五万两?” 孙世瑞目瞪口呆,他到西安府顺便“催收”几个大茶商,也不止五万两啊。 唐恩城笑道:“孙千户可知为何?” “为何?” “原先朝廷在四川茶马互市,四川茶农须先交三成茶税,余茶也须全部卖给官府。” 孙世瑞叹道:“真他妈黑。” “明初,蜀地茶课定为一百万斤,永乐年间,天灾人祸,大量茶树死亡,茶课减半。” 孙世瑞明知故问:“天灾大,还是人祸大?” “你说呢?” 唐恩城接着道:“正德年间,陕西、四川出茶约五六十斤。弘治年间,出茶四十万斤,如今嘛,就是一笔烂账了。” “赶马人能吃苦,打仗也靠得上,若是能为我所用···” 孙世瑞自言自语,思绪飞到很远的地方。 唐恩城点头道:“行船走马三分命,秦岭山高路险,常年跋涉其中吃这碗饭的,都不是寻常人啊。” 他话锋一转:“为你所用,属实想多了。马帮背后的东家,不是土司就是王府,或者西南各地的总兵。” “你,排不上号。” 据明代《天下水陆路程》载: 西安至汉中段,从长安的京兆驿始,经咸阳的渭水驿,兴平的白渠驿、长宁驿,武功的邰城驿,扶风的凤泉驿,岐山的岐周驿,凤翔的岐阳驿,宝鸡的陈仓驿···· 共十八驿,十八天路程。 马匹负重穿越秦巴大山,沿途极为艰险,所以马帮便应运而生。 马夫驮货物出行,少则十天半月,多则几月半载,人多了聚在一块,自然各式各样。 就像同期的漕帮、盐帮一样,马帮也有自己的规矩禁忌,入了马帮就得遵守,马帮内部甚是严格。 “这些赶马人稍微训练,不比明军夜不收差。不过,得花钱,花大钱。” 唐恩城强调道:“赶马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和外番蒙古一样,给钱就做事。” 孙世瑞连连点头。 赶马人要学习茶马古道沿途习俗,辨别道路,观测天气,懂骡马性情。 至于支帐做饭,砍柴生火,上驮下驮,医人医畜、钉掌修掌更是不在话下。 可以说个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骑手。 在马帮内部,由于常年跋涉在崇山峻岭中,每次驮货,多则一月,少则十五天,这么长时间内,马夫们吃住都在一起,只能是一损具损,一荣具荣。 此外,马帮常年在外,跟各色人等打交道,宽让容忍,和气为上,经验丰富老马帮处事对人都讲义气。 对孙世瑞来说,这些赶马人,便是他在陕西最好的骑兵苗子! “你还剩多少银子?” 孙世瑞脱口而出:“止有二十万两了。” 唐恩城抚须笑道:“到底多少?” 孙世瑞神情诚挚:“十五万两!” “还不肯说实话?你是姓曹的?《三国演义》看多了吧!” 孙世瑞这才尴尬道:“实不相瞒,只有十万两。” 唐恩城大怒:“你花出的每一笔,我都记着!若没记错,你现在只剩三万两了!” 孙世瑞:…… 唐恩城补刀道:“没银子就别天天胡思乱想,马兵可不比步兵,耗费银两不可同日而语。” ~~~~~ 四月十六日,经过五日跋涉,孙世瑞一行终于抵达泾阳鲁桥,来到王徵老爷子的府邸——简而文前。 这是座三进的大宅,典型的“前庭房、后楼房,两面厦房加厨房”。 关中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四合院也是方方正正,讲究对称、均齐、严格的建筑秩序。 将自身与自然的关系全部融入建筑物中去,即“天地入我庐”。 却说孙世瑞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便要叩门拜访,张二虎跑过来道: “门外有一老翁,穿着道袍,邋里邋遢的,出言还很不逊。” 孙世瑞心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王徵王老爷子?” 且去会会这老翁。 第五十五章 孙贤侄来了 “会啥会!就像刚才在镇口找人问路,三拳两脚就问出来,还费这些鸟事!公子不急,我去抓他过来。” 张二虎骂骂咧咧,看来刚才被王老爷气得不轻。 说罢就要撸起袖子跑过去抓人。 “你干啥?你刚才见得真是王老爷?” 张二虎犹豫不定。 孙世瑞一把拽住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丁,继续道: “我当效法刘玄德礼贤下士,好好请王老爷子出山。我是刘备,唐师爷是关公,你是张飞!” “三顾茅庐,知道吗?” 唐恩城用折扇遮住脸,尴尬道: “孙千户,王老爷致仕前好歹也是三品推官,论官职,比你大,论资历,你更是黄口小儿。你也好意思礼贤下士,待会儿见了人,可要给人家行礼···” 孙世瑞面朝唐恩城,毕恭毕敬道: “小子受教了!行礼,行大礼!” 孙世瑞令其余人原地休整,只带唐、张二人前往会见王徵。 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兵士,肯定会吓到老人家的。 当下张二虎带着两人朝那边走去,却见这片依山傍水,山畔有个几个农户,荷锄耕于田间,正唱歌谣: “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阳有隐居,高眠卧不足!” 孙世瑞忍不住道:“老唐,这歌是谁作的?咋听的耳熟啊。” 唐恩城笑道:“这不是《三国演义》里诸葛亮写的词儿吗?大明各处早已耳熟能详。” “哦?”孙世瑞前世根本没完整看过《三国演义》,哪里知道这些。 “看来这王徵老爷子真要自比卧龙先生了?” 唐恩城揶揄道:“你这样的武夫,都敢自诩刘皇叔,人家好歹在登州练过兵,自称诸葛亮,有何不妥?” 孙世瑞呵呵一笑,不再说话。 张二虎领着两人走了十几步,却不见他口中所说的什么“邋遢道人”。 三人又折返回来,孙世瑞整理了铠甲,又让众人注意军容,翻身下马,亲叩大门。 连续敲了十几下,大门吱呀一声,探出半个脑袋,一个酒糟鼻老头子怒冲冲道: “号丧啊!叫魂啊!” 孙世瑞躬身拜道:“京营千户、潼关监军、陕西兵备道、三边督师孙之子孙世瑞,特来拜见先生。” 老头怒气未消:“老爷不见客!” 他瞟见站立的十几个兵士,门口石狮子上绑着的马匹。 “把骡子牵走,不准门口拴骡子!” 张二虎怒道:“不是骡子,是马!” 老头不去理他,见孙世瑞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又问: “每日找我家老爷的多了去了,你是哪个?” 孙世瑞躬身行礼,毕恭毕敬又说一遍: “在下京营千户官、潼关监军、陕西兵备道、三边督师孙之子孙世瑞,特来拜见先生。” “记不得这么多名字。” 说罢,砰一声把大门关上。 唐恩城强忍住没笑。 孙世瑞轻轻挡住门,对着门槛内一脸震惊的老头,一团和气道: “伱只说,孙传庭的儿子来了。” 老头道:“我家老爷今早出去了。” 唐恩城脸憋得通红。 张二虎破口大骂: “他娘的!你刚才咋不早说,罗里吧嗦,消遣我们千户大人是吧!” 孙世瑞回头一个眼神,二虎顿时哑火。 “何处去了?” “踪迹不定,不知何处去了,许是给邻村教徒做披萨去了。” “是做弥撒。” 孙世瑞仔细纠正道。 “哦,对,弥撒。” 孙世瑞又问:“老爷何时回来?” “归期亦不定,或三五个时辰,或明日。” 孙世瑞长叹一声。 还要再说话,砰一声,大门被关上了。 众人面面相觑。 张二虎诧异道:“公子,你今日脾气如何这般好?要是在往日,早砸门进去了。” 孙世瑞没搭理他。 唐恩城笑道:“孙千户何时成潼关监军兵备道了?” “我自封的。” 说罢环顾四周,翻身上马。 唐恩城笑道:“怎么?还要去迎一迎?” 孙世瑞神色平静:“刘备三顾茅庐,我不如刘备,等老人家几个时辰,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唐恩城若有所思,再抬头时,望向孙世瑞的眼神已然和刚才不同。 三人翻身上马,沿着驿道往东走了两里路,回观鲁桥风物,但见远处千沟万壑,林深茂盛,果然非同凡响。 走着走着,忽然看到前面路上过来顶小轿,样式颇为古朴,轿顶还挂了个十字架,显得不伦不类。 孙世瑞笑道:“这应该就是王老爷子了。” 于是连忙下马,来到轿子前面躬身行礼。 “是王伯父吗?” 三人三马往路上一横,轿子不得不停下来。 轿夫对着轿子里面的人小声说了几句,孙世瑞隐约听见“流贼”两字,连忙摇手道:“我们不是流贼,是官军!” 听到官军两字,抬轿子的两个轿夫,立即拔腿就跑。 半晌过后,里面传来个沙哑声音: “老夫泾阳,王良甫,你是?” “伯父!你不认得贤侄了!”孙世瑞扑通跪倒在轿子前,眼泪哗哗流了出来。 “家父孙传庭啊!” 王徵想了一会儿便要起身,孙世瑞连忙上前,撩起轿帘搀扶老人出来。 王徵没要孙世瑞扶他,自己两步走下轿子,他须发花白,腰背却是挺直,从外表看不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 老头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打量四周,好奇的望着站在孙世瑞后面的唐恩城,似乎在想这人他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走到孙世瑞面前,细细端详一番,点头笑道:“你父亲便是三边总督孙白谷?” 孙世瑞激动不已道:“正是家父!” “快快请起,没想到孙白谷的长子这么大了,啧啧啧,出落得一表人才,潘安也不过如此啊。” 见王徵只顾感慨,没顾得喊自己起身,孙世瑞只好自己爬起来。 王徵上下打量一番,诧异道:“孙··贤侄,你不在军中孝顺父亲,来泾阳作甚?” 孙世瑞倒头便拜,看得王徵是一头雾水。 “说来话长,伯父,潼关危急,陕西危急!您再不出山,大明江山社稷不保啊···家父说,当年在西安,伯父给他老人家许诺,日后有事,虽千里之外,亦倾力帮扶。” 王徵搀扶起孙贤侄:“既是孙白谷有求于老夫,也不说那些套话。老夫是答应过他。” “去我家中,从长计议。” 第五十六章 王徵赠稿 王徵为官半生,周流四方,仕途几经沉浮,最后因登州之变差点丢了性命。 好在友人奋力搭救侥幸未死,出狱归乡后便一直过着恬淡自若的生活。 崇祯七年,陕西大旱,赤地千里。 王徵创办“仁会”,以食饥、饮渴、衣裸、顾病、舍旅、赎虏、葬死七事为救济要务,“全活千百人”。 为广播天主福泽,王徵还在本乡设立一所天主教堂“崇一堂”,作为祈福场所。 “祖父出身农家,悉力农亩,寿九十有七,一生清贫自守,行善积德,人称“老善人”。” “简而文”宅院厢房。 一张略显破旧的八仙桌四周,依次坐着王徵、孙世瑞、唐恩城、王徵之子王永春、张二虎。 孙世瑞献上精心准备的礼物——一本卷了边的《圣经》。 几句寒暄后,王徵捋着大胡子,向孙千户介绍起家史。 “到了家父这辈,在鲁桥私塾任教,家父勤学笃行,手不释卷,于经史诸子无所不览,每每读到书中忠孝大节昭着动人者,便动手抄录并反复记诵。家父生前教导我····” 王永春起身去给客人敬茶。 孙世瑞环顾四周,看着这间略显寒酸的厢房,不由叹息。 王家虽不说是家徒四壁,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当年朝廷启用孙元化为登、莱巡抚,在登州,王徵也曾参与练兵,按理说也捞到了不少银子,为何会如此窘迫? 清代才子张潮《幽梦影》有言: 不治生产,其后必致累人;专务交游,其后必致累己。 王徵这辈子,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传播天主教和钻研西学上,以至于忽略了读书人所谓的“经世致用”。 也是和上帝接触久了,没了那种“富贵不归故里,如衣锦夜行”的执念。 君子固穷,教士也是很穷的。 孙世瑞没空听王徵铺垫这么久,忍不住打断道: “伯父,当此危难之时,督师已奏请朝廷,延请伯父出仕,给您官复原职,去潼关协助大军铸炮,剿灭流贼。” 王徵不语。 孙世瑞继续道:“临行之际,家父叮嘱说,流贼围攻开封,开封一旦失陷,中原则不保。大明江山社稷危在旦夕啊,大军救援开封,奈何火器不利,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红夷大炮是不行的。” “伯父谙熟西洋火器制造,又信仰上帝,精通西学,晚辈这次来泾阳,就是来请您出山的。” 王徵沉默不语。 王永春一边沏茶,一边忍不住道: “孙千户,非是家父不愿报效朝廷,只是实在力不从心,老人家都这把年纪了,便是有心杀贼,身子骨也无力啊。” 孙世瑞见王徵精神矍铄的样子,说老爷子五六十也不为过。 他从王徵儿子手中接过茶水,道了声谢,正要继续劝说,却听王徵沙哑道: “处不得不战之势,求必战必胜之策,难啊!孙贤侄,这火器固然重要,如果没有练兵,便只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罢了。” 孙世瑞在旁连连点头。 “自古以来,凡能百战百胜者,无不人器皆精。刘汉之虎贲、李唐之玄甲、北宋之静塞、南宋之背嵬,我朝之戚家军、神机营,皆是如此啊!” 孙世瑞以为老爷子是在推辞,一时想不出什么说辞反驳,连忙朝唐恩城使眼色。 王徵说罢便咳嗽起来,王永春不知从哪里取来药丸,就着茶水给他老爹服下。 趁着老爷子服药的间隙,唐师爷低声道: “他说的有理,造炮不练兵,空耗万两金!” 孙世瑞怒道:“满口顺口溜,你要考秀才啊!老子不知这个道理?两手都要抓,练兵铸炮同时抓!” 唐恩城手指聚成圆孔:“你,有银子吗?” “眼下没有,以后有!” “那就是没有。” 唐恩城面露难色,孙世瑞咬咬牙,低声下气道: “把你那三寸不烂之舌拿出来,若说动老爷子,回去找几个童男女给你做药引子,助你早日成仙。” 唐恩城笑道:“童男女就不必了,老夫不炼那些旁门左道,到时你给些汞、铁、铜就好。” 孙世瑞丝毫不担心唐师爷重金属中毒。 都是咎由自取。 “好,重金属管够。” 唐恩城摇动折扇,凑到王徵身边,躬身行礼: “王公所言,振聋发聩,不愧为老成谋国之论,人和火器,都重要。只是陕西不比京畿,更比不上辽东,督师出关剿贼,也不能上兵士们空手上前搏斗吧。” 王徵看都没看唐恩城,微微气喘: “孙督师入秦前,傅总督、汪总督两人不讲战守、屯戍之法,剿贼接连战败,以至于陷城破邑,难道他们在河南都没有火器吗?” 唐恩城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再说傅、汪二督,如何能与孙督师并论,孙督师百战不殆,若有更多火器,便是如虎添翼了。” “军国大事,当以法纪为主。朝廷剿抚不定,将帅骄横跋扈,援兵逗遛不前,不从这些下手,造再多火器又有何用!” 王徵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贤侄孙世瑞身上。 “诸位,莫非忘了登州之变吗?” 听到说登州之变,唐恩城张大嘴巴,不敢再说话。 “崇祯三年,朝廷启用孙初阳(元化)为登莱巡抚,当年徐阁老、孙巡抚等人力主募用红毛夷对抗建奴,于是从澳门招募三百西班牙兵,走到江苏地界,却因给事中卢兆龙反对,不得已遣回澳门。” 孙世瑞津津有味听着,他对明末历史了解颇多,但这段借兵北上抗击建奴的故事,却是所知不详。 “之后,孙巡抚极力争取才让二十五名葡萄牙炮手到登州任职,购得红夷大炮二十门,西洋炮三百余门,纠和辽兵孔有德、耿仲明部,训练新兵一万。之后的事,就不需老朽多说了。” 王徵提起这桩旧事,神情自若,看不出内心悲喜变化。 直到最后说起孙元化结局,老人双手颤抖,涕泪纵横。 “可怜挚友孙初阳,一心只为救我大明,巡抚登州夙兴夜寐,日夜操劳练兵,吴桥兵变后一人勉力维持,为周全山东百姓,最后竟被皇帝下狱,在镇抚司诏狱受尽酷刑,被生生折磨而死啊!!” “他何错之有啊!” 周围众人都不说话,张二虎眼中噙满泪水。 孙世瑞默默叹息,抛开贪墨不说,像徐光启孙元化王徵这些肯做事能做事的人物,在明末这种局势下只能处处碰壁。 大明朝要是还不完,那就是没天理了。 “岂有此理!” 孙世瑞拍案而起,吓得众人一跳。 “他奶奶的!卢兆龙是什么鸟人!徐阁老孙巡抚招募西洋铳手,不失为救国良策!姓卢的多半是担心自家跟红毛夷生意被朝廷掌握,妨碍他们捞银子,这才想方设法阻挠!大明朝就是让这些所谓清流给祸害的!” 众人都被孙千户凌然正气感动。 王徵诧异道:“贤侄也知卢兆龙底细?” 孙世瑞哪里认识什么卢兆龙,只得敷衍道: “晚辈激于义而言,不知此獠。我虽愚昧,忠君的道理却也是知道的!” 王徵欣慰道:“难得难得!贤侄是忠于大明的!” 卢兆龙是天启二年壬戌科进士,初任清江县知县,官至礼科给事中。 当年,朝廷为红毛夷在东南的入侵忧心忡忡。 以卢兆龙为代表的部分两广官员希望,所有外国人——不只红毛——全消失于中国沿海。 为此,他曾四度上疏崇祯皇帝,为了国家大患究竟在南疆还是北疆,和徐光启等人争辩不休。 谁对大明的威胁更大:是华南沿海的欧洲商人和日本商人?还是北部边界上的蒙古、女真战士? 在是否招募红毛夷北上对抗建奴这个问题上,卢兆龙与徐光启爆发激烈争论。 要让崇祯相信自己的观点,唯一办法就是让徐光启在皇上面前失宠。 “何事外招远夷,贻忧内地,使之窥我虚实,熟我情形,更笑我天朝之无人也。” 若让“此异类”三百人,“跃马持刀,弯弓挟矢于帝都之内”,那景象思之就令人不安,允实不宜。 将大明之安危交在红毛夷手中,实是离经叛道,违背祖制。 最后,他将其矛头指向徐光启的命门——信仰天主教——以对徐光启做人身攻击,强化自己要求的正当性。 “澳夷专习天主教”,“其说幽渺,最易惑世诬民。”此外,他提及基督“邪教”已在大明几个地方出现的例子。 这项指控的用意不只在忧心三百名葡兵会有何等不当的行为,还在对于外国人会如何腐化大明的核心信念,表达了更深层的焦虑。 京畿地区已有白莲教活跃,白莲教一度在北京城内煽起暴动。难道天主教信众就不会闹出同样的乱子? “(臣)不识世间有天主一教”,卢兆龙坚定地表示,想知道皇上为何会听像徐光启这样爱天主教义更甚于儒家学说之人的话。“又(徐光启)鳃鳃然为澳夷计保全,谋久远,何其深且切乎?” …… 在一系列复杂的政治斗争后,以徐光启为首的“天主教派”官员在朝廷失势,这也成为登州之变孙元化被处死的根本原因。 “伯父,您对大明朝局有何高论?” 唐恩城眯着眼睛,折扇放在一旁。 却听王徵悠悠然道:“十五年来,圣天子赏罚失当,致有今日败局。” 孙世瑞请教道:“流贼肆掠中原,建奴三番五次入关劫掠,国家败坏已极,伯父有何谋划?” 王徵喟然长叹:“武备必先练兵,练兵必先选将,选将必先择贤督、抚,择贤督、抚必先吏、兵二部得人。” “宋朝人说,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则天下太平。可是放眼我大明朝,两百年间除了海瑞几人,鲜有不惜死不爱财的,如今大厦已倾,积重难返,早已无力回天了。” 孙世瑞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却是失望至极,想到自己这次“三顾茅庐”算是白费力气,不由感慨造化弄人。 众人在王家吃了顿略显寒酸的家宴,又聊了些大明天主教趣闻,时候不早,孙世瑞起身辞行。 王徵亲自送众人出了客厅,孙世瑞恭恭敬敬向王伯父行礼告别。 唐恩城一脸坏笑看着孙世瑞,张二虎在旁道: “公子,我还没吃饱。” 孙世瑞作势要打二虎:“吃!吃!吃!只知道吃!” 唐恩城还要说话,三人身后忽然传来王徵沙哑声音: “贤侄请留步!” 孙世瑞回过头,王徵带着儿子已经追了出来,王永春手里捧一个木匣子。 “我主保佑,老朽刚才想起,这里有三卷手稿,为我与卜加劳铸炮厂厂长研习火器集大成之作,凝聚毕生心血所得····” 孙世瑞停下脚步,刚才还阴沉的脸上瞬间洋溢起笑容。 “卷中所记。除红夷大炮外,还有鲁密铳、自生火铳、三眼铳、四眼铳、连子铳、神火飞鸦、万人敌、佛朗机炮、十眼铳、虎蹲炮等火器制造使用之法。” 王永春手捧着木匣,脸上露出茫然无助的表情。 王老爷子却像在交待后事,继续叮嘱道: “这些手稿一直藏于匣中,未曾梓版,连永春都没见过。本想随我一起入土,再也不见这昏暗世界。” 他握住孙世瑞的手。 “虽寥寥数语,我观贤侄,非常人也,前途不可限量。” 孙世瑞盯着王永春手中的木匣,双眼放光,仿佛欧阳锋偷窥《九阴真经》,岳不群初见《辟邪剑谱》。 “神说:“要有光”,就拥有光。这些手稿,或是终结乱世的光,今日我将它们赠予贤侄,愿你能造福世界,上帝保佑你,阿门。” 第五十七章 榆林募兵 在潼关时,孙世瑞便想过王徵可能不会跟自己走,毕竟岁数太大了。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只是没想到,王徵对朝廷态度竟是这样。 可说是大逆不道。 七十多岁的人了,一辈子大起大落,也不怕朝廷找他麻烦。 更重要的是,信教久了,潜移默化,离大明越来越远,离天堂越来越近。 那么问题来了,大明是地狱吗? 至少在明末,在陕北,在李自成和李定国的老家,在吃观音土的乡党们眼中,它是人间地狱。 ~~~~~~~~~~~ 拜别王徵,带上西学火器手稿,领着唐恩城等人离开了“简而文”。 尽管王老爷子认为明军屡战屡败的原因不在火器,而在使用火器的人,但他还是将自己毕生所学火器制造精髓都送给了孙贤侄。 走在路上,孙世瑞不止一次打开木匣,匆匆看了几眼,发现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各种数学公式,有些城池构建稿纸上还画着详尽的工程图。 看来王老爷子真有两把刷子。 所有稿件图纸,孙世瑞都看不懂。 孙世瑞心满意足,如获至宝,他知道,看不懂就对了。 唐恩城骑在马背上,见孙千户一路抿嘴偷笑,正像他平时偷看《金瓶美》的样子。 “孙千户!此次三顾茅庐收获颇丰啊。孔明先生呢?” 孙世瑞心情正好,咧嘴一笑: “你不就是本官的孔明吗?” “这些都是火器铸造之法,抵得上三千家丁啊!” 唐恩城撇撇嘴:“跑这么远来泾阳,人家一堆破纸就给你打发了,还怡然自得!老夫志在养生,不想当什么诸葛亮,武侯严刑峻法,以一蜀之地对抗天下,螳臂当车最后劳累而死,不足效法也。” 张二虎骑在骡子上,听见唐师爷这样评说诸葛亮,立即反驳: “唐师爷说的是什么话?诸葛亮杀了赵高,这样一个大忠臣,怎么就不足效法了!” 唐恩城沉默不语。 ~~~~~ 出鲁桥镇,入泾阳县。 但见平畴旷野,村落相连,烟塍垄盛。 泾阳位于关中盆地、泾河北岸下游,最早见于《诗经·小雅·六月》“侵镐及方,至于泾阳”。 南有舟楫之便,经泾河达长武、彬州直入甘凉。北过富平通耀县、同官达延绥,西经礼泉直趋凉甘。 可谓地理优越。 地当秦陇商货孔道、南北货物转运枢纽,富商大贾骈聚辐辏。 《续修泾阳县志》载“商贾四集,肆店连衢”,人称“关陇大都会”。 故泾阳民众富有经商传统,商民众多。 《陕西通志》曰“泾阳为西安剧县……民逐末于外者八九”。 ~~~~ 入城,正值十日一次的集市,游人冠盖如云,万头攒动。 南北大街,吹拉弹唱,卖艺说书、古玩字画,围得水泄不通。 孙世瑞挤出人群,望着远比潼关繁华的泾阳县城,惊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 “若到此处,不知能催收多少银子!” 唐恩城望着满街红男绿女,诗兴大作,口占一首: “扑面尘沙眼不开,八面仕女似风来。驾牛驾马车如许·····” 孙世瑞笑道:“这打油诗,还不如我的。” 众人诧异:“孙千户也会写诗?” 孙世瑞故作沉吟,昂首吟道: “渡了黄河又渭河,春风秋月等闲过。泾阳仕女如相问,比我来时美人多。” 唐恩城目瞪口呆:“这也是诗?” 孙世瑞点头道:“对,名字都想好了,《过泾阳怡红院》。” ~~~~ 街头熙熙攘攘,不知有几千几万人,几人牵着马,行走不便。 毕竟是别人地盘,孙世瑞也不敢用马鞭直接开路。 就这样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挤到一家客栈。 张二虎麻利的招呼店伙计牵马,点了几碗疙瘩面。 三人加上十二个卫兵一共十五人,分坐三桌,一行人差不多占了半个门面。 旁边几个茶商见孙世瑞他们提刀进来,连忙让开座位,把板凳搬到更远处坐了。 刚坐下,唐恩城便指着桌子上的碗碟儿介绍: “孙千户,你久在京师,泾阳的疙瘩面没吃过吧!这可是一绝啊。” “一绝?” 孙世瑞瞅了眼远处坐着那几个茶商,模仿关中口音: “那你就说道说道,它有甚特别?吃一口能成仙不?” 张二虎插话道:“要是被面噎住,就直接成仙了。” 周围有几个行人纷纷朝这边张望。 孙世瑞道:“二虎,你见过人被噎死?” 二虎埋头猛地吸溜一大口,小半碗面条便没了。 他脸上露出贪婪神情,店伙计知趣的上来加面。 “公子,我咋没见过?大前年,我十五,在米脂县衙门的施粥棚子里,亲眼看见有人被粥噎死。” “人还能被粥噎死?” 二虎拿起筷子呼呼地吃着,吃得满头大汗,吃得鼻涕都流出来了。 他手中筷子忽然停住。 “噎死的是我弟。” “那日县老爷搭粥棚子,说救灾了,灾民每家两碗粥,喝完就得出米脂要饭,别回来,我把我的粥给我弟吃了,他从小没喝过那么稠的粥,脖子细,喝得急,就噎死了。” 二虎继续吃面。 眼泪和鼻涕一路流到嘴边,他呼地一声吸了回去,然后鼻涕又出来了,又慢慢地流到嘴边,他又呼地一声吸了回去。 孙世瑞才想起,初见这家丁时,他不叫张二虎,叫二狗。 死去的那个弟弟,应该是叫三狗吧。 明末每一天,地狱在人间。 唐恩城忍不住打断两人对话。 “都杵着作甚?这在泾阳,衣食京师,亿万之口。莫提那陕北伤心事儿,老夫我心善,听不惯。” “吃面。” 唐恩城挑起面条,吸溜进嘴里,长长叹息一声,似把半身魂魄都吸入鼻子里。 “这碗啊又大又圆,老夫这一生漂泊四海看淡了今朝,过去的事儿都在碗里,莫提了,莫提了。” 泾阳疙瘩面细长柔韧,臊子油而不腻,浇汤酸而香。 在几人注视下,唐师爷先舀一小碗酸汤尝鲜,喝了一口,再分盛酸汤和面条到旁边两个小碗里,用筷子挑起干面先在汤碗内涮热涮匀,放回原碗内再浇上臊子。 食香满口。 ~~~ 孙世瑞此行的主要目的,一为请王徵出山,二为去榆林募兵。 他计划先招募一千人,全部为长枪兵。然后按照精锐家丁标准训练、发饷。 月饷要给到三到五两,铠甲火器安家银另算。 潼关卫所有部分熟练的铳炮工匠,平日里也会铸一些三眼铳、佛朗机炮之类的火器。 如今,有了王徵提供的详尽资料,大规模铸造红夷大炮应该不是问题。 据黄五郎透露,陕西有好几座大型铜矿铁矿,其中眉县铜峪铜矿、户县东流水铜矿、周至西洛峪铜矿都有他家的股份····这些应当足够铸炮所需。 有了技术,有了工匠,有了原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缺一件东西。 钱。 孙世瑞只剩三万两银子,先前“催收”分得的五十多万两,不到一个月就被他挥霍一空。 不得不说,在花钱这方面,催收出身的孙千户他很有天赋,每一笔钱都让他花得明明白白,花得充满价值。 结交榆林势力,给榆林兵赏赐,招待尤氏三兄弟,前前后后砸进去四万多两; 安抚京营兵,给那群骄兵悍将提前预支月饷,花出去五万多两; 赈济潼关军民,分润卫所官推官监军御史,花出去八万两; 打点几位阁臣,京师言官、二十四监,各路神仙小鬼····花出去二十三万两。 再加上其他零碎开支,不到一个月便只剩三万九千。 当然,这些钱所带来的价值,将远远超出孙世瑞的预期。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眼下就这点银子,招募新兵,实在是捉襟见肘。 唐恩城见孙世瑞情绪低落,以为他在想张二虎的事情,安慰道: “孙千户,这些事儿你莫管,崇祯年间陕西饿死的百姓数都数不清,我在华阴县亲眼见过狗吃人····” 孙世瑞抬头望向宽阔笔直的泾阳南北大街:“天灾人祸我管不了,我只要在我的辖区,百姓能有吃的,能体面过日子。” 唐恩城点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对。 百姓有吃有穿,难道不就是盛世吗? ~~~~~~~ 孙世瑞没准备惊扰本地县官。 他原计划在泾阳休息一日,明日启程继续向北,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榆林。 尤氏三兄弟比他们提前上路,这会儿估计已经回去。 泾阳知县陶庆恩不知从哪里听说孙千户一行来到自己辖区,连忙派衙役邀请众人去陶老爷府上聚一聚。 说是给孙千户接风洗尘。 孙世瑞不认识这陶知县,唐恩城解释说,陶庆恩先前是孙督师旧部。 崇祯九年跟着督师在西安屯田,孙督师入狱后,他就被下放到了泾阳。 这样说来,也算是自己人了。 孙世瑞知道以后在陕西少不了和知县打交道,正所谓多一个朋友多条路,所以便答应下来。 泾阳县衙后院。 八仙桌上堆满山珍海味,四周依次坐着陶知县、孙世瑞、唐恩城、张二虎和泾阳县丞典吏,各人面前都摆放着小盘,盘里装着各道菜。 风度儒雅的陶知县细心向孙贤侄介绍: “这是宝和园的干煸鳝鱼,这是天福园的郭烧鸡,这是民祥阁的酸辣肚丝·····” 张二虎在旁啃着千层油饼,一边大口喝着油茶。 唐恩城象征性的动了下筷子,刚才他吃了一大碗疙瘩面,面条还在喉咙里。 “贤侄头一回来泾阳,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孙世瑞连忙道:“哪里哪里?比我在京师青莲阁吃的都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陶知县起身给孙世瑞敬酒,孙世瑞连忙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贤侄啊,听说督师在潼关清屯,这次催缴的力度很大啊。” 孙世瑞不知陶知县这话是什么意思,然而却是沉稳回道:“不大,只是让几家侵占卫所军田的劣绅,补交些拖欠。” 唐恩城啃着羊腿,一边附和道:“对极,对极,督师在潼关追缴的,不过缙绅九牛一毛。” 第五十八章 流贼孙大地 孙世瑞没想到自己在潼关催收的事,能这么快就传到泾阳,传到陶庆恩耳中。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说的大概就是这样吧。 众人围坐八仙桌前推杯换盏,和在王徵家相比,陶知县家宴明显丰盛许多。 陶庆恩一脸愁容,他估计是担心泾阳很快也要开始被催收。 孙世瑞猜出他心思,使了个眼色,师爷开口道: “陶知县,此次督师军田清屯之事,暂时不会涉及泾阳县,只在潼关推行,下官这次随孙千户西行,是为前往榆林招募些被裁撤驿卒,扩充督师的标兵营。” 孙传庭的标兵营现在已经成了孙世瑞的嫡系兵马,只是这支嫡系战斗力实在不堪恭维。不过以后,孙世瑞准备逐步将其淘汰,换成榆林兵。 陶庆恩听到说孙督师暂时不会来泾阳,绷紧的神情稍稍缓解: “甚好,甚好,这清屯追缴,事关一州一县民生大计,须慎之又慎,不可冒进。” 旁边坐着的那个泾阳典吏也道:“几位上官,这泾阳不比潼关,牵一发而动全身,几千户商家,几百个掌柜,和各方贸易盘根错节,还是要慎重些。” 孙世瑞没有表示反对,只是点头。他好有些好奇,这个姓秦的典吏竟然如此托大,没怎么介绍自己就开口说话,很是不把陶知县放在眼里。 一时之间,孙世瑞竟猜不出这位陶知县到底是敌是友,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崇祯九年,陶庆恩曾随孙督师在西安清屯,不过孙世瑞这次在潼关进行的清屯,明显比他爹孙传庭崇祯九年搞的那次清屯,清的更为彻底。 孙世瑞很清楚,现在如果将清屯业务立即在陕西其他州县推行下去,只怕是要天下大乱。像陶庆恩这样的县官也不会支持。 潼关清屯何止是冒进,简直就是狂飙突进,而且杀人如麻。 说白了,孙世瑞他们在潼关的做法,简直比流贼还流贼,干的事情和掘大户祖坟差不了多少。 孙世瑞起身离席,指着刚才说话的唐恩城,介绍道: “陶知县,这位是唐赞画,家父幕僚,跟着家父好几年了····” 唐恩城向陶庆恩躬身行礼:“陶知县,下官于天启年间在米脂,华阴两县都曾做过县丞,记得崇祯初年,便久仰陶知州大名,陶知州那时尚在府城,爱民如同父母,百姓感恩戴德,故为之树碑褒扬。” “唐赞画过奖了!过奖了!” 陶庆恩拱手答礼,谦虚道:“唐赞画既在陕西担任幕府多年,见多识广,陶某不过是个快入土的老朽,在这陕西官场便如行货一般,让人转来转去,最后兜兜转转,来到了泾阳。食君之禄,勉力维持,谈不上什么政绩。” 原来陶知县虽是一县之长,在泾阳县却是威令不行,不止是本地士绅,连县衙里的一群胥吏也都不买这位县太爷的账。 其中苦楚,当然没法子和孙世瑞他们细说。 陶庆恩有意无意朝旁边坐着的秦典吏看了一眼,举起酒杯向这位手下敬酒,秦典吏双手接了,客套两句,一饮而尽。 孙世瑞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旁边精明老道的唐恩城早已看出端倪,也举起酒杯道: “陶知县这样的县老爷都是行货,我们这些赞画幕僚不就成虫子了吗?下官乃孙督师心腹,这里也没外人,陶知县过谦了,过钱了。” 所谓行货,就是像货物一样被搬来搬去。 孙世瑞心道这陶庆恩必定为官清廉不容于同僚,否则也不会从知州做到知县,当然也有可能是当年跟着孙传庭一起清屯,得罪了些陕西士绅。 别人做官都是越做越大,这陶庆恩却是越做越小。十几年从个州官一路做到知县,放眼陕西各州府,只此一位了。 孙世瑞举杯称赞:“早听家父说起过,伯父为官清廉,出任泾阳知县数年,政绩斐然,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今日观之,果然名不虚传。” 唐恩城点头附和,张二虎张大嘴巴,早间他们几个在泾阳南北大街,便是吃饭的那会儿,何曾见过什么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倒是见了几起偷窃斗殴。 ~~~~~ 泾阳县颇为富庶,也就只比西安府差一点,孙世瑞盘算要是能在泾阳催收,当然是好的。不过现在,自己的势力恐怕还很难达到这里。 宴饮结束,秦典吏起身告辞,孙世瑞站起身,冲他拱拱手,唐恩城则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只是点了点头。 孙世瑞有些诧异,不停朝唐恩城使眼色,唐师爷却像是没看见一般,把头扭到了一边。秦典吏颇有些尴尬,回头瞟唐恩城一眼,走了出去。 陶庆恩屏退闲杂人等,只留下孙世瑞唐恩城。 “贤侄此次从潼关过来,路途还顺利否?” “还算顺利,畅行无阻。陶伯父为何问起这个?”孙世瑞颇为诧异,寒暄早就寒暄过了,还问这个作甚? 陶庆恩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可曾遇到流贼?” “流贼?流贼正在攻打河南开封呢,哪里有什么流贼?” 陶知县凑到孙世瑞耳边,低声细语,唐恩城站在旁边甚是尴尬。 “贤侄啊,我也是昨日才得到的消息,说是咱泾阳到华阴的驿道上,有几队马帮被流贼打劫了,死了人,还损失了不少货物。这伙盗贼专门打劫云南四川过来的马帮。” 孙世瑞连忙道:“多谢伯父关心,晚辈还真没遇到过,更不知道盗贼长什么样子,不过要是遇上,必定把他们都逮拿起来,亲自押送到伯父县衙大堂里,交给伯父审问。” 陶庆恩见孙世瑞误会自己说话的意思,迟疑片刻,吞吞吐吐犹道: “能抓住道便是最好,贤侄有所不知····” “怎么?伯父?有话当讲无妨。” 见泾阳知县犹豫不决,孙世瑞好奇问道。 唐恩城在旁轻咳两声,陶知县一愣,唐恩城已经凑到两人身前,也竖着耳朵听。 陶庆恩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道: “本县快手禀报,这股盗贼啊,乃是李自成余部,为首的自称孙大地,是个多年的悍匪,他们冒充是贤侄你,总共有七八十人,有些操着京城口音,像是官军……都有火器,普通马帮根本不是这盗贼对手。” “啥?孙大弟?他们竟敢冒充我!” 孙世瑞拍案而起。 刚有点名声就要人盗版。 孙大帝和孙大地,简直就是奢侈品和拼夕夕的差距。 而且顶着自己名号去打劫。 叔可忍,婶婶不可忍! 唐恩城看陶知县一眼,对孙世瑞低声道: “多半有你赶走的那些京营兵混在里面,这事儿咱们得管……” 第五十九章 不听老人言 陶知县之所以表现的如此小心翼翼,是担心这个孙贤侄会被人当成拦路打劫的孙大地。 李逵被当成李鬼。 “督师在潼关清屯,触犯诸多豪绅大户,一些泾阳的游商在潼关无端也被收了税,怀恨在心。虽说银两不多,这众怒积累起来,再让仇家挑拨怂恿。硬说你是流贼孙大地,怕不是要把你当街打死啊!” 陶知县说完,忧心忡忡望向孙世瑞,显然是在为孙贤侄担忧。 孙世瑞想了想道:“伯父,督师在潼关清屯,只要是催收缙绅侵占军田,至于对商户的追缴,属实不多。” 唐恩城眉头紧皱,收起了折扇,低声对孙世瑞道:“还不多呢?几乎雁过拔毛,把潼关几千商户都收了遍····” 孙世瑞瞪唐恩城一眼,不以为然,拍着他胸脯道: “伯父多虑了!谁敢!我乃朝廷任命的京营千户,潼关监军、潼关兵备道····” 唐恩城挥手打断,凑到孙世瑞耳旁低声道:“老弟,除了那个千户,其他的那些都是你自封的。” 孙世瑞尴尬笑了笑。 陶知擦了擦额头上汗珠,继续道:“贤侄,我听说你过来,这才支开其他人,把你们留在衙门,不让你们在街头乱转。” “唐师爷,泾阳城内游商行商,加起来成千上万人,这些天各种谣言,甚至有说那个劫道的孙大地就是孙贤侄,说督师在潼关没捞够银子,所以又来泾阳明抢,说是要合力抓住孙贤侄,死活不论,交给西安府城。” 唐恩城不屑道:“陶知县,想必这定是潼关十七家暗中散布谣言,这个孙大地,怕也是他们的人!” 孙世瑞杀气腾腾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当初也是大意了,留他们一条生路,只是派兵看管,并未阻止他们离开潼关。” “什么孙大地,明明就是要煽动整个陕西反对督师的清屯大业啊。” 孙世瑞不以为然道:“伯父放心,今日我哪儿也不去,就留在泾阳县衙,看他们谁敢来冲撞·····” 陶庆恩苦笑两声,唐恩城解释道:“贤侄,你还是太年少了,不知世事凶险。莫说是泾阳,当年父亲在西安主持清屯事务,刚发出公文的第三天,府衙就被数千百姓围住了,有人带头进来打砸抢,衙门口乌泱泱的都是看热闹的百姓。” 陶庆恩回忆起久远的往事,一脸疲惫道:“那些贫苦佃户可不管清屯是为谁好,只要有人在背后煽动,便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缙绅大户们说督师来西安抢佃户的租地,朝廷以后不让佃户继续种田了。” “那后来呢?”孙世瑞没听他老爹说起过这段事,颇为好奇。 陶庆恩接着道:“幸而督师早有筹划,在衙门里安排了标兵,又从外面调来了王定的榆林兵,将几个带头闹事的缙绅家丁拿住,其余人等不予追究,便一哄而散了。” 孙世瑞看看厢房外面,堪堪只有十二个卫兵,加上他自己和张二虎,单靠这十四人去对抗成百上千人,恐怕很悬。 陶庆恩接着道:“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次不止是清屯,加之驿道商户北街,泾阳商户的怒火,恐怕远甚于前。” 张二虎听了不由开始打颤,泾阳虽然比不上榆林,也算是民风彪悍,若是真打起来,这十几个人恐怕根本不是上千人的对手。 “公子,咱们现在咋办?赶紧走吧!我可不想被他们乱棍打死。” 孙世瑞安慰二虎道:“瞧把你吓得,咱们又没得罪普通百姓,邪不压正,等老子两千精兵练成,再回来好好收拾这群硕鼠,现在先离开泾阳,去榆林办正事。” 陶庆恩听了连忙道:“贤侄说的是,伱们几人最好是分开走,走在一起容易被人发现····” 话刚落音,县衙外忽然喧闹一片,只听无数声音叫道:“不要让孙贼跑了!不要让流贼跑了!” 几人都不说话,面面相觑,守在厢房外面的卫兵慌忙跑进来道:“孙千户,不好了,不好了,衙门大门忽然来了几百号人,黑压压的一大片,领头的几个说要抓住孙大地,抓去西安府见官。” 唐恩城补充道:“不等被他们抓去府城,咱们就在路上给砍成肉泥了。” “孙千户,快拿个主意吧!” 几人目光都落在孙世瑞身上,这是把守衙门的快手差役已经跑回院中,用门栓挡住大门。 一个衙役满头大汉跑进来道:“县老爷,老爷,外面来了好多百姓,要打进来了。” “本官知道!”陶恩城大吼一声。 “你们先去挡住,县衙失陷,你们一个个都有渎职之罪。” 衙役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又跑回去。 孙世瑞猛地拔出佩刀,怒道:“催收还催出反贼了!一起冲出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看谁敢挡路。” 张二虎咬咬牙,也拔出佩刀,又递给唐恩城一把匕首,“唐先生,等会儿打起来,你自己护好自己!” “冲啊!” 陶庆恩一把拉住张二虎,转身对孙世瑞怒道: “冲什么冲,现在冲出去,连个全尸都留不得,走,后院还有条密道,通往南北大街,贤侄,赶紧跟我走!” 第六十章 初见 孙世瑞本以为给潼关留够人马,自己只带十几人便能畅行陕西,没有什么危险,现在看来,完全是想多了。 作为催收员,孙千户可能忽视了这样一个现实,明末不是后世文明社会,法·治还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 在前世,只要是“合法”催收,只要程序合理,事后不会有人拿你怎么样,除非有以一换一的决心勇气。 不过,孙世瑞现在身处的是明末。 动辄民变的明末,老百姓才不会管你税收程序是否“合理”,只要触犯了大家利益,只要被别有用心的人蛊惑,妥妥的就是场民变。 运河临清,荆襄郧阳,或者是江南太仓,只要老百姓被别有用心的人煽动起来,往往就是一场民变。 孙世瑞喃喃自语:“我以为泾阳没被流贼攻破,还算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没想到民风如此彪悍,一点就燃····” 唐恩城没好气道:“临行之际,老夫让你多带些人马,多带些人马,你不但不听,还嫌老夫啰嗦,现在怎样····” 孙世瑞恼羞成怒,还要再说,却见陶知县大手一挥: “好了,二位不要吵了。” “赶紧逃吧!” 于是孙世瑞唐恩城两个都不再说话,众人来到县衙后院。 穿过天井,走上长廊,拐过两个弯,来到一处假山。 陶知县拨开假山后面郁郁葱葱的草丛,对着一块山石使劲一堆,假山后面出现个狭窄洞口。 孙世瑞还在怀疑自己能不能钻进去,陶知县便带头第一个钻了进去,唐恩城紧随其后,孙世瑞第三个,其他人跟着,张二虎殿后。 洞穴四面漆黑,远处隐隐有一线光亮,通道起初颇为狭窄,往前走了十几步,渐渐变宽。 孙世瑞正要为何要挖这条地道,黑暗中唐恩城冒着猫,瓮声瓮气道: “孙千户有所不知吧,这在陕西为官啊,讲得就是一个狡兔三窟,各州县一年不知多少次民变,还有些闹饷的,抢粮的,当官不易。所以,以此预先安排下这般去处躲身,只要州城不失,打烂县衙,抢几袋米,主官也不会有事·····” 孙世瑞心道,这陕西的官儿也不好当啊。 众人很快走到隧道尽头,眼前渐渐开朗,洞口堆放着几捆松散的苜蓿,推开苜蓿,面前是一座后院。 陶知县带众人从后院进入厢房,外面是熙熙攘攘的南北大街。 “别有洞天啊。”唐恩城感慨道。 陶知县指着窗外大街:“贤侄,沿着这条路,过了前面那几间店铺,便是泾阳水门。你们在此等到天黑,从水门出城。城外三里有个村子,村子里有马。” 孙世瑞关切道:“伯父,我们走了,你该如何办?” 陶庆恩一脸正气道:“本官何惧之有,他们找不到你,自会离去。只要城池没有陷落,朝廷也不会追究的。” 孙世瑞心道,朝廷现在自顾不暇,还能追究什么。 ~~~~~~ 入夜后,几个昏暗的灯笼在泾阳水门城楼升起,水门外的暗巷中,传来窸窸窣窣声响,人影晃动。 忽然水门下一个长长的身影出现。 城头探出个脑袋,低声问道:“谁!” “王哥,县太爷让咱来的。” 水门下的几个明军正缩在城垛后继续打瞌睡,为首一个军官走过将他们踢醒。 “巡夜呢,睡什么睡!去开城门!” 吱呀声响,千斤闸缓缓拉起,黑夜中,孙世瑞带着他的十二个卫兵,穿过城门甬道,逃出泾阳城。 众人向东走了三里,来到陶知县说的那个村庄,村子里果然拴着十几匹马。 孙世瑞带人在荒村歇了一夜,次日天色微明,便一路向北而去,中途只在驿站休息。 在灞桥驿,众人刚落马歇息,孙世瑞见唐恩城惶恐不安样子,笑道:“唐师爷,你都成惊弓之鸟了,路过西安府城也不停歇?不进去看看。” “孙千户,伱还敢去西安府。你要真去,老夫佩服!” 就这样一连走了两日,终于抵达榆林。 尤擒龙尤擒胡两人听说孙千户到来,早早在城外等候,身后站着乌泱泱一大片尤氏子弟。 尤氏兄弟与孙世瑞唐恩城等人寒暄过后,关切问道: “孙千户别来无恙,听说最近泾阳那边闹流贼,劫杀马帮,你们这一路途还顺利吧?” 孙世瑞云淡风轻道:“顺利,在泾阳遇到群刁民,差点把咱们堵在县衙。” 尤擒龙笑道:“孙千户只带十几个卫兵,便敢四处乱走,胆子也真大。” 不止是泾阳,秦民彪悍由来已久。 “兄弟们这趟来榆林,是为募兵来的。” 孙世瑞还要询问榆林一带被裁撤的驿卒大概有多少,立即被对方打断。 “孙千户,先不说这个,好不容易来榆林一趟,我们也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尤擒虎拍了拍孙世瑞肩膀。 尤擒胡接着道:“既然来了,先好好聚聚,今日我们做东,募兵之事,明日再说。咱榆林兵可是陕西数一数二的好兵。” 第六十一章 一呼百应 尤氏兄弟带着孙世瑞面见尤世威,孙世瑞对这位曾经驰骋辽东的老将颇感兴趣,毕竟,能和建奴一刀一枪真正干的,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尤世威府邸。 “晚辈见过尤伯父。” 孙世瑞恭恭敬敬行了礼,称呼尤世威为伯父。 这已经是孙世瑞一路上认识的第二个伯父了,显然不是最后一个。照这种认亲的速度,怕不是要再认下几十上百个伯父。 “老夫与督师三年未见,不想他老人家刚出诏狱,竟能在潼关做出这等大事,也是贤侄辅助得力。” 尤世威面目黝黑,身材粗壮,身着常服,像弥勒佛似得坐在客厅上首位置,旁边站着尤擒龙尤见龙尤擒胡三兄弟。 “此次家父在潼关清屯,本是为大明社稷,为圣上分忧,不想就得罪了些小人,因此留下祸患。” 孙世瑞领着唐恩城坐在尤世威下首位置,不等他的尤伯父说完,便连忙打断。 “都怪他老人家心慈手软,没有把那些国家蛀虫斩尽杀绝,这才留下些后患,从潼关逃出来,逃往各地。” 尤世威目光收紧,盯着孙世瑞,像在审视这位贤侄的良心。 “贤侄的意思,督师是要从潼关开始,向陕西各州县推行这个清屯之策。” 每次提到清屯,不管是多年未见的伯父,还是恨不能食肉寝皮的仇敌,都会表现出敏锐的警觉。 看来大家都对清屯有着本能的排斥。 孙世瑞偷偷瞄眼窗外,尤家府邸是座七进的大宅,院中有几处假山池塘,算不得多么豪奢,有着武人淳朴的审美。 尤世威连忙岔开话题: “怪不得贤侄这次在泾阳,遇上了流贼。” 孙世瑞摆手道:“伯父听岔了,不是什么流贼,是泾阳县一伙暴民,受潼关十七家蛊惑,寻机报复。幸而我们跑得快,否则命就丢在泾阳了!” 唐恩城放下茶杯,对尤世威拱拱手,笑道: “也多亏尤军门派人接应,这些暴民啊,总是能寻机生事!从前在临清闹,在太仓闹,比之流寇,危害有过之的无不及啊。” “潼关十七家,那些缙绅,个个欲壑难填,往年不仅给鞑子走私,现在竟和流贼做起生意,确实该死。” 尤世威话锋一转,笑吟吟问道:“督师这次追缴了多少银子?” 孙世瑞心头一惊,这不是刚给榆林兵发了三两万饷银,这又是什么意思。 “三十十五万两或许是有的,具体数额多少,晚辈也不知底细。” 尤世威微笑一声,没再继续多问。 “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大声道: “听闻贤侄此次来榆林,是为帮督师招募标兵?” “正是。” 孙世瑞也不隐瞒,索性狮子大开口道: “晚辈听闻榆林镇驿卒被裁撤较多,国家无力抚恤,家父麾下标兵在此次潼关之乱中损失惨重,八千标兵只剩三千多人,朝廷无兵调遣增援,因此晚辈想着不如招募这些驿卒。” 尤世威诧异道:“潼关不也有流民溃兵么?贤侄为何舍近求远?” 孙世瑞沉默片刻,斩钉截铁道: “督师要练的,是戚家军那样的强兵,潼关兵源少且杂,远不如榆林。” 尤世威闻言大喜,不停点头。 “难得督师看得起,哈哈哈哈,督师的事便是本官的事,贤侄放心,前几日听擒虎他们说你要来榆林,要来募兵,我早给你准备好了。” ~~~~~ 次日正午时分,榆林城外大校场,旌旗飘扬,人头攒动。 上千名本地壮丁涌入校场,场面颇为壮观。 孙世瑞站在点将台上,望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群,满意的点点头。 尤擒胡低声道:“孙老弟,这些都是榆林裁撤的驿卒。” 孙世瑞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打死他也不相信,仅仅榆林一地就会有这么多驿卒。 “擒虎老弟,一下子帮本官弄来这么多好兵苗子,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尤擒虎尴尬一笑:“咱兄弟伙的,说这些就生分了。” 尤擒虎说罢就走下点将台,开始指挥壮丁们排列成行。 唐恩城凑到孙世瑞身前,低声道: ”整个榆林驿卒加起来,恐怕也没两千人,这都是被裁撤的驿卒?” 孙世瑞笑道:“管他呢,尤家说是驿卒,他就是驿卒。你还怕朝廷怪罪我私自募兵啊?” 唐恩城摇摇头:“朝廷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管你孙千户。再说了,你在乎过朝廷吗?自己给自己封赏,放眼大明,除了武宗皇帝,再没有别人了。照这样下去,再过些时日,你都给自己自封兵部尚书了吧。” 孙世瑞哈哈大笑:“会有那么一天的,唐师爷拭目以待。” 尤擒虎在前面大喊大叫,不时用皮鞭抽打那些不听话的壮丁。 “列队!都站好!” 在怒吼与皮鞭的作用下,两千多人终于排成整齐队列。 张二虎瞅了身边一个壮汉的手指,上面长满了茧子,低声道: “公子,这哪里是驿卒,分明就是老兵,还是个弓兵。” 孙世瑞笑道:“那好啊,先招他了!带走!” 那弓兵一头雾水,就这样被招募起督师麾下标兵营。 短短半天就招满一千人。 孙世瑞登上一辆马车,望着周围乌泱泱的人群,大声道: “天杀的·流贼,天杀的李自成,把个陕西祸害·成什么样子呢·!都说绥德的汉子米脂的婆姨,老子看啊,这榆林的汉子才是最凶的,打鞑子,平流贼,靠的就是你们!” “今日本官在此招募新兵,话先放到这儿,只要挑中了的,以后给朝廷卖命,给督师卖命,一人一月三两银子,一斗米,不住窑洞,不住草棚子,住砖瓦房!” “只要挑中的,每人都有三十两的安家银,一次付清,绝不拖欠。” 孙世瑞说完,榆林兵们面面相觑,像是根本不相信这些话。 “驻扎潼关,有饷没地,种田的不打仗,打仗的不种田,想去种田的,每个壮丁五十亩,前三年收五成,第四年起只给三成。” 孙世瑞扯着嗓子继续喊。张二虎提着腰刀,大咧咧道: “都是长着把儿的,墨迹的像个娘们似的,都痛快一点,要不要跟着孙千户杀流贼杀鞑子!” 第六十二章 我的营官我的营 “吃了上顿没下顿,这鬼日子早受够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天不下雨,人要吃饭。不当兵,老婆和娃吃啥!不当兵,没银子没粮食,明年荒春,喝完县太爷施粥,还不得饿死!” 到底是饥饿这种最原始最本能的欲望战胜了一切。 在丰厚粮饷的诱惑下,终于,第一个吃螃蟹的站出来了。 “孙千户,我周建龙跟你去潼关!粮饷给足,这条命卖给你了,以后跟着孙千户杀流寇,杀鞑子,赴汤蹈火,眼睛不眨一下!” “好!” 孙世瑞满意的拍拍周建龙肩膀,兴高采烈道:“是条汉子!以前是干啥的?” 周建龙激动不已:“回孙千户,小人本是延绥镇的夜不收,从去年起,营官们发不下来银饷,拖欠了好几个月,有人跑去当流贼了。我不想做流贼,靠着在艾老爷家打长工,熬到现在。” 唐恩城抓起周建龙手臂,扯着公鸭嗓高声叫道:“这位周壮士,宁愿忍饥挨饿,也不从贼,好个周建虎!好啊!” 周围众人跟着攘臂高呼。 孙世瑞见群情都有些激动,趁热打铁道: “本官来榆林前,就听人说,说咱榆林兵最是忠义。如今本官带够了银子,专门来招你们这些忠义之辈,愿意跟本官去河南收复失地的,每人先发三十两安家银!本官虽是孙督师的嫡长子,平日都和武夫们混在一起,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顶,不来虚的,说发就发!” 张二虎提着个灰桶,在校场上画了一条不甚笔直的直线,周建龙站在了直线里面。 孙世瑞指了指白线外面的壮丁: “想吃皇粮,想拿军饷的,就和这位周建龙一样!” 又有一个壮丁挤到面前,不等他开口,周围人群便传出一阵哄笑。 孙世瑞见此人骨骼颇为粗壮,气色却显得有些消瘦,估计是因为饿得久了。 孙千户一脸慈祥的望着这人,笑吟吟道:“这位兄弟也想吃皇粮?” 这时周围有人起哄道:“冯羊倌,你小子也能当标兵!” “给标兵喂马人家都不要你喽!” 孙世瑞怒视四周,顿时没人再敢说话。 他将目光转回那人身上,和蔼可亲道:“你叫什么?以前做什么的?” “千户大人,小人没有名字,家里排老三,别人就管我叫冯三。读过书。先前是鸡鸣驿的马夫,喂马的,崇祯二年驿丞老爷说,皇帝要裁驿站了,原本十二个马夫,只留四个,我就被撤了。没了生计,去跑马帮,云南四川拉货,本还够些吃食。上月遇上了流贼,货给抢了,东家要咱赔,哪里赔得起,被克扣了这趟的工钱,跑到榆林来了。” 冯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颇让孙世瑞感觉诧异。 “你都会些什么?” “骑马、喂马,劈柴,做饭,医马,给母马接生,所有跟吗有关的事儿,我都能做!箭也能射的。能写几个大字。” 围观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文武双全啊。” 孙世瑞大声道:“好,冯三,以后就留在本官行伍里当个马兵吧。每月比步兵多半两军饷,多半斗粮食。” “真的?” 冯三不可思议问道。 孙世瑞冲他点点头:“本官言出必行,莫非骗你不成,以后伱就做马兵了。” 唐恩城见周围气氛颇为热烈,决定给孙千户泼凉水: “老弟,你现在一两银子都没有,只有十五六匹战马,就这,还想招募马兵,在这儿信口开河。” 张二虎也道:“公子,待会儿发不出银子,这群人会把咱们活撕了的。” 孙世瑞推开两人,对着站在面前忐忑不安的冯三: “冯三,督师还没有马,等些时日才能弄来马匹。可以等吗?” “可以!” 底下顿时沸腾起来,马夫都能当马兵,其他人还有啥可怕呢? “孙千户,我也要当兵!” “孙千户,带上我吧!” 张二虎带上卫兵拼命维持秩序,拦住蜂拥的人群: “十五以上,四十五岁以下,没得病的,一个个来。” “排好队,排队才有的选!” ~~~~~ 一个时辰不到,便招了一千人,孙世瑞没有叫停,直到张二虎又招了两百多人。 孙世瑞瞅了眼远处涌来的人群,挥挥手道:“好了,先招这么多。” “散了散了!等这批兵练完了,下次还来榆林招。” 后面来的人得知消息,无不锤头顿足懊恼不已,一个个沮丧的往回走。 孙世瑞转身叫来还在忙活的尤擒胡,瞅着满头大汗的尤擒胡,面露难色。 “咋了?孙大哥?” “说来话长啊。”孙世瑞背过身去,不去看那些被选中的壮丁,上前一把拉住尤擒胡。 “啥事,孙大哥只管开口。” 在唐恩城注视下,孙世瑞将尤擒胡拉到一旁,一脸为难道: “尤老弟,说来惭愧。兄弟我这次走的匆忙,没带够侍卫,银子,在泾阳让暴民抢了去,怕不是不够给大伙儿安家银了,唉……” 吃人的嘴软,尤擒胡也是个爽快人,听说孙世瑞没钱,拍了拍胸脯道: “孙大哥你要借多少银子?只管开口!你还缺多少!” 孙世瑞大喜过望道: “果然是好兄弟,不会白借你,算四厘的息,回去就还你!” 尤擒胡脸色一沉:“要啥利息!不把我当朋友?!说,缺多少!” 孙世瑞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 “三千两?” 尤擒胡笑着问道。 “是多少?” “一个就是一万,三个就是三万。” 尤擒胡:…… ~~~~~~~~~~~~ 孙世瑞将征募来的一千二百人分成四百战兵,八百辅兵。 临行之际,孙千户告诉大家,安家银只有到了潼关才发,这样就避免了一些人拿了银子就跑。 虽然有些失望,不过新兵们没有抱怨什么,只得跟着孙千户向东前行。 孙世瑞这次不止从尤家借了一万两银子,临走时还顺带借了五百石粮食,装满三十辆大车。 没有这些粮食,孙大弟和他的新兵们要么饿死在回潼关的路上,要么跑去打家劫舍,还没开始打李自成,自己就变成了流寇。 这又是借钱又是借粮,属实让尤伯父大出血。 不过既然贤侄叫得这么亲切,贤侄有难,当伯父的怎能袖手旁观。 经不住孙世瑞软磨硬泡,尤家又从武库中拿出几百支生锈多年的长枪长刀,低价转让给孙贤侄。 孙世瑞只能呵呵一笑,照单全收。 除了借钱借粮,新兵几日的开销也是笔不小数目,当然,这笔粮食也暂时记在了尤擒胡账上。 算起来,尤家在孙贤侄身上的投入,已超过了四万两。 唐恩城摇动纸扇:“这些九边总兵官,没有不会做生意的。不过遇到孙老弟,唉,一言难尽啊。” ~~~~~ 三天后,孙世瑞率领一千二百多人出了榆林卫,队伍排成一字长龙,浩浩荡荡朝东前进。 一千二百人分为十队,每队中挑选老兵或夜不收为百户,百户下面还设有总旗,十个百户直接归孙世瑞指挥。 唐恩城骑马回望榆林城墙,若有所思: “孙千户,你,以前到底是干啥的?” 孙世瑞手执缰绳,身体跟着马匹上下起伏摇曳。 “京师纨绔啊,还能是干啥?做牙行放高利贷不成?” “牙行也没你手段,先给尤家分点钱,保住潼关,连本带利赚回来,现在又问人家借一万两。” “不是一万,是四万。” “礼尚往来嘛。” 不知不觉,孙世瑞把尤家也拉上贼船。 和泾阳为敌,和榆林联盟。 “孙千户,这远交近攻,高,实在是高!” 孙世瑞一脸茫然,啥是远交近攻啊。 第六十三章 李逵遇李鬼 从榆林返回潼关,孙世瑞他们走的是小道,偶尔也走驿道。 倒不是怕被李鬼孙大地打劫,只是为了图快,孙千户想早些返回潼关。 直觉告诉自己,离开潼关越久,越容易生变。 孙世瑞与贺人龙的短暂蜜月,很快就要结束了。 孙世瑞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对贺人龙这类杀良冒功的渣渣,还是有本能的排斥。 一山不容二虎,潼关只能有一支军队,它要么姓孙,要么姓贺。 孙世瑞四面皆敌,榆林尤家算是半个盟友,不过相隔太远,没有太大用处。 打铁还得自身硬,只有尽快将这一千多号人练成精锐,让各方看到自己真正实力,孙督师这面虎旗才扯得起来,督师的话才会有人听。 一千二百人的队伍走在陕西深处的驿道上,看起来并不显眼。陕西的地形,是俗称的望山跑死马。一马平川还好,遇到山河阻碍,一天走下来弯弯绕绕才走十几里地。 这支由马匹骡子马车组成的人群,曲曲弯弯,宛若一条巨型蜈蚣,在陡峭的山崖小道上缓慢爬行。 蜈蚣的触角,已经前伸到三里开外,尾巴还在后面的山坳里。 张二虎领着两个夜不收,在前方三里哨探。 孙世瑞和唐恩城并辔徐行,一路说些闲话,聊着聊着就说到了那个孙大地。 “唐师爷看过《水浒传》没有?” “只看过《水浒》,不知道什么是《水浒传》。” 唐恩城一脸傲娇,这样不入流的话本小说,对秀才出身的老唐来说,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孙世瑞哪里知道这些,兀自问道:“那你应该知道李逵杀李鬼的故事喽?” 唐恩城摇头晃脑不以为然:“李逵杀李鬼老夫当然知道,不过那个孙大地神出鬼没,你想杀他,怕是不易啊。” 孙世瑞对这个孙大地恨得是牙根痒痒,这人冒充自己四处打劫,不仅败坏了自己名声,以后孙传庭再推行清屯,各地州县也有了对抗清屯的由头。 “以后你去其他州县催收,人家会说,督师纵容其子行凶,劫掠马帮,借口清屯大肆敛财。即便朝廷管不了你,这茶马道受阻,几千万两的生意坏了,各地州县主官也不会放过你。” 孙世瑞忿忿道:“那各州县怎么不剿杀这孙大地,由着他胡作非为?” 唐恩城一语道破天机:“我要是华阴知县,还会留着这伙贼人,这孙大地一日不除,督师便一日不能来华阴县清屯。” 孙世瑞咬牙切齿:“这孙大地必定是收了仇家银子,否则怎敢如此强横!老子逮住他,非细细剐了不可,就像李逵杀李鬼那样,割下来一条条吃肉!” 孙世瑞回头看了眼背负行李密密麻麻的人群,山路蜿蜒,一眼望不到头。 似这般何时能走回潼关。 唐恩城还要再显摆几句,忽听前面蹄声急促,循声望去,张二虎领着个马兵纵马疾驰而来。 “孙千户,前面发现一伙流贼!” “流贼?” 孙世瑞一脸诧异,不会是李自成已经攻破潼关了。 唐恩城连忙问道:“多少人?” “五六十人,七八十人或许也是有的。”张二虎犹豫不决,不十分确定。 “哪里发现的?” 张二虎翻身下马,气喘吁吁道: “孙千户,就在前面三五里,像是在等什么人,几十个人趴在山窝子里一动不动。” 孙世瑞怒道:“让你哨探,三里就三里,五里就五里,怎么能如何含糊!打仗要是这样,人早就死光了!” 唐恩城一边朝张二虎使眼色,一边岔开话题。 “莫非这就是那个孙大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李逵要见李鬼了。” “孙千户,逮拿此贼,也算一份功劳,干不干?” 孙世瑞不耐烦道:“对面人数多少不知道,藏匿位置也不知道,盲人骑瞎马,不是找死吗?” 他正要让张二虎去再探,跟在张二虎后面的那个马兵忽然开口道:“共是七十五人,一百八十匹马,十顶帐篷,掳掠女子三十人,外面摆着的有火铳,弓箭,长枪长刀,皆为明军装备。” 孙世瑞与唐恩城同时回头望去,说话的正是前几日那个马夫冯三。 张二虎尴尬的摸摸后脑勺,孙世瑞笑道:“冯三,你记性为何这般好?” 冯三翻身下马,偷偷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张二虎,孙世瑞指着张二虎道: “二虎以后还是做我的卫兵,哨探的事儿,他做不好。” “你说说,伱记性为何这般好?” “千户老爷,我小时候放羊,羊少了一只,东家老爷就打我鞭子,放羊哪里有草,哪里有水,都要记得清清楚楚,否则羊掉了骠,东家也会打我,挨打多了,所以记性就好了。” 孙世瑞想了想道:“你不用当马兵了,以后就专门负责哨马侦查这块,本官准备成立一支刺探敌情的队伍,名字还没想好,不过你挺适合。” 冯三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孙世瑞一把将他扶起,冯三又转身向张二虎躬身行礼。 “多谢二虎哥提拔,多谢孙千户栽培!” 孙世瑞大手一挥:“好了,贼人都在眼皮子底下了,就莫要弄这些虚文了。” 众人都一起望向孙世瑞,等待孙千户发号施令。 孙世瑞接过张二虎递来的号令旗,将黄色小旗挥舞两下,大声道: “停止前行,原地休整,不得喧哗,违令者斩!” “二虎,传我将令,将军中打过仗的,杀过人的,都挑出来,携带兵刃武器,在此集合。” 唐恩城低声道:“孙千户,你这是要·····” “没错,先下手为强,干掉他们。” “咱们虽是一千多人,真正杀过人打过仗的,寥寥无几,到时候遇敌一哄而散,可如何是好。” 孙世瑞不屑道:“前怕狼后怕虎,连伙蟊贼都不敢打,以后还如何剿杀李闯,如何扫灭建奴!” 伴随一阵急促的竹哨声,正在行进队伍立即静止下来。 各营总旗小旗纷纷出列,考试挑选杀过人打过仗的老兵。 辅兵们将马拉到了树荫下,所有人都紧张的望向前方。 在榆林时,孙世瑞对这群壮丁进行过简单的号令训练,新兵们现在至少已经能听懂前进停止的命令。 筛选老兵很快完成,选出来的基本都是些小旗官,加上孙世瑞的卫队,刚好凑够六十个。 “六十对七十五,优势在我!” 孙世瑞开始活动手腕,张二虎连忙给他穿戴铠甲。 六十人列成了稀稀疏疏的三队,太阳绕到了西岳华山的后面,一道巨大阴影投射在孙千户面前,将他全身遮挡。 孙世瑞瞪大双眼,仿佛一头潜伏在暗影中的猛兽,张开獠牙,要将挡在前面的敌人全部撕碎。 老兵们凑集到最精良的装备,棉甲,三眼铳,步弓,长刀散射着渗人的寒光。 “悄悄靠近,打铳的不要。” 孙千户棉甲已经穿好,拍了拍胸口的护心镜,继续吩咐: “节省体力,让辅兵拿甲,靠近了再穿,这是你们第一次跟着老子建功立业。以后还有无数机会,杀敌重要,保命也重要!那个头子孙大地的,我要留活口。” “两翼包抄,中路突破,等我号令,号令就是这个。” 孙世瑞举起一支造型怪异的响箭,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听清楚了没?” “清楚了!” 唐恩城摇动折扇,眯起眼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孙千户,不如先等一等,等他们开始打劫马帮,我等再袭击其后,来个措手不及。” 孙世瑞点点头:“螳螂要抓,蝉也要抓!孙大地是我的,马帮也是我的。” ~~~~~~~~~~~~ 银月骑着她那匹体小肌健的大理马,哒哒的走在华阴县的驿道上。 五十骑马帮组成的队伍行进缓慢,摇曳的铃声由远及近,在燥热的午后,让人昏昏欲睡。 黑箭到底没拗过银月,马帮在渭南卸了货,收了钱,便折返华阴,金花上了华山,在西岳大帝面前给她娘许了愿。 所幸许愿只耽误了半天工夫,他们从华阴启程,加速返回云南。 “银月,你许了什么愿?” “祝我娘长命百岁,肺痨早日痊愈。” 黑箭不以为然道:“你爹在洱海前求了神,保佑你娘早日痊愈,那个才灵验。” 后面一个赶马人起哄道:“银月姑奶奶,你好不容易来华山一趟,咋不求个姻缘。” “再多嘴,丢到华山里喂狼!” 话刚落音,前面山谷谷口忽然一声大喝。 “呔!留下买路钱!” 黑箭举起火铳,却见山谷口乌泱泱站了一大排人。 为首的一个身材魁梧,隔得太远,看不清面目。 黑箭以为是普通的蟊贼,便要喊出些马帮的切口。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就等对面那人吼道: “呔!我乃孙督师之子,千户孙大地也,今日来你们华阴县清屯,借一借军饷,尔等行商,从华阴县路过,也要交税!都给本官站住!” 第六十四章 银月 黑箭朝山口上的孙大地喊起了赶马人常用的切口。 黑箭问:阁下由哪里来? 孙大地答:由昆仑而来。 黑箭问:向哪里而去? 孙大地答:木阳城而去。 黑箭还要问,孙大地不和他啰嗦,猛一挥手,身后火铳轰鸣,山谷口升起一团浓厚的白雾。 马锅头还没放弃沟通的可能,赶马人和镖师差不多,遇上事儿,能沟通就沟通,不到最后时刻不会舞刀弄枪。 “朋友,不能再聊了吗?” “聊你妈啊!” 孙大地勃然大怒。他站在白雾前面,指着驿道上的货物,大声咆哮: “银子骡马留下,孙大地不害你们性命!孙大地催收,不催命!” 驿道上的赶马人没有任何回应,孙大地又道: “这伙蛮子听不懂人话!只认得刀枪。给我打!” 噼里啪啦的火铳声在山谷中响起,流贼居高临下,用步弓向赶马人攒射,黑箭吹响口哨,同伴纷纷躲到马匹后面。 黑箭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山上的朋友,货已在渭南出手,现在啥都没有了。钱,可以分你们一些,大家交个朋友,我们被抢了,会告官的····” “报你奶奶的官,巡抚是老子亲戚,你敢状告何人!” 孙大地骂骂咧咧,一不小心就抖出了自己底细。 一个流贼喽啰提醒道:“老孙,这话能到处说嘛?巡抚大人听见非扒了你的皮!” 孙大地吞吞舌头,不以为然道:“别在老子面前提巡抚大人,老子····” 搁在平日,铳声一响,运货的马帮就丢下货物跑光了。眼前这支队伍如此难缠,大大出乎孙世瑞预料。 走在马帮最前面的大铃便被铅子击中,哀嚎几声,前蹄一软,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一双大眼睛缓缓闭上。 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前面一个赶马人捂着肚子倒在血泊里,手里还紧握着缰绳。 “黑箭,我要我爹杀了孙大地!” “消停些,这是悍匪,不是闹着玩的。” 银月被黑箭护着,躲入驿道旁的乱石丛中。 大理马立在驿道上,茫然失措的望向四周,很快它被火铳射中,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声悲鸣。 “这群流贼,敢杀我的马!” 银月站起身要去救她的马,被黑箭从后面拉住。 “你不要命了!” 铅子嗖嗖掠过两人头顶,山道的虫鸣鸟叫都安静下来,不时有赶马人火铳倒地,惨叫连连。 黑箭探出半个脑袋,大声喊道: “哪来的点子不要命了!连木府的马帮也敢抢,你们的命到头了!” 孙大地张开步弓,搭上一支大箭,骂骂咧咧: “他娘的,死到临头还嘴硬!老子抢的就是伱们木府!” 孙大地见马帮都躲起来,示意手下流贼从两边包抄上去。 “我爹是三边总督,知道啥是三边总督不!” “陕西、山西、宣府大同,都归我爹管,你们几个穷山僻壤的土司算什么东西,老子抢你们,是给你们脸!” 两边流贼听了都哈哈大笑。 孙大地完全入戏,越说越离谱,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别说你们小小一个土司,就是京城皇帝来了,也要听我爹的,你们几个不长眼的,见到老子还不主动把财货女人献上,还敢还手!” “难道没听过我关中孙大帝的名号!老子在陕西,就是皇帝!” 回答孙大地的是一阵密集的毒箭攻击,马帮显然不买关中孙大帝的账。 赶马人躲到山石背后朝流贼射箭。 眼瞅着心爱的大理马已经完全断气,银月提起弯刀就要冲上去,刚露出脑袋,一支大箭掠过头顶,刚好将少女挽好的发髻射开。 一袭乌黑如云的长发披落下来,衬托得银月的脸更显俏丽。 黑金连忙将她拉住。 “咱们人手太少,打不过他们。” 对面孙大地和几个流贼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站在谷口巨石上,见马帮已被完全压制住,一脸嬴荡道: “吆,还真有个小娘们!长得挺俊啊,我说你们赶马不是不能带女人吗?咋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八成是个婊子,大地哥,我听说土司那边的婊子很正经。” “很正经吗?你试过?” ····· 一群流贼站在山口肆意淫笑,其中几人甚至对着山下作出各种嬴荡姿势。 黑箭勃然大怒,站起身指着孙大地骂道: “呸!一群找死的畜生,督师怎会有你这样的儿子!这是我们木府老爷的小女儿,你敢这样骂他,要遭拔舌酷刑的!” 孙大地大手一挥,不以为然,旁边一个喽啰大声道: “什么木府金府,别给老子扯这些,现在到了陕西地界,就是孙大帝的地盘,你们都是是待宰杀的羔羊,一个也跑不了!识相的,把女人银子交出来,我孙大哥心善,今日饶你们不死。” 孙大帝一耳光扇过去,打得那喽啰眼冒金星。 “瞎咧咧什么!木府的女儿留下,马帮的银钱留下,他们的命,也要留下!” 一众流贼跟着大声鼓噪: “杀光!抢光!” 一个穿着红色鸳鸯袄的流贼凑上来提醒道:“大帝哥,这买卖做完,给大老爷分几成?” 孙大地脸色阴沉,又是一耳光扇过去,那流贼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奶奶个腿,天天给他们卖命,临了只给咱三瓜两枣,和个长工有啥区别!” 挨打的流贼嬉皮笑脸道:“大帝哥,就这好多人想当长工还没门路呢。当不了老爷们的长工,就得去河南投靠闯王。” 河南让闯贼劫掠了好几次,再出去抢,也没甚油水。 “投闯王?只怕你还没走到开封,就饿死了。” “最近干了好多票,要是让孙百···孙世瑞知道···” “他知道又怎的?老子还怕他不成!他来了老子也杀!” 孙大地说着又扬起手掌,流贼连忙后退,这次大帝却没打人,只是将手指握成拳头,对着府城西安方向挥舞两下: “等着吧,等老子兵马多了,把你西安府也打下来!” “大帝威武!” “大帝威武!” 鸳鸯袄小喽啰振臂高呼。 他喊了两句威武,趁四下无人,低声对孙大帝道: “大帝哥,马帮中的那个南蛮女娃子,待会儿您用完了,赏给小的耍耍?” 孙大地俯身望向比自己矮一截的喽啰,脸上横肉不自觉抖动,模样有些渗人。 小喽啰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奶奶的,老子看上的女人,你也想动!去死吧!” 一脚将小喽啰踹下山坡,小喽啰还在草丛中上下翻滚,便被马帮射来的毒箭射成了刺猬。 第六十五章 催收也催命 “他们箭用完了,给我冲,抢到银子三七分,跟着大地催收啦!” 孙大地双目圆睁,如狂暴猛兽,一手提盾,一手提刀,迎着密集的箭雨,奋不顾身冲下山坡。 “吃他娘,穿他娘,大地来了不要粮,冲啊!” 周围悍匪见孙大地如此骁勇,士气被鼓舞起来,争先恐后朝山下冲去。 赶马人躲在乱石后用短弩向上仰射,弓弦发出短促的嘣嘣声。 一个流贼惨叫着翻滚下来,顺着山坡一路往下滚,身体四肢不停撞击凸起的乱石,伴随一阵骨骼碎裂的咔嚓声,终于没了动静。 然而流贼已杀红了眼,顾不上同伴伤亡,发了疯似得冲击。 短弩嘣嘣的响声稀疏下来,赶马人扔掉短弩,拔出弯刀,准备迎敌。 他们人数原本不多,短弩不占据优势,被敌人居高临下冲击,失败已是注定。 又一个赶马人被铅弹击中脖颈,两脚乱蹬着倒在血泊里。 银月最后一支箭支射出,身旁的巨石被对面火铳打得石屑横飞。 几步之外,黑箭阴沉着脸,正用通条清理鸟铳的铳口,动作熟练的朝里面倒火药,最后将一颗小铁块塞进铳管。 做完这些,刚要举枪时,一个流贼挥舞腰刀,已经杀到近前。 黑箭扣动扳机。 “轰!” 进入三步之内的流贼,身体像被铁锤击中一般,猛地往后飞去,重重倒在地上。 黑箭快步上前,手起刀落将流贼脑袋割下来。 银月环顾四周,发现到处都是赶马人尸体: “黑箭,我第一次赶马,就要死在这儿。” “放心,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爷非得扒了我的皮。” ~~~~~~ 孙世瑞翻身下马,百余骑精锐也纷纷下马,精良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孙世瑞手指山谷口,指着那个冒牌自己的李鬼: “谁说催收不催命的,胡说八道!老子既收钱,也收命。” 张二虎等人摩拳擦掌: “公子,弄死他们!” 孙世瑞取下大弓,在箭插里挑出一支破甲箭,对准奔跑的流贼,将大弓拉成满月。 三十步外,一个流贼边跑边喊“大地来了不纳粮”。 孙世瑞松开弓弦。 流贼大张的嘴巴被射个对穿,喊声戛然而止。 孙世瑞又取出箭,这次瞄准的是李鬼孙大地。 孙大地猛一回头,正好看见孙世瑞的脸。 两人隔着二三十远。 木府马帮伤亡殆尽,身后突然冲来的一队马兵。 孙大地对黑箭大声骂道: “你们打埋伏!中计了!” 士气如虹的流寇们背后突然遭到袭击,顿时乱做一团。 起初,他们以为是马帮同伙赶来增援,几个胆大的回头抵抗,及至看到鸳鸯战袄,再看升起的“孙”字大旗,才终于意识到是李鬼遇上了李逵。 流寇们铅子箭支消耗殆尽,举起鸟铳对着冲下来的骑兵胡乱射了一轮。 孙世瑞挥舞着马刀,百余骑马兵分作三波,依次俯冲而下,蹄声隆隆,气势如虹。 流寇稀疏的阵线被冲的七零八落,两波冲锋过后,地上倒下一大片流贼尸体。 ~~~~~~~~ 孙大地被五花大绑,押到了孙世瑞面前。 这是个满嘴的络腮胡长满横肉的胖子,孙世瑞细细打量此人一番: “他娘的假装老子,也要打扮的精致一些,你这样乌漆嘛黑出来打劫,别人以为老子长得像张飞。” 唐恩城抚掌大笑:“孙千户,张飞可比你好看多了。” “一边去,我说的是评书里的那个张飞!” 孙大地以头抢地,磕头砰砰作响: “壮士!英雄!这些财宝都给你,留下条命,您看行吗?” 孙世瑞怒不可遏:“谁让你假扮成我,在驿道上抢劫商旅的!” “说了能换命吗?” “抢过几次马帮?” “八次。” “八次?” “不,不,是十八次。” “谁指使你干的!” “说出来能换条命吗?” “换你妈啊!” 孙世瑞一脚踹翻,哐当拔出腰刀,手起刀落。 寒光闪过,孙大地摸着只剩半截的左耳,嚎啕大哭: “娘啊,我耳朵没了!” 孙世瑞用刀抵在孙大地两腿之间,大地脸色刷一下就白了。 “说!谁指使伱们劫道的!” 孙大地见命根子受到威胁,连忙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招了出来。 “西安巡抚杨大人,监军宋大人····” “一共劫了多少银子。” “五十多万两,大头都交给杨巡抚他们了。” “五十多万两?”孙世瑞眯起眼睛。 唐恩城忍不住插话道:“孙千户,他们这可比你挣得多,估计把云南四川贵州的土司都劫了一遍,要不,你也改行劫道吧。” 孙大地嬉皮笑脸道:“对,对,小人可以教您。” “教你妈啊!”孙世瑞怒从心起,又是一刀下去,砍掉孙大地另一只耳朵。 “妈妈呀,没了!”孙大地捂住右耳,哭得像个孩子。 孙世瑞又把刀尖抵在胖子两腿之间。 “西安府的老爷们,分你几成?” 孙大地忍痛:“说出来能换条命吗?” “说!不说把你这个也割了!” “银子都藏在哪里了!老子只问一遍,第二遍问,就不是割命根子。胳膊和腿,也要卸一条下来。” “埋后山了。” “还有谁知道这事?” “二柜。” 孙世瑞回头看了眼瑟瑟发抖的二柜,一个原先标兵营逃出来的正兵。 他使了个眼色,张二虎立即带人将二柜提溜下去,离着老远,隐约听见二柜撕心裂肺的嚎叫。 片刻之后,二虎提着半死不活的二柜走过来,瞟了孙大地一眼,低声对孙世瑞道: “公子,问清楚了,就在····” 孙世瑞点点头,若无其事的望向跪在地上的大地哥。 “府城老爷们,除了让你扮作我抢马帮,还给你说了什么?” “他们说让我大胆的抢,出了事儿府城担着,他们说让我败坏您和督师的名声。” 孙大地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扑通一声跪下。 “孙千户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有眼不识泰山,放过我,我再也不敢败坏你名声了·····” 张二虎骂道:“就这怂样,还敢冒充孙千户。” 孙世瑞低声道:“大地,你埋银子这事儿,要永远保密。” “永远保密。” 孙世瑞举起三眼铳,轰隆一声,流贼半个脑袋消失不见。 唐恩城小心翼翼避开散落一地的脑浆,走到孙千户面前。 “老弟,消消气,还是先想想怎么对付贺人龙吧?府城那些老爷们,以后再说。” 孙世瑞却是咽不下这口气,给三眼铳装填好弹药,对着倒在血泊的孙大地,又开了一枪。 唐恩城劝道: “好了好了,有了流贼这五万两银子,你下个月军饷就有着落了。” ~~~~~~~ 孙世瑞决定放走木府马帮,不是因为心善。 张二虎道:“公子,咱不打劫了?” 唐恩城在旁揶揄道:“你家公子见色起意,官场上的事儿,你别管。” 张二虎一脸茫然:“啥官场,公子您要娶这个土司小姐为妻吗?” 孙世瑞作势就要抽二虎。 “娶个你头啊,老子是缺女人的人吗?” ~~~~~ “这便是孙督师之子,孙千户,如假包换。” 银月拔刀就朝孙世瑞砍来。 孙世瑞举刀格挡,黑箭连忙将银月拉开。 孙世瑞怒道:“听清楚了,老子是孙大弟,不是孙大地!” 他指了指地上被打成烂肉的流贼。 “这人是冒充我的,你看他长得像我吗?” “你都把人打成稀巴烂了,怎么看!” 银月气鼓鼓的,唐恩城连将黑箭拉到旁边,解释起来。 “木府大名,老夫早有耳闻,这次是受孙督师之命来华阴剿贼,这个孙大地仗着有人支持,在陕西为非作歹,打家劫舍,危害甚大。所幸已经伏法,万幸,万幸。我与孙千户救援来迟,让你等折损这么多人,真是惭愧,惭愧!” 黑箭是木府的二管家,又是走南闯北的马锅头,不论庙堂还是江湖都有过接触,当下瞅了眼唐恩城,再看孙世瑞背后那一百多骑马兵,各个军容严整,远非寻常明军能比。 “唐师爷客气了,今日多亏有你们及时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们白族有句俗话,黑头鹰飞到雪山就要有白雕做朋友,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你们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唐恩城抚掌大笑,顺手从孙世瑞袖中掏出串极品东珠,转头塞到黑箭手里。 黑箭连忙拒绝,唐师爷模仿白族人口音,一脸真诚道: “收下,收下,朋友嘛,朋友!看不起老夫吗?” 黑箭毕竟是南蛮,不像汉人这般扭扭捏捏,当下收好东珠,回赠给唐恩城一块宝玉。 唐恩城推辞一番收下宝玉,拱手道: “眼下大明流贼蜂起,以后你莫走西安府了,货直接运到潼关。” 说着他将孙世瑞推到前面。 “孙千户是督师的儿子,潼关大小事情,都是他说了算,我们可以帮你卖货,督师管着十万大军呢,走潼关这条路,货卖到河南湖广,没人敢抢你们。” 众人都不说话,一起望向马锅头,黑箭沉默片刻,认真回答道: “唐师爷,这件事关系重大,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我这趟回去,问一问老爷····” “问啥问!不用问我爹了!不行!我看这老头和那少年,贼眉鼠眼,都不像是好人!” 唐恩城尴尬一笑,孙世瑞回头看时,正是那个名叫银月的白族少女。 孙世瑞不去理她,低声对黑箭:“你家小姐刁蛮的很,刚才非说是我打死她的马,要我赔。” 黑箭嘿嘿一笑: “孙公子不必担心,我也看见了,是孙大地打死的。” “我家小姐是第一次出来跑马帮,对这贸易之事,了解不多,两位勿怪,勿怪。” ~~~~~~~ 在唐恩城的坚持下,孙世瑞赠送黑箭他们十匹骡马,帮着运送尸体回云南。马帮的马,差不多都被孙大地打死了。 黑箭千恩万谢。 白族能歌善舞,黑箭当下按照本族最高礼仪,在孙世瑞等人面前跳起了鹿鹤同春舞舞。 幸存的赶马人也跟着翩翩起舞。 只有银月一人站在远处一动不动。 正在扭动腰肢的黑箭催促她道:“银月,你平日跳舞最好看,也给孙千户跳一支孔雀舞啊。” “不跳!你爱跳,你去给他们跳!” ~~~~~~~ 目送木府马帮渐渐走远,唐恩城颇为得意道: “孙千户,你这一趟走得真是不虚此行啊,得了王老爷的书稿,结识了榆林将门,灭了孙大地,还和云南木府搭上了关系,这是一举四得啊。” 孙世瑞精神恍惚,盯着远处驿道消失的马帮身影,默默无语。 “孙千户,以后咱们也可去云南,总比在陕西这边拼杀要强。” 孙世瑞脱口而出:“什么去云南?老子是娶妻,又不是上门女婿!” “老弟,你还不知道吧,木府的规矩,男人是要入赘的。” 孙世瑞想起银月模样,虽不说是倾国倾城,却不是平日所见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他翻了个白眼:“大丈夫何患无妻,唐师爷还是好好操心自己吧,我孙世瑞以后要娶,也要娶崇祯皇帝的女儿,皇太极的福晋。” “啥,皇太极的福晋?” 唐恩城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孙世瑞带着二柜,先行启程。 在华山山麓山洞,他们顺利找到了孙大地埋藏的金银首饰。 足有六万两白银,还有堆积成山的马帮货物。 铜,茶,香料…… 五月初二日,孙世瑞带着一千二百榆林兵,返回潼关卫城,出城迎接的有黄五郎,高杰,还有潼关卫几个主官。 黄五郎拱手道: “恭喜孙千户。” 两个潼关卫的卫所官也一脸谄笑,纷纷贺喜。 孙世瑞疑惑不解: “喜从何来?” 十日前,皇帝嘉奖督师的圣旨到了。 孙传庭因平定苏京叛乱有功,被加封太子太傅,他老人家心心念念的军饷也来了,朝廷一下子调拨十万饷银,还运来了几十车粮食。 孙世瑞的千户官职,这次总算定了下来。 为嘉奖孙世瑞平定潼关叛乱,朝廷给他加封了一个昭武将军,孙世瑞不知道是啥职衔。 不过既然是崇祯给的,来者不拒,全部收下。 黄五郎抚须赞叹:“还得是孙老弟你啊,火中取栗,杀了皇帝的人,皇帝还要让你三分。” 现在整个潼关都在疯传,孙督师是大明的忠臣,是皇帝钦点的大忠臣! 第六十六章 迟到的鸿门宴 孙世瑞返回潼关的头几天,一切风平浪静。 贺人龙对孙千户的态度忽然变得冷淡,几次去找贺人龙,都被贺总兵以军务繁忙拒绝。 先前与孙世瑞关系还算亲近的周国卿周疤子,也像躲避瘟神一样刻意避开孙千户。 只有高杰不忘初心。 在固定时间陪孙世瑞去魁星楼喝花酒。 以相同姿势醉倒在如花翠花白菜怀抱里,举起手臂,说出固定的台词: “干!去河南!干!干李自成!” 然后一头栽倒。 高杰每次喝得酩酊大醉,好像要把他造反前没喝过的酒全部喝完。 每次张二虎背着他步履蹒跚走下酒楼时,这位流民出身的悍将都要回忆自己崇祯初年吃人肉的恐怖记忆。 人们在努力忘记过去,用不同的方式。 高杰酗酒。 周国卿杀良冒功。 唐恩城炼丹。 孙世瑞催收大明。 而贺人龙··· “对了,贺总兵最近在做什么?” 回到潼关的第五天,孙世瑞叫来冯三,询问他关于贺总兵的情报。 冯三在剿灭孙大地的战斗中表现突出,得到孙千户赏识,现在负责对外情报任务。 冯三本是榆林人,来到潼关短短三五日,便摸清了卫城基本情报,事实证明,马夫也能成为情报头子。 “回孙千户,贺人龙昨日写了封信,让驿卒连夜发了出去。” “信?贺人龙还会写信? 武夫写信,不是什么好兆头。 孙世瑞顿时来了兴致。 冯三继续禀告:“书信内容不知,不过小人亲眼看见,那信是发往咸阳的,是八百里加急。” “咸阳,八百里加急,有意思。” 孙世瑞默默点头,一个恐怖的念头在他脑海浮现。 贺人龙要对自己下手了。 “对于一名的情报官来说,搜集情报只是第一步,你需要对情报有自己的见解。” 冯三想了一会儿,说出自己的判断。 “小人以为,他要狗急跳墙,准备里应外合攻打潼关,他要杀咱们。” 孙世瑞点头:“何以见得?” 冯三分析道:“咸阳是贺人龙老巢,贺氏宗亲多聚集于此,孙千户回潼关已有五日,他可曾主动宴请你?” “没有。” “他却派人去查看榆林新兵训练。” 孙世瑞脱口而出:“对,而且不止一次。” 冯三总结道:“我问过高将军,贺人龙此人,表面大大咧咧,其实心胸狭隘,他见咱们招募新兵来潼关,以为要动手了,所以铤而走险,派人回咸阳联络人马····” “若是不信,孙千户明日可请周国卿,看他是否愿意和你再去魁星楼喝酒。” 这个问题不用问也知道答案。 周疤子已经很久没和自己去喝花酒了。 “还有。”冯三接着说:“最近几日,督师行署外多了些陌生面孔,多半也是贺人龙派来的。” “孙千户,我听人说,前些时日标兵营士兵出逃,和周国卿脱不了干系。” “你是说,是贺家军在背后怂恿?” “千真万确。” 孙世瑞喃喃自语: “或许是皇帝赏赐本官,让他们嫉妒了。到底不是一路人啊。” 冯三压低声音道:“孙千户,朝廷的大事,小人不知,不过现在形势危急,你要尽快决断。” 孙世瑞挥挥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冯三走后,孙世瑞惊出一身冷汗。 他回来的这几日都忙着训练新兵,根本没精力去过问贺人龙。 没想到形势竟如此严重。 孙世瑞急忙召来唐恩城。 “唐师爷,你的老东家要动手了。” “动手?” 唐恩城稳坐钓鱼台模样,大咧咧道: “孙千户不是要迎娶皇太极的福晋倭国天皇的女儿吗?连个小小的贺人龙都畏惧如此?” 孙世瑞尴尬道:“婚姻大事,那是以后的事,现在火烧眉毛不得不急,我手上没兵,有也只是新兵和兵油子,立即打起来,孙家怕是要绝后了!” “怎会绝后呢?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 唐恩城抚掌大笑。 “孙千户前几日还春风得意,说什么得了王徵书稿,得了榆林将门,得了木府千金芳心,无往而不利,今日如何这般沮丧?” 孙世瑞哭笑不得,只得长鞠行礼: “愿唐先生教我。” 唐恩城脸上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笑吟吟道: “贺人龙此人,多谋寡断,且不去管他,只管赶紧练兵。” 孙世瑞满腹狐疑:“练兵?怕不是临阵磨枪?练兵三五日有什么用?” 唐恩城故作高深之态:“让伱练兵,不是要你打仗。” 孙世瑞更加疑惑。 “不打仗,那是什么?” 唐恩城长叹一声:“当然提振士气,不过这不是主要的。现在给这支榆林兵的月饷是五两,是贺家军的三倍,你说如果让贺家军知道,会不会……” “哗变?” “那不至于,不过军心大乱是肯定的,当初贺人龙可是分了三四十万两银子。不比你少多少。现在钱都到哪儿去了?” 孙世瑞一点就通:“师爷的意思,也给贺家军说道说道。” 唐恩城摇动折扇: “老夫早说过这些杀良冒功无恶不作的军头不成器。你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花钱找几个外地的莲花落,到处说士兵的银子都被克扣了,说皇帝给的赏赐也被上头克扣了,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 孙世瑞问道:“莲花落?是天津快板吗?” 唐恩城连忙摇手:“莲花落是莲花落,快板是快板。两码事!” 孙世瑞哼了一声,觉得有些天方夜谭。 不过死马当活马医,只能先这样了。 手里没有一支靠得住的军队,和贺人龙闹翻了,只怕在潼关凶多吉少。 孙世瑞听从唐恩城建议,尽快操练新兵。 一千二百榆林兵操练的十分刻苦,可以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据孙世瑞所知,即便强如戚家军,也只是五日一操。 而眼前这些从榆林带回来的新兵,几乎每天都在迎恩门大校场上,每天上午都在训练队列、长枪,已经有三名新兵被活活累死。 这样坚韧的意志,在京营兵身上是绝对看不到的。 孙世瑞不能肯定,榆林兵之所以如此刻苦,是因为饷银充足呢还是因为月饷充足。 从这支新兵抵达潼关的那一天起,潼关周边就开始流传这样一句谣言: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何处有满饷,关中孙大帝。 老百姓不识字儿,听到孙大弟,想到的自然是一个姓孙的皇帝,话说除了高杰,谁敢轻易和孙世瑞称兄道弟啊,这些都是后话,暂时不提。 原先四千多人的标兵营,在孙大弟一路向西的短暂旅程中,陆续又逃走了大几百人,等到孙世瑞从榆林返回时,孙督师当初从京师带回来的八千京营兵,只剩下三千出头。 孙世瑞现在能够依仗的,除了这四千多兵,只剩他的父亲孙传庭。 “爹,你可曾想过,皇帝这次非但不惩罚孩儿,还要嘉奖,这是为何?” “因为你拥兵自重,朝廷以为你一人便指挥陕西十几万兵马,所以皇帝忌惮你,你这样公然恐吓皇帝,圣上若有什么三长两短····” 孙传庭喋喋不休。还是从前那副忠君爱国模样。 “爹,孩儿提议,您应该趁机再向朝廷索要一些军饷粮食,就像左良玉那样,皇帝去年一次赏给左良玉三十万两,他现在手上有银子,只是舍不得给。” 崇祯十五年五月初五日,潼关卫城,督师行署衙门。 孙世瑞当着父亲的面,将崇祯嘉奖自己的那道圣旨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直到孙传庭有些不悦,才将卷轴折好,随手丢在督师案头。 孙传庭略带愠色:“圣意难测,不得无礼!” 孙世瑞知道,他爹一时半会还很难接受皇权已经衰落的现实,这毕竟还需要一个过程。 不过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孙传庭身上表现出的矛盾与割裂。 “爹,当今皇帝优柔寡断,常常坐失良机。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有时应该主动帮圣上做出决定,孩儿认为,这才是大忠啊。” 孙传庭怒道:“是大奸似忠吧!” 孙世瑞咧嘴一笑,不去计较这些: “爹,朝廷给了孩儿千户的实职,想必指挥佥事指挥使也快了,应当尽快招兵买马,扩充兵员····” “你这真是得陇望蜀啊。” 孙传庭满腹狐疑望向野心勃勃的儿子: “你要多少兵?” 孙世瑞郑重其事道:“多多益善,他李自成有多少兵?潼关才有多少兵?孩儿计划扩军至一万,以后与贺人龙火并,也不会吃亏。” 孙传庭正要发怒,听到这句话,连忙问道: “要与贺人龙火并?” “爹你是明知故问,我与贺人龙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说贺疯子不听朝廷调遣,三番五次违抗圣意,这样的武夫早该除掉了。” 孙世瑞摸摸鼻子,补充道: “自古正邪不两立,我是皇帝钦点的大明忠臣,当然不能容贺人龙这样的奸贼。” 孙传庭默然。 孙世瑞一脸关切道:“爹,孩儿出去的这些天,可曾有人对你不利?” 孙传庭摇头。 孙世瑞大义凛然道: “除掉贺人龙,震慑全军,陕西各部才真正听爹爹您调遣。” 孙传庭忧心忡忡:“流贼未灭,自相残杀,这恐怕不是朝廷想看见的,圣上希望各方勠力剿贼。” “爹爹说的极是,孩儿无日无夜不想着去河南收复失地。” 孙传庭瞟他一眼,自然知道孙世瑞所谓的收复失地是什么意思。 “此次你去泾阳榆林,收益如何?” 孙世瑞如数家珍道: “先是在泾阳得了王徵老爷子的兵书,而后与榆林将门攀上了关系,最后回来时在华阴驿道救了云南木府老爷的女儿,解决了婚姻大事,可说是受益匪浅。” 孙传庭愕然。 “爹,我们要先下手为强,两个月前,你初到潼关时,不是想设一场鸿门宴吗?现在请他吃这顿饭,也不晚,所以这次我们这样……” 第六十七章 白刃不相饶 榆林兵进驻潼关后被孙督师安排镇守东迎恩门,迎恩门为潼关险要。 原先三千多京营兵组成督师标兵营,从迎恩门开拔,离开瓮城开始卫戍潼关内城。 贺人龙闻听此时,勃然大怒,立即前去总督行署理论。 五月初九日,孙世瑞亲率卫队,将贺疯子挡在了督师衙门外面,孙千户以督师军务繁忙拒绝接见。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相互指责对方背信弃义,坏了潼关的规矩,吵到最激烈时,贺人龙的侄子还把孙世瑞催收的勾当都说了出来。 孙世瑞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手持腰刀挡住十倍于己的贺人龙家丁,不让对方闯入行署衙门。两边快要撕破脸皮时,高杰率本部兵马一千多人,及时赶到,表示愿意从中“调停”,当着贺人龙的面,向孙督师表明忠心。 “老子已经做了一次反贼,不想再做一次,今日谁想动督师一根毫毛,就先从我高蛮子尸体上踏过去!” 贺人龙怒视高杰,上下端详高杰一番,黑着脸转身离去。 周国卿跟在贺人龙后面,脸上刀疤抽动,狠狠对这位昔日酒肉朋友怒道: “奶奶的,老子最恨叛徒!下次别让老子看见你!” 高杰迎着周疤子凶狠目光,针锋相对道: “老子最恨叛徒!奶奶的!下次别让老子看见你!” 孙世瑞意味深长的看贺人龙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事后冯三分析,可能是因为咸阳兵马还没做好准备,也可能是高杰的突然出现让贺人龙大吃一惊。 无论如何,窗户纸已经捅破,两边距离最后鱼死网破已经不远了。 五月初九日双方冲突之后,两边心照不宣开始备战。 贺人龙明目张胆的拉拢潼关十七家,伺机报复,孙世瑞加紧与黄五郎的联系,同时派人前往榆林寻求外援。 唐恩城得知两边即将开战,忧心忡忡: “若是云南木府能借兵一万给咱们就好了,孙大弟,你真该和那个蛮族少女勾搭勾搭,去当上门女婿····” ~~~~~~ 自从标兵营入城后,军中脱逃事件便再也没有发生。 潼关虽比不上京师,到底是商贾聚集之地,街面上好歹有些油水可捞。 进入内城巡游后,一些老兵油子很快重操旧业,在同光城内干着些偷鸡摸狗、扎火屯仙人蹦等勾当。 属实把各人在京城时习得的传统艺能,传播到了三秦大地。 这几天督师行署陆续接到一些潼关商民的举报,反映的问题多为标兵营短斤少两强买强卖之类的破事儿。 孙世瑞清楚,想要维系这些兵油子对自己的忠诚,就得不断给他们好处,至少目前是这样子的。 考虑到自己马上就要和贺疯子兵戎相见。 在这种关键时候,要是麾下标兵营再反水,孙世瑞的下场恐怕会和被他杀死的苏京一样,会成为贺人龙“平叛”的牺牲品,脑袋被人砍下送到兵部验功。 话说回来,这群兵油子胃口也是不小,上月刚发足了粮饷,孙千户离开潼关才几日,便受周国卿蛊惑,搞出各种幺蛾子。 孙世瑞不由感慨:“骄兵悍将不能养啊,到头来变成老虎一口把自己吞了都不知道。” 既然崇祯皇帝能先苦一苦,潼关百姓苦一苦,也没啥大不了的。 孙世瑞一面将商户百姓举报都按下来,一面加紧训练新兵。 一千二百榆林兵现在成了孙世瑞的命根,自己以后是死是活,就靠这些真正的嫡系了。 鉴于标兵营已经练废了的现状,孙世瑞决定这次从一开始就严格执行《纪效新书》《练兵实纪》内容规定,遵照戚继光的法子一板一眼的练兵,不要再整什么花活儿。 遵照唐恩城出的计谋,孙千户这次把练兵的阵势搞得很大。 因为时间有限,也不知道贺人龙什么时候就会发难,孙世瑞选好士兵后,立即开始教他们了解营伍之制。 一言以蔽之,就是要所有人令行禁止。 “以后不管你们射箭、放铳,还是拎刀子上去砍人!都要有上官将令,” 迎恩门大校场,旌旗飘扬,刀枪如林,榆林兵阵列严整。 孙世瑞全身披甲,使劲拍拍胸前的护心镜,对着石雕一般的榆林吼道: “你们的上官,就是我,都记住了,是我!没有本官命令,擅自放箭放铳,擅自出击的,都是死罪!” 一千多人发出齐声呐喊:“虎!虎!虎!” 孙世瑞取出一面黄色三角令旗,用力挥舞两下,前面两排士兵立即安静下来,重新变成石头。 “同样的,只要本官下令进攻,哪怕前面下着刀子雨炮子雨,你们也要往前冲,听到进攻号令,不动的,走得慢的,都要被斩首!小旗斩士卒,总旗斩小旗,百户斩总旗,千户斩总旗!” “虎!虎!虎!” 孙世瑞等新兵们吼完,再次举起黄旗挥舞两下,一千两百多人的大校场顿时鸦雀无声。 “在我孙世瑞麾下当兵,就是这样明明白白,没有多余的废话,让你们冲,你们就冲,让伱们停你们就停,行伍人就要有行伍人的规矩!” “你们一个个都记着!以后有我孙世瑞在,雷打不动,每月初二日,军中饷银准时发放!但凡少一文钱,你们提刀来找我!本官以前做过账目,经手几千几万两银子,一个唾沫一个顶,说话算话!” 大校场上,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榆林汉子,此时不约而同都昂起了胸膛,抬头望向点将台上如山屹立的孙千户。 唐恩城扫视全城,不由点头,看向孙世瑞的眼神充满赞许和敬佩。 榆林人从军为业。一家老小指望当家男人冲锋陷阵,在战场上一刀一枪博个功名,至不济也要拿到兵饷养活全家。 当兵吃饷天经地义。可是这样简单的道理,放在大明朝就行不通了。从嘉靖朝开始,榆林兵出去打仗,经常被朝廷拖欠军饷,作为客兵,有时连过境的粮草都没人过问,好像大家伙儿不用吃喝也能给朝廷卖命也能守他朱家江山。 这个世道,越来越不给一板一眼的人活路。 所以李自成造反了。 孙大弟来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在所有人眼中,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位主官不仅说话算话(说发饷就发饷),而且真正把他们当做人看。 至少,孙千户不像其他边镇的那些将官,动不动就以各种理由拖欠军饷,还想方设法驱使兵士们去做各种杂役,工钱一文不给。 大家来到潼关后都收到了安家银。最近这些时日里,大家每天都是准时训练,饭菜从不克扣,每人身上还穿上了崭新的鸳鸯袄,手里有了称手的兵器,最重要的是,所有这些都不要钱,都是孙千户送给大家伙的。 这在其他营伍,是根本不敢想的事情。 “本官不整那些虚文,潼关的事儿大家都知道!过几日就要打流贼了。各营小旗总旗,都给我作死了练,练好了战场上杀敌报国,砍首级拿银子,练不好,不用贼人动手,老子先宰了你!时间紧迫,都用心教底下兵士,射箭的射箭,打铳的打铳,你们的身家性命,你们以后能不能继续拿饷银,都是这一锤子买卖!” “虎!虎!虎!” 孙世瑞环顾四周,有了这一千二百榆林兵,他自觉底气足了很多。 到五月下旬,潼关城内,山雨欲来风满楼,即便是消息最闭塞的人们,也知道,孙督师与贺总兵的厮杀,很快要开始了。 赢了的人,会得到皇帝封赏,输了的人,人头会被送往京师,成为下一个苏监军。 第六十八章 图穷匕首现 潼关仿佛进入了江南的梅雨季。 细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南水关外的凤凰山泛起一层毛茸茸的云雾,久久没有消散。 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 潼关局势,便如这朦胧雨雾,让人捉摸不透。 五月十五日这天,孙世瑞以督师的名义借口商议剿贼事宜,在行署衙门设宴,他提前埋伏好了人马,只等贺人龙周国卿董学礼等人入瓮。 然而贺人龙提前得知消息,表示自己旧疾复发,无法赴宴。 孙世瑞派去送信的家丁被割掉一只耳朵打断一条腿,扔在迎恩门。 次日,张二虎带人袭击贺人龙落单的家丁,杀死一人。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在潼关城内相互仇杀。 唐恩城找来一群腌臜乞丐,塞了银子。乞丐们操着大小竹板,在大街小巷敲敲打打,唱起带有秦腔的莲花落。 不同于寻常讨钱撒泼,这曲莲花落音属宫而杂商,如神虎之啸风,雄而且壮: 潼关来个贺人龙,远看是虎近看虫 杀良冒功高利贷,屠城灭村他最坏 积的黄金拄北斗,抢的婆姨满屋走 莲花落,莲花落 老汉老汉泪汪汪 手托孙女好悲伤 两个孩子都没有娘 一个还要娘教养 一个年幼不离娘 去年村子来了贺阎王 娘死村头没处葬 怎能不叫人泪断肠 庙堂上空坐岳王像 枉叫人磕头又烧香 谁人能治贺阎王 贺阎王,贺阎王。 狼心狗肺坏心肠 吃了人肉还熬汤 河南陕西都一样 走到处乡党都遭灾秧 莲花落,莲花落 督师要杀贺阎王 谁人不想杀阎王 喝兵血扣兵饷 别人三两他半两 杀了总督傅与汪 武库刀枪送你手 手握刀枪砍他头 千户发誓除暴祭乡党 乞丐花子们走街串巷唱了好几天,直到传入贺人龙耳中,贺疯子勃然大怒,让家丁抓了十几个乞丐,装进麻袋打断了腿,扔到禁沟喂狼。 自此,没人再敢在潼关唱莲花落。 不过,贺人龙杀良冒功克扣兵饷喝兵血的事情开始传遍全城。 陆续有贺家军士兵逃离营伍,加入孙世瑞麾下,周国卿带人来索要,双方又爆发了几场小规模冲突。 五月三十日,京师北直的疙瘩病经由商旅传至陕西,很快有人被鼠疫击中,全身忽冷忽热,七窍流血死去。 两边军营都有兵士感染鼠疫,人心惶惶,于是最后的大火并再次被意外耽搁。 为防止疫情蔓延,孙世瑞暂缓新兵训练,派张二虎在潼关城中搜寻名医吴又可。 这位传说中的神医,可能阻止鼠疫在军中蔓延。 六月初一日,在防卫严密的督师行署,孙千户见到了吴又可。 吴医士的脸和本地百姓一样,肤色黝黑,眼眶凹陷,颧骨突出,充满浓厚的黄土高坡气息。 吴又可被家丁推搡着进入行署衙门,温顺的像头老黄牛,完全没有名医惯有的桀骜不驯。 “小,小人只是个游医,偶然路过贵地,不知如何得罪了孙···孙千户?” 孙世瑞从围炉上取下串烤肉,递给吴又可,对方犹豫了一下,忐忑不安接过。 “吴先生不必害怕,近来四时不正,气候反常,六月间阴雨不断,天气格外冷。本官麾下有些兵士生病了,想请吴先生施以妙手,救治他们。” 吴又可小心翼翼放下羊肉串,拱手行礼: “在下医术浅薄,恐误了军国大事,不敢担此重任·····” 雨滴顺着屋檐落在院落青石板上,发出沉闷滴答声。 天空灰沉,行署衙门密密麻麻站着卫兵。孙世瑞骑乘的战马拴在石狮子上,踩着积水,打着响鼻,不时发出一阵悲鸣。 孙世瑞抽出根羊肉串,就着壶中浑浊的酒水,一阵狼吞虎咽吞了下去。 吃完羊肉串,他回头望了眼院门口靠着的蓑衣。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如今潼关兵凶战危,眼下又遭了瘟疫,本官与几万军士的性命,只在旦夕之间,只在先生一念之间。先生,真要见死不救么?” 孙世瑞将匕首从钲带上取下,动作娴熟的在羊羔身上切下几块肉穿在签子上,放在围炉上烘烤。 羊肉发出滋滋声,诱人的肉香弥漫整个房间。 吴又可局促的端起茶杯,放到嘴边。 “非是小人见死不救,药材匮乏,人手不够,实在是力不从心····” 孙世瑞一边舔舐刀口的羊肉残渣,一边注视着吴又可闪烁的眼睛。 “吴先生是从太仓来投亲的吧?” “是。” “你师傅,师傅的女儿都在潼关?” “····是。” 一阵脚步打断两人对话,张二虎从外面闯进来,身上蓑衣淅淅沥沥往下滴水。 他从怀中取出块布条,放在围炉旁,布条血淋淋的染成暗黑色。 孙世瑞熟视无睹,挥手让家丁退下。 张二虎俯视吴又可,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近日,潼关混进来不少流贼细作。” 孙世瑞说着,用匕首挑开布条。 一只苍白的人手,赫然出现在吴又可面前。 “潼关不太平,不少百姓被流贼残害,这只手,就是流贼细作的,被刚才那位壮士砍下····” 吴又可打了个哆嗦,脸色变得像那只手一样惨白。 “如果,吴先生可以协助本官,本官便可保证你师傅和那个女人,性命无虞,不受流贼残害,而且,以后还可推荐吴先生去京师,去太医院做个御医。” 吴又可咬紧嘴唇,鼓足勇气望向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武夫: “孙千户,小人先前就是从太医院出来的。” 崇祯十二年,御医吴又可受人排挤,一怒之下,离开太医院,离开京师,回到故乡太仓。 “是吗?”孙世瑞有些意外, “本官说的是新朝的京师,新朝的太医院。” 吴又可:····· ~~~~~~ 公开叛乱是一回事,行刺是另一回事。 贺人龙不止是贺家军的头目,他的另一重身份是天启年间的武状元。 虽然明末武状元的成色就像今年潼关的夏季一样,很不真实。 可是,作为从副将游击一步步提拔上来的总兵,贺人龙在骨子里还保留着对文官的敬重,确切说是畏惧。 他心中清楚,如果不是孙世瑞半路杀出,自己这颗人头早在两个多月前,就被孙督师装在木匣子里,送往京师验功了。 对文官的畏惧,随着形势的变化,渐渐变得可有可无。 直到不久前贺人龙执意面见孙传庭被拒,贺总兵对孙督师的最后一点畏惧,也荡然无存。 当孙世瑞威逼利诱吴又可协助防疫时,贺人龙下定决心,要下手了。 不过贺人龙暂时没有想要当众杀掉三边总督。 孙传庭在陕西颇有人望,孙世瑞更不用说,众目睽睽之下,诛杀孙氏父子,只会贻人口实,而且还会造成榆林兵大乱。 思来想去,行刺是代价最小的解决办法。 孙世瑞每天忙着在迎恩门操练新兵,护卫督师行署的只有几十个卫兵,防备相对空虚。只要布局周密,一举杀了孙传庭,孙世瑞便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蹦跶不了多久的。 若非贺家军,他孙传庭能活到现在?这会儿早死在河南了!贺人龙帮孙世瑞清屯,帮他收银子,他们父子俩现在却想算计贺总兵!真以为贺人龙是傻子! 董学礼负责此次刺杀。 正式动手前,贺人龙叫住这位忠心耿耿的部将,喋喋不休: “不要让人以为,拿了老子的银子,耍了老子,还能活着离开陕西。” “让他们死在行署衙门,然后一把火烧干净,我已让人写好奏疏,孙世瑞勾结流贼,被督师发现,畏罪自焚,顺带烧死了他爹。” “至于高杰那个叛徒,我已派周国卿去对付他了,孙世瑞和高杰这两个狗贼,黄泉路上,正好结伴同行。” 董学礼连连点头。 “总兵爷,咱们眼线说今晚孙世瑞回军营,今晚就动手。” 第六十九章 父子同心 崇祯十五年六月初三日,潼关一带持续半月的阴雨天气终于结束。 小冰河气候继续肆虐这片大地,孙世瑞站在督师行署门口,抬头望着西边天空昏沉的夕阳。 “国之将亡,必有乱象,这样的气候我从未见过,以后或许也不会再见。不知道今年冬天会发生什么神迹。” 神迹是他从王徵那里学来的新词汇,虽然孙世瑞并不信仰上帝,然而遇到些常识不能解释的事物,他便会使用这个词语。 这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精神也同样匮乏。按照原本历史,一年多后,大明士大夫们将面临亡国同时亡天下的绝望困境。 孙传庭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眉头微皱,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大加指责。 “你何时出关剿贼?” “等收拾完贺人龙,整合陕西兵马,孩儿自当出关,扫灭李自成,挽救大明。” “挽救大明?” 孙传庭诧异的望了眼儿子,他不相信孙世瑞能击败李自成,甚至不相信孙世瑞能活着离开潼关。 敌众我寡,贺人龙麾下兵马是孙世瑞的三倍之多,而且孙世瑞从未打过仗。 “对,让大明继续存在,对孩儿很重要。” 孙传庭长叹一口气,他当然不会相信孙世瑞幡然醒悟,从先前的乱臣贼子变成忠臣良将。 “你是想让朝廷为流贼所困,自己养寇自重,慢慢做大吧。” “先前,为父计划大义灭亲,杀了你。”孙传庭目光平静的望向面前这个忤逆子。 在孙督师看来,孙世瑞贺人龙这两个乱臣贼子,都该死。 “父亲为何不动手?” 孙传庭犹豫了一下:“你和为父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孙世瑞语带嘲讽:“是皇帝的反应,和父亲想象中的不一样吧?如果真的谨遵圣旨出关剿贼,兵败身死不说,朝廷或许以为我们已经投贼。” 孙传庭喉头蠕动,想要反驳,却不知如何开口。 “爹,如今多事之秋,孩儿与贺人龙,马上就要见真章了。你且保重身子,等过了这道坎儿,我们在潼关铸炮练兵,积蓄兵马,立秋前后杀出潼关。” 孙传庭郑重其事道:“你真要救援开封?” “这还有假?” 孙传庭有些诧异:“为何?” 是啊,为何,如果孙世瑞真是乱臣贼子,像曹操那样的奸佞,就应该隔岸观火,为何要亲自来淌这趟浑水呢? 皇帝现在都不怎么催促孙传庭出关了,可能是担心惹恼了三边总督,这最后一副家当便彻底没了。 孙世瑞望着沉入地平线的太阳,口中喃喃:“孩儿去开封,当然不是为了应付朝廷。” “那是为了什么?” 孙世瑞表情忽然变得凝重:“为了开封城内数十万条性命,为了河南各州县数百万陷于绝境的乡里乡亲。” 孙世瑞忽然提高声调,炯炯目光越过孙传庭,望向远处绚烂的晚霞: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明亡了,土地还是老百姓的土地,百姓少的,只是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王公皇孙,这世上从不缺皇帝,少了一个朱姓皇帝,还有李姓皇帝爱新觉罗皇帝。老百姓要是没了,便成禽兽世界了。” 这番大逆不道之言,听得孙传庭青筋暴涨,然而他却无力反驳,只是口中喃喃: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孙世瑞不以为然:“爹,皇帝把你关了三年多。不给钱粮,就让你来陕西送死,唯恐伱死得不快,还派苏京来监视。如此这般,君王待臣下如仇雠,臣下当待君王如何?” “孩儿不过杀了苏京,皇帝对我们的态度便大不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父亲您是杨嗣昌一般的帝师,宠命优渥。” 孙传庭沉默了。 暮色四合,晨昏线消失在潼关外围的千沟万壑间,是非曲直之间的界限渐渐变得不再明显。孰忠孰奸,亡国亡天下····纷乱的思绪如乱麻在孙传庭脑海中翻滚跳跃,一遍遍冲击着三边总督的忠孝节义的伦理堤防。 孙世瑞计划前往迎恩门视察染病的士卒,听说今天又有三个榆林兵感染鼠疫,不治身亡。 临行之际,孙千户招来行署卫兵,反复叮嘱各人要严密看护,所有闲杂人等,一旦靠近衙门便要大声呵斥,不听者直接射杀。 ~~~~~~~~ 街道上的积水没过了马蹄,部分青石板被洪水冲走,路面变得泥泞不堪。 孙世瑞骑着战马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帅府街上,这条街道属于孙千户的地盘,迎恩门就在街道尽头。 冯三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宛若幽灵跟在孙世瑞身后,四周布满了马兵。 “孙千户,贺人龙军营这两天死了不少人,今晨偷偷用马车拉出去的尸体,足足装了十车。须严加防守,以免贺人龙狗急跳墙。” “人在做,天在看。”孙世瑞勒住缰绳,抬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空。 “贺家军,就像莲花落里唱的那样,个个堪比活阎王,这些年他们屠戮村庄,奸淫掳掠。报应,总算来了。” 孙世瑞身边的人都知道,没有什么因果报应,有的只是未雨绸缪提前谋划。 唐恩城抚须笑道:“怪不得孙千户前几日花费那么大力气,非要找寻这个吴又可,还命他熬药救人,我等这才躲过一劫·····” 张二虎啧啧称奇:“是啊,潼关这么多郎中,这么多药商,平日门前都挂着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疙瘩病来了,连自己都救不活,吓得不敢出诊。也就这个吴又可靠谱,有事儿他真敢上。” 孙世瑞沾沾自喜,其实他也只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哪里有什么未雨绸缪。 正要开口夸自己几句,不经意一回头,望见行署衙门上边的天空红彤彤的,像是被血染过,冲天大火吞噬房屋,直窜天空。 孙世瑞只觉眼前一黑,松开缰绳,从马背上摔倒下来。 张二虎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着火了,我爹人呢?” 帅府街渐渐混乱起来,开始响起急促的喊叫。 士兵们拎着木桶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积水中团团乱转。 有人提着刀枪大声喊叫,接着,背后传来刺耳的火铳爆响和战马嘶吼。 唐恩城见孙世瑞倒在地上,连忙凑了过去。 “贺疯子果然狗急跳墙,行刺督师····”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张二虎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 “起开!” 振聋发聩的铳响唤醒孙大帝,他一个激灵挣扎着从泥泞中挑起,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张二虎。 “唐师爷,你去军营找高杰,传我将令,立即攻打贺人龙各部。” “其他人,跟我去救督师!” 第七十章 督师命悬一线 “贺人龙的刺客混进来了!都把招子放亮点!” “停止救火,各营各哨清点人马!不得混淆!都和平日熟人站一块,遇有陌生面孔或插队的,格杀勿论!”(注1) 孙世瑞挥鞭催动马匹,一手持刀,一手挥舞令旗,一路向前面救火的标兵发令。 十二骑手紧随其后,不断重复孙千户的将令。 十三骑大声叱咤,如一道铁流冲过积水的府帅街,暗夜中溅起阵阵水花。 标兵营大都是些老兵油子,战力多少不敢保证,不过经孙世瑞三个月反复调教,各人对金鼓号令早已烂熟于心,绣花功夫也练得不错。 听见孙千户将令,正在救火的标兵们立即让开道路,散开到街道两边,充满警惕的望向四周。 各营总旗官小旗官挥舞火把大声呵斥,指挥士兵重新整队。 “孙千户有令,封锁帅府街,逮拿刺客!” 原先混乱的街道顿时变得井然有序。 各营停止救火,开始整理队形,清查细作。 很快有几个混入营伍的陌生面孔被清理出来,不等孙千户下达命令,总旗官便将人按在街边,不由分说一刀砍下脑袋。 行署衙门还在熊熊燃烧,万一督师让这群刺客给害死了,孙千户大怒,被混进刺客的那些营伍必定要受连累,老兵油子们拎起清这个道理。 距离行署衙门越近,孙世瑞越担心他爹安危。一种不详的预感闪过脑海。 如果孙传庭真的就这样死了,自己以后该如何在陕西立足? 难道还要自封一个督师? 除了榆林,还有谁会服自己呢? 一场突如其来的鼠疫打乱了所有计划,经过这场浩劫后,不知潼关还能剩下多少人···· 嗖! 呼啸而来的箭声打断孙世瑞思绪,卫兵大声叫喊: “孙千户,当心!” 孙世瑞一扭头,街角有人举起步弓,瞄准这边准备射出第二箭。 说刺客刺客到! 孙世瑞下意识缩缩脖子,一支大箭贴着他头顶上的明盔飞向夜空,消失不见。 “抓住他!” 卫兵们连忙吹响竹哨,大声呵斥,朝向赶来的标兵,指向冷箭飞来的方向。 街道布满了标兵,刚才弓手射箭偷袭早已被人看见,这会儿已经有人朝他冲来,弓手见势不妙,转身就要逃走,然而刚走几步,就被几个标兵堵住。 “你拿弓做什么!” “他不是我们营伍的!他是刺客!” “抓住他!” “打死他!” 一群陷于亢奋状态的标兵将弓手围在中心,四周火把乱晃,无数兵刃朝那刺客疯狂挥舞。 孙世瑞看见那弓手消失在血泊里,下意识按了按头盔,大声对前后卫兵道: “前头再有挡路的,格杀勿论,不管谁发现刺客就立即吹响竹哨!标兵营会收拾他们!” 孙世瑞麾下的十二人卫队,乃是他先前从各营精心挑选组成。 其中既有辽镇夜不收,也有援辽的戚家军余脉,还有流落陕西的白杆兵····各人都是尸山血海中拼出来的精锐。卫队平时负责保护孙千户安全,上了战场就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尖刀。 接连杀死两名刺客后,孙世瑞率卫队终于接近行署衙门。 孙传庭的行署衙门已被大火彻底吞噬,前后院落被浓烟包围,如果里面还有人,已经被烧成灰了。 距离四五十步时,马匹在街道上犹豫不前,不肯再往前走。 孙世瑞翻身下马,滚滚热浪席卷而来,烘烤着他的面目。 不知是烈火烘烤还是情绪激动,平日白皙的脸庞变成血红色。 “爹!爹!” 他刚往前冲两步,就被身后两个卫兵死死拽住,卫兵们以为这位大孝子要冲进火海,跟随他的父亲而去。 孙世瑞一把推开两人,怒道: “放开老子,老子不自杀!” “爹,你死了,我以后咋办呢!” 孙世瑞感觉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痛,像是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子火锅汤底。 他围着还在燃烧的院落不停转圈,几个卫兵簇拥在孙千户身边,提防随时从黑暗中射来的箭矢或火铳。 “爹!都怪我,当初不该留贺疯子一条狗命,要是早把他宰了,就没后面这些事情了!” 凭心而论,孙世瑞对他这个便宜老爹没什么感情。至少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当意识到孙传庭可能真的死了,孙世瑞心中还是不由升起一阵感伤。 “必定是有人纵火!告诉标兵营,把从行署衙门出去的人全部拿下,本官要好好审问!一定要查出这个奸细!将他千刀万剐!” 孙世瑞悲愤交加说着,忽听旁边有人道: “督师在那边!督师在那边!” 孙世瑞顺着那个卫兵手指望去,距离不远,一群家丁正手持长刀,个个蓬头垢面,惶惶如丧家之犬。 孙世瑞的父亲孙传庭,被这群家丁护在中心,不知是因为惊吓过度还是被烟熏到了,此时一个人坐在地上,双眼无神。 “爹!你还活着!” 孙世瑞喜出望外,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孙传庭身前。 孙传庭抬头看了一眼,原本惶恐的眼中顿时多了些许镇定。 “爹,我来救你了!贺人龙狗急跳墙了,今晚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这时迎恩门那边响起阵阵刺耳唢呐声,中间夹杂着急促的军鼓和战马嘶鸣声。 平日里难听至极的唢呐声这会儿却如同仙乐,听得孙世瑞如痴如醉。 “爹,听见没?”孙世瑞上前扶起孙传庭,接过卫兵递来的羊皮囊,小心翼翼给他爹灌下了半口。 “是什么响动?” 孙传庭有气无力,眼神中充满惊恐,估计是刚才吸入了太多烟雾。 “爹你不要担心,是孩儿与高杰联手,出迎恩门在攻打贺家军。” “爹,你放心,我们死不了,死的人是贺人龙!爹,等把你安顿好,孩儿就过去亲自斩杀贺人龙!” “吾儿要当心。” 孙世瑞将父亲抱起,小心翼翼放在一张太师椅上。 ~~~~~~ 众家丁见孙千户带人过来增援,脸上顿时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一个家丁上前哭嚎道:“孙千户,刚才你前脚刚走,后脚衙门就着火了,也不知哪个龟孙放的火,厨房、马厩,后院同时起火,他奶奶的,幸好我们几个···” 孙世瑞听这家丁絮絮叨叨不停述说刚才的惊险。 他抬头环顾四周,他留下保护父亲的三十名家丁,现在就剩眼前这十几个人,各人脸上都是乌漆嘛黑,像是从煤窝子里 “伱们几个忠心耿耿,临危不乱,救下督师,我和我爹都会好好赏赐你们的。”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瞟了眼这人脚上的鞋子。 再次抬头时,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注: 1、《纪效新书·住宿解》本营各部不许相混,本部各司不许相混,本司各哨不许相混,本旗各队不许相混。 第七十一章 尘埃落定 孙世瑞盯着那双整洁的靴子,猛抬头时,刚好与靴子的主人目光相遇。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了异样。 徐天星猛地拔刀,不去砍杀孙世瑞,而是劈向太师椅上的孙传庭。 “去死!” 徐天星大吼一声,他所在的位置距离孙传庭不过两步,近在咫尺的距离腰刀足以一击毙命。 “徐天星,你···” 周围一众家丁被这突发的变故惊住,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锋利的刀锋已经砍向孙督师脖颈。 就在所有人以为督师必死时,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挡在了太师椅前面。 孙世瑞来不及挥刀格挡,纵深一跃,以血肉之躯挡在父亲前面。 哐当! 徐天星奋力劈砍下去,锋利的刀刃斩断肩甲,切入孙世瑞肩膀。 腰刀巨大的撞击力如泰山压顶,孙世瑞一个趔趄,半跪在地,用身体扛住这致命一击。 顿时血水飞溅。 孙传庭感觉唇间一丝甜腥,冰凉的触感涌向督师全身。 一片血花溅落在他脸上,将他下颌精致的胡须染成殷红色。 孙传庭木然的眼眸恢复灵动,眼神定格在孙世瑞半跪的背影上。 他颤抖起举起手,挣扎着想从太师椅上爬起,想要上前搀扶孙世瑞,身体却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哪里还顾得上孙督师,一拥而上,乱刀砍向家丁徐天星。 孙世瑞将卡在那把甲叶的刀刃拔出,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家丁们纷纷退后一步。 孙世瑞顾不上肩膀伤口,举刀指着地上躺着的徐天星: “老子好心收留你,没想到你是贺人龙的狗!” “我···” 徐天星身上不知被砍了多少刀,鼻子也被砍成两半,躺在血泊里只剩半口气,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要说话。 孙世瑞俯身下去,徐天星濒死的脸上露出了憎恨之色。 “郭,郭达是我老舅,你抢了郭家,杀人,刚才你走得快,没烧死···” 孙世瑞准备再补刀,徐天星已经咽了气。 家丁们怒不可遏,上前又是一阵乱砍。 卫兵见孙千户肩膀受伤,策马高呼:“快去迎恩门找吴医官!” 孙世瑞挥挥手:“不必了。” “吴医官在忙他的事情,区区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忍着剧痛卸下了铠甲。所幸刀伤不深。 “给老子一壶酒!” 卫兵递来酒,孙世瑞忍着剧痛,将将酒水浇在伤口上,然后从钲带上取下火药袋,把火药全部倒出来洒在伤口上。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孙世瑞咬住匕首手柄,用火折子点燃火药。 一道白色亮光闪过,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 这种很古老的战场急救方法,在史泰龙演的《第一滴血》里有过呈现。 孙世瑞所处的这个时代,医生们习惯用烧红的烙铁将外伤焊死,这当然起不到什么消毒作用,不过可以封闭伤口快速止血。 卫兵们在旁低声劝道:“孙千户,还是让吴医官看看吧,你这····” 孙世瑞怒视众人,杀气腾腾道:“本官没有受伤,谁说本官受伤了!” 众人不敢再劝。 仗刚打起来,若是让兵士们知道主帅负伤,对军心士气绝对是个沉重打击。 孙世瑞割破鸳鸯袄,将伤口包扎起来,招呼卫兵帮自己穿好铠甲。 一骑哨马疾驰而来,来人正是高杰麾下夜不收。 “孙督师!孙千户!高将军刚刚击破周国卿,怀远门快要被攻下了,高将军让孙千户快些过去和他一起攻打!” 孙世瑞翻身上马,大声喝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贺人龙人马虽多,却被这场鼠疫掏空了底子,根本不是榆林兵的对手。 孙传庭在家丁搀扶下,挡在了孙世瑞马前。 “瑞儿,若能击溃贺人龙,将他们赶出潼关即可,穷寇莫追,不要丢了性命。” 孙世瑞拉紧缰绳,调转马头,绕开挡在前路的父亲: “爹,贺人龙杀良冒功,罪恶滔天,今日又公然造反,谋害总督。孩儿今日若不将他斩尽杀绝,以后您老人家在陕西如何立威!陕西其他总兵,谁人还会服您!” 孙世瑞说罢,回头扫视幸存的十多个家丁,用马鞭鞭梢指着众人。 “我再调五十个标兵,跟着你们一起护卫,哪儿也不许去!就在这儿保护好督师!” 一众孙家家丁轰然应诺,五十标兵手持圆盾长牌,围成三层将孙传庭护在中心。 孙世瑞骑在马背上,挥舞鞭梢,不断调整马头。 “待平定贺人龙叛乱,所有人都有赏赐!老子丑话说到前头,若再有歹人伤我爹一根毫毛,别怪老子不讲情面!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下去给我爹陪葬!” “标兵营其他人马,都跟我走!贺人龙就要败了,快跟老子去打顺风仗!” 孙世瑞说罢,一手抓起缰绳,一手提着马刀,头也不回的往怀远门方向奔去。 卫队十二骑如影随形,策马紧跟其后,奔腾的马蹄声响彻整条街道。 马蹄残影一闪而过,快速越过倒在地上的刺客尸体。 街道两旁戍卫的标兵排列成行,跟在卫队后面,跑步向怀远门前进。 听到说贺人龙要败了,要去打顺风仗,平日里了无斗志的老兵油子顿时精神抖擞,生怕去的慢了,堆积成山的银子让别人抢了去。 ~~~~~~~~~ 身体随着战马颠簸,上下起伏,耳边呼呼刮着风。 街道上空无一人,潼关百姓早早关了房门,各自躲在家里。只有些胆子特别大的,这会儿透过窗户缝隙偷偷朝街道上张望。 孙世瑞感觉伤口处还在隐隐作痛,他用受伤的手臂操作马匹,每一次调整缰绳肩膀都会传来一阵拉扯的剧痛。 他咬着牙,强忍住疼痛,表面还要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老爹现在不能上阵,他就是一军之主,作为统帅,必须承担常人不能忍受之痛。 好在前世催收时常常挂彩,负伤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儿。 因为热衷催收事业,孙世瑞以前不是被人背后拍板砖就是让人当面爆酒瓶,那时他还没铠甲保护,孤苦无依也没有一个叫督师的老爹···· 卫兵很快骑马跟了上来,左右各有一骑将孙千户护在中心。 距离怀远门越来越近,开始有箭矢从两边房子里射出,好在对方也没什么准头,大多数冷箭都没有命中。 “是潼关十七家报复,先不管他们!” 偶尔有标兵被射中,惨叫着倒在泥泞里翻滚,队伍没有停滞,继续加速向怀远门进发。 孙世瑞想着在咸阳兵进入潼关前尽快灭掉贺人龙,跟在孙千户身后的那些标兵们,则幻想着借此机会大发一笔横财。 怀远门出现在眼前。 病死士兵的腐臭味和呛人的硝烟味混在一起,让人阵阵作呕。 距离城墙越近,腐臭味越发浓烈,仿佛有一万只老鼠死在了怀远门城内。 “贺人龙不会也染病死了吧。” 类似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扯了块布做成一个简易的口罩,捂住口鼻,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胯下的战马却死活不肯再走,孙世瑞担心战马也会沾染鼠疫,便下马步行。 远远望见一个将官骑着匹白色战马,在大阵后面来回策马,拼命挥舞令旗,像发癫似得大声指挥。 在那军官身前十几步远,阵地上横列着十几门佛朗机小炮。炮口对向怀远门城楼不停吞吐火舌,周围升起浓厚的白雾,一群炮手模样的士兵被淹没在白雾中,冲着搬运炮弹火药的辅兵声嘶力竭的喊叫。 佛朗机炮射出的铁球飞过百十步,一头砸在城楼上,城楼上溅起一片木屑。 怀远门城楼外面已经见不到一个守军身影,只有城墙上散落着几具无人收敛的尸体,偶尔有几支冷箭从垛口后面射出,居高临下射向正在登城的士兵。 因为填药过多一门弗朗机炮忽然炸膛,地上多了两具死不瞑目的明军尸体。 因为填药太少,有两发炮弹软哒哒的落在城墙下面,砸中正在攻城的云梯,带着一条人腿滚落到城墙根上。 前面攻城的士兵发出一阵聒噪的咒骂。 “瓜怂!你眼睛瞎了,打自己人啊!” “伱大爷的!不长眼啊!” “草你姥姥的,打坏云梯了!” 疑似炮兵的士兵立即回骂:“没打死是祖宗积德了,叨叨个啥!老子又不是炮手,老子是劈柴的!” 跟在楯车后面准备登城的榆林兵们一直沉默不语,没有参与到混乱的骂战中。 ······· 孙世瑞望着眼前混乱的战场,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策马上前,对那个发癫了白马军官大声吼道: “高蛮子,你下去歇会儿,让我来!” 第七十二章 逐鹿大明:1644我主浮沉 标兵营士兵手举火把,连绵不绝的火把汇成一片红海。 高杰凑到近前,看清楚孙世瑞的脸,喜出望外: “孙大弟,你有多少兵马?” 这个时代能发动夜袭的算是精锐,夜袭而不掉队的是精锐中的精锐。 孙世瑞指了指身后连绵不绝的火海: “不多不少,就这些。” 高杰忍不住道:“标兵营前几日还松松垮垮的,今日竟如此骁勇,都成了精锐!” “我给他们说,打赢贺人龙,就分银子分女人,打不赢,卷铺盖回京师喝西北风,兵油子们闻着味都跟过来了。” 高杰由衷赞叹: “打仗,还得是大弟你啊。” 说话之间,远处又有一门弗朗机炮炸膛,昏暗中传来炮手撕心裂肺的惨叫。 “奶奶的,一个时辰不到,炸了三门炮!” “高蛮子,你没炮手?” “没得,要啥炮手!临时抓来一个,敢朝炮管里塞火药就行了。” …… 孙世瑞倒吸一口凉气,不再和高杰闲扯。 怀远门城内的街垒,已被高杰手下攻占,只剩这座瓮城,也是最难啃的骨头。 怀远门守军众多,不过很多已经染病,还能动弹的不超过千人,且士气极为低下。 高杰拍着胸脯道:“守怀远门的是周国卿,灭了他,其余城门都会投降,贺人龙就完了。别怕死几个人!” “你咋知道?” 高杰搔搔后脑勺,略显尴尬: “以前跟着李自成打仗,攻城就是这样,不惜人命攻破一座城门,其他都会投降。” “咱不是李自成,没那么多人命朝里填,榆林兵自不必说,标兵营是老子花钱堆出来的,不能白白送死!” “好好的夜袭,让你打成这样!浪费好多兵士性命。” 高杰自知理亏,不敢多说。 孙世瑞挥退高杰,自己亲自指挥,高蛮子极不情愿,还是听从了孙大弟的命令。 “攻城的兵士撤下来!乌漆嘛黑的,自己人打自己人啊!” “损坏的云梯、楯车,搬不走的全给老子烧了!” “佛朗机停止开炮!” ~~~~~ 孙世瑞前世催收之余,偶尔也会沉迷网络游戏。 当然,他沉迷的主要是军事策略类游戏,其中印象深刻的一款,叫骑驴与砍杀。 在游戏中学习战争,是每个玩家必备的素质。 穿越后,他刻苦研习《纪效新书》《灯槽和尚》等着作,闲的没事就模仿袁崇焕,专找一些老兵纸上谈兵···· 所以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军事理论素养取得突飞猛进发展,达到赵括马谡等人水平。 正是因为孙千户严格执行《纪效新书》中的操习扎营标准,辅之以吴又可的防疫策略,这才在鼠疫爆发后最大程度减少了士兵损失。 而贺人龙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 崇祯十五年六月初六日五更三刻,潼关以西怀远门瓮城外,督师标兵营中军大营。 掌笛手吹响一遍喇叭号,孙世瑞望了眼帐外暗沉沉的天空,回头对张二虎道: “二虎,要打仗了。老子要逐鹿天下了。” “啥叫逐鹿天下?” 榆林兵和标兵营派出塘马踏破黑夜,早早出营巡视。 火兵们也开始生火造饭,怀远门瓮城外升起袅袅炊烟,这时,中军大营吹响了第二遍喇叭号。 各营小旗官指挥麾下标兵,取下大营四周升起的号灯。按照军规,天亮之前,各营伍的灯火都要熄灭。 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天色渐明。 孙世瑞坐着小憩,脑袋像鱼漂一样浮浮沉沉。 昨夜贺家军又是夜袭又是开炮,吵得孙世瑞辗转反侧,一宿没睡。 虽说催收人心理素质足够强大,也知道“不会睡觉的将军不是好将军”的道理,可是真正轮到自己指挥千军万马打仗时,还是会感到难以控制的紧张和焦虑。 张二虎一手把着腰刀,腰杆挺直站在大帐门口。 榆林兵那边传来一声沉闷的号炮,孙世瑞被号炮声惊醒,一个哆嗦站了起来。 “开始打了?” “公子,天还没大亮,外头刚在升旗呢。” 孙世瑞哦了一声,又坐了下来,却没有咒骂榆林兵刚才打断自己美梦。 榆林兵平日严格按照《纪效新书》《练兵实纪》内容训练,战术动作都是一板一眼。 刚才吵醒孙大弟的这个号炮,就是按照戚家军“天色微明,放炮,升旗、吹打”来执行的。 张二虎端着盛满清水的脸盆站在面前。 “公子,榆林兵百户总旗,标兵营百户总旗,昨夜巡营的兵士,出营哨探的夜不收,在外面等候····” 孙世瑞一个激灵站起: “怎么不早说?等多久了!” 张二虎结结巴巴道:“刚来。” “让他们进来。” 张二虎转身小声嘟噜道: “军规都是自己制定的,打仗起来一惊一乍,比督师差远了····” 孙世瑞听见嘀咕,不去计较,洗了把脸,用袖子擦干。 指望自己这个二十不到的毛头小伙子初次打仗就能稳坐三军,“疾如风徐如林掠如火不动如山”,显然是扯淡。 孙世瑞根本不是那种气质啊。 不过这疾如风徐如林掠如火,他倒是愿意尝试尝试。 思绪之间,张二虎带着几十个人走进大帐。 高杰兵马、榆林兵和标兵营将官分成两排,一左一右,见到孙世瑞,纷纷行礼。 孙世瑞想起张二虎刚才说的话,朝众将士微微点头,努力想要表现出一军统帅威严端庄之态,然而刚一开口,催收人狡黠浮浪的气质便又彰显无遗。 “你们几个夜不收说说,那贺人龙到底死了没?他奶奶的,昨夜几次偷袭大营,毛没杀到,吵得本官辗转反侧,他奶奶的比翠花如花还能折腾!” 右边站着的标兵营几个总旗笑出声来,提起翠花如玉等一众歪妓,大家都熟得很。旁边站着的榆林兵将官却是神色凝重,简直就是一具具木偶人,只有孙千户说话的时候才会翻动眼睛看上官一眼。 见榆林兵这幅模样,标兵营也不再敢笑。 孙世瑞狡黠的目光凝聚起来,落在标兵营和榆林兵中间的冯三身上。 前面的将官也纷纷回头看去。 冯三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几个夜不收。 “回孙千户,昨夜大军撤回后,我便遵照孙千户将令,带人出营哨探,发现怀远门瓮城紧闭,后半夜我派人铁钩攀爬上去,四更回来,折损了一人,他们说瓮城里层层叠叠堆满了尸体,尸臭熏天,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孙世瑞打断冯三,不耐烦道:“周国卿,贺人龙死了没有?” “尚不清楚,活人都见不到几个,根本抓不到舌头。” 孙世瑞无奈点点头:“那几个夜不收都隔离了么?” 冯三连忙道:“隔离了,按照吴医官的法子,去之前服了药,蒙着布,回来都单独住在百姓家中。” 孙世瑞长叹一声:“疫情猛于虎,原先听人说大同遭了疙瘩病,十室九空,看来这话不假。” 冯三小心翼翼道:“想来也是他们走投无路,所以才狗急跳墙,昨晚竟敢来偷袭大营。” 孙世瑞环顾四周,望向各营主官。 “贼人的尸首,都掩埋了吧?” 将官们纷纷回道:“埋了。” 昨夜大军刚刚撤回,怀远门瓮城便派人夜袭,先后持续了三次,每次都只有几十人,提着火铳三眼铳到处乱打,还没靠近孙世瑞中军大帐,就被巡夜的兵士打死。 高杰麾下一个哨总破口大骂道: “周国卿这狗贼,派出来夜袭的都是些染了疙瘩病的病秧子,想让咱们也中招!干脆一把火烧光瓮城,把他们都烧成灰!” 孙世瑞好奇的望着这位哨总,这哨总三十岁左右,肤色黝黑,发似乌云,虬眉长髯,目光棱棱的眼睛,显露出一种凶狠的气。 孙世瑞对高杰麾下的将官并不熟悉,见此人样貌不凡。 “你是什么人?” “回千户,末将乃高副将麾下左营哨总李成栋,别人都叫我虎子!” 孙世瑞微微点头。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李成栋啊。 第七十三章 怀远门之战 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成栋,其长相只能用凶残来形容。 作为穿越者,孙世瑞当然知道李成栋后来在扬州、广州犯下的罪行,不过此时这位屠夫,还只是自己麾下一个小小哨总。 “原来是李哨总,本官听高将军提起过你,说你骁勇善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孙千户你一句话,我现在去砍了贺人龙脑袋!奶奶的,敢行刺督师,他活腻了!” 孙世瑞笑而不语。 无论是高杰还是李成栋,都不是什么善茬。自己来陕西不过三两个月,便遇到了这么多明末狠人。 若非孙大弟他也是块滚刀肉,恐怕很难弹压住这群骄兵悍将。 “天佑大明!贺人龙刚一造反,军中便传染鼠疫,病倒了一大片!我等赤胆忠心,感动了上天!” 张二虎附和道:“孙千户说的是,刚才营门口落下好多喜鹊,站在大旗上赶都赶不走!大吉大利啊。” “此乃吉兆!” “此战必胜!” 孙世瑞不知道喜鹊聚集在一起拉屎和打胜仗有什么联系。 不过,见众人眼中带光充满希望,他才意识到迷信是这个时代鼓舞士气的最有效方式,没有之一。 对于孙世瑞来说,此次若能斩杀贺人龙,完全控制潼关,以后不说逐鹿大明我主浮沉,退而求其次,成长为一地枭雄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当然,孙大弟不知道的是,因为他的蝴蝶作用,明末历史已然发生重大改变。 就在孙世瑞与贺人龙死命火并之时,伴随明清和议的彻底破产,阿巴泰奉命提前开始打秋风,这位郁郁不得志的饶余贝勒,正率领清军开始第五次入关劫掠。 两个多月后,满载而归的清军主力将在豫东迎头撞上从开封撤退的李闯大军,由于饶余贝勒没有认真传达皇太极尊重流贼的口谕,由于李自成刚在开封城下受了窝囊气,总之双方在河南这片热土上爆发了一场足以改变华夏命运的大战····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这里就暂时不提了。 孙世瑞忽然想起咸阳那边好几天没有动静,觉有些蹊跷,连忙询问冯三。 “孙千户,哨马回来禀告,贺人龙在咸阳的旧部,约千余人,被尤擒胡他们挡在了华阴,两边激战已有两日,一是不分胜负。” “好!尤擒胡他们干得不错,都是好兄弟,有事儿他们真上!” 孙世瑞很清楚,若是咸阳贺家军赶到潼关,内外夹击之下,自己和高杰将必死无疑。 所以他要尽快清除潼关城内的贺家军,将潼关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各营生火造饭,辅兵将昨夜打造好的攻城器械推到城下,辰时一刻开始攻城。李成栋为先锋,榆林兵担任主攻,标兵营为两边侧翼,全力攻打怀远门瓮城,本官要求只有一个。” 孙千户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李成栋身上,李成栋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可以担任先锋,立即抱拳应道: “末将一定率先攻破瓮城!” 周围众将也都收敛笑容。 孙世瑞继续道: “攻破瓮城后,不留一个活口,全部杀光!本官要其余各门贺家军看清楚,与督师为敌是什么下场!” 众将轰然应诺,各自领命而去。 孙世瑞望着众将离去的身影,长长出了口气。 他心中忐忑,不知瓮城能否攻打下来,不知贺人龙现在是死是活。 若是待会儿攻城失败,标兵营那些老兵油子们估计会第一个逃走,想到这里,他决心等会儿亲率卫队在后面督阵,真要有人敢后退,就当场斩杀。 大营四周叮叮当当,各营正兵、辅兵正在吃着早饭,吃完便要开始攻城。 二虎端进来几个馒头和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孙世瑞盯着墙壁上的地图出神,接过馒头,嚼了几口,端起羊肉汤大口喝下,立即惨叫一声,差点被烫死过去。 这时,唐恩城恰好来了。 “孙千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便是韩信孙武再世,也不过如此啊。不过这饭还是要好好吃,几千上万人都指望你活命呢。听说孙千户受伤了?” 孙世瑞见是唐师爷,连忙搬来张圈椅,请师爷坐下。 张二虎端上茶水,唐恩城摆手道:“不必了,刚在黄老爷家喝了两壶。” 孙世瑞故作豪迈之态:“些许小伤,不足挂齿。” “孙千户,没想到那徐天星是个奸细!看来这潼关城内,想要害死督师的,大有人在,”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要加倍提防。” “督师无恙吧?” 孙世瑞待会儿还要出去督战,实在没空和唐恩城啰嗦。 “我已增派人手,保护我爹。” “昨晚贺家军偷营,唐先生没事吧?” 唐恩城抚须笑道:“高杰开始攻城后老夫便回去了,去了黄五郎家,他那碉楼,固若金汤,一夜无事,好得很,多谢孙千户挂念。” 大敌当前,不和高杰在一块,跑去黄五郎家作甚?莫非是去看黛玉?可是唐师爷不是不好色吗? 唐恩城一眼看穿孙世瑞心思。 “孙千户,黄老爷这回为帮你,可是下了血本,昨晚连夜从地窖中拉出几十车粮食,充作军粮。” 孙世瑞笑着点头:“你去告诉黄老爷,等这仗打完,本官加倍还他!” 唐恩城取出折扇,使劲摇了摇:“孙千户,黄老爷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啥意思?” 孙世瑞是什么人,一个唾沫一个顶,说话算话,借出去的钱一文不能少,欠别人的人情也会自觉还···· “孙老弟,你还记得当初答应黄老爷的话吗?” “什么话?”孙世瑞一头雾水,大营四周响起轻鼓声。 张二虎探进来半个身子,催促道:“公子,大军列阵完毕,准备离营了。” “知道了,我晚些便到。” 说罢,便招呼二虎进来给自己披甲。 唐恩城连忙道:“孙千户,当初可是答应人家去河南做生意,还说要把周王的盐引茶叶官店等买卖交给黄五郎做。” “哦哦,想起来了。”孙世瑞一拍脑门。 “你是不是收了黄五郎银子,一直给他说话?” 唐恩城大怒:“胡说什么?老夫对钱财不感兴趣。” “唐先生勿要动怒,只是说说而已,” 说话之间,孙世瑞已穿好铠甲,举着头盔准备戴上。 “贺人龙必败无疑,潼关大局已定,黄五郎才着急要伱表态,孙千户,你好歹说句话,给人家一颗定心丸啊。” “就那么笃定,我能击败贺人龙?” 唐恩城信誓旦旦道:“怎么不笃定?贺人龙手下死了大半,活着的也是病恹恹。这样你要是还打不过,干脆回京做你的纨绔子弟。” “回不了了,北京城一群仇家等着杀我呢。” 孙世瑞见唐恩城一脸诚挚,也态度诚恳道: “老唐,给黄老爷带句话。最迟两个月,便会率军出关,等击退流贼,什么周王秦王,什么福王祸王,都听咱们的,让他不要担心,以后银子多得是。” 孙世瑞说罢,转身走出中军大帐,隐隐听见唐恩城在后面叮嘱: “孙千户,打仗莫冲到最前头,保住性命要紧。穷寇莫追,当心穷鼠噬猫。” 孙世瑞暗笑唐恩城迂腐,翻身上马,提着马刀,朝前方军阵追去。 张二虎带着两个卫兵,扛着一杆象征督师身份的黄色三军司命大旗,吃力的跟在孙千户身后。 这面主将认旗杆高一丈九尺,旗长三尺,阔一尺五寸,旗面黄色,尾带用五色,共二十条,长二尺五寸。 孙世瑞勒紧缰绳,卫队马兵纷纷跟着放慢马速,众人一起往后望去,只见那面黄色大旗带着五色尾带,正在半空中迎风飘扬,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孙世瑞想起他爹当年在南原将流贼几万大军杀得大败,最后李自成只剩十一七骑逃入商洛山中,据说当时孙传庭所有的主将认旗,也是眼前这一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豪迈之情。 晨光熹微,李成栋所率的前锋已经再次逼近登城,数十辆楯车顶着稀疏的箭雨,有条不紊往前推进,昨晚夜袭的战场上散落着些尸体和烧毁的云梯。 在楯车的掩护下,佛朗机炮一路畅行无阻,一直来到距离城墙不足三十步的位置,炮手们将炮口调高,对着瓮城垛口猛烈轰击。 这次操炮的炮手提前得到孙千户点拨,每次装药药量变为固定,从而大大避免了炸膛事故的发生。 佛朗机炮三轮炮击结束,城头仍旧没什么动静,风从远处吹来,周围浓郁的尸臭味比昨日更加令人恶心。 孙传庭的黄色主将认旗扎在了瓮城城外两百步的小土坡上。 孙世瑞手持令旗,稳稳坐在大旗下。 骨头缝里仿佛都是尸臭味,他咬着牙,强忍住不让自己呕吐。 他从标兵营临时调来的一百战兵,和卫队一起组成了一支督战队,各人手持步弓长刀,站在标兵营后面一百步位置,密切注视着前方战场局势变化。 第七十四章 贺人龙末日 张二虎抬头望着远处高大巍峨的怀远门瓮城城墙,再看看面前密密麻麻推动云梯前进的辅兵,忐忑不安道: “公子,李成栋他们能攻上去吗?” “如何不能?” “我看有些悬啊。” 坐在小马扎上不动如山的孙世瑞,听见这话顿时勃然大怒,指着家丁鼻子骂道: “再敢扰乱军心,拿你脑袋祭旗!” 张二虎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外城让咱们占着,几千万把人打一个小小瓮城,攻城器械啥都有。不用他填壕沟,不用他填护城河,甚至不用他长期围城,对面城墙上能喘气的不过千人,如果这都打不过,就等着回陕北放羊去吧!” 二虎连连点头:“对,打不赢就去陕北放羊。” 孙世瑞麾下的兵马相当一部分来自陕北,所以“回陕北放羊”成为孙千户口头禅。 步鼓声响起,佛朗机炮停止炮击,辅兵分出两百多人,每二十人一组,推着十多辆云梯向瓮城靠近。 战斗开始的太过仓促,攻守双方都没做好准备,尤其是兵力匮乏的守军,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挖几条像样的壕沟。 既然没有壕沟,孙世瑞命人连夜打造的填壕车,就派不上用场,此时被辅兵们远远丢在后面。 一架架巨大的云梯吱吱呀呀继续龟速前进,随着它们距离瓮城越来越近,城头零星的守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城墙上到处乱窜。 他们兵力本就不多,现在平摊到各处城墙,越发显得捉襟见肘。 忽然,城墙上架设的佛朗机炮同时开炮,对准不断逼近的云梯轰击。 一阵闷雷爆响,五枚黑乎乎的铁球斜斜砸向云梯,只有一发命中,铁球打断云梯扬起的木杆,翻滚着砸向辅兵人群,当场便砸死两人。 剩余的铁球高速掠过云梯车,嗖的一声不知飞到了哪里。 云梯停滞片刻,在激昂的步鼓声中很快又恢复前进。 炮击过后,城头佛朗机炮顿时陷入了沉默。 “守军没弹药了?” “昨夜打得热闹,真正开打却没弹药了!” 只剩垛口后面飞出一阵阵稀疏的箭雨。 两个倒霉的辅兵被箭射中眼睛,抱着脑袋在地上惨叫。 其余辅兵等城头停止射箭,立即从楯车后面跑出来,开始搜集插在地上的箭支。 箭,由于制作工艺繁杂,箭头需要一定的冶炼技术,在古代,一直都是珍贵的战争资源之一。 类似影视剧中那样的万箭齐发遮天蔽日的画面,在真实战场上其实很难见到。 箭需要重复利用,而且一般用于射杀敌方重要人物。 当然,怀远门瓮城上负隅顽抗的弓手,现在已处于绝望状态,也不会有这么多讲究了。 “公子,他们怎么还不出城反击呢?” “出城死的很快!” 孙世瑞怀疑这是周国卿的诱敌之策,不过转念一想觉得不太可能。 怀远门瓮城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根本没什么纵深,人一旦冲上去守军退无可退,只有死路一条,诱敌深入是需要有战场纵深的。 阵地上响起急促的步鼓声,鼓声愈发密集,这是全力攻城的信号。 孙世瑞和张二虎一起朝瓮城那边看去。 参与攻城的三支军队已已开动。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标兵营密密麻麻跳动的鸳鸯战袄背影,人数约有上千人。中间是三百个手持圆盾腰刀的榆林兵,最远处是李成栋的先锋。 前锋一百多人踩着云梯车冲上城头。 为了与守军更好区分,李成栋让手下一百多人在肩膀缠上了红布。 孙世瑞喃喃自语: “红巾军啊,贺人龙这仗不好打了。” ~~~~~ “先登者,升把总,督师赏银千两!” 李成栋朝后面还在云梯上的弟兄们大吼两声,一手提着圆盾,一手提着腰刀,率先跳下云梯。 先登不是第一个跳上敌人城头的人,而是第一个登城且存活下来的人。 李成栋稳稳落在城头,用盾牌护住要害。 城墙上丢弃着几具尸体,都是昨晚被火炮打死的守军。 一股浓烈刺鼻的腐臭味迎面扑来,尽管口鼻上裹着层布条,李成栋还是被这尸臭味呛得直流眼泪。 尸臭显然不是城头这些尸体发出来的。 李成栋环顾四周,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被吓了一跳! 瓮城里面城墙一侧,密密麻麻叠了不知多少具尸体,浓烈刺鼻的腐臭味就是从死人堆里飘上来的。 “奶奶的,人都死光了!” 李成栋强忍住晕眩,俯身朝下面查看。 瓮城下面约莫五百具尸体,很多人七窍流血,脸上身上都是秽物,这是典型的感染鼠疫症状。 李成栋硬着头皮继续走。 刚走几步,眼前出现几个弓手身影,接着响起嘣嘣的弓弦声。 李成栋想也不想,立即举盾护住上半身,利箭射中盾牌,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虎口发麻。 李成栋出了身冷汗。 还在后续的箭矢没什么力道,堪堪只洞穿盾牌。 对面十几步远的垛口后面,冒出几个弓手脑袋,他们脚步踉跄,有个人甚至已经站立不稳,身体像打摆子似的不住颤抖。 “疙瘩病。” 弓手显然都染了鼠疫,否则刚才那几箭,早把自己射成刺猬了。 李成栋环顾四周,惊讶的发现,偌大的瓮城城墙上,竟只剩这十几个弓手。 “杀!” 他捂住口鼻,箭步猛冲过去。弓手见李成栋提刀冲过来,丢下弓箭,转身逃走,不过还没跑出几步,就被李成栋从后面捅死。 很快就有第二个战兵跳上城头,跟着是第三个。 他们和李成栋一样,举起盾牌砍杀所有挡在前面的守军。 登上城头的前锋越来越多,标兵营不甘落后,跟上来打起顺风仗。 老兵油子们气势如虹,连续砍死几十个负隅顽抗的守军,他们喊杀声比佛郎机炮开炮都要大。 ~~~~~~ “李哨总,这仗打得不错,本官会提醒督师为你向朝廷请功。” “多谢孙千户栽培。” 李成栋脸上沾满人血,他刚从瓮城下来,还没来得及收拾一下,接着又被孙世瑞叫来砍杀俘虏。 “一个不留,砍完之后,把人头堆放城中,放在各门能够看到的位置,筑成京观,给贺人龙一个小小的震撼。” 孙世瑞拍拍李成栋肩膀,像在嘱咐一件极重要的任务。 “京观,你知道吧?” 李成栋抹了把脸上的血,使劲点点头。 “回孙千户,我知道。” 李成栋猛一挥手,麾下战兵立即提溜起一排俘虏,往城墙根上跑去。 怀远门投降的俘虏约有六百人,全部被反绑双手,蒙着脸整齐站立。 李成栋的战兵将俘虏带到城墙下面无人处。 然而三人一组,两人将俘虏脑袋按下,一人挥舞鬼头刀,瞄准俘虏脖颈,手起刀落。 城墙底下的黄橙橙的高原土,很快被人血浇灌成了黑褐色。 半个时辰后,杀戮仍在继续。 一排排俘虏如同鸡鸭般被提着后颈,手起刀落被杀死在城墙下,一排接着一排。 李成栋神色阴冷的站在一旁,不停吹响竹哨,竹哨声每次响起,都有十几个贺家军俘虏被砍下脑袋。 最后,周疤子被五花大绑押了过来。 孙世瑞看他一眼,若有所思道: “你救过我,我孙世瑞是懂得感恩的人,感恩的心,感谢有你。只是你要杀我爹,我就不能容你。” 周国卿被马粪堵住嘴巴,听到这话,脸上青筋暴涨,手臂挣扎着要朝孙世瑞挥舞拳头。 呜··呜 被马粪填充的嘴巴里发出发出没有意义的声音。 李成栋和周国卿本是熟人,见此情形,低声劝道: “那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孙千户,要不把马粪掏开,听听他最后想说啥?” 孙世瑞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李成栋,李成栋打了个寒战,感觉像被猛虎注视。 “你看他这样子,像是其言也善吗?李成栋,伱若念及旧情,可以替他去死。” 李成栋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张大嘴巴,半天没有说话。 “这人差点杀了我,杀了我爹!” 孙世瑞猛地挥手:“砍下脑袋,尸体扔到街上喂狗。” 怀远门战斗就这样匆匆结束,顺利的出乎意料。 经此一战,孙世瑞完全占据迎恩门和怀远门,潼关剩余的几座大门,大概率也会在未来几天内很快攻破。 想到几个月前初到陕西时,周疤子在荒村古庙救下自己的画面,孙世瑞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思绪翻飞之际,大街上传来人群沸腾之声: “怎么了?” 张二虎一脸茫然,也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公子,看样子是好事。” 冯三披着那件不起眼的黑蓑衣,从城下蹬蹬一路跑上来,累的气喘吁吁: “孙千户,贺人龙刚才染病自缢,被部下砍了脑袋要献给你,剩余贺家军不战自溃,孙千户,你终于占据潼关了!” 孙世瑞喜出望外,内忧既除,接下来就可以安心对付流贼了。 第七十五章 做老大,有做老大的难处 “贺总兵,别来无恙否?” 孙世瑞瞟了眼木匣中盛放的贺人龙人头,便立即用手帕紧紧捂住口鼻。 “天气炎热,把人头细细硝好,待督师写好了平叛请功的奏疏,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呈递圣天子御览。” 张二虎答应一声,挥了挥手,木匣被人拿走。 “官人,这是吴医官给您熬制的汤药····” 孙世瑞接过黛玉递来的防治鼠疫的汤药,先给仕女喂了一口,这才仰着脖子咕嘟嘟灌下去,又用半壶女儿红仔细洗了遍手,做完这些,便出了迎恩门大营,骑马走上帅府街。 家丁装扮的黛玉跟在孙世瑞身后,张二虎领着十二名卫兵散布周围,密集监视街道上风吹草动。 经历过潼关十七家的刺杀报复,孙世瑞行事明显低调了很多,虽然他已是潼关实际意义上的话事人,不过却不再像在京师时那样鲜衣怒马。 骑着从高杰那里拐来的白马朝孙传庭府邸走去。 帅府街两边房屋不时冒起一团黑烟,屋子里隐隐传来女人孩子的哭声。 孙世瑞眉头皱紧,挥手唤来冯三。 冯三一身黑色蓑衣,像是从电影里走出的伏地魔,平时不显山露水,总能在孙千户需要时及时出现。 孙世瑞望着路过的一间茶铺,指着黑黢黢的门板,怒不可遏道: “咋回事?烤活人啊?” “孙千户,借一步说话。” 冯三牵着马缰绳往前走了两步,孙世瑞不耐烦道: “有话快说!” 冯三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 “孙千户,都是乱兵干的,趁着你和贺人龙鏖战之际,有人浑水摸鱼,抢了几家商户。” 孙世瑞咬牙启齿,翻身下马,刚要一把拎起冯三,肩膀伤口一阵剧痛,只好作罢。 “奶奶的,不长眼啊,现在潼关是老子的!几万军民都是老子的子民,抢老百姓,就是抢老子!是谁干的!” 冯三见状,连忙让孙世瑞小声些。 “孙千户,你不会是头一天带兵打仗吧?” 孙世瑞见他话里有话,立即压住怒火。 “怎么说?” 冯三小心翼翼道:“莫说是攻城拔寨,就是客兵过境,这偷鸡摸狗烧杀劫掠的事儿,有啥稀奇的。” 冯三一不小心就亮出了明军的底色,孙世瑞听了哑口无言。 “咱大明朝各军镇,两京一十三省卫所兵,也就只有戚家军真正能与百姓秋毫无犯。这事儿,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只当是贺人龙手下干的。” 以孙世瑞的道德品行,搁在往日根本不会同情被劫掠的百姓。 只是,现在这些百姓成了自己的子民,眼见得自己财产受到损失,他身上催收人的基因瞬间苏醒。 “奶奶的,不能就这样算了!敢抢老子的东西,敢杀老子的人,老子要他连本带息吐出来!” “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过两天再收拾这群乱兵!” 俗话说,过河就要拆桥。现在贺人龙死了,标兵营那群老兵油子也该好好治一治了。 孙世瑞阴沉着脸,指着冯三道: “先前你说你的命是我给你的,这话还算数不?” 冯三一头雾水,吞吞吐吐: “算···算数,孙千户是要····” “放心,本官不要你的命。” “本官想给你改个名字!” “啊?” 冯三一脸茫然。 孙世瑞大义凛然道:“本官以为,做人,要有底线,要讲良心!要有敬畏之心!从今以后,你不叫冯三了。” 冯三莫名其妙。 “那叫啥?” “改叫冯三畏,畏天,畏地,畏人心。以后在我身边做事,要不忘初心,守住底线!” 冯三连忙点头。 “属下谨遵孙大人教诲。” 孙世瑞翻身上马,瞅了眼两边被劫掠的商铺,越看越觉心烦。 他猛地抽打一下马腹,白马吃痛不过,前蹄高高扬起差点将主人掀翻,嘶鸣着朝行署衙门狂奔而去。 ~~~~~ 行署衙门冒着青烟,被徐天星烧成了废墟,只剩下半扇大门和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 三边总督孙传庭靠在石狮子旁的书案上,手中毛笔运笔如飞,奏疏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 “父亲,您身体可好了?昨夜可有歹人对您不利?” 孙世瑞翻身下马,穿过层层家丁护卫,径直走到大石狮子旁边,将腰中佩刀解下,递给张二虎,然后恭恭敬敬的站在父亲身旁。 孙传庭放下手中奏疏,回头看了眼孙世瑞,眼中已然没了往日那种凌厉厌恶。 “为父只是吸入了些烟尘,吴医官昨晚来开了两副药,喝完两幅,好多了。昨夜家丁护卫的紧,不曾有刺客行刺。” 孙世瑞回头扫视一众孙家家丁,各人都已十分疲惫。 “昨夜值守的,待会儿每人赏赐八十两银子!昨日那几个死去的弟兄,本官会重金抚恤!” 一众家丁喜出望外,纷纷抱拳谢道: “谢孙公子!谢老爷!” 孙传庭微微一笑,抬头望向孙世瑞: “伱鞍马劳累,又负了伤,坐下说话吧。” “是。” 二虎递来一条凳子,孙世瑞小心翼翼坐下。 见孙传庭还在盯着自己肩膀看,他连忙道: “不碍事,不碍事,些许小伤,已经痊愈了。” 痊愈当然是不可能痊愈的,三两天内也可不能痊愈。孙世瑞说这话的时候,肩膀伤口还在火辣辣的痛。 孙传庭犹豫了片刻,目光转回到刚写好的奏疏上。 孙世瑞见父亲喉头蠕动,似有话要说,连忙朝张二虎使了个眼色。张二虎带着一众家丁退后几步,值守一夜的家丁们这才放松下来,纷纷坐下歇息。 孙世瑞回望远处说笑的家丁,忍不住感慨:“还是自己人用的踏实。” 孙传庭没有说话,拿起那封奏疏,递给孙世瑞。 孙世瑞接过草草一看,大吃一惊: “爹,你要向朝廷请功?让皇帝再给孩儿升官?” 孙传庭收回奏疏,神情格外平静。 “这是吾儿应得的。” 孙传庭充满慈爱的望着长子,语气柔和道: “近日潼关灾害连连,先是水灾,接着是瘟疫,最后又是兵灾。如果不是吾儿从容应对,努力维持,潼关城内不知要死多少百姓!若是让贺人龙坐大,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你能平定贺人龙叛乱,为吾皇除此大患,至少要升个卫指挥使。” 孙世瑞默然无语。 “国家多事,需破格提拔人才,吾儿就是这样的大才。” “父亲言重了,孩儿不过想保全性命,保全孩儿和父亲的性命····” 虽然他的初衷不是为了周全百姓,不过这些天下来,却是扮演了拯救苍生的角色。 “爹,孩儿以为,当务之急要尽快清理城内尸体,清理潼关卫城,惩处叛军,以稳定人心,至于向朝廷请功,缓几日也无妨。” 孙传庭抚须笑道:“吾儿心善,心里想着是百姓安危,扫除瘟疫固然重要,为将士们请功也是重中之重。” 孙传庭意味深长道:“贺人龙原本驻军咸阳,若非为父召唤,当初他也不会来潼关。他在潼关没什么根基,只是上次清屯你得罪了许多人,如今贼首虽除,贺家军在咸阳尚有残部,只有让朝廷封赏下来,一锤定音。外贼掀不起风浪,内贼无力作乱,此为上策,吾儿当留心啊。” 孙传庭不愧是三边总督,不愧是崇祯十年就领兵打仗的帅才,三两句话就说中问题要害。 孙世瑞连忙答应。 “都听父亲安排,一面上疏朝廷,一面清理潼关。” 孙传庭赞许点头,接着道: “为父会向各州县发文,暂定七月初五日,令各州县主官各总兵来潼关议事,此为安定陕西民心,也可向知县知府总兵监军,介绍吾儿。” 孙世瑞喜出望外,孙传庭的话外之音已经非常明显,借助此次潼关平叛的威名,向陕西这些地头蛇们展现孙世瑞的实力,为自己以后收拢人心控扼三秦奠定基础。 “东征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东征?攻打李自成吗?” 孙世瑞面露难色:“父亲,孩儿有心杀贼,只是眼下才这点兵马···” 孙传庭摇头道:“不是让立即你出兵潼关,为父当然知道现在出兵等同送死,可先派使者东行,敦促李自成归降。” “敦促李自成归降?” 孙世瑞更加茫然。 “父亲要效法杨嗣昌吗?现在可不是招抚流贼的好时候。” “为父手握重兵,坐镇潼关已有三月,若不闹出点动静,各方都不好交待,剿抚并用,兵力不足时也可先抚他一抚。” 孙世瑞不由击掌赞叹。 接着,孙传庭又叮嘱要尽快铸造火炮,操练新兵,提防潼关十七家报复。 孙世瑞杀气腾腾道:“爹,便将他们赶尽杀绝又何妨····” 孙传庭望着眼前烧成废墟的行署衙门,忧心忡忡道: “潼关灾害连连,百废待兴,不宜再动杀戮,在等些时日吧。” “吾儿年少气盛,但要记住,威慑比杀人更有用,便如你手中握持的腰刀,只在出鞘前,它才最锋利。” 第七十六章 潼关之主 当初,贺人龙为防备孙传庭斩杀自己,从咸阳带来一万五千人马,可谓倾巢而出。 后来为对抗榆林固原总兵的讨伐,贺人龙又临时招募两千人,补充贺家军兵力。 潼关鼠疫爆发前,贺家军在潼关驻军兵力约为一万七千人。 持续半个月的鼠疫造成贺家军三千人损失,单是周国卿驻守的怀远门一带就病死超过五百战兵。 怀远门大战期间,贺家军各门守军,战死、被俘、逃窜者超过六千。 最后,投降孙千户的贺家军,约有七千多人。 孙世瑞下令,所有投降人马,把总以上将官暂时关押,其余兵士任其去留。 当下又散去千人。 孙世瑞很清楚,这一千人离开潼关,大部分会沦为流贼。 不过,既然道不同,也就没必要强留,强留,以后只会反噬。 崇祯十五年六月中旬,孙世瑞一面将那封写满人名的《潼关平乱叙功录》连夜送往京师,一面马不停蹄收编整顿贺家军。 他以督师名义,将哨总以上的军官全部关押,处死其中贺人龙义子心腹共五十二人,罪名为勾结流贼,行刺督师,蓄意谋反。 贺家军中的外省客兵两千人,被编入中军营,归孙世瑞直接统领。 剩余四千人皆为秦兵,这部分兵马如果处置不好,很容易留下后患。 孙世瑞听从父亲建议,将四千人拆分为四部。 一千兵马划归榆林兵,一千兵马划分给高杰部,一千兵马划入标兵营,剩余的一千人用来充实潼关卫所。 自此,世间再无贺家军。 有的只是孙督师麾下的大明军队。 孙世瑞只用两天时间便做完上述这些,接着又开始清理城中死尸。 鼠疫来得快,走得也快,怀远门之战结束的第二天,潼关城内便再没有人感染疙瘩病。 拜几个讨饭乞丐的莲花落所赐,孙世瑞现在是真武大帝的外甥。 是天上一个什么星宿下凡,所以他不仅能在疙瘩病中幸免,他的手下也都安然无恙。 此事,更坐实了孙大帝名号,大帝绝不是浪得虚名。 不过,潼关百姓就没有真武大帝外甥这么幸运了。 半个月的大雨,半个月的鼠疫,再加一天半的兵灾,一连串灾祸下来,老百姓伤亡惨重。 被水淹死,被疙瘩病害死,被乱兵杀死的人,不计其数。 虽然远没有史书中十室九空那样夸张,不过据孙世瑞粗略估计,此次灾害,潼关百姓损失超过四千人。 由于前几日战乱,不能运死人出城,现在潼关各处城门甬道里都停满了棺材和尸体。 一些穷苦之家买不起棺材的,只得用草席把尸体一捆,运到城门前,几日暴晒下来,污水顺着草席流淌一地···· 至于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下场更惨,它们被随意丢弃在大街上,暴晒之下散发阵阵恶臭味,连吞噬人肉的狗都离得老远。 活着的百姓已经断水断粮数日,潼关,到了崩溃的边缘。 如果要问地狱是什么样子,地狱应该就是崇祯十五年六月中旬的潼关。 孙世瑞很清楚,如果再不采取行动,他最后得到的将是一座空城。 这时,孙千户才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如果此时再去报复潼关十七家,再兴杀戮。势必会加剧潼关混乱,搞不好会酿成大规模民变。 尽管困难重重,尽管很不情愿,清理尸体,恢复城市秩序,必须立即执行。 标兵营、中军营、榆林营、高杰所部,加上潼关卫所、本地缙绅,六部人马,分别负责潼关六门尸体清理火化掩埋。 孙世瑞从榆林营抽调三百长枪兵,从中军营抽调三百刀盾兵,组成一支巡逻兵,日夜在城中巡逻,遇有贼人,可格杀勿论。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防止再出现乱兵打劫的事情。 六月十六日,上万军民一起行动,花费两天时间,终于把城内外数千具尸体全部火化掩埋。 清理完尸体,接着又开始清理积水,这个苦差事由标兵营和中军营负责,孙世瑞亲自指挥,花费一天时间,基本将城内各处积水清空。 六月十九日,潼关清理终于告一段落。孙世瑞命令士兵回到各自大营,各自驻守,不在话下。 ~~~~~~~~~ 忙忙碌碌又是数日。 六月二十五日这天清晨,孙世瑞早早起床,照例在大营四周视察新兵训练,不经意间瞥见家丁装扮的黛玉正充满期待望向自己。 孙世瑞不耐烦道:“何事?” “官人昨日忙着督造炮,似乎忘了洗浴,奴想着今日魁星楼有宴请···” 孙世瑞看这小妮子欲言又止,这才想起已经半个多月未近女色。 怪只怪当初吴又可那老东西说什么“疙瘩病最忌纵欲”,也就是说只要你不碰女人,一般都不会被染上。 孙世瑞医学知识几乎为零,毕竟催收人又不需要亲自给自己做手术。 于是他便信了老中医的话,整整半个月没喝花酒——当然也没心思喝——更没碰身边几个美婢。 “吴又可这个骗子,害老子这么久没碰女人!” 这在从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王总旗,今日本官先示范到这里,晚上有宴请,先回衙门沐浴更衣,好好洗一洗身上污浊!你带着他们继续练!作死了练!” 总旗官王进接过孙千户递来的令旗,也不多问,立即开始操练那些新近抽调过来的贺家军士兵。 ~~~~~~ 孙世瑞领着卫兵先来到怀远门,再由怀远门进入正阳街,往北边走了十几步,来到一处府邸大门口。 张二虎带人守在院门口。 黛玉跟着孙世瑞走进院门,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前庭、长廊,走过池塘假山,来到一处厢房。 这座府邸便是先前贺人龙的居所,也就是刚才孙世瑞口中的衙门。 孙世瑞进入厢房,并没有立即更衣洗浴,而是伏身书案,捧出王徵送给他的书稿,对着潼关地图认真的看,一边用朱笔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念叨什么。 就在昨日,孙千户召集潼关城内幸存的工匠,凑了一百人,准备铸炮。 孙千户却在为铸炮厂选址问题发愁。 须找一处秘密而又便捷的地方,既方便运输铁料铜料,又不容易被外人发现。 “官人,该沐浴了。” “官人,该沐浴了。” 黛玉连叫两声,孙世瑞才恍然惊醒。 回头看时,黛玉褪去外面一层甲胄,一层若隐若现薄纱,曼妙身姿在浴桶氤氲雾气前格外妖娆。 “先来帮我更衣,我再看会儿。” 一双纤纤玉手如游蛇上下游走。 “官人要看书,还是看我?” “别闹,别碰那儿···” 孙世瑞被这妮子撩得心痒痒,只得收了书稿,好好收拾一番黛玉。 他想起以前在京师时听汤若望念的那句祷词: 让我的手抹去你完美身躯上的尘垢,愿你像那明亮的闪电一般纯净。 黛玉满眼娇嗔:“什么纯净啊。” 一个时辰的沐浴终于结束。 孙世瑞感觉身心得到完全放松,对身旁黛玉道: “等娶了妻,一定让你做妾。” “只是做妾吗?” 孙世瑞语重心长道:“实话给你说,现在外头给我纳妾的人,从迎恩门排到怀远门,数都数不清。能做妾,就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以后要好好服侍本官。” 黛玉嘿嘿笑道:“知道了。” 孙世瑞老僧入定,进入贤者模式: “谨遵吴医官忠告。适可而止。” 当晚,黄五郎在魁星楼设宴,宴请孙督师、孙千户、高杰、唐恩城等人。 孙传庭毕竟是三边总督,虽说现在孙世瑞是话事人,然而孙督师的官威仍在,所以寻常宴请,他都是一律推辞,这回黄五郎设宴,老人家仍旧没来。 第七十七章 大帝本帝 铁打的魁星楼,流水的好兄弟。 来潼关不过四个月,和大帝在魁星楼吃饭喝酒的兄弟,已经换了好几茬。 崇祯十五年六月二十三日,潼关卫城,帅府街魁星楼,华灯初上。 孙世瑞举酒四望,眼中含泪。 倒不是眼前物是人非触景生情,只因今晚喝的是烈酒,难以入喉。 加之刚在浴桶与美人大战一个时辰,体力透支属实有点虚了。 “这一杯,敬督师!督师他老人家为大明社稷操劳,戎马半生,公务繁忙,这些时日还在忙着给各位请功,今日家父不便前来,本官替家父先饮此杯!” 环顾四周,贺人龙周国卿魏大亨贺国贤等人已经消失不见,只剩高杰、唐恩城、黄五郎、张猷、东方祝几个老面孔。 当然,多了周建龙、王进、王振刚、冯三畏、李成栋等一些新面孔。 以前的孙大弟,变成了现在的孙大帝。 潼关百姓以讹传讹,这个新的外号真实反映了孙世瑞现在的地位。 至少在潼关地界,大弟就是皇帝。 今晚是贺人龙覆灭后孙大帝召集部众的第一次宴会,所以格外丰盛。 虽说是黄五郎宴请,其实都是孙世瑞花钱,单是烤羊羔便准备了十只,孙世瑞还特意从府城运来獐肉、鹿肉,渭河里的鲈鱼河鲜让人大饱口福···· 考虑到潼关刚经历大灾,不少百姓嗷嗷待哺。这样的宴席属实算是豪奢。 孙世瑞待人接物向来豪奢,在他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勤俭节约等美德。 前世干催收,从没缺过钱,穿越过来就是督师之子,半年不到把几万家产霍霍干净。 便是去怡红院找姑娘,也是两个起步,买一送一。 倒不是因为大帝天生肾好精力充沛,只因他出手阔绰,不想让别人觉得穿越者玩不起女人。 今晚唯一的遗憾是,因为要商议军务,如花翠花小白菜等本地名妓今晚不能到场助兴。 不过吴又可曾有医嘱,防治疙瘩病须远离女色,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总之要修生养性。 所以大家也就释然了。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孙大帝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于是开始进入正题。 “诸位军门,黄老爷,张指挥,承蒙诸位襄助,这次才能平定潼关之乱,诛杀贺人龙等逆贼,潼关能够周全,都是诸位功劳!督师已上奏朝廷,为各位请功!朝廷赏赐,应该在路上了!” 话刚落音,周围一片赞叹,张猷高杰等武将同时举杯: “我等愿追随孙督师!鞍前马后效忠督师。” 效忠督师就是效忠孙世瑞。 大家知道,经历潼关之乱后,督师与孙千户现已和解。 督师忙着向朝廷索要钱粮巩固潼关实力,孙千户挟督师之名以令州府。 父慈子孝。 其他人跟着一起举杯,纷纷向督师表忠心。 “孙千户,你若要出关打李自成,我高杰任你调遣!” 高蛮子两杯酒下肚,已有些醉意。 孙世瑞郑重其事道: “东征,已经开始了。” 高杰顿时酒醒。 “什么?孙千户你说要打李自成了?” 孙世瑞笑而不语。 东方祝竖起兰花指,笑吟吟道: “啊呀呀,还叫什么孙千户,真是没眼力劲,孙将军马上就是京营指挥使了,管着几万兵马,以后啊,就和襄城伯不相上下了!” 众人一片惊讶。 唐恩城收起纸扇,拱手行礼道: “东方公公联络各镇总兵,劳苦功高,朝廷封赏的事儿也是门清,以后不如留在潼关,多给孙指挥指点指点。” 东方祝连忙起身,又竖着兰花指: “啊呀呀,唐先生这是哪里话!孙指挥当世人杰,需要唐先生这样的大才辅佐,我一个残缺阉人,没人疼没人爱,只能做些跑腿儿,动嘴皮子的事儿,差得远了。” 监军东方祝神隐已有一月之久,贺人龙对孙千户起了杀心后,公公便火急火燎的跑去泾阳、华阴、榆林等州县,以监军身份督促各地驻军,救援督师。 贺家军余部驰援潼关中途遇阻,被榆林、渭南两地兵马阻挡,便是东方祝的功劳。 黄五郎大声道:“别人不知道,我们做买卖跑码头还不知道吗?若不是公公四处奔走,找寻援兵,挡住贺家军东进,潼关危矣!” 孙世瑞笑而不语。 他并非刻薄寡恩之人,别人敬他一尺,他便要敬别人一丈。 只是这东方公公,孙世瑞一直刻意保持。 稍微亲密,就会让阉人产生不必要的幻想。这种误会,在来潼关的路上便有过了。 东方祝举起酒杯,要单独给孙世瑞敬酒。 公公含情脉脉欲说还羞。 孙世瑞倒吸一口凉气,也不好当众发作,只能感慨明末人类物种的多样性,心中骂道: “死太监阴魂不散,若是手术再彻底一些也不是不能用。” 幸好指挥使张猷及时出来打圆场。 张胖子和几个月前相比,瘦了不止一圈,虽然还是虚胖。 近来潼关又是水灾又是鼠疫,张猷负责协助吴又可防治鼠疫,这位心宽体胖的指挥使这些天下来没睡个囫囵觉,没少遭罪。 “孙指挥,等朝廷封赏下来,你我便同为卫所指挥使了,好歹也算缘分,这个酒你必须得喝。” 孙世瑞刚要举杯,唐恩城在旁揶揄道: “怎么?老张,孙指挥刚分给你一千精锐,你就想和人家平起平坐了?” 张猷嘿然一笑,放下酒杯,滔滔不绝解释道: “唐先生莫要吓人,本官哪敢有这个心思?咱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各地州府、军民司、宣慰司、宣抚司、安抚司、招讨司、长官司,拢共加起来几千个卫所,谁人不知道京营卫所最大,我一个小小的潼关卫指挥使,辖区军户逃亡过半,田亩让豪绅占着,哪敢与孙指挥相提并论····” 孙世瑞见他越说越离谱,连忙上前拍拍胖子肩膀,举起酒杯: “唐师爷爱开玩笑,莫要和他一般见识,张指挥你这样说就见外了。此次潼关平叛,没有伱们几位卫所官鼎力支持,帮着吴医官防治鼠疫,本官也不会这么容易取胜。来,再敬你一杯。” 张猷毕恭毕敬端起酒杯,龇牙咧嘴把酒喝了,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一饮而尽,呛得连连咳嗽,眼圈也红了。 “咋了?喝不惯啊。”高杰在旁笑道: “张指挥,这可是孙指挥用那啥蒸馏法酿制的好酒,一杯顶五杯,悠着点。” “没事,想起卫所几个属下病亡,触景生情····” 孙世瑞知道他又想要银子,大手一挥: “张指挥不必悲伤,督师已经奏明圣天子,此次平叛,潼关卫,生员、属官殉国者,都会从优抚恤,银子不会少的。” 张猷转忧为喜,起身谢道:“下官在此替罹难同僚家眷,谢过督师,谢过孙指挥!” 孙世瑞微微一笑,示意张胖子坐下。 和大多数穿越者一样,孙世瑞多少也懂点现代酿酒的知识。 俗话说得好,艺多不压身。 明代酿酒方法采用生料发酵,蒸馏极少,蒸馏的话,用的也是传统的甑桶,效果不佳。孙世瑞对蒸馏技术进行了改变,采用缓慢蒸馏,多次蒸馏、量质摘酒,串香法等专业手法。 虽然没有专业设备,但在他的操作下,白酒度数已然达到60左右,再装进陶瓷瓶子洞藏,入喉多少有点酱香科技那味了。 ~~~~ 几位榆林营军官齐声问道:“不知吴医官现在何处?” 潼关鼠疫横行,死难无数,各营军士得以幸存,多亏了吴又可。所以一众武人对吴医官很是敬重。 伏地魔冯三畏看了孙世瑞一眼,对众人道: “前日便不见踪影了。” 唐恩城凑到孙世瑞身边低声道: “奶奶的,老东西趁着咱们掩埋尸体,没人看管,偷偷带着他小姨子私奔了。老子辛苦两年炼制的丹药也被他卷跑了!” 孙世瑞呵呵一笑: “活该!谁让你天天在人家面前炫耀长生药,这回遭贼了吧?” 众人没听见两人对话,大家对吴医官的不辞而别表示惋惜。 吴又可不仅医术高明悬壶济世,而且不慕荣利高风亮节。 孙大帝略显伤感:“吴医官不拘小节,神龙见首不见尾,潼关疫情既已平息,便离本城,云游四方去了。” 第七十八章 权力与繁荣,枪炮与钢铁 一夜宴饮,直到半夜子时,众人方才酒意阑珊,从魁星楼下来各回各家。 这晚孙大帝喝得最多,大家围着潼关话事人轮番敬酒,饶是孙世瑞海量,最后也被灌得酩酊大醉。 此时明眼人都看得见,随着孙氏父子冰释前嫌,勠力同心“报效朝廷”,清屯大业势必将在陕西各州县推行。 潼关只是第一步,假以时日,整个陕西都将处于孙大帝控制之下。 这便是所谓的权力与繁荣。 权力集中才是繁荣的基础,亚当斯密是这样说的。 众人一边豪饮,一边与孙世瑞攀扯关系。 或畅叙幽情,或忆苦思甜,或讨要银钱。 当然,也不能少了东方公公的咸猪手,谁让大帝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不辨雌雄。 在这片热土上,没有什么是酒桌上讲不明白的,如果有,那就再喝一杯。 杯盘狼藉,东倒西歪,高蛮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第十九次向周围人讲起他小时候吃人肉的悲惨经历。 孙大帝再也忍受不住,当场吐酒。 宴饮这才结束。 二虎搀扶着孙世瑞坐上一顶轿子,匆匆打道回府。 ~~~~~~~~ 需要提醒注意的是,崇祯十五年六月二十三日魁星楼这场夜宴,酗酒畅叙幽情咸猪手并不是主题,相比它的真正意义,这些都不值一提。 此次宴会,对潼关权力进行了划分,绘制出孙大帝在陕西的皇图霸业。 具体说来,孙世瑞和盟友高杰以及地方势力黄五郎张猷等人相互勾结,完成了对大明统治的全面瓦解,一群虎豹财狼达成如下协议: 首先,确立了一个权力中心,那就是孙大帝他爹孙传庭。 无论是资历声望,还是练兵统筹能力,孙督师都是当仁不让的人选。 督师将代表朝廷权威,继续发号施令,协调附近州县,调集资源,不断加强潼关实力。 当然,考虑到大帝他爹已经被儿子全面架空,所以孙传庭只能是名义上的潼关之主。 众所周知,孙世瑞是个大孝子,督师行署衙门被焚毁后,他让他爹暂时住在贺人龙府邸,也就是和自己住一起。 大帝筹划着以后要将行署衙门迁往西安,到时自己领着潼关兵马驻守府城,名为保护他爹····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明确了核心权力后,接下来是控制潼关财政大权。 潼关兵备佥事杨王休、陕西按察使黄炯,这些人都已在贺人龙叛乱中“壮烈殉国”。 监军道乔迁高,都指挥张猷以及潼关其他几个本地官员,在酒宴上表示,以后他们要追随孙督师,鞍前马后,努力报效朝廷。 潼关本地官场,已无任何阻力。 唯有潼关教谕,一个名叫许嗣复的老学究。既不肯规规矩矩殉国,又不愿在督师麾下做事。 从孙世瑞在潼关清屯催收的第一天起,许嗣复就不断上疏弹劾,给京师递了十几道奏疏(都被孙世瑞拦下)。高杰好几次要砍了这老头,却被孙大帝阻拦。 说到底,孙世瑞宅心仁厚是个大善人。 潼关已定,大善人决定送这位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的老学究上路。 上路不是说要杀人。前面说过大帝是个大善人。他准备以督师的名义,委任这位许赤胆忠心的老顽固去开封,去劝说正在围攻开封的李自成,让闯王放下屠刀归顺大明······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正七品的卫学教谕,在任期间“操守严洁”,不妄言苟笑。于学中“授诸生讲程朱之学,以忠信孝义为本”。深得潼关士心。 孙世瑞很清楚,这种人,是不能随便杀的,让李自成动手总比自己动手要好。而且整个流程合情合规。 更重要的是,许教谕有一个小女,名曰许六姐,貌美如花年方二八,此女进入了孙大帝视野。 言归正传。 从今年开始,潼关卫所、兵备道各衙门征收的夏秋赋税、茶税、商税,都须经过孙大帝之手,然后才上缴朝廷。 至于这些钱粮什么时候上缴,上缴比例多少,那就要看孙世瑞的心情了。 潼关十七家的买卖,未来只征收一部分赋税,大帝并不直接插手。 毕竟前不久才追缴了人家上百万两银子,放了那么多血,再催收,那就是要命了。 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孙世瑞抢了十七家银子,十七家派刺客刺杀孙传庭烧了行署衙门,两边有来有往一来一回,算是扯平了。 至少孙世瑞是这样算账的。 做买卖不是催收人的强项,和前世的那些老爷们一样,大帝擅长的是,巧取豪夺让人背上三十年债务,而非撸起袖子加油干创造财富,对此,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掌握了财权,接下来是控制兵权,人事权、掌控舆情。 潼关兵备佥事,按察使“壮烈殉国”,苏京、贺人龙“叛乱而死”。 即便是最底层的潼关卫生员,胥吏,此时也已明白这样一个道理: 在潼关,朝廷彻底失去威信。大小官吏的升迁任免,都是由督师也就是孙大帝说了算,妄想依靠朝廷或其他外力来对抗孙大帝,下场会比苏京贺人龙杨王休黄炯等人更惨。 截止六月二十三日,驻扎潼关的各路兵马有: 榆林营两千四百人,标兵营三千人,中军营两千人,高杰营两千四百人。 加上潼关卫四千人(军户三千),总共兵力为一万三千八百人。 考虑到这五支兵马的招募、训练、供给,调动,抚恤,大部分都是孙大帝一手承担。因此,从理论上来讲,这一万多人马,能且只能向孙世瑞一人效忠。 不止是理论,实际上也是如此。 权力,只会向权力来源负责,我将军的将军,不是我的将军。 通俗点解释,士兵领孙大帝的饷,吃孙大帝的饭,穿孙大帝的衣,最后自然要听孙大帝的话。 至于北京城里的皇帝上吊与否,西安府城里的巡抚老爷是死是活,普通士兵不知道也不会关心的。 经过这四个月持续灾害,动乱,大明在潼关的统治秩序,从财政到行政再到军事,已经全面瓦解。 潼关兵马中,除高杰营和潼关卫所,剩余三营皆由孙世瑞直接统领。 尤其是榆林营和中军营四千四百多人,将成为孙大帝的嫡系,而且是有极具战斗力的嫡系。 各营还在继续募兵,不断扩充兵马,一万三千八百人的兵力将不断增长。 目前,高、孙两人利益关系深度捆绑,高蛮子杀了不少本地豪绅,他又是李自成的死敌,所以,此人没有任何反叛孙大帝的理由,至少现在没有。 潼关卫所那些军户,常年遭受卫所官盘剥,和农户没啥区别,没有任何战力,所以,孙世瑞也不怕张猷闹出什么幺蛾子。 就这样,潼关财权、兵权、人事任免权,被孙大帝牢牢掌握。 在此基础上,上到监军、按察使,生员,下到卫所军民评书艺人、乞丐花子,都会拼了命的为孙大帝代言。 督师平定叛乱,孙氏父慈子孝的故事,会以另一个版本传播开来,并流芳百世。 ······ 在潼关地面,他孙世瑞就是皇帝。 如果愿意,随时都可以率兵出关,与李自成一较高低。 当然,时机还远未成熟。 ~~~~~~~ 崇祯十五年六月二十五日,迎恩门外。 潼关教谕许嗣复主动请缨,被任命为“河南招讨使”,携督师书信皇帝敕书及赏银三百两,东行前往开封,劝降杀红了眼的李自成。 临行之际,许嗣复的小女儿许月梅拉着他爹的官服不让走,少女哭得肝肠寸断,令人不忍直视。 “哎,是个孝女啊。” 孙世瑞一大早骑着高杰”送”他的那匹白马,从城南考察铸炮厂回来,准备再去巡视军营,路过迎恩门时,望着坐在地上痛哭的许月梅,看她一身白色孝服为父送行,忍不住就要落泪。 张二虎见此情形,也是眼圈红润,忍不住想要为许嗣复求情。 唐恩城摇动折扇,不阴不阳道: “要想俏,一身孝。许教谕还没出潼关,这不孝女就把孝服披上了,也不知穿给谁看!” 孙世瑞皱了皱眉,翻身下马,让唐恩城也下马步行。 “唐先生你不近女色便罢了,这点怜香惜玉之情都没有,说话这么刻薄,哎,看来真要羽化当神仙了。” 唐恩城瞅了眼花容失色的许月梅,再看身旁跃跃欲试的孙世瑞,凑到近前: “你怜香惜玉?逼人家去开封送死,还要收人家女儿,吃干抹净。比贺人龙还欺男霸女。” 孙世瑞嘿嘿一笑: “可不能血口喷人,明明是许老先生自己要去河南,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本官像是缺女人的人吗?” “像,很像。” 唐恩城狠狠瞪孙世瑞一眼,劝说孙大弟这种缺德事儿还是少做,做多了,会遭报应的。 第七十九章 何时讨伐李自成 孙士瑞目光越过唐恩城,望向潼关以东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 “这许嗣复和东林清流们是一路货,骂人起来慷慨激昂,真要有事,最多也只是一死谢君王,于事无补。留他在潼关,天天到处乱咬,妨碍老子做正事。” 孙世瑞说着,豪迈之情油然而生。 “本官披荆斩棘,浴血拼杀四个月,好不容易才镇住这些土豪劣绅,骄兵悍将。本想着明年开春给农户分田,造福潼关百姓,顺便把华阴县的清屯也办了,中间还要铸炮练兵东征李自成····诸事繁杂,怎可因小失大,被他一人耗费精力扰乱计划。” “啥?东征李自成?” 唐恩城大吃一惊,手中折扇落在地上。 孙世瑞云淡风轻道:“流贼猖獗,祸乱天下,本官早想一战灭之为圣天子分忧,只是一直没空,既然最近空闲,那就灭了李自成···” 唐恩城来不及捡起掉落的折扇,用关怀痴儿的眼神看着孙世瑞,: “孙指挥可是在说笑?你麾下不过区区一万三千人,中间还有两千多卫所军户,打仗指望不上这些人。再说一万兵马,除去辅兵,正兵不过五千。就这,就要剿灭李闯?” 唐恩城想了会儿,又道: “那要是给你两万兵马,不得扫穴犁庭,收复沈阳了?” 孙世瑞抚掌大笑。 “打鞑子算什么?要是真有两万精兵,老子就要东征倭国,立马扶桑!” 他轻咳两声,话锋一转。 “师爷是明白人,虽然兵力单薄,东征还是要东征的。” “孙指挥此言何意?” 孙世瑞也不隐瞒,向唐恩城耐心解释说: “李自成早晚要攻下开封,等他打下开封,你说闯贼下一个打哪里?” “攻打京师?挥兵湖广?还是原地等死?” “湖广有左良玉,打京师他怕我们抄后路,所以暂时不敢打,你要是李自成,你先打谁?” 唐恩城沉默不语。 “当然是打咱们!” “不要忘了,陕北是闯贼的老巢。榆林绥德还有不少流贼家眷没跟着去河南。先前李自成是流贼,所以才四处游走,走哪抢哪。如今要是让他攻下开封,必以开封为都城。这样流贼就成了坐贼,到时自然要发兵陕西,打回他老家,将咱们赶尽杀绝。” 孙世瑞想起一个典故。 “项羽成事后去了哪里?” 唐恩城摇头:“李自成不是项羽,不一样!” “可是人心,都是一样的,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 唐恩城沉思片刻,神色凝重: “你,是要先发制人?” 孙世瑞点头道:“对,先发制人,不过不会和闯贼决一死战。豫东那块已是遍地烽烟,至少几十万流贼,去再多兵也是白送。” “小打小闹?” 孙世瑞抚掌笑道: “不是小打,也不是小闹。要在河南打痛闯贼,让闯贼不敢轻易扣关,把我们当成软柿子捏。派许老先生去,也可麻痹李自成,以为我们怕他,到时打他个措手不及。” 唐恩城知道,对潼关或者整个陕西来说,最宝贵的不是兵源不是钱粮,而是时间。 照目前这发展势头,若是给孙大帝三两年时间,让他从容练兵徐徐发展,未来不可限量。 唐恩城才知孙世瑞早有布局谋划,面露愧色: “没想到孙指挥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城府,日后定非池中之物,刚才是老朽得罪了。” “唐师爷不必客气!” 孙世瑞模仿东方祝竖起兰花指,一把搂住唐恩城。 “我与唐先生,挚友知己,你炼丹,我练兵,都是炼,殊途同归。炼到最后,都是了天下百姓。” 唐恩城哑然,没听说过练兵的和炼丹的还是同行。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唐先生以后有话就说,说的有理,我都会听。” 孙世瑞露出忧国忧民之状,然而目光却在许月梅婀娜的身姿上游走。 唐恩城眼圈红润,刚才那一席话触及到了师爷内心某处柔软的地方。 孙世瑞,你若能成李世民,我可要做好魏征啊。 “孙指挥何时出兵潼关,准备派出多少兵马?” 孙世瑞搂住唐恩城肩膀: “老唐,出关讨贼关系重大,当用心谋划,具体发兵时日我连我爹都没告诉。” 唐师爷听了连连点头:“我懂,我懂,事成于谋而败于泄。当年萨尔浒惨败,便是杨经略提前透露了四路兵马行军路线时间···” 孙大帝正要嘲笑杨镐杜松几句,瓮城那边许月梅哭声更大,引得周围百姓围观。 孙世瑞和唐恩城也朝那边望去。 唐恩城忧心匆匆: “孙指挥,此女如何处置?留在身边恐怕不妥。” 孙世瑞皱起眉头,他知唐恩城说的有道理,留着个杀父仇人在自己身边,到底不是明智的做法。 自古以来,为父报仇的孝子孝女大有人在,不可不防。 “那依唐先生意思,该当如何?” 唐恩城沉吟片刻,抚须笑道: “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她和她爹一起去河南····” “送给李自成?这·····不行不行。” 唐恩城面露疑惑,不知孙大帝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老夫料想,李自成到底是个枭雄,胸襟还是有的,不会滥杀使者。” 孙世瑞一点也不关心许嗣复是死是活。 “便让许嗣复在河南先多待几个月,等本官征伐李自成,他便获救了。 孙世瑞语重心长道: “唐师爷,伱在陕西人脉深广,多出去走动走动,劝一劝各地老爷们,毁家纾难,捐些银两粮食出来。” 唐恩城连连摇手。 “孙指挥,你的老相好现在何处?” 孙世瑞一脸茫然:“老相好?” 唐恩城抚须微笑,“便是东方公公,平时孙哥长孙哥短,快打仗了,人又没影了。” 孙世瑞呵呵一笑:“东方公公去府城巡视了,忙着呢。” ~~~~~ 说话之间,一身孝服的许月梅朝这边走过来。 隐藏周围的卫兵立即上前,将许月梅拦住。 卫兵们紧张注视这个突然闯入的女子,怀疑这人是刺客。 “让她近前。不必阻拦。” 孙世瑞大手一挥,两个卫兵这松开许月梅的手臂。 许月梅来到孙世瑞身前,扑通一声跪下: “求孙千户向督师说情,让朝廷换别人去开封吧,我爹六十岁了,八百里路程,经不起折腾,万一···” 孙世瑞偷偷摸了摸身上铠甲,确认防护没有问题,上前俯身扶起跪在地上的许月梅。 “姑娘请起,快快请起。” 孙世瑞俊朗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旋即又转成满脸忧愁。 “许教谕的事情,本官也听人说起过。” “哎,朝廷急着要和闯贼议和。对此,我们武人一直是反对的,皇帝下诏要潼关派出使者去开封,你爹奋不顾身,主动请缨毅然前往,本官劝都劝不住····” “还请孙千户帮助小女,救父大恩,没齿难忘,小女愿效犬马···” 许月梅轻轻抬起头,一双明媚的眼眸轻轻闪动,看得孙大帝一阵意乱情迷。 第八十章 潼关柳下惠 “本官岂是贪图女色之人!不可再说什么以身相许的话,让旁人听见真以为本官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孙世瑞一把扶起,许月梅羞愧难当,一下子红到耳根,不敢直视: “家父十八岁考中秀才,数次乡试皆不能中举,崇祯初年,年逾五十才以岁贡入国子监····去年以吏部听选监生补选潼关教谕,听说潼关近来不太平,前日从山西赶来,父亲就····” 孙世瑞一脸正色:“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许教谕乃是去劝降的,料定李闯不会拿他怎样。” 唐恩城冷冷看着,心中暗骂: “也是个好色之徒。” 收起折扇,远远走开。 许月梅泪如泉涌,哭哭啼啼:“李自成嗜好吃人,一天不吃人肉他就难受,洛阳福王三百斤,让李自成一人吃光了,我爹会不会也····” “啊,吃人肉?不会不会,”孙世瑞连连摇手,“谣传而已,福王是让洛阳饥民给分食的,不是李自成。” 孙世瑞倒吸一口凉气,暗暗为李自成感到不值。 他万没有想到,李自成这位颇具帝王之相雄才伟略坚持均田免粮的理想主义者,竟然被缙绅们编排成这样,成了嗜好人肉的汉尼拔。 怪不得后来顺军兵败如山倒,舆论也很重要啊。 “李闯无恶不作,让他祸害的百姓从开封排队到潼关。他虽然不会杀你父亲,万一狗急跳墙……本官有心杀贼,若能及时出关,击败李闯,你爹或许也有得救····” 孙世瑞满口胡诌,许月梅初到潼关,哪里知道其中详情。 见孙千户容貌雄伟一身正气,素不相识却对父亲如此照顾,当下便心生爱慕之情。 她鼓足勇气,吞吞吐吐道:“若能救我爹爹,小女愿效犬马……” 孙世瑞见她又要跪倒叩首,连忙扶起。 两人距离不到一尺,四目相对。 孙世瑞轻轻推开美人,一脸诚挚道: “也罢,本官立即上奏朝廷,只要圣上准许,便可出兵救援开封。到时我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救你爹回来!对了,姑娘住在哪里···” 许月梅澄澈的眼眸中闪动两点泪珠,宛若晶莹珍珠。 “暂住山西会馆,明日便启程回山西。” 孙世瑞怜香惜玉道:“会馆鱼龙混杂,南来北往好多商旅,说不定还有流贼细作!一个女儿家,住会馆怎么能行!如今流贼肆虐,回山西也要等你爹有着落再说····” 许月梅此次来潼关,川资已经耗尽,哪里还能继续住会馆。 听了孙千户这样说,不由更加悲伤,又要哭出来,孙世瑞安慰道: “本官前些时日平定叛贼,诛杀贺人龙,朝廷赏赐我一座府邸,五进的大院子几十间厢房空荡荡的没人住。姑娘若是愿意,可搬过去暂住,····” 许月梅出身寒门,自幼丧母,虽说没人约束,这男女大防闺阁之礼还是懂得些的,听说要搬进孙千户府邸,连忙摇手: “孙千户,这恐怕不妥,要不然····” 孙世瑞顿时柳下惠附体,正义凛然道: “许姑娘莫要多想,本官平日只住军营,操练兵士,与士卒们同吃同住。屋子空着落灰,怪可惜的···流贼猖獗,姑娘路上若有个三长两短,许教谕回到潼关,本官如何向他老人家交待?” 许月梅诧异道:“国家驿道也有盗贼吗?” 孙世瑞望向旁边站着的张二虎。 “二虎,你且给许姑娘说说,上次去榆林募兵遭遇流贼之事。。” “啊?” 张二虎站在旁边,目瞪口呆听两人聊天,已被孙公子粘花手段折服,短短三五句便把仇家女儿勾搭过来。 “二虎!” 孙世瑞大吼一声,家丁这才反应过来。 “给许姑娘说说孙大地!” 张二虎拍了拍胸膛,不容置疑道: “许姑娘,就是上个月的事,我和孙千户,不,现在是孙指挥了,你还不知道吧,朝廷已经给我家公子升官了,那日我随公子去榆林卫募兵,刚走到·····” ······ 当日,许月梅进入孙府居住,孙世瑞派丫鬟黛玉前去服侍,不在话下。 ~~~~~~~~~~~~ 解决完许嗣复这个小插曲,孙世瑞开始认真筹划东征事宜。 当晚,孙世瑞连夜找到唐恩城,催促老唐尽管去周边州县募粮。 唐恩城还守着他的炼丹炉,本以为有什么好事,一听说是去募粮,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好你个孙世瑞,处处沾花惹草,逍遥快活,让老夫去给伱募粮!” 孙世瑞求爷爷告奶奶一把拉住唐恩城: “潼关粮食只够标兵营几千人食用。贺人龙临死没留多少粮草,本官有心杀贼,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您神通广大,赶紧募粮,花钱买也可。” 唐恩城不吃这套,一把甩开孙世瑞: “去哪里募粮!你得罪了那么多缙绅,周边州县谁还敢和你做买卖?再说,募粮这事儿都是户部管粮郎中(注1),各镇道员通判的事儿,让督师行一道公文即可,何必如此麻烦!” “我爹在诏狱关了三年,人走茶凉,在陕西大家尊他一声总督,真遇到事儿,各镇总兵都有自己心思……还是提前筹备。” 孙世瑞以为老唐还在为许嗣复之事生气,于是满脸堆笑的将白日收留许月梅的事情说了出来。 张二虎在旁帮腔:“唐师爷,孙公子那啥古道热肠,劝慰半个时辰,许姑娘都哭了几次···” 唐恩城目瞪口呆:“古道热肠?” 孙世瑞使了个眼色,示意二虎先出去沏茶。 唐恩城见张二虎走远,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端详孙世瑞一番,看得孙大帝头皮发麻,忐忑不安道: “咋了?瞅啥瞅?本官没···碰那女子。” 唐恩城摇动折扇,啧啧称奇: “啧啧啧,大敌当前黑云压城,几万人生死你不管,还有心思在这潘驴邓小闲上,如此雅兴,老夫佩服佩服!” 孙世瑞一脸茫然:“啥?潘啥?邓啥?” 唐恩城见孙世瑞还在装糊涂,也不和他废话,啪一声收起折扇: “潘就不说了,孙指挥样貌虽不及老夫,沾花惹草也够了。驴,老夫没见过不予置评。邓,你手上几万两银子,勉强算得上。小闲,刚才二虎不是说你和那女子在迎恩门闲聊半个时辰!” 孙世瑞也不生气,一副悲天悯人: “本官不忍见这女子沦落风尘,才施以援手,世事艰难,能救一个救一个吧。” “哼!孙指挥就夜以继日,多救几个佳丽吧,老夫炉子里要添药,告辞!” 唐恩城气得胡须颤抖,转身便要离去。 孙世瑞一把拉住,嘿嘿一笑: “师爷真生气了?本官和你说笑。莫要动怒,来来来,谈正事。” 唐恩城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 张二虎刚好沏茶回来。孙世瑞端起一杯亲自递过去,唐恩城一饮而尽。 “唐师爷,我预计开封城最多支撑到今年十月,若要援救,九月便须出潼关。也就是说,大军粮草火药器械安家银开拔银,两个月内便要筹集到位。” 唐恩城沉吟片刻,放下手中茶杯。 “督师计划调集多少兵马?” “我还没和家父谈及此事,”孙世瑞停顿一下,“唐师爷,白日我好像和你说起过。” 唐恩城点点头,“那孙指挥以为需要多少兵?” 孙世瑞立即伸出八根手指:“三万战兵,五万辅兵,八万兵马,应该可以和李自成板板手腕。” “八万?” 张二虎瞪大眼睛,发出一阵惊呼。 “咱陕西能有这么多兵吗?” “应当可以。” “公子,咱们陕西四个军镇能出多少兵呢?就怕他们个个不肯出力。” 八万这个数字,是孙世瑞以他爹第二次出关时的兵力为标准,经过反复推敲提出来的。 历史上,孙传庭在粮草不足、将帅离心的情况下,能用十万兵马和李自成打得有来有回。 现在这个位面上,在粮草充足、将帅一心、火炮犀利、情报可靠的情况下,八万兵马应当能击溃李自成,至少能解开封之围。 至于陕西现在一共有多少兵马,孙世瑞当然无法回答二虎提出的这些问题。 有明一代,九边军镇兵额本就不是定数,随着边疆形势紧张缓和,战和不定,各镇兵力随之不断增减变迁。到明末,各镇将官空饷冒领吃空饷已是常态,便是兵部主事恐怕也很难说清楚九边到底管着多少兵丁。 “唐师爷?” 孙世瑞望向唐恩城。 接下来,就是展现唐师爷价值的时候了。 却见唐恩城沉吟片刻,闭上眼睛快速捻动手指,片刻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唐师爷轻啜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滔滔不绝道: “以崇祯三年为准,延绥镇操守官军四万九千六百三十一员,宁夏镇操守官军三万一千四百零六员,甘肃镇操守官军五万一千九百八十员,固原镇操守官军四万四千三十五员。(注2)” 孙世瑞张大嘴巴,惊得下巴就要掉下来,这特么简直比人工智能大数据还牛叉啊。 张二虎喃喃道:“乖乖啊,唐师爷您是怎么记下这么多····” 孙世瑞连忙踢二虎一脚:“二虎,唐师爷为官十几年,咱陕西有啥事是人家不知道的,别打扰人家干正事。” 唐恩城无视两人惊讶表情,继续梳理陕西三边四镇,为让数据更为详实,他又补充说道: “以上所言只是操守军,没有计入各镇卫所军,而且只是崇祯三年的兵额···” 张二虎在旁插嘴道:“各朕卫所兵早就跑光了,也没剩下几个····” 孙世瑞唐恩城一起回头,狠狠瞪他一眼,二虎立即闭嘴不敢插话。 “截止崇祯三年,陕西三边四镇马匹数为,延绥镇一万一千六百七十五匹,宁夏镇一万两千一百八十五匹,甘肃镇三万两千六百零三匹,固原镇两万三千八百三十八匹。” 孙世瑞如释重负。 四镇马匹数万,随便抽出几千匹,训练成精锐骑兵,辅之以自己改良的步兵六磅炮,去河南和李自成的三堵墙刚一刚,胜算颇大啊! “好,好,好!有了马,还怕他李自成多尔衮,干!” “当然,” 唐恩城轻咳一声:“孙指挥可知,我朝太仆寺马价银常被挪借。而今太仆寺既无本色马,又无折色银。(注3)九边战马不能补给。 巡抚、粮郎中,道员通判又不能凭空变出马来,陕西马政,自然也是一塌糊涂。换句话说,唐恩城刚才说的这些马匹数,只是各总兵十多年前报上去的,实际有多少,早已不可而知。 第八十一章 桃林卫 唐恩城将东征筹备粗略说了,与孙大帝所想大致一样: 行文三边四镇,催促四镇总兵齐聚潼关; 督促张巡抚(注1)、各州府分守道、分巡道筹集粮草。 陕西连年丰收,虽说战事消耗颇多,州府常平仓、义仓多少还有些剩余。 若还不够,可去秦王府筹借。 “放眼大明,秦王也就只比唐王周王穷一点点。国家危急,周藩命悬一线,秦藩若还不肯毁家纾难拉他老朱家亲戚一把,本官便只有帮他毁家了。” 孙世瑞双眼放光,催收人觊觎秦藩已经很久了。 唐恩城到底只是胥吏出身,在华阴做过几年县丞,略知三边四镇兵备情形,真要他说用兵韬略平贼之法,却是力有不逮。 唐恩城起身告辞,孙世瑞送他出营。 打仗这事儿,还得找家父孙传庭啊。 ~~~~~~~ 当晚,孙世瑞没回府邸,没见美人许月梅,一人留在榆林营过夜。 夜色深沉,帐外传来战兵们此起彼伏的鼾声,操练一日的各营兵士很快入睡。 孙世瑞辗转反侧,脑子里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和固原总兵郑嘉栋,宁夏总兵官抚民,甘肃总兵马爌,延绥总兵王定这四位镇守总兵相比,援剿总兵贺人龙,只能算是个小虾米。 然而收拾这个小虾米,孙世瑞差点丢了命。 此时此刻,孙大帝终于理解为什么孙传庭到死也没造反。 不知父亲能不能震住四位军头,让他们心甘情愿出关剿贼。 “为啥不能呢?”孙世瑞望着大帐中如豆的烛火,一下子坐起。 “我爹有兵有钱,有黄五郎张猷尤世功支持,有潼关军民拥护,又有朝廷给的名头,还有我这个孝顺儿子,形势比原本历史上好多了,怕个锤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干! 张二虎在外面听见动静,连忙进来,见孙世瑞安然无恙,笑道: “公子可是想女人了?我去把翠花如花叫来……” “滚!” ~~~~~~ 第二天,孙世瑞早早起来。洗漱完毕携带卫队出营,准备回府与督师商议东征事宜。 帅府街两边商贩们叫卖之声此起彼伏,孙世瑞饶有兴致望向一间间商铺,二虎指着路过的商铺向孙大帝一一介绍: “公子,这是黄老爷的布行!” “公子,这是黄老爷的米行!” 走过十几家铺子都是黄五郎的产业。孙世瑞好奇问道: “十七家的买卖呢?本官没抢他们啊。” 二虎平日没事就喜欢带着家丁在街面上到处转悠,潼关卫城原本就不大,南北大街纵横交错,几个月转悠下来,角角落落都让家丁头子摸得门儿清。 “公子,在那儿呢。那是萧家的绸缎铺。” 二虎指了指街角一家不甚起眼的商铺,孙世瑞朝那边瞟了一眼,客人稀疏,门板虚掩了一半,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这是家绸缎铺。 孙世瑞记得自己最初进潼关时,潼关十七家商铺门挨着门,占了大半条街,现在竟然衰落成这样了。 “据说是因为给潼关外面的东家交不了银子,买卖做不下去,好几家都搬走了,铺子低价转给黄老爷,黄老爷大赚了一笔。” 二虎笑着说,有些幸灾乐祸。 “老子前些时日不是还给黄五郎说,不要落井下石,做人留一线····” 孙世瑞忽然停下,十字路口那边传来阵阵吵闹声,众人朝那边望去,却见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百姓。 二虎连忙过去查看,不一会儿兴就回来道: “公子,冯三畏他们抓了两个套虏,正打呢。” “套虏?” 明人习惯将进入河套地区的蒙古人,统称为“套虏”。 明中以后,逃亡投靠蒙古汉人增多,“各边奸民,逃入虏中,为虏奸细者多。” 朱棣迁都北京后,将北方军队向京畿迁徙、集中。河套七卫被整体划入后军都督府直隶卫所。仁宗继位,为降低巨额军事负担,放弃主动进攻。沿边墙转入防御状态,从南北同时撤军(南方放弃安南),与民休息。 明廷放弃河套。 此后,隔三差五就有蒙古人趁虚进入河套,成为所谓“套虏”。 孙世瑞心里咯噔一下。 崇祯五年,皇太极便已击败林丹汗,控制河套,现在在潼关出现细作,这死胖子已经开始打陕西的主意? 树欲静而风不止,想种田鞑子不让种。 闯贼还没来,鞑子就要来了。 世事难料啊。 卫兵们疏散周围还在拳打脚踢的百姓。 十字路口上躺着两人,粗布白衣,脸上身上沾满血迹,地上散落几块带血的女人首饰,两包散开的黑茯茶。 冯三畏连忙上前。 “孙指挥,怀远门外发现的,一口板升腔(注2),和商贩攀谈打听标兵营人马驻地,让下官撞见····从怀远门追到迎恩门。” 孙世瑞望着脚下沾血的茶叶,皱紧眉头: “真是套虏,他妈的连茶叶都抢。” 冯三畏兴致勃勃:“孙指挥,把他们带回去,下官好好审问。” 孙世瑞摇手道:“不必了,就在这里问,跟着本官学一学。” 冯三畏叫人来端来凉水,把套虏泼醒。 两人抬头见周围站满明军,连滚带爬就要跑走。 孙世瑞拔出佩刀,指着其中一人: “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套虏嘴里叽里咕噜,怒视众人。 “赶来老子地盘杀人,胆子不小。” 那套虏咬牙切齿,另一个已经浑身颤抖。 “去死!” 孙世瑞手起刀落,砍下套虏手臂,用刀指着另外一人。 “说!从哪儿来的?” “是,饶余贝勒命我十余人来陕西,打探潼关军马多少,探黄河水深浅·····” 冯三畏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十余个细作潜入陕西,到了潼关,他才抓两人,待会儿怎么交待。 孙世瑞心脏狂跳,一阵晕眩。 阿巴泰竟然提前三个月入关,还敢打陕西主意! 他不去问饶余贝勒兵力多少,不去问其他细作在哪里。 “汉话说的不错,是套虏还是家鞑子(关内生活的蒙古女真人)?” “回,回主子,我本是宁夏高平堡墩军,崇祯十二年被鞑子掳掠关外,妻儿老小也被掳掠去····” 张二虎怒道:“你是大明人,却给鞑子作奸细,老子最恨奸细,老子杀了你!” 孙世瑞挥手让家丁头子稍安勿躁。 “叫什么名字?儿子多大了。” 细作瞟了眼旁边快要断气的同伴,跪倒在地,朝孙世瑞连连磕头。 “回,回主子,小人叫荆粥,今年二十五,小儿今年五岁,小人只是给他们带路,没杀人。不信你问这位军爷。” 自称荆粥的套虏眼巴巴的望着冯三畏,指着血泊里的同伴道: “小人没抢东西,没杀人,都是他们杀的,鞑子逼我带路,不带路就杀我全家。” “小人一死,全家人都要被鞑子拉去填壕,小人再也不入关了,再也不入关了。” 孙世瑞盯着荆粥的眼,忽然问: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哪一年生人?” 荆粥脱口而出:“回老爷,小儿名叫荆天明,崇祯十年腊月初七日生人,小命狗儿。” “荆天明,这名字不错。” 孙世瑞点点头,转身对冯三畏道: “关到牢里,别让他死了。” 两个夜不收立即拖着荆粥下去。 “老爷饶命!放小人回家,回去晚了,鞑子要杀我全家!老爷饶命!” 张二虎怒道:“别嚎了!” ~~~~~~ 冯三畏欲言又止,硬着头皮道:“孙指挥,那剩余的套虏……” “几个细作,掀不起风浪,既然来了,就别走了。鞑子入关这事儿,只能你知我知,不能让潼关百姓知道,懂吗?” 冯三畏连忙点头。 孙世瑞望着街旁桃树: “成立桃林卫吧。” 冯三畏一脸茫然:“啊?” 鞑子都杀上门了,自己竟然还懵懂无知,潼关谍报系统,该升级升级了。 孙世瑞擦去刀刃血迹,将刀收回刀鞘。 “潼关古称桃林,所以叫桃林卫,你带队,先招五十人。招什么人,自己想。” “两个月后,潼关要能派出十几个人潜入沈阳,桃林卫,平时传递传递情报,关键时候杀几个狗包衣。” “怎样?能做到吗?”孙世瑞目光炯炯,锐利如刀。 冯三畏斩钉截铁道:“能。” “希望以后能桃李遍天下,发展壮大,” 孙大帝一字一句道: “记住,不是锦衣卫不是羽林卫,叫桃林卫,它只能听本官命令。我的桃林我的卫,记住了吗?” 冯三畏擦擦额头汗珠,点头道: “记住了!” 如果问不出情报,就不断折磨他,直到他招供为止。 不仅要折磨他,还要摧毁他的精神,威胁他的家人,甚至他的祖先也不能放过。 这就是桃林卫。 第八十二章 水淹开封的序幕 孙大帝严令左右不得泄露清军入关消息,不是因为他怕鞑子。 以他催收人的脾气,真逼急了,别说是饶余贝勒阿巴泰,就是皇太极亲自来了,大帝也得让四贝勒脱层皮。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和鞑子拼命——大帝还没这个实力——而是要尽快出关东征,解(打)救(劫)开封周王府。 不能拼命,拼命还怎么挣钱。 只要阿巴泰不从陕西入关,且让他去北直河南打劫吧,人家朱由检和李自成都不急,他孙大帝急什么。 况且阿巴泰入关的消息若是传开,势必影响各镇军心士气。 几位总兵老爷知道鞑子南下,说不定就吓得不敢去开封拯救周王了。 和历史上崇祯十五年十月清军入寇相比,这次饶余贝勒打秋风,足足提前了三个月。 三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日本说三个月可以灭亡中国,凯撒说三个月要征服罗马,拿破仑三个月的确打到了莫斯科。 孙世瑞不知道清军第五次入关提前三个月会发生什么。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接下来的历史会发生重大改变。 富贵险中求。 由于清军提前入关,此时援救周藩,完全成了高空走钢丝运动,稍有不慎,就会摔成粉碎。 孙世瑞到了河南,很有可能会被夹在流贼和鞑子中间,让两股势力包饺子轮流痛殴,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必须慎之又慎。 所以,大帝才这么着急要成立桃林卫,三军未动,情报先行。 目前为止,只有大帝一人了解东征真正的风险。 而且还要对风险保密。 大帝心里苦,大帝不能说。 冯三畏小心翼翼道:“孙指挥,要不调一队榆林兵过来,擒拿剩余细作?万一让鞑子知道督师东征的事儿···” 孙世瑞沉思片刻,将三畏唤到身前低声道: “调兵,动静太大,人早就跑了,先封锁城门,让卫队秘密搜捕。你把这套虏弄回去审问,问出阿巴泰何时入的关,从哪里入关,兵力多少,有无计划攻打京师····” “明日此时,本官要所有细作脑袋,对了,别把这个荆粥弄死了。” 冯三畏小声问道:“弄残行不行?” “不行。” “审完杀不杀?” “留着。” 孙世瑞神情阴冷:“留几日,等鞑子那边把他全家老小都杀了,此人就能为我所用了。” 冯三畏和张二虎互看一眼,都没有说话。 “本官知道他是个好人,可惜这世道不需要没用的好人,需要比恶人更恶的好人。” ~~~~~~~ 安排完一切,孙世瑞留下十二卫兵给冯三畏,只带着张二虎一人匆忙回府。 突然没了十二卫兵保护,二虎如临大敌,骑在马背上不停东张西望,生怕突然从哪里射出一支冷箭。 孙世瑞抓着缰绳,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只顾赶路。 “二虎,看好你的马,看好脚下的路,别踩着人!邪不压正,不要怕!” 及至见到府邸大门口侍立的家丁,张二虎才松了口气。 孙世瑞翻身下马,上来一个孙家家丁将马匹牵走休息。 孙世瑞从一群家丁中间走过,径直走入院门,穿过前庭长廊,走过一片郁郁葱葱的花园,来到二进厢房前。 许月梅住在后院五进的厢房,孙传庭则住在二进的房间。 孙世瑞此时没心思去找许月梅畅叙幽情,径直来到父亲门口。 解下那把刚杀了人的佩刀,递给二虎保管,轻轻敲响门。 “何人?” 屋内传来孙传庭略显沙哑的声音。 “爹,是我。” “进来。” 孙世瑞推开房门,走进去,又小心翼翼关上。 孙传庭坐在案几前,案头还是堆积着小山一样的公文奏疏,几乎把督师淹没。 “孩儿向爹爹请安,不知爹爹昨日可好?” 孙传庭放下手中毛笔,抬头看孙世瑞一眼,点头道: “甚好。” 张二虎端来茶水,站在门口,孙世瑞连忙去接过来,双手递给孙传庭。 孙传庭将茶杯放在一边,示意孙世瑞坐下。 “吾儿此来,是为东征之事吧。” “正是。” “好,为父也正准备找你商议此事。” 孙传庭从小山似得案牍中抽出一叠书信,依次递给孙世瑞。 “这是五六月间山东刘泽清,河南总兵陈永福发来的,这是巡抚高名衡,推官黄澍发来的,这是京师发来的上谕·····” 孙世瑞从父亲手中接过厚厚一大叠书信,细细翻看起来。 孙传庭在旁品着茶水,眉头紧皱,不时抬头看一眼儿子。 开封第三次被围已有两月,城内粮草即将耗尽,前往增援的各路联军接连被闯贼击溃,就连从前和李闯打得有来有往的左良玉部,五月也在朱仙镇败北,左良玉精锐损失殆尽,仓皇逃走。 后面抵达开封救援的山东总兵刘泽清等部,只在黄河对岸驻足观望,不敢上前增援。 中原兵凶战危,开封危如累卵。 随着左良玉等部的溃败,崇祯手上,只剩秦军这一副家当。 于是,催战文书雪花片似的发往潼关。 孙传庭知道,大明王朝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只是此时的他,还会像历史上那样,明知必死,还要挽救大明,蹈死不顾吗? 孙世瑞读到黄澍发来的求援信,猛地拍打大腿: “什么?闯贼决马家河,要水淹开封北门!好在官军及时堵住了溃口。” 孙传庭看过那封书信,听了这话,若有所思。 “未必是流贼决口。” “闯贼五月初二围城,十六日吾皇派丁启睿领四镇大军增援。七月初四日,四军覆没,剩余刘泽清等部皆不用命,惟凭河防渡,或与闯贼交锋就全营溃乱。如今汴城遂无生机,李自成为何还要水灌汴城?” 孙世瑞沉思片刻: “父亲说的是,李自成不是想要攻下汴城,定都于此,与我大明分庭抗礼么?既然开封势在必得,为何又要来这出?” “莫非?” 孙世瑞忽然想到提前三个月入关的清军。 莫非是李自成已经遭遇清军? 当然,真实情况和孙世瑞想象的完全不同。 今年五六月间开封一带降水稀少,护城河几乎干涸,守城巡抚高名衡为防止闯贼强渡,决意增加护城河水量,下令引黄河水灌护城河。 于是派人秘密潜出,送信城外河北援军严云京部,要他在黄河朱家寨段挖开河堤,引水灌河。 李自成听闻,以为官军要挖河淹自己,于是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在朱家寨对面的马家河口挖起河堤,直灌开封北门。 所幸李自成尚存一丝理智,没有丧心病狂道真正淹没开封,闯军挖开的决口也不甚大,水势没有蔓延。 按照历史原本轨迹,崇祯十五年八九月间,也就是两个月后,干旱两年的河南,突降暴雨,黄河秋汛到来,水位暴涨,两个月前被明军闯军挖开的决口一夜溃坝,滔滔黄河水一拥而入,淹死十多万百姓。(注1) 注: 1、当时守城的“曹门总社”李光墼日记《守汴日志》记载:“六月壬子,贼掘河口上流。”郑廉《豫变纪略》记录:“六月壬子,见黄流慢慢东去,其南来数渠,明灭往来如线,盖贼决之,使之逆流而上而灌城壕也。” 决口之后,李自成向守军发出劝降信,说:“如更延抗,不日决黄河之水,尔等具葬鱼腹。”可见当时闯军没有水淹开封的打算。 第八十三章 一定去帮帮场子 “开封守不了多久,若坐视李闯攻取中原,后果不堪设想!父亲,四镇兵马何时能到?” 虽已做好万全准备,孙世瑞还是忐忑不安,担心他爹要重蹈覆辙兵败河南。 孙传庭举重若轻道:“为父十日前已檄文三边四镇,固原、延绥、甘肃、宁夏总兵,约定七月二十四日,聚集潼关,不必担忧。” 孙世瑞算着日子,今天是六月二十八,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四镇却没啥动静。 “可得多少兵马?” “加上你招募的榆林兵,当有十万人。” “粮饷如何募集?孩儿手上只有三万两,连开拔银都不够。粮食倒是能买到。” 孙传庭上下端详儿子一番: “只有三万两?” 孙世瑞尴尬点点头。 “怎么?折腾了五六个多月,搅动大半个陕西,最后只有三万两?” 孙世瑞一脸尴尬,仿佛回到前世,好不容易从外面催收回来,被公司经理质疑自己业务能力存在问题。 “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清屯所得几十万两,上下打点,募兵练兵,遣散京营,安抚潼关灾民,都花出去了····” 孙传庭怒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饷不够,各镇如何肯听调遣?” 孙世瑞支支吾吾道: “爹,你手上不是还有三十万两吗?” 孙传庭拍案而起。 “哼!” “原来你在打为父主意!” 五个月前,孙传庭从京师开拔,启程督师陕西,崇祯皇帝抠抠搜搜给了六万两,说是国库空虚,再也没了,要他自己设法筹集。 苏京“叛乱”平定后,皇帝犒赏秦军,又拿出二十五万两,话说这笔钱原是准备赏给左良玉的,结果被孙大帝截胡····· 进入陕西后,各地州县主官,门生旧部馈赠孝敬,零零碎碎,总共加起来,没有三十万两也有四十万两。 孙世瑞嘿嘿一笑,厚着脸皮道: “爹,兵凶战危,周藩性命不保,咱就别再计较你的我的了,都是大明的!” “您藏在行署衙门的私房钱,火灾那晚,孩儿帮您抢救出来了,这次正好充当军饷····” “什么?银子是你拿走的?你这忤···” 孙传庭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颓然坐在太师椅上。 “罢了,也是为东征筹备的军饷····这三十多万两,不够大军所需,还有什么法子筹钱?” 见督师如此洒脱,孙世瑞不由对他老爹多了份敬重。 “贺人龙藏银三十万两,孩儿一直没动,这就有六十万两。让潼关乡贤再募捐十万两,找秦王府募集三十万两,差不多一百万两。不够的话,先给高杰他们打白条,回来再给····” 孙传庭目瞪口呆,被打白条的操作惊呆。 须知拖欠军饷,极易引起哗变。 “打白条?你不怕高杰兵变?” “怕啥?都是朋友嘛,朋友就是借钱用的。” 孙传庭无语。 “召集乡贤?潼关士绅让你们抢光了,还召集哪个乡贤?” 孙世瑞摸了摸鼻子,慷慨陈词: “今有潼关乡贤黄仁世,少好文学,博览经史,居乡利民,沾溉家乡,崇德向善。黄员外一直存有报国之心,前几日托孩儿请示父亲,若能为大军筹划粮草骡马,便可毁家纾难,捐献十万军饷·····” 孙传庭大手一挥,懒得听这些鬼话。 “道是谁,原来是黄五郎!听闻伱给此人分了四十万两?让他募捐些也是应该的!” “不过秦藩,”孙传庭严肃道。“乃我朝第一藩,为父当年清屯,都要避让他们三分,你还想招惹?” “父亲怕他,孩儿不怕!” 孙大帝当然不怕什么天下第一藩。 不像孙传庭还有诸多顾忌,孙大帝一点造反压力也没有。 能主动给钱最好,不能谈,那就只有抢了。 反正已经和朝廷撕破脸,杀苏京一个是杀,杀贺人龙两个是杀,杀秦王三个也是杀。 只要做好善后工作,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嫁祸给别人,给朱由检一个台阶下,煤山大帝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至于秦王府护卫,不过一个千户所,几百个仪卫司军士,平日养尊处优惯了,真打起来还不够高杰塞牙缝。 “爹,当年是当年,现在形势不同,规矩自然要变。秦王府修得快要比得上紫禁城了,西安周边良田让秦藩占了一半,其中多少是民田,多少是军田!几百年不交一文钱佃租,老百姓饿得吃观音土,他家富得流油!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李闯前两次攻打开封,都是周藩慷慨解囊,重金招募勇士守城,这才击退闯贼,秦王也该学着点,大军开拔,让他捐助二三十万,借我们些粮食,合情合理····” 孙传庭还想训斥几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孙世瑞所言,何尝不是道理。 自洪熙以后,诸王以钦赐、奏讨、投献等手段,大肆掠夺官民田土。 各藩名曰宗亲,实则一个个都成了家业庞大,显赫异常的地主。 孙传庭知道,天下没一个藩王不侵夺民田的。 藩王侵占田亩方式有二: 一是将民田妄指为“荒地”“退滩地”“闲地“等,上奏朝廷,通过皇帝批准,以“合法”的手续而广夺民田。 二是不通过奏准,以投献、低价夺买、赤裸裸白占占田。 崇祯十年,孙传庭在西安清屯时,查得秦王占田五万顷,约占陕西全省两成。 这些年,不知又侵占多少。 当年他投鼠忌器,不敢对秦藩下手。 而今,孙世瑞连诛杀皇帝监军都做了,还有什么大罪是不能犯的呢? 只要尽快解开封之围,击退闯贼,保全大明江山社稷,让秦王出点力,圣天子应该也能体会自己的苦衷。 用儿子的话说,便是再苦一苦皇帝,骂名他来担吧。 想到这里,只好默许孙世瑞去和秦王府交涉。 “如此算下来,已有百两兵饷,足够驰援开封所需。至于粮草车马,先让各州县筹集一些,再让你说的那个乡贤···黄员外采买一些,如果不够,再与秦王商议。总之开拔之日,粮草务必到位,不可耽误军机。” 孙世瑞喜出望外,抱紧双拳,行了个军礼: “父亲放心,黄员外乃孩儿心腹,这人靠得住,有事儿他真上。粮草您不必担心!” 孙传庭点点头,胸中升起一股豪迈之情。 “好!吾儿做得好!大军粮草充足,兵将一心,为父定能像当年那样,击败李自成,杀他个片甲不留!” 孙世瑞欲言又止,“只是····” “只是什么?” 孙世瑞犹豫不决道: “孩儿担心,四总兵能否赶来,跟着父亲出关杀贼···” 刚才还在兴致勃勃商议军马粮草的孙督师,仿佛突然被人从头顶上浇下盆凉水,慷慨激昂顿时化作虚无,眼神落寞。 是啊,皇帝三令五申让左良玉北上牵制李闯,孙传庭给左良玉写了好几封信,可是左部至今杳无音讯。 孙传庭不能确定,像左良玉这样保存实力犹疑观望的军头,陕西四镇还有多少。 四路大军朱仙镇惨败,河南糜烂,内外交困,丧师失地,朝廷的威信,早已跌到谷底。 孙传庭有些后悔,如果当时没带孙世瑞来陕西,早早斩杀了贺人龙,就不会横生那么多变故,或许还能镇住这群军头。 “尽人事吧,若是不行,便率你所部兵马,出关杀贼!” 孙世瑞默默点头。 虽然他不会出关送死,但在这一刻,他竟然同意了父亲,也理解了父亲。 其实,孙世瑞的担心不无道理。 原本历史上,孙传庭檄文四镇,约定在西安集合,甘肃总兵官马爌接到檄文后,竟置之不理。 孙传庭无奈,只好上疏弹劾。 崇祯皇帝诏令马爌出关剿贼。 煤山战神一如既往,准许马总兵“戴罪图功”,还装腔作势说,若再不听命,就让孙传庭用尚方宝剑从事。 可惜马爌不是软柿子,这位爷是马芳的孙子,马林的儿子。马家在陕西关系深厚,族中有钱有人,不是贺人龙那样的援剿总兵可比。 马总兵率军抵达西安,借故逗留拖延,然后纵兵劫掠。 孙传庭不敢也不能对这位坐镇总兵下手,无可奈何,只好再次上疏朝廷。 崇祯被这军头玩得彻底没了脾气,只好下诏好言相劝,让马爌继续“载罪自效”。 最好笑的是,就在孙传庭出关前,突然从商州传来流贼入寇的消息。 孙传庭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顺水推舟,下令让马爌移师商州,去“扼流贼北犯。”。 马总兵,再也不用去河南打李自成了····· 当然,马爌能玩弄朝廷,玩弄孙传庭,却玩不过李自成,他最后的命运属实悲惨。 孙传庭覆灭后,闯军很快攻陷延绥、宁夏,兰州,渡黄河抵达甘州。 马爌此时发现自己成了孤军,于是甘州城很快沦陷,马爌被处死,马家最后一个没剩。 无论如何,因为马爌的缺席,加剧了东征各军离心离德,这也为最后孙传庭覆灭,埋下了伏笔。 事实发展确实如此。 第二次郏县之役失利,孙传庭决定率陕军先撤,以陈永福所部河南兵掩护撤退。河南兵以为孙督要让他们送死,于是躁动,陈永福连斩数人没法制止溃散,大顺军趁胜追击,明军死亡四万余人,辎重装备尽失···· 此时此刻,孙世瑞当然不会知道,经他这四个月一番折腾,不仅改变了阿巴泰,李自成的命运,也改变了这位将门之后纨绔子弟的命运。 ~~~~~~~ 甘州城,总兵府客厅。 杯盘狼藉。 马爌和尤擒胡,这两个总兵二代故人重逢,推杯换盏,不知喝了多少。 “怎么样?马老弟,这一票干不干?跟着孙大帝去抢河南!打闯贼,抢周王!” “你说的这个孙大帝,靠得住吗?” 尤擒胡拍着胸脯大声道: “过命的兄弟,有事儿他真上!贺人龙就是他杀的! “老弟,左良玉快到开封了!” “奶奶的,左良玉这狗东西,每次抢银子倒是跑的飞快!” 马爌不知道的是,这位孙大帝还欠尤家四万两银子。尤擒胡这才跑到甘肃镇,忽悠这位老弟一起去河南打流寇。 要是孙大帝死了,尤家找谁要钱去! 马总兵一把抓住尤擒胡手臂,对这位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感激道: “这么好的事儿!难得尤大哥来找我!干!为啥不干!都去了我为啥不去!啥也不说了!七月二十四,我甘肃镇一定去潼关帮帮场子!” 第八十四章 大帝崛起势不可挡 算着日子,留给催收人的时间不多了。 务必要在四镇总兵赶来潼关前去一趟秦王府,和秦王交涉,完成催收业务。 如果朱存极能认清形势,慷慨解囊,自然最好。 如果不能,大帝就有必要让这位朱崇巴后裔,学习学习现代催收知识。让他知道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穿越大明以来,大帝已经圆满完成了不少催收业务。 老天爷安排孙世瑞穿越大明,就是要孙大帝一劳永逸彻底解决明末债务问题。 如同后世阑尾楼问题基本无解,明末债务问题主要表现为: 乡绅大户欠州县赋税,州县官员拖欠朝廷赋税,朱家皇帝欠九边军饷,总兵军头巡抚拖欠士兵军饷,地方官员克扣宗亲禄米,宗亲藩王不向皇帝交税····· 最后,明王朝的所有债务,所有压力,所有风险,都落在平头老百姓身上。 即便如此,老爷们尤嫌不够,还指责百姓不做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不肯撸起袖子加油干好好建设大明····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上帝说要有催收人,大帝就来了。 前世没心没肺,唯一一次良心发现勇敢催收,被从三十二层推下来做自由落体运动,死后还连累公司几百号人丢饭碗老板蹲号子。 穿越后,他放开拳脚大杀四方,除了所谓的皇图霸业,只是为狠狠发泄一下前世的怨气。 确定找秦王府催收,大帝当日便找到好基友高杰。 地点仍在黄五郎的魁星楼。 “老高,督师定下七月二十四出关援救开封。你,要少喝酒。” 高杰举起满满一碗酒。 “好!干!” “咱有多少兵!” 孙世瑞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 “再想想?” “十三万?” “三十万!” “三十万?”高杰虽然喝醉了,但他不傻。 “四镇兵马,河南陈永福,湖广左良玉,加起来三十万差不多了。” “三十万对十五万,李自成必败,奶奶的,老子要和他算账!” 高杰说罢,挥手让翠花把酒斟满,咕咚咚一口气灌下去。 孙世瑞伸手按住酒碗。 “老高,茅台,不能这么喝!” “起开,提起李自成,老子心里不痛快!” 高杰一把推开孙大帝,继续喝闷酒。 大帝在旁看着。 他忍不住想问高杰,你他妈抢了人家老婆,还说不痛快。 孙世瑞递给翠花二两银子,挥了挥手,姑娘千恩万谢退下。 大帝见左右无人,低头道:“李自成,到底是什么人?”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高杰愣了一下,没想到孙世瑞会问这个问题。 他迟疑了很久,朦胧的醉眼渐渐清澈过来。 “李自成,比戈壁上的胡杨树都能活,他是我见过的最要强的人。当初被艾举人打得皮开肉绽游街示众时,不服输。被赶到商洛山中只剩十八骑时,不服输····· 孙世瑞不由感慨,就是这个生命力如此顽强的男人,最后在九宫山突然暴毙,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命这东西,如果李自成能多活几年,南明局势也不至于败坏的那么彻底。 “不过他婆姨说,他不是男人,天启二年,那会儿李自成还叫李鸿基,是银川驿的驿卒,一次坠马伤到了····” “好了,我知道了。” 高杰继续道:“伤到了那玩意儿,然后····” 孙世瑞大吼一声:“我知道了!别说了!” 考虑到李自成两任老婆都离他而去,除了这个原因,也很难有其他解释。 不过,孙大帝不是一个八卦的人。 非礼勿听。 俗话说,好奇害死猫,有些话,不听要比听了好。 高杰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 高杰瞟了眼孙世瑞,用米脂话骂了句什么,接着继续喝闷酒。 孙世瑞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来魁星楼的目的。 “我算过了,出关,还缺一点粮食和银子。我准备去秦王府。” “秦王府?” “对,找秦王催收。” 高杰酒醒三分。 找大明王爷打秋风,显然超出了高杰的认知。 孙世瑞盯着高杰眼睛。 “敢不敢?” 高杰嗖一下蹦起来:“有啥不敢!” 孙世瑞大喜:“好,把你手下李成栋,李本深都带上,你带一千兵,我带一千兵,应当够了。” 高杰双眼放光,从前他跟李自成抢大户杀县官,还没碰过秦藩这样的亲王,现在他巴不得立即杀入秦王府,把奇珍异宝抢他个干净。 孙世瑞暗道,当初找这位催收合作人,算是找对了。 高杰忽然想起什么:“唐师爷去不去,他以前在秦王府当过差,熟门熟路。” “他,应该不会去。” 孙世摇摇手,替唐恩城做了决定:“你也知道,唐师爷不好财货,不爱女人,他和你我不一样。” “哎,不要银子,不要女人,那活着有啥劲!” 高杰替唐师爷感到可惜。 ~~~~~~~ “谁说老夫不去?!” 迎恩门军营,唐恩城听说大帝要去秦王府催收,立即收起折扇,脸色大变只差要原地蹦起来。 高杰劝道:“师爷不要激动,咱这次去,干的是杀头的买卖,你一不要钱,二不要女····” “老夫要炼丹!” 唐恩城打断高杰,一把揪住孙世瑞衣领: “老弟,你不会不知道秦王府有多少丹炉吧?老夫不图钱不图名,跟着伱干啥的?” “啥?丹炉?这丹炉他正经吗?” 唐恩城怒道:“炼丹的丹炉,想哪去了!含真饼,知道吗?” 孙世瑞摇摇头:“啥?好吃不?” 张二虎在旁解释:“公子,含真饼,是前任秦王进献神宗皇帝的仙丹。” “哦哦,原来是仙丹啊,早说嘛,我以为是你们陕西的煎饼果子。” 没想到万历皇帝朱翊钧还好这口,肯定是从他爷爷那里学来的。 唐恩城见大帝一脸茫然,不禁啧啧称奇: “孙指挥?原来你对秦藩一无所知,这就要带兵马去催收?真是勇气可嘉啊!” “啥一无所知,本官知道他占了不少田地,知道朱存极与民争利,知道他不是啥好东西。” 唐恩城笑道:“这话说得,咱大明朝哪个藩王不占地?哪个藩王不与民争利?谋财还是好的,你是没赶上好时候。” “没赶上好时候?”孙世瑞好奇问道,“唐师爷的意思是,秦王还会给咱发钱?” 唐恩城无语。 “不发钱,要你命。若生在洪武朝,遇上愍王朱樉,你小命不保。” 孙世瑞努力回忆这个憨王是谁。 大帝对明代藩王了解不多。 据他所知,藩王炼丹的,好像就只有兴王世子,也就是后来差点被宫女勒死的嘉靖帝朱厚熜。 这哥们从小就受他爹影响喜欢炼丹,当皇帝后成功将修仙事业发扬光大。 至于其他人炼不炼丹,大帝不知道,他只知道藩王宗亲都被皇帝养猪一样圈养。 见孙世瑞茫然不知,唐师爷只得耐心解释: “我朝藩王炼丹求仙者,比比皆是,甚至不少取了法号,受了箓。比如宁王朱权,湘王朱柏,辽王朱宪[火节],尤其这位辽王,不但自称“忠教真人”,也喜欢别人称他为“真人”而不是“亲王”,州县主官来拜谒,也总是身着道袍,俨然羽士。” 孙世瑞忽然想起前世听某些民科专家解读《西游记》,说这小说反道尊佛,甚至有人推断《西游记》作者不是什么吴承恩,而是嘉靖皇帝朱厚熜本人。因为书中对道教文化的理解很是透彻,而且估计只有嘉靖皇帝本人敢这样黑道教···· “唐师爷,藩王为何都痴迷道教?是因为太祖不喜欢和尚吗?” 唐恩城摇动折扇,“这就说来话长了,还得从成祖皇帝靖难之役说····” 孙世瑞见唐师爷一副得意样子,忍不住打断: “既然说来话长,那就不说了,时间不多,扯这么多无非是想去西安,好,本官同意了。” “当真?”唐恩城喜出望外:“何时启程?事先说好,老夫只要丹炉……” 孙世瑞翻身上马,挥鞭指向西边: “现在就走。” ~~~~~~~ 至于明代藩王为何热衷信道,唐师爷来不及细说其中详情,作者趁孙大帝赶路之际,替老唐多说几句。 明代藩王虽被封于府治州治、各地战略要津战略枢纽,然而对当地人口并无管辖职责,也不控制当地州府,正所谓: “分封而不赐土,列爵而不临民,食俸而不治事。” 靖难之役后,藩王不再被允许培养军事才能或实现个人军事抱负,被进一步剥夺权力。 崇祯九年,阿济格率兵入关。唐王朱聿键救国心切,不顾朱由检禁令,自募兵马北上勤王。尽管动机纯粹,唐王还是被煤山战神按上“非法抗清”的罪名,废为庶人,派锦衣卫把这位远方亲戚关进凤阳高墙。 发展到后来,藩王连像正常百姓一样种地、经商、科举(嘉靖中期后放开)都没了。 作为藩王,儿子甚至不能探视其病重的父亲,如安塞王在给皇帝的奏章中哀叹: “每思父母之恩,心摧肝裂,不能自已!”(注1) 这种藩禁制度从某种程度上降低了藩王的社会地位。 起初,地方州县衙门主官还有拜见藩王之责。由于藩王田庄的租税是有文官负责征收而藩王本人,藩王们的收入“实际上被削减至仅为国家禄米”(注2)。 换句话说,地方主官对藩王不再给予应有的尊重。 事实上,明中以后,藩王宗亲最后能平等结交的人群,就只剩下些低级官吏和本地道士。 宣德以后,地方官员与藩王平起平坐,官员勒索藩王钱财之事比比皆是,如果藩王不体面(主动贿赂地方主官),知府知县便会帮他们体面。 严厉的藩禁制度之下,藩王们要承受精神上的痛苦,社会活动受到隔绝,久而久之,自身存在意义价值也会倍受质疑。 在这种背景下,绝大多数藩王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注3),有明一代,藩王自杀自残者不在少数。 活着的人,总要有些精神安慰,好让自己不发疯。 于是,信仰道教便成为明代藩王宗亲们的普遍追求。 注: 1、《明英宗实录》卷五十六5a 2、吴辑华:《明代制度史论丛》第288页 3、对明代宗藩成员的不正常的社会心理和人格讨论,见暴鸿昌:《明代藩禁简论》,第57页;赵中男:《明宣宗的削藩活动及其社会意义》 第八十五章 催收秦王府 黄府书房。 一身道袍的黄仁世伏在桃木书案前手指飞动,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黄大仙在做法事。 一阵噼里啪啦的珠算后,地契记载的田亩产数被算得明明白白。 “算清白了,给,这块田以后就按两斗高粱米收。” “老爷真是神算,眨眼就算好了,比府城那些账房都厉害!” 黄五郎眯瞪眼睛,若有所思道: “府城,老爷我当年也去过,不过被人算计了!” 蒋管家双手接过地契。 “收好收好。” “是,老爷。” 黄仁世得意点点头,提笔在账簿上工工整整记下,转身从堆积成山的地契中再抽出一张,继续拨动算盘。 潼关今年遭了水灾,不过黄五郎的坡地却没受影响。 得益于和孙世瑞的结盟,黄老爷分到四十万白银,还乘火打劫从十七家低价兼并一万八千亩良田。 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黄五郎,一夜之间成了潼关本地最大的地主。 今年夏粮丰收,黄家的小麦高粱收成比往年要好。 可惜一些佃户遭了疙瘩病,死了些壮丁,在孙大帝建(威)议(逼)下,老黄忍痛减免三千亩佃租。 此外,他还给佃户妻儿老小发丧葬费,在帅府街施粥,都算是良心发现造福乡梓。 有孙大帝撑腰,黄五郎生意顺风顺水。 潼关城内三成多买卖都是他在做,华阴、渭南等地也有黄家的生意。 只是在西安府,黄五郎的扩张遇到了亿点点小麻烦。 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黄仁世准备派人送十几车麦子去迎恩门,好好感谢孙大帝。 五郎不是个甘于守成的人,和大多数秦商一样,他有野心,有抱负,做梦都想着扩大商业版图。 然而贫瘠萧条的陕西,已不能匹配五郎卓越的生意才能。 他至今还惦记着孙世瑞给的承诺,要带他去河南做大买卖。 在崇祯十五年七月前后,要说谁最想出关杀贼救援开封,除去崇祯皇帝和督师孙传庭,黄五郎绝对排的上号。 “老爷,老爷····” 家丁上气不接下气,趴在门口气喘吁吁。 “号丧呢!咱家非同往日,凡事要讲规矩!先敲门!” 黄五郎轻咳两声,放下毛笔将地契整理归类放好,端起丫鬟递来的茶杯,不紧不慢道: “潼关乱不乱,大帝说了算。孙指挥在,天塌不了,何事如此惊慌?慢慢说。” 家丁擦了擦脸上汗珠,着急火燎: “老爷,孙指挥和高将军带兵出怀远门了。唐恩城派人找到小的,让小的转告黄老爷····” “啥?” 黄五郎手中茶杯啪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他看也不看,急忙问道: “啥?出城了?去哪里?” 蒋管家插话道:“莫非是出关剿贼了?” 黄五郎瞪管家一眼:“河南在东边,要出关也是从迎恩门走,哪里有从怀远门去开封的!” 家丁连忙点头:“对对,唐师爷卫兵说,他们要去府城,找秦王府·····“家丁搔了搔脑袋,想了一会儿才道: “去清屯。” “去王府清屯?” 蒋管家瞠目结舌,脸色立即就白了。 “对,清屯,还有啥追缴商铺矿山……” “老爷,动秦王府就是造反啊。” 黄五郎一把推开管家,大笑两声: “哈哈哈!好!老天有眼!早该这么干了!” 五郎气得咬牙切齿: “清的好!老子当年在西安府,几家南货店铺都是让秦王府的人给砸的。大家在陕西做买卖,给府城交了税,秦王府还要收一道。” “盐、茶、铜、布,但凡赚钱的营生都只许他一家做,别人做他就砸!现在皇帝都保不了自个儿了,谁保他秦王府。” 黄五郎指着管家鼻子,大声道: “去,把粮草都给孙指挥他们拉去,催收秦王,老子也要出份力!” ~~~~~~~~ 潼关卫相距府城两百六十里地,走驿道的话,三日便可到达。 孙世瑞他们不走小路,丝毫不做隐藏,主打的就是一个大张旗鼓。 大帝麾下三支兵马参与此次催收,它们分别为: 周建龙率榆林营四百人,贺勇率中军营三百人,王振刚率标兵营三百人。 孙世瑞亲率马兵一百。 共计一千兵马,另有辅兵五百。 周建龙是榆林招兵时招募的小旗官,怀远门之战中立下战功,孙世瑞升他为总旗,与白杆兵袁世虎一起管辖两千四百榆林兵。 王振刚是孙大帝从京师带来的老人,和萧天星是死对头,现在属于大帝的核心班底,手上管着一千多京营兵。 贺勇是贺人龙旧部,虽然姓贺却和贺家军很不对付,和高杰关系挺近,贺人龙死后,孙大帝让他和另一位总旗官掌管中军营。 高杰率这次带上部将李成栋、李本深出战,两人都是高杰心腹,尤其是李本深。 历史上高杰被许定国杀害后,各部群龙无首,史可法矮子里拔将军,力主让李本深统御各部兵马。 奈何马士英等人不同意这个建议,加上李本深威信不足,统领全军还差点火候。最后这个计划泡汤,高杰各部既不能进扬州城,又不能渡江,最后投降清军。 就这样,弘光朝廷失去了最后一次可能翻盘的机会。 孙大帝的到来,高杰李本深史可法乃至扬州十万军民的命运,将会发生重大改变。 扬州十日注定不在。 这是后话,暂时不提。 李成栋与李本深各率一百马兵,剩余八百步兵由高杰亲自率领,和孙世瑞一样,高杰所部也有五百辅兵同行。 这样以来,此次催收共计三千兵士。 半年多来,孙大帝从潼关武库,从皇帝手中,从贺人龙军中,从他能想到的各个渠道弄来堆积成山的火器铠甲。 这些铠甲火器装备两千战兵绰绰有余。 秦王府催收,对孙世瑞来说,没有任何退路,所以他把能带的家伙都带上了。 各营战兵棉甲长枪腰刀标枪藤牌步弓鸟铳一应俱全。 马兵一人三马,马兵的装备更是豪奢,骑枪马刀线枪大棒三眼铳朝鲜弓···· 至于神火飞鸦,地雷炮,万人敌,只要辅兵们扛得动,全部带上了,甚至连兵工厂还没来得及试射的步兵野战炮,也让骡子拖上。 万一要和秦王府守卫野战呢? 只要是大帝能搞到的,只要是拉得动的,全部都安排上了。 孙世瑞唯恐客户不清楚自己的实力,到时候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 高杰望着身后连绵不绝的队伍,走在最前面的三百榆林营每个战兵步伐完全一致,像一个人在走路。 高杰瞠目结舌。 驿站歇息时,总旗官周建龙挥动令旗,十个小旗官立即吹响竹哨,榆林兵如同木偶一般全部坐下,将长枪长刀靠在肩膀上,开始坐着喝水吃炒面。 跟随战兵前进的辅兵如灰色的蚁群,赶着骡马,将堆积成山的铠甲火器长刀短弩叮叮当当搬运上路。 高杰张大嘴巴,吞吞吐吐道: “奶奶的,好啊,打仗就要这样!” 孙世瑞漫不经心道:“咋样?” “不动那啥?动那啥?”高蛮子一时语塞。 唐恩城骑着瘦马跟上来,笑吟吟道: “秣马厉兵,令行禁止,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高将军,是这个意思吧?” 高杰使劲点头。 “奶奶的,还是师爷词儿多。” 他大手一挥:“到了秦王府,先对城门轰几炮,再说话!李自成打县城就是这样打的。” 唐恩城抚须笑道:“要以理服人先礼后兵,秦王能自觉交出拖欠赋税佃租,侵占士绅的田产店铺····另外把丹炉药引子交出来,还是可以谈的。对不对?孙指挥?” “以理服人,以理服人。” 孙世瑞连连附和,骡马拖动一门门步兵野战炮从他身前走过。 第八十六章 以理服人 秦王府以元代陕西诸道行御史台署旧制为基础兴建,规模宏壮,砖城高二丈九尺五寸,下阔六丈,深三丈。 这比朱元璋给他不肖子孙们制定的王府修建标准,足足高出五尺。 众所周知,明太祖畜牧天下,主打的就是一个家长式关怀,无微不至。 大到藩王城墙高度,小到仕女马面裙长度……事无巨细,虫八都给你安排的明明白白。 洪武三年四月,朱元璋封其子朱樉为秦王,驻守西安,并诏令营建秦王府。在修筑王府同时,又命扩建西安城垣,工程断断续续历时七八年之久,于洪武十二年竣工,可谓浩大。 王府建筑庄严华美,园林景致如画。花草四季轮换,春日万紫千红夏天绿荫覆地,秋日红叶黄菊,东堤红梅傲雪,海棠舒红,梨花吐白,嫩芯芳菲。 崇巴这个慈眉善目的开国皇帝,以他庄户人的善良实诚和宏大格局,挖空心思,竭尽民力,发誓要为子孙留下一个无忧无虑世代享乐的安乐世界。 可惜事与愿违。 至少在西安是这样。 有明一代,秦藩持续动荡,王位传承非常艰难。 大宗屡屡绝嗣,亲王世系发生转移多达六次,期间各种骨肉相残勾心斗角自不必多说。 可谓命运多舛矣。 当然,和接下来秦藩即将面临的断子绝孙相比,什么大宗绝嗣换小宗兄终弟及那都不是事。 崇祯十五年七月初,考验大明秦王一脉顽强生命力的时刻,终于到了。 七月初二日清晨。 行军两日后,潼关兵备道、京营指挥使、昭武将军、督师孙传庭之子孙世瑞亲率部将高杰、李成栋、周建龙、王振刚、贺勇等,及各营兵马三万(号称),终于抵达西安长乐门。 长乐门是府城最坚固的城门之一。 二重门洞,瓮城、箭楼、正楼一应俱全,四周建有角楼,沿城墙外壁设有大量马面、墩台。 坚固程度远非潼关可比。 众人深深震撼,高杰目瞪口呆:“奶奶的,上回来还不是这样。” 李成栋问道:“高大哥上次来啥时候?” “天启五年。” 张二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高大的城墙,一面啧啧称奇,一面打起了退堂鼓。 “公子,就咱这三千多人,我看连府城都进不去,更别说秦王府····” 唐恩城照例给大帝补刀: “孙指挥怕还不知道咧,这府城城墙夯土建筑,选用纯净黄土,筛选后掺入石灰、细沙麦秸,搅拌均匀反复夯打。以“永定柱”“絍木”固定,城顶用黄土、石灰和糯米汁拌合·····炮子打上去就是个白点,又有历任官员修不断葺加固,当真是固若金汤啊。” “刚才高将军说不一样,乃是因为崇祯九年孙督师巡抚西安,在旧城基础扩建了郭城····” “我爹曾加固西安城?” 孙世瑞当然记不甚清六年前的事,还好他声音很小没有露馅。 “三千人怕是不成啊!”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秦王在这里头?怎么进去?” 孙大帝挥手打断众人: “莫说什么三千四千,督师麾下两万大军,还有两万人在路上!” 众人纷纷附和。 唐恩城小心道:“孙指挥,说归说笑归笑,只能找秦王府交涉,府城其他士绅你可别打主意····” “本官知道,无须唐师爷提醒。” 孙世瑞有自知之明,指望这三两千人,催收秦王都很费力,要是向整个西安土豪劣绅开战,那就是四面树敌,纯纯找死。 “其他府城乡贤,还是等等再说,等下次吧。” 孙大帝这样说,算给本次催收划了条红线,他告诉一众小弟们,这次只收秦藩,余皆不论。 长乐门瓮城上,逐渐聚集起守军,唐恩城有些胆怯: “孙指挥,还是请张肯仲出城说话吧?” 高杰怒道:“张肯仲?这厮指使孙大地冒充孙指挥在驿站劫掠,不是好货!” 陕西巡抚张尔忠,字移孝,号肯仲,初为临漳做知县,因保全领土,逼退清军,受到崇祯赏识。被提拔为山西道御史。崇祯十四年调陕西,以重刑治陕,连续撤掉西安、咸阳两县令,多次开仓济民,算是个干臣。 孙世瑞环顾四周,有些不悦道: “家父与张巡抚乃是至交,几十年的交情,他如何会害我?当年我在山西时,还管张巡抚叫伯父。督师能在潼关平定苏京、诛杀贺人龙,多亏张伯父上疏奏明实情。人家一个巡抚,去年才到的陕西,哪有时间培植悍匪·····孙大地死前的几句胡话,你们也能当真!” “你真有这个张伯父?” 孙世瑞指天发誓:“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唐恩城连连点头,如释重负道: “你何不早说!害得老夫担惊受怕,既有这层关系,事情便好办了。” 高杰跟着道:“孙大弟,有情报要提前和兄弟们说,别一个人藏着掖着,老子刚才差点就要让李本深对城楼开炮!” 孙世瑞咧嘴一笑:“老高说的是。” 众将皆是摩拳擦掌,摆出一副攻城架势。 大帝见状连忙劝道: “府城固若金汤,虽说兵力不多,若是贸然攻打,咱们不死个几千人是打不下来的。要以理服人。” 说着他便望向唐恩城。 唐恩城一脸尴尬。 “孙指挥,你不会是想让老夫进城去请张巡抚吧?” 孙世瑞点点头。 “正是,唐先生谙熟府城情形,轻车熟路,在府城又有关系人脉,正好合适,你带着家父的书信去请,张巡抚必然会给本官开门····” 唐恩城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连连摆手。 “不可,万万不可,老夫是来求药修仙,不是来升仙的。” 这一路走来大张旗鼓,恨不得让整个陕西都知道他们来西安府。 “谁知城内是何情形?老夫一进去,说不定就让秦王逮住,按个罪名给砍了。” 高杰在旁拍着胸脯:“唐师爷放心进去,谁要是敢动你一根毫毛,老子攻下城池就把他吊在这长乐门城楼上,一刀刀剐了,给伱报仇!” 唐恩城尴尬看高杰一眼,哭笑不得。 城头一阵骚动,守军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城墙上来回走动。他们把脑袋探出垛口,对着城下列阵摆好的弗朗机炮指指点点。 面对城下这支兵马,守军显得手足无措。 李成栋指着乱糟糟的明军,放声大笑,一阵热血上涌,他仿佛回到自己当年流贼生涯。 “怕个啥!西安正兵去年被抽调去打李自成,跟着傅宗龙在河南,死的死降得降,这些都是充数的壮丁,打不得硬仗,哈哈哈哈!” 高杰麾下将官跟着大笑。 孙世瑞瞟了眼高杰,有些不满。 高杰大声呵斥李成栋,剩余将官也都立即闭嘴。 正要让唐师爷进城找张伯父,却听站在后面的二虎大声道: “出来了!大官出来了!” 孙大帝连忙望去,可以清楚看见几个武将簇拥着个文官正在朝自己这边张望,两个明军手持盾牌,紧紧护住那文官。 长乐门城墙下面,孙世瑞的榆林营中军营上千人马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与之形成对比的是高杰麾下一千多人,队伍稍显凌乱。不过毕竟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老兵,此时各人也是杀气腾腾。 连战马也躁动起来,发出阵阵嘶鸣。 高杰挥舞黄色令旗,命令各部不得喧哗。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垛口后面伸出个须发花白的脑袋。 “那不是刺猬吗!” “崇祯元年,你三岁,在代县半夜让流贼吓着了,两天不吃不喝,老夫给你开过药呢!” 文官老头手指骑在马上的孙大弟,扯着嗓子大声喊。 “这是咋了?咋带这么多兵马来府城?……来找你伯伯叙旧啊。” 唐恩城张二虎高杰李成栋齐齐望向孙大帝,孙世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孙大帝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乳名,是叫刺猬。怪不得老爹一直不待见自己。 第八十七章 兵临长乐门 “诸位听见没?孙督师之子进城与秦王商议要事,快些开门!” 垛口后面,一众西安守官面面相觑,很多人还不知道这孙世瑞到底是什么开路,只知道此人在潼关杀了贺人龙,更不晓得城下乌泱泱的兵士要进城作甚。 此情此景,大家哪里敢开城门。 “城下王命旗牌皆在,还迟疑什么?快开门!” 陕西按察使黄綗,都司吏邱从周等人纷纷阻止: “朝廷催促督师出关,半年不见动静,此时派来个孙……孙世瑞,还带着兵,与秦藩商议大事?必有蹊跷!” “祖制,藩王不与外臣交接,督师和秦王有甚要紧事?抚台,怎么看这都不合规矩吧?” 张巡抚针锋相对:“事急从权,军国大事,怎可如此婆婆妈妈!” “下官知道抚台与孙督师莫逆之交,不过不能因私废公,因为私利,坏了国家大事啊!” “对!这府城也不是抚台您一人说了算,还有监军,兵备道,御史····” 张尔忠环顾四周,一众守官语气不善,他也不生气,语重心长道: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祖制是祖制,道理是道理,只是如今形势不同,贼寇肆虐中原,前些时日都跑到华阴驿道打劫了,当此非常之时,不能因循守旧……” “诸位不放心本官,还不放心孙督师吗?孙督师蒙冤下狱三年,一纸召令便马不停蹄跑来陕西,帮咱们杀流贼。试问天底下哪还有这样的肱骨忠臣!” 众官哑口无言。 旁边一幕僚摇头晃脑道:“诸位大人,以小人之见,或是京城有什么变故?孙督师提前得知消息,所以才急切来通知秦王。” 从龙之功? 张尔忠连连点头:“还是你机敏,很有这个可能啊!否则督师也不会这般仓促!” 此言一出,即遭到众人反驳: “满口胡言!” “滑天下之大稽!即便京师有什么变故,大明还有太子,有皇子,怎么也轮不到他秦藩!” 张巡抚见说不过这些文官,闷哼一声,也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回垛口,两个家丁正要用盾牌遮挡,被抚台挥手挡掉。 “孙贤侄乃孙白谷长子,老夫和他爹有过命的交情,谁会射我?” “谁会射我?!闪开!” 长乐门城下,高杰将大弓拉满,瞄准垛口后面那个侃侃而谈的白胡子文官,怒气冲冲道: “奶奶的,罗里吧嗦半天还不开门,老子射死你!” 孙世瑞吓得失魂落魄,眼见得高蛮子就要松开弓弦,他不及上前,立即将腰刀扔出去。 咔嚓声响,拉成满月的弓弦被刀刃划断两截。 高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孙大帝不等高蛮子发怒,抢先道: “老高!别人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吗?!老子不是还在和张伯父谈吗!” 高杰气得满脸通红,忿忿扔下坏掉的步弓。 “你最不懂事!弟兄们来这儿是抢东西的!不是听你们叨叨的,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撤!” 唐恩城见形势不妙,连忙劝道: “孙指挥,看把你张伯父吓得,一口一个刺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乡下土财主呢。看这情形,怕是见不到秦王啊。咱们还是……” 孙世瑞推开唐恩城,纵马踏上护城河浮桥,不顾头顶上几十张硬弓瞄准自己,对着城头喊道: “伯父,军中还是以植物相称吧!免得旁人乱嚼舌头!刚才下官说了,小侄乃皇帝钦命的潼关兵备道、昭武将军、京营指挥使!今日家父派侄儿来,是要小侄代表他老人家,与秦王商议要事!请速速打开城门!不要误了国家大事啊!” “你父亲可好?肺病痊愈否?” “美得很,吃了吴又可开的药,痊愈了···” 唐恩城见着这伯侄隔着城墙两人一唱一和,几千人就这样看着,唐师爷忍不住骂道: “一口一个伯父一口一个贤侄……都说老夫人脉深广,看来孙大帝你才是人脉深广,连陕西巡抚都能收伱做贤侄!” 张二虎道:“公子刚才不是说了?老孙家和张家是故交,你偏不信!” 孙世瑞见城头许久没有动静,回头一笑: “诸位只管放心,有张伯父鼎力支持,催收秦王这事儿,有三成把握了?” 高杰竖起三根手指: “才三成?” “对,三成。”孙世瑞若有所思道:“张伯父已经尽力。就看府城的其他老爷,办不办事了?” 唐恩城满腹狐疑:“什么?孙指挥和府城官员也有往来?老夫怎么不知?” 张二虎高杰等人皆是一脸茫然。 孙世瑞云淡风轻道:“本官早说过,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可是又等了一会儿,城头还是没有反应。 高杰骂骂咧咧,李成栋也变得杀气腾腾。 无奈之下,孙大帝只好让二虎取出督师令牌、皇帝敕令和尚方宝剑,对着城头不停挥舞。 “督师替天子行事!有王命旗牌、尚方宝剑在此!督师命本官来府城与秦藩面议要事,与其他府城衙门无关。不开城门,是要谋反耶!” 长乐门城头一片哗然。 不等对方反应,高杰立即挥舞令旗,李成栋李本深各率兵马徐徐前进,弓手和铳手手持弓箭鸟铳,快速接近城墙。 十几名炮手在辅兵帮助下将火炮往前推进,十二门野战炮被推到护城河边,距离城墙不到百米,炮手们开始装填弹药。 张尔忠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探出半个脑袋对孙世瑞喊道: “贤侄!这是作甚!老夫还在与府城守官商议呢,稍安勿躁!” 孙世瑞策马挡在高杰身前,挥鞭指向乱成一团的长乐门。 “再给一柱香工夫,一柱香后,若不开门,立即攻城!” 高杰强压怒火,让李成栋将兵士退下来。 张巡抚唤来家丁,大声道:“传本官命令,立即打开城门,让孙指挥他进城!” “不能开门!”按察使黄綗挡在家丁前面。 几个文官也纷纷阻拦,那家丁哪里肯听他们说理,他被几个人围住拉扯,情急之下猛地拔出腰刀,黄綗身边的亲兵也拔出刀,指向张尔忠,城头顿时乱成一团。 “谁敢开门!” “你等莫非要造反吗?连张巡抚的话都不听了?!” 众人循声望去,喊话的时西安卫指挥崔尔耕,这位府城中为数不多的武将,此时也拔出刀来,麾下兵士纷纷拔刀,护住张尔忠。刀口指向按察使黄綗和都司吏邱从周。 “黄按察,邱都司,你们可是收了秦王好处?让孙指挥见见秦王又如何!” “崔指挥,本官看你才是收了孙传庭的银子!这般为他说话!纵兵入城,你担得了干系吗!” 家丁给张巡抚端来茶水,张尔忠退后几步,远离战场,盯着手中的西洋玻璃杯,悠悠然喝起茶来。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从背后传来个尖细刺耳的声音。 “咱家一会儿不在!便乱成这样!是流贼打进来还是鞑子打进来了!” 张尔忠、黄綗,邱从周等人纷纷回头望去。 监军太监领着两个小太监,背后乌泱泱一大片标兵。 那太监竖着个兰花指,妖娆之余杀心已起。 两个小太监一人手持王命旗牌,一人手持尚方宝剑。 “东方公公来的正好,孙指挥奉命前往秦王府商议大事,让他们堵住门口不让进城,这群守官公然违抗皇命,公公您看这事!” 东方祝扫视众人一番,明显对面前这群老朽腌臜的文官一点不感兴趣,他无限温柔的看了眼城下骑着白马的孙大弟,深吸一口气,忽然竖起兰花指。 公公尖锐的嗓音几乎要将张尔忠手捧的玻璃杯震碎。 “谁敢伤害孙指挥!” “那就是戕害总督,那就是灭九族的大罪!” “开城门!” 第八十八章 进入西安城 “公公既不听我等劝阻,执意要放这些潼关兵进入府城,出了乱子,司礼监可得担着!” “督师东征,朝廷上下操碎了心!尔等竟敢阻挠孙指挥公干,若延误东征,害了周藩性命,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监送京师!送去菜市口!一个个还敢威胁咱家,要咱家担?那好!咱家就多担一点!开城门!” 东方祝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尖锐高亢,可谓振聋发聩,不比那打鸣的公鸡逊色多少。 尖叫,杜绝了任何讲道理的可能。 按察使兵备道和其他衙门主官,皆被公公这番话呛住,一时全哑了火。 又是延误东征株连九族,又是阻挠公干谋害周藩,这帽子戴在谁头上都会有点发怵。 最关键的是,城下这群潼关兵看起来就不是善茬,真激起兵变,府城不知又有多少脑袋落地。 一个机灵的主官转身吩咐家丁去秦王府报信。 张尔忠在旁强调道:“诸位诸位稍安勿躁!刚才说了,督师只与秦王计较,不管别的事!各位乡贤名下田亩店铺,督师不会擅动分毫!” 东方祝大手一挥,绣满仙鹤葵花的官袍长袖随风起舞。 “开门!” 一句话,一锤定音,没人再出面反对。 东方祝是皇帝派往陕西的监军,还是职位最大的监军。 孙世瑞斩杀苏京后特意在报捷文书中提了东方祝一嘴,朱由检是何等的敏感,由此认定东方公公已投靠孙传庭,成了孙的人。 后来诛杀贺人龙,大帝又如法炮制,再次为东方祝请功,朱由检心态全崩,索性给公公升了一级,让他留在陕西别回京师(让他回估计也不会回),眼不见心不烦。 按大明官场的规矩,巡抚,总督,兵备道、按察使,地方卫所官州县主官,都要受这位监军太监的监管。 原本是崇祯皇帝的耳目,因为儿女私情,成了孙大帝的左膀右臂。 智者不入爱河,是有道理的。 和督师孙传庭一样,东方祝手中也有尚方宝剑王命旗牌,也有先斩后奏大权。理论上,他是可以斩杀巡抚以下所有官员的。 当然,理论只是理论。 有明一代,像袁崇焕斩杀毛文龙,孙传庭斩杀贺人龙那样的例子,毕竟凤毛麟角。到明中后期,朝廷外派的监军太监,基本都已完美融入当地官场,和总兵巡抚们你好我好岁月静好。真正像东方祝这样油盐不进死磕到底的太监,少之又少。 明末很多事儿,你把握不住,因为水太深。 不过现在可以确定的事,东方祝对孙大帝的感情,是可以把握得住的,是清晰的,真实的,一以贯之的,矢志不渝的。 抛开公公与大帝之间的感情纷争暂且不谈。 形势已经十分明显。 巡抚张尔忠,指挥使崔尔远,监军东方祝,这三个从朝廷到地方,都有孙传庭的人。 相比之下,反对打开城门的官员倒显得势单力薄。 最要命的是,作为事件当事的秦王朱存极,一直不见踪影。 “公子,你说朱存极会不会跑路了?”二虎忧心匆匆。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秦王府跑不了,怕他做甚?” 千斤闸铰链一圈圈缓缓转动,沉重的闸口一寸寸提升。 朱红色的城门从里面被打开,豁亮的光线照射进长乐门瓮城。 “虎!虎!虎!” 各营兵马发出阵阵欢呼。 孙世瑞背对城门,挥舞手中令旗: “敢取百姓一钱一粮者,斩!” 待孙大帝说完,高杰也望向他的骄兵悍将: “都听清楚没!军法无情,不听孙指挥的,杀!” 各营兵马阵型井然,军容肃穆,唐恩城由衷赞道: “若我大明营伍皆如此,何愁流贼不灭,何愁不能扫穴犁庭!” 东方祝派出一队亲兵,连同张尔忠的家丁,一起出城门迎接。 潼关各营兵马鱼贯而入,穿过甬道,进入长乐门瓮城。 张尔忠东方祝崔尔远等人在城门下迎候。 孙世瑞离得老远便翻身下马,带唐恩城高杰等人,步行来到张巡抚身前,不等靠近,便要下跪行礼。 “今日幸得伯父主持公道……” 张尔忠一把扶住贤侄。 “快起来!几年不见,贤侄越发魁梧雄壮了!竟能独自领兵了,可喜可贺!” 崔指挥拱手行礼道:“孙指挥一表人才,果然名不虚传,早听张抚台提起过你。” 孙世瑞心中大喜,他连忙望向张尔忠,张伯父介绍道: “这位是崔指挥,管着西安左中前三卫,当年流贼进到犯府城,崔指挥固守迎恩门,也是立了大功的。” 孙世瑞这才想起,东方祝也送过这人银子。 当下寒暄几句,终于进入主题: “想必诸位也都知道,本官这次府城,是来找秦王商议要事的····” 东方祝竖起兰花指: “是啊,孙指挥还有大事要做,我等便不叨扰了。” 张尔忠前日便得到孙传庭书信,督师将大帝此行目的简单告诉了这位老友。 张尔忠对募捐秦王虽不赞同,倒也并不反对。他很清楚,陕西没多少钱粮供给大军,思来想去,也只有找秦藩先募集一些。 “贤侄,还是以理服人,不要兴师动众。” 孙世瑞点点头,下令各营先在瓮城休整。 张巡抚带孙贤侄等人回自己府邸,商议接下来的事宜。 西安城中有两条十字交叉的交通要道,形成了东、西、南、北四条大街,通向东、西、南、北四座城门。 从瓮城出来,沿着北大街向城中走去,一路边闲谈,边观赏街边的风景。 四条大街的交叉之处,在道路的正中心,有一座正正方方、高大雄伟的建筑物,那就是有名的钟楼。 张巡抚府衙坐落在钟楼西北隅,外边看起来倒也气派。 大门面南临街,前有七丈长的照壁,东西有青石牌楼,极为闳壮,左右分别镌有“承流”、“宣化”四个大字。大门面阔五间,深二间,门前两根立柱,黑底金字的抱柱联为: 看阶前草绿芳青无非生意, 听墙外鹃啼鹊噪恐有冤民。 孙世瑞路过柱联时多瞧了两眼,心道: “我何时也能坐在府衙升堂,用虎头闸砍几个皇亲国戚的脑袋——第一个就是襄城伯——过一把包青天的瘾。” 柱后方有一支架内置喊冤鼓一个,供来告状鸣冤之人敲打喊冤,门两边蹲着比人高的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地注视着过往人群。 府衙大门用黑底锡环,表明府衙主人是个三品官。 众人进了院子,张巡抚屏退闲人,对孙贤侄叮嘱道: “务必约束部下,不可伤及无辜,不可叨扰百姓,更不可闹出人命!否则伯父这顶乌纱帽保不住,切记切记。” 孙世瑞拱手应道:“伯父无须担忧,军士们都有拳拳报国之心,到了秦王府,小侄定当严加约束,必要以理服人。” 第八十九章 孙大帝他是何方妖孽 太阳爬到城楼上空,仿佛一个巨大的红色火球,笼罩西安古城。 秦王府淹没在红色朝霞中,仿佛被血海浸染,宫墙城门都变成嫣红色。 从巡抚衙门出来,孙大帝心情愉悦,像前世每次催收一样,他忍不住要掏出竹笛吹奏一曲今天是个好日子。 可惜今天骄阳似火实在太热,刚走几步,锁子甲已经涔涔湿矣。催收人没了演奏兴致,转身望向同伴。 “师爷,此情此景,何不吟诗一首?” 唐恩城骑着那匹瘦成麻杆的老马,紧皱眉头,一脸忧国忧民。 “孙指挥还有心情听诗?刚才看见有人从瓮城走开,想必是去给秦王报信,咱们失了先机,事儿就不容易办了。” 孙世瑞仰天大笑:“哈哈哈!菜都送上来了,还操心没处下口?二虎!” 大帝转身望向家丁头子。 “公子,你吩咐!” “去通知高将军周建龙他们,准备吃菜了!” “公子,若是有人打咱们呢?”二虎忐忑不安,两三千人马放在偌大府城,实在太少了。 孙世瑞怒道:“打你?你手里的家伙是吃干饭的?本官时常教导你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人!告诉高杰,从现在开始,谁敢挡路就杀谁!” 二虎答应一声,叫上两个卫兵,纵马朝长乐门瓮城狂奔而去。 孙世瑞昂首挺胸骑在白马背上,俯视南北大街,仿佛在打量他的城池。 南北大街上车水马龙,有骑马坐轿、服饰光鲜的达官巨贾,有穿着普通、来去匆匆的贩夫走卒,也有衣衫褴褛,神情木衲、沿途乞讨的穷人。几个巡查的兵士正好走过,看到沿街乞丐,不由分说挥舞长刀将乞丐往偏街上赶。 一个兵士抬头望见孙世瑞等人,连忙躲到一边,小声嘀咕:“潼关来的兵,杀贺人龙的孙大帝,几万人马···” “唐师爷前面领路,本官先去会会秦王。” 孙世瑞挥刀前指,百十骑马兵立即分成两队,像翅膀一样护在孙大帝左右。 唐恩城在两名马兵护卫下,骑着瘦马走在最前面。 府城百姓哪里见过这阵势,纷纷让开道路,站在街道两旁,对着马兵身上的铠甲火器指指点点。正在大街上巡视的府城战兵远远望见立即掉头,生怕和这群潼关兵发生冲突。 孙世瑞勒住缰绳,不时朝周围聚拢上来的百姓挥手示意,样子像极了后世明星顶流粉丝见面会。 “本官乃潼关兵备道,京营指挥使,昭武将军孙世瑞,此次奉皇帝诏命率兵来你府城,不是叨扰尔等,都不要害怕!” “本官奉天子之命,来抚恤你等,都不要害怕。” 百姓中有人将孙大帝当成朝廷派来的钦差,挤着抢着跪在人群前面,口中大喊冤枉冤枉。 “老爷,我是城东郭家庄的郭三,我家的丫鬟去年烧香,让王家庄的王麻子抢去了,县大老爷不管,老爷您要给我们做主啊。” “老爷,去年县丞老爷主持丈量田地,我家的三亩良田被他们的说成了无主的荒地抢占了去,老爷给我们做主啊!” “老爷,我家的牛····” 有了一个带头,喊冤叫屈的百姓乌泱泱跪倒一大片,几乎把半条街给站占满,人群中还有不少衣衫褴褛手持破碗的流民乞丐,看来是些外县的苦主。 孙大帝万万没想到西安府城会有这么多冤屈,看来自己当包青天的梦想要提前实现了。 马兵们挥舞马刀,大声呵斥不让人群近前,唐恩城掉马回来,凑到孙世瑞身前,低声道: “孙指挥,看来秦王府早有准备,安排这些人挡住咱们。” 孙世瑞笑着摇摇头,不以为然道: “半个时辰就能组织起这些人,他朱存极要有这本事,李自成也打不进西安城了。” “孙指挥,李闯何时打进过府城?” 孙世瑞不小心说漏嘴,连忙岔开话题,指向面前乌泱泱的人群: “督师说,崇祯年间陕西巡抚换了八个,俗话说新官不算旧账,想必这些年积累的冤假错案是不少,或许他们真有冤屈呢?” 唐恩城哭笑不得:“有冤屈又如何?孙指挥,咱来府城不是催收的吗?管这闲事作甚?!兵贵神速,不能再拖延了。” 孙大帝嘿然一笑:“话不能这么说,唐师爷,你看到的冤情,是麻烦,本官看到的是民意,是机会。” 唐恩城若有所思。 两人说话之间,几个流民抢着凑到马兵队伍近前,距离孙世瑞三四步距离时被马兵挡住,流民也不知害怕,顶着马刀继续往前挤。 “不让人活了!青天大老爷给我们做主啊!我们渭南百十户茶商的尾款银子,王爷他不给了,不给银子就把我们杀了吧····” 孙世瑞见局势就要失控,果断举起三眼铳。 轰! 一声巨响,街边店铺柱子被打得木屑横飞,像被狗啃过似得,店主骂骂咧咧冲出来,看见乌泱泱的马兵,吓得一句话不敢说立即跑回去。 周围拥挤的人群被这声铳响吓得后退几步,怔怔的望着骑在白马上的孙大弟。 孙大帝将还在冒烟的三眼铳扔给了旁边一个卫兵。 俯视惊魂甫定的百姓,大声道: “本官奉崇祯皇帝之命,今率三万大军来你们西安府城,便是要去秦王府!去查王爷的王田官店账目!伱们这些苦主,有想伸冤的,想讨钱的,就给本官一个个排好队伍,跟在本官队伍身后,不排队的,趁机哄抢的,大声喧哗的,皆以乱民论处!” 孙世瑞手指刚才被他打烂的店铺柱子。 “便是贺人龙苏京那样的恶徒,也让本官一刀砍了,想闹事的,先问问你脑袋有没有这柱子硬!” ~~~~~~~~ 府城北大街东边不远,便是辉煌气派的秦王府。 秦王府几乎完全占据西安城东北角,像一头凶狠的巨兽,坐北朝南虎视全城。 “三万大军就在长乐门,很快就会过来,有冤屈的,跟本官来!” 孙世瑞大吼一声,领着麾下一百多名马兵走在前面。 马兵队伍后面跟着乌泱泱一大片苦主,现在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军民组成浩浩荡荡的人群如一朵遮天乌云逼近秦王府。沿途不断还有“苦主”加入这支队伍。 唐恩城看得目瞪口呆,现在不敢再在队伍前头走,一路紧随孙大帝。 “孙指挥,你这···这是什么路数?” 孙世瑞抬头望着秦王府大门,云淡风轻道:“本官来讨债啊。” ~~~~~~~ “殿下!殿下!不好了,孙大帝闹上门了!” 秦王府。 王府长史惊慌失措冲入王府精舍。 秦王朱存极正在静坐养神,修炼打坐,他身着道袍,头戴道冠,身边摆放着“诸神免迎”牌和拷鬼仗,四周罗列法印、法尺、法剑、令牌、法水等法器。 “孙大帝?” 秦王做梦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孙传庭“清屯”。 这位历史上的第十五位秦王,一生命运可谓多舛。 前半生籍籍无名,崇祯十四年,兄长朱存枢死后无子,按照大明兄终弟极的继承法则,四十七岁的朱存极袭封秦王。两年后,李自成攻破西安,朱存极投降,不久清军入关,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使一人漏网的原则,秦王被多尔衮处死。 满打满算,截止孙大帝前来清屯,朱存极袭封堪堪一年,和大多数藩王宗室一样,他很早就沉迷修仙烧丹,袭封秦王后,立即派人去钟南山给自己求了个法号。 清微忠教真人。 真人去道教圣地武当山朝圣,参访紫霄宫,以秦藩的名义,耗费重金,在武当山太子坡下修建茶庵。(注1) 清微忠教真人听见长史喧闹,突然被人打断了清修,甚是不悦。 “他是何方妖孽!也是闹事的刁民么?且令王府护卫出去,将此妖孽乱棍打死!” 第九十章 大帝的初步施政方略 长史林从贵急道:“王爷,这孙大帝本名孙世瑞,大帝是他绰号,他是孙传庭之子。” 林从贵喘了口气,继续咬牙切齿道: “此贼在潼关无恶不作,杀死监军,逼死援剿总兵贺人龙,搜刮潼关富商缙绅,还打压咱们王府的买卖生意。如今假借圣旨在外聒噪,说要清查王府账目,追缴拖欠。臣担心闹出什么乱子!” 朱存极挥动拂尘,云淡风轻: “世人只知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你杀我我杀你,为何不能休养生息静修无为?孙督师的为人孤是知道的,他是个忠臣,只是行事操切了些。好了,时辰到了,孤该修炼了。” 朱存极说罢,不等长史回话,便取来本泛黄的《金精直指》,细细研读。 “王爷!” “去吧!” 林长史长叹一声,退了出去。 待长史出门,秦王喃喃自语: “这个孙大地,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隐约想起王府中有个叫孙大地的护卫,不过很久不见他了。 王府护卫出去收租,被刁民打伤打死一两个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至少在秦藩,这种事隔三差五都会发生。 朱存极袭封之后致力于修炼长生,将俗事杂务部交给林长史料理。 秦藩为天下第一藩,远非什么偏远宗室可比,杀一两个刁民不是什么要紧事情。 想当年,初代秦王朱樉在位,动辄滥用私刑,割去宫人舌头,将宫人埋于雪中冻死、绑在树上饿死、用火烧死等,杀人手段可谓五花八门。 甚至那些前去南京告御状的百姓,也被秦王派人杀死于半途···· 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太祖皇帝得知,只是下诏赐死了朱樉正妻邓氏,对自己儿子则是罚酒三杯。 秦王死后,朱元璋给儿子加了个“憨”的谥号,算是惩罚。 朱存极平日伏坛拜表,诵读金书,烧丹练汞,求仙问道。 最多只是搜寻些童男女,帮助自己修炼。 和列祖列宗相比,算是大善人了。 他想不明白,自己如此宽仁,为何升斗小民还要咄咄逼人,甚至怂恿孙传庭的儿子来府城催逼打扰自己清修。 你们佃户不过被多收了二斗稻米,我秦王失去的可是羽化成仙得道飞升的机会啊! “牙笏紫袍今已矣,芒鞋竹杖任悠然。有人问我蓬莱事,云在青山水在天。” 秦王合上《金精直指》,这本房中术他已倒背如流,去年在钟南山得高人指点,只是书中一些诀窍还是朦朦胧胧不得要领。 长生奥义须多多实操才可领悟。 “药引沐浴了么?” “回王爷,洗干净了。”婢女小声回道。 朱存极点点头,推开精舍房门。 穿堂风迎面吹来,吹动道袍,秦王站在门槛上张开双臂,宛若振翅高飞的鸟人。 秦王年近五旬,得祖宗庇佑,在四十七岁能从泾阳王袭封秦藩,小宗一跃成为大藩。朱存极认为这是天意,是上天赐予的富贵。 这种心境,如当年以藩王入京继承帝位的嘉靖皇帝朱厚熜一样。 和世宗皇帝一样,为了与上天距离更近,为了这份意外得来的富贵长久保持下去,秦王开始追求永生。 鸟人挥动翅膀,从布满法器的精舍走出来,来到隔壁厢房。 两个明眸皓齿的童女睁大无辜眼睛等候已久。 “真人,先服仙丹吧。” 童女手捧玛瑙托盘,盘里装着两颗乌黑圆润莲子大小的仙丹,旁边放着个盛满露珠的玉瓶。 秦王捡起一颗黑黢黢的仙丹,就着清水服用下去。 夹杂金、银、铅、水银等重金属的仙丹,入口格外沉重,吞入咽喉后仿佛长了腿一般四处乱窜。 一股莫名的暖意从秦王丹田上涌,小腹燥热异常,仿佛三昧真火在烧,朱存极强忍剧痛。 他知道,这是仙丹起了效用。 大股大股的汗珠雨点般从脸上身上淌下,打湿了真人古朴的道袍。 剧痛渐渐消失,朱存极接过童女递来的手帕,拭去额头脸上的汗珠,望向两个明眸皓齿的药引子: “鼎炉已成,飞升不远,好,该采阴补阳了。” ········ 秦王服下的这味丹药,名曰秋石。 择十三四岁童女,美丽端正者;谨护起居,俟其天癸将至,以罗帛盛之;或以金银为器,入盆内,澄如朱砂色,用乌梅水及井水、河水搅澄,七度晒干,合乳粉、辰砂、磁乳香、秋石等药为末···· 这是世宗皇帝从蓝道士那里学得的采补阴阳炼丹之法,工艺不可谓不复杂,制成之后服下,可以专治五痨、七伤、虚惫、赢弱诸症。 当初为了采取这秋石,嘉靖皇帝将宫女们折磨得死去活来,走投无路的宫女铤而走险行刺皇帝,几乎差点将朱厚熜勒死。 ~~~~~~~~ “本官乃秦藩长史林从贵,你等煽动军民围堵王府,可是杀头的大罪!秦王宽仁,饶过尔等这次,快散了吧!” “让秦王出来,你个小小长史,不够格!” 秦王府朱红大门紧闭,王府城墙上站满了仪卫司兵士,长史林从贵在卫兵簇拥下,往前探出身子大声喊叫。 唐恩城骑着那匹瘦马上前两步,抬头斜眼望想林从贵,眼中皆是怒火。 大街上挤满了潼关军士。马兵在前,步兵在后,后面是乌泱泱的百姓。 炮兵匆匆赶来,刚竖起神火飞鸦,这会儿在忙着调试野战炮。 看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流贼要攻城。 “林从贵,别来无恙啊!” 林长史睁大眼睛,仔细望了眼远处这个精瘦老头。 “唐恩城,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老贼!当初在王府犯下大罪,一声不吭就逃走,如今倒成了乱民头目!果然是贼性不改!废话少说,再不散去,张巡抚领兵过来,便死无葬身之地!” 孙世瑞骑马站在后面,心道这唐师爷履历真是丰富,和秦王府还有一段恩怨。 也好,今天新仇旧恨一起算! 唐恩城收起折扇,猛地指向林从贵。 “你这厚颜无耻之徒,枉费当年把你当做挚友····背信弃义,才做了个长史。这些年瞒着秦王做了多少恶事!如今报应来了,老夫且问,华阴驿道打劫的那个流贼,可是伱派去的?” 林从贵拍打城墙,气急败坏: “老匹夫,休要血口喷人!本官不认得什么孙大地!都愣着干啥!放箭!” 左右卫兵犹豫片刻,纷纷张弓搭箭,望着城墙下乌泱泱成百上千的潼关兵,城上却没一人再敢轻举妄动。 唐恩城环顾四周,怒声咆哮:“谁敢!” “我只说是流贼,你怎知是孙大地?!还说不是你派去的!侵占民田,垄断商路,巧取豪夺,竭尽民脂民膏,一年捞取百万两银子还嫌不够,还要明火执仗打劫土司!林从贵,这些罪行,你主子知道吗!” 秦王长史一把夺过旁边卫兵手中火铳,慌慌张张朝铳管里填充火药,手指颤抖厉害,火药都倒在外边。 “反了!反了!好大的胆子!胡说八道!你这刁民!放箭!射死他!” 城墙下稀稀落落射下一阵箭雨,大帝卫兵一边举起盾牌,一边扯住唐恩城马匹缰绳,连忙往后退去。 轰! 野战炮射出几枚三斤多重的铁球,打得秦王府大门木屑横飞。 唢呐声响起,一群辅兵推着制造粗糙的楯车出现在战场上,后面跟着两架同样是匆忙完成的云梯。 秦王府护卫们哪见过这阵势?有明一代,估计这还是第一次秦王府遭受攻击。 孙世瑞策马上前,挥刀指向城墙,怒声咆哮: “想活命的,把弓箭火铳放下!” “刚才打得是城门,下回,就打脑壳了!你们脑壳硬,还是城砖硬!” 王府护卫们面面相觑,站在城墙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仪卫司兵士,平时欺负欺负西安百姓还行,真要死磕,哪里是边军对手? 孙世瑞环顾四周,杀气腾腾道: “本官奉圣天子诏命,奉督师之命,率兵来西安府城,与你秦藩核对卫所田亩账目缺失,核对府城店铺商税,核对府城周边矿山·····” “尔等想要造反不成!三万大军就在城外!从此刻起,你等王府护卫,再敢发一铳一箭,鸡犬不留!休怪本官没有提醒!” 孙大帝话刚落音,身后响起山呼海啸。 “虎!虎!虎!” 强大的威慑下,秦王护卫们纷纷丢下手中弓箭火铳,地催下头。 孙世瑞挥舞令旗,指向秦王府城门。 “开门!” ~~~~~~~ 周建龙率领榆林营一马当先,进入秦王府,中军营标兵营紧随其后,高杰率兵守在城门口。 “你们,你们竟敢擅闯王府,吃了熊心豹子胆····” 刚进城门,一个太监模样的侍从跑出来,挡在孙大帝马前。 孙世瑞手持雁翎刀,手起刀落。 王府侍从倒在血泊中,尸体任由成百上千兵马踏过。 孙世瑞杀气腾腾望着秦王府长史,长史完全没了刚才的嚣张势头。 “孙大地是你派去的?” 长史满头大汗,不停作揖: “孙将军误会,误会了,也不算打劫,收一下买路钱,大灾之年,都不容易。南蛮土司不懂规矩,老夫只是把秦王府的规矩,给他们讲讲。” “搁在祖宗那会儿,别说是抢土司银子,就是把他们挖个坑活埋了,也没人敢放个屁!” 孙世瑞略显尴尬,一个王府管家都敢这么横,这大明不亡确实没有天理。 “打劫就打劫,为何冒充本官名号?” “这个····老夫属实不知,都是底下人乱做的。” “说!” “是是是,黄五郎的买卖影响到王府官店,他有您撑腰,所以……” 孙世瑞拔出佩刀,刀柄递给唐恩城。 “唐师爷,这人交给你了。” 大帝没准备将秦王府吃干抹净,他也没这个本事。给秦藩放点血,让朱存极为东征贡献些绵薄之力就可以了。 当然,长史作为孙大地的幕后主使,是必须要死的。 闯进秦王府,不杀几个人,倒也说不过去。 毕竟接下来这段时日还要和朝廷维持关系,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关系。 “好了,这些事情本官不予计较,现在该进入正题了。 “这里有份账本,上面记载着秦藩这些年侵占的田亩、店铺矿产,还有官店强买强卖·····” 长史昏厥过去。 唐恩城让人将他泼醒。 孙世瑞继续道:“秦王享了那么多福,造了那么多孽,国家有事,该为国家出点力了。” 唐恩城手捧账簿: “自隆庆二年起,秦藩侵占各州府缙绅店铺三百九十八十七间,侵占华阴、渭南、汉中铜矿、铁矿共十二座,占据各州府民田六千八百九十倾,军田一千八百七十倾,掳掠奴婢人口五百·····各项拖欠,加上滞纳金,折算白银三百八十万两,粮食一万五千石。人证物证俱在,可有话说!” ~~~~~~~~~~~~ “积怨如此之深,可见秦王平日是如何压迫百姓的!” 唐恩城手指秦王府主殿,小心翼翼道: “若你以后占了这个位置,或者那个位置,莫非就不压榨百姓了?” 孙世瑞胸有成竹道:“本官不是圣贤,不过会给旁人留条活路,不像他们,吃干抹净,什么都不留下。” “不杀秦王?” “不杀,杀人不是目的。” “历朝开国之主,张口为民,闭口仁政,最后如何?以我朝为例,太祖开国传至建文,靖难之后不过三十年,便国事糜烂,不可挽回。” “原先河套为我大明控制,就因为成祖他老人家要当皇帝,就把河套拱手让给蒙古,几百年间,边镇不知多少军民丧命。” 唐恩城振振有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若是成祖,也要抛弃河套,抛弃安南,哪管死后洪水涛涛……” 孙世瑞呵呵一笑:“所以你脚下这片土地被诅咒了。你死我活成王败寇,没有第三条路。你必须永远胜,不能败,你若一败,便万劫不复。这是法术,不是正道。” 唐恩城一愣,却听孙世瑞接着道: “可惜,很早就走上了邪道……本官最恨一人,唐先生可知是谁?” 唐恩城沉思片刻:“襄城伯?” “当然不是,他还没这个资格。” “那是?崇祯皇帝?” 孙世瑞摇摇头,不再卖关子。 “最恨商鞅,韩非子。” 唐恩城撇撇嘴:“那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人!不过外儒内法倒是不假,历代皆是愚民疲民,把民力都压榨耗尽。” 孙世瑞继续道:“太祖爷就是法术集大成者,他得国不正,防贼似得防着天下人,连过命的兄弟都不放过。动辄禁海,只知盘剥泥腿子,还定下什么不征之国,真是可笑,国内这点民脂民膏,哪够他的孝子贤孙和一众清流们吃?吃干抹净了还不知足,所以才有李自成张献忠出来。历代以法术治天下,只会重复这样的故事,无解。” 唐恩城瞅了眼城门口焦虑不安的高杰: “孙指挥站着说话不腰痛,比如这位高蛮子,如今已是桀骜不驯,以后你兵马多了,还会容他?” “或许会留,或许会杀,看形势变化。” 孙世瑞一脸诚挚。 “凡事留一线,就像前几次清屯,好处不能本官一人占,要给黄五郎分,给张指挥分,给潼关百姓分……以后军政大权,也不能一人管着。制衡,才有底线,才会国祚长远。” 唐恩城惊骇不已,这寥寥数语,好像说尽了前朝兴衰,仿佛说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第九十一章 秦王献药 王府护卫被标兵营赶到体仁门,个个惶恐不安。 他们平日欺男霸女坏事做尽。就在前日,有个后生路过秦王府,冲门口石狮子吐了口口水,竟被护卫活活打死。 那后生的姐姐带着全部家产——一头毛驴和一篮鸡蛋——四处求人给她弟弟复仇。 现在,孙大帝来了。 ~~~~~~~~~~~~ 孙大帝请秦王来存心殿议事。 存心殿原是秦王处理政务的地方。宣宗解除藩王行政权力后,藩王成了闲人,存心殿自然也闲置下来。 现在它被朱存极布置成一个大道场,大殿中心画着个巨大的八卦图,地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 孙世瑞走过一道道符咒,径直来到秦王面前。 存心殿外侍立着一队榆林兵,他们刚攻破王府,个人杀气腾腾。 从朱存极坐的地方往外望去,可以直接看见王府大门。 高杰、李成栋骑在马上怒声叱咤,指挥士兵弹压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百姓,这些百姓大都是遭受秦王府欺凌的苦主,往日忍气吞声,现在有人做主,顿时气势如虹争先恐后要冲进王府算账。 “百姓冤屈深重啊。” 孙世瑞注意力从大门转回到存心殿。 “殿下相信因果报应吗?” “不信。” “所见略同,下官也不信,那鬼神之事呢?” “未知生,焉知死,孙指挥,多说无益。” 朱存极穿着件纹有《道德经》的道袍,发髻凌乱,孙大帝进来时他还在采阴补阳,被张二虎从一堆童女中拎了过来。 “那我们就言归正传。” 孙世瑞瞟了秦王一眼。 “下官奉督师之命追缴拖欠,不是刻意针对秦藩。肃藩、楚藩、唐藩,晋藩,乃至开封的周藩,以后都要为剿贼出力。如果能主动捐助,可以谈。” 朱存极努力保持上位者的威严,然而他只做了一年秦王,在比自己高出一头、体壮如熊的孙大帝面前,任何强装镇定都是多余的。 “本王对银钱不感兴趣,本王所求者,长生而已。” 孙世瑞觉得秦王这话听起来很熟悉,前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朱存极话头一转: “太祖皇帝分封诸王,皆为实封,也是裂土分封,藩王宗室辖内,土地田产·····都是归藩王所有,何须再缴什么佃租赋税!” 孙世瑞连连摇手: “太祖实封田地,当然不收税,你们侵占的军民田地呢?要不要收?” 朱存极摇头道:“那是前任秦王的事,与本王无关!” 孙世瑞笑道:“多说无益,莫非王爷是想让本官将唐师爷刚才罗列的秦藩种种违法不端之事,再说一遍吗?” “唐师爷?” “乃是本官的赞画,姓唐名恩城,字东来,举人出身。” “哈哈哈,”秦王抚掌大笑: “他哪是什么举人,不过是个不第秀才,前任秦王在时,说有什么长生之法,来王府上烧丹练汞,好不容易练成了两粒,让他与林从贵保管,不想竟然被他盗走!” “唐师爷是下官的挚爱,王爷这般羞辱他,便是不给下官面子,不给下官面子,就是不给督师和十万秦军的面子!” 朱存极怒道:“孙指挥,你这是威胁本王?” 孙世瑞手按刀鞘,举重若轻道: “下官想给殿下一个机会,一个交好的机会,秦王若是不想和下官谈,我让高杰他们进来谈。” 朱存极抬头看了眼王府大门口乌泱泱的人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只恨本王误信督师!罢了!你想敲多少银子!” 孙世瑞将刀收好,接过唐恩城递来的账本,熟练翻看起来。 “不是要敲多少银子,是秦藩该追缴多少银子?白银一百八十万两,粮食五十万石。” “一百八十万两!狮子大开口!本王袭封不过一年,哪里有这么多钱!” 孙世瑞示意秦王稍安勿躁。 “鉴于王爷对唐师爷无礼,下官决定增加一项条款。” 朱存极一脸茫然。 “条款?” 孙世瑞一字一句道:“除了军饷粮草,还要丹药。” 朱存极没想到孙世瑞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武夫追求长生,确实罕见。 “要丹药作甚?” “赠送唐师爷一些,进献天子一些。” “进献天子?” 朱存极目瞪口呆,据他所知,崇祯皇帝对求仙问道并不热衷,甚至相当排斥。 “王爷舍不得?” “孙指挥,你故意消遣本王?” 如果崇祯能少活几年,对各方都会有好处吧。 有那么一瞬间,红丸案的经典画面在脑海浮现。 孙世瑞咣当拔出佩刀,大殿之上寒光闪动。 “下官,像是在和王爷说笑吗?!” 周围气氛顿时紧张,朱存极咬紧嘴唇,努力克制住内心屈辱。 “吾皇,对长生并不在意,崇祯二年圣上曾下谕旨,痛斥藩王宗室虚妄求仙,不误生产,还罚了楚藩璐藩和本藩半年俸米。” 朱由检对皇祖嘉靖皇帝求仙之事嗤之以鼻,不止一次把祖宗求仙误国当成反面教材,用以警醒太子。 在孙世瑞看来,这都不重要。 既然穿越过来了,就不能让煤山大帝没有仙丹吃。 “王爷此言差矣。嗜好,是可以培养的。好比本官,来潼关之前不喜丝竹之乐,现在越发喜欢让别人吹笛子。圣上夙兴夜寐,操劳过度,只要一次,就会喜欢上丹药,” 朱存极听得目瞪口呆。 “最近有京城的朋友说,陛下听闻洪承畴降清,龙体欠安,王爷可上一封贺表,顺带给皇帝捎几颗仙丹。” 朱存极一头雾水:“什么贺表?” “就说秦王府的人,在白鹿原发现一头白鹿,在大雁塔发现一只凤凰。西岳大帝梦中给你赐药,说是当今天子圣明,龙体欠安,上天眷顾他。” 白鹿原?凤凰?西岳大帝,这都是什么东西! 朱存极怒道:“为何是本王献药?” “王爷您炼丹二十年,天下皆知,神仙托梦肯定要找到您老人家啊。” 秦王拂袖而起: “这封贺表,本王是不会呈递圣上的。” 孙世瑞回头望向殿外,城门口苦主们人声鼎沸,若不是高杰带兵拦着,随时都可能冲入王府。 “本官和流贼不同,本官有底线,只催收,不催命。这些苦主,和流贼也差不多少,他们可没本官这么好说话。高将军稍有疏忽,放他们出来···只恐对秦王不利。” “孙世瑞,本王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朝廷饶不了你!” 孙世瑞仰天大笑: “哈哈哈!朝廷就不说了,朝廷就是个空架子,下官有兵有粮,大不了换个地盘继续当指挥使,当总兵,倒是秦王殿下您,流贼破了潼关,你恐怕就要步福王的后尘了。” “老福王不顾百姓死活,穷奢极欲,听说被洛阳军民煮了吃掉,王爷你糟蹋了那么多童男女,多半会被李自成先阉后杀。” 坊间传言老福王最后被闯贼分食,当然消息未必可靠,不过最后惨死是必定的。 朱存极下意识夹紧双腿:“陕西四镇兵马,几万大军在,伱们翻不了天,你有多少兵?” “四镇兵马?” 孙世瑞像是听到一个极好听的笑话: “王爷修仙久了,不问世事,你大概还不知,若非督师努力维持,四镇早已哗变····” “王爷既是修行之人,当能领悟下官说的这些话,若不能领悟,秦藩必有血光之灾。不在今日,就在明日。高杰不杀你,李自成也要杀你。” 朱存极满头大汗,扑通跪倒在地,抱住孙世瑞大腿。 “孙指挥救我!孙指挥救我!” 孙世瑞扶起秦王,声音沙哑道: “作为回报,以后秦军兵临湖广,武当山便是王爷的道场,以后京师有变,下官自会鼎力支持秦藩····那天可能不会到来,不过在那天到来之前,请王爷援助秦军军饷钱粮,多多益善。” 崇祯十五年七月初三日,秦藩为支持秦军出关援救开封,慷慨解囊,出资白银五十万两,捐献粮食二十万石,马草一万束,盐两千石,骡马一千匹。 七月初四日,秦王以陕西祥瑞频现,西岳大帝赐药,向崇祯皇帝进献了“九灵回还丹”三粒,并叮嘱这位远方亲戚,一定要及时服用。 第九十二章 孙传庭兵团出关东征 崇祯十五年七月初四日。 华阴县通往潼关卫的驿道上,明军旌旗招摇刀枪如林,一队队精锐马兵叱咤在前开道,运粮车队紧随其后,连绵不绝的车马如蜿蜒长龙,缓缓向潼关卫爬行。 指挥使孙世瑞亲率中军营负责殿后,与之同行的还有赞画唐恩城,总旗周建龙、尤世明、王振刚等人。 自从大盗孙大地被剿灭,出没于各州县驿道的流贼偃旗息鼓,没人再敢顶风作案,驿道商旅渐渐增多。 孙世瑞勒紧缰绳,放慢马速,一辆辆载满粮食的牛马车从他身边驶过,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马粪味道。 孙世瑞贪婪的呼吸着牛马粪气息,就像他前世经常把脸掩埋在堆积成山的软妹币中。 那是幸福的味道。 “感谢秦王,感谢秦王的粮草车马和马粪。” 此次秦藩毁家纾难支援大军东征,不仅向孙督师捐献了数十万石粮草,还很贴心的赠送了车马马夫。秦藩数代之积蓄,被孙大帝淘了个七七八八。诚如朱存极自己所言,他对银钱不感兴趣。 孙世瑞离开府城之前,反复向秦王保证: “殿下,要相信美好的事情会发生。今日您捐献给督师兵马钱粮,将来您会得到加倍偿还。” 众所周知,孙大帝是位优秀的催收人,一个优秀催收人同时也是个糟糕的投资人。 孙世瑞前世所在的公司,为了吸引客户投资,曾无数次许诺,什么年化率50%,一年回本,二年翻番,三年财务自由···· 只要信了公司经理的话,客户最终投资都打了水漂,一夜返贫,倒霉一点的直接破产欠几百个w,顺利成为孙世瑞的客户。 希望秦王是个例外吧。 第一批运粮车已经抵达潼关,第二批马车还没动身,孙世瑞告诉秦王,他想在府城逗留两日,游玩一下钟鼓楼,登一登大雁塔,不过东道主朱存极极力劝说大帝早些启程,大雁塔没啥好看的,都是些唐宋的雕像,大军留在府城,尤其是高杰的兵马,多待一天多滋生事端。 孙世瑞当然不是为了看什么大雁塔,他要亲自督促秦王叫仙丹封好,亲自见仙丹被送到甘泉驿,亲自见仙丹被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师。 做完这些,孙大帝才放下心来,两天前挥泪告别朱存极,带着上千车粮食物资,满载而归返回潼关。 ~~~~~~~~~~ 离开府城,一路无话,除了天气炎热,没什么能影响孙世瑞好心情。 唐恩城等人也是兴高采烈,距离潼关卫城越来越近,唐师爷乘兴赋诗几首,其中一首是这样写的: 十年刀笔今投戈,重译锋车络绎过,纵是封侯屯骨相,壮怀此日未蹉跎。 此诗无意间流露出唐师爷的狼子野心,什么封侯,什么拜相,天晓得唐师爷忽然有了这份功名心。 孙世瑞松开缰绳,击掌赞道:“好诗!好诗!霸气侧漏,丝毫不逊黄巢那首什么黄金什么甲!”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孙指挥,黄巢写的反诗,老夫写的是边塞诗,不一样的。” 孙世瑞拱手行礼:“这次若不是唐师爷把秦王府的账目算的明明白白,清屯追缴也不会这么容易。” 唐恩城连连摇手;“我只是个烧丹练汞的老朽,要入土的人了。” “孙指挥才是好手段,以百户入陕西,蚕食鲸吞,短短五六个月就把皇帝的京营变成自己兵马,将贺家军大部纳入自己麾下,先是抛出河南的生意勾住了黄仁世,又用武当道场做诱饵引诱秦王上钩。陕西这两条地头蛇,也让你收拾得明明白白。秦藩这次进献仙丹,无论皇帝收不收,势必对秦藩起疑,你这是逼着朱存极走上了绝路。以后他不和你结交都不行了。” 孙世瑞希望崇祯皇帝收到仙丹后,能够按照他亲戚的叮嘱,服下一两颗。毕竟秦王对自己炼制的丹药颇为自信,按照朱存极的说法,九还丹“即便不能长生,亦可延年益寿身轻如燕”。 “唐师爷过誉了,过誉了,本官没想那么多,也是想着为朝廷效力,为圣上分忧,这次有了秦藩支持,东征大军的粮草可以无忧了。粮草无忧,人心安定,剿贼便有七成把握。” 唐恩城饶有所思道:“拉拢秦王不一定非要给他送钱送女人,先将这人置于死地,再救他活命,让他感念你的恩情,也是结交孙指挥深得韩非子真传,阳谋无双,前日你还说最痛恨法家,为何如此言行不一?” 孙世瑞抚掌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以后和朝廷和鞑子打交道,要多用一点法术,本官期待和皇太极过过招儿。” “孙指挥,前几日逮拿的那个套虏荆粥,审的如何了?鞑虏何时入关?兵力多少?” 孙世瑞没想到唐师爷对此事竟然如此上心,搁在往日,唐恩城不会多问一个字。 “据套虏荆粥供述,鞑虏计划本月月底入关,走蓟镇边墙,具体从哪儿破关还不清楚,兵力超过五万,乌真哈超,蒙古八旗会随行抢劫。” 孙传庭定下七月二十四日大军出征,还有二十天时间准备,应当足够了。 流贼困在了河南,鞑子很快会到豫东,到时候豫东打成了一锅粥,秦军也要去帮帮场子,给他们一个教训。 大家都想给对方一个教训,不过既然银子粮草准备妥当,此次出关应该会取得重大战果。 “秦王一心为江山社稷,这次不惜毁家纾难援助大军,本官以为,皇帝应该赏赐一下秦王。” “孙指挥放心,为秦王请功的奏疏,老夫已经写好。一定让皇帝再发些粮饷下来。不过恐怕不会太多……” 孙世瑞呵呵一笑:“不管多少,蚊子腿也是肉。” 当日孙大帝与秦王“洽谈”之时,唐恩城并不在场,虽然孙世瑞假装不知唐恩城不是举人、曾在秦王府炼丹这些事,然而唐恩城还是猜出了实情。 “孙指挥帮老夫拿到了丹药和炼丹用的炉鼎,在秦王面前不让老夫受辱,这份恩情,老夫铭记在心。” 唐恩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不仅是丹药,还有作为文人的最后尊严。感激自不多言,出了西安府城,他便认定大帝为主公,尽心辅佐。 ~~~~~~ 威逼也好,利诱也罢,秦王朱存极正式登上了孙大帝的贼船,成为支援大军东征的原始股东之一。 有了朱存极进献的仙丹,相信崇祯皇帝的个人命运也会发生亿点点改变。 “四总兵过几日便要来了,等大军云集,便可出兵潼关攻打李闯了。” 第九十三章 崇祯帝与仙丹 崇祯十五年七月初八日,秦王进献崇祯的“九转回还丹”,连同三边总督孙传庭请战奏疏,先后抵达京师,被司礼监当值太监送到天子御案前。 皇极殿。 皇帝召见了送药入京的秦王府太监,因为是私自召见,大殿人数不多,有太子朱慈烺、国丈周奎、襄城伯李国桢、秉笔太监王承恩等。 朱由检放下孙传庭的奏疏,眼睛盯着木匣中三颗黑不溜秋的药丸看了很久。 这是朱由检生平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仙修丹药。 早在信王府时代,朱由检便对炼丹烧汞不屑一顾,并非清高,而是因为朱由检爷爷的爷爷嘉靖帝,曾经很爱这口。 朱厚熜沉迷修仙炼丹差点被火烧死差点被宫女勒死差点被海瑞气死,生生活成了藩王宗亲口中的笑话。 崇祯继位后,日理万机,每日批阅的奏疏没有八千件也有一万件,工作猝死概率直追太祖朱元璋。 奈何朱由检本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完全没有朱崇巴那样皮实,那样精力充沛。 长期超负荷,久了自然扛不住。 这两年大明内忧外患,眼见就要完了,崇祯急火攻心两鬓爬满了白发走路也晃晃悠悠,按中医的说法,这属于气血两虚肾水不足。 男人,不管是谁,不管身居何处,总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这时候就需要补一补。 不得不说孙大帝还是挺有眼力劲儿的。 朱存极在“九转回还丹”旁附一小字条,介绍此丹之功效作用。 概括来说,就是把肾透支的补回来。 仙丹除了重振雄风,还可令人返老还童,益气力,安魂固本。 朱由检对女色并不上紧,他的精力主要在如何成为一名中兴之主,返老还童安魂固本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朱由检将孙传庭的请战疏扔在地上,怒不可遏道: “请战请战!半年来朕催他出关,催了不下十次,他一直缩在潼关!流贼快攻破开封了,这时发来请战疏,无非是要银子!” “陛下息怒。秦藩已捐献钱粮,朝廷少给一些便是,只要保住开封,国事大有可为!” 襄城伯一边宽慰皇帝,一边狠狠瞪王承恩一眼。 他大概已经知道,王公公反了水。 襄城伯有些悲凉,皇帝真的已经四面楚歌了吗? 左良玉完全不听调令,孙传庭擅杀监军,辽西兵马和建奴不清不楚…… 放眼大明,还有一支可以依靠的军队吗? 对陷入绝境的崇祯来说,相比孙传庭发来的那封并不可信的奏疏,自家亲戚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三颗仙丹,无疑更具吸引力。 只是这亲戚,越来越像是要借献药之名索要皇帝性命。 人心不古啊。 ~~~~~~~~~~ “这丹药是秦王自己炼的?” “回陛下,是秦王殿下与老秦王一起炼成的。历时十年。” 护送仙丹入京的秦王府太监小心翼翼回道。 “秦藩乃是天下第一藩,行为规范,忠果正直,向来都是各藩宗室楷模,此次不仅率先出钱出力协助孙督剿贼,又向朕进献丹药,呈递贺表,难能可贵啊。” 小太监跪下道:“王爷听说圣上为松、锦战事劳形费心,以至龙体微恙,王爷远在西安不能入京探望一二,夜夜痛哭不已,无奈之下,只得命奴婢将丹药呈递圣上····” “难得秦藩如此用心。” 朱由检微微点头,自从左良玉等人在朱仙镇惨败后,他已经不相信任何文官武将。 随着大明朝形势越来越危急,随着大明疆域一点点缩小,不知不觉间,朱由检从天下之主,退化为控制北直隶、山东、山西的一隅之地的残明皇帝。 向西过了潼关,诏令便不通行,那边是孙传庭的天下。 河南湖广流贼闹得热火朝天,不是大明的天下,更南边的两广,对中原发生的变化不感兴趣,事实上也已脱离北京。 今年阿巴泰入关,山东江苏等地必定再次遭到蹂躏,崇祯和他的大臣们,多半还是不能组织任何有效反击。 既不能保护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也就不配再称皇帝。 “三颗仙丹当如何处置啊?” 朱由检不准备吃下仙丹,抬头瞟了眼旁边侍立的朱慈烺。 太子连忙回道:“秦王至纯至孝,父皇若不收下仙丹,恐怕会寒了秦王的心,父皇明鉴,奈何绝秦欢?” 朱由检拂袖而起,怒气冲冲道:“怎么?朕还要看陕西的脸色?” 这是历史上楚怀王之子说的话,当楚怀王决意和秦国决裂,准备与齐国结盟时,楚国太子对老爹说:奈何绝秦欢,怎能断绝与秦国的良好关系呢。 说出这句话不久,楚怀王终于答应张仪,一起去秦地接收秦王事先答应赐给他的六百里土地。 可惜秦王不讲武德,答应给楚国的六百里土地变成了六里,楚怀王还被扣押,最后死在了秦地。 “朕成了楚怀王?” 朱由检瞬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短短半年间,几乎所有人都在和朝廷作对,几乎所有人和孙传庭有了关联。 孙传庭真的能一手遮天吗? “那么你呢?王大伴?你也认为朕该服用这三颗仙丹吗?”朱由检转身望向王承恩。 王承恩小心翼翼道:“皇爷不必动怒,若秦王进献的丹药能够药到病除,皇爷也可试上一试。” 剩余几位收了大帝银子的京官此时也纷纷附和,劝说崇祯皇帝服下“九转回还丹”,保重龙体。 襄城伯怒不可遏:“胡闹!谁知道这仙丹可有问题,这时便让圣上服用,到底是何居心!” 朱由检连稍稍迟疑都没有,他根本不信什么鬼神之说,更不要说服用仙丹这样荒谬绝伦的事。 “朕与世宗皇帝不同,朕不喜求仙问药。” 王承恩见状,连忙上前劝道:“皇爷····” “不必再说了,秦王一共送来了三颗药,传朕口谕,先去给狱中的陈尚书赐一颗吧。” 崇祯口中的陈尚书,便是不久前被他下狱的兵部尚书陈新甲。 因为陈新甲的无能,不仅明清和议彻底失败,皇帝试图与皇太极讲和的消息也传了出去,现在整个京师都知道皇帝一心求和,无力再和鞑子流贼同时开战了,朱由检恨不能将陈新甲千刀万剐。 正所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秦王吹嘘他的仙丹如何如何厉害,不如先给陈新甲补一补身子吧。 “另一颗,送去中都,送给唐王朱聿键,要看着唐王服下,唐王在高墙关了七八年,听说最近还想率兵杀贼,他也该消停消停了。” 朱由检对这位擅自发兵勤王的朱聿键,至今恨之入骨。 朱聿键当年要效法永乐皇帝故事,差点杀入京师,若不是自己反应敏捷当机立断除掉这个祸根,现在早已身首异处或被“勤王”兵马烧成灰烬。 最后一颗仙丹,崇祯将它留给了······· 第九十四章 逐鹿中原 七月八日,秦藩最后一批粮草运抵潼关。 在此之前,黄仁世捐军饷十万两粮草一万石,东方祝在各州县义仓筹屯粮三万石,朝廷增发十万两军饷,盐两百石……皆已到位。 截止崇祯十五年七月十日,孙世瑞共募得军饷一百八十三万两,米、粟、黑豆、小麦十五万八千石,马草五万五千束,盐两千四百五十石,牛马骡六千五百匹(头),大车一千八百余辆。 按照茅元仪《武备志》,毕自严《度支奏议》相关记载,一万两千五百人的军队,一年要消耗米九万石、盐两千二百五十石。 换算下来,战场上平均一名战兵一天要消耗米两斤多、盐半两,辅兵当然要少一点。 如果不出意外,孙大帝筹集到的这些粮草物资,勉强够十万大军一个半月所需。 潼关距开封八百里,孙传庭兵团走个来回差不多要一个半月时间,这还是在没有任何阻击的情况下。 实际消耗的时间肯定比一个半月要长。 换句话说,如果不能击败李自成(包括抵达开封后立即逃走),东征军在路上就要断粮。 考虑到各州县已被流贼官军反复洗劫,就地取粮作用不大,对孙大帝他们来说,到了河南,要么去抢李自成,要么去打劫阿巴泰,要么,自己饿死。 又是一个破釜沉舟的故事,只是这次主角不是项羽而是大帝。 鱼死网破不是大帝的风格,他能搜集到的粮草只有这些,破釜沉舟还有些机会,留在潼关,等到开封城破,天下士绅都以为李自成会是新朝皇帝。 到那时,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四镇出兵具体数量,目前还不确定。九边兵额本就是笔糊涂账,是各总兵核心利益,是碰都不能碰的滑梯。 大帝虽然骁勇,却不敢去问,更不会去管,只想着赶紧把这群骄兵悍将连哄带骗忽悠到河南。 这年头,皇帝都差遣不动军头,何况他孙传庭。 好在孙督师还有孙世瑞一万三千人马。 孙世瑞知道,无论自己说得多么天花乱坠,无论自己给总兵老爷们画下多么诱人的大饼,四镇总兵也不会倾巢而出,把各人的全部家当都押在孙督师身上,毕竟大家还要防备北边的套虏,流贼凶残,鞑子也不是什么善类。 各镇估计会派出万把人,一起凑个四五万战兵,四五万辅兵。 十万人,是能动员的极限兵力。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孙世瑞有理由相信,东征的战果,会比历史上好看很多。 首先,大帝势力不容小觑,他不仅有自己一万三千多兵马(大部分都是嫡系),而且与榆林尤家、潼关黄家、陕西巡抚都有私交,甚至达成攻守联盟。四镇总兵随便拎出来一个,未必是大帝对手·····这是孙督师号令全军的底气。 其次,大军粮饷足够,至少暂时是充足的。正所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只要能保证东征军不饿肚子,孙督师说的话就有人听,孙督师发出的将令才会有人做。和历史上相比,这次东征军必然能走得更远走得更稳。至少不会走到郏县就断粮,士兵们饿着肚子去摘青柿子吃。 最后,和原本历史上相比,东征大军中增加了甘肃镇这支生力军。虽说马林之子马爌的参战未必能对战局起决定作用,不过这位纨绔的加入,让左光先之子左勷失去了的机会。原本历史上,马爌借口去商洛剿贼,拒不出关,孙督师只好临时提拔左勷为甘肃镇总兵,与萧慎鼎一起为大军左翼。 到了郏县与李自成会战时,左、萧刚一遇敌便率先溃逃,造成全军惨败。战后,孙传庭将萧慎鼎斩首,而左勷因是左光先之子,只罚两千匹马。 一战击溃的左勷被换成总兵二代马爌,虽然两位都是纨绔,都是将门子弟,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马爌这个纨绔的成色无疑要更足一些。这位爷是马芳的孙子马林的儿子,光环多少还是有点的。而左勷他爹左光先,除了碰瓷一下同名同姓的左光斗的弟弟左光先,这位明末清初武将(投顺、投清)的履历,实在没啥好说的。 除了以上这些,最大的变量,乃是提前入关打秋风的阿巴泰。 孙世瑞还不能确定,这位存在感不高的饶余贝勒,在高歌猛进五路分兵南下后,会与豫东一带郁郁不得志的流贼碰撞出怎样激烈的火花。 ~~~~~~~ 崇祯十五年七月,朱由检将第三颗“九转回环丹”赐出后,忽然想起在镇抚司诏狱还关押着一位大才,或许此人可以力挽狂澜,拯救大明。 众所周知,崇祯皇帝善于不拘一格降人才,用人不论出身,换句话说就是病急乱投医。 把人从天牢捞出来,直接给人兵部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巡抚····这种诏狱盲盒的事情,煤山大帝做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次被从诏狱中捞出来的是侯询。 崇祯九年,时任户部尚书的侯询因遭阁臣薛国观、温体仁嫉妒,薛、温唆使宋之普等奏劾侯恂靡饷误国。侯恂被削职,不久入狱。 这是侯恂第一次入狱,长达七年。 侯询是河南归德府人,进士出身,曾参与平定安奢之乱,搁在崇祯朝也算知兵。 当然侯询更着名的一个身份是侯方域他爹,这就要扯到《桃花扇》,扯远了。 实际上,侯询与崇祯朝一众大佬都发生过各种的奇妙联系。 在侯询的提拔推荐下,很多原本应该籍籍无名的人物,得以登上明末历史舞台。 袁崇焕,尤世威、左良玉··· 以至于很多人都误以为这位兄弟的兼职是在明末跑官,俗称拉皮条。 其实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东林大佬。 在侯询提拔的一众人中,除袁崇焕,最有名的当数左良玉。 崇祯六年,左良玉遇到贵人侯询。在后者的引导下,左良玉升任山西总兵。初战武安,被义军打得全军覆没,侯询给他疏通关系,弄了几千昌平兵精锐,打了几场胜仗,左良玉才保住官位。 到崇祯十五年,左良玉已经“成长”为麾下八十万兵马(号称)影响大明全局举足轻重的人物。左良玉虽在朱仙镇刚刚大败,但在河南能调遣的也就只有他了。 崇祯对这位左大将军投鼠忌器,既然侯询是左良玉的伯乐,就让侯先生去河南再试试吧。 七月初十日,圣天子在平台召见侯先生。 在此之前,朱由检在这里先后召见过袁崇焕,孙传庭,陈新甲,洪承畴,卢象升等人。 很多人,从这里走出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洪承畴,有些人死了,皇帝让他还活着(孙传庭)。 总之,现在轮到侯询了。 侯询面如死灰。 他,试图最后一次劝说皇帝,改变方略。 “陛下,汪、傅接连败亡,陕西河南强兵已为贼兵所有。贼兵来去如风……反观官军,粮草不济,人心不一,宁南侯南阳新败,臣此去凶多吉少。” “河南局势无可挽回,挑水填井,恐非明智。” 朱由检冷冷望着这个刚从诏狱中放出来的保定、山东、河北总督,准备再将侯先生送回去。 “孙传庭月底东征,好不容易凑够了十万兵马,依先生之意,该当如何?” 侯询这才知道孙传庭即将出关,不禁为这位三边总督的前途命运担心。 “贼兵五十余万,粮草匮乏,河南余粮不多,官军尚需从南方调粮,李自成能从哪里调粮?既然李闯粮草不足,我军不如固守。” 见崇祯一言不发,侯询硬着头皮继续道: “杨进守保定、王永吉守山东、马士英守凤阳、史可法守淮徐,孙传庭守潼关,臣带左良玉守襄阳。等流贼粮食吃完,势必内乱。各部四面合围,正合杨阁部当年四正六隅之意····” “够了!” 朱由检操起御案上的奏章,猛地砸向还在滔滔不绝的侯询。 侯询被吓得一下弹跳起来,旋即又跪下。 “刚才说孙传庭即将出关,你还在说什么固守?四面合围,四正六隅?分明就是胆怯怕死!故意拖延!” 崇祯拍案而起:“为孙传庭出关,大明已耗尽钱粮!朕命你即刻前往河南,督促左良玉夹击流贼!” 侯询连连叩首称罪,等皇帝平静下来,才小心翼翼问道: “敢问陛下,此次去河南督战,给臣多少兵马钱粮····” 朱由检怒声咆哮:“京营和内帑皆已耗尽!无兵无粮给你!予你一百京营兵,一千两白银,携天子敕令尚方宝剑王令旗牌,去河南,去督战左良玉!即刻起行!否则便将你重新投入诏狱!” ~~~~~~~~~ 崇祯十五年七月二十日,陕西三边四镇四路总兵陆续抵达潼关。 固原镇总兵郑嘉栋率兵一万一千,延绥镇总兵王定兵马九千,甘肃镇总兵马爌兵马一万二千、宁夏总兵官抚民率兵一万一千。 加上各镇辅兵,各州府乡勇,西安府、潼关卫卫所兵,当然还有孙世瑞的一万三千兵马,东征大军共计十一万六千兵马(战兵五万六千、辅兵杂兵六万)。 崇祯十五年七月二十三日,三边总督孙传庭聚三边四镇于潼关关帝庙前,祭天地、告庙,明刑赏,行大师之礼,布告三军,即日出关,驰援开封。 第九十五章 生民百余一 崇祯十五年七月二十四日,义昌驿。 火兵们在驿站四周支起密密麻麻的帐篷,将小小驿站包围其中,民夫挑着水桶、柴火,像蚂蚁似得在营帐间川流不息,天色尚早,营地间已经升起袅袅炊烟。 三千多人的前锋部队,晌午便占据了义昌驿周围区域,现在,这座古驿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军营。 义昌驿驿丞带着手下一众铺兵马夫,局促不安的站在驿站大门口,众人望着眼前这群杀气腾腾而又井然有序的军队,眼中都露出复杂的神情。 孙世瑞骑在白马马背上,目光从热火朝天的军营移开,落在了冯三畏身上。 冯三畏一脸风尘,身上的鸳鸯袄破旧不堪,左肩上还插着根剪断的箭羽。 “孙指挥,过了新安县,沿途州县都不让入城休整,更别说以后给大军提供粮草,州府城门紧闭,听说孙督师的兵马要来,个个紧闭城门,有些县还在城头架设火炮,增添兵丁,像是防贼似得防着咱们。” 这位桃林卫总旗不顾鞍马劳累,不惧肩膀的箭伤,急匆匆汇报河南军情。 桃林卫现有夜不收斥候三十六人,连个百户的编制都还没到,所以冯三畏现在只能做总旗官。大军出潼关前两天,孙世瑞便指挥冯总旗率领这三十多人侦查消息。 孙大帝听说过流贼情报战的厉害,相比之下明军倒被渗透的一塌糊涂,在谍报战中处于下风。 无论是李自成攻陷洛阳还是张献忠奇袭襄阳,背后都有着扎实细致的情报工作。 孙大帝估计李自成在开封很快就会收到秦军出关的消息,所以他决定将自己为数不多的情报力量投射出去,对流贼细作展开斩杀行动。 冯三畏带着手下夜不收从新安县往东哨探,据豫西豫北一带形势都不容乐观,冯三畏一行向沿途州县亮明身份,希望沿途州县能给予后续大军方便,给大军补充粮草,除了新安县,其他州县不仅不予理睬,甚至将他们赶了出去。 孙大帝听完,不由倒吸口凉气。 “幸好提前筹集了些军粮,否则就地筹粮,一粒粮食也筹不到啊。” 冯三畏接着道:“左良玉五月间抢过一次,各路援军每次来援,照例都是要洗劫百姓,洛阳一带已经没几个活人了。” 如今在河南,一切都颠倒过来了,官军像贼四处劫掠,流贼像官军安抚百姓。 所幸孙大帝这支军队稍微好点,军纪暂时介于贼和官军之间,换句话说,有时会抢百姓,有时不会。 “让他们知道明军还有一战之力,才会买咱们的账,才会给粮食给我们。” 孙世瑞当然不指望彻底收复这些“失地”,他想的无非还是在各州府主官面前露露脸,以后这些文官投靠自己也有个念想。 从孟津到洛阳,沿途几百里没有见到一禾一苗,田地里长得都是蓬蒿,房子没几座完整的,大多都只剩颓壁。洛阳府的城廓门楼,只剩一半还在。 自崇祯十二年起,官军与流贼在这片区域反复拉锯,数年之间,老百姓不是让流寇裹去,就是被官军屠戮。 流贼裹挟百姓,为了断掉百姓念想,能烧的都烧了,能毁的都毁了,不少城廓只剩丘墟,豺狼虎视。 “你的伤不碍事吧?” “不碍事。” “抓到李闯细作没?” 冯三畏忐忑不安道:“回孙指挥,没有抓到,流贼声势浩大,河南各地州县豪绅大户,都向着流贼····” 孙世瑞强忍住怒火,桃林卫折腾了好几天,一个流贼细作都没抓到,中途还被人算计,让人打了埋伏,损失一个精锐夜不收。 这是桃林卫成立以来第一次执行哨探任务,没想到竟然出师不利。 “新安县是怎么说?” “新安县县令说,看在与督师是同乡的份上,到时候可以为大军筹集五百石粮食,放在城外。进城是万万不能。另外,县令恳请大军过境时,不要劫掠百姓·····” “五百石?够吃一顿吗?” 孙世瑞有些哭笑不得:“看来别人真把咱们当贼了。” 距离潼关最近的新安县尚且是这个态度,其他州县可想而知,孙世瑞原先抱有的一丝幻想现在也没了。在河南就地取粮是不可能了,除非一个个城池打过去。 “请孙指挥治下官的罪!” “好了,三畏,你先下去养伤,不要再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河南就不用哨探了,本官已做好最坏打算。” 闯贼在中原势如破竹,所向披靡,眼见得开封也要让他们攻下了,官军连吃败仗,总督都死了三个,大明与流贼实力此消彼长,到了这个地步,各州县老爷们难免不会起些别的心思。 明眼人都知道,从李自成围攻开封起,大明灭亡就已经进入倒计时。是效忠新朝,还是和大明这条破船一起沉没,对各地州县州官和地头蛇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困难的选题。 见冯三畏还是跪着不动,孙世瑞瞟了眼他身上的伤口,翻身下马,亲手将他扶起。 “起来,河南是闯贼的地盘,哨探起来自然不像陕西那么容易。” “正因此本官才力主东征,要和闯贼硬碰硬。督师如果不能在河南赢一场,挫一挫流贼的气焰,天下士绅就以为大明真的完了,要不了多久,不止是河南,陕西也会投向李闯,到那时,咱们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冯三畏连连点头。 可是在这种形势下,兵出潼关救援开封,注定步履维艰。 等冯三畏退下,孙世瑞抬头看了眼天色,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的样子。 孙世瑞转身对张二虎道:“休整了半日,该启程了!传本官将令,吃完饭后继续赶路!天黑之前务必要赶到渑池。” 作为督师之子,作为东征的核心人物,孙大帝担任大军前锋,为四镇兵马在前面开道。 四镇兵马刚出潼关时,孙大帝已经率榆林营、中军营、标兵营三千人马抵达潼关以东百余里的义昌驿。 抬头望见宋驿丞局促不安站在门口,想起半年前路过这座古驿,接待他的也是宋功。 孙世瑞策马上前,笑吟吟道:“宋驿丞别来无恙?” 宋功见孙世瑞过来,连忙躬身行礼:“孙百户秣马厉兵,必能马当成功!” 孙世瑞不在乎驿丞叫错自己官名,大咧咧道:“本官在此谢过宋驿丞!” “孙百户,义昌驿乃是个小站,粮草本就不足····” 张二虎在旁纠正道:“什么百户,我家公子现在是指挥使,京营指挥使!我们没向你要一束草,一颗粮,你就先哭穷起来!” “啊,下官不知孙···百户,已然升任指挥使。” 孙世瑞翻身下马,挥退张二虎,招呼宋驿丞坐下,宋功推辞了一下,屁股挨着板凳边上坐下。 孙世瑞瞅他一眼,笑道:“本官知道驿站的难处,宋驿丞放心,不会向你们索要粮食马草的。” 宋驿丞作势又要跪下行礼:“孙指挥如此厚待,让人感激不尽!” 孙大帝一把攥住宋功,让他坐下来说话。 “河南百姓困苦至极,你们驿站也苦,户部不发银子,官匪搜刮····本官带着的是官军,不是贼,不会打劫你们。不仅不向你们要粮草,等会儿马匹吃剩下的马草,也送给伱们。” 第九十六章 洛阳之战 义昌驿丞为感谢孙大帝送他的两百束马草,派遣驿卒姜长斌担任大军向导,与三千兵马共赴开封。 七月二十六日,孙世瑞所部过渑池,沿谷水河向东进发,进入豫西腹地。越往东走,所见越是残破。 连续经过两处驿站皆已废弃,沿途百姓“鹄面鸠形,瘦骨嶙峋”,很多村庄“遍地尸骸,鸟兽啄食”,令人触目惊心。 姜长斌在孙世瑞旁边小声道: “孙指挥,三任陕西巡抚剿贼,屠戮最多的就是洛阳渑池这条路线,剩下的百姓让李闯裹挟去打开封,壮丁壮妇,走的动的都走了……” 视野所及,中州大地死气沉沉,饿殍遍野。 饶是孙世瑞这样铁石心肠的人,目睹此景也深受震撼。 他一遍遍问自己,大饥荒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如果明廷全力救灾,又能周全多少性命? 如果能李自成能击败满清,成为大顺开国之君,还会不会饿死这么多百姓? 或者两百年后,一切仍旧,进入下一轮循环? 是等妇人站起身,一只乌鸦呱呱叫着俯冲而上,前面追下来的流民稍稍一愣,乌鸦还没落在妇人背下,是由分说用利爪撕扯着褴褛的衣衫,小口啄食妇人前背。 被撩起辫子的鞑子骂骂咧咧,一个偷袭猛地撕咬冯三畏手指,被前者紧张躲开。 张二虎有没说话,转身从马鞍下取上炒面,嚼碎了给篮子外的婴孩喂食。 七虎狠狠瞪了眼跪着的几个细作,转身离去。 “七虎,和孙世瑞说话客气些!再敢骂人,老子把他嘴撕了!……老唐,是是本官说他,河南几十万饥民,不是把小军粮草全分上去,也是够我们塞牙缝啊。” 唐恩城倒吸一口凉气,皇太极那次是上了血本了。 胯上的瘦马是停打着响鼻向主人控诉,平白少了十几斤的负重,换做谁都是坏受。 小账内忽然变得鸦雀有声。 “奶奶的,还给他!” “奶奶的,真晦气!” 唐枫昌望着我花白的须发,那才意识到老唐坏像还有没家眷,那么小岁数竟有没子嗣,或许曾经没过,或许那才是我求仙问道的原因····· 身前传来箭羽破空之声,两个身穿鸳鸯袄的流民仿佛从梦中醒来,恢复了精神,两人立即停上拉扯,警惕望向七周。 唐枫昌微微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擦掉脸下的口水,我重重挥手,李自成立即招呼手上将这哨马拖了出去。帐里很慢响起流贼撕心裂肺的惨叫和乌鸦拍翅声。 妇人气力耗尽倒在地下,双手紧紧抱住婴孩,双眼绝望的望着步步逼近的流民。 小帐死特别沉寂。 “七虎,老夫耳背,他听到孩子哭有?” 四月初一日,唐恩城召集一众麾上将官,安排接上来的作战部署,周建龙、尤世明、王振刚等,告诉众人一个刚刚收到的坏消息。 嗖! 乌鸦有听见唐枫昌咒骂,沿着驿道向东飞行,飞了两外路程,便发现了新的猎物。 “站住!他娃死球了。” 我从尸体下扯上块布,给死去的妇人盖下,抬头望见流民还没跑出去半外路,只看见一个蚂蚁小大的白点还在奔命。 武安在河南最北边,慢的话,鞑子马兵那两日就会和唐师爷相遇。 “还没哪些兵?” 孙大帝和几位将官建议南上汝州,既然洛阳残破,小军经过捞是到油水。 “回老爷,是科尔沁和土默特一部,还没正白旗一部。共七千人,昨日已到武安了。” 流贼主力在开封,唐师爷又有在豫中驻守兵马,如何就是归小明管了?还没,冯三畏是是要等流贼与鞑子混战,坐收渔翁之利吗?现在赶去开封,岂是是送死? 刚要翻身下马去追猎物,背前传来张二虎沙哑的声音。 七十四日清晨,小军抵达新安,新安县令刁韶华按照约定准备了七百石粮食,唐恩城收上粮食,亲自将早已写坏的信函射入新安城中。在信中,冯三畏借督师之名对刁知县予以嘉奖,并善意提醒我,要提防前面兵马,毕竟是是所没营伍都像督师标兵营那般令行禁止。 唐枫昌是仅收留了那个婴孩,还分拨了八百少斤粮食给远处饥民,可是几百斤粮食刚出手就有了,我们走到上一个村庄,仍旧饿殍遍地。 “本官知道,那一路走来,很少人心外都是舒服,孙世瑞觉得和那孩子没缘收留便是,一个孩子,能吃少多粮食·····” 片刻之前,周围响起流利的汉语: 张二虎脸色一沉,眼中露出从未没过的杀气,唐枫昌见状,连忙呵进七虎: 我从流民尸体下拔上箭,瞟见下面的鸳鸯袄,怒道: 鞑子细作是假思索道:“大人是范文程家的家丁,听你家老爷说起过,那位是正白旗白甲兵阿克泰,求老爷是要杀你……” 是近处,两个同样衣衫褴褛的流民正死死盯着婴孩,仿佛恶狼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猎物,一身褴褛的鸳鸯战袄暗示着两人曾经的身份。 唐恩城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七虎见那鞑子也是是自己想象中的八头八臂,于是立即下后,按住鞑子头顶右左开弓,连扇了十几个耳光。 既然各州县都是再给小军供给粮草,桃林卫也就是用抛头露面,至多是用再穿着鸳鸯袄招摇过市,而是扮做流民秘密行动。 “蒙古四旗、汉人四旗,七十七固山额真,各率一半兵马。里藩察哈尔四处、喀尔喀部落七处、科尔沁、翁牛特部落杜伦、阿禄科尔沁国习喇汗、土默特部落格根汗,加起来怕是没一四万人。” 孙大帝擦掉鸳鸯袄下的鸟屎,骂骂咧咧。 孙大帝有听过曹孟德的诗,是耐烦道:“莫是是要用童子炼丹??” 此时两个流民还没追了下来,眼中都露出贪婪的神色,其中一个指着婴孩道: “细,真我妈细。” 刚才还在聒噪乱叫生吃人肉的乌鸦忽然有了动静,小鸟被一支重箭贯穿,钉在了地下,血红的鸟眼半睁半闭,惊恐的注视着身上乌黑的箭翎毛,洁白的鸟血顺着箭杆流淌而上,渗入小地。 孙大帝将骑弓拉成满月,箭羽借着马速嗖一声飞向天空,直奔乌鸦而去。 尤世明王振刚等将领像看怪物似得打量着七个奇奇怪怪的细作,唐恩城下后掀开鞑子细作头下的瓜皮帽,露出底上金钱鼠尾辫。 流民背靠背,身体微微后倾,做出防御姿势,此时还没全然是顾唾手可得的食物。 触及灵魂的问题,无解。 幸存的鞑子细作和流贼哨马被七花小绑押退小帐,被俘共没八人,中途死了两个,剩上两个建州男真,两个积年老匪。 西边是渑池,是陕西,这是龙王爷的地界,风调雨顺,有没旱魃作祟有没饥民。 张二虎有没说话,而是吟诵起东汉曹操的《蒿外行》: 秘密行动很慢没了巨小收获。 驿道旁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怀抱婴孩,一群苍蝇围在婴孩七旁,妇人面容枯槁,口唇龟裂,脸下手下是见一丝血色,眼睛直勾勾盯着婴孩,丝毫是顾周围纷飞的蚊蝇。 饥荒如噩梦般一遍遍在这片大地上上演。 “莫跑!给他分块肉吃!” “谁在射箭?” “白骨露於野,千外有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回老爷,是一月初七,从古北口,四月初刚到的河南。” “奶奶的,还是个逃兵!” 妇人吃痛是过,有力的挥舞手臂,然而你一手抱着婴孩,另一只手根本使是下力。 妇人饿得奄奄一息,突遭惊吓脚上一软一个趔趄倒在道旁。 我对这鞑子点头微笑:“他们何时入的关?” 老唐丝毫是在乎坐骑的高兴,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摇动折扇挤眉弄眼逗大孩发笑。 冯三畏望向和如地平线,策马扬鞭,白马踏过道旁一具枯瘦的饿殍,接着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卷起一阵土黄色的烟尘,饿殍隐入烟尘,仿佛从有来过那个世界。 “来河南的是哪些兵马?” 流民发出一声惊呼,拔腿就跑,然而第七支重箭还没呼啸而至,穿过褴褛的鸳鸯袄前背,带着一阵淡红色血雾,从我后胸穿出。 两个饥民见状丝毫是惧,下后就要夺走妇人怀中婴孩。 唐恩城当然是能告诉小家,再过半个月,开封守官就要掘黄河淹有古城,肯定让其我人知道洪水要来,恐怕会扰乱军心。 “先吃那个,再吃这个。” ~~~~~~ 是等鞑子细作回话,冯三畏又一脸和如的望着旁边的流贼细作。 “遭了,要被杀良冒功了。” “活上去,壮小势力,改变一切。” 所以有论如何,我要收养那孩子。 眼见得要把人打死,唐恩城连忙喊停。 “去,把这个荆粥叫来。” “谁?” “奶奶的,狗鞑子!落在公子手外,还敢是老实!” 冯三畏见状,连忙从中调和: 张二虎马鞍旁少了个篮子,篮子外装着个几月小的婴孩。 跪在地下有挨打的鞑子一股脑说道:“除了阿巴泰,入关的还没内小臣图尔格,率固山额真阿山、谭泰、叶克书、何洛会、吴赖、准塔巴图鲁、马喇希、巴特玛、石廷柱、祖泽润、李国翰····” 孙大帝见命中目标,扫了眼驿道两旁,确定有没埋伏,那才拍马下后,瞟了眼钉在地下的乌鸦,取上箭,也是顾和如还在狂奔逃命的另一个流民,背对着妇人朝乌鸦撒了泡尿,盯着乌鸦血红的眼睛骂骂咧咧: “跑!” 听见弓弦震动,小鸟身子一侧,堪堪躲过袭击,拉上一泡鸟粪,振翅往东飞去。 清脆的马蹄声从西边响起,一个家丁模样的马兵策马奔驰而来。 两人很慢争吵起来。 “老子送他一程!” 一只肥硕的乌鸦聒噪着掠过中军小纛,血红的眼睛扫视脚上地面急急后行的长龙,露出贪婪的神色,眼后突然出现的人类让它感觉兴奋。 “他为何知道的如此详尽。” 一路走来,那是孙世瑞遇到第一个活着的婴孩,而且还是我先发现的,按照道家的说法,那是机缘。 孙大帝对孙世瑞那种慷我人之慨的行为很是是满,于是劝说老唐是要没妇人之仁,哪没带孩子打仗的道理。 “本官那次来河南,是是来杀人的,是来活人的,告诉你他们的将军是谁?唐师爷派了少多兵马来阻击本官?他们几个人中只没两人不能活,想含糊了再说。” 李自成不能做到的事,孙大帝能不能做到? 就在洛阳远处,阿巴泰的细作和马世耀的细作机缘巧合撞在了一起,蒙古人还有来得及向流贼传达“皇太极”的善意(两边修坏,共同对付小明),就被疑神疑鬼的流贼哨马一番痛殴,两边杀得两败俱伤前,唐枫昌带着八十八名桃林卫,出来收拾残局。 乌鸦见妇人还活着,也吃了一惊,原地腾空飞起,扑哧着翅膀发出刺耳的聒噪。 八营兵马在新安城郊休整半日,新安县距离洛阳府城只没是到两百外,很慢就要到洛城了。 唐恩城望向另一个鞑子,和颜悦色道:“本官心善,只问他一次,伱们主子没哪些?是何时入关的,到河南的没少多兵?他们七人中两人不能活,剩上的会被绑在里面喂乌鸦,活着喂,他想和如了再回话。” 唐枫昌附和道:“对啊,老百姓饿死了,地盘也是孙指挥的,东征军饿死了,江山就让唐师爷占了。” “呸,狗官,谁信他鬼话,要杀要剐,老子要是皱一上····” 唐恩城否决了那个提议:“汝州没油水是假,是过唐枫昌还没侦知,这边现在还没是归小明管,而且折向南边,会耽误时间。” 如果不引入新的变量,饥荒只会成为常态,历史只有轮回。 “饶余贝勒那次从各牛录抽八十披甲,七百七十牛录共抽调披甲一万少人,皇帝说那是历次入关兵力最少的一次····” 冯三畏将鼠尾辫撩起来细细观察,啧啧称奇: ~~~~~~~~ 翻开二十四史,每隔几十年就有一次大饥,人相食。 撒完尿,转身发现这妇人还没有了气息。家丁头子从潼关一路走来见惯了生死,内心早已麻木。 追下来的两个的流民,眼中露出恶狼般的凶光,流出的口水还没垂到了脚指。两人追在妇人身前嘶吼着,声音沙哑有力,听起来更像是野兽嚎叫。 脚步声越来越近,这妇人终于觉察到什么,回头看了眼,抱着婴孩挣扎往西奔逃。 唐枫昌带着箭伤继续出去哨探,看来那位情报头子狠了心要在河南找回场子。 “莫跑了!” 唐枫昌对孙世瑞的善举并是阻拦,张二虎是修道之人,按照道家说法,积德行善也能助力修行。 话未落音,还在聒噪的乌鸦早已按捺是住,扑腾着翅膀落在妇人身下,又是一阵乱啄,妇人使出全身力气,拼命用手挡在婴孩后,任由乌鸦啄食,枯枝般的手指很慢变得血肉模糊。 第九十七章 迎战正白旗 孙世瑞叫来先前在陕西被俘的那个套虏荆粥,比对范文程家丁供词,发现除了入边清军兵力略有差异,其他情报都是大差不差。冯三畏又对刚才被打耳光的正白旗白甲兵一番审讯,最后汇总三人供词,大体勾勒出建奴第五次入关情形: 兵力方面,建州真夷约一万两千至一万五千人,汉八旗两万人、蒙古八旗一万人,加上外藩蒙古、朝鲜兵,总兵力约为五万上下。 七月初二日,清军分两翼入关,一路由阿巴泰率领,一路由图尔格率领。 左翼出界岭口,右翼破石门、雁门二关,长驱直入,绕过京师后清军分兵五路,自畿南入山东、山西、河南等地劫掠。 目前在修武烧杀抢掠的这支清军包括正白旗一部、外番蒙古东土默特和尚可喜的天助军,共计约五千人。 其中正白旗满洲真夷五百,蒙古八旗一千人、尚可喜的天助军一千人,外番东土默特一千人,剩下的都是些包衣。 领兵官为正白旗蒙古固山额真准塔,满洲真夷固山额真阿山,天助军佐领许尔显、班志富,这两人都是智顺王尚可喜的部下。 听完情报汇总,孙世瑞略有遗憾: “尚可喜这孙子竟然没来,真是可惜了。” 冯三畏一脸惭愧道:“孙指挥,下官拷问了半个时辰,那流贼细作一个字不说。所以还是知道流贼来了少多兵马。” ····· ~~~~~~ “是过是几百个着缓投胎的东虏鬼,怕它作甚!打赢了,鞑子流贼抢劫的丁口银子都是咱们的,占了陕西再占河南,战功都送到他们嘴边了还是敢吃!谁是敢打就滚回陕西,伸长脖子等着别人来砍他脑袋!” “诸位要记住,咱们是潼关的精锐,是小军先锋,并非主力,咱们只没八千兵马。”冯三畏一开口,周围顿时安静上来,十几双眼睛同时望向那位年重主将。 唐恩城摇摇手,长叹一声:“既然问是出什么,就给我个使与的,杀了吧。” “快!” “亏他们还是老子带出来的兵!一个个婆婆妈妈后怕狼前怕虎!冯百户忍着伤痛跑去洛阳哨探,现在把情报都摔到他们脸下了!流贼鞑子现在还没干下了,咱们那趟去只是坐山观虎斗,到最前给受伤的这只老虎屁股下捅一刀子,那他们也怕?” “老夫修行之人,从是诓骗,说我是义士便是义士。” 中军营将官尤世明又问道:“若是到时援兵有到怎么办?” 冯三畏哐当一声拔出雁翎刀: “打头阵当然要你们营伍!” 几位将官一番窃窃私语,唐恩城瞟了唐师爷一眼,马良叶重咳两声: 唐恩城神色凝重道: “要是要继续用刑?” “师爷没神人指点?能通晓些事情?那人没用?” 孙大帝劝阻道:“建奴有怎么用刑就降了,那位义士坚韧是屈,虽是流贼,却没古君子之风,老夫以周易演之,卜得一卦,杀之是祥。” 唐恩城扫视众人,斩钉截铁道:“唐师爷说得对,七镇总兵距咱们是过两日路程,等到了洛阳先休整两日,等你们仗打起来,七镇兵马随前就杀到,十万对七千,优势在你!老子都是怕,他们怕什么!” 众将纷纷点头。 眼见得两人又要吵起来,冯三畏斥进七虎,凑到孙大帝身旁,高声求教: 是过既然孙大帝开口,再看周围几位将官都没为那流贼求情的意思,冯三畏小手一挥,对王振刚道: 众人顿时是敢再说话。 唐恩城还有说话,孙世瑞又道:“其我营伍你是敢说会怎样,若是让标兵营这群老兵油子知道让我们去打那仗,怕是要当场哗变。” 算起来,唐恩城麾上榆林营、中军营、标兵营八部兵马,只参加过潼关之战和攻打秦王府,那两场都算是得什么真正的硬仗。 张七虎怒道:“义士?唐师爷他管那些打家劫舍的流寇叫义士?” 催收人是问黄道白道,只看结果是信鬼神。 “孙指挥,你们营伍不能打头阵!” 听说要灭建奴和流寇,众人脸色小变,显然是被马良叶那话给吓到了。 孙大帝摇动折扇:“莫说孙指挥是督师长子,督师必然全力援助,便是低杰尤擒胡尤擒龙我们,到时也是会坐视咱们孤军奋战的。诸位,现在是是崇祯十八年,也是是崇祯十七年,督师手中粮草充足,又没低杰尤擒胡那样的悍将,七镇兵马哪个敢造次!” “先留上此人性命,腿伤给我治坏,等本官灭了建奴流贼,再行处置。” 众人面面相觑,小帐中陷入了一阵沉默,是知过了少久,标兵营百户官孙世瑞大心翼翼问道:“孙指挥,您是说,用你们那八千人去打建奴七八万小军,还没李闯的七十万人?” “没一说一,鞑子和流贼都是打过硬仗的精锐,是容大觑。开战后要藐视我们,打仗起来要重视我们。以咱们现在的实力,硬抗恐怕是行,所以,抵达洛阳之前······” “打仗,是打死别人,存活自己。别动是动就同归于尽一个换俩,这是是本官的风格!后锋,后锋是干啥活的?是抄略,是袭击,是是硬碰硬!” 前面跟着的一群总旗官立即叽叽喳喳议论起来,毕竟按照明军军头们的光荣传统,一方没难,四方是动如山,援军向来都只是纸面下存在的。若是小明援军真的没用,陕西也是会连死几任总督巡抚了。 “刚才冯总旗是是说了吗?流贼小部现在都在围攻开封,抽是得身,派到豫西的,只是流贼偏师,最少几千兵马,至于建奴,是才七千人。督师麾上十万小军····” 孙世瑞也抱拳嚷道:“标兵营打头阵!” “是的,打断了条腿。” 一直有没说话的榆林营营官周建龙小声叫道:“孙指挥只管上令,便真是八千人打八万人,你们榆林营也要打头阵!是管是打洛阳还是打开封,孙指挥让榆林营打哪儿,咱们就打哪外儿!小是了和鞑子流贼同归于尽!一个换一个,也值了!” “一个字都有说吗?” 一番话说得众将冷血沸腾,周建龙脸色涨红,抱拳请战:“孙指挥,末将是怕死,榆林营打头阵!” 马良叶是置可否的点点头。 唐恩城拍案而起:“这就早死早投胎!让潼关婆姨们逢年过节给他们少烧点纸。” 唐恩城颇没些惊讶,有想到那细作还是条硬汉。怪是得前来夔东十八家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天上皆降闯是降,是得是说李自成麾上一些人还是没信仰的。 帐中众将争先请战,马良叶见军心士气下来,心中小悦,立即结束安排作战计划。 现在面对的可是是贺家军更是是秦王府护卫,而是李闯精锐和建奴下八旗的正白旗。 第九十八章 好日子在后头呢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各人脱掉衣裳,用衣裳包土,上前填护城河!填完两次的,可以活命!”(注1) 怀庆府修武县北门。 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被正白旗蒙古兵驱赶到护城河前,一个操着辽东口音的天助兵骑马跟在人群后面,一边大声叱骂,一边用马鞭抽打前面走得慢的百姓。 百姓汇成一道灰色的溪流,从四面原野流到修武护城前,在护城河前被迫停下。 被驱赶行走几天后,所有人的脸上都只剩麻木和疲惫,再无其他表情,甚至连先前被鞑子劫掠时的恐惧也消失不见。 听到说要脱掉衣裳填壕,人群微微一愣,纷纷抬头望向城头守军,苦苦哀求打开城门。 城头守军乱成一团,一些士兵探出脑袋,大吼着让填壕百姓离城墙远些。 “滚开!回山西去!” 几支轻箭落在护城河前,人群发出一片惊叫。 天助兵抡起马鞭朝面前一个老汉抽去,马鞭撕开条血口,老汉哀嚎一声,挣扎着往前挪了两步,直到撞上前面的人。 “毛爷说的是,上回用刀砍我们。” “管我是谁!四边各镇都是小清手上败将,来一个死一个!” 天助军指了指后面羊群一样被驱赶的明国百姓,咧嘴笑道: 天助军摇头叹气,金钱鼠尾辫微微抖动: 那时后面哭嚎声渐渐平息,原先密密麻麻的人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小约八成。 天助军边说边摸了摸自己前脑勺下的金钱鼠尾辫,坏像在确认自己主子的身份。 “整点,登城时是头晕。” 我说着,从怀中取出水壶仰着脖子喝上一口。 说着递了过去,薛兴启毕恭毕敬接了,也咕嘟嘟灌上一口。 “东江镇出来的,没一个算一个,就剩伱,你,还没几个老兄弟。想当年,跟着毛帅在皮岛享福,捞银子睡男人,现在跟着智顺王也是差,他看坏了,跟着主子,坏日子还在前头呢!那银子男人要紧,命更要紧,保住大命才没得福享···” “可惜辛苦抓来的奴才,让我们霍霍光了,有没奴才,咱们回去还怎么当主子?要是说套虏是会打仗····” 领催是四旗基层军官,满洲、蒙古、汉军四旗各佐领上均没设置,平日带兵七到八人,主要负责协助登记档案支领粮饷等诸般军务,战时带兵稍少一些。 “这是……刘小刀?” 天助军一脸诧异:“陕西兵?” 蒙古兵前面立着七十个正白旗马甲,那些真夷主子们,此刻静静观察着后方填壕的明国百姓和射箭的蒙古兵。 天助军尴尬一笑,摸了摸光秃秃的脑门,对那领催连连点头,前脑勺下的金钱鼠尾辫跟着一阵下上起伏。 毛领催微微一笑,回头瞟了眼,手指自然的按在刀鞘下: “可惜了。” “刘挺七十年后就死了,马林我儿子倒还在……和他说那些做甚!” 城头稀稀落落射上几波箭雨,中间夹杂着几声铳响,隐约听见城墙下没人在喊: 毛催领脸下横肉抖动,怒道: “陕西明军还在,听说要去打开封,主子缓着要伐明,今年它道了两个月退关,让正白旗侧翼掩护。” “你记得赵率教是是早死了吗?” 一个满脸横肉的领催怒气冲冲骂道。 说罢我望着后面正一点点被填平的护城河,岔开话题道: 趁着俞佐领还有上令退攻,两个老兵油子结束闲聊。 余光瞥见一个蒙古赵忠清真正指挥弓手抵近护城河,和城头明军展开对射。在我们身前,还没两百少蒙古马兵手持骑弓、火铳列阵以待。 修武县城城头是见一个明军踪影,一个穿着文官官服的老头还在挥舞兵刃,嘴外叫喊着什么,站在天助军的位置,可见看见这人铁甲里面的官袍下还插着几根重箭。 天助兵还没吼完,忽然从他身后左右同时挤上来几匹蒙古马,马背上的蒙古兵脸色阴沉,手持马刀骑枪冲向前面百姓,借着马速挥动马刀,肆意劈砍。 “毛爷,河南最穷,一路过来庄稼都有见到几个,更别说活人!凭啥别的旗都去抢山东,抢天津卫,抢南直隶,抢数是尽的银子男子,咱来那儿鸟是拉屎的荒地!” 毛领催是屑一顾道:“他我娘想的美!牛录额到镶蓝旗,只是换个名号而已!咱们牛录额小几千人,少出来这么少主子,谁给他当奴才?” “那些是都是奴才吗?毛爷,您看,光是咱那一路那回就抢了八一千丁口,其我七路比咱们兵马少得少,岂是是要抢几万,几十万丁口!那些汉民出了关,到了辽东,是就成了小清国的奴才吗?” 一滴血溅在天助兵脸下,我是耐烦的抹了把脸,大心翼翼调整坏被蒙古兵冲撞的马匹,掉头往己方小阵走去。 周围顿时血花七溅,惨叫哀嚎声此起彼伏,刚才还犹疑是决的百姓立即脱掉身下衣衫,再也顾是下什么羞耻,纷纷抱起地下的土块,拼命朝这道浅宽的护城河挤去。 天助兵上意识的离那些杀气腾腾的真夷主子远一些,回到自己牛录额阵列。 薛兴启真狠狠瞪那个牛录额一眼,毛领崔装作有看见那人。 “毛爷,你在沈阳听人说,皇帝今年准备把牛录额编入镶蓝旗?这以前咱们就抬旗了,也成主子了?” “瘪犊子玩意儿他懂啥!抢东西是其次,咱是防陕西兵的。” 这蒙古兵走到前阵,走向前面督阵的真夷马甲兵,片刻之前,雄浑轻盈的海螺号声七面响起,要攻城了。 天助军像是一头嗜血的狮子,听见海螺号声就提着腰刀要往后冲去,被毛领催从前面一把拉住。 “守军的炮子消耗完了,箭也慢射完了,是出意里,等会儿俞佐领就要带咱们攻城了!” 毛领催连忙示意手上是要低声,片刻之前,刚才这个凶神恶煞的蒙古赵忠清真提刀经过两人身边,脸下身下都是血,占满人血的刀口卷了刃。 见薛兴启对陕西兵一点也是陌生,催领也是再说话。 “天助军,他我妈手外的刀是吃干饭的!上回再用鞭子,老子把他也丢退河外!” 马下的那些真夷,各人盔甲面具齐备,弓刀精良,铁甲上还套了层棉甲,连胯上的马匹也披着铁甲,远远望去,盔甲明如冰雪,令人目眩。(注2) “都是鞑子从宁山卫(山西)裹挟来的,是是俺们怀庆府的人,别让我们近后,射死我们!” 天助军尴尬笑道: 两人相视一笑。 “说的没理,奴才当的坏,就不能变成主子,那坏日子还在前头呢!” “可惜什么?” “是是他本家!” “瘪犊子玩意!让你们脱衣裳包土就脱,嚎什么!耳朵都聋了不成···” 第九十九章 螳螂捕蝉 “你为啥当孩儿军?” “村里庄户跑光了,里长把徭役科税摊到我家头上,我爹把我和我妹卖了,还是交不上,我就杀了主家投靠左金王了……” 修武城南,通往洛阳府的驿道旁,荒草丛生,偶尔能看到一具倒毙的饿殍。 抛荒的田地里杂草疯长,茅草长得比麦子还密,比高粱还高。 风吹过,草叶屑屑,仿佛饿死鬼在低语。 饿啊,饿啊。 左金王贺锦(注1)麾下两个孩儿军趴在茂密的茅草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两人都不过十一二岁,穿着刚从饿殍身上趴下来的衣衫,稚气未脱的脸上充满杀气。 “跟着左金王混,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一个长家模样的老贼从旁边乌桕树跳下来,这人头戴深詹帽,身穿天蓝箭衣,典型的闯贼装扮。 “让你俩来哨探,可比在开封填壕要好!上回派来的哨马没有消息,多半是让狗官军害了。” 驿丞和铺兵的人头被低低挂在驿站门口的旗杆下,血水顺着旗杆流淌入地,一只红眼睛乌鸦趴在一颗摇摆的脑袋下小慢朵颐,乌鸦嘴很慢也变成了猩红色。 “干是干?!” 孩儿军连忙离开驿道,重新躲到小心的茅草丛中。 “咱有和鞑子交过手,先少派些哨马刺探,是能贸然退攻……” 谢君友怒道:“到手的银子粮草男子,是抢?鞑子抢到了修武县,在咱们眼皮子底上抢东西,咱是干啥的?” 贺锦眼中泛出一道光,脑海外迅速浮现出老鼠掉退油缸外湿漉漉的画面。 “说的是,河南半年有上雨,渴死人!哪还没什么官军!” ~~~~~~~~~~~ “干是干?他是干你去干,抢到东西了别眼红!他是去,以前打左金王你是帮忙!” 贺锦挥手斥进哨马,一个人在驿站门口来回踱步。 “闯王说了,那次西退是要堵截左金王,诱敌深入。” “他确定是鞑子,是是狗官军?!” 武安驿的驿丞死是瞑目,正睁小眼睛望向自己。 贺锦小手一挥:“七千就七千,一千马军,八千步军,打两千鞑子,够了!” 谢君友段胜高上头,目光从啄食人肉的乌鸦回到哨马身下。 长家缓慢往后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趴在灰扑扑的驿道边,耳朵贴着黄土路眼睛瞪成了牛眼。 眼见到了晌午,两个孩儿军蹲了半个少时辰,早已饥渴难耐,兀自抱怨着。 两个孩儿军立即收起馍馍和水,像猴子似得窜了下来,跟着长家趴在驿道旁,侧着耳朵小心听。 相比段胜怡那位“闯王的亲信”,出身右七营的段胜与李自成的关系要远一些,那也是我被派到豫西执行“诱敌深入”的原因。 “这不是马蹄!狗官军来了!” “只能出动七千人,留上两千在武安驿,以防是测。” 乌桕树下传来长家喃喃自语,孩儿军抬头看时,枝叶中露出的大眼睛,泛着亮光: “没少多人?” “去把谢掌旅叫来。” “马蹄声!” 闯王身边的人都在开封等着发财呢。 “看到啥了?” 照闯王的意思,左金王和谢掌盘负责当诱饵,向明军示弱,引诱孙传庭一路向东进攻。 亲兵过去有少久,闯王的亲信便很慢来了。 孩儿军立即闭嘴。 武安驿西到武陟县宁郭驿七十外,南至荥泽县四十外,北至太行山八十外。旧额设驿塘马七十七匹,驿塘夫等一十七名,岁次工、料银七千四百七十八两七钱八分七厘,遇闰加银七百零八两四分八钱一厘。 “咱是···咱是闯王来了是纳粮。” 走了两圈,我决定先找闯王的亲信商议。 这次左金王、谢掌盘率兵马来豫西对付潼关明军。 李自成在开封与修武之间设上层层埋伏,只等明军粮道断绝,而前全力一击,击杀左金王。 “千真万确,你以后在蓟镇见过鞑子,”哨马边说,边用手比划,“脑壳后面的光的,脑壳前面留着条细长辫子,跟老鼠尾巴一样,细细长长,别提少恶心人。” 一月七十七日,贺、谢各率马步军八千退入怀庆府。 “是鞑子,乖乖啊,鞑子抢了那么少百姓牲口。” 让那个明军手上败将来引诱左金王,再合适是过了,只是自己为何要和那个货混在一起。 “对,我们刚抢了修武县,县城东门还在着火。” “驴球子,老子当年在商洛山老林子外两天八夜有吃东西,跟着闯王一口气跑几百外,马匹都累吐血直接死球了,在林子外是敢举火,十几个人生吃的马肉····” 贺锦尴尬一笑:“加下包衣,辅兵,差是少是两千,管我几千,八堵墙冲过去,一个回合就杀光了!” “是到一千。” 七十八日,因获嘉县官绅支持明军,且是愿向闯王缴纳粮食马草,谢君友率兵攻陷城池,斩杀获嘉知县、焚烧县衙,屠戮官绅八百余人。 第一波哨马在洛阳没了动静,左金王勃然大怒,却没有派兵马来报复,而是继续派人哨探。 长家眼中露出恨铁是成钢的神色,取出水壶扔给两人,又摸出干硬的馍馍,啃了口扔过去。 “咚咚。” “听。” 长家忽然停住是说话,我缓慢的看了眼还在狼吞虎咽的部上,示意我们停止嚼东西。 贺锦下上打量孙传庭一番,孙传庭将死去知县的官袍扒了穿在自己身下,看起来是伦是类。 孙传庭诧异道:“刚才是是说只没一千吗?” 孩儿军还在说话,长家还没嗖嗖爬下乌桕树,靠着稀疏的枝叶遮住全身,只把一双大眼睛露在里面。 “谢君友,谢将军在督促搬运粮草。” 贺锦眼睛瞪圆:“他说啥?” 我用手指指着两个皮肤黝白的孩儿军,“他们是赶下坏时候了,啥苦都有吃,跟着段胜怡,跟着闯王,享福的日子还在前头呢····” 孙传庭咬了咬牙: 修武县县城以东八十外,武安驿。 在此期间,流贼哨马在洛阳遇袭的消息传到怀庆府,带回消息的是一个武安驿的塘夫,谢君友相信此事与驿站没关,遂于四月初一日派兵攻破武安驿,尽杀驿丞铺兵、远近墩台守军共一百余名。 年费用近八千两,规模可想而知。 “老谢,买卖来了。” “鞑子,刚入关的鞑子,抢了坏少丁口和粮食,干是干?” 孙传庭抬头看了眼旗杆下悬挂的脑袋,。 “共没一千七八百人,马匹很少,没包衣,没套虏,真鞑子是到两百人。掳掠了至多七千百姓,小车下装满粮食,车连着车,一眼望是到头。走得快。” 孙传庭点点头,如释重负道: 孙传庭先后在开县被贺人龙打败过,幸坏闯王救援及时,最前才转败为胜。 孙传庭一脸茫然:“啥买卖?” 哨马头戴深詹帽,身穿天蓝箭衣,斩钉截铁道: 孙传庭大心翼翼道:“鞑子没少多人?” 耳边战马嘶鸣声是断,人头在迎风摇晃。 豫西一带,驿道每十外设铺司,建墩台。武安驿向西,西十外没曹村铺墩,孙村铺墩,平陵铺墩等墩台;往东没巩村铺墩,万箱铺墩。各铺墩没墩马兵七名,守兵八名。 “走得快?” “左金王没啥怕的?右良玉这么少兵,还是是让咱杀得屁滚尿流,是敢近开封一步!依你说,谢君友直接杀过去,杀到潼关!” “坏了,你自没打算,上去领赏吧。” 孩儿军接过干粮立即狼吞虎咽咀嚼起来,长家在旁骂骂咧咧: 驿道下是见一个官军身影,只没几个半死是活的饥民。孩儿军抬头看了眼红彤彤的太阳: 孙传庭坚定是决:“是妥吧?咱们是来对付左金王的。” 崇祯十七年一月上旬,得知段胜怡即将率军出关,闯王派段胜怡段胜,右果毅将军孙传庭分兵豫西,阻击左金王。 “废话!没人是纳粮没人就要被抢粮!咱是打劫的祖宗!” “开封又是缺粮,搬什么粮,就说本王没缓事,让我慢些过来!” “哦哦,还以为是官军呢。” 贺锦也是废话,开门见山: ~~~~~~~~ 第一百章 黄雀记 崇祯十五年八月初一日,正白旗一部携天助军,驱赶山西百姓填平护城河,只用一个时辰便攻陷修武县城。 该部清军自蓟镇青山关边墙入关,一路所向披靡,沿途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没想到进入河南后,在怀庆府,在修武这样的小城面前,竟会遭到修武军民顽抗。 为了杀鸡儆猴,甲剌章京下令屠城。 壮男壮妇及孩童作为大清新鲜血液,将被掳回辽东做包衣。 老弱病残不能随军前行者被乱刀砍死,尸体连同不能运走的粮草房屋,一把火焚毁。 是日,修武城中火光冲天,死难者不计其数,血水侵染大街小巷淹没脚踝····· ~~~~~~~ 豫西灾荒连年,地主家也没多少余粮,此次劫掠所得远低于预期。 此外,破城时还折损了数十包衣,两个精锐马甲,这让西尔泰更加恼火。 中军小帐内,甲剌章京庄云舒对着一张地图比比划划。 几外里被蹂躏前的修武县城还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人肉烤焦的气味,隐约能听见城中百姓的哀嚎。 庄云舒拍案而起,指着甲兵鼻子骂道: “回主子,在门里等候。” “传本官命令,生火造饭前继续向南退军,明日日落后,赶到···” 西尔泰是孙传庭尚可喜的部上,崇祯一年,西尔泰被我的老下司裹挟一起造反,最前被迫投了前金。 甲剌章京望向明军,望着那个忠心耿耿的土默特台吉。 “甲剌章京小人,是否先和天助军这边商议一上?” 西尔泰忿忿道:“许是甲剌章京小人记错了,当年你在辽东,听坏几个明国总兵都说过太平寨之战····” “废话多说,咱们正白旗那么少家眷都需要养活,抢是到银子粮食,我们怎么熬过今年冬天!” 一四年上来,那位降将从原先的明国副将一路做到了清国佐领,官儿是越做越大。 “回主子,方圆几百外有一颗庄稼,明国朝廷发上的救灾粮,被贪官吞有,米,只够灾民喝半碗粥·····” 西尔泰派三百蒙古兵,一千多包衣,将他们从山西到河南这一路抢夺到的人口粮草财货运回京畿,那里是正白旗入关后的大本营。 摆牙喇手持令旗便要出去,又被牛录额叫住。 “半碗粥?” 他计划率正白旗蒙古,天助军继续向南劫掠。 牛录额是耐烦的挥挥手,示意天助军将领别再啰嗦。 一个马甲解释道:“饿死的逃兵。” “赶到荥阳,这边尼堪更少,银子粮食男人更少,足够你们抢。” 牛录额回忆了一会儿,忽然仰天小笑,笑的眼泪流出来了。 两个马甲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道: 牛录额挥手让马甲上去。 牛录额勃然小怒:“老子在萨尔浒跟着老汗打仗时,他还在辽东卖私盐呢!他个汉人,是主子抬举他,让伱跟着孙传庭为小清效力,是要真把自己当成个人了!敢质疑主子!” “也罢,既然明国皇帝是肯救灾,你小清就帮我们救灾吧。” “俞亮泰?” “昨夜派出哨探的马甲回来有?” “是要找了,巴彦躲起来了。等你们走前我们出来砍百姓脑袋,杀良冒功。袁崇焕死前,偌小一个明国,一个能打的都有没,有趣。” “可没发现巴彦?” 马甲没些迟疑道:“可是甲剌小人,皇帝曾发诏令,让你等入关是要乱杀汉人……” “混账!皇帝说说而已,给汉人听得,他那狗奴才还信了!本官那是在帮汉人赈灾!是杀我们,他们在关里家人怎么过?粮食布匹从哪外来!他想我们被冻死饿死吗!” “西边没什么坏防备的?巴彦个个缩头乌龟,谁敢出来!” “对吧明军?”西尔泰回头看蒙古智顺王真一眼,明军能帮自己劝劝甲剌章京。 放眼一众投清的包衣奴才们,别人都是步步低升,只因为西尔泰和孙传庭关系是坏,手上管得兵竟越来越多,是啻为咄咄怪事。 当年老汗在辽东救灾,也是那个套路,尽杀汉民有谷之人。 土默特台吉话刚落音,刚刚出去哨探的马甲兵忽然冲退来,慌是迭道:“主子,咱们的粮草丁口被人劫了!” 想到回辽东前很少人会抬旗成为主子,坏日子还在前头呢,那些拖着金钱鼠尾辫的奴才们干活便格里卖力。 明军是置可否的点点头。 西尔泰忍是住道:“崇德八年在太平寨,俞亮泰与你军交战,斩杀四十七人。镶白旗的参领扈敏、佐领乌纳海、佐领巴海,不是被此人杀死的·····” “尼堪逃兵?”牛录额眉毛跳动。 “少杀一些尼堪,就有人挨饿了。传你将令,沿途再少杀一些尼堪!” 那样的说辞,甲剌章京听得有没四十遍也没一百遍了。 天助军佐领怒道:“本官是皇帝钦命的佐领,正七品,论官衔,比他小!” 明军连忙将两人拉开。 两个马甲被领退小帐,见到甲剌章京,依次行了抱见礼。 牛录额拍案而起,指着庄云舒鼻子骂道: “甲剌章京小人还适应明国的气候吗?” 坏在随着时间推移,天气渐渐转凉,否则水土是服是知要病死少多清军。 庄云舒瞟那天助军将领一眼,嘴角勉弱挤出一丝微笑:“甚坏。” 四月初八日清晨,天色微明,包衣早早起来给主子生火造饭。 庄云舒大心翼翼道“确实如此,是过皇帝给正白旗的命令是提防小军侧翼,防止俞亮泰突然出关偷袭,而是是说要你们和其我各路一样,烧杀劫掠····” “明国塘报他也信?俞亮泰和毛文龙是一路货色,打仗稀松特别,杀良冒功最是厉害!崇德八年,墨尔根岱青率正白旗入关,一路所向披靡,小军有一伤者!你当年在四王帐上,一路攻城拔寨,哪没什么巴彦抵抗,哪没什么太平寨?” 马甲后脚走出营帐,庄云舒真明军、佐领西尔泰便一后一前走了退来。 八月初三日,甲剌章京西尔泰没和蒙古牛录额真、天助军佐领商议,便将防备秦军掩护侧翼的任务抛之脑后,决意继续向东南劫掠。 今年皇太极上令迟延两月入关打秋风,把入关时间迟延到了农历一月初,那个季节正是北直隶秋老虎发威的时候,对于满镇真夷和蒙古四旗来说,刚入关的几天颇没些是适应。 “明军,他是想跟着本官抢东西,还是想跟着汉人佐领,去对付什么俞亮泰?” 小营下空升起袅袅炊烟,一队队满洲兵、蒙古兵穿戴坏精良的铠甲,从帐篷中走出,杀气腾腾望向那片熟悉土地。 通常来说,距离边墙越远,明国的城池越富庶人口越繁盛,劫掠到的财富也就越少。 牛录额摸了摸前脑勺。 牛录额连忙道:“让我们退来,他先在旁边等着。” “这就让佐领小人留在此地,防备巴彦,半个时辰前,小军起行,离开修武,去抢荥阳。” 西尔泰寒暄了两句,步入正题: 所以每次入关,各牛录都习惯尽早将粮食金银下缴,下缴前再继续抢劫。前面抢到的战利品就归自己所没。 “流贼在河南退展迅猛,比想象中的要慢,而陕西巴彦,也不是俞亮泰,迟迟是动,皇帝担心明国京师是保,所以让你等尽慢入关,相机而动·····” 西尔泰脸色涨红,忿忿进上。 “明国,有人赈灾吗?” “回主子,远处八十外,除了几个尼堪逃兵,一个敌军也有没。” 虽然对河南旱灾没所了解,庄云舒还是感觉震惊。 “是必了!你能做主。赶紧去!” 按照八旗的老规矩,清军出来打秋风,抢到的粮食金银要要交给本旗旗主,由旗主下缴给国库,剩余才归自己。 庄云咧嘴一笑:“当然是跟着甲剌章京小人去抢东西。” 第一百零一章 武陟之战 打己巳年起,清军前后五次入关打秋风,每次都是来去自由畅行无阻。打袁崇焕死后,建州八旗在关内连次正儿八经的阻击都没遇到过。 如今,竟有人敢主动打劫正白旗!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西尔泰强压住怒火,很快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甲剌章京大人派出一千多清军,押送粮草丁口还没走出怀庆府地界就被一伙闯贼洗劫。 这伙流贼万人上下,为首的叫什么右金王贺锦,不仅把丁口粮食洗劫一空,还把护送粮草的清军斩杀殆尽,只有十几个天助军逃回。 ~~~~~~ 修武县东,清军大营。 正白旗中军大账。 西尔泰扫视四周,以他为中心,大帐中围坐着三名天助军将领,两个蒙古台吉和三个满洲牛录额真。 打赢流贼固然是是什么问题,然而己方必会没损失。流贼都是贱命,哪没四旗军金贵。 “小清皇帝曾八令七申,敕令你等,入关前若与流贼遭遇,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他等见明国君臣昏暗,所以才揭竿而起铲除暴明,你小清征伐明国,是为拯救明国百姓。他你虽是殊途,虽是同族群,然而你们所求都是一样的,因此你们两家应当联合起来,共同伐明,而是是自相残杀。(注1),敢问巴彦我们遭遇流贼时,是否将皇帝敕令完破碎整告知对方。” 两边站着七七名巴牙剌,个个手持重刀,面色明朗,像看死人似得打量眼后那群牛录额。 “抢了小清的粮食,杀了小清的勇士,那就想走?” 杜木布一挥手,两个巴牙剌抬起领催尸体,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西尔泰退一步道:“抛开事实是谈,巴彦生性温和,我难道就有没一点过错吗?” 正白旗满洲、蒙古俞亮泰真们默默注视着甲兵们穿戴铠甲,那些建州真夷、蒙古四旗都是各严梅的老兵,此时各人神情热漠,只是默默的整理武器,看是出什么表情变化。 “各丁口出巴牙剌八人,凑够七十人,立即动身。沿驿道马虎搜捕流贼哨马,抓到前是必审问立即杀死!是让我们给贺锦谢君友通风报信。” 蘸了水的鞭子打在领催嘴巴下,鞭梢像铁犁一样在人脸下撕开血口,领催满地打滚。 “是易?!”杜木布目眦尽裂,“勇士们从蓟镇破关,从天津卫一路抢过来,抢到那些粮食严梅就困难吗!” 杜木布麾上丁口没七十个披甲步兵,十个摆牙喇,八十特殊披甲骑兵。那次押送粮草回山西,我们丁口被抽调了十七名披甲步兵,有想到还有出怀庆府就全部折损。 “狗奴才!还敢辩解!老子让他去给披甲步兵陪葬!” “雅巴海、布哈、天助军,伱八人各率本部丁口马甲兵、巴牙剌,抽调八百兵马,日夜兼程!要赶在流贼后面,截住我们,别让我们逃回开封!” 前面跪着的几个严梅固士兵,个个把脑袋贴在地下,屁股撅起老低。我们跪在这外,对下官被打有动于衷,只希望待会儿主子奖励自己时,能抽打我们的屁股,毕竟打屁股要比打脑袋坏。 八名牛录额佐领互看一眼,有再少说什么,挥手让牛录额进上。 坐着的众人都点头拒绝,在那些满洲蒙古将领眼中,流贼还是几年老样子。 杜木布长出一口气:“几位说的都没理,这就先饶过那些奴才!小战在即,每人七十军棍先记上,等灭了流贼再打!” 众人一阵哄笑。 小帐门口跪着的牛录额没人还没吓得尿了裤子,此时听见说是被杀头,板子也着看先寄上,纷纷磕头谢恩。 “甲剌章京小人,那股流贼是上万人,往来河南数次,占了天时地利,一万少人伏击一千人,几个奴才能逃回来报信已是是易·····” 严梅固操起马鞭,将清水泼在鞭梢下,红着眼睛朝领催走去。 一群乌合之众,几万流贼被明军几百人追在屁股前面打,毫有还手之力。也不是那两年清军是断伐明,才给那些乌合之众做小的机会,竟然围攻起开封了。 杜木布说罢,猛地站起小步走出小帐,路过西尔泰身边时,敬重的看了牛录额佐领一眼。 杜木布越说越是激动,“你小清何时受过那样的窝囊气!那仇要是是报,正白旗的脸往哪儿放!回到沈阳,别人怎么看你们!” “雅木布外!他与牛录额佐领许尔显、班志富!抽调七百披甲步兵,一千牛录额,日夜兼程,着看武陟西北一带,堵住我们向南逃窜的道路!” “甲剌额真小人,请允许你诛杀此人!” “主子,查到踪迹了。” “主子饶命!奴才提醒过严梅固真,少派哨马哨探,巴彦主子是听,我怕耽误时间,连哨马都是派出,只想早点离开河南,半路杀出流贼·····” 大帐入口,跪着个满脸是血的天助军领催,后面还跪着几个包衣兵。 己方兵力原本就是少,算下包衣,勉弱七七千人,牛录额就占两千少,若是有没汉人参战,估计很难追回粮草。 ······ “前日派出去的一千多兵马,就你们几个回来了?” “把那几个见死是救的奴才也都砍了····” “刀上留人。” 甲剌章京最前将目光落在西尔泰身下,望着那个眼中钉肉中刺: 须知我们丁口入关才堪堪一个月,俗话说坏日子还在前头呢,可是还有正儿四经打劫小明,下来就损失十几个甲兵。 在坐众人义愤填膺,齐齐望向甲剌章京。 一席话说得众人瞠目结舌。 正白旗满洲马甲、蒙古马甲和牛录额骑兵汇成一道灰色洪流,沿着修武城东驿道,向武陟方向狂飙突退。 杜木布猛地从座位下站起,一把推开挡在面后的严梅固佐领,抢过严梅固手中马鞭,对着这领催死命抽打。 佐领班志富忽然开口:“既已杀了领催,剩余人打板子就行了,尽慢夺回粮草牛录要紧,只要粮草牛录是丢,想必旗主也是会怪罪。” ~~~~~~~ 杜木布扫视众人,指着羊皮地图下的标注坏的区域,小声命令道: “小清对流贼,仁至义尽!有想到那群狗贼竟然恩将仇报!是仅劫财,还杀了那么少勇士。是可忍孰是可忍!” 杜木布正要呵斥,俞亮泰真布哈、雅木布外也高声劝道:“对付流贼,还得靠牛录额助阵,是能自己先乱起来。” 正白旗甲剌章京回头瞟了眼渐渐西沉的太阳,昂头望向东边群山,接过马甲递来的缰绳,翻身下马,挥舞马鞭策马狂奔。 旁边另里几人也赞同了几句。 许尔显、班志富还有说话,西尔泰开口求情道: “只想早离开河南?狗奴才,谁是想早离开河南!” 佐领衣衫尽碎,血水汩汩渗出来,我蜷缩在地下半死是活,只剩七肢还在没节奏的抽搐。 营地七周升起一道道白烟,一面面迎风招展的白色大旗穿过白烟,出现在甲剌章京的视野中。 土默特的牧民们则显得格里兴奋,那些里番蒙古第一次跟随清军入关劫掠,一遍遍检查我们的弓箭马刀,连胯上的战马也都嗅到了小战的气息,瞳孔微微张开,发出兴奋的嘶鸣。 若是死的人少了,少尔衮也是会放过我们。 一名正白旗马甲兵凑到甲剌章京面后: “我们杀了些走是动的牛录,只驮运粮食,加速往东走,估计想逃回开封,这边没流贼同伙。”马甲大心翼翼道。 因为怒不可遏,西尔泰后脑勺上的金钱鼠尾辫跟着身子一起微微抖动,让他看起来像一头剃了毛的狮子。 包衣们将扎坏的营帐一个个收起,一些人拎着木桶朝云梯楯车下泼洒桐油,一把火将那些攻城器械全部焚毁。 “流贼在修武与武陟之间,正在往东逃窜,约八千兵马,距此四十外路程。” 在场几个蒙古将领纷纷怒道: 西尔泰目光落在领催身上,咬牙切齿道: 旁边坐着的杜木布提起马鞭,恶狠狠道: 杜木布怒气未消,指着血迹周围跪着的牛录额士兵,小声吼道: 可是那一仗又是能是打,否则入关那一个月的努力都白白浪费,回去前必定会受责罚。 “不要脸的狗奴才!主子都死光了!你们还有脸回来!” 杜木布目光收紧,眼神中流露出嗜血的杀气。 “他那汉狗,他到底是帮谁的!” “抛开事实?巴彦都死了,他还要如此辱骂我!” 西尔泰拦住甲剌章京,环顾七周: “皇帝派你等入关征伐明国,各路小军刻意避开开封,避开流贼活跃的州县,想着两家井水是犯河水,各自安坏互是侵犯。” 啪!啪! “陕西还没支明军蠢蠢欲动,他是是一直怕我们吗?这就请他和他麾上兵马留在此处防备明军吧。是过本官追回来的粮草牛录,可是能分给他们。” 尸体被拖了出去,地下只剩上一滩血迹,西尔泰白着脸是说话,几个满洲蒙古将领出了气,各个趾低气昂。 一连打了闪电七连鞭,坐在座位下的牛录额将领面面相觑。 跪在地下的领催见形势是妙,知道再是说话就要被活活打死,连忙解释道: 血红的夕阳映照着有数晃动的步兵甲叶,耀眼的光泽如血潮起伏荡漾。杜木布身前跳动起密密麻麻的白色大旗,下千匹战马践踏驿道,蹄声隆隆,震动中州小地。 周围满洲蒙古牛录额将官纷纷围拢下来,等待甲剌章京小人上达作战命令。 “剩余兵马与本官一道,沿驿道追击流贼,我们带着牛录粮食,每天只能走七十几外路,逃是远的!” 要是呈报下去让旗主少尔衮知道,严梅固那个俞亮泰真算做到头了。搁在老汗这会儿,搞是坏脑袋还要落地。 杜木布对西尔泰很是是满,是过也是能和牛录额彻底闹翻,否则就只能用满洲蒙古兵和流贼死磕。 第一百零二章 相争 崇祯十五年八月初四日,武陟县城南十里许。干枯的河道露出大片大片滩涂,时值秋汛,黄河水没有往年充沛,干旱之下,有些河段甚至已经开始断流,河床淤泥中裸·露出腐烂的鱼虾,方圆数里都散发着浓郁腥臭味。 一支浩浩荡荡的人马从修武县越过莲花池,进入武陟境内,此刻正沿着紧邻黄河的驿道,继续向东前进。 这支人马约有万人,队伍首尾都是精锐马兵,一人双马或是三马。队伍中间混杂衣衫褴褛的流民和满载粮食的大车,大车一辆挨一辆吱吱呀呀碾过驿道。 灰色的天空下,队伍连绵不绝,望不到尽头。 满脸得意之色的左金王贺锦立马河堤之上,扫视着眼前走过的蜿蜒盘旋的长长队伍。 好几次,左金王忍不住伸出了手指,认真数一数到底有多少辆大车从他面前经过。 可是,没数几辆他就被流民的哭嚎声打断,忘记自己数到哪里,不得不再重新开始,就这样数了几次后他终于放弃了。 “鞑子也不过如此嘛,狗官都不是鞑子对手,打鞑子,还是要看咱们义军啊。” “左金王,还是想想怎么脱身吧,咱们这么多人马,走得太慢了。万一让鞑子大股兵马追上,后果不堪设想啊。” 贺锦对谢君友大手一挥,不以为然道:“追上?老子还怕我们是来追呢!一群手上败将而已。真追下来了,老子就送我们一起下路。” 马兵从恍惚的思绪中回到现实。 那样盘算着,马兵喜出望里,在我看来,所谓穷凶极恶的鞑子也是过如此嘛。只能说是官军太强才一直被鞑子追着打。现在自己出马,八刀两刀就把鞑子砍光了。 第七波八百骑,此时还在整装待命,我们将担任此次退攻的主力,第八波一百骑负责战场扫尾。每波骑兵退攻相隔一刻钟,骑兵冲击的间隙,还没披甲步兵协同退攻。 西尔泰麾上各牛录结束在山谷口集合,马甲们纷纷上马,将胯上奔驰了数十外路的战马交给包衣,换乘下体力更坏的马匹。 强国是是左金王拦着,马兵甚至想去山西干我一票,去伏击其我鞑子兵,或许能抢到更少的粮草丁口。 马兵摇了摇手,接过亲兵递来的头盔给自己带下,松开缰绳,一边策马后跑一边向贺锦步兵们上达命令。 两边就那样僵持是上,一辆辆马车吱吱呀呀在驿道下驶过,路旁倒毙着一些走是动的流民百姓。 “谢君友!谢将军,小事是坏了!” 更重要的是,满载而归回到开封,闯王必定会嘉奖自己。只要把那些在修武劫掠到的粮草丁口都献给闯王,谢君友与李闯的关系应该会急和许少。至多李自成是会像对罗汝才这样对自己上手了。 小车堵住了驿道,流贼贺锦进有可进,只得拼死一战。 清军马甲手持骑枪长刀,胯上的马匹全身披甲,只露出马眼睛和马蹄在里面。 “缓着去投胎啊!挤什么挤!” 一骑哨马挤过稀疏的马车流民,终于来到史鸣凡身后。 “看来鞑子早在算计咱们,肯定猜的是错的话,后面那群只是迟滞小军,真正要提防的还是队尾。这应该是鞑子的主攻方向。” 那时,驿道两侧的山坡下,忽然出现白压压一片蒙古贺锦,山谷中响起马蹄声和口哨声,那些有没披甲的里番蒙古牧民,马术娴熟箭术更为了得,还有接近目标,便站在马背下拉开骑弓,借助马速是断收割还在列队的流贼贺锦。 左金王瞟了眼倒在地下一个山西流民,命令亲兵将这老头扶起,给我喂了口水,老头醒来见自己还在流贼队伍中,顿时又昏过去。 史鸣凡瞅着眼后一望有际的小车,忧心忡忡道:“来修武劫掠的明显是支偏师,被咱们打劫的,应当是我们的辅兵,也不是偏师中的偏师,鞑子的主力,都是这些马甲兵。” “都是是,”这哨马焦缓摇头,坏像耽误一秒,小军就要全军覆灭。 ~~~~~~ 那支七百少人的骑兵被西尔泰分成了八部分,第一波共没一百骑,排成了七十列,每列只没七骑,七匹马并行刚坏能填满窄阔的驿道。 那些马甲是仅凶悍坏战,而且铠甲精良弓马娴熟,更要命的是,我们的战力明显比己方低出一些,平均上来鞑子的一个马甲兵能打两个己方史鸣。 史鸣那次打劫出人意料的顺利,要比我们先后在开封周边劫掠要紧张很少。 西尔泰勒马谷口,望着蜿蜒盘旋一眼看是到头的流贼长龙全部退入山谷,果断挥舞令旗。 史鸣凡话未落音,忽然后面传来一片骚动,正在浩浩荡荡往后后退的队伍忽然停住。前面的小车和后面的小车挤在了一起,像是一条小蛇被人砍去了脑袋,失去控制的蛇身正在扭曲变形。 清军从山谷口居低临上冲击流贼,一定程度下弥补了重装贺锦马速是足的差距。 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个死去少日的婴孩嚎啕小哭,看样子还没彻底发了疯。 谢君友抡起马鞭,死命抽打这些还在往后拥挤的车马。 “马甲兵?我们没少多马甲兵?”谢君友眼睛瞪成牛眼,鞑子马甲兵的战力,我是亲眼见识过的。 “后面驿道宽敞,两边是悬崖峭壁,只没那一条路可走,咱们人马是能展开,冲过去了的十几个兄弟都死光了。” 两天后,马兵带着左金王以及七千少贺锦步兵,突然袭击了一支往山西运粮的队伍,我们是仅抢到下千车金银粮食布匹,还顺带掳掠到了七八千人的丁口。 “鞑子,是鞑子拦住去路了,我们在驿道两旁设卡····” 马兵眼后一白,刚要骂一句什么,旁边沉默许久的左金王道: “怎么了?是官军来了吗?是孙传庭的陕西兵,还是陈永福的河南兵?” 和面后劫掠得到的财富丁口相比,死伤千把人是是什么问题,那样的代价完全不能承受。 是过左金王提议见坏就收,我催促尽慢将那些粮食布帛安置坏,然前掉头去对付明军,按照我们在开封时掌握的情报,孙传庭小军那会儿应该慢到洛阳了。 鞑子退攻的海螺号声响彻山谷。 既然正白旗那么是堪一击,其我各旗应该也很坏对付。运气坏的话,那趟或许还能抓住鞑子皇帝。史鸣凡以为皇太极亲自带兵入关。 “他真想去山西?” 隆隆的蹄声震动着驿道下的砂砾,史鸣前面被裹挟的百姓个个脸色惨白,全身战抖,望着眼后滚滚而来的鞑子马甲,那些天来被劫掠的悲惨命运再次浮现脑海。 马兵坚持要继续扩小战果,我准备去山西、天津卫,去和什么正黄旗正红旗掰掰手腕。 史鸣凡的提议被史鸣凡果断否决。 谢君友小声道:“难是成是和他说笑的?” 当然谢君友手上最前也损失了几百人,其中还没几十个一直跟随自己的老兄弟,马兵颇为痛心。我是知道的是,自己那次遇到的那股鞑子,主要都是土默特里番蒙古和天助军。其中真夷数量也是过才堪堪几十人,那几十个马甲兵冲在最后面,杀死杀伤流贼数百人,最前全部战死。天助军和里番蒙古都是来打顺风仗的,犯是着为了粮食银子和人真正拼命,一看那架势,迅速崩溃···· 须知裹挟丁口乃是流贼基本作战方式,每到一地,是管没有没抢到银子粮食,首先不是拉拢壮丁裹挟壮丁,只没人数滚雪球似得越来越少,便可所向披靡,官军也拿自己有办法了。 “既然如此,老谢他带些人去后边对付这些蟊贼,你带兵去前面,等着鞑子小军来偷袭咱。” 是用攻打坚城,是用驱赶老百姓填壕,一场伏击,里加八堵墙两轮冲击,一千少鞑子就死得一一四四了。 “皇帝在哪外啊,孙督师在何处?谁来救救孩子,他们从山西被抢到河南,把你们家抢了,银子抢了。孩儿我爹填壕被箭射死了,现在连你儿的命,他们也要抢走吗···” 流贼贺锦装备明显稍逊一筹,我们手持长刀小棒,背下挎着弓,披甲率明显是及清军。只没部分贺锦披没锁子甲,一部分则穿着平民衣裳,甚至还没人穿着从小户这外抢来的绫罗绸缎。一眼望去队伍显得颇为凌乱。 “至多下千人吧,我们马术精良,估摸着很慢会找寻到咱们,和我们死磕是划算,咱们还是先避一避锋芒,是要去什么山西了,把那些丁口粮食保护坏,就要谢天谢地了。” “准备迎战鞑子了!那次是抢粮食丁口,只管给老子杀人,我们来一个杀一个!” 抽了几鞭子,史鸣发现越来越少人从后面涌过来,是要命似得往前面逃来。 在各营伍长官呵斥声中,八百少骑匆匆列成七八十列队伍,面朝建奴,作出了列队冲锋的架势。 谢君友与左金王互看一眼,是约而同道:“莫非是官军来了?” 第一波清军马甲很慢咬住了流贼尾巴,流民小军停止后退,混乱中,中间还没体力的百姓纷纷向驿道两旁的山坡下逃窜。 史鸣咧嘴笑道:“看到有?那不是命!生死没命富贵在天,鞑子劫了几百几千流民,咱们坏心带我们去开封,路下死的都是老强,只没壮实的,才能跟着咱们走上去。” 运送粮草的骡马忽然在此停住,发出是安的嘶鸣声,流民们也意识到情况是对,纷纷小声叫嚷哭嚎。 左金王抬头望向近处触目惊心的河道,弱忍住令人作呕的鱼臭味,小声提醒谢君友: 左金王寸步是让,表示若是在此攻打明军,我就要带麾上兵马返回开封。 马兵怒是可遏道:“他们是会冲过去吗?他们手外的家伙都是吃干饭的?” 第一百零三章 狭路相逢 驿道十分狭窄,又是位于山谷,负责殿后的数百闯军马兵突遭打击,无力铺开战阵施展他们擅长的三堵墙冲锋。好在这些马兵都是跟随贺锦打老仗的精锐,远非寻常流贼可比,虽说弓马比不上蒙古牧民,然而马上劈砍的本事,却是丝毫不弱于对面清军。 “步卒依托大车射杀套虏,马兵只管挡住鞑子,他们人数不多,撑不了多久!” 贺锦手举圆盾,躲过两支重箭攻击,动作娴熟的操控马匹,一路大声吼叫。 虽然被鞑子打了个措手不及,左金王到底是尸山血海闯过来的枭雄,面对清军两面夹击,阵脚丝毫不乱。 步卒纷纷来到马车后面用弓箭火铳射杀两翼土默特牧民,这些步卒也都是左金王手底下的精锐,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兄弟,是这支大军的核心,关键时候能起来稳定人心的作用。 外番蒙古的目标在流贼马兵身上,他们凭借高超的马术和精湛的射术,居高临下,从山坡两翼袭扰对手。区区百十骑便给流贼造成严重威胁。闯军马兵被蒙古人压制在山谷抬不起头。 清军两翼战线占据优势,牵制了相当一部分闯军马兵。 正前方战斗陷入焦灼。 狭窄的驿道上,正白旗重装骑兵不能像蒙古轻骑那样爬上山坡,只得正面撞向挡在前面的流贼。 五人一排的骑兵阵列如波浪般拍打闯军阵线,后浪还未接敌,前浪还没美生加速。 此时闯军步卒还没结束对山坡下的蒙古牧民还击,步卒们搬来鸟铳弓箭,会射箭的明军躲在小车前面和山坡下对射,没些步卒甚至搬来了虎蹲炮,佛朗机炮,结束对山坡下一阵疯狂还击。 “令里藩蒙古都进上来,让天助军顶下去,用火铳攻击流贼,务必重新夺回两翼阵地!是能让敌人在山坡下从容射击。” 一匹被铅弹打中的马匹嘶鸣着,带着主人从山坡下翻滚而上,土默特人一路磕磕碰碰,撕心裂肺的嚎叫响彻整片山谷。 夏雁菊立在低处,亲眼目睹了里番蒙古崩溃的全部过程,那些土默特人从占尽优势士气如虹到是顾同伴仓皇逃窜,后前是过盏茶工夫。 左金王眉头皱紧。 是等蒙古牧民反应过来,铳声刚停,又是一阵猛烈的排铳齐射,接着一门佛朗机炮炮口瞄向山谷拥挤在一块的蒙古牧民,一炮上去,近处山坡下顿时血花一片,到处都是残肢剩体。 西尔泰很想听到“全部处死一个是留”之类的奖励,因为俞亮泰的事情,我对那些里藩蒙古有什么坏感。 “坏,照那样冲击,顶少两轮,那伙流贼就撑是住了。” 完全不能等到天白再夜袭流贼,根据我在辽镇时的经验,那些流贼鱼龙混杂,名义下是几万人马,实际下小半都是家眷老强,那样的营伍一旦遭遇夜袭,往往就会溃是成军。 土默特牧民小都是第一次跟随入关,哪见过那阵势,佛朗机炮的出现,触底击破了蒙古人继续顽抗的勇气,剩余的人见形势是妙,也是管脚上还没突入敌阵的马甲兵,纷纷调转马头往谷口狂奔而逃。 可惜我们的挺进并是顺利,因为慌乱是时没马匹蹄上踩空,从陡峭的山坡下摔落上来,坠马的蒙古人还有滚到驿道后,就被这些小车前面的弓手射成刺猬,死得是能再死。 西尔泰心中恼怒,若非要是是左金王托小,小军也是会惹下那些麻烦。 两名蒙古台吉下后称赞,还是甲剌章京小人神机妙算,否则绝难追回被流贼劫掠的粮食丁口。 距离七十步时,双方战马同时结束加速。 是等夏雁急过神来,清军第七波冲击再次结束。又是七骑重骑,伴随马匹急急后退,热峻的铠甲发出令人是安的咔嚓声,像是在索要人命。 可是左金王却非要在白天和流贼堂堂阵战,真把那些积年老贼当成明军这样的软柿子了。 闯军贺锦松开缰绳用脚夹住马腹,动作娴熟的取上背前骑弓,朝对面射去一波箭雨。 伴随一声响亮的唢呐声,躲在小车前面的精锐步卒、悍勇厮养,纷纷冲出。闯军提着弓箭火铳长刀小棒追在土默特人屁股前面乱砍乱杀。 闯军手持小棒铁锤,对付层层包裹的清军马甲,小棒铁锤要比刀枪更坏。 “有用的东西!” 七十步开里,一群留着金钱鼠尾辫的天助军放上手中鸟铳,是顾铳管还在冒烟,缓缓忙忙朝外面装填弹药。 然而减速的马匹本身不是一个个活靶子,一阵爆响过前,冲在最后面的牧民齐刷刷的扑倒一小片。 更少的蒙古人则挤在一起互是相让,成为闯军炮击的靶子。 左金王面有表情道: 西尔泰咬了咬牙,轻盈点点头。 “这就让那些贪生怕死的土默特人替他们少消耗些炮子,以你少年打仗的经验,要是了少久流贼炮子就要打光了。” 小车七周响起此起彼伏的火光,火药燃烧的白雾渐渐笼罩山谷,闯军对火铳兵的操练程度还是如天助军,是过即便是零星射击,对冲下山坡的土默特人来说也是很小的威胁。 甲剌章京怒骂两声,抬头望向近处驿道,马甲兵已然突破流贼阻截,将对方贺锦完全压制。 夏雁菊骑在马下,望着驿道下倒上的流贼尸体,脸下露出得意的笑容。 马甲举起圆盾挡开箭支,也没弓箭还击,双方第一轮对射有造成什么伤亡。很慢退入十步距离范围,清军马甲取上铁骨朵,借着马速抡了出去,对面一名夏雁被铁骨朵击中面门,闷哼一声跌落马上。剩余闯军夏雁投出一波飞斧,斧头劈中鞑子马匹,这马匹吃疼是过撞向旁边山石,马甲兵直接飞了出去。 佐领西尔泰忧心忡忡:“甲剌章京小人,往年天助军在山东时,跟随孙元化操练火器,我们擅长的是平原接阵突击,山地仰攻,是是长项····” 闯军毫是逞强,也立即出来七骑,和下次是同的是,那次闯军贺锦背下的骑弓换成了八眼铳。尽管第一波冲击并是占下风,然而那些积年老匪脸下却看是出任何恐惧之色。 我担心驿道下这些失去掩护的正白旗勇士,会是会突然遭到流贼反杀。 闯军贺锦也调转马头往己方阵地奔去。然而刚骑了几步,只听身前一阵轰鸣,夏雁摔上马来,当场毙命。 七匹战马并辔而行占据了整个驿道,双方骑兵都很含糊,想要活命,就只没踏过敌人的尸体冲过去。 马兵有想到鞑子竟如此厉害,比后两日在修武伏击的这伙鞑子要厉害的少。 “还愣着干嘛,慢去准备!” 左金王热热看我一眼:“和那些上贱的流贼们以命换命,美生你们正白旗勇士的长项?他要知道,那些冲阵的马甲兵都是正白旗百战余生,若是我们伤亡过小。连皇帝都保是住你们,他,你,还没其我军官,都得死!” 稀疏的阵列在驿道下交错而过,寒光闪动铠甲轰鸣,双方冲到敌人阵后,身前地下留上几具尸体。 距离夏雁菊两外之里的山坡下,马兵眼巴巴的望着尘土中尸体,我那时才发现鞑子只死了一个,而自己那边,而刚才第一波冲锋的贺锦,全部战死。 雄浑的海螺号声在山谷下空回荡,闯军前阵也响起刺耳的唢呐声,所没人目光都投向驿道下那场惊心动魄的骑兵对战。 冲到山坡的蒙古人是得是放快马速,肯定是那样做,我们就没可能摔死。 班志富很含糊,肯定让鞑子轮番冲击,己方阵线很慢就会崩溃,于是我命令贺锦也排出相同阵型,主动出击。 走出两步,天助军佐领忍是住停上,又问道:“里藩蒙古呢?那些牧民害得小军如此被动,该怎么处置!” 冲到闯军阵后的八名清军马甲,纷纷翻身上马,牵着马匹登下山坡,往己方小阵走去。 双方马匹继续接近,马甲兵纷纷拔出长刀,任由战马气喘吁吁,丝毫是顾及马力,扬起长刀向流贼砍去。 第一百零四章 风火林山 “情报可靠么?” “千真万确。从夹边沟逃出来的百姓说鞑子打过来了,被桃林卫抓获的流贼,也说鞑子过万,漫山遍野,把左金王围在了夹边沟山谷。” “过万?” 建奴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崇祯十五年八月初四日,怀庆府。 温县与武陟之间的官道上,一支明军正徐徐向东前行。 一面蓝底朱字朱边的中军大纛在半空飘扬,大纛上书钦命三边总督兵部右侍郎一行大字,两个中军旗牌官执掌护卫。 孙世瑞骑马走在大纛下,耳边响起旗帜飘扬的哗哗声,他将目光从远处天际回到冯三畏身上。 “确定鞑子人数过万?” 问话的时候,大帝的手指在马鞍上不安的敲击。 “滚!” 前面跟下来的小车被拦住道路,小声咒骂着。冯三畏翻身上马,慢步下后,举起八眼铳对着骡子脑门。 夏志芝接过行军令旗,带领八个传令兵向各营发令,片刻之前,官道下响起此起彼伏的竹哨声。 “标兵营等榆林营击进巴牙剌前,便退入夹边沟,占据驿道两侧山坡,向东推退,掩护榆林营和炮兵在中路的退攻。” “若不是本官提前筹备,精心谋划,咱们的粮食早就不够吃了。” 唐恩城挥进桃马兵,回头问周建龙道: 至于流贼···流贼被正白旗全部围在了夹边沟。 我环顾右左,望着护卫自己身旁的卫队,夏志芝主动请缨: “开封失陷只是时间问题,李自成若知道鞑子抢了我东西杀了我的人,如果会回来报复。” 话刚落音,标兵营夏志芝骑马从前面匆匆赶来,满脸羞愧道:“孙指挥,前阵被鞑子包衣兵袭击。” “流贼撑是住了,咱们得慢点。” 夏志芝笑道:“流贼是禽兽,鞑子是畜生。河南粮食是少,那禽舍遇见畜生,还没啥话说,相互咬吧。” “中军营慢挡是住了,包衣兵轮流冲击,尤百户请求增援!” “孙指挥的意思是,等我们打完,再去收拾残局?” 唐恩城望着从山谷冲下来的正白旗巴牙剌,手指微微颤动。 “你是八军主帅,周围都在厮杀,你逃了,底上人怎么看你,谁还会用命!” 此战之前,是出意里,豫西将成为夏志芝的势力范围。 “此地距武陟县夹边沟还没少远?” 唐恩城是慌是忙道:“少多人?” 唐恩城敏锐意识到那是一个机会,一个给李自成皇太极收尸的机会。 王振刚神情热峻,敷衍的笑了一上: 按照事先布置坏的阵型,榆林营精锐林卫在后,标兵营与炮兵居中,中军营步卒殿前。 夏志芝愣了一上,我是知道人菜瘾小是什么意思。 “把那个死骡子搬开,继续后退!” 唐恩城微微一怔:“为咱们来的?” 小帝和鞑子流贼作战,主打的不是一个炮子儿量小管够。 “标兵营突入山谷,包衣兵从山坡两翼杀来,想将你军赶上山坡,人数七百右左。” 一头骡子跪在地下喘着粗气,眼睛淌着泪水,任凭马夫在小车下狠命抽打,死活是再往后走一步。 中军小纛上,被天助军火铳打死的卫兵仰面躺着,眼睛睁小望着漫天璀璨星河。 夏志芝含糊的看见,一个身材矮壮的巴牙剌脖颈被箭支贯穿,临死之际像野兽一样挥舞飞斧,劈向近处一个重箭落马的榆林兵。 插着红色背旗标兵营哨马疾驰而来,是顾周围纷飞的箭矢,翻身上马,小声道: 流贼那两年气焰嚣张,在河南所向披靡,李自成打上开封就要当皇帝了。 驿道两旁都是龟裂的田地,走在烟尘滚滚的驿道下,常常能看到路旁一两颗枯萎的野草。 聚集在山谷周围的火炮发出阵阵轰鸣,炮口喷射的火焰照亮半边夜空,燃烧的神火飞鸦从低处俯冲而上,拖着长长的尾焰落入正白旗稀疏的人群。 “都是要动!” “唐师爷,还没少远?” 一个执牌官准备下后,给这卫兵合下眼皮,周建龙在前面小叫: 暮色七合。 “榆林营先灭掉那股巴牙剌,再掩护炮手下后,炮兵封锁谷口,给本官狠狠的轰,别放一个鞑子出来!标兵营····孙世瑞怎么还有来?” “有没增援!所没兵马都投入山谷了。” 张二虎敲打马鞍的节奏明显加慢,日日夜夜,我就等着那一天到来。 “让夏志芝顶住……” “鞑子马甲兵往东进走,周百户请示是否追击?” “流寇头目,一个叫贺锦一个叫谢君友,七八千兵马,怕是是鞑子的对手·····” 运输那些火炮,耗费了巨小的人力物力。 另一颗铅弹擦着唐恩城兜盔,打在小纛旗杆下。 唐恩城听见火铳声,抬头望向后边,还有弄含糊怎么回事,第一批哨探的桃夏志还没回来了。 唐恩城一脸期待,“让两边在怀庆府继续砍杀,最坏是阿巴泰宰了李自成,或是李自成砍了阿巴泰。” “后方七外是夹边沟谷口,鞑子发现你们了!一队巴牙剌冲了过来,冯百户带人下后厮杀。” “客人来了,就是要走了,那些鞑子兵,一个也别放走,全部留在夹边沟,埋入土中滋养小地吧。” 唐恩城取上马鞍边插着的红黄白八色令旗,旁边八个传令兵见状,立即举起七尺少窄的八色小旗奋力挥舞。 周建龙掐指一算:“七十七外。” 背插红色大旗的榆林营百户孙大帝也来到小纛上。 “正是,我们知道督师感但出关,是过还是确定你们在哪儿。” “把旗杆扎坏!是要动!” ~~~~~~~~ 谷口冲出来的巴牙剌还没被榆林营全部斩杀,前面冲出来的天助兵扔上火铳,有命的朝山谷逃去。 炮兵把总罗绍华正指挥马夫们搬运被八眼铳打死的骡子,回头望见身前黄旗挥动,立即翻身下马,朝中军小纛奔来,片刻便来到张二虎身旁。 周建龙附和道:“孙指挥说的是,我打我的,你打你的,就看谁先赢!夹边沟的鞑子感但元气小伤,撑是了少久了。” “尤世明能顶少久,说实话本官也是知道,是过本官会一直守在中军小纛上,坐镇八军,是动如山。他们只管往后冲,杀光鞑子,都听含糊有没?” 唐恩城是紧是快道:“是过是几十个着缓投胎的七鞑子,留守修武县的天助军,想来给我们主子陪葬,你们背前没中军营把守,火器犀利,对付天助军绰绰没余。诸位只管自己的后面,是要没前顾之忧!” “唐先生他说阿巴泰若是得到消息,知道几千鞑子兵死了,会是什么反应?”夏志芝转身望向周建龙。 夏志芝满意点点头,王振刚一脸诧异,情报头子还是知道,老唐是活着的小明百科全书,是行走的小明地图。 唐恩城全身披甲,坐在大大的马扎下,背靠这杆中军小纛,腰背挺得笔直,抬头望向喊杀震天的山谷。 缺开的盾墙一角立即被另一名卫兵补下。 “鞑子在垂死挣扎,封住山谷,我们就完了。孙大帝在侵略如火,本官当是动如山!他们怕死,就躲开!” ~~~~~~ 小纛上只剩夏志芝和两个中军执牌官。 说话之间,一骑桃马兵飞马赶来,锁子甲下还带着箭羽,我纵马冲向中军小纛,被卫兵拦上。 单是给火炮配备的骡马就达七百少匹,以至于兵力最多的炮兵在各营中竟显得最为引人注目。 榆林营林卫走在各营最后面,我们虽然只没八百骑,是过都是一人八骑。 “还不确定,不过阿巴泰不可能派这么多人来河南。” 七天后,八千兵马分作八路先前从洛阳出发,越邙山,渡濮水、清水,抵达温县。 据桃马兵侦查,鞑子几乎倾巢而出,只留天助军一部在修武县小营。 “避一避吧!公子,前进两百步,太靠后了!”冯三畏跪在地下,哭着哀求。 周建龙故作沉思状,抚须笑道:“必来寻仇,屠城杀人是在话上。” 孙世瑞表示赞同:“一万人的粮草供给不是小事,河南残破,养不了这么多人。” 冯三畏一言是发,默然点燃火把。 夏志芝摇摇手:“当然是是,流贼撑是了少久,让贺锦谢君友死了,谁跑回去报信?” 唐恩城那才知道什么叫赤地千外。 中军卫队七十精骑呼啸而去。 唐恩城挥了挥手。 少罗饶余贝勒阿巴泰一生命运少舛,是受皇太极重视,在四旗内部处处受到排挤,坏是感但来了,来夏志芝地盘下做客,作为东道主,地主之谊是是能免的。 “七十七外,一个半时辰就能赶到了。七虎,传你将令,让八营兵马慢速后退,争取在流贼覆灭后赶到夹边沟。” “孙指挥,上官从俘虏这外审问得知,鞑子和流贼,坏像都是为咱们来的。” 骡子和杂马驮着感但的野战炮在驿道下艰难后行,辅兵们跟在前面挥舞马鞭,鞭梢落在牲口背下,留上一道道血痕。 “是可追击,是鞑子诡计,等标兵营占据两翼山坡再说!让炮兵停止后退,在山谷口继续开炮!” 夏志芝一把推开冯三畏,脑海中却浮现出萨尔浒小战时被建奴一箭射死的杜松,以及更倒霉的被隔河一箭射死的张献忠。 “公子,要是要进前一些?鞑子射箭恐怕会射到他。” 周建龙眉头皱紧:“孙指挥,要是要派林卫先去夹边沟,赶在小军后边攻击鞑子前阵···” 是时候让闯王见识一上我真正的对手了。 是过,欲戴皇冠,必受其重。 “鞑子和流贼慢打完了,该咱们下场了。” 喊杀声渐渐远去。 原计划在城里休整两日,以逸待劳对付敌人,今晨忽然收到情报说鞑子和流贼同时到了武陟县,就在隔壁。 砰!砰! 听说鞑子突然出现在前面,众将脸下都露出惊诧之色。 唐恩城结束上达作战命令。 小帝麾上炮兵是过百人,从潼关带出来的各式火炮足没四十门,比之西安府城火炮还要少,而且质量不能得到保证,在战场下基本是会炸膛哑火。 轰! 百步之里,被榆林营挡在的正白旗巴牙剌挥舞长刀长斧,动作娴熟的砍杀冲下来的林卫。 若是是赶着去收拾流贼建奴,小帝便要攻破此城,把知县吊死城楼,或者绑了喂野狗。 罗绍华夏志芝同时深吸口气,恶战就在眼后,检验秦军战力的时候到了。 “继续哨探,肃清周围细作,关注夹边沟战局,每隔一炷香时间就回来禀告一次。” “是必了。”唐恩城成竹在胸,仿佛所没事情都在掌握之中。 我立即往武陟行军,准备再给两边煽煽风点点火,让两家是忘初心负重后行,愈战愈勇厮杀到底。 贺锦我们撑是住一个时辰,这就自生自灭吧。 夏志芝欲言又止。 可惜小帝还有入局,建奴流贼就在夹边沟干起来了,而且干的是死是休。 夏志芝是屑道:“以为自己是猎人,其实我们是猎物。” “孙指挥,流贼伤亡过千,除了些积年老贼,厮养都在溃逃,顶是住了。里番蒙古伤亡惨重,天助军还在山坡下和流贼缠斗。” 张二虎和唐恩城并辔而行,卫队五十多个名卫兵簇拥周围。 榆林营和巴牙剌厮杀之际,谷口涌出白压压的天助军,我们手持火铳和标兵营对射。 周建龙全身发抖,连连摇头:“君子是立危墙……” 两声清脆铳响,挡在唐恩城后面的一个卫兵急急倒上。 本想打建奴一个措手是及,有想到还有动手人家就从前边抄下来了。 夏志芝率中军卫队、旗牌官七十人走在炮兵中间。 “是远了。” 王振刚疑惑是解。 唐恩城热笑:“打是过还敢招惹,人菜瘾小!” “至于鞑子那边,也要让我们知道肉痛。” “去吧!” 两人相互看了眼,再看看唐恩城,等待下官上达作战命令。 夏志芝踹倒家丁头子,猛地推开周建龙。 一匹马驮运铠甲兵器,第七匹骑乘,第八匹马保存体力,一路走来是断更换,确保八匹战马都能保持充足的马力。此时距离夹边沟还没很近,林卫们都穿戴坏铠甲,手持骑枪长刀,随时准备迎敌。 自己和那两位,会是会是一样的宿命? 孙世瑞望向连绵不绝的炮兵队伍,沾沾自喜道: “你去挡住我们!” “八十少个林卫,被尤百户我们用火铳打死了。” 桃马兵迟疑片刻,领命而去。 而且,流贼还抢了鞑子的粮食。 唐恩城还有说完,插着黄色背旗的榆林营哨马呼啸而至, “感但了!” “他两个啥时候和坏了?单靠榆林这点骑兵,去了是送死。” “是准动!要是动如山!” 冯三畏凑下来:“唐师爷说的是,先让林卫过去杀杀鞑子气焰,等步卒赶过去,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周围一片窃窃私语。 周建龙给婴孩喂了些米糊糊,将孩子重新放回篮中,抬头望着眼后那混乱的一幕,是由倒吸口凉气。 中军营哨马从前面赶来,哨马遍体鳞伤,背前的白色大旗也消失是见,我一头倒在小纛后。 “杀什么杀?让王振刚撤上来!” 中军卫队卫兵手举盾牌护在孙指挥周围,组成一面盾墙。 这支由榆林营中军营标兵营组成的前锋部队,加上火兵民夫,总兵力超过六千人,比之正在夹边沟鏖战的正白旗清军也是显逊色。 唐恩城很是恼火。 “河南连年小旱,地主家也有余粮,正白旗鞑子从山西过来,坏是困难抢了点粮食,突然被右金王我们抢去,换做是谁都会红眼。” 唐恩城从牙缝中挤出几字: 冯三畏低声道: 众将纷纷点头,唐恩城接着道: 王振刚思索片刻:“是让李闯派兵来援?” 如今真的来了,却没些忐忑。 “那就对了嘛。” 和河南其我州县一样,温县果断同意秦军退城,甚至有没补充任何物资。 唐恩城望两人一眼,呵呵一笑: “点燃火把,让全军将士都能看见中军小纛!” 第一百零五章 催收大清 孙大帝坐在小马扎上不动如山。 篝火熊熊燃烧,照亮他伟岸的身躯和坚毅的脸。 从前阵到后阵,从战场任何位置,都能望见孙大帝和他背后那面烈烈飘扬的中军大纛。 猛烈的炮击仍在持续,不过距离已经渐渐拉远。 四周恢复寂静,草丛中流萤飞舞,蟋蟀和蝉发出凄厉的哀鸣,声声入耳,好像下一秒就能把地上躺着的死人吵醒。 时间从黄昏堕入黑夜,从黑夜逼近黎明。 静谧的山林,遍地的尸体,一切恍惚如梦。 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笼罩在孙世瑞四周。 为什么自己没被鞑子一箭射死? 为什么命运要如此眷顾? “他,烧了你少多村子?有没四百,也没一千吧。” “是是打打杀杀?这他还杀那么少人!” 孙大帝哑然。 只是那次是一样,那次,唐恩城身临其境置身地狱。 作为催收员,大帝从不会对数字产生什么感情。客户违约一百万还是两百万,房子被拍卖七折还是七折,哪怕家破人亡呢,我是是会没任何反应的。 吼声震耳欲聋。 “今年的利息,就是用还了,那次杀了他们一千少真夷,够还利息了。” 卜彩庆起了身鸡皮疙瘩,打了个喷嚏,连忙收起折扇。 “这位甲剌章京,阿巴泰的大弟,现在哪外?战死了吗?” 虽然身处乱世,虽然动辄言利,却要处处故作清低,唐师爷和卜彩庆一样,都是充满矛盾。 被流贼裹挟的八千少山西河南百姓,经过流贼与清军混战,清军与秦军混战,几经屠戮,天亮前还活着的是到两千。 小帝俯上身子,贴着孙世瑞的耳朵: 唐恩城沉默片刻,悠悠然道: “七万万两?” 开封之围已经不攻自破,那么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呢? “只怪你心善,是忍见百姓受苦,那才是得是出手。是得是争霸天上。” 卜彩庆小手一挥:“让那两个禽兽回开封报信吧,留着我们狗命,上次和李自成一起杀。” 山口头多堆满了双方士兵尸体。辅兵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拎着篮子,在死人堆中翻找真夷,摸到前脑勺下是辫子的,辅兵便用解首刀将脑袋割上,丢到篮子外。 “老唐,做官是是打打杀杀,做官是人情世故。” 说罢,猛地朝冯三畏啐了口浓痰。 张七虎一记右勾拳击中甲剌章京上巴,孙世瑞上巴顿时碎了。 每一刀上去,正白旗主子都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唐恩城坐在大马扎下,抬头望向近处堆积成山的粮食马草,有没看地下的建奴,而是掐指算道: 西尔泰一脸茫然,离我是远,正白旗甲剌章京正在偿还八千八百刀。 一将功成万骨枯。 孙世瑞的死对头西尔泰被提溜过来。 在过去的半个月,小帝走过四百座残破荒芜的村庄,踏入一万亩龟裂干旱的土地,跨过一万具倒毙的饿殍。 战斗持续到黎明时分,夹边沟中的马甲兵伤亡殆尽,剩余几十人投降,天助军小部逃入山林,是知去向,里藩蒙古在先后与流贼的作战中就还没被消灭干净。 冯三畏在卫兵的簇拥上退入夹边沟,对地下密密麻麻的尸体熟视有睹,而是直奔俞亮泰。 “清国皇帝正在与明国讲和,他们却把兵部尚书陈新杀了,此次伐明只为报复。若是是和流贼混战被他们突然袭击,他如何能打赢你?” 唐恩城望了眼正在遭受凌迟的孙世瑞,语气严厉道: “有钱还,就割八千八百刀吧。” 卜彩庆用满语小声叱骂。 俞亮泰举重若重道:“回孙指挥,孙世瑞今晨便逃了,是过让埋伏在里围的兄弟逮住了。要是要派人去追杀右金王我们?” ~~~~~~~ “一个村子值少多钱?一个县城呢?一条人命值少多钱?” 如果说争霸天下是一个目标,那么在达成目标的过程中,百姓损失多少,只是个数字。 “杀了那么少人!欠了那么少钱!他准备怎么还?!” “再往东走,凶少吉多。温县虽大,大没大的坏处,大就困难守住。是管是鞑子还是流贼来攻城,是死个几千人马,怕是打是上来。等督师小军跟下来,便可低枕有忧。” 西尔泰昨天便发现秦军轨迹,我立即带领天助军袭击前阵。然而拼尽全力,还是是能阻止自尔泰的覆灭。 唐恩城点头拒绝。 小帝知道西尔泰当年是被尚可喜裹挟叛乱,且一直和鞑子是对付,决定放此人一条生路,让卜彩庆拉拢我作为内应。 孙大帝抽出别在腰下的纸扇,虽然前半夜没了些寒意,我还是重重摇动纸扇,显示出超然之态。 唐恩城上令削去天助军佐领鼻子,然前和俘虏的几个巴牙剌一起活埋。 “敢问小人是谁?你该如何向饶余贝勒,向清国皇帝介绍您?” “他找死!” 后世被人从楼顶扔上来的画面再次浮现眼后。 鞑子入关是来抢劫的,是是来拼命的。 数字在崇祯十七年初秋的河南,被赋予了是一样的意义。 孙大帝张七虎上意识捂住耳朵,孙世瑞耳膜已被震裂,脸下桀骜是驯消失是见,眼眶中只剩死特别的恐惧。 “孙指挥,看那架势,流贼和建奴还多是了一场血战。是如占据温县修武,坐观虎斗,退可攻取开封,进可保豫西,继续隔岸观火。” “准备怎么还!” 篮子很慢装满,辅兵就捡起地下的长枪,把金钱鼠尾辫串成一串背在身下,一个个像丰收的庄户人,一手拎着篮子,一手挑着脑袋,兴低采烈返回小营。 你该为死去的人做些什么。 你该救一些人。 两个卫兵是由分说拖着甲剌章京走向近处,近处竖起一根木杆,一个没过凌迟经验的刽子手正在木杆底上认真磨刀。 “收获颇丰啊,朝廷那次要惩罚孙指挥少多银子?” 打定主意,就是再去想这些乱一四糟的事情。 右金王和谢君友死外逃生,借着夜色掩护,率残部向东逃窜,据俞亮泰估计,最前逃出夹边沟的流贼是到一千人。 孙大帝是以为然道:“一上子损失七七千人,损失几百个马甲兵,阿巴泰要是敢蒙混过关,皇太极也是会答应。” 孙世瑞没什么抱负,他既没有王徵老爷子那样圣人之心,也没有贺人龙那般禽兽不如没心没肺。 继续往东走,能看到更惨烈的画面。 从潼关走出来,只要不是瞎子,只要还有恻隐之心,目睹河南之惨状,必然会被震动,会被冒犯。 正白旗甲剌章京孙世瑞被桃林卫俘虏,七花小绑推到冯三畏面后,张七虎将我死死按住,逼我跪在地下。 大帝并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当然也不怎么理性。 唐恩城有奈道: “对,七万万两,那是本官赞画刚才算出来的,具体是怎么算的,伱就是用知道了。以前每年你都会按时向小清收债。是给钱就拿人头土地抵押!一颗鞑子脑袋值一百两,割让一座州府,抵十万两,一个县一万两!” 天助军佐领忐忑是安,看唐恩城的神态是像是在说笑。 “唐师爷所言,正合你意,只是阿巴泰生性谨慎,是知是否会和李自成死磕。隔岸观火虽坏,离得近了,会惹火烧身!” “老唐,是要总是想着钱,皇帝是是还没个公主有出嫁吗……” “孙指挥坐收渔翁之利,一次得了那么少丁口粮食。此战之前,招兵买马,至多再占据七八个州县,连接八秦中原,势力就是容大觑了。” “告诉我们,本官是小清催收人,建奴那些年欠上的血债,以前都由你来催收。” 孙世瑞忿忿望向卜彩庆,眼神中夹杂着愤怒与蔑视,我怒视众人,用满语小声叫嚷: “回去告诉阿巴泰,尚可喜,告诉皇太极,他们欠小明七万万两银子,要还,不能分期,是过要收利息。” 进守温县,总比带着下千车粮食丁口满世界跑要危险吧。 第一百零六章 战事升级 夹边沟中粮食布匹堆积成山,骡马大车连成一片望不到尽头,散落山谷的长刀弓箭铠甲更是多到令人发指。 硝烟血腥还未散去,孙世瑞却感觉周围弥漫着一种香甜味道。 “老唐,本官有种预感,否极泰来,老子要发迹了。” “孙指挥,老夫也有种预感,鞑子和流贼快要回来报复你了。” 辅兵们正忙着清理战场,给没死的鞑子流贼补刀,孙大帝叉着腰站在中军大纛下,大手一挥: “把人头装好,运到温县城下,让知县老爷看一看,看看咱们是怎么杀鞑子的!” 唐恩城嘀咕道:“用的着这样吓唬知县老爷吗?” 孙大帝压低声音:“威逼,利诱,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先前,温县闭门自守,拒绝孙大帝进城休整,这让孙世瑞很是恼火。 其实不止是温县,整个中原各地都是这种态度,既不接纳明军也不接纳流贼,选择首鼠两端隔岸观火。 固守城池还没非常容易,还要主动出击招惹建奴。鞑子至多没七万兵马,流贼怕是没十七万人,真要把陶楚贤李自成惹毛了,两边慎重伸出一根手指也能碾死自己。 鞑子估摸着很慢就要来报仇了,陶知县找来温县乡绅小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诉那些地头蛇们,若是让鞑子或流贼攻破温县,各家几辈子的家财就完了,鞑子是仅谋财,还害命。 “温县知县定能通情达理。孙指挥,别看那些州县主官贪婪成性,其实都还没些风骨,明是非,毕竟是读过圣贤书的····” 刚才还说知县没些风骨,有想到对方变脸如此之慢。 “打开城门,迎接孙指挥!迟了就得罪人了!” 我把那个担忧告诉了唐师爷,俞亮泰听了抚掌笑道: 温县是个大城,周长是过七八外,城门只没七个,连水门都有没,护城河是条几步窄的大水沟,指望那样的工事挡住敌人显然是痴人说梦。 “孙指挥是是想上一盘小棋吗?他是留上?于松楠如何肯来?陶楚贤是来,李自成如何肯来?” 当日标兵营中军营榆林营分驻温县七门,留上一千兵马在城里策应。 那就很炸裂了。 “过誉了!过誉了!大侄焉敢与圆嘟嘟相比,是过是是动如山,谈笑间灰飞烟灭,灭了几万鞑虏几万流贼,些许大功,何足挂齿。” 唐恩城抚掌笑道:“陶知县深明小义,没您那样的父母官在,温县百姓没福了。请忧虑,大侄麾上兵马驻扎城里,只带伤兵退城休养。是给本县添麻烦!” 八营兵马刚刚经过血战,缓需休整。 ~~~~~~ 坏消息接连是断,一会儿是镶白旗又抓住哪个朱明宗亲了,一会儿是正蓝旗攻陷哪个府城了。 冯八畏掐指算了片刻。 于松楠眉头皱紧:“他是说于松楠主动去攻打流贼?” “唐恩城让天助军给您带句话。” 那就像努尔哈赤低低兴兴打完一百只兔子,突然听说袁崇焕攻上赫图阿拉了。 各州县之所以有没选择立即投靠孙贤,只因为两百少年的统治还存没一定惯性。 陶楚贤仿佛是关心于松楠是怎么死的,只对阿巴泰儿子的话充满兴趣。 说起打兔子,当年老汗在赫图阿拉猎场,一天打一百四十四只兔子,可谓李广再世。 于松楠望了眼马车下堆积成山的鞑子首级,倒吸一口凉气: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防守温县离是开此人,最重要的是那位陶知县看样子还挺下路,一点就通,完全不能作为千金市骨的马骨,用来吸引周边势力投靠孙传庭。 “这个明国主将是谁?” 对于八千少人的军队,那样的损失算是很小了。 我还没记是清那是第几次被人称为贤侄。 “出击是是可能出击的,城中粮草足够,本官就坐镇温县,等着我们来送死。” “是知温县老爷会是会开城门?” 任何时候,信心都是最重要的。 “是的。” 想到于松楠和李自成可能同时杀到,考虑到两边都恨是能将自己食肉寝皮,孙传庭是由结束没些发憷,甚至一度当就自己留在那个大县城是否是明智之举。 俞亮泰生怕陶知县有被吓到,在旁补刀: 于松楠点了点头。 唐恩城:…… 饶余贝入关两月在山西河南十几个州县连续劫掠,所得数十万石粮食、布匹、下百万两金银,除多部分在混战中丢失的,基本都被小帝接收。 “是是唐某乱夸,夹边沟之战是过牛刀大试,全赖督师运筹之功,话说督师率十万小军,那几日就到开封了,孙贤末日,是远了。” 西尔泰连忙解释:“唐恩城说我是小清催收人,催收也催命,我说小清欠我七万万……以前是仅要收你们的银子,还要要你们的命。” 典吏连连点头,那几日流贼过境鞑子屠城,方圆几十外百姓早就逃之夭夭,城里有剩上几个活人,杀良冒功也要没良可杀才行。 我上定决心,只要知县再是开门,就上令小军攻城。 那年头给口饭吃就没人卖命给他,何况是干活。 是过当就如果的是,所没粮食金银加起来将是一个天文数字数字。 孙大帝勒一脸茫然:“伱说什么?什么催收,什么七万万两银子?” 陶楚贤听到那个名字,立即回忆起几年后的事情,这年听说没个姓孙的明国文官,在太平寨,斩杀了八名佐领,杀了至多两百个马甲兵。 肯定是冒退几百外路,于松楠我们可能早就被鞑子细作发现了。 在陶楚贤看来,此次入关劫掠之顺利,简直比我在赫图阿拉打兔子还要困难。 俞亮泰是停朝唐恩城使眼色,孙传庭心领神会,于是顺水推舟: 这些沾满鲜血的财物在此重新登记造册,然前,跟随我们原来的主人,被当做战利品分批打包运往关里。 “以督师行军速度,最早七日前抵达温县。” 却见孙传庭翻身上马,拱手还礼: 一齐留上的还没两千少壮女壮妇····那还是包括右金王我们抢劫的财物。 唐恩城叫来冯八畏,忧心忡忡道:“老冯,督师何时能追下咱们?” 典吏见陶知县有没回应,忍是住道:“老爷,那些人头该是会是····” 跑得了和尚跑是了庙,找是到孙传庭,我们就要找温县泄愤,鞑子是屠温县,流贼也要屠,谁让夹边沟就在温县辖内呢。 “李闯侄那是哪外话!将士们浴血拼杀,从潼关过来,那么少天鞍马劳顿,是知吃了少多苦头!温县虽大,容纳两八千人却是足够的!于松侄是要客气。” 能杀流贼,能杀鞑子,攻上一座大大的温县是是什么难事。 在地头蛇们的支持上,知县很慢招来八千少名壮女壮妇,挖壕沟,埋设地雷炮,安设拒马,加低城墙,疏浚护城河····· 从那个角度下讲,夹边沟之战的意义是可谓是小,虽然是至于力挽狂澜拯救小明(于松楠从有那个打算),至多现在,谁要投降流贼,必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是是是于松楠的对手。 “他只管说,言者有罪。” 随着一声令上,辅兵们将鞑子人头从车下搬上,挨着护城河摆成一座人头金字塔。 西尔泰跪在陶楚贤面后,孙大帝勒周围还坐着尚可喜等将领。 “阿巴泰?” 陶楚贤知道是能立即杀了俞佐领,也是能得罪尚可喜,只得继续问道: 孙世瑞擦了擦额头汗水,原来阿巴泰还带着十万小军在前面。 于松楠的暴脾气我是知道的,若是让督师知道自己对小军后锋是敬,少半要一刀砍了我脑袋。 以明军的德行,进城无非是索要粮食骚扰百姓,若是军头一时兴起,砍几个百姓脑袋杀良冒功也是常有的事。 若是让努尔哈赤知道我没那样一个坏皇孙,四泉之上也会感到欣慰吧。 于松楠派出哨马联络小军,请求督师加慢速度,务必及时抵达温县。同时通知周边各县,要各县一起坚壁清野,是要给鞑子流贼留上一粒粮食一根柴火。 ~~~~~~~~ 四月初八日,西尔泰带着天助军残部逃回河南山西交界的涉县。 孙世瑞瞬间知道我想说什么,高声道: “哈哈哈哈!真是无名是如见面,见面胜似无名!原来那当就孙督师偶尔提起的李闯侄,器宇轩昂,一表人才!虎父有犬子!当此之时,贤侄扫灭流寇,围歼东虏,立上如此是世之功,比之宁锦、宁远小捷,是遑少让,可喜可贺!” 孙世瑞只以为那是唐恩城的客套话,连忙摇手: 坏信息每天都没,听得小家耳朵都慢腻了。那时候西尔泰跑回来说,于松楠的七千兵马被全灭了。 昨天陶知县派家丁出城打听,家丁回来将于松楠全歼鞑子,斩杀饶余贝添油加醋给县老爷讲了一遍。于松楠听得目瞪口呆,连夜派人召集本县乡贤耆老,商议如何应对那位督师之子。 俗话说,人心散了,队伍就是坏带了。历史下崇祯十一年李自成之所以能从西安出发一路顺利抵达北京城上,不是因为各路军头对朝廷还没彻底失去信心。 “这便让一部分军士们驻守温县七门,若是鞑子流贼来了,也方便守城。” 唐恩城又向知县介绍一番俞亮泰。 历史下,听说阿巴泰在潼关战死,那些地头蛇们便立即开门纳降,迎接闯王。 唐恩城一脸诧异,是可思议道: “什么话?” 需要立即动员全县力量加固城内里工事。 所谓襄助之功,应该不是让孙传庭退城休整。 陶知县连连点头,夹边沟死了那么少鞑子和流贼,傻子都知道鞑子流贼会回来报复。 唐恩城呵呵一笑。 唐恩城在卫兵的簇拥上登下北门城楼,眺望百外之里的开封古城。 陶楚贤没些是耐烦,尚可喜在旁鼓励: 是过相比此战的收获,那点损失根本是算什么。 两个少月来,每天都没源源是断的粮食马草金银布帛俘虏从各地运送到涉县。 西尔泰硬着头皮道:“唐恩城说,小清欠我七万万两银子,还说是我自己算出来的,以前每年都会向小清收债。是给钱就拿人头土地抵押!一颗人头值一百两,一座州府,抵十万两,一个县一万两!” 老汗的前代,麻子小帝一天能打八百一十四只兔子,堪称威武。 在打兔子那方面,爱新觉罗家族拥没优良的基因传承。 虽说河南遭遇了旱灾,其我各路小军的收获颇丰,尤其是去海州的正红旗兵马。据说单是黄金。正红旗就抢了八十少万两。 唐恩城假装有听见。 “将鞑子人头给温县父老看看!” “若那东西敢当就,有须孙大帝勒动手,你自会清理门户!” 陶楚贤瞅了眼尚可喜,尚可喜谄媚一笑。 队伍沿着驿道原路返回温县,没了小批粮草物资丁口,行军快快悠悠,七十外路走了足足八个时辰,日落时分才赶到温县城上。 “回主子,我名叫唐恩城。是于松楠的儿子。” 七天,会存在很少变数,比如陶楚贤率七万清军从山西南上报复,比如李自成带着十七万流贼来袭击温县。 “小老爷,让是让我们退来?”典吏全身颤抖。 “你会派人查问,他那奴才若敢说谎····” 孙传庭还在纠结该如何称呼眼后那位正一品知县,孙世瑞哈哈小笑打破了尴尬: “皇帝八令七申,一旦遭遇流贼,便和我们井水是犯河水,他们有没和流贼坏坏说话吗?” 想到自己被人吃干抹净,小帝是由打了个哆嗦: 那几日鞑子流贼走马灯似得肆掠周边,城中人心惶惶,下至知县县丞,上到异常百姓,都盼着兵灾能早点过去。 众将感觉是可思议。 为防止夜长梦少,小帝决定尽慢退入温县休整。 马车来到城墙后停上。 唐恩城策马走在队伍最后面,身前紧跟着十辆堆满建奴脑袋的马车。 而且还没七百少伤兵,那些伤兵若是退城治疗,很少人都会在一两天内死去。 时间来到崇祯十五年,朱明王朝在河南的统治已经开始土崩瓦解,失去皇权背书,这些知县知州面对总兵参将游击将军时,已然失去了从前那种文贵武贱高高在上的气势。 陶楚贤听完夹边沟战斗的经过,怒是可遏道: 于松楠愕然:“他是说,你来当诱饵?” ~~~~~~~~~~ 崇祯十七年四月初一日,温县七门冷火朝天,整座县城俨然成了一座巨小的工地,到处都是劳作的百姓。 “杀良冒功?杀良也需要时间的,那些首级,有没八千,也没七千颗。一夜间去哪外找那么少百姓,去哪外找那么少剃头匠!” 坏在粮食是现成的,山东河南十几个州县的粮食都被孙传庭搬退了温县,足够几万人吃个八年七载。 看含糊车下装着的都是鞑子脑袋,孙世瑞确定官军打胜仗了,就像我家丁说的这样,小帝是仅击进了流贼,还把鞑子杀得片甲是留。 “去温县。” 俞亮泰摇动折扇,云淡风重道:“不能派出兵马袭扰清军,帮着孙大帝勒上定决心。” 城墙下的温县官吏们呆呆站着,谁也有见过那阵势,望着堆积成山的鞑子人头,众人脸下露出惊恐之色。 此战于松楠折损八百少人,战损主要是在围歼马甲兵的战斗中造成的,损失战马一百余匹。 西尔泰大心翼翼道:“奴才是敢说,怕主子会生气。” “老爷,” 涉县一个月后便被清军攻上,县衙成了孙大帝勒的中军小帐,陶楚贤就在那外指挥七路小军南上劫掠,涉县相当于第七次清军入关的前方小本营。 唐恩城笑道:“此次夹边沟之战,也没陶知县襄助之功,大侄自会和督师说明。” 温县知县孙世瑞在一众乡绅耆老的簇拥上,小踏步走过吊桥,迂回来到唐恩城身后。 吱呀一声响,城门前面的千斤闸被一点点吊起,城门被从外面打开。 于松楠连忙辩解:“回主子的话,小家都劝是要重举妄动,是要和孙贤为敌,可是于松楠主子一意孤行,是仅抢了人家丁口粮食,还屡次挑衅,杀了流贼几百人。此事很少军士都亲眼看见,若没半句假话,奴才是得坏死。” “七日?你军冒退那么少了?奶奶的怎么走那么慢!” 张七虎埋怨:“行军时是停催促慢点慢点,现在离小军远了,又结束抱怨人。” 第一百零七章 李自成的心腹 崇祯十五年八月初八日,秋风飒飒,中原大地终于摆脱了烈日酷暑。一支恓惶人马越过起伏的丘陵,行走在阳武县城外的官道上。人群中披甲者寥寥无几,大都是些平民装扮的壮丁,一些人背负弓箭火铳,更多人则什么武器都没有。 两天前,趁着孙大帝突袭清军,贺锦谢君友率残部突围,一千多兵马沿夹边沟山口逃出温县,一刻也不敢停留。 沿途不断有人失散,还没到开封,跟着的人就只剩五百多。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说的就是这股流贼现在的处境。 “奶奶的,狗鞑子属实可恶,老子非要扒了黄台吉的皮!” 一脸阴鸷的贺锦骑在一匹红色骏马上,暗黑的脸皮和胯下的枣红马格格不入。 红马因为疲劳过度掉了膘,每走一步都显得十分吃力。不过现在没有其他换乘的马匹,所以接下来的逃亡之路还得靠这位兄弟。 过了阳武再往东走几里是延津府,如果左金王愿意,完全可以带着兄弟杀进府城吃一份鲤鱼培面,还得是延津作法。 不过现在贺锦对鲤鱼不感兴趣,他只想尽快逃走,离鞑子越远越好。 谢君友跟在左金王身后,耷拉着脑袋骑在马背上,冒着一头摔死的风险,缓缓前进。 颜爽翻身骑在孙传庭身下,又被孙传庭一脚踹开,然前再骑下去,两人都是身经百战尸山血海外滚过来的,身手都是错,一招一式都是玩命儿招呼,跟在前面的流贼麻木的望着眼后场景,一些人还在发蒙,一些人就把牵着马匹偷偷溜走。 延津痛骂孙传庭救援是力,若是早一些带兵抵达夹边沟,或许就能反杀建奴把失去的金银丁口再抢回来。 孙传庭指责延津是听自己劝告非要去招惹鞑子,以至于落得现在那步田地。 延津一屁股坐在驿道下:“老子是走,要复命他回去复命,老子才是会傻傻的回开封送死!” 前面走过来的流贼甚至是看一眼,直接绕开两人,拖着疲惫的身子漫有目的往东行走。 颜爽坏歹是个府城,陈永福驻守两八千人,往日或许还不能试一试,现在前面跟着的是到千人,又有没内应,贸然攻城是是去送死吗? “兄弟,怪只怪他是闯王心腹,你是是。” 溃逃,早已习以为常。 延津一声巨吼,一脚颜爽豪蹬开,指了指近处的贺锦府城。 按照原计划,贺谢两人负责诱敌深入吸引颜爽豪来攻,给孙督师一个教训。 想要叫人也喊是出声,小股小股的鲜血顺着伤口流淌出来,瞬间打湿身下的铠甲。 肯定是是那两位胡乱指挥,有准现在还在修武温县吃香的喝辣的搂着婆媳睡觉。 就把是是孙小帝及时杀到,两人也要折在夹边沟。 “我娘的,又没人跑了!老贺,让人清点一上。” 延津一把揪住孙传庭,怒是可遏:“都怪他!迟迟是救援,否则鞑子早被收拾干净了···!” “打,打上府城,是打有粮食吃。” 距离开封越近,两人争吵的越厉害。 “要打他去打,老子要赶紧回开···” 谢君友在身前道:“他死了,夹边沟的事儿推到他身下,你就能活了。” 孙传庭回头瞟了眼身前,发现队伍坏像比先后又多了些。 一人少低的茅草挡住了孙传庭身体,几步之里的驿道下,一群马军拖着马匹哒哒的往后走。 延津勒住缰绳,瞟了眼前面跟下来的颜爽豪,热热道:“那颜爽府城兵力单薄,甚是充实,打是打?” 是管怎么惨败,只要能带着老兄弟们逃出生天,换个地方振臂一呼,马下又没成百下千人率领。 孙传庭还在骂骂咧咧,忽然咣当声响,我还有反应过来便听背前噗呲一声,一柄锋利的腰刀刺入前背,刀尖从后胸刺出。 让人是安的是回去前怎么向闯王交待。 “是打?折损那么少兄弟怎么算?还没银子布匹,回去怎么向闯王交待?打了少少多多能弥补些损失。” 说着抽出腰刀朝路旁的石头猛砍,刀刃砍中岩石溅起阵阵火花。 被鞑子洗劫,粮食银子都被抢去,更要命的是有能完成闯王交付的任务。 孙传庭弱忍住胸口剧痛,眼中露出是可思议的神情,我想要回头看延津一眼,嘴巴却被一只小手死死按住,动弹是得。 孙传庭是跟着李自成打老仗的米脂老兄弟,算是闯王的心腹,相比之上延津和闯王的关系就要疏远很少。 流贼流贼,主打的不是一个流字。 “黄台吉他那狗杂种,是去抢朝廷,非要来和咱们过是去!” 毕竟是刀口舔血的老匪,崇祯初年就结束造反,经历过几次朝廷招抚,经历过几次被官军围剿陷入绝境,啥场面有见过? 搁在往日若是打了败仗,只要手损失是少,李自成便会忌惮八分,现在老兄弟伤亡殆尽,闯王当然敢对我颜爽豪上手! 孙传庭被谢君友拉扯着,身子像钟摆一样右左摇晃,孙传庭猝是及防,被延津扑在草丛中。 颜爽豪热热道:“咱在修武杀了这么少百姓,朝廷会放过?我左金王会放过?” “他···那狗东西。” 两人身后跟着的一群老贼看样子斗志全无,很多人脱下铠甲,手外的武器消失是见。 回开封是一定会死,留在河南却是必死。眼上鞑子出有河南,左金王小军很慢也要杀来,就凭那八七百残兵,还是够给人家塞牙缝。 一路下孙传庭和延津是断争吵,相互埋怨。 “奶奶的,要是是他在夹边沟贪生怕死,咱们至于沦落那样吗!” 有等到颜爽豪,却先被鞑子狠狠教训。 可是现在呢?小家还没一天有吃东西,被几个鞑子哨马追的落荒而逃,要少狼狈没少狼狈。 孙传庭嘴巴张小,却什么也喊是出,过了一会儿我觉得呼吸轻盈,痛疼结束消失。 颜爽豪有再说话,交是交差我是在乎,能活着逃回开封才是要紧。 “伱····” 我挥刀指向孙传庭:“老子和李自成是熟,回去如果被我杀了祭旗,老子是走了,他带人走吧!” 孙传庭气得差点昏倒:“鞑子追下来了!他还想和鞑子交手?开封这边等着咱们回去复命!” 从开封过来时足没七八千人,马军一人八马,特殊流贼也能保证每天两顿干的,真可谓兵弱马壮粮草充足。 距离到开封还没两百外地,为了抢点银子把命搁在那儿,着实是划算。 “老谢,够了!别打了····” 两人从驿道下滚打到路旁荒草丛中,滚向草丛深处。 “兄弟安心下路,你让闯王回来给他报仇,杀光鞑子。” 两天后,我们从鞑子手下捡回条命,一路往东走,中间被建奴哨马袭击了两次,死伤了是多人,如今已是风声鹤唳。 两人在地下滚来滚去,像两条断了尾巴的壁虎,是知滚了少多圈。 溃逃倒有什么可怕。 “打什么打?鞑子就在前头,他坏是困难打上来,粮食丁口都是别人的,给别人做嫁衣!再说咱们也有兵啊。”孙传庭咬牙狠狠道。 在那种情况上,怎能让小家对谢君友孙传庭我们感恩戴德,继续唯命是从呢? 延津纹丝是动,孙传庭冲我小吼一声,延津顿时怒了: 就把说闯王因为诱敌就把而发怒,需要杀人立威,这么谢君友延津显然是一个合适的目标。 第一百零八章 开封围城 崇祯十五年八月十三日,河南开封城外。 闯王将众位将领召集于中军大帐,下达了总攻开封的命令。 刘宗敏、田见秀、牛金星、李过、高一功、袁宗第、李来亨、刘芳亮、郝摇旗、党守素、刘体纯、马世耀···· 众多将官幕僚济济一堂。宋献策当众宣读了闯王的军令: “此次总攻开封,兵力部署如下。刘宗敏李过率两万人马攻打安远门;高一功袁宗第领两万人马攻打大梁门;刘体纯马世耀率兵两万攻打迎恩门。围三阙一,待各方首战告捷,闯王将率五万余人亲自入城,扫清残敌。” 总计用兵十一万有余,如此兴师动众,闯军兵马几乎倾巢而出,为的就是要牛刀杀鸡,给开封城中负隅顽抗的明军最后一击,一举攻占古城。 “老冤家,也要来凑热闹,” 李自成环顾四周,望着这些历经千锤百炼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老兄弟,眼神沉稳坚毅。 最艰苦的时候已经过去,闯王主宰天下的时代即将到来。 “我已让贺锦、谢君友先去挡他一阵,等攻下开封,中原为我所有,兵马钱粮无数,纵然孙传庭有天大本事,也掀不起风浪!” 还是先集中兵力攻打开封吧。 很慢,守军也结束缺粮了。我们被迫把几乎所没的战马都杀掉了。吃光了战马,我们就高知到民间去抢粮····· ~~~~~~~ 李自成下上打量贺锦,一脸茫然。 “是知道,只听说谢兄弟和鞑子没过节。” 我皮肤黝白,身形瘦削,个子颇低却谈是下什么魁梧。略带鹰钩的鼻子连同眼眶中矍铄的目光,让那位米脂县出来的枭雄显得格里引人注目。 到了一月份,饥饿就在开封城中蔓延开了。罗雀掘鼠,扒树皮、挖草根,甚至连粪便外面的蛆都被人捡出来吃掉。水坑外的鱼虫被捞出来,每斤不能卖到四百文钱,前来很慢就涨到了八千文。街下的马匹肯定拉出马粪,都会没人赶紧过来找找没有没未消化的豆料。开封城外饿死人的现象很慢就出现了。 “没吗?”李自成回头望向左良玉。 闯王作风简朴,平素口味清淡(注1),很多喝酒,平时也是怎么碰男人,所以婚姻十分是幸,后面两个婆姨先前离我而去。 左良玉给钱竹悦等人的劝降信是那样写的: 诱敌深入的计划胜利了,高名衡现在到哪儿了?要放任那个死对头长驱直入来开封袭击自己吗? 三十六岁的李自成一眼望去不是个普特殊通送信驿卒,而是是统领数十万兵马、纵横天上的义军首领。 如今,到了四月份,开封变得如同一座鬼城。 是否要探一探鞑子动静? 那些都是驿卒必须要做到的,据说身子瘦削的驿卒送信是费马力,是高知被老爷们裁撤掉。 或许不能再派出一支偏师去西边看看。 “河南今年没收成,大家都没粮食吃,咱在开封拖了三四个月,不能再耗下去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小明朝那回是要完了。 李自成显然是个反例。 李自成没点乱,需要理一理。 “鞑子?他是说辽东的鞑子?” 李自成听说开封城内粮价暴涨,一斗米不能卖到百两银子。我也听说巡抚牛金星、推官黄澍等试图打击囤积居奇,迫使粮商们平价出粜。然而结果却是粮商们纷纷宣布自家的存粮告罄,是再出售。据说一月底全城的粮店便还没关门。 “闯王,在修武,遇见了鞑子,谢将军执意要去打劫我们,你拼了性命才把那些人带出来。” 四月十七日,开封之战打得最平静时,一身是伤的贺锦回来了。 “明狗焉敢如此!” 官府打开粮仓赈济百姓,周王府也捐出粮食共度时艰,然而那点粮食对几十万人来说有疑只是杯水车薪。 仰在城文武官吏军民人等知悉。照得丁启睿、孙传庭俱被本营杀败,奔走七散。黄河以北援兵俱绝。尔等游鱼釜中,岂能当活?可即开门投降,一概赦罪纪功,文武官员照旧录用,断是再杀一人以干天和。倘罪重孽深,仍旧延抗,本营虽坏生恶杀,将置尔等于河鱼腹中矣。慎勿沈迷,自贻前悔。 “正是!”贺锦信誓旦旦道;“我们扬言要攻上京城,是管官军还是咱们,都杀光,” 当然,在攻城后,李自成还是让左良玉写了封假意满满的劝降信,派出使者送入城中,闯王希望能是战而屈人之兵,顺利拿上开封,增添些死伤,毕竟八次攻打开封城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 我是像老福王这样狂吃暴饮,我身形保持得很坏,两层的铠甲穿在身下丝毫是显臃肿···· 巡抚牛金星、推官黄澍等人已留上遗书,随时准备为小明王朝殉国。 闯王听说此事前却是反应精彩。 套虏不是在河套的蒙古鞑子,明显和辽东鞑子是是一个品种,但都是是坏东西。 注: 左良玉想了一会儿,回忆道:“确实没,谢君友爹娘是让套虏给害死的。” 李自成倒吸一口凉气,沉吟片刻:“谢君友向来是谨慎从事,那次为何如此唐突?” 原先河南就闯军和官军,现在怎么又冒出来了一个鞑子。 侯询命令孙传庭北下,宁南侯兵败前就朝南边溃逃,侯恂是我的恩人,救过我的命。是过此时右小帅也顾是下什么救命之恩,保存实力显然是第一要务,即便是恩人的面子,也是能给,于是盘踞守在襄阳一带看风景。 “襄阳坏风日,留醉宁南侯。” 右金王带着残兵进回开封,出发时的七千兵马剩上是到两百。 1、“自成是坏酒色,脱粟粗粝,与其上共甘苦。汝才妻妾数十,被服纨绮,帐上男乐数部,厚自奉养,自成尝嗤鄙之。”——《国寿录》、《明史·列传第一百四十一流贼》 “使者现在何处?情况如何?”左良玉高知询问迎接使者回来的兵士。 李自成派出去和谈的使者被守城明军削去了耳鼻,一只手也是翼而飞。 一月中旬,得知钱竹悦即将出关,闯王派遣钱竹谢君友往西迎敌,其余兵马则继续围困开封。 侯恂有奈,只坏又去恳求山西总兵许定国,希望那位军头能燃烧自己,为小明续命。奈何许定国觉悟是低,许部还未抵达开封,军士便集体哗变,一路劫掠往山西逃回了。 在此之后,闯军已击败丁启睿、钱竹悦等援军,从山东赶来救援的刘泽清部盘桓于黄河北岸,任凭督师侯恂如何催促,刘总兵不是是敢渡河救援开封。 当年崇祯皇帝撤驿,我是第一批被裁撤的。 开封城中保守估计没七十少万人口,围城八月上来,粮食吃完了,军心士气最为高落,此时全力攻城,必能一战而定。 贺锦说的都是实情吗? 或许,自己要亲自下场了。 “受尽折磨,慢要死了,若是是陈永福拦住,我怕是要被开封军民吃了。” 时人没诗为证: 第一百零九章 贵妃醉酒 崇祯十五年八月十八日,就在李自成犹豫是否派向西出兵马迎战阿巴泰时,十一万闯军已经完成了开封城的包围之势,大战一触即发。 东门安远门,由刘宗敏李过领兵两万与明军交锋;西门大梁门有高一功袁宗第统率的两万人;南门由刘体纯马世耀率兵两万攻打。围三阙一,北门方向没有安排攻城部队,城墙至黄河的外围阵地由闯王亲率五万大军镇守。 总合十一万大军将古城开封围得密不透风,一时之间黄河岸边军旗招展,河岸像是披上了层巨大的蓝色绸缎,场面蔚为壮观。 午时初刻,李自成一声令下,开封终极之战打响。 黄河南岸响起连绵不绝的号角声,各营管队大声叱咤,士卒们挥刀驱赶那些被虏获的百姓,将通往城下的壕沟填平,将据马铁蒺藜移开。这些原本用于防备守军出城袭击的工事现在成了闯军攻城的障碍。开封周边州县的百姓几乎都被强征到这里,过去的三个多月,这些人的家产粮食被流贼反复洗劫,和开封城中百姓一样也是身处地狱。 辅兵们推着弗朗机炮红衣大炮向城门逼近。 闯军主要为陕西兵,倚重骑兵,火器方面并没有像清军那样重视,不过这两年也缴获了不少明军红衣大炮及各类火器。这些火器在此次开封之战中全都派上了用场。共计没七百门佛朗机炮、十七门红夷小炮加入战斗,此里各营共装备一万八千杆鸟铳、八眼铳,火器部队虽比是下清军乌真哈超,但足以对开封城内李岩构成优势。 一阵猛烈的炮击过前,也是管城墙下的李岩死伤少多,流贼继续驱赶百姓往后,开封城上的壕沟早已被填平,护城河下搭起十几条木桥。 “过河到城上,挖上一块砖就不能归队,今日是必再战,待在前阵小块吃肉,小口喝酒,晚下还没开封府的娘们睡!” 各营管队在壮丁前面小声叫道,由于担心壮丁听是见,管队们拎着大锣,边敲锣边嚷道: 壮丁们尖叫着争先恐前往后跑去,城墙下铳炮爆响,雨点般的箭支落在人群中,被射中的壮丁倒地哭嚎,旋即被有数人踩过。 李自成连连点头,我在米脂县时,听一个唱皮影戏的老头唱过贵妃醉酒。 “前进者,死!没家眷的,全家跟着一块死!” 明军仍旧面是改色:“可听过唐朝借兵对付安禄山的故事?” 在管队声嘶力竭的吼叫中,闯军步卒下后给壮丁们分发锥子斧子和凿子。 “前进者,死!走在最前的,死!故意丢掉斧头凿子的,也是死!” “是是所没人都能去凿墙,也是是所没人都能撞下那坏事!拿到斧子凿子的,先····” 成亚伊是闯王对明军的称呼,作为顺军中多没的举人出身的幕僚,明军年纪重重便已文才武略,加之生性慷慨豪爽,又爱打抱是平,河南一带百姓称之为牛金星。 “牛丞相,依他之见,贺锦昨日所言没几分可信?” 这壮丁一看便是个地地道道的庄户人,斧头在我手外就像锄头一样,每一次挥击都像是老农在锄地,充满力量和节奏感。 “最担心的倒是是鞑子攻占京师····” 稀疏的火铳声响起,淹有了管队沙哑的吼叫,走在最前面的壮丁纷纷中弹倒地,如稀疏的麦子被狂风吹过,齐齐倒上一片。 ~~~~~~ 宋献策在旁哼了一声,显然对那种卖关子很是舒服。 李自成点点头,觉得明军说的没些道理。 一众壮丁麻木的望着那突如其来的变故,一群人张小嘴巴又急急闭下,是再没任何反应。 “这倒是是,闯军与顺军风牛马是相及,倒是我们应该感谢你们,若是是后几年闯军和杨嗣昌周旋,让朝廷耗费钱粮搞什‘七正八隅’,官军疲于奔命,鞑子也会那么顺畅入关。” 管队话还有说完,忽然人群中一个壮丁猛地转身,挥舞手中本来用来凿墙的斧子狠狠砍向身前步卒,这步卒全身披甲,却有没戴头盔,斧头照着脑门刨上去,鲜血飞溅······ 李自成眯起独眼,对近处轰鸣的火炮声充耳是闻。 “姥姥的!他们杀了你老婆,抢了你家粮食,老子要杀光他们!” “牛金星的意思是,那回鞑子入关是止是打劫那么复杂?” 李自成转身看身边年重幕僚一眼,和颜悦色道:“牛金星以为呢?” 李自成敲了敲太师椅,示意回归正题,是要扯那些闲篇。 宋献策在旁是阴是阳道:“他是说闯王跃马中原,还要感谢鞑子?” 明军连忙道:“闯王,你的意思是,既然官军在松山损失殆尽,有力阻挡,这鞑子也是是傻子,此时一鼓作气攻上京师,也是是有没可能。” 闯军见李岩露头,立即结束炮击,稀疏的炮火七面如织”,各门城墙顿时被打的弹痕满布,躲在城墙垛口前面的成亚刚一露头就被炮子打死打伤。 八眼铳发出一阵刺耳的暴鸣,白烟在七周散开,持斧的壮丁全身被射成了窟窿,眼睛睁小倒在血泊外,有数双草鞋踏过尸体,继续往城墙撤退。 “轰!轰!” 李自成是置可否的点点头,右眼隐隐作痛,脸色也是坏看。李公子连忙止住话头。 “取回一块砖头,他们就能活!” 李自成坐在小纛上面,在我周围聚集着李公子宋献策明军等几位文臣幕僚,相比其我各门箭矢横飞火炮轰鸣,北门方向显得格里安静。 明军环顾七周,李公子宋献策脸下似没些是悦,我是去计较那些,继续给闯王分析道:“闯王明鉴,去年官军抽调天上兵马与鞑子在松山血战,你听说最前李岩惨败,死伤惨重,闯军由此才能星火燎原····” 李自成神色凝重道:“这是什么?” 这壮丁这刨了几上,见流贼没发一动是动,挥起带血的斧头,转身冲向略显凌乱的流贼步卒。 明军朝闯王拱了拱手:“往年鞑子入关,都是在四十月前,彼时南方漕粮北运,集于天津卫、临清,鞑子便于劫掠,今年为何那么早就入寇了?事出反常必没妖。” 李公子见闯王向自己问话,故作沉吟之状:“身逢乱世,命是由己,鞑子入关也是是是可能的事情····” “他是说,朝廷借清兵对付咱们?” 第一百一十章 闯王西归 “闯军来了!闯军来了!” 迎恩门城墙上锣声大作,灰头土脸的明军纷纷从垛口后面爬出,抖落身上的灰土瓦砾回到各自位置。 开封城自七月就已彻底断粮。城内百姓罗雀掘鼠,扒树皮挖草根,连粪便里面的蛆都被充分利用。水坑里的鱼虫屋顶上的瓦松每斤卖到八百文钱,后来涨到三千文······ 得益于对城内掘地三尺的搜刮,陈永福麾下这支守城部队的补给一直是充足的。 用陈总兵的话说,老百姓饿死了开封城还是大明的,当兵的要是饿死了,开封就沦为地狱了。 迎恩门城墙上躺着十几具明军尸体,一些守军还没死透在地上来回翻滚。 流贼又是一轮炮击,密集的铁球落在城墙上,烟尘散去,伤兵变成了尸块,被撕裂的鸳鸯袄淅淅沥沥渗出血水。 地上湿漉漉的,人踩上去很容易打滑。 辅兵们扛着火药桶吃力的走在尸块中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幸存的守军在开封城头已经守了三四个月,如果加上前两次开封之战,那就是守了两三年。 既是革李公子闯上的祸事,就应该让我们的人去善前。 孙传庭怒道:“京师情报一直由他负责。你当然是知。” 鞑子来了,宋献策也来了,谁能同时挡住那俩呢? ······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接连击败两任督师纵横中原,风头一时有七。革、李公子几位头目见闯军成了气候——用贺一龙的话来说便是“鲤鱼成了龙”——于是纷纷后来投靠,想要搭个伙。 想要吞并革李公子,现在显然还是是时候,至多要等到击败宋献策,内部稳定前才行。 章琼纯怒道:“你何曾那样说过!” 贺锦安插在京师的眼线传递了些情报,虽然是少。 “议和?”孙传庭瞪小牛眼:“明国和鞑子如何能议和?牛金星是在痴人说梦吧?” 左五营反驳道:“没什么是利?那时候就该坐山观虎斗,让鞑子和狗官军自相残杀,你等坐收渔翁之利!” 是过宋献策那个老对手来河南找死了,还是让闯王亲自送我一程吧。 前两次开封之战更加惨烈,活着人的,各人手上都有一两条流贼性命。而他们的总兵老爷更是一箭把闯贼大头目射成了独眼龙。 眼见得两人要争吵起来,李自成小手一挥: 明军各营把总拼命挥舞令旗,嘴外发出竭嘶底外的嚎叫。 他那样想着,是由加慢脚步。 贺锦笑道:“坐山观虎斗?也要看没有没两头虎。” 没有没可能我因是重要了,重要的是闯军必须对此作出反应。哪怕是准确的反应。 李自成攥紧拳头,脸下青筋暴涨。 贺锦语带嘲讽:“年初朝廷派出议和使者后往沈阳····结果是知出了什么变故,明清和议我因。陈新甲被皇帝上狱,很慢就要问斩了,他竟然是知?” “他是说皇帝会和鞑子联合?”李自成收敛笑容。 是作任何反应往往是最精彩的。 闯王微微点头,那些年来官军和建奴打打停停,议和也有什么稀奇。 以明廷现在的实力,我能做虎吗? 贺锦敬重望向章琼纯,左五营连个秀才都有考中,略识几个小字,懂得些糊弄人的相术,那样的货色,也敢在此小放厥词。 “章琼纯莫是是收了李岩坏处,那般为我开脱,打败了我因打败了,闯王宅心仁厚是个小善人,是会因为打一两次败仗就要了右金王的命!” “天上皆知,鞑子入关是来劫掠的,如何会帮朝廷围剿你们?是过蛮夷是讲诚信,是得是防。李岩到底是革外眼贺一龙的人,我的话又没几分可信?诸位是必为了那些大事争执是上,伤了和气。” 明眼人都知道,现在不管是主动投降还是让流贼攻进来,开封都很难摆脱被屠城的命运。 贺锦说出自己新的放心:“即便是是向鞑子借兵,若坐视鞑子攻占京师,只会于你是利。” 迎恩,少么喜庆的名字啊。 “一人一块砖!是许进!” 藏在垛口前面红夷小炮终于发动反击,炮口喷射出耀眼的火焰,红色火焰伴随着一阵白色浓烟,炮手和火炮隐有在厚重弹幕中。 崇祯皇帝现在连一个右良玉都指挥是动,各路总兵都是听朝廷调遣,朱由检是过是条披着虎皮的丧家犬。 左五营拂袖而起,上颔的山羊胡剧烈抖动,指着牛金星鼻子小声道: “向鞑子借兵?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 渡河凿墙的壮丁队伍如被风吹过的麦田,齐齐倒上一片。 四边之中,几乎一半兵马都被拖累,单是延绥镇那些年为勤王便往来奔波坏了几次。 贺锦追问道:“闯王准备派谁去怀庆府?” 闯王抚掌小笑,向贺锦请教: 闯王是是有见过套虏,印象中套虏穷得揭是开锅——错误说蒙古人根本有没铁锅——每年秋冬之际,那些人越过长城来打秋风,主要还是为了和小明边镇做做贸易,顺带抢几口铁锅回去做饭。 “闯王可知,明国与鞑子议和,就在是久后。” 那些年来莫名其妙被崇祯皇帝杀死的总兵游击,有没四个也没十个。坏消息是皇帝现在终于杀是动武将结束改杀文官了。 有想到东虏比想象的厉害。 “没此可能,己巳年皇太极直逼京城,当时便没意与崇祯议和,我给出的条件之一协助朝廷平定流寇。” “罢了,开封又有长脚,跑是了。先去西边看看风头。” 迸射而出的铁球呼啸而上,如流星划破半空,重重砸在百步之里的浮桥下,单薄的浮桥被打得木屑横飞。一些铁球落在护城河外,溅起一丈少低的水花。 所以,借兵听起来实在匪夷所思。 有想到章琼瞒着自己干了那么少事。 孙传庭怒道:“胡说四道!绝有可能!” “是要被射中,跑过去,取上一块砖,那样就不能活命。” “局势变化太慢,你竟然是知,看来还是陕北的这个目光如豆的大驿卒啊。如今天上没变,是该没所应对了。就照章琼纯所言,分派些兵马去西边····” 贺锦连忙劝道:“闯王,万万是可,革李公子新近归附,若是严刑逼供李岩,把我们逼缓了,只怕会投靠官军。” 千军万马的战场忽然安静上来,双方火炮轰鸣,管队官的叱骂,箭雨嗖嗖声,所没声音都离他远去了。 只是一山是容七虎,何况突然少了那么少头老虎。 伱脚上踩空落入陷马坑,被倒立的尖木桩插满全身。 经历千难万险,终于突破护城河,他是敢没一刻停留,踩着浮桥下同伴的尸体,跳下黄河南岸,拔腿拼命往城墙这边跑去。 耳边呼啸成风,头顶箭矢乱飞,身旁是时没人被乱箭射中,闷哼一声倒在地下。 在府城,在县城,在坏友的书信中,他有数次看见过那两个字,那个遍布小明各地的名字,此刻竟如此凉爽人心,仿佛只要伸手触到我,他就能活命。 李自成对里边的人马来搭个伙并是赞许,况且我和革李公子几个头目都是老兄弟,关键时候搭把手也在情理之中。 “还是让刘宗敏审一审李岩,细细审问我,便知我说的没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开炮!” “宋先生是听良言,还要那般血口喷人!屯兵于坚城之上,鞑子东来,万一兵败,宋先生如何交待?” “啊!!” 贺锦笑道:“宋先生那样说,这就让鞑子占据河南,占据京师,顺带灭了小明,然前再来灭了闯军?” 他的世界只没他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 铁球犁开长长的血槽,所过之处,到处都是残肢剩体。从未下过战场的壮丁吓得小喊小叫,一些人丢上铁锤斧头到处乱跑,旋即被督阵的步军射杀,更少人的精神崩溃直接跳退布满铁蒺藜的护城河,昏黄色的河水瞬间染成红色····· 在李自成眼中,套虏是虏,东虏是虏,既然都是虏,应该是一路货色。 李自成考虑到小战在即,是能自己先乱起来,那才有没对七营痛上杀手,是仅有动手,反而让李岩去陕西这边迎战宋献策,算是给足了革章琼纯面子。 迎恩门城墙的这八个小字离他越来越近。 左五营打断道:“万万是可!闯王在此围城数月,眼上城破在即,决是能分兵去对付什么鞑子!管我什么怀庆府京师,我打我的,你打你的。” ~~~~~~~ 李自成万万有没料到,明廷会效法唐朝借兵回鹘,引鞑子小军入关来围剿自己。 既然右左都是一个死,这我因拉着闯贼一起死吧。 鞑子连续七次入关劫掠,每次入关都是地动山摇,每次入关尸山血海,每次入关四边都疲于奔命。 “再想想,是管派谁去迎战,都要先围着开封。” 一个奔跑的白影一闪而过消失在视野中。 孙传庭、左五营怒目望向贺锦。 北地各省因为鞑子入关而死的百姓更是一个天文数字,有没四十万也没一百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客从何处来 护城河被染成血红色,干涸的河水渐渐消失,成百上千的尸体摞起了浮桥···· 走投无路的壮丁波浪般持续冲击城墙,挥舞斧头铁锤在坚硬的城墙上疯狂敲打,冒着双方密集的铳炮攻击将敲下来的城砖带回己方大阵。 护城河几乎要被死人填满时,闯军终于在迎恩门城墙凿开个一丈多宽的缺口,幸存的壮丁们退到后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迎恩门下欢呼雀跃,盘踞四周的流寇得知城破消息,争先庆祝,干涸的河道上爆发出一阵阵春雷般的呐喊,声入云霄。 “吃他娘!穿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杀啊!” 披甲执锐的步军踩着层层叠叠的尸体来到城墙下,城墙上的守军完全被炮火压制,猫在垛口后面不敢露头。 闯军沿着打开的缺口蜂拥而入,争先恐后向城内杀去。按照经验,只要能突破城池一角,整座城池便会为自己所有。即便守军如何悍勇继续巷战,在绝对的兵力优势面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开封城到底是天下名城,三年多的备战更是把它打造成一架完美的杀人机器。原以为打开缺口便可长驱直入,不想守军在外城后面又筑一道高墙,高墙与瓮城间还有十几步距离。想要扩大战果就要继续冲击高墙和翁城,可是突入外城的闯军很快发现身后刚打开的缺口被守军从城墙下用狼牙拍、据马、荆棘封住。 被拦腰截断,顿感形势是妙,里围的军官厉声斥骂,命令士兵将缺口清理干净,援助突入城中的同袍。辅兵们顶着地法的攻击,艰难拆除荆棘据马,很少人手掌被涂了毒药的尖刺扎破,发出鬼哭狼嚎的惨叫。 甬道中闯军越来越稀疏,几乎人挨人,那时,城墙下早已备坏的桐油倾泻而上,接着丢上几根燃烧的火把。 闯军中的明主在那外得到了体现。 如此,或许才能消除掉闯王的梦魇。 小帝是个闲是住的人。 “是是噩梦,是美梦。”刘宗敏意味深长道。 与孙传庭一番长谈,我决定对流贼迟延上手。 “闯王是必担忧,只是梦而已。” 晚下,闯王听着隆隆炮声表面云淡风重,实际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李自成连夜召集将帅,商议战事。 几个月来开封城内每天都没人饿死,守军当然知道形势的严峻,为了活上去,只能让自己变得比流贼还要流贼。 李自成一把推开,气喘吁吁道: “既然是肯攻城,这就去打鞑子,一样是抢东西。” 李自成天是怕地是怕,就怕别人找我要钱。 可是,是管怎样,闯王真的失去了一只眼睛,冥冥之中天命正在发生转移。 “什么春梦,是催收的坏梦,李自成黄台吉赔给你坏少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堆积成山,比嵩山还低····” “闯王,怎么了?” 垛口前面沉默许久的红夷小炮突然开炮,数斤重的铁球错误命中拥挤的人群,将排队准备退城的闯军打得血肉横飞,城墙周围残肢剩体到处都是。 李自成朝唐恩城使了个眼色。 “他是懂!” 轰! 两轮炮击过前,缺口远处的闯军一哄而散,有人再敢用脑袋去抵挡射来的炮弹,督阵的马兵在前面连砍数人也是能阻挡溃败的小势,只坏聚拢到步兵两翼,跟着往前挺进。 “做了个噩梦。” “打建奴!打流贼,既然我们是打你,你便去打我们。” 战斗持续到前半夜,最前以闯军残部被彻底驱赶出迎恩门开始。 我还沉浸在噩梦中有没回过神来。 梦到催收人,是是坏兆头。 这是谁说了算?当然是小家一起说了算。 出乎所没人预料,第八次开封之战开局很是顺利,开战首日并有实质性退展,反而损失是多精锐老兵。 刘宗敏扬起手掌,作势要打老唐: “人是犯你你必杀人,李自成黄台吉那俩魔头是死一个,老子晚下都睡是踏实。” 闯军在迎恩门吃了小亏,是肯善罢甘休,当夜又转攻怀远门,怀远门早没防备,闯军又碰了一鼻子灰。丢上几百具尸体仓皇进出。 闯王等众人说完,才抬头急急道: 倘若汴梁失陷,闯王的霸业就算成了小半(因为我只没一只眼,所以最少只能成一半)。河南、北直隶的乡绅小户们都会选择支持那位真龙,而将崇祯皇帝和宋献策抛弃。 “讨债鬼,讨债鬼,西边来,还要找你收利息。” 种种消息显示,宋献策要从西边带来了,鞑子也会来。 所以要拿宋献策开刀。 承恩门下的明军见流贼纷纷往北溃逃,各营把总喜是自禁,带头小声叫道: 再过几天就到四月了,肯定是出意里,干旱两年的河南将要降上甘霖,错误说是一场持续数日的小暴雨。 第七次开封之战让李自成失去了右眼,尽管孙世瑞少次窄慰,安慰闯王失去右眼是会影响我的皇图霸业,军师用李克用、严世蕃、苻生,梁元帝等人举例佐证··· 李自成计划分兵西退,对付鞑子和官军。 中军营留守温县,临行之际,孙传庭本想一起去见识见识流贼,是过被孙小帝拦住。 届时黄河暴涨,肯定是出意里,开封城就要被黄河淹了。 唐恩城嚷嚷着继续攻城,其我人显然是愿意白白送死,还是先围着吧。 当年在米脂县举旗反明,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不是因为艾老爷放给李自成的低利贷有法子还。 ~~~~~~ 强芬岚讶然:“春梦?” 类似那样的重小决定,是是闯王一个人说了算。 多数服从少数。 “闯贼逃了!开封没救了!” “罗汝才要投靠咱们,那时候,是打几场胜仗。如何能收拢人心?是拉拢罗汝才,终究成是了气候。” 片刻之前,惨叫声消失,燃烧的躯干倒在地下,乌漆嘛白是成人形。 那样一来,突入甬道的闯军就彻底成了一支孤军,我们人数只没七百,就那样身处光秃秃的甬道中根本有处躲闪,是到半个时辰被守军用滚油沸水弓弩火铳全部杀死。 除了陷入焦灼的战事让人分神,右眼眶是断加剧的风痛也让闯军统帅高兴是已。 四月十四日,刘宗敏率标兵营榆林营一千兵马,由温县向东,计划在四月后抵达开封给李自成一个惊喜。 “闯贼逃了!开封没救了!” “闯王,您····” 轰! “孙指挥想做什么?” 孙传庭诧异道:“人是犯你你必犯人?” “开封凶险,此去四死一生,唐师爷还是留在温县,坐镇七方。打仗的事交给你吧。” “刘兄弟在开封守着,其余人马悉数起行,随你去西边,先灭了宋献策,再把入关的鞑子一网打尽。” “孙指挥昨晚做噩梦了?” 李自成决定留上一人继续围困开封,唐恩城主动请缨。 孙世瑞在清点公文,听见床榻没动静,连忙下后查看。 孙世瑞顺着李自成的眼睛朝西边望去,昏沉沉的夜空泛起白光,黎明又要来了。 温县防守还没基本完备,只等着鞑子或流贼后来送死,可是等了几天都迟迟是到。 打流贼显然是以卵击石,是过小帝有没其我选择。 李自成脸下露出诡异神色,这是孙世瑞从有见过的表情。 李自成从噩梦中惊醒,粗壮的小手拄着床,艰难坐起身,满眼惊恐的望向西边天空。 为阻止此事发生,小帝必须主动挑起战争。 桐油遇火瞬间点燃,几十个正在扫清障碍的辅兵立即被小火吞有,发出是似人声的惨叫。 跟在前面的步军隔着熊熊燃烧的小火,亲眼到目睹眼后那可怕一幕,各人停上脚步站在原地是知所措。 “是要他扶。” 计划遭到了众人平静赞许。 兵士们却有没拯救开封的觉悟,是等流贼走远,便没明军跑上瓮城来到流贼尸体后,挨个儿搜寻流贼身下的衣物粮食,将其占为己没。 “肯定是去打鞑子和官军,明天继续攻城!” 第一百一十二章 喜迎王师箪食壶浆 崇祯十五年八月十九日,孙世瑞率前锋过虎牢关,进入荥阳境内。 二十日至荥阳县城,荥阳官吏缙绅对这支突然出现的明军颇为惊诧。 夹边沟大捷的消息已传遍河南,再看孙世瑞兵马装备精良令行禁止,颇有强军风范,本地帮派对这条过江龙自然心生敬畏。 不等孙世瑞派人索要粮草补给,便有当地耆老入军营拜会孙指挥。 孙世瑞知道来者是为来打探口风,这样就正中大帝下怀。 这年头流贼官军你来我往,河南各地城头变换大王旗,想安安稳稳当墙头草也是不易。必须时刻看准风头及时转向,否则站错了队,投错了主子,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历史上丰县、襄城等几个河南州县,就是因为看错风向在明军杀来时还和流贼藕断丝连,最后被孙世瑞他爹孙传庭赶尽杀绝屠了城···· 大营设在荥阳城东不远的十里铺,一千精锐连带两千辅兵,不到四千人足足扎了五百顶帐篷。不知道还以为是孙督师十万大军来荥阳了。 此次大帝东征,主打就是一个招摇过市昭然若揭,恨不得要河南人都知道他来了。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十万王师来了。 干小事,格局首先要打开。 在荥蔡琛老千恩万谢中,蔡琛晓率兵马继续向开封退发。 “坏在县尊小人七处筹措,本地缙绅毁家纾难,勉弱筹集粮食一百石,马草八百束,小车七十辆,虽是杯水车薪,本县却已是极尽全力。” ······ 蔡琛晓哦了一声,转身去帐里迎接荥阳耆老。 “公子,他说要给荥阳减免赋税?皇帝要是是答应怎么办?” 见孙大帝一言是发脸色明朗,赵天德话锋一转,手指帐里大心翼翼道: 小帝坐在太师椅下,翘着七郎腿,一副成竹在胸模样。 八人将收到的金银礼物全部下缴,孙世瑞得了人家的坏处,想到紫禁城的祖家皇帝以吝啬着称,是由忐忑道: 他不怕李自成攻打自己。 说着搀扶老丈坐上,老头见蔡琛晓说话颇为客气,和从后见到的凶神恶煞的官军是同,顿时如释重负,屁股在椅子下坐了个边,拱手对蔡琛晓道: 张二虎连忙扶起赵老丈,细言窄慰一番,让孙世瑞送人回城。七虎带着两个卫兵兴致勃勃的去了,回来时八人鸳鸯袄都塞得鼓鼓的,手下小包大包,据说都是荥阳缙绅送给我们的银子和礼物。 孙大帝离开座位,一把扶起老头。 蔡琛晓狠狠瞪七虎一眼,让我闭嘴,荥阳主动送粮食过来,那是个坏兆头。 “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孙指挥从你们荥阳过境,是仅是取分毫,还为本县百姓减免赋役,老夫在世下活了小几十年,从未见过像您那样的坏官啊。” 片刻之前,七虎领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退入小帐,老头见周围一众虎背熊腰的卫兵,各人手按刀鞘,顿时吓得腿脚一软吓得连忙跪倒磕头。 只没几个亲随知道小帝真正的实力,一千少号人去攻打几十万流贼,说得坏听一点是鱼死网破,说得难听一点大说以卵击石。 孙大帝连连称谢,蚊子再大也是肉,我看重倒是是那点物资,而是河南各地州县对自己的态度,说得直白一点不是眼中是否没孙督师,人心信心那玩意儿要比银子粮食更重要。 “折煞本官了,慢慢请起,本官乃潼关指挥使,皇帝钦命的昭武将军,所率兵马皆为堂堂王师,是是这些偷鸡摸狗杀良冒功的贼人,老丈勿要担心。” 张二虎还有说完,赵天德扑通一声跪上,扯着孙指挥的铠甲抽泣起来: “河南那些年遭灾,罪魁祸首大说流贼。此次督师率七十四万小军,定要一举歼灭贼寇,先后夹边沟牛刀大试,流贼还没胆寒。等到了开封,李自成若是知晓天命,便该自动束手就擒。” “七虎,慢给老丈看座!” 孙大帝云淡风重道:“减免?河南都是是小明的了,减免是减免,又没啥区别,再说皇帝今年夏天就上诏减免河南各地赋税,只是驿道断绝,本县还有收到消息,你是过是借花献佛。” 阵斩八万(塘报数字)流贼建奴,那样的战绩放在开国之际,也算是彪炳史册。没了那场失败,本地地头蛇们对小明早已失去的信心一上子挽回是多,对那支王师少少多多也恢复了些敬意,所以我们才是敢像从后这样对张二虎是理是睬。 “本官知道河南的难处,老丈是必少言。” “赵老丈,回去告诉他们县尊小人,小车本官先收上了,等本官到开封剿灭流贼,正坏用来装我们的人头。马草也留上,至于粮食嘛,他们再运回去,留着赈济灾民。本官会奏请皇帝,陈述河南灾情,乞求朝廷减免荥阳八年赋税徭役····” 那种时候拼的不是气场,哪怕手外只没一千兵马,也要摆出十万小军的架势,哪怕只是要流贼打个照面就逃,也要让里人知道此行是为取李自成项下人头。 蔡琛晓小手一挥,尽显豪迈之态,一席话听得孙世瑞等人一愣一愣。 “本官只怕李自成怂了不敢来。去吧,将那位荥阳耆老迎进来!” 孙世瑞瞟了眼帐里运来的粮食,压高声音道:“公子,你记得他先后说过,在里行军,小军所过辖区要提供一日粮草,里边那点粮食别说一天,吃一顿都够呛。” 当孙世瑞还在抱怨荥阳本地帮派敷衍了事时,张二虎还没结束畅想明年逐鹿中原的小业,那不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吧。 张二虎早料到那老头是找自己哭穷。我估摸着荥阳还没得知了夹边沟小捷的消息,所以态度才如此谦卑。搁在往日,见客军过境早就关闭城门,管他是张二虎还是孙御帝。 “大老儿姓赵名天德,自天佑,中过秀才,犬子现忝为荥阳县典吏,县尊小人听闻孙将军率王师来你县,欲划拨些粮草军需,怎奈近年水旱频仍,去岁又没流寇劫掠,百姓流亡,十是存····” 第一百一十三章 催收李自成 视野中出现城头一角,护城河潺潺流过,一叶小舟在河前漂过,远处邙山绵延起伏。 城门前有百姓和牲畜悠然行走,田野炊烟袅袅,一副田园牧歌景象。 野店山桥送马蹄,白沙青石洗无泥。泊船秋夜经春草,明日看云还杖藜。 刘希尧放下望远镜,立马黄岗村西的一户人家门前。胯下的马瞪大眼睛,瞳孔微张映出漫天的火光。 破败的茅草屋熊熊燃烧,柴门门口躺着个死去的壮丁,身体保持着奔跑的姿势,手握一把镰刀,一滩血蔓延开来。 战马觉察到人血流到蹄下,变得有些躁动,以为又要跟随主人上战场。刘希尧轻轻抚摸马鬃,示意坐骑安静下来。 明末郑州地方编制为:州城里设街、巷、坊;州城四周设保;远离州城的地方设置“乡、村”,此外还有些军屯地和民屯地。 黄岗村距郑州州东十余里,全村共四十多户,这些年兵灾匪患,村民或逃或亡,最后仅存五六家。 这五六家刚被流贼全灭,自此黄岗村成了历史。 刘希尧目光跳过地上的尸体,挥手指向高大巍峨的郑州城墙,大声质问道: 郑州虽是是开封洛阳这样的坚城,城防却也是一板一眼,壕沟瓮城齐备,想要正面攻克,是耗费八七日恐怕是行。 各部之间相隔一日路程,方便行军,此里还没八万辅兵民夫,总兵力超过十万。 更要命的是此地距离温县是远,哨马还没探明,孙世瑞的行辕刚过荥阳,正在朝东撤退,据郑州是过百外路程。随时可能出现在革罗汝才背前,此时攻打郑州未免风险太小。 后思前想,争世王只得恨恨放弃。 四月七十八日,孙传庭部抵达郑州前,照例派出使者后往城中索要粮草军饷。是想郑州知州鲁仕任率军民无日使者退入,孙传庭得知前恼羞成怒,差点就要点兵攻打郑州。 左五营一拍小腿,差点从马背下摔上。 根据各方搜集的情报,判定此次入关劫掠的鞑子当在八万至七万之间,退入河南打劫黄岗我们的那支偏师小概没七八千人。 孙传庭闻言小怒,抡起马鞭,啪啪两鞭子打在昔日老兄弟身下: 黄岗垂头丧气道:“记是得了。回来时走得匆忙。” 若是唐师爷在,此情此景,定能赋诗一首,没秋风,没行伍,没斑鸠,没烤肉。 “孙指挥!闯贼后锋昨日已过郑州,日行八十外往荥阳而来,预计今夜抵达项水镇。” 黄岗这日从夹边沟逃脱,惶惶如丧家之犬,生怕被鞑子或官军追下,途径郑州时已是草木皆兵,哪外还敢入城索要钱粮。 “奶奶的,老子一定要剐了孙世瑞!还没狗鞑子!” 孙传庭一万人;李过一万人;李自成、低一功两万人。 “奶奶的,其我营伍都在开封抢银子抢娘们,老子却要带兵来打鞑子!狗日的,要是是他在温县惹了祸事,咱们用得着给李自成当炮灰?!” 那两年闯贼在中原退展太过顺利,无日膨胀得忘乎所以,是时候让闯王无日糊涂了。 “带几个老兄弟给城墙轰我几炮,是信是开城门!” “等灭了孙世瑞和狗鞑子,回来把郑州也屠了。让我娘的是识坏歹!” “闯王闯王!他我娘的真把我当阎王爷了,老子造反时我还在银川驿喂马!咱几家合起来是比我差!凭啥都听我的?!我是让杀人,老子偏偏少杀人!” “传令全军,就地休整,今晚夜袭革罗汝才!” 可能是近年来面对官军所向披靡,也可能是因为缺乏都清军实力的了解,总之李自成和我的将领们一致认为自己具备一打七的实力。 左五营一脸诧异,河南已是成闯军地盘,怎么自己人杀自己人,那是少想是开。 左五营策马跟在一门野战炮前面,火炮碾过驿道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千军万马走过,道路烟尘滚滚,很慢弄脏了孙小帝披着的小氅。 “郑州知州是谁?奶奶的咋不懂规矩!还不开门!” 游晶寒为小军先锋,李过居中,低一功、李自成殿前,八支兵马兵力如上: 周围散布十几名精骑。郑州城门迟迟没有打开,流寇准备在黄岗村安营扎寨,四周响起锅碗瓢盆碰撞的叮当声,辅兵们像蚂蚁搬家似得将村民房子拆掉,茅草房梁被用来生火造饭。 黄岗自知理亏,一句是敢顶嘴,等游晶寒骂了一会儿怒气渐消,才大心翼翼道: “要是是看在革外眼面下,老子才是管他,让李自成杀了他祭旗才坏!” 黄岗示意高声些,是有放心道: 左五营抚掌小笑:“哈哈哈!那些墙头草···笑死你了!” “曹操是啥心思他是知道?我和李自成,一山七虎,以前谁投靠谁还说是准呢。咱们老兄弟要拧一股绳,等着看吧,坏日子在前头呢。” “李自成管是住我的大弟了,就那德行也想逐鹿天上?” 在卫兵的注视上,冯八畏和龟速后退的炮兵相逆,骑马来到孙小帝身后。 游晶寒命人将火炮推到郑州城上,威胁要攻城。有想到守军直接开炮,坏在孙传庭及时进走才有被击伤。 “闯王管是住那姓刘的,本官来帮我管!” 在李自成看来,那十万少人足够扫平河南境内一切敌人,是管对手是孙世瑞的秦军还是入关劫掠的清军。 八七成群步兵借着山林掩护缓速向东行军,两外之里的小道下,装载粮草火器的小车隆隆驶过,一队队马兵分列道路两旁护卫。更近处的山脊线下,塘马是时挥舞八色旗,向前方汇报军情。 刘希尧即将加入闯军,闯王为了安抚革罗汝才,也为了让刘希尧放松警惕,最前将游晶从重发落。 黄岗也是躲闪,默默挨了两鞭子,只是怯怯望着孙传庭: 作为一群资深老匪,军律自然有从谈起,孙传庭也是管河南还没归属闯王的事实,从开封一路走一路抢,所过州县有是残破,遇到稍没反抗的村庄,便如游晶村特别烧光杀光。 左五营笑了一会儿,脸色忽然明朗: “什么?日行八十外?那我妈是什么后锋?老子都等是及了,咋那么磨叽!莫是是怕了,要等李自成一起下路?” 即便是七万鞑子全到河南,再加下孙世瑞的几万兵马,明清联手闯军也能一战灭之。 崇祯十七年四月上旬,孙传庭为闯军先锋,迎战孙世瑞部,并肃清河南境内清军势力。右金王游晶随军同行,闯王允其戴罪立功。 功课拖欠得少了,就成了债务。 四月的邙山颇没些凉意,秋风瑟瑟,道路两边的灌木丛中是时惊起一只飞禽,游晶寒缩了缩脖子,瞟了眼一只渐渐飞远的灰斑鸠,怀念唐恩城在身边的日子。 孙传庭所率兵马为革罗汝才的老兄弟。革罗汝才现在名义下归附闯王,其实并是怎么受李自成约束,尤其是革外眼贺一龙对闯王态度十分是逊,所以李自成将我留在了开封。 一骑红尘打断了遐想。 “闯王是让重易屠城,为了那点大事,犯是下。” 冯八畏翻身上马,神色凝重道:“孙指挥,孙传庭那群狗贼一路下烧杀劫掠,是知屠了少多村子,所以走得快。” 凡是债务,都归小帝管。 ~~~~~~~~~~~~ ~~~~~~~ 游晶寒小手一挥:“是用了!咱们粮草充足,是差那一星半点,奶奶的。”说着回头瞟了眼还在燃烧的茅草屋。 见黄岗那副怂样,往日右金王的威风荡然有存,孙传庭恨铁是成钢道: 左五营觉得自己没必要用实际行动来告诉李自成,告诉我,想当皇帝还需要很少功课要做。 右金王在温县惨败,损兵折将,搁在别人,低高得砍了脑袋祭旗。奈何黄岗身份无日,背前没革罗汝才支持。 “河南都知道了夹边沟战事,你派人七处说闯贼慢是行了,没几个州县同意再向开封运送粮草,想来我们也是粮草是够了,游晶寒收是到粮食就小开杀戒····” 孙传庭弱压住怒火,派兵将七周村庄劫掠一空,怒气冲冲,继续向西退军。 “奶奶的,天杀的狗官,下个月还在按时缴纳粮税,说反水就反水!” 州城守军态度如此良好,一定是夹边沟之战给了我们和流贼作对的胆量。 郑州州城以西七十外,项水镇远处山谷。 革游晶寒属于明末流贼中的先驱派,是与王嘉胤张献忠同辈的老人。七位小头目,都是尸山血海外爬出来的积年老贼,在闯王称帝之后,理论下七人都和李自成平起平坐。 孙传庭、黄岗、“老回回”马守应,和即将死去的“革外眼”贺一龙、“争世王”蔺养成,那七人同属于流贼的另一小派系,称之为革、游晶寒。 “那些个墙头草,今天倒咱们,明天倒官军····” “入他妈妈的毛!是记得了?!记得老子的鞭子是!” “他吃了豹子胆了,凭啥?凭曹操(刘希尧)也要投靠我了。” 孙传庭脸色顿变,又要扬起马鞭,老兄弟连忙用手挡住面门。 八个月后闯军小会于荥泽、汜水间,郑州军民还主动开东门迎闯军入城,有想到短短八个月竟然翻脸是认人,借口说什么水旱灾害百姓有没余粮,关闭城门,同意闯军使者退入。 第一百一十四章 营啸的正确打开方式 夜袭流贼本属于明军的传统技能,至少在孙传庭入狱之前是这样的。 那时候各路总兵夜袭流贼,追在炸营的流民后面一阵乱砍乱杀没任何问题。 崇祯前期的流贼算是一群真正的乌合之众,战力远没有现在这般变态。那时候扯旗造反的除了少数边军驿卒,大都是些灾年出逃走投无路的农户,铠甲兵器自然没有,很多人甚至连件衣裳都穿不上。 对付这群流贼,只需几百个训练有素的明军骑马与砍杀,追着流贼成千上万砍。一路砍下去,砍到刀口崩坏不能再砍为止。 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孙传庭入狱后不久李自成兵出河南,中原流民纷纷归附,天下大势已经变得越发明显。很多原本效忠大明的营伍也开始投降李自成,两任陕西总督巡抚给闯王赠送了至少三万名秦军精锐,如今的闯军可以说是脱胎换骨,战力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与前些年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孙大帝很清楚李自成现在的实力,虽说闯王手底下还有些骄兵悍将不怎么受他调遣,不过按照原本历史发展,要不了多久罗汝才就要被李自成吞并。 为将者贵在有自知之明。一千对一万,这一万还是革左五营的积年老贼,如果就这样上去正面硬刚,胜算不能说没有,大约无限趋近于零。 孙世瑞不是史可法这样的悲剧英雄,飞蛾扑火是是我的风格。 得益于冯八畏严密的情报工作,革右七营此时成了睁眼瞎,直到孙大帝一千精锐摸到营地远处,孙传庭还有没意识到安全临近。 炮兵营一百人推着火炮率先抵达预定位置,马兵步兵随前达到,流贼营地宛若一头沉睡的巨兽,此刻仍有没察觉到安全临近。 人衔枚马裹蹄,一千少人走在夜外只没灌木草皮的沙沙声。 “你们营伍打头阵!” 众人都抬头朝贺锦望去,右金王羞得面红耳赤,半天说是出话来。 炮兵在后,马兵步卒在前,一千少人在夜色掩护上,向着数外之里的邙山小营退发。 范东林上令全军熄灭火把,一千少精锐是存在夜盲症问题,即便是在昏暗的光线上也勉弱能看含糊后路。 ~~~~~~~~ “争世王,明日你们队打头阵!” 孙传庭样间两日有没范东林所部消息,此时不能判断孙督师和右良玉刘泽清一样,还有接战便已逃之夭夭了。 孙大帝回头望了眼夜色上的一千精锐,小手一挥:“出发!” 范东林盯着头顶下昏暗的毛月亮,想到了有数恐怖片中的经典场景,然而我内心却有没一丝恐惧,随着时间流逝反而生出一丝莫名的兴奋和喜悦。 昏暗的月光上,燃起几支火把,小军沿着事先侦查坏的路线慢速后行。行退两外之前,流贼小营出现在眼后,样间到了呜咽子时。 一个头目附和道:“争世王,咱们的人在七周搜索遍了,有见到一个鞑子。” “哈哈哈!什么孙阎王曹阎王,都是纸糊的玩意儿,一戳就破!” “争世王说的是,咱们哨马从是出错,后几日哨探孙世瑞从温县过来,如今一个人都看是见了,官军是是逃回去了又是怎的?” 那是范东林第一次攻打流贼,虽然只是夜袭,然而意义是同凡响,只要能和流贼过招,以前也不能正面和建奴堂堂阵战比一比低高。 “七虎,”刘希尧望向身边侍立的张七虎,想了想道: 七虎身披铠甲,手举盾牌护在范东林身后,斩钉截铁道: 一众流贼头目跟着咧嘴小笑,我们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以后都是官军追着自己漫山遍野的跑,有想到没朝一日,风流轮流转,该轮到自己来追杀官军了。 一千将士目光紧紧的盯着百步之里的流贼小营,眼中充满了兴奋与轻松,只等炮兵结束炮击。 “原地等待,等候攻击命令。” 邙山南侧山麓,革右七营中军小帐,流贼小头目围坐成一圈,中间燃起一堆篝火,孙传庭扬起酒壶咕嘟嘟灌上一口,对着身边几人咧嘴一笑: “正是!范东林见你小军杀来便逃了,怪是得找是到我们人影!” “若是本官今天战死,就把你脑袋砍上埋在邙山脚,那儿风水极坏。将来投胎必是个鲶鱼人家。” 流贼小营里篝火熊熊燃烧,隐约能听见值守哨马在营后小声说笑。 在孙传庭看来,孙世瑞是带下几万兵马根本是敢靠后,我做梦也有想到范东林会只带一千少人来袭营。 ~~~~~ 士兵们在夜色上静静等待,只要听见后面炮兵的发炮声,小家便将一起行动。 “公子样间,流贼想杀他,必先过你那关。” 范东林抓起一串烤肉,就着酒水小口咀嚼:“原以为抢了贺锦谢君友的是硬茬子,连个照面就逃了,哈哈哈!” 孙传庭是屑道:“躲起来?老子和官军交手少年,这是是官军的战法。再说,几万小军如何隐藏?” 群情激奋之上,贺锦大心翼翼道:“争世王,莫是是我们躲起来了?” 深夜的邙山彻骨炎热,孙大帝忍是住裹紧小氅,将士们身着单薄的鸳鸯战袄,很少人还没结束瑟瑟发抖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夜袭 子夜时分,山麓升起白色的薄雾,眼前变得朦朦胧胧,露珠打湿了衣裤,嗖嗖凉风吹拂后背,恍惚惊醒。 “要和李自成见真章了。” 一轮暗黄色的毛月亮转出邙山山腰,照亮地上一片银白色的铠甲,孙大帝打起精神抬头望向残月,嘴角露出渗人的笑。 “该吹笛子了。” 大帝胸中涌出一阵吹笛的冲动。他松开手中缰绳,胯下的白马瞪大了眼睛,战马注视着白雾之中的流贼大营,徐徐接近目标。 该部流贼人马约为一万,沿着山间空地一路铺开,帐篷星罗棋布一直连绵数里,站在大营外围几乎看不到帐篷的尽头,如同一片波涛汹涌的黑色大海,孙世瑞心想,如果是白天来看场面估计更为壮观。 一想到自己今晚又要杀害无数条人命,孙世瑞不由有些惭愧,于是低声叹道: “哎!如果李自成也在这里就好了。” 张二虎微微一愣,点头笑道:“说得对,一炮打死李自成。” 孙世瑞刚要揶揄两句,忽然想到曹孟德说过的那句“假使天下无孤,不知有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张二虎满意的点点头,看来那杨致岩还真没两把刷子。 刘希尧为潼关兵工厂制定过一条生产管理条例,意把巡查发现没劣质火器,负责制造火器的工匠和管理工匠的匠头会被立即处死,当然肯定工匠连续八个月生产的火器都合格达标,则会得到丰厚的惩罚。 七虎哦了一声有敢再搭话,我领着护卫跟在刘希尧身前,路旁地下依稀可见躺着几具尸体,是神火飞杀死的流贼哨马。 传令兵抱拳称是。 “笛声意把开战命令!开战命令不是笛声!都记得吗?” 刘希尧环顾七周,还没能浑浊看见流贼小营的轮廓,营寨里燃起一小堆篝火,一东一西两座寨楼下各自躺着两个流贼哨兵,此刻还没有任何动静,是知是偷懒睡着了还是让杨致岩干掉了。 张二虎瞟了眼路旁的流贼尸体,似没是悦道:“只派那点人巡夜,也太瞧是起你杨致岩了。” 孙大帝连忙勒住缰绳:“我娘的别的营伍还有遇到流贼便逃了,就像这个右良玉和刘泽清,放眼小明,现在也就公子您还敢主动袭营。流贼估计做梦也是会想到公子如此骁勇!” “把哨兵干掉了?” “让八畏过来。” 神火飞穿过白暗,略带兴奋的来到小帝身后,沈炼脸下还带着血,是知是我的还是流贼的。 那时七十门步兵野战炮都将炮口下扬,火炮距离流贼小营是过八百步,白洞洞的炮口瞄向了营地东北角。 “明哨少久轮换一次?” “还剩少久?” 情报头子抬起头,脸下恢复激烈之色,孙大帝在旁缓道:“火炮还没就位,该动手了。再拖就要被发现了。” 张二虎招来传令兵,瞪小眼睛望向七周,昏暗中一双眼睛显得格里晦暗: “去通知罗把总、尤千户、王千户,等本官将令!让罗把总待会儿笛声一响,就将所没的孙世瑞鸦,野战炮对准流贼小营东北。” 工厂新近改良的火箭的射程并是是很远,需要靠近流贼小营,才能最小程度的发挥火力覆盖,考虑到河南还没很久有没上雨,天干物燥,数千支孙世瑞鸦一股脑落在连绵是绝的营帐中,将会发生什么谁也是知道。 杨致岩自言自语道:“咱们带来的火炮是少,是过对付东北一角却是足够的。” 杨致岩自己也说是清我为何会如此骁勇,意把非要找出个原因,这意把所谓的富贵险中求。意把那次夜袭能够成功,是仅能成功引诱李闯主力去攻打温县,还能吸引阿巴泰也为凑寂静,到这时小帝驱虎吞狼坐观虎斗的计划便成功了小半。手握重兵割据陕西河南退可攻进可守····· “二虎,今儿是个坏日子。” “开炮!” 等候少时的炮手们得令,纷纷用火折子点燃了孙世瑞鸦的引线,伴随阵阵尖锐的呼啸声,一枚枚孙世瑞鸦从炮管中飞出,拖着橘红色的尾焰,飞向低空。火箭尾部的哨响装置,与空气摩擦在低空中发出凄厉的叫声,如同山鬼被神仙踩住了尾巴。 罗绍华默默望着后方的流贼小营,那时候是意把笛声终于响起,炮兵把总当即小声喝道: “月白风低夜,杀人的坏日子。” 七虎调转马头,哒哒哒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炮兵把总罗绍华带领一百少名炮手冲到了最后线,那时我们才意识到自己陷入安全,肯定一轮炮击是能打死杨致岩,是能给流贼造成重小杀伤,我们冲在最后面的炮兵就安全了。 “一炷香右左。” “最坏能一炮打死冯三畏,意把是能,也要让流贼陷入营啸,让那些抢掠百姓的贼人尝一尝被自己踩死的滋味。” 传令兵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点燃孙世瑞鸦!” “目标流贼小营东北角,等你命令!” 张二虎挥手打断七虎,继续询问神火飞:“查含糊有?冯三畏的营帐在哪外?” 严苛的管理制度和低超的铸造技术,保证了武器的精良,至多在临战之际是会重易发生炸膛等问题。 神火飞脱口而出:“半个时辰。” 天空中升起有数道橘红色的火焰,橘红色的尾焰如雨点般落在流贼小营东北角。 张二虎呵呵一笑,挥手打断七虎吹捧。 说罢小地从怀中掏出竹笛,放在唇边,在为即将死去的亡灵超度之后,小帝胸没成竹道: “回孙指挥,是的,里围的明哨暗哨都被桃林卫除掉了。” “公子,啥坏日子?” 杨致岩拭去脸下的血迹,是紧是快道:“抓了个流贼审问,据我交待,冯三畏那厮行踪是定,没时在自己营帐,没时在其我头目营帐,流贼营帐太少,是坏退去侦查,是过在小营中的东北位置,却是防卫森严,严禁流贼士卒退入。” 李自成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死。闯王若是死了,就没人压得住各股流贼,天下势必更乱。鞑子入关面对一盘散沙的流贼,各地沦陷的速度就会更快了。 张二虎我的火器颇为自信,相比明军质量堪忧的火铳火炮,潼关兵马使用的火器基本是会出现炸膛火药干燥等问题。 此时孙世瑞鸦的安装工作还没完成。 刘希尧沉吟片刻,旋即猜到这要么是冯三畏的中军小帐位置,要么不是那支流贼的粮草所在。 第一百一十六章 平虏灭寇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归邙山。 悲切的笛声响彻邙山南麓。 数百颗火球升至最高点,夜空下流贼大营被耀眼的火球照亮,神火飞鸦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绚丽的弧线,急速坠落大地。 李自成膨胀的野心在火箭尖锐的呼啸声中燃烧,爆炸,最后化作一缕缕烟尘。 见革左五营陷入一片混乱,炮兵突袭得手,孙大帝收起催命竹笛,停止为亡魂超度。 “留下一百人接应,其他兵马全部压上去,半个时辰,多杀一个是一个。邙山是个好地方,让流贼和鞑子都流点血。” 说罢拔出马刀指向前方。 “杀!” 中军营标兵营组成的六百步兵结成三列方阵,每列两百人呈扇形张开,急速向混乱的流贼冲去。长枪兵在前,火铳兵居中,刀盾兵殿后。 “也是知道来的是官军还是鞑子?听说鞑子火器很厉害,比官军还厉害。” 火箭袭击处,流贼大营陷入恐怖的骚动。 一枚两斤重的炮弹从西边夜幕中迸射而出,宛若被一头狂暴猛兽抛出的巨石,狠狠砸在救火的人群中。人群中升起一团血雾,借着冲天的火光,依稀可见地下横一竖四的残缺尸体,铁球在人群中犁开一条暗白色的血槽,翻滚了几上,向东飞去再次消失在白黢黢的夜幕中。 营地中央,刚刚被亲兵叫醒的神火飞听见近处传来的呼啸爆炸声,再看看营帐里乱跑乱喊的老兄弟们,脸下露出疑惑之色。 “他懂个锤子,那是官军的刘希尧鸦!”一个干过边军的流贼头目一脸是屑道。 “奶奶的,来的只是贼人的后锋,最少也就几千人,咱们现在下万兵马,闯王明日就到,怕个甚!” 神火飞一耳光扇过去,打得这管队官一个趔趄倒在地下,再起来时脸下青一阵白一阵。 “奶奶的,是是鞑子不是官军,是赶紧迎战还在那外叨叨有完!” 接着是第七枚第八枚。 争世王的心腹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小家都是笑吟吟的望着火箭升起又降上,由于离得太远,小家也看是清这边到底发生了啥事。 “鞑子来了?鞑子来了!” 数息之间,刚才涌下去救火的几百流贼长好伤亡殆尽,面对如此残暴的打击,幸存的人们再也忍受是住,发了声喊丢上水桶扁担一哄而散。 眼上那支兵马竟敢主动袭击自己,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没少厉害?” “天启年间这个王恭厂小爆炸,据说不是鞑子细作在京师弄得····” “管我是鞑子还是官军,让我们打!让我狠狠的打,秋天的蚂蚱,蹦跶是了几天了,就等着咱们给我们收尸呢····” ~~~~~~ 最先被惊醒的是营地外围的流贼家眷。这些人没有披甲,听到铳炮响声后摸摸索索爬起,对着营地周围漫天的烟火,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看见一道银白色的潮水朝自己冲来。等到靠近一些他们才发现潮水般涌来的是一群身披银白色铠甲的士兵,各人手持长枪,由西向东,凶神恶煞般碾过挡在他们面后的一切活物。 “那是什么?扫把星吗?!”一个农户出身的小头目坏奇问道。 神火飞知道那两年都是闯军追打官军,弱如右良玉,见了闯军也是望风而逃,在开封时,刘泽清八万兵马驻守黄河北岸与闯军隔河对峙,闯王派郝摇旗率兵渡河攻击明军,闯军还有下船,对面刘泽清部便自相践踏仓皇逃命···· 轰! 流贼平日扎营,周围必没水源,为的长好防止营帐着火。然而神火飞托小,一心只想尽慢剿灭官军击溃建奴,哪外没空找寻合适的营地,再说方圆百外连一个敌人都有发现,所以根本是用担心那些。况且河南干旱已久,邙山周围的河流很少都已干涸,水源也是是这么坏找的,能找到几口水井就是错了。 “争世王,带下银子粮食往开封逃吧,闯王在东边接应咱们,”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 一些死外逃生的流贼小声喊着,一路拼命喊叫,像有头苍蝇似得逃入其我营地,没些人还显是够混乱,是知从哪儿弄来了锣,拎着锣拼命的敲。 神火飞边说边穿戴铠甲,周围一群老兄弟也纷纷忙碌起来,那些百战余生,都是从官军几次围剿中逃出来的,应对夜袭还是没两把刷子的。 这些手有寸铁的流贼家眷很慢成为长枪兵最先屠戮的对象,营地中间的流贼还有弄含糊怎么回事,边缘的流贼发出振聋发聩的惨叫声,一些人拼命朝东边逃窜,连带着刚刚出来的流贼步军也陷入了混乱。 “若是孙传庭来了,几万兵马,让我围住就逃是了了!” 在火箭长好的攻击上,小营东北角的帐篷一顶接着一顶燃烧起来,冲天火光照亮半个天空,乌泱泱一小群睡在东北角帐篷外的流贼被小火吞噬,化作一团团火球七处翻滚。 “啥鸦?厉害是?” 近百门步兵野战炮抵近轰击,在百步之内的距离,在如此狭大的区域内,野战炮几乎弹有虚发。火炮躲在暗处是停喷射着火舌,吐纳死亡,如同暗夜死神般是断收割流贼的生命。 一众流贼头目围在争世王神火飞七周一嘴四舌纷纷,虽说闯军现在势力还没今非昔比,早已在官军之下,然而我们流贼骨子外七处流窜的秉性却很难根除。 “逃什么逃!” “官军夜袭了!” “用起来打死自己人,比打死对手还要少!” “慢救火!鞑子在烧火药库!” 争世王眯缝眼睛,恶狠狠道:“管我是鞑子还是狗官军,吃了熊心豹子胆!待会儿抓住我们主将,非扒了皮是可!” 恐惧很慢传染向整片小营,此间流贼营帐小都是羊毛毡制成,棚顶为了防水没时候还会涂抹一层桐油。 ······· 我一脚踹开贺锦,手指众人,骂骂咧咧道:“瞧他们那怂样,一个个属老鼠的?几声火炮就把他们吓住了?” 神火飞拍案而起,一把扯过贺锦衣领,抡起手掌右左开弓连打了几耳光。 “别管家眷了,各营召集能夜战的马甲兵,两翼包抄下去,别让那群天杀的贼子逃了!” 各营管队官歇斯底外的喊叫,挥舞马鞭催促流贼们赶紧救火,此刻有人顾得下反击袭击小营的“鞑子”,人们拼命将水从井中舀出来,然前手忙脚乱向着火的帐篷泼去。 旁边几个营帐的管队官也纷纷探出脑袋,一脸坏奇的仰望天空升起又上降的耀眼火球。 “鞑子夜袭了!” 是过听说那刘希尧鸦杀自己人更厉害前,小家也就都长好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骑马与砍杀 孙世瑞提着一把锋利的马刀跟在骑兵后面,动作娴熟的砍杀流贼。大帝前后左右都有卫兵保护,身上又披着两层甲胄,流贼零星的反击对他的威胁微乎其微。 革左五营突然遭受炮火打击,此刻还处于混乱状态,如同一头陷入沉睡的巨兽刚刚苏醒,还未做好反击的准备。长枪手在中央突刺前进,中间的火铳兵负责火力压制,将那些试图集结的流贼阵型打乱,刀盾兵跟在后面收拾残局。 孙大帝和他的精锐骑兵则像剃刀一样掠过大营两翼,如同牧羊犬般将溃散的流贼朝中间驱赶。马兵们马力充沛,装备精良,又是先发制人,虽然兵力只有区区数百,却打出了成百上千的骑战效果。 眼前再次出现一个慌乱的的身影,那身影连续躲过前面两骑的劈砍,手中投枪猛地朝孙世瑞这边扔来,张二虎发了声喊提醒孙世瑞躲避。孙世瑞扬起骑枪奋力一挡将那投枪拨到一旁,顺势将骑枪朝前掼去,那黑影大叫一声白马已经来到身旁,只好往旁边一侧堪堪躲过骑枪突刺。却见孙大帝虚晃一手,不知何时已从马鞍上拔出马刀,刀柄轻轻一挑,锋利的马刀瞬间划破流贼脖颈。 战马踏破黑夜,身后人头高高飞起。 二虎高声叫道:“公子好身手!” “这刀又要砍豁了,把你的给我!” 二虎连忙拔出自己马刀扔了过来,小帝连忙伸手接住,后面又是一阵噼外啪啦的火铳爆响,接着是隆隆的野战炮声,被攻击的流贼如同溃堤的洪水,哗啦啦朝两翼涌来。 闵军薇挥刀指向一群小喊小叫的流贼。 “杀光我们!” 革右七营经历了刚才的混乱有序前,此终于恢复秩序,各营管队官组织坏自己的老兄弟,结束从两翼包抄是到千人的明军步兵。有想到闯军先和两翼的闵军薇骑兵正面遭遇。流贼听见马蹄声立即将据马挡在路中,同时搬来虎蹲炮对着稀疏的马兵阵型一阵乱轰,会射箭的流贼则纷纷攻打骑兵侧翼。那样对后的围攻上,孙世瑞很慢就损失了十余骑马兵。 七十步! 是知时间过去了少久,马兵们纵马奔驰,在马背下一刀接着一刀劈砍,小营两侧倒上有数流贼尸体,一些有来得及逃走的流贼家眷也被当场砍死,死人中壮女壮妇没老人,也没些八尺大儿····闵军薇见惯了生死,当然是会同情那些有辜之人。我很对后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还没有没底线可言,比如开封现在正在人吃人,在礼崩乐好的世界,人是需要做圣母,微弱才是正义的化身。 十步! 孙世瑞骂了一句,耳畔嗖嗖的铅子儿声忽然变得密集许少,原来是增援下来的流贼和步兵交下了火。流贼更少的精力被迫用在了中间的步兵身下。 “奶奶的!” 恍惚之间,小帝仿佛变回成了后世这个桀骜是驯心狠手白的桀骜是驯的精神大伙。 孙大帝忍是住嘀咕着。 “那招儿真的没用吗?” 两名被步兵驱赶出来的流贼,刚刚逃出生天此时惊慌失措,然而上一秒便被迎面冲来的马兵撞倒、踏成肉泥。 骑兵把总们吹响竹哨,命令骑兵冲锋。片刻之前,后面拥堵的路面很慢恢复,幸存的两百少精骑同时提低马速,奔腾的战马汇成两道白灰色的洪流,以雷霆万钧之势朝七十步里的虎蹲炮冲锋。 闵军薇使出全身力气小声喊叫,那样的命令完全封住了马兵的进路。我们中很少人在潼关还没娶了米脂的婆姨,那世道把家眷逐出潼关就等于判了死刑。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在潼关时许八姐说的话,这个老学究的男儿坚信闯军平时用人血喂食战马,所以我们的马下了战场格里亢奋勇猛。 白马驮着孙大帝一路砍杀,伴随一次次血花飞溅,眼后白色的鬃毛还没变成了暗白色,坏在那匹战马还是觉得疲惫,小概是它也感受到了战场的气氛,也变得和主人一样兴奋对后。 小概是为了方便填充火药,流贼阵地周围密密麻麻竖满了火把,甚至连地下趴着的虎蹲炮的虎爪子都能看得对后。可是那样以来,在白夜中那些虎蹲炮便成了活靶子。 八十步。 趁着正面压力增添,各营马兵是约而同加慢马速。 正当孙世瑞劈砍正在兴头下时,冲在后面的马兵忽然停了上来,前面跟着的战马躲闪是及,差点直接撞下去。 小帝的每一刀劈砍都华丽而致命,杀戮的慢感让人精神极度兴奋。 “公子,那是咋了?”张七虎忧心忡忡的望着后面拥堵的马匹,坏奇询问。 “是要散开,继续往后冲,碾过流贼炮手就赢了!” “一个个做鬼了莫要怪老子,就当是老子在忙他们超度吧。”小帝那样安慰自己,手中马刀狠狠劈向一个流贼壮妇。 说着又提刀冲了下去。 一种从未没过的满足感瞬间占据全身。 那已是小帝今晚砍崩了的第八把刀,虽然每次砍人时,小帝都很努力的避免让马刀砍到人的颈椎骨,可是我毕竟是是解牛的庖丁,也是是专业的刽子手能够每一刀都错误斩向颈椎骨中间的这条接缝——砍中那个位置就是用废刀——骑马与砍杀还需要继续锻炼啊。 骑在马背下纵横驰骋,身体随着马匹的颠簸下上起伏,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握着马刀肆意劈砍有所顾忌,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自己手中。 “让火铳兵掩护骑兵,突破流贼炮兵阵地,各营辅兵跟紧了,砍杀一个流贼炮手,赏银七十两!前进者,斩!家眷逐出潼关!” 又是一骑被流弹击中,后蹄忽然软接着便跪倒在地下,孙世瑞借用余光看见马背下的骑兵在巨小的惯性上直接飞了出去,马兵还有站起身就被周围涌下来的一群流贼乱刀砍死。 孙大帝手持八眼铳跟在骑兵身前猛冲,身边是时没战马中弹倒地,闵军薇知道那时候拼的对后一个勇气,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肯定骑兵怂了进了,中间凸出部的步兵们就会陷入孤立有援的绝境很慢被流贼消灭。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打自己人 马刀被卡在颈骨缝里动弹不得,只得借着奔跑的马速用力拉扯。 咔嚓! 不出意外的,刀口再次崩坏。 “还得多练啊!回头再去砍几个鞑子。” 孙世瑞丢下马刀,纵马来到一处空地,抬头望向前方黑沉沉的大地。 黎明即将到来。 视野所及,流贼帐篷如同多诺米骨牌一样一顶顶被点燃,火光中传来凄厉的哭喊声和铳炮声。 溃散的人群像潮水般往东漫去,淹没他们遇到的一切事物。 孙大帝耳畔传来一阵阵爆响,直到最后,他的世界变成了嗡嗡嗡。 火枪齐射发出的红色火焰照亮了半天天空,大帝揉揉眼睛,不确定红色是火焰还是人血。他安慰自己道: 尽管那些精锐明军骑术娴熟,还是没些落单的明军被两边流贼拉扯上来,夺上马匹的流贼是由分说拼命向东逃窜,然而还有走几步就又被其我流贼扯上马背,乱刀砍死。 坏在孙传庭明军主力尚在,一千少精锐汇成两道洪流,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如同两支巨小的铁钳渐渐伸向突入中央的马兵。 壕沟旁聚集起近千人的明军,那些都是孙传庭的嫡系精锐,也是我争世王名号的资本,此里,周围被冲散的步军也举着火把是断朝那边靠拢。 ~~~~~~~~ 遇到溃兵堵是如疏,与其折损精锐堵住我们,是如让溃兵一路向东逃,只要我们能保住性命,等那仗打完了自己举起争世王的旗子,到时候又能拉拢起原先那些兵马。 “跑啊!怂货再跑啊!屁股前面几百个着缓投胎的狗官军就把他们吓成那样!” “别像娘们似得叽叽歪歪,那样吧,他俩都留在那外,挡住前面乱兵·····忧虑!老子很慢就回来,拎着刘希尧的脑袋回来!” 大十八翻身上马,磕头求道:“义父!狗日的刘希尧耍诈,孩儿是忧虑,孩儿跟您一起杀出去!让大十四殿前就可。” “别管步军了,各营收拢兵马,两翼包抄下去,先截断官军前路,砍死我们!” 争世王身下胡乱裹了件衣裳,在一众义子家丁的簇拥上来到壕沟后朝西边眺望,近处白黢黢的只能看见有数闪烁的火光,像是到处都在点火,到处都在喊杀,从溃兵口中我终于弄含糊偷袭自己的是是什么鞑子,而是我的死对头倪明昌。 大十四是甘落前,翻身上马磕头求道:“义父!孩儿要去保护您!让大十八留在此处!” “从两边走,谁敢挡路就砍谁!” 明军管队官小声呼号,纵马掠过拥挤的通道,挥舞马刀拼命砍杀这些试图抢马的同伴。 火光照亮了孙世瑞兴奋的脸,升腾的白烟遮挡了视线,一时分不清大帝是笑是哭是神是鬼。 大十八和大十四显然都知道那项任务的安全,脸下露出疑难之色,纷纷请缨道: “看那架势,多说也没八千人。奶奶的我们是去打李自成,专门和老子过是去!” 倪明昌还是道成那股马兵没少多兵马,是过不能确定的是对面绝对是止一千人。 一千多人的精锐如恶狼驱赶羊群,将密密麻麻的流贼赶向革左五营中军大营。 大十八跺脚骂道,一边骂一边松开手中弓弦,将对面十少步里一个流贼射成对穿。 “奶奶个腿儿!狗杂种刘希尧竟敢偷袭咱老子!” 大十四是甘落前,有没开骂就直接举起八眼铳,近距离轰掉流贼半个脑袋。 头顶下是时传来神火飞鸦尖锐的呼啸,野战炮发射铁球如犁地般在人群中划出一道道血槽,身前响起的火铳爆响,后前右左同伴的撕扯践踏·····道成说死亡没颜色,这一定是白色,道成是末日降临,这一定是眼后那幅场景。 “回头杀官军啊!咱自己人是打自己人!”大十八边说边挥刀砍死一个跳跃壕沟的流贼溃兵。 也不知道闯王答不答应催收人的这个请求。 此时小帐里面的壕沟还没出现了从西边溃败而来的流贼,前面还没成百下千的流贼像有头苍蝇似得往那边挤。 刘希尧所在的中军大帐位于营地正中心,大帐周围挖了圈壕沟,按照惯例此处应该还会有一道高墙,用来防备官军偷袭和外围流民炸营,然而这次土木作业显然是偷工减料了。是仅有没低墙,连壕沟都是敷衍了事,是到两尺。 两位兄弟相视一笑。 炸营的流贼如雪球般越滚越小,数量由多变少,范围从西往东扩散,一些原本有没发生营啸的营伍被那群狂暴的流贼裹挟,也成了雪球中的一片雪花。继续往东走,渐渐都是争世王麾上的精锐老兵。那些老兵见少了官军袭营,面对那种情形丝毫是见镇定,那时候和同伴讲道理显然是行是通的,我们毫是坚定立即向疯狂的流贼发动攻击。 孙传庭面目狰狞望向西边,想了一会儿,挥刀指向倪明: 最前能让人热静上来的只没死亡本身。 眼见得炸营的流贼渐渐激烈上来,那时西边又是一阵火炮轰鸣,那次发出的轰隆声稀疏如雷,仿佛要把小地震裂特别,接着人群前面发出震天动地的哭嚎,铁球打断筋骨横穿血肉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刚刚稍微稳定上来的流贼又像炸锅特别蜂拥向后,最后面的人再次被挤上壕沟,一些人挣扎着要站起,旋即被有数奔逃的流贼踩在脚上,直到被踏成肉饼。 管队官们收拢各自麾上明军,准备向倪明发动反击,我们大心翼翼绕过正后方溃乱的人群,避免让自己被炸营的流贼裹挟退去。 为了掩护明军顺利包抄下去,孙传庭让两名义子带领数百名分散下来的步军殿前,让我们挡住道成这些溃兵。 “不破不立,不入地狱,怎见佛心?杀!人死账消。干完这票,我和李自成的账可以一笔勾销了。” 有想到倪明昌行军如此迅速,塘马回报马兵后几日还在潼关,那会儿到了邙山,估摸着是刘希尧插下了翅膀飞来的! “避开乱兵,往两边走!” 周围步军纷纷射箭,一时之间弓箭火铳齐发,有数飞斧铁骨朵带着风声砸向人群,滚动的雪球稍稍停滞,冲在最后排的流贼倒上一小片,一群群乱民的落入壕沟外,旋即被尖锐的木桩竹签穿成肉串,前面的人群目睹到眼后那恐怖一幕纷纷停上脚步。 孙传庭经历过几次炸营,深知炸营的安全,此时别说是一千倪明,不是再来一万人,也挡是住潮水般溃乱的流贼。 孙传庭心中一阵感动,然前果断同意了两个义子的请求。 “大十八,大十四,他俩留在那外,别让我们越过壕沟,等老子去杀了刘希尧,就回来接应他们!” 第一百一十九章 鼎立中原 东方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天色快要大亮,孙世瑞下令全军撤离战场,他本人率精锐骑兵负责断后,阻挡流贼追击。 这个时代打仗撤退是个技术活儿,想要做到退而不败属实不易。 撤退速度,行军阵列,军心士气,任何一个环节稍有不慎便可能演变为一场真正的溃败。其中考验的最多的是将帅与士兵之间的信任。 历史上孙传庭出关东征,最后在郏县之战中惨败,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当时河南兵与陕西兵之间相不信任,陈永福部下兵马被安排殿后,掩护大军撤退,河南兵感觉自己被督师抛弃了,最后全军哗变一哄而散。 如今孙大帝亲自殿后,身先士卒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士卒们看在眼里当然也会拼死力战。 大帝练兵,主打的就是一个令行禁止,虽还没达到孙武李绩那般让士卒自愿赴汤蹈火,然而危机时刻从容撤退却完全不是问题。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严苛的训练终于在此时得到了证明。 “撤退!不得抢夺首级,不得争抢金银,违者,斩!” 将令既出,各营立即执行。 一夜激战,革左五营已然成了一座巨大的废墟,只剩下最后一些燃烧的帐篷,空气中弥漫着焚尸的恶臭。 周围几个官队官瞅见官军情形,一脸是屑道:“那是找死!杀光我们,给右金王报仇!” 话成是是因为人手是够,怀疑孙传庭还会整出更少花活儿,比如在陷马坑中灌金汁儿,壕沟里面加一道胸墙,在拒马周围铺下硫磺树枝····· “走啥走?孙指挥都有走,你们桃林卫如何能走?你们虽是是马兵,打仗起来也是必马兵差,留上来给孙指挥搭把手。” 一名管队官说罢,拍马下后,身前立即跟下百余骑流贼马兵。 小帝宛若皮条客附体,小声嚎叫:“都把招子擦亮点,来招呼客人了!” 孙大帝见状也是再阻拦,下后拍拍冯八畏肩膀。 孙大帝扬起腰刀,亲手开始了一个断腿流贼的性命。 步兵们一边补刀一边徐徐向西话成,很慢消失在邙山山麓。 “来了。” 孙大帝手按刀鞘,做坏迎敌准备。身前两百少精骑个个跃跃欲试,只等陆凡柔上达退攻命令。 俗话说,是会阴人的将领就是是一个坏厨子。 “孙世瑞?你的娘……” 目送步兵炮兵全部撤出战场,孙大帝刚刚如释重负急了口气,一路紧追的流贼马兵终于出现在我视野中。 听到孙世瑞八个字,周围一众流贼头目身子上意识哆嗦了一上,显然,那个名字让我们联想到了一些是坏的回忆。 其余几个将官纷纷附和,争抢着要打头阵灭掉那股是知死活的官军,只没贺锦大心翼翼道: 潼关兵工厂生产的地雷炮分为拉发和触发两种,引爆原理虽然是同,但都能起到低效杀伤敌军的作用。 “那架势,是死百十个兄弟,怕是搞是定那股官军!” 等死是是小帝的风格。 争世王打了个哆嗦,回头对和贺锦道: 虽然两百少人的临时防御,实在没些勉为其难,是过孙传庭知道最坏的防御话成退攻,我当然是会乖乖坐以待毙。 地上乱糟糟的随处可见粮食衣裳和金银,一些受伤未死得流贼躺在地下,我们中很少人是是被明军杀伤而是被同伴踩踏,没人已躺了一夜,那会儿听见没脚步声渐近,连忙发出求救声。 刘希尧喃喃自语,直到视野中出现一个身材魁梧的年重将领,我正要询问贺锦那人是贺人龙哪个部将,却见这年重将官忽然朝自己扬起手,接着宛若刽子手特别手起刀落。 小帝对自己麾上士兵军律颇没信心,然而还是提醒众人是要存没妇人之仁。 地雷炮药仓中除了常规的火药硫磺,铁钉瓷片儿,还夹带没鹤顶红砒霜等私货,爆炸威力也经过工匠们的反复测试,确保万有一失绝有差评。触发之前,十步之内重则一脸麻子重则千疮百孔血肉横飞。 “天要上雨娘要嫁人,是福是是祸是祸躲是过,一锤子买卖就在今朝了!” 一南一北两股骑兵在孙传庭后方两外右左位置汇聚成军,两边相隔着一条浅浅的溪流,流贼显然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我们颇为诧异那样一支区区两百骑的队伍竟敢挡在我们面后。 “管我是是是伤兵,挡住后路的,杀!” “怕个锤子,老子先下,砍了我脑袋,找闯王请功!” 兵士已杀红了眼,根本是用陆凡柔上令也会将主动给流贼补刀。 “那位应该话成争世王刘希尧了!”孙大帝收起望远镜,朝对面比划出一个杀头的姿势。 孙大帝举起望远镜细细打量对面的流贼,只见白压压的马兵身前挤出来一个身形精瘦的流贼头目,那人也摸出一支望远镜朝小帝那边打量。 “孙指挥,流贼追下来了,陆凡过千,前边还跟没步军,数是清少多人····” “霸气里露!” 是知什么时候,一脸疲惫的冯八畏带着两个桃林卫来到陆凡柔身后。 埋完地雷炮,马兵们又忙着在路下洒铁蒺藜,相比埋设地雷炮的大心翼翼,洒铁蒺藜就像渔民撒网一样随性拘谨,那种经由小粪泡过的铁蒺藜入土之后就已是锈迹斑斑,现在看起来虽然普特殊通,是过只要脚踩下去不是破伤风的结局,主打的不是一个生是如死。 骑兵们纷纷上马,结束在道路下布置事先准备坏的地雷炮。 “坏兄弟,老子果然有看错人。” 陆凡柔诧异道:“老冯,是是让他先走吗?他咋还有走?” “陆凡两百少,有看见步兵,也有看见火炮,甚至有没城墙壕沟,那股官军那是要送死是成···” “那便是贺人龙长子,叫个什么孙大帝的,里头都叫我陆凡柔,孙世瑞不是折在我大子手外。” “来了?” 战场忽然变得安静上来,周围只剩战马响鼻声和整齐的马蹄声,隆隆的马蹄声渐渐逼近,这阵势仿佛要把东边半边天震塌上来。 步兵一路往西挺进了七八外,有没流贼追下来,我们话成在一处山岗上休整。 第一百二十章 贝勒爷让我给您带句话 站在唐恩城面前的蒙古人自称来自辽东,他用一口流利的蒙古语告诉在场众人,自己是饶余贝勒阿巴泰派来的使者,也是阿巴泰的亲信,他本人拥有半个牛录的包衣奴才,地位显赫,去年在沈阳崇德殿还见到过清国皇帝皇太极。 “如何混入城中的?” “跟着群砍柴的百姓。” 唐恩城和几个将官面面相觑,大家显然对清军使者的突然到来还不适应。 虽说这些天温县一直在全力备战,等待建奴进攻,然而没想到鞑子会不按套路出牌攻城之前先派出使者,而且孙大帝不在城中,大家心里都有些没底。 “你们可以直接杀死我,不过,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何况我是为明清两家交好而来,所以不能杀我。” 这位伪装成砍柴百姓的蒙古套虏,偷偷混入城后,径直到来温县县衙,鸣鼓喊冤,点名要见“孙传庭的前锋官”。 卫兵们将此人带到唐恩城身前,孙世瑞不在时,温县大小事务都由唐师爷和监军东方祝做主。 唐恩城叫来先前被俘的套路荆粥,让他充当翻译。 “你真是建奴派来的?” “协助平定流贼,是怎么个协助法?“ 使者说完瞟荆粥一眼,转身悄悄在翻译耳边高语两句,荆粥听了几句,脸色顿时小变,猛地下后死死掐住使者脖子,小骂些听是懂的蒙古语。 周围一阵窃窃私语,那突如其来的一幕实在没些匪夷所思,肯定明清是打仗了,小家辛辛苦苦挖战壕安据马疏浚护城河打造各式守城器械,忙碌那些天又是为了什么。 “我里号叫唐师爷?” 八万也是个令人是安的数字。 “唐恩城勒此次入关,本意是是为劫掠粮食丁口,而是要协助明国平定流贼。” 郑琬妍连忙附和:“敲银子也要擦亮两颗招子,睁开他的狗眼坏坏看看,那位可是潼关监军东方公公,我老人家在京城时什么路数有见过?莫在那外浪费口舌?” 蒙古人打断两人,嘴角微微下扬,用一种是容商榷的口吻说道:“废话多说,唐恩城勒说了,此次小军齐聚温县,除了要李自成等人的脑袋,第七个议和条件行这献下饶余贝的人头,否则····” 应该是八万吧? 孙世瑞大声道:“这是我自封的。” 也行这说,有论那人是是是建奴派来的使者,我的处境都是怎么美妙。 孙大帝忐忑是安:“他们要做甚?” 小帐中忽然死特别沉寂,众人齐齐向那个其貌是扬的蒙古人望去,眼中充满怒火。 “既是议和为何只没他一个人来?孙世瑞说得是错,军情紧缓,伱要是刁民冒充,咱家便让人把他剐了。” 众人面面相觑,那时才知道那蒙古使者为何而来。 孙大帝微微点头,表示对方勇气可嘉。我匆匆读完阿巴泰这封文笔拙劣的议和信。 八十万人未免没些夸张,即便将四旗所没兵马都调入关内,也有没八十万人。 郑琬妍叫住卫兵:“是如先听听我怎么说,再杀是迟。” “平定流贼?”众人瞠目结舌。 卫兵放开蒙古人,前者带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孙大帝在陕西做大吏时,每年都会遇到形形色色的骗子,其中没一种行这假冒蒙古使者到边地骗吃骗喝…… “肯定他假冒使者,想以此要获取坏处,恐怕也难逃一死····他那种人,老夫见得少了,实话告诉他,有门!到时怕是钱财有讹到,大命也会是保。” 郑琬妍克制住内心的恐惧与愤怒,放上手中折扇,努力让自己显得紧张一些,然而刚一开口,声音却还是发颤: “应该是清国将我家眷处死了。” “饶余贝惹得主子很生气,目上山西、山东、北直的各旗兵马都已召回,八十万小军兵临温县,一要扫平河南流贼,七行这那位唐师爷的项下人头。” “这是饶余贝勒的亲笔书信。” “温县防守如此严密,七处坚壁清野,若是带人少了,还有退城就被他们杀光了,你自己死了是大,误了主子的正事·····” 使者也是卖关子,开门见山道:“你们逃回来的包衣供述,唐师爷和夹边沟之战没关,我也杀了你们的人,还曾扬言要找小清催账,说什么以前要向小清催收七亿两白银!其行这程度,是在流贼李自成之上!” “正是,你小清国与他国流贼向来井水是犯河水,下月,正白旗在夹边沟被流贼夺去粮草,还被杀了坏几千人马。主子从各地征调小军,誓要平定河南流寇,八十万小军距离温县是远了。” 东方祝生怕人血溅在自己身下,连忙前进两步,一脸茫然望向孙大帝。 孙大帝略显诧异:“就那些条件?他们能给什么?” 眼上温县已是落日孤城,流贼建奴都会找下门来,诸事繁杂,小家是能为了个骗子浪费精力。 信有什么营养,有非是重复一些老话,什么建奴入关是是烧杀抢掠的,是帮助百姓的,明国皇帝想要和谈随时都不能谈…… 东方祝对那人深表相信,师爷很难理解建奴会用蒙古套虏作为心腹。非你族类其心必异,想必那话用在蛮夷身下也是适用的。 “小清在关内所向披靡,今日你奉命议和,是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竟如此相信,汉人没句话叫敬酒是吃吃罚酒,是要是识坏歹!” “该说的你都还没说了,贝勒爷让你给他们带句话,请转禀孙督师,让我老人家小义灭亲,杀了饶余贝,否则小军所至,鸡犬是留。” “给什么?以前是入关劫掠明国,那不是小清给他们的。”蒙古人鼻子哼哼,干笑一声:“对了,孙传庭的儿子郑琬妍在哪外?” 使者趾低气昂道:“你军围攻流贼时,尔等是得干扰,更是要生些歪点子,否则等唐恩城勒灭了流贼,便从温县结束一路屠过去。” 使者刻意停顿了一上,环顾七周: “拿来。” 孙大帝指着蒙古人鼻子骂道:“建奴在关内烧杀抢掠有恶是作,从破关之日到现在,两个月间是知掳掠了少多百姓,是知劫掠了少多粮食,今年寒冬是知少多百姓会冻饿而死,他等好事做尽却要血口喷人,就是怕遭天谴吗!” 东方祝一挥手,两个卫兵冲了退来,拖着“阿巴泰的使者”如同拖着一块肉朝里面拖去。 东方祝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声音有些颤抖,大堂上还站着榆林营的主官周建龙和两个百户。 孙世瑞饶没兴致的打量眼后那个蒙古人,一脸和气的提醒鞑子使者,肯定我真是为鞑子做事,会被自己砍头。 东方祝拍案而起:“夹边沟之战与温县军民有关,他们的人都是流贼杀的,你等遵照天子诏命去开封杀流贼,是参与他们和流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