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转黑暝》 设定篇 设定不会重复叙述,各位可在此查阅。(不定期更新) 位面:诸世界包含星海与外海。星海内有一百二十八星系,星体万余,大陆等其余位面不可计。外海被视作荒芜地。 元力境界: 先天六境——炼气境、凝元境、化魂境、至玄境、九劫境、至尊境(每一境界分一至九重) 后天三境——封天境、无极境、悟圣境(每一境界分初期、中期、后期、圆满) 圣尊五级——凡级圣尊、王级圣尊、皇级圣尊、帝级圣尊、无上圣尊(无上圣尊又称圣仙) 渡三劫——一劫圣仙、二劫圣仙、三劫圣仙(肉身、神魂、轮回三劫,无先后限制) 永恒之境——源圣 神识境界:袖云境、耀星境、皎月境、辉辰境、浩渊境、苍穹境、圣劫境(每一境界内分初期、中期、后期、圆满) 灵源:凡、地、天、圣 法器(包含本命法器)与法宝:凡、灵、地、天、仙、圣 功法武技:灵、地、天、仙、圣;源术(仅为武技) 晶石(诸世界通用货币):白晶、红晶、紫晶、灵晶、元晶。(兑换比例:万:千:百:十:一) 三大职业:炼药师、炼器师、阵道师(内有杀伐、防御、幻阵、通灵之分);另有毒师、琴师等存在,皆由低至高分九至一品,至顶峰可称宗师。 诸圣榜: 裂穹仙君(仙尊)——断逆 云霄帝仙——白霄 血煞圣皇——阿尔弗雷多·莫斯特 灵帝——金睿 五源仙君——清秋子 流华剑帝——雨歌 凌云仙君——渊澈 逍遥幻帝——白崇 屠灵魔皇——多米尼克·莫斯特 龙帝——尼德霍格 渡云灵皇——凯文·兰德里 鲲帝——北烺 夺天道尊——谢伊·威廉姆斯 化天古尊——秦勋 禁冥雷皇——利奥·劳伦斯 九大圣器: 泪痕 灼华 潋影韶华 万朝圣辉 霁空玓霄 慬熙 水玥 芳古留譞 若水流华 十大体质: 千幻梦体 寂灭煞体 鸿光焰体 融天圣体 虚灵幻体 凛天寒体 混沌圣体 儒风道体 龙凤圣体 佛魔体 第一章 森林之光 这里位面万千,星系林立;这里宗门无穷;强豪如云;这里是元力的世界,是圣的世界,这里便是,诸世界。 诸世界一共一百二十八座星系,数万修真星及大陆。修为不达渡劫期圣仙之修士,仅凭一己之力终其一生也无法通达所有位面。但即便如此,也并非是说这诸世界只有一百二十八座星系。因为这诸多星系仅属星海,而外海则又是一方景色,不过却尽是虚无之景。但究竟那外海是否真如其表面一般还未可知。 自亘古以来,无数大能前往探寻,也未能洞悉它的奥秘,有些甚至寿终陨落,也是无果。 ...... 星海之内,一枚墨色玉石正在飞速穿梭着。 这枚黑石不过半个巴掌大小,在广阔的星海内连沧海一粟都称不上。它就这般在星海中漂流,无人能发觉它的存在,更无人知晓其最终的去向。 ...... 诸世界中一处极偏僻的角落,一颗蔚蓝色的星球内。由于位置极为偏僻,且本身星体也太过渺小,这颗修真星与外界难有联系。 随着元气的日益稀薄,这里的人们与修炼一途渐行渐远,不过倒也创建了他们所独有的机械文明,过着他们相对封闭的生活。 一栋六层公寓的楼顶上,一个小男孩双手扶在略带锈迹的铁栏杆上。他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刚刚升起的太阳,眼神中满是期待与好奇。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少女靠坐在一张竹制摇椅上,拿着手机随意地看着。 摇椅微微晃动,哪怕是坐着,少女那修长的身材也是显得十分惊艳。一双秀气的丹凤眼,微微一眨,泛起灵动的波澜。 “姐,这日全食怎么还没开始啊?”不知何时小男孩已经走到少女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看模样很是着急。 小男孩名叫阙封,他所叫的姐姐也就是这个少女名为方晴。 仅从名字来看,这两人并不是姐弟,事实也的确如此。阙封是个孤儿,是方晴的父母在五年前领养了他。 少女将手机放下,仰首看了一眼东方的天际,随后又对小男孩说:“我哪知道……” 阙封刚觉着有些失望,方晴便紧接着又说了一句:“但新闻里那些专家都那么说应该没错啦,你等着就是喽。”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阙封皱起眉头再次问道。 “不知道。”语落,方晴又拿起了手机。 “那你查查嘛。”小男孩一边说着,一边踮起脚看向了方晴的手机屏幕。 少女没有回答,阙封也没有多问,而是继续饶有兴致地看着。 没一会儿,方晴有些无奈地拍了拍阙封的肩膀,润红的小嘴微张,道:“你看得懂吗?小屁孩。” 小男孩猛地一抬头,大声说道:“谁说我看不懂。” 方晴冷哼一声,她可不相信这个连小学都还没上的小屁孩能识得这些。 她将手机递到阙封手边,随手指了一排字。 “那你念给我听听。” 阙封也不废话,细瞧了一眼那行字随即便欲证明自己。可此时一道铃声却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方晴的父亲打来的视频电话。 少女见此,自然也就把小男孩的事情放在一边了。 她收回手机,轻触一下接通,方父的面庞随即出现在了屏幕上。 “老爸,有事么?”方晴率先开口,声音已是女儿对父亲的甜蜜。 方父的双眼左右扫了扫,问:“小封不在么?” 闻言,小男孩旋即再次踮起脚尖,半边身子都压在了方晴胳膊上,急忙道:“在呢在呢!” 方父笑着点了点头:“好,小封,让叔叔和姐姐说两句。” 阙封这才意识到方晴被他完全挡住了,朝姐姐憨憨一笑,继而站到一边。 少女朝他翻了个白眼,随后又含着笑意看向父亲。 “爸,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我和你妈在这边搞了个篝火晚会,还有烧烤什么的,你们来不来?” 听到烧烤二字,阙封小手攥紧,搭在方晴手腕上。方晴瞥了一眼小男孩,无需他暗示,她自己本身对烧烤也没什么抵抗力。 “去,当然去!”少女果断回答。 阙封嘴角的笑意更甚,脑中不知是否已在幻想烤鸡翅还是羊肉串的滋味儿。 方父颔首,“那你们赶快来吧,这日全食也快开始了。” 方晴抬起臻首看了眼天际,天色确实又昏暗了几分。 “知道了,我们这就去。”语落,少女朝父亲挥了挥手作别,随后便结束了通话。 从靠椅上起身,将袖口处的纽扣扣好,抚平衣角处两道细微褶皱。衣装整理的差不多了,少女这才将注意力投向四周寻找阙封的所在,可小男孩却早已不知跑去何处了。 方晴快步走到栏杆边,向楼底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蓝衣黑裤的小男孩正站在一棵墨绿色的香樟树下,高扬着小脑袋看着她。 这个小家伙早早就下了楼,甚至连衣服都换好了。 阙封见方晴在楼顶还没下来,当即喊道:“姐,快下来啊!叔叔都快等不及了。” 见阙封并未走远,方晴松了一口气,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一边转过身向阳台出入口走去,一边无奈自语:“小吃货,明明是自己等不及了……” 方晴的父母是城郊一片大农场的经营者,主要销售些高端乳制品和蔬菜之类的,偶尔还会组织一些集体的社区活动。 他们平时忙于农场工作,只留两个孩子在城中上学。虽然对一般父母来说难免会有些不放心,但方晴父母却没有太大的顾虑。 原因有二,首先他们开车回家非常方便,再者也最重要的是方晴自立自主的欲望和能力都非常强。 两年前,方晴就开始独自带着阙封在城里生活。 因为家境宽裕,衣食住行方面自不用方晴顾虑什么。所以平日里,她只需要照顾好自己与弟弟就行。 ...... 哗—— 通往城郊的泊油路上,一少女脚踩滑板前行。 少女不时整理着被风吹乱的秀发,显得潇洒自如。自一段略有些高的坡路飞速滑下,速度稍缓后,她朝后看了一眼。 少女腰身微扭,滑板绕过半弯圆弧,后脚轻挪,前头翘起,接着被少女单手握住。手扶滑板立于路边,她侧首看向坡上。 一小男孩头戴一顶小小的熊猫样式头盔,他眯着双眼,两只手紧紧握着扶手,竭力控制着一辆儿童自行车歪歪扭扭地下着坡,紧张的模样看上去甚是可爱。 这二人正是要去郊区农场的方晴阙封姐弟俩。 从市区住处到农场算不得多远,平常方晴父母无暇来接他们时,他们都是这般前去。但今日或许急了些,即便方晴时而停下来等阙封一会儿,后者也难以跟上。 “姐姐,好累,我骑不动了。”小男孩到了少女身边,身子瘫软地伏在车把手上。 阙封年幼,一路骑行早已累得不行,若非那两个辅助轮保持平衡,方才下坡他十有八九是要摔上一跤。 方晴摆了摆手,阙封会意当即露出笑容,推着小车将之停在了道旁一棵树后,并弯身将之锁住,再将头盔摘下放到车上。做完这些,他小跑着回到方晴身旁。 啪! 滑板再次落地,方晴站上滑板后看向阙封。 “上来吧。” 小男孩闻声站到方晴身后,两只小手轻捏着她的衣边,道一声好了。 方晴轻嗯一声,掏出手机点了几下。下一瞬,无需脚踏助力,那滑板竟自行移动起来。显然,这块滑板有加装有其他制动系统。 方晴的年纪,尚还不能骑摩托之类。而这滑板,也只能在郊外人少路段悄悄用来载着阙封。 道路两旁的路灯早早的亮了起来,方晴也打开了滑板侧边的闪灯。昏暗天色下,九彩斑斓闪烁的灯光别是炫酷。 后面上的阙封一直关注着太阳的动态,见太阳有一小块已经被吞食,阙封激动地道:“姐你快看,是初亏对不对?” 日全食全过程分为五个阶段,分别是初亏,食既,食甚,生光,复圆。 方父昨夜讲的关于日全食的一些知识他还记得很清楚。 小男孩伸长胳膊,手指着天上逐渐黑化的太阳,小脑袋从侧面冒出来,看着方晴的眼里泛着亮光,满是对被承认和夸赞的渴望。 可这么多年来,方晴几乎是看着阙封长到现在这么大的,对他的一些小心思简直了如指掌。 只见她淡淡一笑,便算作是做了回应。 这回复不冷不热,让阙封一下子没了劲头。苦着脸看了方晴两眼,见后者没什么反应,只得继续乖乖站好。 小男孩总算是清静了,可是没一会儿,她的滑板却也清静了。刚才走得匆忙,忘了检查电量,结果现在滑板没电。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两个人从车上下来,小男孩抬头看向皱着眉头的少女,问道:“又没电了吗?” 方晴点了点头,看向郊外的方向,很快作出决定。 “走吧,我陪你一起走,也不远了。”方晴脚尖一挑拿起滑板抱在左臂弯,右手搭在阙封的肩头。 “让叔叔来接我们不好么?”沿路边走着,小男孩小声嘀咕道。 方晴停下脚步,弯下腰盯着小男孩,低声问道:“还记得上回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这一刻少女背对着太阳,昏暗但又刺眼的光芒斜映在她白皙的脸上,黑色的天际与她红色的长袖衬衫相称,再加上少女略带恐吓的语调。一时间让阙封觉得有些恐怖,一只脚都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用右手食指与拇指捏着下唇,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改成摇头,切切地说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和我一起走,你就明白了。”方晴屈指敲了敲阙封的脑袋。 小男孩只得继续走着,方晴也有意放缓了脚步以免阙封跟不上她。 她对这个父母领养的弟弟无疑是颇为喜欢与爱护的,只是她的照顾弟弟的方式有些特殊,时而严厉时而温暖,颇有些刀子嘴豆腐心的意味。 阙封虽然读不太懂这些,他只单纯地清楚姐姐对他很好,带他玩,买零食,还帮他搭配衣服。虽说不时喜欢调笑他几句,但从没什么恶意。 他们二人,不是亲姐弟却胜似亲姐弟。 就连他的姓名,都是姐姐翻了好久的字典为他取的。听姐姐说,她为他选得两个字均是极好的,不仅好看,听起来也顺耳。 须得一提的是,阙封的阙字用作姓时本应是一声,只是那时方晴并不懂得这些,只管念成了四声。若是早早知道,她或许也不会用这个字。 说到底,也只是称呼罢了。 天色愈发昏暗,方晴牵着阙封的手慢慢走着。 方晴带阙封走了一条近道,直接穿过一片森林就能直达方父方母二人经营的农场,往常他们也曾走过几回。 不过此时正值日全食,使得这一片本就昏暗的森林中变得漆黑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方晴有点后悔走这条近道了,因为这里现在有点太黑了。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也只能勉强照亮脚下一小片区域,两侧则是完全的黑暗,看不清任何东西。 在这般情形下,哪怕是方晴也是有些小紧张。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握紧阙封的小手,低声说道:“我们走快一点。” 小男孩这次没有再埋怨了,他轻嗯一声,加快了步伐。 森林之中万籁俱静,除了二人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音。 突然,阙封感觉脚底传来一阵刺痛,痛入心扉。 “啊!” 小男孩发出一声惨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两只手抱着右脚。 方晴急忙蹲下身子,将滑板放到一旁,见阙封表情十分痛苦,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咬着你了?” 小男孩摇了摇头,发出呜咽的声音。 “脚好疼。” “脚疼?踩到什么了?” 方晴将阙封右脚上的鞋给脱下,白色的袜子上居然有一点血迹。方晴眉头皱起,用手机照了照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锋利之物。 正疑惑时,方晴突然发现阙封脚边有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那块石头上像是有一点红,惨白的灯光照在石头上,血迹并不鲜艳,反而是阴森的乌黑色。 方晴刚打算捡起看看,小男孩似是也看到了石头上的血迹,伸手向之抓去。 就在这一刻,苍穹之上,太阳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 食甚之时,普天之下无光明。 就在阙封指尖碰触到那块黑色石头的瞬间,以那块黑石为中心呈方圆拓展,一道光突兀地照耀在这个星球上。 此一刹那,哪怕是万丈深渊,哪怕是蜿蜒洞穴,也都被光明充斥。 可刹那之后,光明又突然消失,仅仅进入生光之初的太阳透着一丝亮光。 再观森林之中,阙封与方晴二人已不见了身影,只留下一部手机、一只鞋子和一旁闪烁的滑板。 与他们一同消失的,还有那块黑色的石头。 ...... 无上星系,无上星。 作为无上星系最核心的修真星,这里被历代人族最强势力作为主星已有近百万年。自亘古九帝之一的纵横帝至今,未曾变更。 曾经的无上星一直是在纵横家的统治下,直到十万年前的沿默横空出世击败了纵横家最后一位至强者觉,无上星方才易主,成了群雄争霸之地。 如今的无上星以及无上星系都是在天府白家的御下,天府白家,也是公认的诸世界十大超级势力之一。 剑阁,昔年纵横帝为祭炼天剑泪痕所创,高阁之内有九十九柄仙阶长剑。这九十九柄剑本是为孕养泪痕剑,可觉陨落后泪痕剑也没了踪迹,徒留这九十九柄仙剑。 而世人之所以认为泪痕剑没有毁去,是因为剑阁内的所有剑都与泪痕剑相通。天剑一毁,则剑群也会化为尘埃。 此外剑阁群剑与泪痕剑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关联现象——泪痕剑易主,则剑群自鸣九十九声。 而刚才剑阁已经结束了第九十九次剑鸣。 剑阁旁,站着一中年和一个青年男子,他们在天府白家拥有着超然地位和实力。 二人抬头看着剑阁的顶端,许久,中年男子开口道。 “纵横,归矣。” 这中年男子乃是天府第一任天帝,人魔大战中力挽狂澜的人族领袖,诸圣榜第二——云霄帝仙,白霄。 至于他身旁的青年男子,则是其嫡长子,诸圣榜第八,幻阵宗师——逍遥幻帝,白崇。 这两位昔日的天帝就这样看着剑阁,许久没有说话。 ...... 第二章 仙界槐林 诸世界一百二十八座星系,最大的无上星系有一千余修真星,第二小的辉耀星系也有三百余修真星。然而御下修真星数量最少的星系却仅有三颗修真星,可这三颗修真星却是无上星系也不敢轻视的存在,其所形成的星系名为——仙界。 仙界三星:溥仙星,乾云星,战神星。每一颗修真星的品阶都不亚于无上星。 乾云星,仙族百万余族人生活之所,乃是其他族群的禁地。 战神星,仙族唯一对外开放的修真星。仙族四仙君之一,五源仙君清秋子创建的战神宫便坐落于此。 溥仙星,仙界之禁地,仅为仙君修炼之所,被公认为诸世界中元气最浓郁最纯净的修真星。 所谓仙君,并非指仙族唯一领袖,而是仙族修士在进入渡劫期之后方可获得的尊称。 故而,仙君的数量并不是固定不变的。现如今的仙君一共有四位,分别是裂穹仙君断逆、五源仙君清秋子、凌云仙君渊澈以及幻韵仙君慕玹。 修行一途,分为五个阶段。依次是先天六境、后天三境、圣尊五级、渡三劫以及亦真亦幻的永恒之境——源圣。 因为圣仙方可引渡三劫,渡劫期修士又被称为渡劫期圣仙,以渡劫数为准,分别为一劫、二劫、三劫圣仙。此三劫,不同于先天六境中的九劫境的雷劫,而是肉身、意念、轮回三劫。 仙族四仙君中,除了慕玹,其他仙君均为二劫圣仙。而整个诸世界中,生灵万万亿,二劫圣仙却不过十余位。 ...... 溥仙星,一片槐林中,一个小男孩躺在铺满槐花的地上。这些槐花并未融入泥土中,且仍旧保留着形状与色泽。槐花铺着,晕染出绵延的浅黄淡绿。 小男孩似乎是在昏迷状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就在他的身边,竖立着一柄白色长剑。 这个小男孩正是阙封,不知是什么缘由,竟是让他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一朵槐花缓缓飘落在了小男孩鼻尖,昏睡中的他感觉有些痒。鼻子抽了抽,睫毛微颤,睁开眼,小男孩大叫一声。 “姐!” 没有人回应。 小男孩看着四周,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槐林,脑中也想不起自己何时来过此处。 小男孩双手撑起,坐在地上,又接连喊了好几声,依旧寂静。 阙封有些恍惚地看着四周,入眼的尽是洁净的槐花。 这里的槐树枝干生长得格外粗壮与茂密,唯有几缕阳光能够照射进来。 阙封眼神迷离,站起身来,发现身边竖着柄白色长剑。他尝试去摸了一下剑柄,轻轻一触,旋即又向后连退数步。 并没有什么神奇的事情发生。阙封抬手拂去肩头的一朵槐花,再次靠近那柄白色长剑。 小手有些颤抖地抓向剑柄,待到完全触碰到,发现依然没有发生什么,随后才将之握住,用力向上一提。 这柄白色长剑长三尺三寸,宽两寸,笔直竖起时只比他矮上少许。 阙封尝试着挥了两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沉重,反倒轻巧得很。 ...... 溥仙星,槐林居。这里是仙族四仙君中的那对仙侣的住处,这二位仙君分别是凌云仙君渊澈以及幻韵仙君慕玹。 其中,凌云仙君的实力要强上许多,乃是诸圣榜上第七的强者。而幻韵仙君虽不在榜上,但也是诸世界中音律上的宗师。 渊澈,慕玹。两位仙君不仅实力极强,天赋亦是超凡,在同境界中要相对年轻许多。 槐林居,外围是一片方圆七百余里的槐树林。而在其中正中央,是一处方圆五里左右的草地。 草地之上有几间木屋,几棵桃树,些许槐树,一小片翠竹,别无他物。这看起来比较普通,除了外围的槐树林广袤,中心地带并没有什么能体现这二位仙君的非凡地位。 这也是现今众多大能的做法,圣仙们经常选择一些贴近自然的地方作为住处,以此来更好地感悟天地之本源伟力从而提升境界。 此时的渊澈与慕玹二仙正坐在一张圆木桌旁,各自拿着一只棕色木杯,品着其内淡青色的酒。 渊澈着一身黑色长袍,慕玹则是青色长裙贴身。两个人衣着皆无纹绣配饰,只有单调的颜色。仅从外表上来看,除了慕玹清雅的容貌堪称绝美,渊澈五官端正,身材也是颀长。 “今天这槐灵酿怎么这么甜?”渊澈刚微抿了一小口,皱了皱眉问道。 慕玹将杯子放下,看着渊澈道:“想换换口味,不行吗?” 渊澈当然不会为此去和慕玹计较什么,他依旧将那杯酒饮尽。 “你做的自然都好,不过我还是觉得原来的调配最合适。” 慕玹莞尔一笑,也尝了一口,说道:“确实没有原来的好。” 他们两个能成为仙侣,可不仅仅是所谓的郎才女貌,二者之间的感情也绝对称得上是相濡以沫。也正因此,方得长长久久。 就在渊澈准备给自己斟满第二杯酒酿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槐林之中有一道微弱的气息出现。同一瞬间,慕玹也有所发觉,柳眉轻蹙。 “怎么有个小孩子进来了?”慕玹问道。 他们是这片槐林的主人,对这里发生的一切自然了如指掌。 凌云仙君闭上双眸,少顷后又睁开,他眼中竟然有些惊讶之色。要知道,能让身为仙君的他为之色变的事情可不多。 “你看到他手上那柄剑了吗?” “怎么了?”慕玹尚还未发现什么。 渊澈的眼神逐渐恢复平淡,手指轻轻按着桌子,说道:“那是天剑,泪痕。” “什么!”慕玹甚是惊讶,“天剑不是消失了吗?” 渊澈没有说话,再次闭上了眼。 天剑,即泪痕剑,昔年纵横帝手中之剑,诸世界九大圣器之首。存世近百万年,陨落于其剑锋之下的二劫圣仙都数不胜数。 ...... 槐林之中,阙封四处找着姐姐方晴,可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心里慌张,蜷缩坐在一棵槐树下,白色长剑被他放在地上。 看着眼前昏暗且不知尽头的槐林,这一刻他只感觉得到孤单与恐惧。 “不行,得走出去。” 过了一小会儿,阙封站起身来,抱起长剑,随意确定了一个方向,便径直快步走去。他年纪尚小,对自己身处什么环境以及可能遇到的情况都全然不知。但有一点他还是清楚的,那就是必须离开这里,或者找到其他可以帮助他的人才能行。 身处险境,停留在原地不动,往往只剩下绝境。 但其实,他暂且也没遇着什么危险。 ...... 槐林居,渊澈与慕玹二位仙君并肩坐着,看着木桌上的一面镜子。镜子上并不是他们二人的面容,而是阙封在槐林里狂奔的影像。 “似乎有些毅力。”渊澈说道。 慕玹看了看身边的夫君,轻点臻首,问道:“你是打算收他做徒弟吗?” “可......”渊澈可能二字尚未完全道出,却见镜子中的小男孩突然坐倒在地,大口地喘息着。 “好累,还是先休息一会吧。”镜中传出阙封稚嫩的声音。 渊澈收回已到嘴边的话,慕玹倒是嫣然一笑,说道:“夫君应该看不上这种徒弟吧?” 渊澈冷哼一声,“那是自然,如他这般心性,是难成剑道的。” “那我就收下喽?”慕玹给渊澈斟上一杯酒。 渊澈又看了一眼镜中仍躺在地上的阙封,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过了许久方才回复道:“随你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那一刻,慕玹掩嘴笑出声来,脸上的笑容透露出一丝狡黠。渊澈看了看身边的娇俏人儿,虽然感觉自己可能误判了什么,但还是强装着镇定。 葇荑轻拍在渊澈的肩上,慕玹笑着说道:“夫君只顾着那柄剑,居然都不观他的体质,你再细细看看。” 渊澈眨了眨眼,待神识查探过阙封的体质后,心中萌生几分懊恼。有些无奈地站起身来,负手向身后的木屋内走去。 “他的剑术......” “那自然是由夫君教授。” 言罢,她举起手中的酒杯,轻饮了一口。 凌云仙君微微颔首,走向木屋内。 “是甜了些。” ...... 槐林之中,阙封实在是又累又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吃东西了,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出得去这槐树林。 许久过去,脑袋昏昏沉沉的,意识都不再清醒,似乎是要睡着了。虽然他也不想昏睡过去,但实在是太困了。 眼睛微颤着合上,没过多久,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飘落在了自己鼻子与上唇之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有着一丝淡淡的清香。 小男孩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虽然依旧闭着眼,但他能感觉到落在他嘴边的应该是一朵槐花。 无味。 阙封又舔了一下,最后更是将整朵槐花都吞进嘴里。嚼着槐花,虽然略有些苦涩,但似乎也夹杂着些许清新的香甜。 不知是确有奇效还是心理作用,阙封突然感觉自己又有了些力气。慢慢睁开眼,他吃力地坐起身看着眼前这遮天蔽日的槐树林,准确来说应该是看着树上的槐花,目光居然有些炙热。 槐林居,慕玹单手托着香腮,看着镜子里往嘴里狂塞槐花的小男孩。嘴角扬起又恢复平淡,似乎是在憋笑。 ...... 第三卷 新的世界 槐林之中,阙封正靠在一棵槐树上,他嘴里嚼着槐花,手上还抓着一把。 他已不再像最初那样直接整朵吞下,而是从槐花里抽出嫩芽儿来吃。槐花主要的甜蜜都在这里,而且感觉上也要干净一些。 将手里的半把槐花小心翼翼地收入上衣口袋里,手在身上擦了擦。阙封心想着等见到姐姐好让她也尝尝,只不过一想到不知在哪的姐姐,他就又变得失落。 走着走着,天色逐渐变黑,使得原本就昏暗的槐林内部变得漆黑一片,根本分不清方向。 阙封小心翼翼地迈着脚步,直到槐林内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不见才停下来。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索性席地而坐。 抱着白色长剑挪了挪身子,靠在一棵槐树上,打算休息一下。 坐着无事,阙封开始试着回忆自己出现在这片槐林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似乎是太累了,他竟很快就睡着了。 ...... 槐林居中央所在,渊澈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慕玹身边坐着,看见镜子里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的小男孩,似是有些不满。 “没有毅力,也没有防备意识,看来我的选择还是正确的。” 慕玹朝他翻了个白眼,玉手将铜镜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他才多大,什么毅力不毅力,防备不防备的。” 渊澈无言以对,只是微微向慕玹这边移了移身子,表示让步。可慕玹并不吃他这一套,只见她直接双手拿起铜镜转身就走向身后的木屋。 只听见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渊澈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还没来就已经这样了,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啊。” 言罢,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 槐林七百里,如若阙封在最外围,不借助外力是不可能走到正中心的。 不过他出现的位置离慕玹二人所在只有十里路不到。因此,两位仙君并不打算去直接接引他,而是想让他依靠自己的能力走出来。 这也算是他们对阙封的第一个考验吧,虽然即便后者完成不了也没什么。 ...... 待到阙封醒来的时候,天色只是蒙蒙亮。 小男孩觉得腿有些痒痒的,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想要去挠。可手碰到的却是一个滑溜溜的东西,并且还在蠕动着。 阙封吓得大叫一声,慌忙连滚带爬的后退着。虽说看不太清楚,可还是能感觉得出刚刚他用手抓到的可能是条蛇。 然而他还是慢了些。伴随着一声惨叫发出,阙封感觉自己的左小腿有一整块肉都被蛇给咬住。 他拼命甩着左腿,想要把蛇甩下来。可那该死的蛇却紧咬不放,完全不松口。 阙封向后退着,突然右手碰到了那柄白色长剑。 来不及多想,他猛地站起身来,大喊一声给自己壮了壮胆。左手抓住蛇的尾巴前端使劲一拽,直接将蛇给强行拽了开来,但同时也在自己小腿上留了块鸡蛋大的伤口。 顾不上那么多,阙封紧咬着牙,右手迅速挥剑砍了下去。 一剑将蛇给斩成两段,又接连砍了几剑,等感觉蛇已经死透,阙封才松开握着剑的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男孩愣了一会,不久后,他颤抖的小手大声哭了起来。 ...... 槐林居中,慕玹看着镜子里的痛哭的小男孩,柳眉轻蹙。毕竟已经算是内定的徒弟了,见阙封哭成这副模样,她自然有些心疼。 “居然敢欺负到我徒儿头上来,真是得好好教训你们一下了。”慕玹愤愤道,她所说的当然是在槐林中繁衍生息的蛇类。 就在她话音刚落下的那一刻,槐林中的蛇虫突兀全都发出痛苦的嘶鸣,有些离小男孩近的甚至连尾巴都少了一截。 凌云仙君独自坐在圆桌旁,桌上也有一面铜镜,他也正观察着阙封的表现。 “还算不错吧。”渊澈微笑着道。 不过下一瞬,他的笑容就逐渐僵硬了,因为他在铜镜里看到了慕玹的身影。 “真是......” 渊澈念叨了半句,他对他这位妻子可谓是十分了解。显然,慕玹既然决定收小男孩为徒,就不会把后者当外人看,肯定是百般爱护。原打算让小男孩在槐林里经受一番考验,可慕玹见他被蛇咬伤,就已经按捺不住现了身。 其实先前这两位仙君完全可以阻止那条要咬到阙封的蛇,这只需要他们一个念头而已。 不过哪怕是护短的慕玹,也想要看看阙封会如何应对危机。看见阙封的勇气,此番磨炼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 槐林内,阙封呜咽地哭着。他现在不仅腿疼,头也有些晕,兴许是蛇毒已经开始发作了。他没办法再行走,四周也没有人的样子,只能埋头哭泣。 阙封已然陷入绝望。 或许要不了多久,就要死在这里了吧? 一想到死,他虽然懵懂,但只要想想,也不免觉得害怕。 有谁愿意死呢? 他哭的更大声了。 就在阙封最是无助的时候,一只手忽然轻抚上他的脑袋,与此同时有一道清澈甜美的声音传入耳中。 “小家伙,别哭了。” 小男孩鼻子一抽,微微抬起头,借着几缕清晨的阳光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容颜极美,美不在娇艳,而是圣洁若仙的美。 这女子,便是幻韵仙君慕玹。 阙封的目光完全集中在慕玹的眼睛上,这是他见过的最美也最温柔的眼睛。这一刻,他仿佛忘记了一切痛苦,从肉体到心灵都得到了治愈。 “好了,没事了。”慕玹轻声说着,双臂很自然地要将小男孩揽入怀中。 阙封再也忍不住了,他倒入慕玹怀中,大声哭了起来。 在慕玹身上,他终是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全感。慕玹轻抚着小男孩的后背,安慰着他幼小的心灵。 许久过去,阙封的哭声逐渐微弱,最终停息。 凌云仙君出现在慕玹身后,他见慕玹将阙封抱起。小家伙的脑袋耷拉在她的左肩,像是睡着了。 “就这样了?” 慕玹又朝他翻了个白眼,怒道:“你还想怎么样?孩子都伤成这样了。” “我不就是......” “不用讲了。”慕玹直接打断了渊澈的话。 一个瞬身不见,唯留下凌云仙君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后者轻叹一口气,走向不远处,弯腰捡起一柄白色长剑。 “没想到你十万年后首次见血居然是一条幼蛇的血,实在是大材小用了。”凌云仙君感叹道。 ...... 槐林居,靠北的木屋之中。一个小男孩睡在一张床上,身上已经换了件有些大的白色儒袍。慕玹此时正侧坐在床边,左手里拿着一个玉瓶。 幻韵仙君掀起小男孩的衣角,露出左腿那已经发紫的伤口。微微倾斜瓶口,滴了两滴碧绿色的液体在那伤口上。 只见阙封腿上的缺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竟然很快就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 “是不是要再搭一间屋子?”渊澈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问。 “不用了,就把这一间给他住吧。” 渊澈向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白色长剑放在床边靠着。同时说道:“好吧。” “你在这看一会儿,我去给他准备些吃的,待会儿他醒了肯定很饿的。”慕玹向渊澈吩咐了几句,然后走向了门外。 渊澈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小男孩,心中莫名觉得有些羡慕。要知道,他都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过慕玹亲手做的饭菜了。 不过说起来,他这等修为,吐纳天地元气足矣,早就已经完全辟谷。 “姐,这有,块黑石,头。” 就在慕玹刚走不久,阙封居然说了一句梦话。声音虽迷迷糊糊的,但凌云仙君还是听得很清楚。 “黑石头,是天剑的本体吗?”渊澈自语道。 不一会儿,小男孩的眼睛轻微的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 阙封醒来后脑中浮现的就是先前那位给他很深印象的姐姐的模样,可他一睁开眼,却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脸庞。 这男子三十岁左右的模样,穿着一身黑衣。小麦色的皮肤,深邃的目光正直视着阙封,他的眼神就像一把剑一样锋利。 这让阙封有些害怕,他看了看眼前这名男子,发现他的胡子比较显眼。略作判断之后,方才小声问道:“大叔,你知道那个,那个姐姐在哪吗?” 凌云仙君的脸色变得有些僵硬,可他察觉到慕玹就在房外又不好发怒,只得用亲切温和的声音解释道。 “你说那个姨娘啊,她是我夫人,出去给你准备吃的去了。” 隔壁一间房里的慕玹听到这话当即愤然轻咬着红唇,端着做好的鱼丸汤向屋内走来。 “姨?”阙封有些愣神,“可我明明......” 刹那间发现面前这男子的眼神有些不对,阙封大概猜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慕玹终于出现在了他眼前。 “姐姐来了。” 依旧是那温和清澈的声音,阙封看向门外。果然是那位姐姐,他心里顿时又觉得踏实了许多。 慕玹对渊澈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让座。渊澈面色平淡,站了起来,随后便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慕玹坐在床边,端着碗,用汤匙舀了一个鱼丸,递到阙封嘴边。 “大叔去哪了?”阙封看了看门外问道。 “不管他,你应该饿了吧。来,张嘴,尝尝味道怎么样。” 阙封张开嘴刚准备吃下,嘴边的汤匙突然被拿开。小男孩疑惑地微微抬眼,便看见这位姐姐正在轻轻吹着。 慕玹笑道:“有些烫,我给你吹吹。” 阙封闻言点了点头,看着慕玹,说道。 “谢谢姐姐!” 慕玹莞尔一笑,少顷,才又将汤匙递过来。 “姐姐,这里是哪啊?你能送我回家吗?”阙封将鱼丸咽下,看了眼四周,问。 ...... 第四章 拜师仙君 慕玹又轻舀一勺汤,轻吹了吹,递到阙封嘴边。待他喝下,方才说道。 “当然可以啊。” 小男孩眼前一亮,“那能找到我姐姐吗?她可能也在那个树林里。”比起回家,阙封更在乎的还是姐姐。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呢?”眨了眨眼,慕玹问道。 “方晴,正方的方,晴天的晴。”阙封脱口而出道。 慕玹笑着颔首,“小家伙,你是不是很想见到姐姐,很想回家呢?” 阙封立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回不去了,你姐姐也不在槐林里。”凌云仙君的声音传来,他从木屋外走进。 小男孩急忙侧首看向渊澈,见他右嘴角微微上扬,有些疑惑,又看向慕玹。 幻韵仙君懂得他的意思,没有说话,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小男孩原本红润起来的脸颊又泛了白。虽然才六岁,但对自小便是孤儿的阙封来说,失去亲人的那种痛苦与无助他却很是懂得。 阙封抹了抹眼角,嘴唇紧咬着。 “男孩子,哭什么?”凌云仙君的语气和慕玹形成极大反差。这句话没说阙封尚能强忍住泪水,但话一出口,小男孩就哭出了声。 “你出去!”慕玹对凌云仙君怒道,接着又将小男孩揽入怀中。 凌云仙君看着这一幕,双手负于背后,默然转身向门外走去。待到了门口,脚尖轻碰了碰趴在门边的一只黑白小熊。 下一刻,他的身影消失,只留下一道剑气如烟散。 屋内,青衣女子抱着小男孩,轻轻抚拍他的后背,柔声安慰着。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阙封感觉到了希望,抬起头来看向慕玹。 “真的吗?”小男孩的眸子里漾着泪光,眼神中充斥着希冀。 “只要你愿意叫我师尊就行。”慕玹将小男孩松开,抬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 “师尊?”小男孩并不太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 “师尊嘛,就是老师的意思,只要你好好在我这儿修行,或许就能找到你姐姐,然后和她一起回家。”慕玹解释着。 “修行?是仙术吗?” 慕玹轻嗯一声,见阙封有点不敢相信的模样。手指了指后者左侧小腿,“喏,你看这里,是不是很神奇?” 阙封那原本被蛇咬的糜烂的伤口竟已经完全消失,甚至看上去比之前还要光滑白净些。 阙封惊讶地张开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腿上的伤奇迹般的恢复了。小小年纪的他惊讶不已,没有多想便答应了,心中转而所谓那修行憧憬了起来。 “师尊姐姐!”阙封眨着大眼睛喊道。 小男孩这一声师尊姐姐让慕玹是又好气又好笑,略带惩罚性地敲了敲他的小脑袋,笑骂道:“以后不准叫姐姐,只能叫师尊,知道不?” 阙封委屈地摸了摸头,低声道:“好的,师尊。” 就这样,幻韵仙君慕玹连哄带骗地收下了她一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徒弟。 “乖徒儿先休息一下,待会为师再来与你说一说如今你所处的这方世界。”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位师尊的话突然变得玄奥起来。但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是好奇与向往。 慕玹端起碗勺再给阙封喂了一颗鱼丸,然后说道。 “自己来?” “嗯。”阙封主动将碗从慕玹手中接过。 青裙女子捏了捏小男孩的脸颊,带着笑容转身出了木屋。 门外,幻韵仙君离开不久。那只趴在门边的黑白小熊打了个滚翻过门槛,憨憨地挪动身子,到床边才停了下来。 阙封从头到尾看着这个黑白小熊爬到自己边上,眼里泛光,小手早就伸了出去,但却在颤抖。 “小熊猫,过来,快过来。”观这黑白小熊的长相,阙封只以为它即是熊猫了。至少除了小巧许多,看起来没有太大区别。 他本就很是喜欢熊猫的,从他的熊猫样式的头盔就可以得知。小男孩很想去摸摸它那又松又软的毛发,但又略显犹豫不敢伸手。 小熊倒是一点也不怕阙封,两只前爪向床边的放着鱼丸汤的小柜子上伸去。 它原来是想要吃鱼丸! 阙封看着小熊用小爪子戳住一颗鱼丸然后塞进嘴里,越发觉得它可爱起来。不一会儿,慕玹为阙封准备的鱼丸就被它吞了个干净,只留下些残渣和汤水。 阙封没有在意鱼丸汤,他现在注意力全在这可爱的小家伙身上。在黑白小熊正吃着的时候,他尝试着去摸了摸黑白小熊。 刚碰到它的毛发时,小熊突然猛地一颤,旋即趴在地上,小脑袋抬都不敢抬。 阙封一开始也被它的反应给吓到了,但见小熊缩到床底边,才察觉或许是自己把它吓到了。 这次他胆子大了点,只见他从床上下来,蹲在小熊边上,居然发现肥圆的小家伙正颤抖着。 “胆子这么小吗?小熊猫,小熊......” 阙封手再次摸到它,话还未说完,黑白小熊却抬起头来,看了看阙封,紧接着又瞄了一眼四周。 少顷,小熊猫似是高兴地咧了咧嘴,还用柔软的小脑袋蹭了蹭阙封的手心。 小男孩高兴坏了,他以为小熊是不再害怕他了才和他这样玩,只不过实际上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毛茸茸的小爪子贴在阙封身上,痒痒的,引起小男孩阵阵笑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暮色将至。 阙封躺在床上,双眼闭着,小嘴微张,看上去睡得很安逸。黑白小熊横着趴在他身边,毛茸茸的小爪子贴在阙封手边。 ...... 溥仙星,陨雷山。此处乃是诸世界中最强者裂穹仙君断逆的住处。陨雷山,山如其名,常有惊雷陨落。 这些雷电威能之恐怖,莫说是平凡修士,哪怕是圣尊强者都得避让三分。而那位近万岁的裂穹仙君便住在这里,从雷电中炼化雷元素之力,同时淬炼肉身。 山顶处,有一间木屋。四位仙君围坐在一张小石桌旁,表情不一。凌云仙君与幻韵仙君这对夫妇坐得近些,对面则是两位老者。 一位白衣,一位紫袍。白衣老者手扶一茶盏,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迷离,或者说混沌。 紫袍老者看上去要更显年长一些,他微微佝偻着身子坐着。满头的白发,是年老的印记,也是阅历的象征。 着白衣者,五源仙君清秋子!着紫袍者,裂穹仙君断逆! 四位仙君先前已经交谈了许久,此时屋内略显安静。木屋外的雷电声音震耳欲聋,木屋内却听不见丝毫。 少顷,五源仙君三指捏住茶杯,抿一口香茶,缓缓开口:“过些时日,来我那药山一趟吧。” 这话自然是对凌云仙君说的,渊澈并不疑惑,点头称是。 至于那位紫袍老者,则是始终没有开口,全然一副处身事外的模样。 慕玹看了眼裂穹仙君,见他貌似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和渊澈对视了一眼,便是一同站起身来。 正欲行礼,一直都佝偻着身子一言不发的裂穹仙君终是开口。 “九圣灵源,亘古以来都是传说。悄无声息间,灵族三颗修真星被屠。帝仙白霄五千寿诞将至,灵诡频现,凡事都须谨慎。” 虽然同为二劫圣仙,但同境界之间也可能存在难以估量的差距。且不说年岁相差很多的凌云仙君,哪怕是五源仙君,亦无法望裂穹仙君之项背。 纯净雷源,造化空间。此即裂穹仙君之所以高居诸圣榜之首受整个诸世界强者敬仰的原因。 八千余年前,裂穹仙君断逆便已在诸世界声名显赫,其威名无人不知。久而久之,这位仙在诸世界有了一个独属于他的尊称——仙尊。 仙尊,仙界之尊,圣仙之尊,这是星海内的无上荣誉。 渊澈与慕玹向仙尊行礼称是,又向五源仙君辞别之后出了木屋离去。 正如先前仙尊所说,如今的诸世界并不安定。各大小势力间的纷争暂且不论,甚至连星系间乃至族群混战都不在少数。 而现今,灵族三星被屠,天剑剑主重现,甚至于只存在于传言之中的九圣灵源也是现世,这些可以称得上是奇异的事件背后的角色都在给这本就混乱的诸世界增添了新的色彩。他们之中,或许是毁灭者,又或是拯救者。 在以实力为尊的诸世界中,有两大天赋是能否成为强者的重要因素。这其中之一,就是灵源。灵源是修士与凡俗的本质区别,只有拥有灵源的生灵才能修炼。 灵源分四等——凡灵源、地灵源、天灵源、圣灵源。灵源的数量一般在一到九不定,九灵源即极限,而九圣灵源,亘古未见。 槐林居中,那位九圣灵源者依旧熟睡着。在这陌生且未知的环境,少年还需成长。不过也正因为他年纪尚幼,或许也能更快适应这新的环境。 ...... 第五章 九行诀 槐林居中一共有三间木屋,错落在槐林的中心。三间木屋各自间相隔也不是很远,看上去与世俗人家的居所没什么区别。 简单的木头拼接,盖上些竹片干草,朴素而又整洁。木屋上一些藤蔓花开着,屋顶也有些缤纷的色彩,再加上周围些许花草点缀。虽不能因此就评之为仙气非凡,但也称得上具备些许脱尘的雅意。 槐林居三间木屋都是坐北朝南的,按照相对的位置被渊慕二仙分别称为东屋、西屋、北屋。 阙封现在所住的就是北屋,东屋是两位仙君的居所,也是槐林里唯一有两层的建筑。至于西屋,则是摆放着些许室内花草之类,并不设厅室。 槐林居中,随着两缕云烟的出现与消散,渊澈慕玹两位仙君再次出现在木屋中。 此时,已是夜里。 诸世界中的修士,随着修为的进阶,逐渐掌握控制空间的力量。在空间之力上的天赋,很大程度上也决定了修士的战力。修士唯有修至圣尊之阶,方才可以掌握空间之力,即圣尊才能进行瞬移。 然而,诸世界星海中各修真星大小品阶不尽相同。因此在不同的修真星中,元气质量不同,空间压制力也不同。在一颗低阶修真星中,凡级圣尊修为即可瞬移,而在中阶修真星,却需皇级圣尊之上才能做到。至于高阶修真星,甚至得是圣仙才行。 总而言之,在不同品阶的修真星中,同一修士所能展现出现来的能力在现象和实质上都有很大的区别。圣尊在低阶修真星可能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但在高阶修真星,就显得平凡了许多。 ...... 两位仙君走进北屋,便见着阙封躺在床上,脚边还趴着只黑白小熊。 二者相视一笑,随后都是静默地看着床上的两个小家伙,不知是否在回忆什么。 少顷,慕玹缓缓转过身,走了几步,停在门口,仰首看着月亮。月光朦胧,洒在她白皙的脸上,她轻靠在门上。 “明天再说吧,让孩子睡一觉先。” 渊澈走到床边,将那柄白色长剑靠在一旁。随后又回到慕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望了一眼星空。 “走吧。” 夜里,小熊不知何时醒了。月色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在木屋里,但房间里还是显得很昏暗。它扭动圆滚滚的身子下了床,这一动不可避免地弄醒了阙封。 小男孩身子微颤,手握了握,眼睛缓缓睁开。坐起身,右手习惯性地朝床头摸去。 屋里太黑,他想要开灯。 此时的小男孩还不太清醒,过了一会儿,他的手停了下来。揉了揉眼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昏暗的房间里有些什么。 “姐姐......” 他尝试地叫了一声,声音很小,且有些沙哑。 果然,没有回应。阙封的眼睛渐渐湿润了,他慢慢躺下,侧着身子睡着,发出轻微的哭泣声。 东屋二楼卧室,慕玹突然睁开眼睛。她臻首微动,看向身边一直在看书的丈夫,开口问道。 “小家伙醒了?” 修士自可不必睡眠,只需吸纳与炼化天地元气即可。但对于两位仙尊来说,他们不再追求日积月累的量的增长,更多的是对源与道的感悟。 返璞归真,也是一种寻源。 与北屋的昏暗不同,渊慕二仙的房间此时是明亮的。房间的四角各有一颗夜明珠,在床边,还有一个灯架。 渊澈一边将书合上放在床边的木柜上,一边说道。 “刚醒,还在那哭呢。” 诸世界中功法武技、历史文献等材料绝大部分都是记录在一种特制的玉简中。待使用时,只需用神识探入玉简即可获取信息。这种记录文字的方式便捷且易于保存,在修仙界中应用颇为广泛。 区别于此类玉简,纸质书本或是其他材质的卷宗通常为初本,初本的珍贵之处就在于其中常常留有创作者的心得体会,甚至有些还蕴含有意境。 功法武技的创作者自不会轻易将之传播,尤其是那些珍贵的高阶功法武技之类。因而后世之人从玉简中所能得到的功法武技,大多都没有心得之类的核心内容。 闻言,慕玹玉手按在床上坐起身来,掀开被子,穿着白色睡袍就要去东屋。 渊澈明白慕玹要去做什么,开口阻拦道。 “有些事你说再多也未必见效。” 语落,他又拿起柜子上的那本书看了起来。 慕玹的身子顿了顿,想了想又回到床上躺着。 她用神识观察着北屋里小男孩的动静,过了许久,待后者又重新入睡了,才稍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特别在意这孩子。” 渊澈刚要翻过一页纸的手松开,双目看着正前方的一幅画,说道:“虽然我也觉得奇怪,但或许,这就是缘吧。” “缘?” 凌云仙君没有再说话,而是再一次把书放在一边,手轻轻一挥将所有光亮熄去。 借着朦胧的月光,可以看到床柜上的那本书上有三个字——九行诀。 “要我说,你不妨自己想想。”渊澈手落在她腰间,轻声道。 怀中的女子娇哼一声,翻了个身。 ...... 翌日清晨,阙封早早醒来,扫了一眼四周。 在这陌生的槐林居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黑白小熊慵懒地趴在门边,可爱的模样让原本沉闷的心情好转了些。 阙封坐在床的边缘,脑中回忆着不久的过去发生的事情。双眸定格在窗外的一棵大槐树上,似有些愣神。 不一会,着了一袭白袍的幻韵仙君慕玹走进门内。她微笑着坐到阙封旁边,垂眸问:“昨晚睡得怎样?” “姐......师,师尊早。”阙封还未完全适应这个称呼。 “挺,挺好的。” 慕玹知道小男孩昨晚其实并未睡得很好,但也没有说破。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带你去洗漱一下吧。” “嗯嗯。” 阙封住的北屋相比东屋来说显得简单了许多,只有简单的一个卧室和一间尚不完备的隔间,屋里的用具摆件也较少。 阙封今天的洗漱与以往都有很大不同,可以说是真正的“洗漱”。一杯应该不同寻常的水,轻漱一下口,便感觉格外清爽。洗脸的方式倒是没有什么不同,洗漱过后,阙封整个人都如释重负一般,就连心情似乎也好了些。 东屋一楼正堂,阙封正在吃着慕玹给他准备的点心。 桌上摆着两个玉盘,都是阙封没有吃过的点心。样式精致的饼或酥,虽都没见过,但味道和口感非常好。 慕玹看着阙封吃着东西,和他聊着简单的话题。 “吃饱了?”见阙封不吃了,慕玹递给他一张手帕。 阙封点了点头,接过手帕擦了擦嘴。一时无话,阙封带着期待的目光看着慕玹,却也没有张口去问。 慕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双手交叉在一起,樱唇轻启。 “先不着急修炼的事情,这些天先带你四处游历一番,也好让你对这里先有些了解。” “游历?” 慕玹半捂着嘴笑了笑,耐心解释道:“就是带你四处玩一玩。” “哦,好。”阙封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大大的眼睛里星光闪烁。 “师尊是神仙吗?” 师徒间聊着聊着,阙封突然问起这个心中一直很是好奇的问题。 慕玹没有说话,而是左手朝门外张开。细细观察,能看见在她掌心有一丝青色的光在游动。 此时,东屋外不远处的槐树上的一些槐花飘落,成百上千朵槐花汇集在一起,很快成了一只小熊的模样。这槐花汇成的小熊在半空中翻转跳跃,最终来到东屋内。 青裙女子手掌轻挥,槐花汇聚的小熊走近阙封身边,花骨朵汇成的小熊脑袋在小男孩腿上蹭了蹭,柔软的同时还携着丝清香入鼻。 “你觉得呢?”慕玹这时方才开口。 小男孩被眼前这神奇的一幕惊呆了,他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不知何时跑过来的黑白小熊和槐花小熊嬉闹着爬到了他的腿上,他才反应过来。 手落在黑白小熊的背上,摸着它柔软的毛发,阙封惊叹道:“师尊真的太厉害了!” 慕玹浅浅笑着,这种简单的操控术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玉指隔空一点,槐花汇聚的小熊随即溃散,散落在阙封周围。 黑白小熊垂着圆圆的脑袋看着地上的槐花,低哼了两声。小男孩也低着头,有些失落地看着那些槐花。 少顷,他又看向幻韵仙君,闪着星光的眼睛里对修炼的念想更强烈了些。 “不要着急,师尊明天先带你去桃竹园玩一玩。等回来后,再教你这些。” “桃竹园?那里有桃子吃吗?” “当然有啊,可是也不要尽想着吃去了。”幻韵仙君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轻捏了捏他稚嫩的小脸蛋。 “明日就去桃竹园。” ...... 第六章 桃竹园 战神宫与圣园,是十大超级势力中唯二的学府型势力。 圣园以弟子门徒遍布各族群位面着称,除九彩圣园以外,其在诸世界各星系,都至少有着一处分园。 而如果说圣园闻名遐迩在于广集天下才子的话,那战神宫,则是以精修着称。 战神宫弟子,虽也来自于诸世界各地,但宫内弟子极少。战神宫每十年只招收一万天赋异禀的少男少女,入选条件十分苛刻。 进入战神宫,即可接受五十年的历练。凡是出自战神宫的修士,日后大多都会成为一方霸主或者一流势力的上层人物。 历来战神宫弟子中最为世人称道的,便是现如今在诸圣榜前十中坐拥三席的五源仙君及其门下凌云仙君与逍遥幻帝。仅仅是这三位的实力就足以令世人赞叹,更毋需说他们之后的势力。幻韵仙君慕玹是凌云仙君妻子,至此仙君四仙君已有其三,是何意味不言而喻。而逍遥幻帝白崇,作为帝仙白霄的儿子,天府白家第二始祖、二代天帝,地位权势想必无需赘述。 强者之间紧密的联系,无论刻意与否,都是上位者为了维护自身权势稳定所乐意形成的。 五源仙君其下三弟子,渊澈为先,白崇次之,最后的关门弟子,是为鸿蒙炎圣左鸿。 凌云仙君,诸圣榜第七,剑道造诣上仅次于流华剑帝雨歌。幻帝白崇紧跟其后,为诸圣榜第八,其幻术造诣冠绝整个诸世界。其中,堪称幻术顶峰的便是那座能够隐匿大陆的虚无幻阵。鸿蒙炎圣左鸿,年纪轻轻,但已经是这诸世界中最强的一劫圣仙,没有之一。 相较于星体,大陆要小上许多,但通常也有方圆百千里之巨。 一座覆盖整片大陆的幻阵,且不说其所需要的元力与晶石不可估量,最恐怖的是对神识的极致要求以及幻术领悟程度。仅就这方面而言,在星海中,无出幻帝白崇之右者。 逍遥幻帝白崇,从其冕称中逍遥二字即可看出这位圣仙的些许心性。 逍遥幻帝向来不理俗事,潇洒自在,哪怕担任天帝之时也是时常外出游历,因而在任天帝位不足一年后就自行让出了帝位。 幻帝隐居之所名为桃竹园,乃是浮于无上星系中的一块大陆。他在此布下虚无幻阵,将整片大陆隐于星海之中。 星海之中知晓桃竹园进入方法的不过十数个,一些慕名前来拜访的即便到了桃竹园所在空间,也会被幻阵所困,最后只得无奈离去。 …… 无上星系所属星海之中,一艘暗紫色的飞舟在其中穿行。 诸世界广袤无垠,哪怕是一颗修真星在星海之中都十分渺小,更不必说这飞舟了。 不同位面之间相隔甚远,因此即便是修为再高,修士们也会用一些法宝用来代步。这暗紫色飞舟便是一件仙级法宝。 法宝不同于法器,大多只具辅助作用。法宝中品阶之分有凡级、灵级、地级、天级、仙级、圣级,每一品阶中并不细分。 飞舟之内,阙封端坐在一张书桌前,旁边幻韵仙君正耐心教着他识字写字。 诸世界的语言文字和阙封所熟知的并无多少差异,但据幻韵仙君所说诸世界中也有很多种语言,他正在学的这种属于通用语言文字中的一种。 “今天就先这样吧,我去给你弄些喝的。” “好。” 学了也有一个多时辰了,阙封也有些头昏脑涨。轻呼出一口气,继而四处打量着飞舟里有无什么新鲜东西。慕玹在另一边的长桌旁,不知在调制着什么。 小男孩离开座位,四处闲逛着。看见渊澈站在一盆花前看得出神,他也停了下来仔细看着这朵花,绿色的叶子蓝色的花儿看起来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不知这花叫什么名字,他的眼神也逐渐恍惚。 忽然那朵花微微扭了扭身子,阙封眼前一亮,正欲上前看个清楚,师尊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你们两个,过来喝点东西吧。” 闻言,渊阙二人转身到走到慕玹身旁坐下。桌上摆着一玉壶,三只瓷杯。慕玹依次将杯子斟满再递到阙封渊澈面前。 杯中是青色和乳白色混合的有些像乳茶的饮品,阙封看了看,又贴近闻了闻,一股清香入鼻。这香气阙封很熟悉了,正是槐花的香味。 轻抿一口,入口香甜,不知是不是加了些别的什么,口感有些软绵绵的。 “师尊,这是什么啊?咳,咳咳……” 前一秒还觉着挺好喝的阙封下一刹那旋即面露痛苦之色,咽下之物犹如一股暴躁狂热的岩浆,自咽喉涌入全身,令他止不住地咳嗽。 “这是酒啊。”慕玹浅浅笑着,“这是槐花酿,是我用槐花和其他一些灵物调制的。今天我还特意给你降了些烈度。” “怎么,还是受不了吗?” 得知这竟是酒,阙封心中暗道日后无论如何都定不会再沾一滴。完全就不像那些大人所说的那般美味嘛? 过了一会儿,酒的的烈性略缓了些。阙封仍觉着脑袋有些沉重,便去睡了。 渊澈先前在旁看着,没有说话。见阙封离开,三指捏着小小的玉杯,一口饮尽。 慕玹也微抿一口,眉头微皱,看向渊澈问道。 “怎么样?” “呃,孩子还小,不急着教他喝酒。”渊澈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是问味道怎么样。”慕玹将脸贴近了些,问。 “挺好的,很不错。”这次他回答得很果断。 这其实也是实话,幻韵仙君酿制的槐花酿在功效、味道和口感上都是极佳。但今日这为阙封专门改制的槐花酿对他来说有些平淡,不过他自然不会说出来。 当他正打算再斟满一杯时,慕玹站起来从一边的壁橱上又拿出一白玉壶。 “喏,这是你的。” 原来,她还特意为他单独准备了一壶。 …… 又是一个时辰后,慕玹叫醒阙封,让他去洗漱一下,提一提神。 便在此刻,原本漂浮于星海之中的飞舟突然消失。 飞舟之内,洗漱完毕的阙封趴在窗户旁看着外面成片的桃林,对一旁的慕玹问道。 “师尊,这就是桃竹园吗?” 慕玹颔首,“这有个年纪比你大一些的哥哥,待会你就和他一起玩会儿。” “可以摘桃子吃嘛?”小男孩舔了舔嘴唇问道。 “可以。”慕玹笑着一点他眉心,说道。 “好耶!” 桃竹园,顾名思义,这块大陆上有着成片的桃林和竹林。这其中,桃树虽也有些不凡,但大多不具灵效。而其中的竹子则品质极高,皆可用以制成法器法宝之类,有些甚至可以达到仙品之阶。 千幻圣女姬然的高级仙器紫竹剑,便是由一根五万年的紫竹再辅以其他灵物制成。 据说这种能够制成高级仙器的竹子在桃竹园中还有两根,这也成了诸多圣仙强者所垂涎之物,不过至今还未有人能够将之收入囊中。 终于,飞舟缓缓降落在了地面上。 渊澈在前,慕玹牵着阙封跟在渊澈半步后,三人走出舟舱。 船舱门一开,阙封便看见了在下方等候迎接的三人。一男一女一少年。 那男子即是逍遥幻帝白崇,一身白袍,腰间一枚青色玉佩,手握一把绯色折扇,长发散在肩头。姬然也是绝美,一件浅粉白色长裙贴身,与这周边的桃林倒是极搭。 与慕玹的柔和清美不同,姬然多了一分英气,嘴角浅笑透露出这位曾经风华绝代的女子的傲气。 虽然她如今已经没了昔日那般傲人天赋,但毕竟还有着一劫圣仙的修为,且仍旧是诸圣榜上的至强者。 在姬然身侧的少年,是这二位唯一的儿子,名叫白枫。 少年看上去十岁左右,比阙封要高上不少。他也是一袭白袍,此时正站在母亲身边。 双方见面,先是互相行礼。 礼节在诸世界中很是重要,在来之前,慕玹就已教过阙封一些礼仪。 礼罢,白崇一家便将目光集中在了阙封身上。 “师兄何时有了这般大的孩子了?竟是连我也不知晓。” 闻言,慕玹轻咬红唇,微有些恼怒。 她与渊澈结成姻缘已有千余年,至今没有儿女。 修为越高,想再生育就愈发难了,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白崇和姬然夫妇就是个例子。 “不知道就别乱说。”姬然察觉到慕玹神情变化,朝白崇翻了个白眼。 渊澈轻收袍袖,并不在意地道:“慕玹刚收的徒弟,这次来是带他到你这来玩一玩。” “这孩子想必天赋极佳吧,不然怎会入得了嫂嫂的法眼。”姬然向前走了一步看着阙封说道。 慕玹笑着回复道:“虽有些天赋,却是远不及你家枫儿。” 这当然是谦虚的话,真要比较一番的话,阙封的天赋实际上还要更胜一筹。 “嫂嫂过谦了。”白崇含笑微微俯首,也算是致歉。接着他又半侧过身,张手指向身后道:“进园再聊吧,一直在此处站着,是我招待不周了。” …… 第七章 星海 与槐林居一般,桃竹园真正供主人居住的地方并不大,几间房屋皆是就近取材用竹子搭建而成。 桃竹园外围多是较为平凡的桃树,靠近中心地带的桃林才具备灵气。竹林主要集中在竹屋周围,面积相对桃林要小得多。白崇只将中间这方圆十余里称为桃竹园,其余则唤作外园。 只不过世人,尽称其为桃竹园。 桃竹园中,四位圣仙坐在一间木亭下闲谈着。 亭中的桌上摆放着一盘仙桃,不是很大,但个个都精致红润,看上去就很是可口。 白枫端正地站在姬然身后,阙封虽也站着,但他已经有些耐不住了。看着那桌子上诱人的桃子,他心里和猫抓似的。 就在渊澈等人短暂没有交谈的空隙间,白枫向前一步说道:“玹姨,我想带这个弟弟四处玩一玩,可以吗?” 慕玹看向白枫,手搭在阙封肩上,“当然可以啊,这小家伙怕也是早就站不住了呢。” 白枫笑着颔首,接着从桌子上拿起两个桃子,然后走到阙封面前,将两个都递给了他。阙封有些惊喜地接过桃子,一手拿着一个。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心中好感提升了不少。 “我们去桃园里玩怎么样?” 阙封轻轻咬了一口仙桃,果然和预想的一样香甜。 “嗯嗯。” 两个小家伙并肩而去,算是有了初步的友谊。 亭中,慕玹看着远去的两个孩子说:“枫儿这孩子真是不错,心思缜密。” 一旁的姬然笑了笑,言道:“姐姐过赞了,只是你那徒儿还太小,旁人他可看不明白。” 桃竹园中桃树虽多,但大多都是供观赏的仅开花而不结果的桃树,只有中心地带的少数桃树才会结出果实。 “你叫什么名字啊?”走在林间小路上,白枫见小男孩似乎不太爱说话,于是主动问道。 “阙封。” “诶?我叫白枫,名字里也有一个枫字,不过是枫叶的枫,你呢?” 阙封右手抹了抹小嘴,另一只手还拿着个没吃的桃子。 “我那个是封存的封,阙是宫阙的阙。” “封存?”白枫轻念了一遍这二字,不解此名之意。 “那你今年多大了,七岁,八岁?” “还没呢,刚六岁。”阙封小声说道。 阙封身高相比同龄孩童要高上一些,所以白枫才会觉得他看起来像是七八岁。 “嘿嘿,我今年九岁,以后你得叫我哥了。” “行,白枫哥哥。”出乎白枫意料,小男孩答应得很爽快。 阙封看了一眼白枫,发现后者的笑格外灿烂。他心里有些奇怪,没想到他随口一声哥哥能让他这般高兴。 白枫见阙封神色惑然,当即解释道:“你不知道,和我年纪相仿的人里叫我兄长的,你也只是第二个。” 解释起这其中的缘由,也不得不感慨于白枫童年缺少玩伴的孤独。 作为幻帝白崇唯一的儿子,帝仙白霄嫡孙,他年纪虽小,但按照辈分算却已是白家第三代祖。而现任第六任天帝白廖却已是嫡系第十七代,并且已有两百余岁。即便是这位天帝,见着白枫也是要尊称其一声少祖,更不用说其他的同族人了。除此以外,幻帝白崇喜好隐居,白枫自幼与父母一起生活,出去的机会不多,结交的别家朋友也就极少。 阙封依旧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再过多纠结于此。 因为眼前,已是一大片结满仙桃的桃林! 在桃竹园,白枫自然是轻车熟路的,他很快就带着阙封到了这长有果实的桃林中。 阙封小跑着过去,到一株大桃树下,立即抬手摘了一棵润红的桃子。随后而来的白枫也摘了起来,两人摘的很多,拿不下的都放在了树边的草地上。 不一会儿,二人能摘得到的仙桃已经摘完,大致已有十多个。 阙封抬头看了看上梢,那儿的桃子受到的阳光更充足些,色泽鲜红,看上去也更大些。孩子心性的他,全然没有考虑摘这么多用来做什么,只是想要多摘些。 但显然,他和白枫都够不着生在那么高处的仙桃。 就在阙封准备换棵树去摘的时候,却见到身旁的白枫已经慢慢飘了起来,很快就来到了半空中。 “接着。” 白枫从桃树顶端摘下一颗仙桃,随即扔给阙封。 阙封尚还处于惊讶之中,也有些不敢去接从那么高处扔下来的桃子,慌忙之中没有接到。桃子掉在地上,直接摔裂成数块,显然是不能要了。 阙封挠了挠头,看着白枫自半空缓缓飘落下来,眼神中满是向往。 “呃,对不起白枫哥哥,我没敢接。” “是我的错,太高了你确实不好接。”白枫歉意说道,他的确是疏忽了眼前这弟弟才六岁大且还未开始修炼。 不过阙封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这里,他已经不在乎什么桃子了。 “到什么境界才能像白枫哥哥这样飞啊?飞在天上真的帅!” 听了阙封此话,白枫也免不了有些得意,他笑着说道:“这个啊,一般得到至尊境才能御空,我是用了武技才做到的。” 阙封点了点头,但也只是大概明白。细说境界武技啥的他并不清楚,只是来时在飞舟上从慕玹口中听说过冰山一角。 “至于什么境界嘛,三年前开始修炼,现在凝元境。” 这种修炼速度在拥有顶级天赋的修士中算不上非常快,显然是幻帝夫妻二人有意让他凝练元气,夯实基础。 阙封默然不语,心中对修炼的欲望突然迫切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人飞起来,此前两位仙君都是带着他乘坐飞舟。而今日看到白枫御空飞行,修炼二字给他带来的震撼与吸引力才真正强烈起来。 …… 半日后,仙界一行已经准备离去。 渊澈召出飞舟,白崇三人也在此送别。双方行礼作别之后,渊慕二仙便带着阙封登上了飞舟。 临踏进船舱前,阙封回头又看了一眼站在姬然身旁的白枫。后者见他目光投来,随即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阙封也摆摆手作了回应,继而由慕玹拉着走进了飞舟之中。 飞舟内,阙封正把玩着一把翠色竹尺,这竹尺是不久前千幻圣女所赠,是由桃竹园中一根千年翠竹融合其他灵物制成。 这竹尺没有多少装饰雕琢,唯有一端刻了一个清字。尺身约莫一尺长,寸余宽,通体如翠玉一般。如若不说这是由竹子所制,常人应当会将其看作是玉尺。 这把尺子是件法宝,名为清心尺。品阶算不上太高,但虽只有地级,这种法宝却很实用。所谓清心,顾名思义,其用处在于可以让修士在修炼时很快去除杂念心平气和,提高修炼效率。 “师尊。” 阙封走到慕玹身边,他已经准备好要开始修炼了。 “嗯?”慕玹放下手中原本正在整理的玉简,看向拿着竹尺的小男孩。 “我现在就想学仙术!”小男孩眼中闪着星光,他用坚定的语气对慕玹说道。 对于阙封突然主动提出要修炼,她并不觉得奇怪。慕玹看着小男孩莞尔一笑,瞥了眼不远处的楼梯,站起身,“来,师尊先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转过身左手轻抚在小男孩肩头,飞舟虽不算巨大,但也有双层设计。阙封与慕玹循着楼梯上了二层,心中满是好奇。 二层是个盖式模样,里面的摆件简单得多,只有一套桌椅。 “先坐下吧。” 小男孩闻声乖巧地就近坐下,看着慕玹,期待着师尊又要向他展示些什么。 “看过星吗?”慕玹坐下问道。 “星,星星?” 慕玹点了点头。 “看过。”阙封肯定地道。 慕玹这次没有再说话,而是玉指轻点在木桌上。 只听见一声清脆悦耳的细微声响,指尖碰触到桌子的那一刻,原本光洁的桌面上突然出现了淡青色的光纹。 那些光纹似水一般轻柔,随后荡起了涟漪,缓缓变幻着。 “哇!” 阙封惊叹一声,绝美的变幻让他十分惊奇。 渐渐的,涟漪渐停下来,木桌上的光纹阙封自然看不明白,只能看出慕玹手心之下像是有一些小的星形。 “这就是星星吗?” 阙封话音刚落,阙封突然发现四周的木色舱壁自下而上慢慢升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他只在电视上见过的画面。 夜色长幕,浩瀚而无垠。明星璀璨,错落于长空。 这景色,像极了夜晚的星空,但却不是。 夜晚星空上的星,都是小巧的。而阙封的眼前的星,有大有小,远处的如同夜空中的一样只是闪耀的光点,而近处的已经不能说是星星了,而是星球。 就和阙封认知中的银河或是宇宙相似,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亲眼所见。 他站起身来,走到舟舱边缘。 双手缓缓扶在透明化的舱壁上,微张着的嘴迟迟没有合上,睁大的双眸中泛着星光。 飞舟的舱壁肉眼看不见,实际上只是变得透明了。 “这就是诸世界,星海。”幻韵仙君慢步走到了阙封身旁,轻声说道。 “此世界包罗万千,百万年来历世强者无不追求着永恒之境,因为它可以满足一切欲望。无论你是为寻亲而修炼,抑或是其他,往后的仙途中,切莫忘了你现在的念想,是非善恶,都由你将来的造化决定。” 说这话的,出自不知何时出现的凌云仙君。 他只是在旁说着,也不在乎这只有六岁大的孩子听懂没有,又或是此时的他,听入耳没有? 慕玹双手落在阙封两肩,后者依旧看着眼前这片星海,一动不动。 他的眼中,满是星辰。 …… 第八章 逸凡绝伦 树梢之上,翠绿的槐穗沾着露水,泛着橙红色的光彩。周围鸟兽嘶鸣,朝霞晕染下的七百里槐林,生意盎然。 现在距阙封来到仙界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一个月里,尽管知道阙封急着想要学习修仙之法,慕玹却始终没有教授半点相关的内容。识字以及礼仪,比起修炼,这些更基础且同样重要。 阙封今天早早起了床,仔仔细细地洗漱过后坐在了北屋门口。深深吸上一口的清新空气,身心都舒畅了许多。 他逗弄着趴在脚边的黑白小熊,在这待了这么久了,他也知道了这只小兽的名字——貊貊。据师尊说这小家伙所属本就是貊,她随意叠字为它取了名,却也听着可爱。 吱呀~ 远处传来东屋门被打开的声音,阙封利索地站起身来。虽没有灰尘,但还是习惯性地拍了拍衣服,站在门边。 今日不同以往,幻韵仙君没有穿青色的长裙,而是着一袭白色长袍。她腰间挂着一枚青色的玉牌,仔细看,可以认出玉牌上的一个音字。 “师尊。”见慕玹走近,阙封恭敬行礼。 “嗯。”慕玹颔首,并未做停留,“随我来吧。” 阙封跟在慕玹身后,与她一起走向东屋。一步跨进东屋正堂,木桌上三个大小不一的玉盒当即吸引了他的注目。想到这很有可能是与修炼有关的灵物,他便情不自禁地期待起来。 东屋正厅只有一桌两椅,幻韵仙君坐在左手边的木椅上。凌云仙君并没有坐在右边,而是在慕玹之下落座。在中央有一蒲团,这是为阙封准备的。 “今天是你拜入为师门下第二十八天,自今日起,为师会开始教你一些修炼之法,你要好好修习。” “是。”阙封恭敬地跪坐在蒲团上。 行礼、坐姿之类都是诸世界基本的礼节。也是慕玹最早教阙封的礼数之一,这些他已经大致掌握。 “按照师门传承,为师今日赠你仙名,墨逸。” 墨逸? 阙封心中疑惑,但未敢问。 “黑墨之墨,逸则取逸凡绝伦之意,这是师门玉牌。”慕玹说着,桌上最右侧的较小的玉盒开启,一枚玄色玉牌缓缓飘至阙封胸前。 黑色的玉牌很是精致,一面刻着一个逸字,另一面则是雕琢云纹。 阙封认真地看着这个逸字,实际上,他甚至还不懂得逸凡绝伦的意思,但也模棱两可地明白了些师尊对他的期望。 “为师并无师长,所以这门下规矩皆由我定。规矩虽不多,但你需谨记。” 阙封双手握着黑色玉牌,微抬着头。 “所行之事,不违心。”只一句话,慕玹便不再言。 “徒儿定当谨记!” 慕玹微微颔首,轻一挥手,最右侧的玉盒浮空移至阙封身前。后者双手将玉牌轻放回其中,又看了一眼那个逸字,才将玉盒阖上。 紧接着,幻韵仙君又一挥手,桌上中间最小的玉盒直接向阙封身前飘去。阙封抬起双手,玉盒便落在了他手上。 “打开看看。”见阙封目光投来,慕玹微笑着说。 嵌刻着仙鹤图案的玉盒被打开,里面是一枚小巧的戒指。这是一枚暗紫色的戒指,上面还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红色宝石。 “这是给我的元戒吗?”阙封问。 “嗯,等你神识开启,就将它炼化了吧。现在也可以先戴着。” “好的,多谢师尊。”说着,小男孩就打算将戒指套在右手无名指上。 “右手食指。”一直静坐一旁的凌云仙君开口阻止了他,戒指戴在不同的手指上的意义可是不同的。 “啊?哦。”阙封看向凌云仙君,见他神色淡然看着自己,随后赶忙调整了一下,将戒指套在了食指上。 一个月相处下来,阙封大概也能看出凌云仙君一些特点。他严肃时,神情较之往常还要更平静几分。 “这枚元戒,名为幽冥戒,也算是圣阶法宝吧。”高座上,慕玹说道。 所谓元戒,即一类内含独立空间以储存物品的戒指状法宝。顶级的元戒其内空间甚至可以供山峦迭起,江河奔涌。 因为小巧便捷,诸世界修士以元戒作为空间法宝者居多。不过除了元戒,也还有很多其他模样的空间法宝,比如幻韵仙君的是左手腕上的白玉手环。 阙封将右手五指伸的笔直,小手翻来覆去一番,嘴角于不经意间上扬。对于这枚元戒,他显然很是喜欢。 “这第三个玉盒里面,是一套功法。” 此话一出,阙封当即把心思从元戒中收了回来。再次抬起头看向慕玹,同时扫了一眼桌上仅剩的一个玉盒。 近一个月来,阙封已知晓功法之于修炼的重要性。高阶且合适的功法对于一名修士来说事半功倍,能影响修士的修炼成效。无论是天赋极佳者还是普通修士,一部高阶功法都能让他们的上限提升很多。 玉盒落在蒲团前,不待阙封动手,玉盒已经开启。精致华贵的玉盒里,是一本看上去有些古旧的书。 书的封面呈淡淡的褐色,上书潦草三字——九行诀。 诸世界中大多功法武技都由玉简记载,而初本往往只有一本且十分珍贵。眼前这本书,正是九行诀初本。 慕玹目光从古书上移去,说道:“这是为你准备的九行诀,待会儿先带回去看看,等读完全本为师再教你开启神识,之后就正式进行元力修炼了。” “嗯嗯。”小男孩笑着点头。 “在这之前,你还有一事需要做。” 一旁的渊澈站起身来,抬手示意阙封也站起。他从一旁拿过一柄白色长剑,正是随阙封一同来到槐林的天剑泪痕。 “待会我布下血炼阵,让天剑完全与你认主。”凌云仙君松开手,白色长剑随即竖立着悬浮在他和小男孩之间。 “这个,我还发挥不了这把剑的威力吧,渊叔用不是更好吗?” 阙封所言,也是事实。 “这你无需多想,天剑已经认你为主,而且本君有凌云剑,也不需要天剑。”渊澈摸了摸阙封的小脑袋说道。 这孩子能想到这点倒是不错,天剑毕竟是圣器之首,无数人为之垂涎,但凌云仙君自有他的道与傲气。 阙封看向慕玹,见师尊颔首,他也就没有再推让了。冥冥之中,他也感觉自己和这柄剑有着无法言明的联系。 “那麻烦渊叔了。” 血炼阵,血炼认主,都是简单的法术,并不需要太长时间。 血炼认主的方式阙封在之前从书中就有所了解。他走上前,将右手中指放在剑刃上,轻轻一划。 鲜血自指尖流出,刚流出的血很快就被天剑吸收,迅速消失不见。只是眨眼间小男孩就觉着被吸去了许多血,一时间痛感都被害怕冲淡了许多。 感觉到天剑还在不断地从他体内吸取血液,阙封急忙将手指拿开。或许被吸去的血着实有点多,阙封整只手刹那间都苍白了许多。 小男孩有些慌张,苦着张小脸看向慕玹。 “过来吧,小家伙。”慕玹笑着朝他招了招手。阙封快步走到师尊面前,被她揽入怀中。伸出手,指尖还有血丝残留。 慕玹玉指轻轻抚按在小男孩中指上,一抹淡淡的青光出现,很快又消失。 阙封再次低头看向指尖时,创口已经愈合,疼痛感也几近消失,只是肤色还是有些苍白。 一旁的渊澈没有在意这些,数道阵符已出现在天剑四周。 阵符落下,霎那间,悬浮着的天剑之下已经出现了一座阵盘虚影。这阵盘虚影呈淡蓝色,其上大致有数十道光纹,曲折横直,聚成血炼阵。 凌云仙君大手按下,天剑缓缓下落,淡蓝色光阵随即转动起来。 剑尖碰触到光阵中心,原本淡蓝色的阵盘虚影忽然变成红色。继而光阵阵纹扭曲,少顷过后居然凝成了一道血色剑影。看其形态,似与天剑一般无二。 阙封此时走到那血色剑影旁,闭上眼睛,右掌朝剑影张开。 顷刻间,剑影飞入阙封手心消失,出现在他手中的,是那柄泪痕剑。 血炼认主,完成! 阙封慢慢睁开眼,看着手中的白色长剑,简单地挥舞两下。相较于之前,貌似如今联系更深了一层。明明只是简单的挥剑,也感觉顺手了许多,当然这只是他的感觉。 “感觉如何?”渊澈问道,主要是怕阙封身体上有别的不适。 “嗯……好像顺手了些。”阙封上下看着手中剑说道。 慕玹闻言,掩嘴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越发觉着这个徒弟可爱起来。她又朝阙封招招手,后者来到她身旁。 “天剑剑主,日后可要好好修炼啊。” 师尊的语气有些怪异,似是在调侃他。 小男孩摸了摸后脑勺,微微点了点头。 …… 第九章 九行九源 元孕苍穹,灵覆河川。此方世界,元生万灵。 元素是诸世界的根基,以神识引元气,元力得以凝练。创世与寂灭,仙妖,都在元力之下成为现实。 元的来源? 有说是天地自生,又有说是初神赋予,而最可信的则是星源之说。 诸世界数万修真星,无论星体大小、品阶高低,每一颗修真星都有星源存在。据说星源中蕴含着源源不断且接近桎梏的元力,拥有星源便能让任何一名修士成为这一位面的神。 只不过,因为没有修士真正寻见过星源,这一说法也一直未能得证。 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之力是最基础的元素之力。此外,光、暗、雷、音、风等元素之力亦有着不可或缺的地位。 灵源天定,伴随生灵的诞生,其灵源的品阶、数量、以及所属元素都已确定且无法更替。诸世界亿万生灵中只有少数才有灵源伴生,这其中大多数都只有单一灵源。 九灵源,与生俱来有着任何体质都无法比拟的优势,他们的伴生灵源可由他们自行决定元素属性。九大灵源,自先天六境到后天三境,修为每提升一阶,即可开启一个新的元素。待到后天第三境悟圣境时,九灵源修士的恐怖之处就会完全展现出来。 九行诀,圣阶高级功法,由金诀、木诀、水诀、火诀、土诀、闪诀、影诀、音诀与雷诀一共九册组成,分别对应着九种元素。此一功法非九灵源者不可修至大成,而拥有九圣灵源的阙封,无疑是最适合的修炼者。 亘古以来,九灵源修士虽是极少,但也并非没有。每一位九灵源修士,都有着傲世的权势与地位,比如阙封手中这本九行诀的缔造者——上古五仙之一的识析。 …… 阙封已经抱着三个玉盒回北屋去了。东屋内,慕玹依旧坐在那里,手臂搭在木桌上,纤指缓缓律动,轻点着桌面。 “也不知道那小家伙悟性如何。” 渊澈两指勾住木椅搭脑,将之放回桌子右侧,“那本古书,他怕是没心思看。” 慕玹眸子微微上瞟,没有说话。 北屋里,小男孩坐在床边,三个玉盒都被他放在了床边的木柜上。至于那柄白色长剑,则是被放在了床柜边。 伸手将最大的那个玉盒挪到面前,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从中拿出那本古旧的九行诀。再次看了一眼九行诀那三个字,阙封将书翻开。 半个时辰过去,阙封还在看着那本古书,虽说已有些看不下去了。甩了甩小脑袋,把书倒盖在桌上。他右手两指捏着下唇,尝试着回想刚才所看的内容。 “怎么只有光诀啊?”小男孩小声嘀咕道。 他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想。觉着有些累,又将书拿回手中,上半身向后倒去。 躺着看书也是看嘛。 少顷,小男孩两只脚互相一蹭脱去鞋子,整个人躺在了床上。又过了一会儿,他翻了个身,侧卧着看了起来。 不过半炷香时间,微弱且有节奏的呼吸声在北屋内响起。 不知何时,他手里的九行诀已经掉在了地上。 东屋二层琴房中,幻韵仙君已换回往日那身穿着。她跪坐在琴桌前,将掩尘的琴布拿去。双手自下抱起古琴,起身走向门外楼道。 哒,哒…… 盘旋的楼梯上,高屐踏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出门外,慕玹来到中央那棵巨大的槐树旁。坐在石凳上,琴置双膝,左窄右宽,五指轻轻抚过琴弦。 这张琴模样并不华丽,以墨色为主色调的琴身,琴面光洁毫无粉饰。七根弦丝宛若水一样的晶莹剔透。俯首看着古琴,幻韵仙君的眼眸就像波纹一般柔和似水。 槐林居里,琴声悠扬。 青裙女子一拨一挑之间,弹奏出来的乐音飘扬。原本在附近槐林里嬉戏的黑白小熊循着琴声爬了过来,它伏在慕玹脚边,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臂弯间蹭了蹭,闭上眼睛,很快就入了梦乡。 这张简单的琴,七根水线般的琴弦,在慕玹指尖,成了最宁静的诗篇。 …… “小屁孩,味道怎么样?” 烧烤架旁,红衣少女手拿一串羊肉,问着身旁的小男孩。 小男孩吱唔了一声,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好吃,超级好吃!” 他又咬了一口左手上还未吃完的肉串,右手伸向烤架又拿了两串。 “你给我留点。”少女见烤架上的仅剩的两串都被小男孩拿去,有些着急。 小男孩闻言一顿,看了看红衣少女,又扫了一眼已经空荡荡的烤架。眼神中透露出些许不舍,但还是将手里刚拿的两串递向少女。 “姐姐吃。” 她只拿过一根。 “姐是让你少吃点,吃多了不好消化。” “嗯嗯。” 小男孩又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点头。 红衣少女轻笑着,她被这孩子的单纯可爱到了。 月圆之时,少女骑着车载着小男孩回家。洗漱过后,小男孩已经躺在床上睡觉了,而少女还在隔壁的书房看书。 夜里,准备回房睡觉的少女照例轻轻推开小男孩的房门。想来看看小家伙是否按时睡觉的她,并没有听见他熟睡时轻微的呼吸声。 “还没睡呢?” 躺在床上的小男孩侧过头来,透过门缝看着姐姐。 “姐,别走好吗?”小男孩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还不想睡。” “怎么,不是一直说自己是大孩子了吗?”门外的少女有些不明所以,嘴里调侃着,还是推开了门坐到了小男孩床边。 “我本来就不是小孩子。” “别任性了啊,明天还要上课呢。”少女给小男孩拉了拉被子,温柔地道。 “好好睡觉啊,姐走了。” “嗯。” 黑夜里,少女看不见弟弟眼角下的泪痕。 …… 幻韵仙君慕玹,以音律着世,有木、水、音三圣灵源。 作为诸世界音韵宗师,琴道之首,幻韵仙君的琴声能使万千生灵沉迷。不同的乐曲,会有不一样的韵道反应。 梦音,是幻韵仙君几首名曲之一。 一曲梦音,能让心神处于放松状态下的生灵进入一种虚幻梦境之中。此一梦境,虽是虚幻的意念空间,却有着极为真实的体验。梦境里的人与境,全都源自于进入梦境者自己的意识。平日掩饰的心绪,心底深藏的思念、盼望、畏惧乃至杀念,在自己的梦境之中都会袒露无疑。 梦音带来的梦境,是温和而治愈的。在这一虚幻梦境里,听者或许能与思念着的人处在熟悉的环境里,做最悠闲的事。 这一梦境,亦是一种幻境。 ……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曲终收琴,慕玹又回到东屋之中。 北屋内室,阙封鼻翼轻颤,睁开眼睛,微有些苦涩,轻揉了揉。眼前是一扇木窗,通过窗户,可以望见远处的槐林。 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色,阙封好似做了场梦一般。 抬手按了按眉头,想要回想起什么,却只剩下模糊的影像。只记得,好像有姐姐的身影。 坐起身来,看见一旁的几个玉盒,阙封这才想起修炼的事情。 左翻右找,最终才在地上寻着了那本九行诀。等翻到记忆中还没看过的那一页,阙封便又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功法武技之类,其中字数内容并不算多,核心在于领悟。 也不知过了多久,阙封终是将这本九行诀看完。 虽没怎么看明白,但还是能感觉出这本功法只涉及到了光元素之力。至于其中玄奥不解之处则是极多,甚至还有些字他不认识。 虽说慕玹用了近一个月时间来教他识字,可这本十万年前的古籍中依旧有不少字他没见过。 阙封胳膊支在桌上,他看着桌上合着的九行诀,愣愣出神。 东屋里,渊慕夫妻坐在一起。 凌云仙君拿着尖毫毛笔,桌上墨纸砚齐全,不时写上两个字。与众不同的是,他用的是左手握笔。 幻韵仙君只是安静的坐着,润红的双唇轻轻吹一口气,桌上玉瓶里的柳枝微微摇摆,她的目光也随之迁移。 “毕竟还是个孩子,急不得的。”渊澈将笔放下说道。 慕玹慢慢向夫君身上靠去,洁白的手抬高到额头,纤细修长的手指稍微弯曲,屋外的阳光照映,宛若晶莹的白玉。 “唉。”轻叹一声,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渊澈再度拿起毛笔,只在纸上一点,便又放下。 槐树下,黑白小熊摇晃着身躯,慢吞吞地爬向北屋。前爪迈过门槛,黑白相间的小脑袋抬起,寻找着新来的小主人。 扫了一圈,终于看见了趴在床上的小男孩。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又跑到床上来了。虽说也算是在看书,但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懒惰。 嘭~ 小熊的后脚碰到门槛,发出轻微的声响。 可趴在床上的小男孩误以为是师尊来了,惊慌失措地爬起来转过头就看向门边。见是黑白小熊,这才松了口气。 师尊虽未说过,但他也自觉这样不好。 捧起书,阙封坐回到书桌前认真地看起书来。 …… 第十章 灵蝶 神识,意念的神话称法,虚化无形。神识的作用诸多,随着境界升高,甚至可感识万里之外,凭意念诛杀。 神识一般伴随元力境界的晋升而提高,但由于天赋与体质差异,同境界修士神识品阶并不相同。一些具备特殊体质者,甚至会选择主修神识境界。 神识品阶由低到高为——袖云境、耀星境、皎月境、辉辰境、浩渊境、苍穹境、圣劫境。每一境中又有初期、中期、后期、圆满之分。 …… 正午将至,慕玹来到北屋。 “逸儿,来吃东西了。“说完,她便转身回东屋去了。 来到仙界后,阙封每天除了一顿午餐之外,只有少数时候才会有些甜点水果。 虽说吃得少,但因为都是富含仙灵之气的吃食,所以也不会觉着饿,反而较之以往更加有活力。 并没有察觉到师尊到来的阙封慌忙站起身来,他看了眼女子已经离去的身影。 “啊,好,马上就来。” 下床,整理好衣装,将食指上的元戒摘下随手放在桌边,阙封随即朝东屋小跑而去。 走进东屋,阙封轻车熟路地先是在门边的盆架旁洗手,再用一旁的手帕拭净。盆架不高,是专门为他定制的。 “是鱼丸汤哇!” 看见桌上的鱼丸汤,小男孩走向座位的脚步都加快了些。 在这仙界槐林居,虽然吃过各样的美食,但这道看似最为简单的鱼丸汤却是他唯一的最爱。除了鱼丸汤的确十分美味的缘故,或许和他来到仙界最先吃到的就是慕玹做的鱼丸汤有关。 当然,槐花除外。 东屋正堂的桌子靠着北墙,只有左右才摆放木椅。慕玹阙封分坐两侧,渊澈则不知在何处。 坐在椅子上,阙封一小勺一小勺地喝着汤。另一边的慕玹三指捏着玉匙,慢慢在碗里的鱼汤搅拌。 慕玹的碗里只有清汤,可即便如此,阙封也没见她喝过几口。 “今日怎么躺在床上看书?”许久无言,慕玹忽然问道。 阙封脸颊募地通红,低下头,送到嘴边的汤匙又被放回了碗中。 “可不准有下次。” 终究只是个孩子,慕玹也并未责怪他什么。 “是。”阙封乖巧地点了点头。 “吃吧。”说着,慕玹自己也喝了一口汤。 午饭过后,阙封依旧是回了北屋看书。不过没过一会慕玹也过来了,她就坐在阙封身旁,安静地看着书。 有师尊在一边看着,小男孩自然认真了许多。他很快又将那本九行诀翻阅了一遍,至于是否有所领会,就不得而知了。 注意到阙封换了本书来看,幻韵仙君将自己手中的书放下,问:“看完了?” “昂,看了两遍了已经。”阙封嘴角骄傲地扬起,对慕玹说道。 “怕不是在囫囵吞枣,你可能说出其中几分精髓?”慕玹左腿翘在右腿上,对右手边的阙封问道。 阙封将刚拿到手中的书放下,看了一眼慕玹,接着眼神竟是逐渐变得有些深邃起来。 “光,好像,好像并非是无处不在的,光与暗的结合,才最厉害?”含含糊糊地说完,阙封咬住嘴唇,他只是凭着印象说了这句话。 他切切看向师尊,后者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少顷,慕玹方才开口,“还算不错吧。” 得到了师尊的肯定,阙封又露出得意的笑容,他顺势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师尊,这九行诀是只有光诀吗?” 慕玹看见被随意放在桌上的元戒,一边给阙封重新戴上,一边说道:“夸你一句就开始犯糊涂,就算现在全给你有用吗?” 阙封看着慕玹,眼神呆呆的,仍然没弄明白。 “你真是个小笨蛋诶。”幻韵仙君勾起两指轻敲了敲阙封的额头。 “师尊是说,说我,太笨了,领悟不了那么多吗……”小男孩委屈着小脸问道。 慕玹实在忍不住掩嘴笑出声来,看着还是一脸懵的徒儿,解释道:“每提升一个境界才能开启一个新的灵源,你现在只要把这本光诀研习通透就行了。” “哦。”阙封这才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又低下了头。 “好好看书,晚上带你去看灵蝶。”慕玹很快恢复平静,又拿起书对阙封柔声说道。 “灵蝶?好诶!” 阙封先是一激动,随即再度捧起书,摆出一副认真看书的模样。 灵蝶,阙封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相关的介绍,只记得似乎是种会发光的蝴蝶模样的生灵。 来到这新的世界,虽然幻韵仙君也带他去过一些地方,讲过些许常识,但诸世界浩瀚无比,很多东西暂时只能通过书本来了解。他手里这本诸世录就有很多关于诸世界的介绍,属于基础性的书籍。 …… 溥仙星,药山。 药山,因为盛产灵药得名。如今,这里是五源仙君隐居的地方。 一间草庐之下,一位老者身披蓑衣灰袍,一手拿着茶盏,一手捏着杯盖,闻了闻杯中的茶香,随后才喝了一口。 老者对面,是个长相英俊的男子,一袭白袍,留有短短的胡须。这男子正是凌云仙君渊澈,而老者则是其师尊五源仙君清秋子。 五源仙君打扮与凡间老农无异,平日收敛全部元力,全靠着双手种植灵药。貌似是爱好,又似乎是在寻找着返璞归真的道法。 “小玹那徒弟怎么样?” “还行吧,毕竟年纪小,适应得挺快的。” 老者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年岁小的确好教一些。”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渊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水。 “明天把他带过来在我这住个一年吧。” 五源仙君突然这般说,饶是渊澈都颇为惊讶。他想不明白师尊怎会有这个想法,若是旁人,他或许还会有更多怀疑与顾虑。毕竟阙封拥有九圣灵源,还是天剑剑主,确实可能有着很多秘密。但对于五源仙君他完全不会这般想,既没理由,也没必要。 “师尊不怕繁琐吗?” “老夫着实甚久没有见过那般年岁的小娃娃了,但想来也不至于麻烦。” 渊澈颔首,说道:“那就劳烦师尊了,我替慕玹和阙封先行谢过。” 清秋子摆摆手,说道“小事而已。” 能跟在有七千年阅历的五源仙君身旁一年,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 太阳尚未落山,阙封早早地就来到了东屋,他坐在门边,怀里还抱着貘貘。 幻韵仙君说过,貘貘只是槐林里普通的灵兽,因为一直喜欢跑到槐林居里来,慢慢就被收养当作宠物了。 阙封站在门口,还在考虑现在去叫师尊会不会显得太着急了些。 幻韵仙君似乎不论何时都能猜透阙封的所思所想,就在阙封正犹豫的时候,已见一女子跨出门槛,站在了小男孩眼前。 慕玹换了件黑色常服,三千青丝束起,耳坠也摘了去。她低头看着阙封,微微一笑,晚霞映照在她脸上。不同以往的温柔,这副妆容的师尊,多了些凌厉的飒气。 “走吧。” 小男孩虽不懂得慕玹此时的风情,但也被师尊这从来没见过的装扮吸引住了。待幻韵仙君从他身边走过,轻一敲他额头,方才反应过来,抱着貘貘跟在慕玹身侧。 “师尊,去哪里看灵蝶啊?”阙封好奇地问道。 “槐林里就有啊。” “哦。”阙封显得有些失落,他还以为要去别的位面呢。 不一会儿,天就黑了大半。 慕玹和阙封一起走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近的原因,她也没有选择乘飞舟过去。 “逸儿,还记得开启神识的方法吗?”路上,慕玹突然问道。 阙封本望着两旁寻找着灵蝶的身影,意识到慕玹是在叫自己,他赶忙回复道:“记得,心神内敛,意念外生。” “对,逸儿记性不错。” 对于这孩子,只要表现好,慕玹从不吝啬于夸他。 阙封抱着貘貘的胳膊有点酸了,他将貘貘放下后继续走着。黑白小熊躺在阙封怀里的时候一动不动,下来先是小跑了一段,然后就是又蹦又跳的。 “怎么貘貘好开心的样子?”阙封有些奇怪小熊突然的表现,那欢快模样就好像有什么和它一起玩一样。 “你当然看不见啦,它在和灵蝶玩呢。”慕玹摊了摊手说道。 “灵蝶?在哪啊?” 阙封环视周围,却根本没有什么发光的蝴蝶。 就在阙封急不可耐的时候,慕玹忽然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师尊的手指纤细,微有些凉。眼睛被遮住的时候,阙封非但没有觉得紧张,反倒是心静很多。慕玹的手掌之中缓缓升起一抹柔和的青色光亮,微微的光透过眼眸。 阙封慢慢呼出一口气,小手轻握着。 接下来,他感觉到有什么在牵扯着自己的意识,脑袋和心头都有些痛。 慕玹松开手,但阙封并没有着急睁开眼睛。因为只是闭着眼,他都清楚眼前的一切。 一只发着光的灵蝶在貘貘身前飞舞,黑白小熊不停跳着想要抓住灵蝶,但无奈灵蝶会飞又很灵活,看似更强壮的貘貘反而是被灵蝶戏弄着。 睁开眼,眼前的景物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色彩貌似更丰富了一些,但因为接近夜晚,实际上区别也不大。 刚要说话,慕玹轻拍了拍阙封左肩,后者眼中的景物瞬间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灵蝶也消失不见了。 …… 第十一章 神识开启 露水已近成霜,小男孩依旧盘坐在草地上。 他闭着双眼,眉头紧锁,已经在这盘坐了快一个时辰。虽说幼弱的身子已在颤抖,但仍努力坚持着。 坐了许久的阙封也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前的头发有些湿润,但已不知是露水还是汗水。身旁,慕玹并未离开,她正仰着雪白的脖颈,望着夜空。 月光皎洁,星辰闪耀,此夜甚美。 诸世界数万修真星,都有着各自的日月,均自成体系。据说,形成一处位面内元气、山川、河流、白昼与黑夜等等的皆是此一位面的星源。 星源,即一星之源。 灵蝶,作为一种低阶灵魂体异灵,只有通过神识才能观察得到。阙封先前之所以能看到灵蝶,是因为慕玹暂时替他打开了他的神识。所以幻韵仙君手松开之后不久,阙封便看不见灵蝶了。 想要真正开启神识,必须得依靠自己才行。 得知灵蝶只有通过神识才能看见的时候,阙封便急着想要开启自己的神识。而幻韵仙君告诉他,开启神识只需领会心神内敛、意念外生八个字即可。 阙封只是在心里默念了这八个字几遍,就直接盘坐在了地上,想要即刻将神识开启。 不仅是为了看到灵蝶,也是为了早些开始自己的修炼之途。 可如今已经过去接近一个时辰,始终没有什么进展。反倒是由于年纪小体力跟不上,现在都快要坐不住了。 他心中不停念着心神内敛,意念外生,却毫无成效。 慕玹垂眸看了眼小男孩,蹲下身子。 与灵蝶玩闹了许久的黑白小熊早已累得软软地趴在一旁,此时见慕玹蹲下身,随即趁机跳入主人怀中。 “回去吧,晚上外面容易着凉。”慕玹轻抚着貊貊的毛发,用元力将它身上的露水化去。 阙封闻言心中刹那间激动一下,可很快却又平静下来。 他依然闭着眼睛,说道:“要不师尊先回去吧,我再等一会。” 心底有个声音,似是在说,不要轻言放弃。 “好吧。” 慕玹抱着貊貊站了起来,却仍未离开,夜晚的凉意对她来说没有丝毫影响。 悠闲之时,幻韵仙君小声哼起了曲子。她怀里的貊貊扭了扭身子,似乎是在找舒服的姿势又要睡觉了。 慕玹轻柔的歌声也传入了阙封耳中,心神被牵扯着,这一刻,他忘记了神识,也忘却了自己要做些什么。 少顷,身边又归于宁静。 阙封睁开眼,但也并非是想要就此放弃。长长呼出一口气,心里不再重复那八个字。 他看着月色下的槐林,银白色的月光洒在草地上、槐树上,槐花像镶嵌在槐树的晶莹的宝石。抬头望向星空,星星好像和槐花扮演了一样的角色呢。 注意到小男孩抬起头看向夜空,在他身后站着的幻韵仙君问道。 “想去上面看看吗?” 阙封半转过身。 “师尊还没回去吗?” “嗯?”慕玹双腿交叉半蹲下身,手指了指星空,还是那个问题。 “想上去看看吗?” “想。”阙封点了点头。 飞上星空摘星星看月亮,简直就是他这个年纪最憧憬的童话。 慕玹将貊貊挪到左臂臂弯里,然后向他伸出右手,轻声说道:“走吧,为师带你上去。” 出乎慕玹的意料,阙封并没有将手伸过来,而是用虽小但坚定的声音说道。 “我想,我想等以后,自己去。” 幻韵仙君缓缓将手收回,笑着说:“小家伙还挺有志气,要不现在试试看能不能开启神识?若是不行的话,就回去吧,也不急于这一时的。” 阙封颔首,他如今的心神比起先前舒缓许多,也不再那么着急了。 调整下坐姿,正当他要闭上眼睛开始尝试时,慕玹再次提醒道:“心神内敛,意念外生。” 他于心中慢慢体会着那八个字。 许久过去,依旧无果。 心神内敛,意念外生? 会不会是要完全敛去一切情绪,包括打开神识的念想? 可这样,又该怎么开启神识? 越是于心中提醒自己不要多想,往往就想得越多。 至此,阙封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尝试让自己再次放松起来。 渐渐放松下来,脑中空空如也。 夜里的眼前是一片漆黑,忽然间却有一道白色的光自脑中飘过,转瞬即逝。 心神内敛,意识外生。 少顷之后,这八个字又出现在了他脑中。可这次,却与先前不一样,就像是顺其自然的感觉。 一瞬间,恍然明悟。明白,却好像又说不出缘由。 就和幻韵仙君遮住他双眼之后相似,脑袋和心间微疼。不同之处在于,师尊是牵引着他的意识,而这次是他主动的,以意念自内向外而出。 这也就是,意念外生? 闭眼睁眼都是一样的景象,再次看见那飞舞的灵蝶,阙封显得十分激动。他站起身来,对幻韵仙君说道。 “师尊,我成功了,哈哈哈,我看到灵蝶了!” 慕玹看着阙封也笑着点了点头,黑白小熊不知何时已被她放在了地上。 阙封只花了一个多时辰就开启了神识的确是悟性极佳,但开启神识终究只是他修炼路上很小的一步罢了。 不过,这也是他的第一步,也的确值得他高兴一番。 只是小男孩没高兴多久,就忽然觉得一阵头痛欲裂,轻唔了一声便失了意识,昏倒了过去。 一旁,早就有所准备的慕玹伸出手托住了阙封的后背,没有让他就这么摔倒在地。 “傻孩子。” 慕玹双手将小男孩抱起向北屋走去,看着自己的徒儿,眼里满是宠溺。至于那貊貊,只能稍显可怜地跟在她后面了。 神识,既然是意念的无形外生,对于意念,或者说是精神力的要求自也就很高。 神识使用过度,轻者直接昏迷,重者甚至会直接涅灭。神识一旦消散,哪怕是圣仙,也与命殒无异了。 像阙封这种刚刚开启神识的,意念还很微弱,根本无法长时间神识外放。因此不到十息,他就直接晕了过去。 慕玹将阙封放到北屋的床上,盖上被子,就回东屋去了。 东屋里,凌云仙君也早已归来。 渊澈此时正坐在床上看书,见慕玹进屋,他随即将书放到一边。 “师尊说明天把小家伙带到他那去住个一年。” “老师?”慕玹惑然问,没等男子回答,她就进了里间洗漱更衣。 “对。”渊澈的声音大了些。 少顷,慕玹再回来时,已经换上了一件白色睡袍,束起的头发也再次散落在了肩头。掀开床被一角,她钻进被窝里,只露出一截雪白的玉颈和臻首。 “怎么他老人家有这空闲了?” 渊澈挥手将灯光熄去,也躺下身来,“我也不太清楚,明天先带去看看吧?” “可以。” “小家伙神识开启了?”渊澈又问道。 “对,就刚才。” 慕玹侧了个身,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渊澈说道:“诶,我说,你师尊他老人家不会是因为暂时缺个药童吧?” “应该不会吧。”渊澈干咳了一声,说道。 “要真是那样,我可不同意。” 慕玹有些不满。 “明天全凭你拿主意。” 渊澈也侧过身,轻抚着慕玹的一缕发丝说道。 …… 翌日接近午时,阙封方才醒来,期间慕玹也没有叫他起床。毕竟是精神力亏损过度,多睡一会有助于恢复。 揉了揉眼睛,阙封尚还坐在床上,脑中就已开始回忆起昨天神识开启时的感觉。 心神内敛,意念外生。 果然成功一次之后再开启神识就要顺利得多,不过这一次阙封也多了些经验,很快就将神识收回,没有再出现昨晚的情况。 “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用神识操控法器啊?”微撅了撅嘴,他自语道。 “逸儿。” 师尊的声音传来,阙封看向门外,并不见已经熟悉的身影。 “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待会带你去见五源仙君。” 声音也不大,却很清晰。 闻言,阙封旋即下了床,从一旁的衣柜里寻了套干净的白袍便向洗浴的房间里跑去。 五源仙君清秋子,诸圣榜第五的至强者,仙界四仙君之一,还是渊叔的师尊,阙封自然知晓。虽然不知道是要去干什么,但显然是怠慢不得的。 换洗好过后,阙封从洗浴处走出,看了一眼自己的床,发现床被已经换了一套新的了。昨天在草地上坐了许久,回来连衣服都没换就睡在了床上,想来床被已是脏了。而那为他换床被之人,定然是师尊了。 走出门外,渊慕二位仙君已经在东屋门口等他了。 今天这二人身着分别是是墨绿长袍与青色长裙,且凌云仙君今天腰间还佩了一柄长剑,应该是他那柄凌云剑。 此去药山,依旧是乘飞舟去的。 “师尊,去见五源仙君有什么事吗?”飞舟内,阙封好奇地问道。 “到了就知道了。”慕玹轻轻揉捏着阙封的小手,不时看着他的手沉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阙封没有再问五源仙君的事,毕竟是在同一位面,药山要不了多久也就到了。 “师尊这是在干什么?” “看你这手适不适合练琴啊。” “那,适不适合?”阙封期待地问。 许久之后,慕玹方才皱着眉头说道:“勉勉强强。” 小男孩随即垂头丧气起来。 药山,五源仙君的隐居之处。药山之中灵药无数,有些是五源仙君亲手种下的,但绝大多数都是早就存在的。 在五源仙君常居于此之前,这里就被称作药山了。五源仙君闲居在药山之后,已不再处理任何外界事务,而是全然过着世俗老药农的生活。 元力内敛,不使用元力栽种各种灵药。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三餐也不辟谷。只有偶尔会炼些丹药或者外出游历,又或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才会出面。 …… 第十二章 药山修行 蜿蜒连绵的群山,其中奇峰峻岭数不胜数,河流瀑布纵横交错,湖泊散布。山岭上灵药成片,有几间草庐星落。 百里药山,其中各类灵药成千上万,花草树木之类,极具炼药价值的同时,亦为这药山增添了色彩与芳香。 溥仙药山,又可谓山间花园。 …… 暗紫色飞舟落在一处湖畔旁,三人走下飞舟。阙封环视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湖中央。 漂浮在湖面的木板连接成一条小径,自四方向湖中的石亭处交叉汇集。石亭下,有位白袍老者。老者负手而立,此时也望向阙封一行人。 渊澈先行,慕玹拉着阙封的手,看着他说道:“走吧。” 一脚踩在木板上,阙封的身体也微微摇晃着,湖水应和着荡起层层波纹。渊澈慕玹走在身前,脚下却没有丝毫涟漪。 好不容易走到石亭前,小男孩身形尚未站稳,便躬身向身前的五源仙君行礼。 “拜见五源仙君。” 在诸世界,礼仪是最重要的文化之一,同时也是修为、权势、地位与背景的象征。 礼罢,三位仙君分别在亭下寻位坐下,阙封则是站在了慕玹身边。并非无座,而是他作为幼辈,不经准允是不能与仙君同座的。 “不必拘礼,坐吧。”五源仙君说道。 “多谢仙君。” 阙封正姿落座,两只小手在桌下无处安放,十指交叉,望着湖边的景色。 湖水碧绿,几小片绿荷冒出,大小不一的绿荷围着几朵荷花。阙封看得仔细,发现近处一朵荷花上还有两只蜻蜓停留,眼里顿时泛起星光。 慕玹伸过玉手将桌上的茶盘移至面前,温杯泡茶。细细泡好茶,慢慢往茶盏斟着茶水,随后先后递至五源仙君和凌云仙君面前。 茶盖半掩,慕玹闻着茶香,清香入鼻,她不禁问道:“老师,这是凤岭的新叶吗?” 诸世界中老师可以有多位,但师尊一般只可有一位。慕玹随渊澈,但因为并非五源仙君亲传弟子,所以称其为老师。 一些隐世的圣仙在闲时都喜欢调制些仙酿茶饮,有很多在诸世界中享有盛名。比如槐林居的槐花酿、桃竹园的桃灵酒以及这药山凤岭的凤岭清茶。 “嗯,待会你也带些回去吧。”慕玹笑着点了点头,除了修炼,她如今的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弹琴写谱,制茶调酒上了。 当然,现在还有一个徒弟需要调教。 阙封在一旁听着,有些好奇地两手端起茶盏,轻闻了闻,确实有清新的香气。学着师尊平日品茶时的模样,阙封也微微抿了一小口。大眼睛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儿,并没有品出个所以然来。 一盏茶品完,闲聊作罢,五源仙君开始谈起阙封的事。 “阙封?” “嗯。”正在仔细观察着茶盏花纹的小男孩将手收回,赶忙回应道:“仙君有何吩咐?” “与本君在这药山修行一年,你可愿意?”老者面带慈祥的笑容问道。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阙封慌了神,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看向慕玹和渊澈,两位仙君却都是面无表情。 阙封手指又搅在一起,他心底实际并不愿意跟在眼前这位五源仙君身后修炼。毕竟他对这位老爷爷并不熟悉,而且他也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想要自己在这修炼一年,对离开师尊更是有些害怕。 “呃,我,我还想待在师尊身边。”阙封小声说道,回绝的方式还算比较委婉。他用余光看着慕玹,像是在等师尊能给他点暗示。 五源仙君对此并不觉得意外,他似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 在五源仙君身旁历练一年可能是很有用处的,这点阙封或许明白,但他却并不太在乎这些。以他的感觉,在药山和槐林居修炼其实是差不多的,毕竟师尊和渊叔的也都是仙君。 阙封眨了眨眼,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石亭旁的一小片荷叶,那些碧绿的荷叶簇拥着一朵荷花。 注意到阙封的目光,五源仙君也看向了那朵荷花。 忽然,有两只蜻蜓飞过。 阙封脑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不如就让这蜻蜓决定吧。要是这蜻蜓中有一只落在荷花上,自己就在这药山待一年。 心中有了这打算,他便紧盯着那七只蜻蜓。 其中一只蜻蜓径直飞过,但另一只却缓缓斜着飞下,最终居然真的落在了那朵荷花上。阙封眉头一皱,突然又对刚才心里的决定有些后悔。 他还是不太愿意留在这的,其实从有此决定便可看出。毕竟蜻蜓飞落在荷花的概率总归是难说的。 三位仙君观察着小男孩,见他表情有所变化,五源仙君再次问道。 “小家伙,当真不愿意?” 阙封先是摇了摇头,随后觉得不对,又改口道:“不,我还是,还是可以留下的。” 稍稍考虑一番,阙封觉得不应该违背自己内心已经作出的决定。 “嗯?” 一旁的幻韵仙君一副疑惑的模样:“你刚刚不是还说想要和师尊待在一起吗?” “呃,嗯……” 小男孩委屈得快要哭了,他现在沦入了左右为难,不知道说啥好的境地。 一直在旁看着的渊澈右手拿起茶壶,一边往自己杯中徐徐斟着茶水,一边说道:“能留在药山一年也是你师尊和我期望的,不过如何选择还是取决于你。” 慕玹朝渊澈翻了个白眼,既说是他们二人的想法,又说让孩子自己决定,这不是句废话么? 慕玹招手让阙封过来,后者从椅子上下来到了慕玹身边。 她侧身正对着阙封,微微弯下腰,臻首贴近小男孩,柔声说道:“在这待一年,和仙君学些东西,我也会常来看你的。” 慕玹轻柔的声音总能让阙封心平气和下来,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就会感到心安。 “嗯。”阙封抬眼看着师尊,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五源仙君看着小男孩,没有说话。 诸圣榜第五的至强者,丹道、阵道宗师,他有着太多仙法神通。 几百年前,他卸去所有琐事,专心在这药山潜修,又或者是说,过着平凡人的生活。五源仙君清秋子,大多数时候只是个世俗老者。 他站起身来,手掌打开,看着自己的掌心。即便是有着万年寿命的二劫圣仙,岁月依旧在他的手上留下了痕迹。 …… 药山的修习比较轻松,毕竟阙封也才六岁大。 阙封跟着五源仙君,每日在药山四处奔走。这期间,除了采摘、种植一些灵药,五源仙君和阙封讲的最多的就是阵道。 阵道一系,分四类——杀伐阵道、防御阵道、幻阵以及通灵阵道。 前三者无需赘述,至于通灵阵道,实际上即辅助型或者功能型阵道,最常见的莫过于聚元阵和传送阵之类。 阵道造诣登顶方可被称为宗师,如今星海中处于阵道巅峰的有杀伐阵道中执牛耳者灵帝金睿。灵帝同时也是诸圣榜第四的强者、灵族领袖、并且拥有一柄圣器长枪——慬熙!幻阵宗师最负盛名的是逍遥幻帝,此外,幻韵仙君也是一名一品阵道师,所擅长的亦是幻阵。 至于五源仙君,这位老者在是防御阵道和通灵阵道上的造诣在星海内均是首屈一指。 在药山的修习前,慕玹叮嘱过阙封暂时不要急于修炼元力,因此阙封平日的修习主要集中在神识与阵道上,不过也以基础阵道为主。 阙封年纪虽小,但五源仙君时常传授他一些阵道心得,加上阙封的理解能力尚可,阵道日益精进,提升很快。 阵道的凝成除了阵道图,对元力和神识也有着相当的要求。神识的控制最为重要,元力不足的问题可以用晶石代替,但神识不能。 而随着日复一日的阵道学习,阙封逐渐从一道阵符都无法凝聚,到现在已经可以拟造一些基础阵道。按照品阶,他也算得上是一个初入门的九品阵道师了。与此同时,因为神识的不断运用和磨炼,阙封的神识品阶也有所提升。如今半年过去,神识修为已经突破到了袖云境中期。 半年以来,慕玹始终都是每隔一天就会来看阙封一次,时不时给他准备些好吃的。 与五源仙君一起生活,阙封也是一样的一日三餐,但相比较于慕玹准备的每日仅有一次却很精致的午餐,药山这里的饭菜却是一般。 究其缘由,或许依旧是因为五源仙君追求返璞归真、回归世俗的修行理念。 上次慕玹离开时,对阙封说下次再来便会和他讲解闪诀的修炼要点,从而正式开始元力的修行之路。 “仙君,这里有株七星草枯了!” 山腰上,一片药田里,阙封朝着另一处山腰上的五源仙君喊道。 七星草,一种上乘灵药。 阙封和五源仙君正在进行着日常的灵药养护,换掉枯死的灵药,清除一些虫害,都是每日上午的基本事务。 “给它换上新种吧。”五源仙君回复道。 “好。” 阙封神识探入右手食指上幽冥戒中,找到装有七星花种子的玉瓶,意念一动,玉瓶已经出现在他手中。 熟练地清理掉枯枝烂叶,接着将新种播下,用土掩上。 弯着腰的小男孩并未发现慕玹和渊澈的到来,两位仙君先是向五源仙君行礼,随后慢慢走向小男孩所在。 “逸儿。” 阙封转过身,看到师尊和渊叔的身影,眼中闪耀着的,是含着憧憬的星光。 …… 第十三章 周天炼化 药山各大小山峦之中,只有凤岭之上才建有几间瓦房。其余诸峰虽也有休憩之所,但多只是茅庐、石亭之类。 每日的修习过后,五源仙君都会带着阙封回到凤岭。因为今天阙封要进行周天炼化,所以在渊慕二仙君来后,五源仙君就没有让阙封再跟在他身边。 凤岭南部是一处断崖,断崖之下便是阙封初次来药山时的湖泊,湖名凤栖。 凤岭、凤栖湖,都有个凤字。据师尊所说,这里的确曾有凤凰栖息。 凤岭上,阙封的房间里只有一张不大的床,一桌一椅。除了在墙根整齐摆放着的八盆灵药可以算得上是装饰,再无其他。 相较于槐林居的北屋,阙封在凤岭的住处要简单很多。虽说北屋也是入门即卧,但还有几间偏室用以洗浴储物之类,用具也要齐备很多。 阙封盘坐在床上,慕玹坐在木椅上,一旁的渊澈则是靠在桌边。 慕玹左手拿着九行诀,面向阙封说道:“把然姨送给你的清心尺拿出来吧。” 阙封点了点头。 然姨也就是千幻圣女姬然,七个月前去桃竹园姬然赠与他的法宝便名为清心尺,当时师尊和他说这法宝有辅助修炼之用,如今应该可以派上用场了。 意念一动,一直被放在幽冥戒中的清心尺出现在他右手掌心,接着缓缓飘起,最终竖着悬浮在了阙封眉心前一尺处。 清心尺散发着朦胧的青色光芒,微光下,阙封原本激动的心情逐渐平静了许多。 他等这一天已许久了。 在药山的半年修行,一本闪诀阙封不知看了多少遍,早已烂熟于心。对于元气修炼中所需要注意的细节更是烂熟于心。方才又听师尊再讲解一番,此番周天炼化阙封成竹在胸。 慕玹带着阙封来到凤岭断崖上,断崖之上没有遮挡,阳光照耀之下,虽有些刺眼,但却很适合进行光元素修炼。 诸世界中,元素于天地间流动,各种元素无处不在,但受周遭环境影响会有所差异。 也即是说在不同环境下修炼对应元素之力,的确会有相当程度的增益,但并不是说就无法引纳其他元素之气。例如白日下的断崖光元素浓郁,但也有少量暗元素之气存在,在此虽亦能修炼暗元素,只是效率上要差很多。 除此之外,将天地间的元气吸纳入内府,利用功法也可以辅助进行元气转化。 “开始吧。”慕玹道。 阙封闭上眼,随即坐定。 须臾之后,神识内视。 内府之中,有九道暗淡的白色光团,那便是阙封的九圣灵源。因为还未开始修炼,九道灵源都没有元素归属,因而都是暗淡的白色。 引天地元气,周天炼化,融入灵源,这是元力修炼最基础的过程。 每一套功法都中有着不同的元气炼化之法,但大多都是以周天炼化为主,其中真正的区别在于纹阵。 使用神识引纳元气,依照功法中的纹阵进行周天炼化最终融入灵源,这也是最常见的修炼之法。一般来说,周天炼化的纹阵越精密,功法的品质也就越高,炼化元气的效率也就更高。 九行诀一共九诀,闪诀只是其一。单一诀的品阶大致相当于仙阶功法,当九诀合一,方才能体现这套圣阶功法的玄妙之处。 引动光元素之力,进行周天炼化,对于有着充分准备的阙封来说,第一次周天炼化的顺利是可以预见的。 一丝丝元气被阙封神识牵引着,循着闪诀的纹阵游动,最终融入一簇灵源之中。 许久过去,原本暗淡的光团变成了淡金色。这光团,好如一轮淡金圆月。 炼气境一重! 这一刻,阙封终于真正踏上了修炼之途。 没有着急去观察自己身体和力量可能出现的变化,阙封依旧保持着炼化的状态。 完成一次周天炼化过后,阙封对于闪诀纹阵更加熟悉了一些,第二次周天炼化比第一次也要稍稍快上一点。 幻韵仙君全程观察着阙封的修炼,至于凌云仙君,他自然不像前者那样有心思看着一个小男孩修炼,此时正站在凤栖湖中央的石亭下看着风景。 慕玹对阙封顺利完成第一次周天炼化并不意外,让她觉得惊讶的是阙封居然能按耐住心中的激动继续修炼,这一点让她都是暗自赞许。 不过倒也仅限于此了。 两次周天炼化完成之后,阙封就再也抑制不了心底的情绪了。双眸尚未睁开,小男孩嘴角便高高扬起。 他此刻的兴奋,就是十把清心尺也平复不了。 “师尊,我这回一次就成功了!”睁开星光闪闪的眼睛,阙封看着面带微笑看着自己的慕玹,傻傻地笑着。 “还不错,日后的修炼可不能松懈哦。” “好。”阙封笑着点了点头。 站起身来,阙封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全身,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尝试性地朝空气挥了一拳,依旧是感觉不出来什么。 小男孩眉头紧皱,这盼望许久的炼气境,让他很是失望。 “怎么了,是不是感觉没什么特别的变化。”慕玹低下身子对阙封问。 “嗯。” 慕玹来到小男孩身前,柔荑握住清心的一端,轻轻敲在小男孩的头上,笑着说道:“那是因为你修为还太低了啊。” “哦……” 虽也明白此理,但阙封还是显得有些沮丧。 “修炼之途艰巨,你其实什么都不缺。” 断崖前,凌云仙君缓缓御空而来。他的身姿挺拔,单手负于身后,阳光照在他身上,飘动间落在山崖上的影子由短变长,亦如剑一样凌厉。 “你只需要寻着修炼的动力,然后坚持下来。” 闻言,阙封在心中思索起了自己修炼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像白枫那样能御空飞行? 并不是,脑海里再次回想起那个没多久之前还生活在一起的姐姐,他现在修炼的目的,就是找到姐姐。 “在这说什么大道理,就你懂的多?” 慕玹白了渊澈一眼。接着她又蹲下身子,轻抚着阙封稚嫩的脸颊,陷入沉思的小男孩再次露出了笑容。 柔声说道:“逸儿呢,不用在乎别的。只要能将善恶分明,依照自己的心思做自己想做的就行。” 小家伙睁着大眼睛看着她,慕玹伸出玉指轻点了点他的眉心。 “明白?” “嗯。” …… 从今日起,阙封在药山的修习进入了下半阶段。不论晴雨,每日清晨进行元气周天炼化都是必要的修炼。在各大小山岭进行灵药养护与阵道的修炼依旧,不过因为炼气境无法元力外放的原因,阵道的布置依旧需要借助晶石。 先天六境中,炼气境只是单纯炼化元气,此一境界中融入灵源的元气只能略微强化肉身。在某种意义上,这一境界的修士与世俗中平凡的生灵区别并不大。 炼气境之后,是为凝元境。 凝元,意为凝炼元气为元力。凝元境修士已经可以元力外放,也就能够修习与自己灵源所对应元素之力的武技。 又是半年过去,明天便是阙封离开的日子了。 半年元气修炼之下,阙封的修为已达炼气境五重。阵道和神识品阶上虽没有提升,但相比于之前都要有所精进。 这半年来,五源仙君依旧很少教阙封元力修行,阵道修习是他最看重的。阙封的阵道品阶虽然不高,但对于阵道的天赋与领悟能力却是让五源仙君都感到震惊,阻碍他的只是神识与元力修为。 今日的修习早早结束。 凤栖湖畔,五源仙君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手里拿着一根鱼竿,正悠闲地钓着鱼。阙封也坐在一旁,对于钓鱼,他并不感兴趣,现在只是陪在五源仙君身边。四季更迭,一年的相处,阙封和五源仙君已经熟络下来。 今日垂钓,五源仙君没有再聊阵道上的事,而是聊起了自己。说起自己年轻时,五源仙君依旧面色平淡,神情很少变化。 像他这般的至强者,谁年轻时不曾做过几件惊天动地的事?但听五源仙君说着,阙封却是觉得五源仙君并不相同。 按照老者的说法,他似乎一直很普通,平平淡淡地坚持修炼,并未有过什么惊世之举。 “当年老夫修炼为何,如今,也已记不清了。”说到这,五源仙君看了看身旁坐着的阙封。 “住在这药山数百年,也只是想清闲一些。” 五源仙君的鱼线动了动,拉动鱼竿,见是条小鱼,又放生了回去,换饵重新下钩。 “想知道我为何让你在这药山修习一年吗?” 阙封看向五源仙君,他也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 也不看阙封的反应,五源仙君自顾自地说道:“老夫自隐世以来,在这药山,元力内敛,只为寻得自然。” “这么些年过去,各样的自然也差不多寻着了,唯独缺一份人的自然。” 一只蜻蜓缓缓飞过,停在了五源仙君肩头。 “人的自然?”阙封惑然。 五源仙君的眼神迷离,给人一种混沌之感。 “世间凡是知晓老夫身份的,无不因此而受拘束,谨言慎行。把你一个孩童留在这一年,所为的就是寻那与人相处的自然之感。” 阙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仙君找到了吗?” 五源仙君看向阙封,露出了笑容,却并没有回答。 即便是阙封这般年幼的孩子,和他相处时也时刻注意着礼节,这似乎已经成了必然。对此,五源仙君一开始其实是略有些失望的。但慢慢,他看见小男孩纯真幼稚的一面,又产生了些疑问。 遵循礼节使他与人相处时觉得不自然,而在诸世界,礼数又是自然需要的。那么,何为自然? 小男孩的眼中泛着光芒,他还在等五源仙君的回答。 五源仙君微笑着摇了摇头,开口道。 “姑且算是寻到了吧。” 肩上,蜻蜓振动翅膀,飞向远处。 …… 第十四章 重回槐林 翌日清晨的凤岭,云雾缭绕。 朦胧的雾气轻柔细腻,宛若仙气缥缈,白雾晕染,使这片仙境更添一分神秘。 阙封今日醒得比平常稍早一些,他躺在床上,看着上方的横梁发了会呆。 从床上爬起,换了身蓝色白边的常服便向门外走去。推开木门,看着白雾遮掩下的凤岭,阙封又伸了个懒腰。 一年的药山修行,今日就是最后一天了。虽有些想要放松一下,但想了想还是觉得持之以恒为好。 师尊说过,日后的修炼枯燥,最需要的便是坚持。 走进一旁的瓦房里,简单洗漱后,阙封向凤岭的南边走去,照例要在清晨到断崖修炼元气。 远远地,阙封看见断崖处有一男一女向他慢慢走来。不用想,自然是来接他回槐林的凌云幻韵二位仙君。 小男孩的情绪有些复杂,回槐林他自是高兴的。可在这药山生活了一年,如今就要离开,又多少还是有些不舍。 “走吧,去向仙君告别。”走到阙封身边,慕玹右手轻搭在阙封肩上,轻声说道。 “嗯嗯。” 阙封乖巧地点了点头,接着就要走回凤岭山腰处。 慕玹见状右手下挪按在他的肩膀上,说道:“仙君在凤栖湖等你。” 凤栖湖,那是阙封初次见到五源仙君的地方。 凤栖湖畔,阙封走过木板路,这一次他已经可以保持身形稳定。 五源仙君就在石亭下,石亭下并非是原先的桌椅,取而代之的是茶几和坐垫。 五源仙君盘坐在茶案一端,他今日着了件白色长袍,银色长发披散在肩。再看案上,摆着一些茶具,其中有四只棕色茶盏。 白雾笼罩下,湖中石亭,白袍银发老者盘坐,这幅画面颇具仙韵。 渊澈慕玹二人没有和阙封一起去石亭,他们先前已经来过。 阙封走到五源仙君身前时,后者正在往一个茶盏里斟着茶水。只看茶色,阙封也能看出那是凤岭清茶。 淡绿色的清茶,清香缭绕。清香入魂,是对凤岭清茶唯一也最合适的形容。 “仙君,晚辈是来告辞的。”阙封躬身行礼。 五源仙君朝他招了招手,将刚斟满茶水的瓷杯递到茶案的另一端,笑着说道:“今早没做别的,喝杯茶再走吧。” 闻言,阙封神情放松了下来,他笑着点了点头。端坐在五源仙君对面,拿起茶盏,品茗杯很是小巧。小男孩先是轻抿一口,闻着清香,入口亦是清甜,继而便是一口饮尽。 看着阙封一如既往不会品茶的模样,五源仙君笑着摇了摇头笑道。 “这么急着走吗?” “啊,不,不是。”阙封生怕五源仙君是真的误会,红着脸解释,“我向来不会品茶,仙君也知道的” 五源仙君没有再让他难堪,从一旁拿出一本书,将之递向阙封。 “好生修炼,切忌好高骛远。” 阙封接过那本书,虽然不知内容,但既然出自五源仙君之手,自然不会是凡品。 “多谢仙君。”阙封行礼道谢。 五源仙君端起案前的茶盏,略品,随后看向阙封说道。 “先回去吧,日后想来玩,随时都可以过来。” 阙封笑着道了声好,随后站起身向五源仙君行别礼。 “晚辈告辞。” 阙封转过身,循着木板路走回慕玹渊澈身边。走在湖面木板桥上时,有几只蜻蜓一直盘旋在他周围,直至他走到湖畔。 再次朝湖心处行礼,阙封向这一年作最后一别。 暗紫色飞舟在槐林上空穿行,飞舟里,阙封坐在一张木椅上,正翻看着五源仙君先前给他的那本书。 简略看过一遍,这是一部光元素武技原本,名为闪华。书上并未写明品阶,但看上去很是玄奥。 对于他来说,看不懂就是玄奥。 慕玹单手端着一盘水果走到阙封身边,将果盘递给他,看了眼他手中的书,问。 “仙君送给你的?” “昂。” 阙封接过果盘,放在膝盖上。抬头看着慕玹问道。 “师尊要看看吗?” 慕玹拿过书,翻了两页,看向另一边书桌上正在写着的凌云仙君说道。 “你过来看看。” 凌云仙君将笔放下,走到慕玹身旁,看向慕玹手中的书。 须臾,渊澈才开口道:“圣级剑技闪华,入圣之后再看吧。” 后天三境之后,步入圣尊五阶,即为入圣。 语落,慕玹将手中的书又还给阙封。小男孩看着手中的闪华,眨了眨眼,随手捏起一颗葡萄,直接塞进嘴里。 慕玹摸了摸阙封长了许多的头发,轻皱了皱眉。 阙封来时是短发,如今已经长到了脖子处。两鬓阙封自己虽有修剪过,但看上去还是有些凌乱,毕竟他自己还是有些难以处理。 “圣阶的功法武技、法宝之类还是很少见的,你不要见多了就不以为然。” 慕玹看见阙封一副不太在意的模样,屈指轻敲了敲他的脑袋说道。 “啊,哦,知道了。”小男孩摸了摸额头。 圣阶的确是诸世界品阶的顶峰,能评为圣阶的功法武技少之又少,可跟在渊澈慕玹两位仙君身边,圣阶却也并不罕见了。毕竟,他们就是站在这诸世界之巅的至强者。 “逸儿,想留长发吗?”慕玹捋着小男孩两侧的鬓发,问道。 阙封挠了挠脖子,简单想了想,回答道:“暂时不太想。” 对他来说,蓄长发有些不太习惯。 “那回家后我给你剪一下头发吧。” “好。” 回家,好久没有听过这两个字,阙封不免心生感触。 也不知道姐姐,她怎么样了。 …… 一年过去,槐林居基本没有变化。 刚下飞舟,脚踏在槐林居的草地上,远处趴在槐树下的貊貊便撒起小短腿飞奔过来,跑到阙封身边嗷嗷地叫着,还用小脑袋不停蹭着他的小腿。 阙封蹲下身子,貊貊随即跳入他怀里。一年过去,阙封长高了不少,貊貊却还是小巧可爱的模样。 回到北屋,装饰摆设依旧,唯独换了一幅画。原先挂在墙上的是幅山水画,而现在是一朵水墨风格的阙封不认识的花。床边墙壁上,天剑泪痕悬挂着。 简单在北屋转了转,阙封就朝东屋走去,师尊说了要给他打理头发来着。 东屋,阙封走上二楼,慕玹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 寻着声音的方向,阙封沿着走廊走到了慕玹的梳妆室门前。 门是开着的,房间内布置精致,一面长镜挂在西侧墙上。镜框、梳妆台、木椅、大小不一的桌柜与衣柜都是典雅的白色。东、南两侧落有晶莹的琉璃窗,四处墙角之上都有夜明珠。似是兰花图案的天花中央还挂着一盏吊灯,金色的灯架上嵌着约莫十几颗小夜明珠。 慕玹正坐在梳妆台前,桌上整齐的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梳妆用品。她看着镜子,两指拿着一把小小的斜角眉刷,正慢慢地画着眉。 阙封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房间里飘着淡淡的清香,香味入鼻,并不觉得浓郁。 “进来吧,先坐一小会儿。”慕玹画好左眉,停下手来对门边的阙封说道。 阙封轻嗯一声,走进房内坐在一边的藤制躺椅上。 这个躺椅不仅坐着舒服似还很有灵性,只要自己稍稍向后靠,靠背处也会随着改变倾斜的角度。如若向前也会变化,但也不会太大,始终保持着一个躺椅的模样。 第一次见这种藤椅,阙封调整着姿势,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上面。 少顷,他又看向镜中的慕玹。幻韵仙君容貌绝美,最精致之处便在她的眉眼。一双丹凤眼,一对柳叶眉,眸子宛若着水珠一样晶莹,泛着她灵魂里的温柔。 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去,慕玹放下眉刷,并不急着去清洗,而是朝阙封招了招手。 “逸儿,到这儿来坐。”她站起身,让阙封坐在木椅上。 阙封坐到梳妆台前,仔细打量着镜子前的自己。白净的脸庞,五官端正,一双大大的星眸,眼尾微微上扬,形似桃花。 他的面相虽然稚嫩,但那有着星辰之光的眼中已是隐隐有了些英气。 “小家伙还挺俊的,就是头发有些乱糟糟的。”慕玹先从桌旁拿起把银色的细长剪刀,随后也仔细看了看镜中的小男孩。 阙封咧嘴憨憨地笑着,得到师尊夸赞,他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 慕玹看了看阙封的头发,将手中的银剪又放回桌上。柔荑轻挥而过,小男孩便感觉自己头发湿了,知道是师尊施的小法术。 左手轻撩起阙封的长发,慕玹开始替他修剪起头发来。慕玹仔细剪着,长发被剪去很多,不过她并不打算剪短到阙封初来时的那般模样。 依照自己理想中短发小男孩应有的模样,慕玹花费了许久才将阙封的头发打理好,对于男孩子来说,长度适中,额前留有自然随意的刘海。 最后稍稍修了一下阙封右眉,慕玹直起身,放下手中的银剪,看着小男孩问道。 “怎么样?” 阙封全程看着镜中的自己,越看越满意,早已得意地扬起嘴角。 “好看!” “先回自己屋洗一下,待会来吃饭。”慕玹摸了摸阙封的小脑袋,笑着说道。 “有鱼丸汤嘛?”阙封确实有点饿了。 “想吃的话,我就给你做。” “师尊真好。” 这就是回家的感觉吗? …… 第十五章 剑道 无上星系,无上星,涌云峰。 涌云峰,作为无上星至高处,也是天府白家所在。其峰高千丈余,因常年有云雾飘渺,故名涌云峰。 此峰周围,另有十数座大小山峰环绕,各山岭之间建有诸多房屋院落。住在这里的,多是白家直系子弟。 涌云峰山顶之上,一座七层高的阁楼矗立,阁楼高耸入云,此为天府藏书阁。 仰首望去,三座空中岛屿悬浮于云海之上,壮阔巍然。三座空中岛屿大小相近,轮廓主体呈圆形,纵横均有百丈余。 三座岛屿中有两座略低,另一座则在相对高处。此三岛,分别为——迎仙殿、剑阁、以及天府。 剑阁,亘古时纵横帝专为天剑所建,如今天剑虽然下落不明,但剑阁仍存。迎仙殿,是仅用于举行重要宴会的宏伟宫殿。 剑阁与迎仙殿均是纵横家时期便已存在,而天府则是近千余年才建成,乃是天府高层议事之所,也是天府的象征之一。 此时的迎仙殿人来人往,显得格外忙碌。 再有月余便是帝仙的五千岁寿辰,届时诸世界各方势力都会前来贺寿。迎仙殿作为举办寿宴之所,自然需要提前布置完备。 迎仙殿,主体由金玉、琉璃铸成,所用珍宝无数。正殿门前立有双龙绕柱,龙首朝天,整座大殿自外看便是金碧辉煌,令人惊叹。至于殿内,虽还尚显空荡。不过其中灯火通明,各式雕纹,亦颇具辉宏之气。 迎仙殿门侧,一男子身着淡金长袍,他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白家子弟,不时督促几句。 不远处,一腰间佩剑的青衣男子行来,先是行礼,随后说道:“家主何必亲自前来,属下在此即可。” 此人名为白廖,乃是如今的白家家主,也是第六任天帝。他先未理会青衣男子,而是看着殿内的准备情况。 “嗯,那这里便交由你了,切记不可有一点疏忽。”须臾后白廖颔首,他待会的确有些事务需要处理。 青衣男子微微躬身,待白廖离开,他抬头看向迎仙殿殿门上的牌匾。牌匾之上书四字——启源迎仙。 青衣男子手握在剑柄上,他在迎仙殿内外巡视着,偶尔又驻足少顷。 倘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每当他停下后不久,就有一滴银色的液体自剑尖处忽然滴下,旋即浸入白玉地板内。 但这,终究是无人发现。 …… 溥仙星,七百里槐林。 三年过去,十岁的阙封身高接近一米五。虽稚嫩依旧,但已是少年。 阙封正坐在一棵槐树的枝干上,他微弓着身子眯着眼,慢慢晃着右小腿。 树下,一柄白色长剑竖着。 时光荏苒,阙封如今的修为已经到达凝元境八重,这还是在师尊有意让他放慢修炼进程的前提下。除了元力境界,他的神识品阶也已至袖云境圆满。至于阵道,也在师尊的教导下达到了八品阶别。 三年期间,阙封多数时候是在和凌云仙君学习剑道。毕竟作为天剑剑主,他总不能连剑法都不会。 剑道修行,剑法剑技,都只是基础。 剑道修至大成,才可能领悟剑意乃至自己的剑道。 三年时间对阙封而言已是很长,但也不是只有枯燥的修炼。师尊也经常会带他出去游玩,除了药山与桃竹园,仙界的乾云星也去过数次。 今日上午的修炼完成,得闲的少年来到槐林里,坐在树梢上,嗅着槐林里清新的香气。 每在槐林时,略有疲惫的心神总会缓和许多。 槐树下,凌云仙君的身影忽然出现。 “小家伙,又在这偷懒呢?” 阙封身子微微前倾,从树梢上跃下。 “哪有,要真是偷懒,渊叔不早就一脚把我从上面踹下来了。” 多年相处下来,他和凌云仙君之间自然也很是亲近。仙君平日里看上去严肃,实际却也是一个风趣的人。 语落,渊澈一脚踢在了阙封小腿上:“你小子还挺懂?” 这一脚自然没有用力,所以并不疼,阙封也只是憨笑着挠了挠头。 阙封看着渊澈,拾起的白色长剑,意念一动,用神识将之收回幽冥戒中。 “渊叔,有啥事嘛?”阙封问道。 凌云仙君瞥了一眼少年,慢步向槐林居的方向走去,阙封见状跟在他身后。 “你师尊,下午要检查你剑法。” 阙封小脑袋探到渊澈身侧,眨了眨眼,看着凌云仙君问道。 “就这事吗?” 见阙封有些不以为然的模样,渊澈轻咳一声,也用随意的语气说道。 “我只是提前给你说一下,你且,做好准备。” “明白,渊叔放心好了。” 虽然闲时喜欢四处乱逛,但阙封修炼起来还是十分认真的。正如当初凌云仙君和他说过的,始终都要寻着修炼的动力。想到还要寻找姐姐,他修炼时就不会懈怠。 语落,凌云仙君的身影渐渐消失。 临近申时,巨大的槐树下,凌云和幻韵两位仙君坐在石凳上。不远处,阙封正有条不紊的挥舞着手中的白色长剑。 幻韵仙君一直认真地看着,凌云仙君则是时不时才会瞥上一两眼。 阙封的剑法都是他教的,这小家伙的确有些天赋,这前面的都是些基础对他几乎没什么难度,他真正关注的只有最后那一套剑技。 白色长剑挥舞,带起风声阵阵。 终于,只剩下那最后一套剑技。 轻呼出一口气,阙封稍作调整。少顷之后,他的手紧紧握住剑柄,随着元力的注入,剑尖处泛起耀眼的金光。 凝元境后元力便可以外放,用以施展武技或者将元力注入法器。 而修为达到凝元境,阙封本也能够再修炼一种元素之力,但幻韵仙君为了让他专注于将闪诀领悟透彻,故而依旧只掌握着光元素。 槐树下,凌云仙君望了一眼天空,接着看向那执剑的少年。 执剑的手松开,剑尖刹那间扬起,泪痕剑在少年右手掌心飞速旋转了两圈。紧接着下一刻,少年双手握住剑柄自下而上一挥,泪痕剑划过,于他身前留下了一道短暂的金色光刃。 没有丝毫停顿,阙封手指拨动剑柄,长剑在他身侧转了一周。再次握紧剑柄时,长剑呈格挡之势横在额前。 继而收剑至腰间,旋即又猛地向前突刺,这一刺,居然还伴随着悠扬的剑鸣。 长剑扬起,接下来是最后的一式。 剑尖再度高扬而起,他一剑斩落,少年祭出全部元力之下,周围的风似乎都消逝了, 但这一剑尚未完全斩下,长剑却突兀地脱手而出,唰的一声斜插在了一旁的草地上。 阙封和槐树下的幻韵仙君几乎同时皱起眉头,只有凌云仙君依旧面色不变。在他印象中,阙封至今还没有完整施展出最后那套剑技过。 毕竟那套剑技可是他自己费尽心血所创,品阶足可列圣阶,岂是这才十岁大的孩子能轻易掌握的。 阙封拿起长剑,走到槐树下青裙女子身旁,微微低着头神情有些沮丧。 明明在昨日他独自练剑时是成功过的,可今日有师尊看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最终还是失败了。 “师尊……” 垂首站在慕玹身前,泪痕剑被他负于身后,两根小指互相紧扣着。 “没什么,继续认真练习就行了,前面表现都还不错嘛。”慕玹安慰道。 自阙封初到槐林至今,慕玹从未责骂过阙封,一直都是温柔对待。除了她心性柔和以外,也和阙封的乖巧懂事有关。 少年抬起头,看向慕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嗯!” 慕玹朝他招了招手,待阙封走近身侧,一边伸手整理着他的衣服,一边问道。 “有些时日没出槐林了,想出去玩玩吗?” “想。”阙封犹豫了一会,还是如实回答道。 他自然是想出去玩的,之所以犹豫,还是因为这次在师尊面前表现得不够好,有些羞于再出去玩。 对于才十岁的他来说,一直待在槐林居没有玩伴确实少了很多乐趣。如今的他,也有些能够理解白枫的心情了。 慕玹侧首看向渊澈,樱唇轻启问道:“有什么好去处吗?” 凌云仙君正回忆着自己小时候苦修的情景,和阙封相比简直天差地别。心里尚来不及感慨,便被慕玹打断了思绪。 视线不自禁地下移,渊澈略做思考,随后张口说道。 “九彩圣园?” 圣园,诸世界十大超级势力之一,与战神宫同为学府型势力。圣园在诸世界诸多星系都设有分部,而坐落于九彩星的是为本部,故称九彩圣园。 圣园之主,流华剑帝雨歌,位列诸圣榜第六,诸世界剑道之首。 以往凌云仙君提出要去九彩圣园,无非是为了和剑帝切磋交谈剑道,这次估计也不例外。但虽这般说,九彩圣园也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九彩星系,九彩星。之所以以九彩命名,缘由在于这九彩星空中有九色彩虹常驻。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能见着如长河曲流般的九色彩虹。而且昼夜间的九色彩虹,还会有不同的观感。 这般美景,诸世界仅九彩星一处。 慕玹看向阙封,想看看他的想法,而阙封见状,当然是连连点头。 他很早之前就在书中看过一些对九彩星的描述,当时就对那九色彩虹很是好奇。如今既然有机会去,自是极好不过的。 “那就去九彩圣园吧?” “嗯,明日就出发吧。” 九彩圣园,也不知除了九色彩虹还有什么? …… 第十六章 九彩圣园 九彩星系,九彩星。 暮色之中,星与月交相辉映。九色彩虹下,圣园的夜里一片寂静。 圣园内的建筑以雪白色作为主色调,星空月影,暮夜彩虹,尽皆倒映于圣心湖面。月色相衬,宁静的圣园仿佛一幅圣洁的画卷。 九彩圣园,以圣心湖为中心,方圆近百里,占地甚广。九彩圣园以白墙为隔,用以区分内外园。其余位面的圣园也大多采用了这种内外园的制度。 内外园制,既方便了管理,也有利于激励园内子弟修炼。毕竟内园是各处圣园弟子都向往之地,那里有着更多更好的资源。 而九彩圣园,无论内外园,都是源自诸世界各处的天选之子。 两位仙君带着阙封到九彩星时已是午夜,因为太晚便没有再去圣园,而是在周围寻了间客栈暂时住下。 房间里,少年正趴在窗口上看着夜空中的九色彩虹。 所谓九色彩虹,除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另有黑白两色。白为月白,黑为墨黑。因为是夜里,黑色虹光融于夜空,只算是见着了八色彩虹。但其实隐隐之间,还是能看出墨色虹光与夜幕的区别。 赏九色彩虹,当属朝霞夕阳时为最佳。 慕玹从一旁走来,站在窗边,也仰首望向九色彩虹。 “好看吗?” 慕玹食指尖轻轻点着窗框,问道。 “好看。” 说完,少年却打了个哈欠。 “困了吗?去睡吧要不?” “确实有点困了。”阙封现在的修为还做不到不睡觉也精力充沛,包括完全辟谷也并不行。 一间房里两张床,阙封在右侧一张床上睡下,慕玹将那一侧的灯光熄去。少年脑中回想着九色彩虹的模样,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渊澈走到窗台,与慕玹一起倚在窗边,待少年入睡,凌云仙君开口问道。 “明天要带他去虹宫吗?” 说这话时,渊澈的目光被一只夜行的灰鹰吸引。那只灰鹰缓缓振动翅膀,在夜空中翱翔着。 慕玹撩了撩脸颊旁的发丝,看向渊澈。 “昂?你之前没这打算吗?” 灰鹰远去,渊澈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慕玹,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可不是要来找剑帝才说的这里的。” “嗯哼,我可没这样说。”慕玹莞尔一笑,道。 她走向阙封床边,小家伙没什么坏的睡觉习惯,但慕玹还是习惯性地每晚等他睡熟就去看上一眼。 慕玹又走到左侧床边坐下,取下发簪,问道:“对了,帝仙寿宴带他去吗?” “你是他师尊,当然是你做主。” 渊澈转过身,慕玹已经侧身躺在床上了。 “我还挺想带他去的,见见世面嘛。”慕玹随心说道。 行至床边,渊澈背对着慕玹坐在床边。他半掀起床被,靠坐在床头,手中凭空出现一本书。 “都听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认真地看起书来。 慕玹像是有些不满夫君随意的态度,轻咬着红唇,用力掐了掐他腰间的肉。 渊澈身子一颤,俯首看向正瞪着他的妻子。 “不是……” 刚一开口,却见慕玹翻了个身,不再理会他。 “睡觉了。”慕玹轻声道。 无奈将手中的书放在床头,灯光暗去,渊澈也躺了下来。 少顷,身边的娇俏人儿又翻过身来,胳膊搭在他胸膛之上。 …… 圣园内园,必须要有相关的证明或是许可方可进入。而外园相对要开放许多,哪怕是些外人也能随意进入。 雪白的月洞门外,渊慕二仙君领着阙封正在等候。虽然身份高贵,直接进去也很容易,但那样会让阙封失了不少体验,也有违初衷了。 今日天色很好,天际蔚蓝,白云漂浮。九色彩虹宛若是云朵间架起的彩桥,阙封每次望去都会沉迷其中许久。 一白衣青年男子自月洞门内快步走来,面带笑容。 “拜见凌云仙君、幻韵仙君。”白衣男子先是躬身行礼,随后右手掌心朝上指向园内说道,“让仙君久等了,里面请。” 渊澈默然颔首,向园内走去。慕玹牵起阙封的手,也跟在一旁。 这才注意到阙封的白衣青年看了一眼少年,有些好奇但也不敢多问,只恭敬地在旁引路。 进入园内,踩在月白石板铺成的地板上,阙封饶有兴致地看着四周。圣园里的景色绝美,院墙、庭院、道路、各式建筑都是圣洁的白色。碧蓝的湖泊虽然不大,但点缀在各处,溪流潺潺,纵横在道路之间。 虽是白天,园内来往的修士却并不多。路过的人见到白衣青年和渊慕二位仙君,尽皆在旁稍作驻足并行礼。他们大多不识得两位仙君,但在他们眼中,能由这位师兄引入园的定是十分尊贵的大人物。 走到圣心湖旁,白衣青年停下看向凌云仙君等人。 “二位仙君,这位小仙,请上虹车。” 虹车,类似世俗里的马车,不过取代世俗中马匹的是白翼云马,能在天空中飞行。是圣园接待贵客去往虹宫的专用座驾。 听到虹车二字,刚被圣心湖中的几只金色的鱼儿吸引住目光的少年朝四处看了看,却又没见着那什么虹车。 就在此时,圣心湖中央的湖水忽然涌动。两只生有雪白羽翼的白马拉着一辆彩车自水漩中升起,接着马蹄踏动,在一行人旁停下。 “仙君请。”白衣青年后退一步,恭敬说道。 渊澈先行上车,慕玹和阙封随后,虹车内约莫坐得下六人。白衣青年没有上来,三人坐稳,门帘掩上,继而便能感觉到虹车缓缓移动了起来。 坐在阙封身边,慕玹右手扶在少年左肩,问:“想不想看看外面?” “嗯?”阙封略有些疑惑。 “喏,把窗帘掀开就知道了。”慕玹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红帘。 阙封转首,伸手掀起窗帘。映入眼眸的似是白雾,远处是蔚蓝色的天空,向下望去,白色中有着些许水蓝,看轮廓好像就是圣园。 阙封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天空中,而现在应该是在云朵之中。 虹车行驶很快,坐在其中感觉并不明显。驶过九色彩虹,阙封转过身跪坐在长椅上,两手扶着车窗,近距离看着九色彩虹。 相比起在远处观望,这般近距离欣赏九色彩虹便又是一番光景。彩色的虹光映照在阙封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虹车在移动的原因,阙封看九色彩虹中的虹光也是流动着的。缓缓流动着的虹光就像是滑动着的果酱,让他有忍不住想要去咬上一口的冲动。 虹车沿着九色彩虹行驶了近一盏茶时间,最终在一片云海间停了下来。 “三位贵客请下车。”虹车外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 车帘拉开,三人先后走下。 第一次来的阙封被眼前的景色惊艳到了。 这是一片建在云海之上的宫殿群,云朵泛着霞光,白色的宫殿也被渲染下成霞色。脚踏在云朵之上,像是踩在了实处,却又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虹车旁,站着一位灰袍老者,杵着一根棕色手杖,身形稍显佝偻。老者躬身向两位仙君致礼,凌云仙君也回以笑意,显然他们早已相识。 老者在前指引,一行四人在云中漫步。走着走着,老者看向阙封说道:“这位公子是头一次来虹宫吧?” 知道是在问自己,少年也不怕生,继续打量着眼前的宫殿群,回答道:“对的。” “这里就是虹宫吗?”他又感叹道。 之前虽对圣园虹宫有些想象,却是没有想到这虹宫居然是建在云海之上,九色彩虹之间。 “正是。”老者笑着颔首,没有再多言。 “今日,剑帝在宫内吗?”凌云仙君向灰袍老者问道。 “在的,帝君正在剑池等候仙君。” 老者所称帝君即流华剑帝,这是圣园内的修士对流华剑帝的尊称。 走过一座座殿阁宫苑,终是来到那处庭院所在。门外站着两位银铠守卫,两守卫均是容貌清秀,手执银色红缨长枪,站姿挺拔,身形纹丝不动。 见老者领着一行人走来,两银铠守卫均将手中银枪竖在一旁,各自半转过身,手掌向上,做请势指向园内,高声道。 “仙君请!” 凌云仙君抬脚迈过院门,幻韵仙君也牵着阙封进入园内。至于那灰袍老者,则是留在了院门外。 流华剑帝雨歌,二劫圣仙,位列诸圣榜第六,手执圣器若水流华剑,乃是当今诸世界剑道之首。 流华剑帝也算得上是凌云仙君的前辈,他的阅历要比后者多上千余年。当年渊澈尚未成就仙君时,也曾多次受过剑帝指点。即便是如今,这两位剑道宗师也时常会有所交流。 在院外,便能看见院内有一弯池水。走进院内,池水被一条月白色石道隔开。走在月白石道上,少年看着池水,这池子里的水仿佛是被黑墨沾染过一般。透过池水,阙封发现池水底部隐隐约约有着数不清的长剑。 想起方才灰袍老者所说,这里应当就是剑池! 走过剑池,渊慕二人和阙封来到一棵高大的流苏树前,树上满是雪白。不远处,一中年男子正抱着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他身侧,还有着一对青年夫妻。 一阵轻风吹过,流苏树上花丝掉落些许,其中一小簇飘落在了小女孩头上。 …… 第十七章 雪白色的星 九彩圣园,虹宫。 云海之上,彩霞之间,虹宫坐落于此。 剑池,流苏树下。流华剑帝看见凌云仙君一行人,将小女孩放下,一旁的青年夫妻也看了过来。 双方走近,互相行礼后,流华剑帝便向两位仙君仙君致歉道:“今日我这小孙女偏要缠着我,还请恕我未能远迎了。” “剑帝客气了,我等晚辈何需相迎。”看了看那小女孩,凌云仙君笑着说道。去年他单独来虹宫曾见过这小女孩一次,乖巧可爱,也难怪流华剑帝对之十分疼爱。 小女孩名为言湘,是流华剑帝长女的女儿。剑帝雨歌只有一对子女,女儿名为雨矜,也便是小女孩的母亲。言湘的父亲言轩,虽是散修,但天赋不俗,修炼千余年,修为已至圣仙。 阙封好奇地看过去,那穿着红衣的小女孩正躲在自己母亲身后,半露出个小脑袋,好像也在打量着自己。 阙封看见小女孩头发上的花丝,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头上。言湘看了他几眼,逐渐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抬起小手摸索着,将那雪白色的流苏花丝取下。 凌云仙君和剑帝站在剑池边,二者剑道宗师像是有很多要聊的。 身旁的大人们没太注意两个孩子之间无声的交流,唯有幻韵仙君一直在旁观察着少年的举动。见阙封此刻嘴角上扬,略有些小得意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脸颊。 她带着阙封来到流苏树下,夫妻二人再次行礼,慕玹笑着摆了摆手。 “去吧。”慕玹松开牵着阙封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 “嗯?”阙封微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慕玹,没明白师尊是让他去哪。 慕玹双腿交叉着蹲下,右手食指轻点在少年眉心,“你不是想和这个妹妹玩吗?” 如今少年长高许多,她半蹲下身只能平视少年下颌。 “啊?我……” 阙封心里有些惊慌,他根本没说过这话,但师尊却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边,站在一起的夫妻二人笑着,只有小女孩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少年。 阙封看着师尊,脸色微红,小声埋怨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是么?” 慕玹笑着戳了戳他的稚嫩的脸颊,随后又站起身,双手搭在阙封的肩上。 “那我们在这边坐会儿。” 慕玹说着,便带着阙封在言湘一家人对面的石倚上坐下。 坐在石倚上,阙封抬头看着流苏树,这种树他还是第一次见。站在雨矜腿边的小女孩则依旧好奇地打量着身前的两人,不过主要还是那个小哥哥。 言轩看着阙封,始终记不起幻韵仙君何时有了这般大的孩子,思量许久方才问道:“请问仙君,这位公子是?” 闻言,慕玹摸着阙封的小脑袋,笑着说道:“这是本君徒儿,名叫阙封。” 除了天剑剑主的身份以及来历,关于阙封的其他渊慕二人并不遮掩。 言轩了然颔首,说道:“既是仙君弟子,那将来想必定也会是一位仙君了。 慕玹微微一笑,并不否认。身边的阙封听着,目光看似仍在流苏树上,嘴角却是不经意间扬起一抹弧度。 许久过去,剑池旁的两位剑道宗师还在聊着。作为在虹宫生活过多年的公主,阙封又是第一次来,雨矜便想到要尽地主之谊,“父皇与凌云仙君怕是还要聊上很久,要不我带仙君和阙公子在虹宫逛逛吧?” “那就劳烦公主了。” 幻韵仙君颔首道,她虽不在乎,但身边这小家伙定是想要去的。果不其然她一点头,阙封随即就站起了身。 “仙君客气了,请随我来。”雨矜手指向流苏树后的侧院门,不走正门是怕打搅了雨歌和渊澈二位。 “湘儿要一起吗?”临行前,雨矜蹲下身向言湘问道。 小女孩点点头,轻嗯了一声。雨矜将她抱起,一行人自后院走出,在偌大的虹宫里漫步闲谈。虹宫之上,大小宫殿百余座,半数都被剑帝赠予了家室后辈。这其中,自然也有一座属于雨矜的宫殿。 踏在云上,阙封好几次有意无意地看向小女孩。小女孩眼中泛着光,霞光下略显红润的脸儿,甚是可爱。 偶尔见她也看着自己,阙封便不自禁地侧过视线,避开小女孩的目光。 阙封其实很想找小女孩一起玩,这几年,除了白枫,他甚至没见过和他一般大的孩子。在乾云星虽然见过些,但也只是路过,并没有一起玩耍过。 两指捏着下唇,食指弓着蹭着鼻尖,阙封正想着有什么有趣的和小女孩一起分享。突然有些后悔没把貊貊抱过来,女孩子应该会喜欢可爱的小动物吧? 小女孩乖乖跟在母亲身后,微微低着头,粉色的小鞋子在云朵里忽隐忽现。 流华剑帝特意在虹宫设下午宴招待渊澈一行。虽然桌上尽是美食,可见那小女孩只是简单吃了点东西便离开了,阙封礼貌行礼离席之后也去了侧殿。 侧殿,小女孩正坐在一张小椅子上,两手拿着一张白纸折着。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折好的小星星。 阙封慢慢走到小女孩身边,小女孩似乎没注意到他。 “你怎么就吃那么点东西啊?”阙封小声问道。 小女孩抬起头,见是阙封,露出灿烂的笑容。没有说话,小女孩举起小手,两指尖捏着个的金色的小星星,像是要给他的样子。 阙封接过纸星星,放在手心看了看,接着说道:“这些都是你折的吗?” 小女孩点了点小脑袋,起身从一旁搬来一张小椅子放在阙封身边,接着坐下又从桌上拿起一张雪白色纸片递向他。 接过白色纸片,少年坐在小凳子上,学着小女孩折起星星来。虽然一开始折出来的都是歪歪扭扭的,但在小女孩仔细地展示折法后,又尝试了几次,终于是初具模样。 就这样,两个孩子在这里静静折了许久的纸星星。 临近傍晚,渊慕两位仙君领着阙封与流华剑帝等人告别。见小女孩朝自己挥手,阙封也笑着摆了摆手。 少年左手握着一个小巧的琉璃瓶,瓶子里装满了两人折的小星星。有些轮廓精致、棱角清晰,不过其中有几个与其说是星星,不如说是凹凸不平的月亮。 虹车里,慕玹看了眼少年手中的琉璃瓶,笑着问道:“今天和那个小妹妹玩得开心吗?” “开心,不,不过……” “不过什么?”见阙封欲言又止的模样,慕玹问。 “她虽然和我一起玩,但好像有些不愿意理我。” 闻言,慕玹脸上的笑意敛去。左手从少年脖颈拂过,玉指捋着少年的鬓发,轻声说道:“傻孩子,她哪是不愿意理你,只是说不了话才不能回复你。” “说不了话?是……” 阙封没有再说下去,眼中有疑惑也有惊讶。他已经意识到了言湘估计是患有哑疾,心中不禁叹息。 那么可爱的小女孩居然不能说话?难怪自己和她折了一个多时辰的纸星星她却一言不发,原来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少顷,阙封又看向师尊问道:“治不好吗?” 慕玹摇了摇头,说道:“就好比不能赋予凡人灵源一样,言湘不能说话其实是先天体质的原因。” “五源仙君也给那孩子看过,丹药和阵道都没效果。”渊澈说道,当年此事他也是知晓的,一般的聋哑依靠仙术和丹药之类是可以治好的,而小言湘的体质好像格外不同。 “不过老仙君也没说别无他法,只是暂且……”见阙封低垂着头看着手中的琉璃瓶有些失落的模样,慕玹安慰说道。 心中希冀着言湘能够早日说话,阙封又想起自己修炼的目的。原来即便是如师尊他们这般的至强者也有做不到的事情,那自己想要找到姐姐的念想,能完成吗? 低着头,阙封的目光逐渐迷离。他第一次,对修炼产生了怀疑。 慕玹感觉到了阙封情绪的低落,抬手轻敲了敲他的脑袋说道。 “小孩子不要垂头丧气的,不管怎样,要尝试才有结果。” 少年抬起头看向师尊,眼中渐渐多了分坚定。 星海中,暗紫色飞舟穿行。每次外出游历的时间都不会太久,一般都是只有一两天,毕竟修炼还是最主要的。 飞舟二层,阙封看着透明舱壁外的景色。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观赏星海,但每次都是那般震撼。 “师尊,我什么时候能开启第二个灵源啊?” 修为突破到凝元境两年了,阙封其实早就问过幻韵仙君类似的话。 慕玹想了想,从空间手环中取出一本书,放在桌上。依旧是看上去有些年岁的书,其上有着九行诀三字。 “等回去吧,这本书你先看看。” 少年接过书,粗略地看了一眼,这是九行诀中的音诀! …… 广袤诸世界中,不知是哪一位面。 一湾残尸血泊里,一个少年缓缓爬起身来。 不远处,一红衣少女自马车上走下,少女身材高挑,容貌也是极佳。在她身旁,有一青衣侍女,身后还有八名黑衣侍卫。 此时若是阙封在此,或许会激动地直接扑入那少女怀中。 “你叫什么名字?”站在尸海中,红衣少女面色淡然。 浑身血痕的少年左眼还在流血,他半睁着右眼看向红衣少女,缓缓开口。 “苏三十五。” …… 第十八章 道与源 茫茫诸世,无垠星海,亿万生灵,皆以实力为尊。 先天六境、后天三境、圣尊五阶、渡劫圣仙。 如今诸世界上,诸圣榜之首的仙尊却依旧处于二劫圣仙。亘古时期的纵横帝、上古时的上仙雪,此二位是诸世界亘古以来仅有的两位三劫圣仙。 可即便三劫圣仙都已是极为罕见,这也并非是道的尽头。相传在渡三劫之后另有境界,其名为永恒之境。 成就永恒者,可为源圣。 源圣,作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境界,被历世的至强者向往着。 通往源的修炼之路被称为道。 凝练剑意追求剑之极致的剑道、操控万灵与符印纹路间的阵道、以神识为器只运用意念即可抹杀的魂道。诸如此类的道众多,亿万的修士在各自的道上磨炼,溯源前行。 修炼一途,千道万法,只为寻源。 而在某种意义上,源即是道,道亦是源。元力与神识修行,作为修炼道路中的主流,也是衍生出众多道的基础。 琴道,属音韵之道中的一支。经由琴道修士弹奏出的乐曲,其中往往蕴含着元力与神识之力,不再是寻常的琴曲。 修炼琴道,首先必须具备音灵源。而音灵源在诸世界中本就稀有,且其本身作为一种门系贫瘠的元素系,想要将之修炼到极致更是极为困难。 幻韵仙君慕玹,诸世界近万年来唯一一位音元素渡劫期圣仙。 幻韵仙君除了音圣灵源,还有着水圣灵源以及木圣灵源。她的音韵之道尤以幻音闻名,因而得冕称幻韵仙君。 幻音,音律中的一种。与幻阵相似,幻音响起,便会在听者内心幻化出一方世界。 幻韵仙君的诸多乐曲中,梦音与幻音近似,能够演化出听者憧憬的美好梦境。末音,杀伐乐曲,演绎源自灵魂的杀戮,弑神诛魔于意念之间。 …… 溥仙星,槐林居,东屋二楼。 作为琴道宗师,慕玹有很多副琴。除芳古留譞卧放在琴桌上,其余的尽皆悬挂在琴房的墙壁上。 琴房比较昏暗,慕玹带着阙封走进琴房,灯烛随即亮起,柔和的灯光照在琴面上,泛着点点的光泽。 房内,两张琴桌相对摆放着。 慕玹手指轻抚过身边一张琴的琴弦,流水般的弦声在房间里环绕,她微低着头看向阙封说道。 “选一副你喜欢的。” 阙封在沿着墙边慢慢走着,墙壁上的这些七弦琴各不相同。大多是典雅的墨黑色与朱红色,只有少数几副颜色鲜艳一些。 绕了一圈,阙封最终站在一张点缀少许朱砂的黑色古琴旁,手指着它朝慕玹问道:“师尊,这副琴,叫什么名字?” “暗晓。” 慕玹抬手将古琴取下,翻过琴身,慕玹指了指刻在背面的暗晓两字。 “就这个,可以吗?”阙封眨了眨眼,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 “当然可以。” 慕玹将暗晓放在身后的琴桌上,接着跪坐在琴桌前。阙封也在她一旁坐下,看着身前的黑色古琴。 古琴暗晓,长三尺六寸,宽六寸。七根雪白琴弦悬于墨色琴面上,二者看似冲突却又相互映衬着。 慕玹并不急着教阙封如何弹琴,而是轻声问道:“想听师尊弹琴吗?” “想!”阙封毫不迟疑地点头。 虽说是幻韵仙君的弟子,但在槐林居三年,他其实也没怎么听过师尊弹琴。 看着师尊如玉般的纤细手指落在琴弦上,轻轻抚过。轻柔的音调,从耳畔进入心底,引起微微的触动。 …… 月圆月缺,一月时间很快过去。 修炼音诀之后,阙封的元力修为也有所精进。突破到凝元境九重,距离先天六境的第三境化魂境也仅仅一步之遥。至于琴道的修习则是尚在入门阶段,手指的灵活性,琴谱的熟练度,少年需要练习的还有很多。 再有一日便是帝仙白霄的寿宴,作为仙界仙君,凌云仙君又与帝仙之子逍遥幻帝师出同门,凌云幻韵二位仙君自然是要赴宴的。 无上星系,无上星,涌云峰。 涌云峰山麓,有一座迎仙台,乃是天府专为迎接宾客所建。 迎仙台前只有一条宽阔的玉石大道,周围尽是高耸的银杏树。道路两旁,每隔一丈左右便有一名身着金甲的男子持枪站立,修为都在悟圣境之上。 十里银杏,三千金甲,以示天府白家威严。 迎仙台之后,便是涌云峰。云海飘动,隐隐约约也可以看见些许翠绿的树以及白色的庭院。 距帝仙寿宴还有一日,诸世界各位面的拥有一定权势之人大多都已前来拜贺。而今日才到的,多是些一流乃至超级势力的至强者。 迎仙台,两只仙鹤立于台前,台上十名蓝袍少年与十名红裙少女各立左右,最前者是一名紫袍老者。 这紫袍老者数百年前便是白家总管,为人宽厚、处事有道,在白家声望很高。如今很多年过去,这位老者虽早已不在任上,但在这般时刻,诸多事务还是需要他出面主持。 “乘云星宋府,宋宇圣仙携家人来贺!” “注准星赵家,赵玲圣仙来贺!” “……” 每过少顷,随着悠长的鹤鸣,便会有一方前来贺寿,或携亲属徒弟,或单独前来。待紫袍老者迎接,再吩咐两位白家子弟引客上山。 登上云道前,紫袍老者都会喊出是何方仙家前来贺寿。 唳! 鹤鸣声响起,两只火翼麒麟拉着一辆车驶来,于迎仙台前丈许停下。 一行四人自安车上走下,为首者是一青年男子,身着灿金色赤红长袍,玉冠束起长发。在他身后半步有一容貌清美的女子,她右手牵着一个小女孩,左手旁还有一白衣少年。 紫袍老者上前,和青年男子寒暄了几句。对于这位来客,紫袍老者表现得要亲近些许。嘱咐身后的两名少男少女为来客引路上山,紫袍老者高声道。 “风煞左家,鸿蒙炎圣左鸿携家人来贺!” 鸿蒙炎圣左鸿,人族至强者之一,诸圣榜第十六。修炼不到五百载便登临一劫圣仙,如今也不过千岁,公认的诸世界一劫圣仙顶峰战力。同时,他也是五源仙君仅有的三名弟子中最小的一位。 火、光双圣灵源,高居体质榜第三的鸿光焰体,鸿蒙炎圣的天赋近千年来鲜有能望之项背者。除此以外,他还修行追求肉身强度极致的炼体道, 同时,他也是九大圣器之一——长弓灼华的主人! 凭借着圣器加持,炎圣左鸿甚至拥有着堪比二劫圣仙的战力。 而在炎圣身后的女子是他妻子,其名为苏颜,与慕玹相似她同样修行琴道。苏颜身旁的少年与女孩分别是其次子左辰与幼女左涟。至于长子,则是因为一些原因未能前来。 …… “玄阳帝国,玄灵帝杨哲携子来贺!” “安派尔帝国,克鲁伊斯皇室来贺!” 诸世界十大超级势力,均拥有着恐怖影响力,甚至可以影响族群。 两大帝国,即人族玄阳帝国,魔族安派尔帝国。不同于其他超级势力,帝国的最强战力并非是内部修为至高者,而是掌控着帝国信仰的君王。 帝国皇帝,可以凭借契约汇聚帝国民众的信仰,将信仰转化为通天之力。这种力量,并不仅仅是元力,亦有神魂之力。 信仰之力的强弱取决于信徒的多少,且也并非没有上限。修为越高,帝国信仰加持所能带来的提升越小。如两大帝国的君王都处于一劫圣仙修为,在加持之下拥有着寻常二劫圣仙的战力。可哪怕他们日后修至二劫圣仙,也不会达到三劫圣仙的层次。 帝国领域内,无论是修士抑或是凡人往往都是帝国皇帝的信徒。 帝王、契约与信仰,是帝国维系的核心。帝国信徒向帝国供奉信仰神魂,帝国皇室则回以庇护,这便是维持帝国的契约。 皇室腐朽,则信仰流失,帝国寂灭。而处于帝国体系的长期影响下的位面,新的掌权者通常仍旧会建立新的帝国皇室体系,以致皇室更迭,帝国体系长存。 星海内诸多帝国,玄阳帝国、安派尔帝国作为人魔两族历史最悠久的帝国,均有着长达数十万年的国史。其御下大小帝国以及宗门都需向之呈交供奉,两国帝王掌控着诸多生灵的信仰,其影响力不言而喻。 …… 日悬中天。 迎仙台前,两只仙鹤身形忽然一阵轻颤,发出似是畏惧的微弱鸣叫声。 不远处,四辆马车驶来,这些马车看上去倒是与平常世俗中凡人乘的马车并无区别。 马蹄声由远而近,渐渐弱下,最终在迎仙台前停下。附近的金甲青年早已做好准备,上前将车门帘掀开。 为首一辆马车上,一男子率先走出。 淡金色长靴,一袭白色描金大氅,华贵不失典雅。单脚落在玉石板上,双耳上的棕色嵌玉耳坠缓缓摇晃。 男子瞥了一眼迎仙台左侧仙鹤,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那仙鹤仿佛是受到了惊吓,向后倒退数步。右边另一只仙鹤,此时也是惊慌地轻振着双翅,连看都不敢看这男子一眼。 迎仙台上,一团仙雾忽然出现,旋即消散,露出其间身形。浅粉白色长袍,腰间别一绯色纸扇,正是逍遥幻帝白崇。 幻帝示意老者暂立一旁,随后走下迎仙台,同时向方才下车的男子恭敬行礼道。 “拜见灵帝!” 男子微微颔首。 灵帝金睿,灵族之首,诸圣榜第四,本体金羽仙鹏,杀伐阵道宗师,圣器长枪慬熙之主! …… 第十九章 众仙云集 灵族,是灵兽的族群,也是诸世界四大族群之一。 灵兽,有别于妖兽以及平凡兽类,灵兽具有更高的灵智。较之嗜血残暴的妖兽,性情也更温和。 血脉,决定着灵兽的天赋。随着繁衍的进行,一些灵兽血脉逐渐繁杂稀释,最终可能沦落为妖兽甚至凡兽。 迎仙台前的仙鹤对于灵帝的畏惧,便是源自血脉的压制。 银杏林旁,玉石道上。 两男一女从后三辆马车走下,这三位分别是灵族四帝中的龙帝尼德霍格、鲲帝北烺以及凤帝凤沁。 龙帝尼德霍格,诸圣榜第十,本体末魂黑龙;鲲帝北烺,诸圣榜第十二,血脉承自北溟龙鲲;凤帝凤沁,与上古五仙之一凤谊同一血脉,是为焚天真凤。 龙帝尼德霍格身着黑色礼袍,鲲帝则着淡蓝色长袍。而凤帝凤沁则是一袭红色凤凰抹金襦裙,身姿窈窕、娇艳动人。 诸世界位面万千、种族众多。不同种族间有着语言文化等多方面差异,各式各样的衣装也是其差异之表现之一。但随着四大族群的影响日渐深远,一些小族群的文化开始向大族群趋于融合。仙族且不涉世事,灵族文化也略显原始,因此诸世界的文化便是向人魔二族趋合,不过也都还保留着各自的特色。 三帝与幻帝互相致礼,随后跟在灵帝身后半步登上迎仙台。在幻帝白崇与灵族四帝稍作交谈之后,便有八名少男少女上前,将四位引上涌云峰上住处。 “恭迎灵族四帝!” 幻帝白崇依旧站在迎仙台上,右手背于身后。 不过半盏茶时间,又八匹银甲飞马自远处奔来。飞马之后,是一架宽敞的安车。马车缓缓停下,先行走下安车的是三名男子和一个少年,皆身着黑色礼服。 站在金色银杏林旁,玉白色大道之上,这四袭黑衣格外显眼。 四人站在门两侧,少年微抬着头,似是在等什么。 迎仙台上,幻帝缓步走下迎仙台,向那八马安车走去。 黑衣少年抬起左手,一只大手轻握住少年的手。这两只手,竟都是略显苍白。 一男子走下,中年模样,面色如他的手一样,一袭黑色金纹长袍。他的肤色虽苍白,眸中有淡淡死寂,但身姿却是挺拔,不见丝毫颓然。 安车旁的黑衣少年面色平静,目光直视走下安车的中年男子。 右手伸出,牵着少年的手,稍稍扬眉。不远处走上前来的幻帝白崇见他看向自己,随即躬身朝这男子行礼。 “拜见圣皇。” 魔族,又称圣族,自誉为诸世界最神圣的族群。 血煞圣皇阿尔弗雷德·莫斯特,诸圣榜第三,魔族领袖,寂灭煞体体质,暗、火双圣灵源,西界莫斯特皇族始祖。数千年前挑起星海混战之人,如今虽不再如往日那般狂傲,但依旧有着足以撼动星海的实力与权势。 灵族四帝,魔族则有五皇。圣皇阿尔弗雷德身旁的三男子一少年便是另外四皇,少年是为圣皇嫡系后辈,名为奥斯顿·莫斯特。奥斯顿同样有着寂灭煞体,天赋超然,虽然才十一岁,但已经被阿尔弗雷德封为少皇,平日跟在他身旁修炼。 不同于那位少皇,另外三皇则是凭借着实力获得这一冕称。 屠灵魔皇多米尼克·莫斯特,二劫圣仙,诸圣榜第九。同样出自西界莫斯特皇族,其为是圣皇的弟弟。渡云灵皇凯文·兰德里,二劫圣仙,诸圣榜十一。禁冥雷皇利奥·劳伦斯,二劫圣仙,诸圣榜第十五。 如今的魔族,全然在莫斯特皇族治下,圣皇阿尔弗雷德乃是魔族无上之尊,受整个族群敬仰。就对族群的掌控力而言,圣皇要胜过灵帝金睿,远超人族领袖帝仙白霄。 当然,圣皇之所以具备此等绝对统治力,也是因族群而异。 圣皇阿尔弗雷德摆了摆手,轻声道:“无需多礼。” 数千年前的混战后,如今的人魔两族之间早已不像当时那般剑拔弩张。 “诸位这边请。” 一行五人踏上云道,黑衣隐于云海。 “西界圣族五皇来贺!” …… 时至傍晚,涌云峰上的云雾被霞光染成了朦胧清雅的色彩,橙色中夹杂着金光,又与深红相融,绚烂夺目。 如今还未来的,只有一方仙界了。 已经寂静了许久迎仙台上陆陆续续出现众多身影,这其中不乏之前出现过的至强者,如幻帝白崇、鸿蒙炎圣左鸿、龙帝尼德霍格等等各方各族强者。 迎仙台逐渐拥挤了起来,甚至连台下都已站满了人。 数道仙雾出现又散去,流华剑帝雨歌、灵帝金睿、圣皇阿尔弗雷德乃至云霄帝仙白霄都亲自来了迎仙台,这些圣仙齐聚迎仙台前,共同迎候着这世间最强者的降临。 一些修士见帝仙出现,正欲行礼。 帝仙右手举起,示意众人无需行礼,目光直视正前方,同时开口道:“诸位莫要向我行礼,吾等静候仙尊即可。” 迎仙台一片寂静,不过少顷,远处一艘暗紫色飞舟自云中飞来。 飞舟降落,一旁的银杏树叶被风刮落些许。 舷梯落下,舱门开启。一白发老者自其中走出,老者身着紫袍,一脚迈出,深邃的目光看向迎仙台,布满皱纹的脸上有着温和的笑容。 “拜见仙尊!” 迎仙台上下众人纷纷躬身行礼,同时齐声道。 他们虽都是诸世界中有着相当权势之人,可真正见过仙尊的却少之又少,即便是帝仙这般的至强者,也只见过仙尊几次。 裂穹仙君断逆,历世近万载,诸圣榜之首。八千年前便已是二劫圣仙强者,而那时,如今诸圣榜上的各位圣仙甚至最年长的五源仙君都还未出世。 纯净雷源,造化空间,世间无人知晓这位老者的真正完全实力,皆以仙尊敬称。 紫袍老者缓步走下,周身没有丝毫元气波动,但无形之间却给众仙极强的压迫感。仙尊身后,是五源、凌云、幻韵三位仙君以及跟在师尊身后的少年阙封。 “诸仙相迎,老朽不胜感激,还请免礼。” 仙尊处正中稍前,走上迎仙台。看了一眼眼前的诸多修士,微微颔首致意,随后目光定格在身着金袍的白霄身上。 “帝仙大寿,仙族前来拜贺。” 被仙尊称作帝仙,纵是白霄也不胜惶恐,连忙躬身行揖礼道:“仙尊客气了,您称晚辈白霄即可。” 仙尊微微一笑,道:“帝仙过谦了。” 以仙尊的资历与实力,的确可唤帝仙为白霄。只是此番是来为后者祝寿,直呼其名难免会让帝仙有失颜面,故道其尊称更为妥当。 “住处已备好,仙尊请,三位仙君请。” 仙尊不喜嘈杂,这迎仙台如今人略显多了些。往年帝仙寿宴仙尊从未来过,便是有着这一方面原因。 闻声,迎仙台上众仙迅速让出一条道来。 阙封跟在幻韵仙君身后,看着两旁的仙人。他们的目光尽皆落于仙尊身上,只有少数看到了这素未谋面的少年,但此时还是很少有人会在意他的存在。 忽然看见站在幻帝身旁的白枫,阙封小脸上随即露出笑容。看来,这次来这涌云峰,应当是有人可以和他一起玩了。 仙尊、帝仙、圣皇、灵帝等一众诸圣榜强者走在前方。 幻韵仙君身侧,在走上云道前,阙封看了眼身后,至少有数百修士跟在身后。准确来说,是追随在仙尊身后。 “恭迎仙族四仙君!” 涌云峰严禁御空,千丈涌云峰,除了盘山的云道,每隔一里便有座传送阵,可以到达涌云峰上其他传送阵所在之处。 自山麓上行,沿着云道,只需走上数十步便是有处金亭样式的传送阵。 帝仙示意仙尊等人进入金亭,忽然注意到幻韵仙君身旁的少年,看向幻韵仙君问道:“这位便是阙封公子吧?” “是的,帝仙。” 幻韵仙君颔首,玉手轻触阙封的后背。少年会意随即朝帝仙行礼道:“晚辈阙封,拜见帝仙。” 帝仙笑着微微颔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枫,对阙封说道:“我那孙儿白枫时常与我提起你,你若有空,多与他一起玩一玩儿。” 阙封看了眼白枫,后者此时正挠着头朝自己尴尬地笑着。再度抬头看向帝仙白霄,阙封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众人听见帝仙与阙封的对话,已经有不少开始猜测起阙封的身份来。不过很显然的一点是,虽看姓氏并非凌云幻韵二位仙君的孩子,但能与四仙君一同来前来参加帝仙寿宴,身份定然不凡。 众仙在金亭前暂做分离,四仙君与阙封则由幻帝白崇亲自带往住处。 …… 涌云峰之上,迎仙殿之内。 长达数月的布置打理之后,如今的迎仙殿已经是金碧辉煌,极致奢华。 十六根朱漆巨柱支撑起整个大殿,每根柱上都雕刻有龙凤金纹,脚踏祥云,乘风而行。一百零八组桌椅分布东西,每桌八椅环绕。不论桌椅,都是红木配以金玉,落在翠玉石板之上。抬眼上看,壁灯、吊灯繁而不杂、光芒柔和,照亮迎仙殿每一处角落。 殿内,一些白家子弟正在做着最后的检查,以保证明日寿宴的顺利进行。 一青衣男子站在殿门旁,手握一柄银剑,剑鞘紧贴在殿门上。 …… 第二十章 白色 涌云峰上的屋舍殿阁,越往高处,就越高贵。 峰上藏经阁,其下云杉林枝繁叶茂。沿云道行走过云杉林,眼前逐渐开阔起来。林下是各样的庭院,玉石小道相连,道旁怪石耸立,松树竹林,池泉溪流,周遭云雾缭绕,静若诗篇,美如画卷。 一汪池水旁,阙封正坐在一块景石上。身后的院落正是他与四位仙君暂时的住处,只在院里转了会儿,少年便出来了。 已近傍晚,他也不急着回去。 随手从脚边拾起一片小石子,挥臂一掷,石子在池水中央连着跳跃三次,掀起层层涟漪。 这般来回往复许久,阙封的目光渐趋离散。忽然一颗不听话的石子扑通落入水中,不见水漂,少年眉头微皱,撇了撇嘴。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阙封没有回头,以为是师尊来叫他,开口道。 “师尊,我待会就回去了。” 没有回应,少年眼前忽然一黑,不知被谁蒙住了双眼,不自觉地想要向后看去。 “猜猜是谁?” 这声音明明有些稚嫩,却要装出浑厚深沉的样子。涌云峰上阙封认识的极少,不用过多去想,阙封张口答道。 “定然是白枫哥哥。” “不对哦。”那人轻声一笑,道。 阙封惑然,眼前的手松开,随即半转过身。 但见,面前一白袍少年,清秀面净似雪,玉青簪绾青丝,两缕细瀑垂颊,一双丹凤眼温润,却又透着些清冷。 白袍少年微微笑着,阙封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移向这少年身后的白枫。白枫也是身着白衣,肩头有一朵绯色桃花轻伏。 他双臂环抱在胸前,看着阙封,问道:“你在这干嘛呢?” 白枫用着之前深沉的嗓音说道,原来先前是他说的话,而让白袍少年去捂的自己眼睛。 “正无聊呢。” “那怎么也没见你去寻我?” “本是想去的,只是不知白枫哥哥住在哪里。” 白枫恍然吗明悟,这也确是他思虑不周了。他随父常居桃竹园,只在那和阙封玩过数回,阙封自是不知他涌云峰的住处所在的。 回眼再看白袍少年,阙封问道:“这位是?” “你们还不认识啊?仙君没带你去过风煞星吗?” 白枫走上前来,三人中他身躯最长,那白袍少年看上去也要比阙封年长一两岁。 阙封摇了摇头。 “这位是风煞左家的二公子左辰,比你大上一些。”白枫言道。 听白枫这般介绍,阙封便知这白袍少年原来是渊叔师弟鸿蒙炎圣左鸿的儿子。五源仙君门下三弟子之间来往密切,也难怪白枫会误以为他们之前就见过。 “左辰哥哥好!” 初次见面,互明身份之后,两少年各自向对方行了一礼。 阙封的脸上笑容坦露,多了一个可以一起玩的朋友,他自是非常高兴的。 而相比起阙封显露于眉眼间的喜悦,白袍少年则是要沉稳些。同样的行礼,他也要更细致些。 “你好。” 他的声音,似春风般温和,且富于磁性。 “这都快晚上了,你们怎么也出来了?” 这次果真是幻韵仙君的声音,三个少年闻声都向那月洞门望去。远处,慕玹自院门口迈出,向三个少年走去。 “玹姨。” 白枫和左辰异口同声道。待慕玹走近,白枫又言道:“我是带辰弟来找阙封玩的。” 幻韵仙君颔首,他们之间玩耍当然没问题。先前阙封还曾来问过她白枫住在哪里,只是渊澈不在,她也并不清晰。 “咳,咳咳……” 夜里忽的一阵凉风吹过,左辰抬起右手用衣袖掩住嘴,有些难耐地咳嗽了起来。 阙封看向左辰,面露疑惑之色。按理来说,这种凉风对修士应该没有影响才对,还是说咳嗽不是因为这风? 原本面带笑容的白枫眉头皱起,看神情像是有些内疚。 “怎么了,要不先回去吧?” “没,咳,咳咳,没事。” 左辰不想坏了众人的兴致,轻摆了摆手说道。只是他说话间还是止不住咳嗽,显然是在强忍着坚持。 阙封看向左辰的左手,纤细修长,洁白无瑕,但似乎是苍白。回想起先前蒙住自己眼睛的那双手,当时就觉得冰冷。 幻韵仙君来到左辰身边,轻抚着左辰后背,柳眉微蹙,柔声道。 “暖玉怎么没戴?先进屋吧。” 白袍少年点点头,一行人随即向院内走去。 少顷过去,阙封的房间里。 左辰的咳嗽已经好了很多,但面色依旧有些苍白,此时正坐在桌旁喝着慕玹方才煮好的梨水。 阙封在一旁看着,那雪梨虽被煮成了淡黄色,但看上去还是很好吃的样子。 方才出去的幻韵仙君再进来时,身旁多了一位女子。那女子着水蓝色长裙,一双丹凤眼中泛着柔和。 这双眼,和左辰甚是相似。 “苏姨。” 这女子正是左辰的母亲苏颜,阙封虽然没见过,但听白枫称其苏姨,也跟着唤了声苏姨。 水蓝色长裙女子朝两个少年点了点头,继而看向白袍少年,挪步至其身旁。手里出现一条玉坠,她一边弯腰帮左辰戴上,一边说道:“下次出来可不能忘了。” “知道了。” 一旁,白枫自责地道:“都怪我,是我急着要带辰弟出来的。” 橙红色的玉坠戴上,渐渐地,左辰的脸色好了不少,气息也稳定了下来。“怪我,忘了这暖玉。” 咳嗽过一场后左辰的声音略显沙哑,却也更具磁性。 苏颜自然不会怪罪于别人家的孩子,摸了摸左辰的头,说道:“确实怪你。” “嗯。” 左辰垂首,接着看向白枫,凤眼阖启,嘴角稍稍上扬。 白枫不再说话,看着左辰,予他的眼神带着感激。 苏颜带着左辰回了他们的住处,白枫也随之一同离去。院门口,阙封抬头看向幻韵仙君问道。 “师尊,那个左辰哥哥是生病了吗?” 慕玹仰首,云海遮掩,哪怕接近山顶,也看不见星空夜景,只能见着蒙蒙光亮。慕玹向院内走去,阙封跟在她身旁。师尊不说,他也不好多问。 “生病倒是没有,只是体质弱了些。”走到房门前,慕玹驻足,随后才说道。 “体质?” “以后再和你说吧。”慕玹似乎不愿谈及这事,右脚先行迈过门槛,木鞋踏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看向阙封,问道。 “看你先前的样子,是想吃雪梨吗?” 慕玹显然是注意到了阙封先前的眼神,也看透了他的心思。 “嗯嗯,想喝梨水还。”少年心中所念旋即换了,虽长了四岁,但还是如孩童那般爱吃。阙封看着师尊,眼神中满是期待。 慕玹右手食指轻点阙封额头,笑道:“傻孩子,那是治咳嗽暖身子用的,可一点也不好喝。” “啊?真的假的?” “师尊何时骗过你?”她弯腰贴近着少年的小脸,见他沮丧的模样,笑着说道:“回房洗漱一下睡吧,明日帝仙寿宴上好吃的东西多着呢。” 闻言,阙封的眸中又泛起星光。想到明天能吃到很多好吃的,晚上的梦兴许都能更香甜些了。 “好。” 语落,他便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洗漱过后,少年躺倒在床上,轻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来了几个朋友,还没玩就都走了。 床头,一颗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少年侧身躺着,右手拿着一本书,这是一本琴谱,也是没几日前师尊布置下来的任务。 看着看着,便入了梦乡。 侧对的房间里,慕玹也已躺在床上。身旁,渊澈一如既往地于睡前看着书。 “刚才怎么了?”渊澈两指捻住书角,翻过一页,问。 女子拉了拉被子,只露出臻首在外,说道:“是左辰那孩子,晚上出来没戴暖玉,受了寒有些咳嗽。” “嗯?那孩子心思向来缜密,怎会忘了这事?” 慕玹侧身,看着渊澈,回答道:“应该是白枫急着拉他出来吧,他怕不是在桃竹园闷坏了。” “这些小家伙。”渊澈笑着摇了摇头。 …… 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动,两畔是芬芳各异的花儿与浅绿的嫩草,它们围绕着一棵棵青翠欲滴的槐树。 槐树上结着一串串翠绿的槐穟,乳白色的槐花绽放着。不论是槐花抑或是槐穟,均不见一丝一毫的枯黄之色,生意盎然。 溯源而上,这样的景色一直延伸到山麓,循着山道直至山顶。山上的树木,几乎尽是槐树。站在山巅,眺望四方,夺入眼眶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槐林。细细观察,便会发现这片槐林之中有一处略显空旷。那一片草地上,不再是满满的槐树,而是几株桃树、柳树、一小片竹林以及一棵巨大的槐树。除此以外,便是一木亭、一汪湖泊以及几件木屋。 鸟瞰槐林,方圆数百里,纵横山水之间。山川河湖交相辉映,鸟兽草木比邻而居,木屋石亭也与之契合,融于一体,浑然天成。 槐林中,一个小男孩躺在草地上。草地被洁白的槐花铺满,身旁,一柄白色长剑竖立。小男孩双眼闭着,似乎是昏睡了过去。 记不清昏睡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睛,只觉着饥饿与疼痛。不知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左腿旁,一条蛇正撕咬着他小腿上的肉。 缓缓闭上眼,便又没了知觉。 …… 房间里,少年惊醒,他坐起在床上,粗喘着气,脸色苍白,额头满是汗珠。 少年低下头,手放在自己左胸口,心脏跳得厉害。 许久,少年再度睡下,一条橙红色的玉坠从他衣间露出。 …… 第二十一章 体质 昭昭霞日东山升,徐徐雪雾云杉绕。 翌日清晨,阙封的房间里,少年两指捏着下唇,食指弯曲轻蹭着鼻尖。他看着平铺在床上的几件衣袍,斟酌着应选哪一件。 今日参加帝仙的寿宴,衣装自不能太随意。眼前这些衣服都是幻韵仙君方才给他的,让他自己挑选。考虑良久,阙封最是中意其中一件玄色红边长袍,绣以淡金云纹,胸前还别着枚嵌有红玉的胸针。 将其他衣服收到幽冥戒中,少年便出了房间。 屋外,渊澈和慕玹正坐在亭下闲聊着。 “怎么样,挑好了吗?”见阙封走来,慕玹问道。 “嗯。” “可是选了那件黑色的?” “是。” 知他者莫过师尊,照顾阙封这么多年,慕玹对他的喜好自是一清二楚。阙封虽是少儿郎,但平日里却偏喜玄色,因此猜出他会选那袭黑袍其实并无难处。 阙封坐在师尊身旁,后者似正与渊澈在聊帝仙寿宴的事,阙封在旁只随意听了几句便坐不住了。 “师尊我出去玩会儿。”少年站起,对慕玹说道。 慕玹以为他是要去找白枫玩,也就没有多问,只是摆了摆右手。 阙封走出院外,正欲去昨晚去的那汪池水旁坐会,却看见两位老者正站在那交谈着。 走到池旁,他躬身向二老行礼道:“拜见仙尊、五源仙君。” 阙封和五源仙君已是很熟悉了,至于仙尊还是第二次见。虽然同在溥仙星,但阙封也是昨日才见到仙尊本尊,平日渊慕二人虽偶有提及仙尊威严,但并不曾带他去过陨雷山。 仙尊微微颔首,五源仙君则是问道:“要去何处?” “晚辈是要去找白枫。” 他自然不能说是两位仙君占了自己想待的地方。而之所以本未打算去寻白枫,是因为昨日白枫来去仓促,他也忘了问其住处。 “可知他住在哪里?” “不知……”阙封微低下头,道。 五源仙君伸手指向西侧山下稍远处,那有一处白墙围院,院里有三两株桃树。少年将目光投向那里,同时听见五源仙君说。 “那就是幻帝白崇在涌云峰上的住处。” 阙封会意一笑,言道:“多谢仙君,晚辈告辞。” “嗯。” 阙封欣然沿着云道下行,就在要到那白色院落时,忽见远处有一行人走来。少年稍作驻足,一行四人,两男一女,其中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孩。 这一行人阙封认识,为首者正是一个月之前在九彩圣园见过的流华剑帝雨歌。身旁则是散仙言轩、剑帝长女雨矜以及他们的女儿言湘。 流华剑帝会受邀参加帝仙寿宴不必说,而言轩虽是散修,但作为人族圣仙强者也是完全具备参加寿宴的资格。 阙封恭敬立于院墙旁,待剑帝走近,随即躬身行礼。 “拜见剑帝。” 剑帝只是笑着朝他颔首便继续向山上走去,少年抬起头。雨矜怀里的小女孩看见是他,小脸上扬起一对甜甜的酒窝。 见言湘这般可爱模样,阙封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可一想起小女孩不能说话,心中又不免有些怅惘。 直到剑帝一行走远,阙封才回过神来,继而向院内走去。 院门外无人守卫,阙封轻易便进了院中。院内无人,只有两棵桃树,树上开满了绯色桃花。阙封走到一棵桃树下,想要看看这些桃树是不是自桃竹园移栽而来的。 “封弟!” 似是知道阙封的到来,白枫自屋内走出,看见少年正在桃树下,朝他喊道。 听到白枫的声音,少年侧首,看见白枫,便向他走去。 “白枫哥哥。” 白枫面带微笑,说道:“来吧,先进屋。” 说罢,白枫转过身就欲进屋。 “诶,白枫哥哥你等一下。”阙封拽住白枫衣袖。 白枫回头看着阙封,转过身来,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我是来找你出去玩的,在屋里有什么意思?” 语落,白枫轻嗯了一声,随后言道:“你想去哪玩?” “不如去左辰哥哥那吧?不知道他昨晚回去后怎么样了,刚好可以去看看他。” “可以,辰弟离这也没多远,那,现在就去?” 阙封高兴地点了点头。 阙封虽才见过左辰一次,但已经将他认作自己的第三个好友了。而且昨夜与幻韵仙君的对话后,他对左辰除了关心也多了些许好奇。 走在路上,阙封便禁不住朝白枫问道:“白枫哥哥,昨晚左辰哥哥怎么了你知道吗?” “嗯?就是受了寒。”白枫回答道。 和师尊一样的说法,难不成真的只是受了寒?阙封心中念道,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就算是寻常人,也不至于因一阵风便会受了寒。 他想的虽多,却忘了他们是在临近山巅之处,而涌云峰也是有千丈之高。 白枫侧首看了眼阙封,见他眼神飘忽不定,便问道。 “玹姨没和你说过?” 阙封摇头道:“师尊只说体质弱了些,我细问她就说以后再告诉我。” 白枫判断幻韵仙君没有明说许是有她的考虑,也就笑着说道:“那你还是等玹姨与你说吧,我可不敢胡乱言语。” 阙封抿了抿嘴,也不再问,看向前方的路。 …… 四仙君所在院落旁,池水边。流华剑帝一行与仙尊、五源仙君正站在一起。 “仙尊也没有办法吗?” 见仙尊缓缓摇头,雨矜神情也有些失落。她怀里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下,微微上翘。 “实不相瞒,哪怕是本君,也未曾见过这般体质。”仙尊看着言湘说道。 “仙尊也认为是先天体质?”流华剑帝说道,几年前五源仙君也是一样的说法,只不过道不清晰其中详细。 “这孩子虽然不得发声,但却有音元素圣灵源,只是被先天封印你们察觉不出罢了。” 流华剑帝面露惊色,有何等封印竟是连他都感察不到? 言轩雨矜更是如此,但相比起震惊,他们更多的是激动。此番好在是寻着了一些希望,原本他们还以为言湘是凡人之躯,若真是与体质有关的话,那或许还会有别的办法。 但见,仙尊一指轻点在小女孩右手手心上,淡淡的紫色光芒闪烁其上。 少顷,仙尊松开手指。 剑帝等人再用神识视探,果然看见小女孩内府中一簇青色光团,那正是音元素灵源,且还是圣阶品质。言轩雨矜均是面露喜色,心中对仙尊感激万分。 “多谢仙尊。”夫妻二人向仙尊行礼致谢。 仙尊微微笑着,摆了摆手道:“不过举手之劳,何须言谢。不过若想要让这孩子说出话来,还是得寻些缘分。” 言轩雨矜连连称是,既然仙尊都这般说,那至少是有希望了。 “这孩子不能言语,修炼音元素怕是十分困难,若有心,便去找幻韵仙君吧。”五源仙君开口道。 事实的确如此,不能说话,无论是修炼还是其他必然都是要难上些许。 闻言,言轩雨矜二人相视一眼,接着又看向那依旧熟睡着的言湘。 五源仙君意在让他们去请幻韵仙君来教导言湘的修炼,毕竟幻韵仙君是这星海内唯一的琴道宗师。修习音韵之道若能得幻韵仙君教诲当然极好,只是他们心里还是有些顾虑,且不说舍不舍得让尚且年幼的宝贝女儿孤身在外,幻韵仙君是否愿意费这个心思也不好说。 夫妻二人默然,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这倒也不是小事,不如让他们回去商量商量吧。”流华剑帝见状说道。 五源仙君微微颔首,道:“若是有那打算,来找本君即可。” “多谢五源仙君。” 夫妻二人又躬身向五源仙君行礼,就连剑帝也是道了声谢。 雨矜看着怀中的言湘,小女孩依旧睡着,润红的小嘴稍稍扬起,也不知在梦些什么。摸了摸小女孩的右手,稚嫩的手心上,多了一弯红色的月牙儿。 …… 炎圣一家暂住的院落被溪水环绕,院中琪花瑶草,繁盛多姿。青瓦屋檐、窗格门柱,处处可见精致雕纹。 一片花草中央,有一白袍少年坐在石凳上。他微弓着上身,右腿搭在左腿上,正拿着书书认真看着。 旁边的石桌上,还整齐堆放着四五本书。 走进院内,阙封和白枫一眼便看见左辰。白枫没有去唤正在看书的左辰,却是忘了提醒身旁的阙封。 “左辰哥!” 方才迈进院门,阙封便直接大声喊道。 低着头的少年微微皱眉,他并不喜欢有人在他看书时打扰到他。食指一拨将书合上,抬起头时,白衣少年脸上却唯见笑容。 左辰站起身来,随手将书放在石桌上。虽说根本没看放的位置,却是刚好落在了一旁码好的书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白袍少年看向院门处,见到是白枫和阙封二人,便踩着卵石小道向他们走去。 “阙封弟弟,白枫哥。” 三人走到一起,左辰为先道。 见左辰神色无异,阙封憨憨笑着,问道:“左辰哥哥昨晚休息得怎样?现在可好些了?” 想起昨晚的梦,白衣少年袖袍中的手指微微发颤,神情却是纹丝不变。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回答道。 “还好,昨晚只是受了些寒气,现在没事了。” “那就好。” …… 第二十二章 帝仙寿宴 时至申时,白家已然筹备完全。 一些来客也开始前往迎仙殿,想要先行一睹这天上金殿的辉宏。 一处花草中央,三个少年围着一张石桌坐着。其中一白袍少年旁,还坐着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这小女孩是炎圣左鸿的幼女,名为左涟。 石桌上摆着一副棋盘,棋盘之上,黑白棋子星罗棋布。小女孩看着哥哥下棋,不时瞥一眼对面的黑衣少年,虽看不太懂,倒也津津有味。 来到左辰住的院落,白枫和左辰商讨过后提议决定下棋取乐。 幻韵仙君和凌云仙君也时常下棋,阙封在旁也是看过数回,自认为略懂一二,也就没什么意见。只是这许久过去,三人互相下了近十盘,阙封却只胜了白枫一盘,还似是后者让着他的。 黑子捏在指尖,少年看着眼前黑白子模糊的棋盘,眉头微皱着。这一子不论他落在何处,都无法挽回败局。 “封弟又输了。” 一旁的白枫见阙封迟迟不落子,笑着说道。 听到白枫说阙封输了,左涟也感觉这个小哥哥总是输有些可怜,但还是拍手替左辰庆祝道:“哥哥好厉害。” 左辰的棋艺确实了得,他与白枫下过三盘,也是胜多败少。 左辰看了身旁的妹妹一眼,目光柔和,淡然一笑。接着一边慢慢将棋子拾回棋盒中,一边说道。 “阙封弟弟还小,日后多多学练定是要胜过我的。” 阙封本是低垂着小脑袋,听得左辰此话,心绪便又扬起,沮丧不再。道了声左辰哥哥过谦,接着与他一同收拾着棋子。 “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待会迎仙殿里再见吧。”等收拾完毕,白枫开口道。 “好,日后有机会我们再下。” 左辰也是颔首言道。 待阙封和白枫出了院门少顷,左辰转过身,弯下腰看向妹妹,问道。 “爸妈呢?” 小女孩眨了眨眼,说道:“妈妈在房里调琴,爸爸不知道去哪了。” 左辰拉着左涟的小手,直起身,说道:“先去妈妈那儿吧。” “嗯。” 小左涟随左辰一起向屋内走去。 …… 迎仙殿内,桌椅齐备,每一张红木金纹圆桌皆有八张靠椅环绕。整个迎仙殿共一百零八组桌椅,可坐下八百余人。 一百零八桌左右四纵列分布,左尊右卑,中间以长道高台隔开。左边内侧最上处一桌为主桌,同样只有八张椅子,却是换成了金椅,能得位于此的必然是这世间的至强者。 迎仙殿内,陆陆续续有来自各位面的仙家入座。这些来客在一个个身着红色长裙的白家侍女的指引下坐到了属于他们的位置上。 来宾虽衣装各异、色彩不同,但无不体现着各自族群文化内的吉祥或庄重。 风煞左家,鸿蒙炎圣携家人入殿。 父子二人皆身着银白长袍,炎圣胸前和衣袖上还绣有火红,左辰的衣袍上则是搭配着些许水蓝色。 在侍女的指引下,一家人先是被带到左侧上第十桌的位置,左辰和左涟两个孩子的座位就在这里。 苏颜和左辰嘱咐几句,随后便与炎圣左鸿向高处走去,遂落座左边内侧第二桌。这已是极高的位次,同桌无人,但细看却能发现这一桌只有六张椅子。 白家之中,六代天帝白廖是来得最早的。他的位置在右边内侧首桌,但因为要代表白家迎接来客,此时尚需在殿门旁忙碌。 …… 云杉林下,四仙君院落里。 阙封换好衣服,打开门,便看见站在厅前的凌云、幻韵两位仙君。 幻韵仙君依旧是一袭青裙,虽多了些纹饰,但与平常其实相差无多。可目光转向凌云仙君,阙封惊得张开了嘴。 今日凌云仙君居然将胡须给刮了去,着一袭很少见他穿的浅白色长袍,加上那本就英俊的五官轮廓和凌厉有神的眼神,龙章凤姿,不外如是。 阙封看着渊澈,又看向慕玹,想起自己初来那段时间还一直以大叔称呼他,他嘴角轻颤了颤。 慕玹轻挪玉足走到少年面前,纤指一点他眉心,笑着问道。 “逸儿,看什么呢?” “没,没,渊叔今天变化好大。” 阙封双手放在后腰,右手捏着左手食指,小声说。 “怎么个变化呢?” “渊叔今天好俊朗!”阙封想也没想,随心说道。 “嗯?那以前就不俊朗吗?” “呃,唔……” 慕玹嫣然一笑,她身后的渊澈嘴角也挂着笑意。没有再调笑少年,慕玹转身回到渊澈身侧,挽住夫君的右臂。 “走吧。” 与两位仙君走出正门,却没看见仙尊和五源仙君,阙封问:“师尊,仙尊和五源仙君呢?” 慕玹微低下头看向少年,轻启红唇道。 “两位老仙君还有要事处理,我们先去。” 阙封闻言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前往迎仙殿之法有二,或乘传送阵,或走空中云道。很多来客都选择后一种,乘传送阵虽省事很多,但却赏不了这云上的景色。 脚踩在乳白色的云朵上,透过云层,阙封俯首下望,涌云峰就矗立在脚下。 身前不远处,幻韵仙君挽着凌云仙君。 云霄之上,两位仙君相依同行。慕玹微扬着臻首看着渊澈,夫妻间有说有笑。身后一些人看见这二位,眼中除了敬佩更多的是羡慕。 饶是仙土风貌多,恰此般神仙眷侣,亦不多见。 到了迎仙殿,阙封被安排和左辰兄妹坐在一桌。没过一会,幻帝白崇一家入殿,白枫也是与他们同桌。 五源仙君门下三弟子夫妻合计六人同处一桌,刚刚好一桌六人六椅,这些显然都是有意的安排。 人来人往,迎仙殿内逐渐热闹起来。 魔族的少皇奥斯顿也在这一桌落座,这黑衣少年看上去便令人觉着冷漠。他并未和左辰等人临近着坐在一起,也不主动与他们交谈,除却刚来时白枫与他闲聊了几句,尚还未说过话。 白枫身为白家少祖,于这小辈之中,他自然是要尽到东道之谊。 “阙公子。” 阙封正向左辰讨教着围棋技法,身后忽然传来一女子的声音,且入耳还有些耳熟。 少年转过头,便见剑帝长女雨矜,她左手牵着女儿言湘,正看着阙封。 小女孩今日穿着身鲜艳的红裙,天然红润的小嘴似是抿过胭脂一般,雪白的脸儿上两个甜甜的酒窝,正可爱地看着他。 发现周围的哥哥姐姐们都盯着她看,小女孩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雨矜阿姨,有什么事吗?”阙封问道。 雨矜垂眸看了一眼言湘,说道:“我家湘儿也在这一桌,但她年纪尚小,所以想请公子帮忙照料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 言湘何止是年纪小,她还不能说话,阙封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看了眼身旁正好还有空位,阙封便来到言湘身前,接着弯下腰问道:“言湘妹妹,愿意坐我边上吗?” 虽然只比小女孩大两岁,但阙封却要比言湘高上不少。 小言湘看着阙封,轻点了点小脑袋。 一切安排妥当,小女孩已坐在了阙封身旁的椅子上。 见言湘坐在阙封身边还算乖巧,雨矜向阙封谢道:“多谢公子了。” 阙封回礼,说道:“阿姨客气了,言湘这么小我照顾她也是应该的。” 雨矜笑着点点头,又看了女儿一眼便离开了。 而雨矜一走,身边有了这么个可爱的小妹妹,阙封也就忘了自己先前还在和左辰聊些什么了。此刻的心思,全在言湘身上。 看见桌上包装精致的糖果,他轻声问言湘道:“吃糖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 阙封又拿过一杯果汁,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可小言湘依旧是摇了摇头。 阙封有些尴尬,一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看着小女孩,生怕她突然有什么需要自己没注意到。 一旁的白枫看过来,向阙封问道。 “这么可爱的妹妹是谁啊,你们认识吗?” 阙封向白枫看去,本有些奇怪白枫竟是不认识言湘。不过想起自己初到桃竹园白枫和自己说的那些话,似乎又能理解了。 “是流华剑帝的外孙女,散修圣仙言轩的女儿,言湘。”阙封介绍道。 “哦。” 白枫似是想起了什么,张口欲言却又止。 左辰在阙封左侧,并未多问,似也是知道什么的模样。他身旁的妹妹左涟像是想要下来寻言湘玩,但在左辰的暗示下,也没了后续。 小言湘乖乖坐着,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四周,眸子里泛着晶莹的光,她似乎还未曾见过这么多人。 “小言湘先坐好哦,有什么事就,就拽一下哥哥衣服。” 小女孩看向阙封,明亮的双眼弯作月牙儿,笑着点了点头。 见状,阙封心里稍松了口气,看来小言湘并非是不愿理会他,而是真的不喜欢先前那些吃食。 迎仙殿内,客人到筵入席,左右四列落座井然有序。 台上十数位红裙女子载歌载舞,丝竹声清脆悦耳。台下侍女们在各桌间穿行,龙肝凤髓、奇珍异果,悉数上桌。 千年一度的帝仙寿宴,即将开始。 …… 第二十三章 北界元族 傍晚,涌云峰上,灯火辉煌,恍如白昼。 自六里银杏道至迎仙台,循着云道直登山巅,再上空中之岛,处处都张灯结彩。涌云峰上下,乃至整个无上星都在此刻庆祝着帝仙白霄的寿辰。 云杉林深处,有一人靠坐在一棵树下。 这人一袭黑蓬罩体,帽沿遮住眉眼,只露出半张面庞,令人看不通透,唯能看出是个男子。 男子靠在树上,右腿伸直,左腿弓曲,左手搭在膝盖上,右手则轻握着腰间一柄剑的剑柄。 那是一柄银色长剑,自剑柄到剑鞘,通体银白。 …… 迎仙殿内,各处皆已座无虚席,唯独主桌上还无人落座。 终于,八道身影同时来到殿门前。 寿星白霄身披金色大氅站在中间,右手边是一袭紫袍的仙尊。左手边却是一个青年模样的男子,这男子身着浅蓝色长袍,头戴一顶冰纹翡翠冠,水蓝色的瞳孔熠熠生辉。在这男子左手边,还有一美艳女子,一袭黄裙笼雪体,臻首之上落一顶冰蓝凤冠。 迎仙殿内诸人看见这一男一女,绝大多数都是有些疑惑。即便是已经处于诸世界上层的他们,也都不知晓这二位的身份,更不明白他们为何能与仙尊帝仙这般至强者同行。 再向左右看去,便是诸圣榜前六的另外几位强者——圣皇阿尔弗雷德、灵帝金睿、五源仙君清秋子以及流华剑帝雨歌。 这一行人来到主桌,除帝仙白霄走向台上,其余人皆是落座。 迎仙殿内安静下来,众人看向帝仙。 帝仙于台上中央站定,道:“群贤毕至,高朋满座,今日本帝五千寿辰,能邀来诸位共聚,本帝在此深表谢意。” 语落,帝仙躬身向台下拜礼。 台下掌声响起,声久不息。 少顷,帝仙直起身,又说道:“今宵首桌上诸位左上东起依次是仙尊、五源仙君、流华剑帝、灵帝、圣皇、以及远自北界的冰皇和皇后。” 殿内众人将目光投向主桌,随着帝仙的介绍,目光从那些至强者身上一一移过,最后落至那一对青年男女身上,终是解了心中之惑。 星海浩瀚,被分成东南西北中五界。 东界表象虚无,多吞噬空间;南界主属灵族;西界莫斯特皇族,这里历来在魔族御下;中界,以仙界、无上星为中心,主要是人族领域。 而北界,是为极寒之地,远在外海近旁,与另四界之间有一片辽阔的荒芜空间。 北界元族,传说是最古老的种族。北界元族向来不与外界交往,其内强者自也不在诸圣榜之上,甚至于知晓这一族群的人也是很少。 迎仙殿内再次响起掌声,以示对这些至强者的敬意。 不论是仙尊的登临,还是北界元族的突然出现,都似是一种征兆。这次帝仙寿宴,已透露出些许不同以往的意味。 云霄帝仙又道了几句感谢的话后便走下高台落座,六代天帝白廖上台,他先是微微弯腰向台下诸人鞠了个躬,随后说道。 “喜迎五千载寿辰,祝帝仙万寿无疆!宴席,开始!” 语落,迎仙殿外随着一声齐响,绚烂的烟花腾空升起,在寂静的夜空中绽放开来。 天花无数月中开,五采祥云绕绛台。 烟火与曜星争辉,这美景灿若惊鸿。 寿宴开始,早已有些肚饥的阙封倒也没有只顾着自己,而是先依着自己的口味,并在问过言湘之后,给她舀了一小碗鱼丸汤。 这鱼汤虽不如师尊做的,但也很是美味。一旁,言湘小手拿着汤匙,小口小口地喝着。 迎仙殿内,众宾客觥筹交错,宴席过半,酒过三巡。有一蓝衣老者走上台,正是昨日迎仙台上迎客的白家总管白松。 歌姬舞女走下台去,钟鼓琴笛均数撤下。声乐一止,有些人投目过来,老者便开口道。 “打搅诸位宾客,稍后便是夺金玉二锦环节,此次夺锦是由老夫来主持。” 时至今日,帝仙寿宴已经举行过三次,其规模与影响都在不断扩大。历次帝仙寿宴除了为帝仙祝寿之外,最重要的莫过于夺锦和殿议了。 殿议,这是唯有二劫圣仙或者超级势力之主方才有资格参加的会议,暂不多论。 夺锦,简单说来,其实是寿宴期间唯有少年孩童才能参与的比斗。 夺,即争,争斗。参与夺锦者年龄不得高于十六。以十三岁为界又被分为两组,十三岁以下夺金锦,十三岁之上争夺玉锦。锦,是为锦盒。锦盒之内装着的都是诸圣榜前六位准备的奇珍异宝,前三者备玉锦,另三位则备金锦。往年仙尊不在,都是由凌云仙君顺延而上,而此番寿宴仙尊前来,玉锦的看点较之以往也多了不少。 阙封抬头向台上看去,记得师尊说过,金玉锦里确实有些珍宝,但参加与否全然由他自己决定。 “还先请有意愿的十三岁以下的公子小姐上来取签,稍后老夫会细说金锦。”老者的声音不大,但在元力的附着下却能传遍整个迎仙殿。 阙封这一桌上都是少年孩童,见左辰和魔族少皇奥斯顿都上去了,他考虑了一下,也决定前去取签。 “小言湘不要乱跑,哥哥马上就回来。”临走前,阙封对言湘说道。 小言湘浅浅的眉轻皱,看着阙封,用手指了指台上。 “对,哥哥也打算参加那个。” 小女孩轻撅着小嘴,右手握拳屈肘,向内微微弯曲。这在手语中意为加油,阙封虽不懂手语,但也大致明白她的意思。 见着小言湘这般可爱的模样,阙封用食指轻点了点她鼻尖,笑着离开了。他这是学师尊的,只不过有所不同的是平日慕玹点的是他眉心。 路过第二桌,见慕玹看向自己,阙封嘴角上扬,摆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慕玹身旁,渊澈也看见了少年先前的笑容,冷哼一声道:“这小子,还挺自信的。” 慕玹嫣然一笑,道:“随他去吧。” 拿到金签,上面刻着个七字。按照规则,他的对手就是抽到八的那一位。 “此次的金锦分别由灵帝、五源仙君和流华剑帝赐下。”走在回去的路上,台上的白松已经开始介绍起金锦来。 三名红裙女子端着一玉盘,玉盘上各有一镀金锦盒。三个锦盒都是用以储物的空间法宝,模样大小全然相同。 最右边的女子上前一步,锦盒自行开启,一道淡蓝色流光从中飘出,继而化作一柄剑鞘悬在空中。 这剑鞘约莫三尺长,纹刻精密。鞘口朝外,好似深渊藏得万千剑气,再观鞘身,其上还嵌有一颗水蓝色玉石。 与剑有关,依照先后顺序便可猜出是流华剑帝所备锦盒。 “长剑之鞘,断阳,出自木宇尊者之手。有道是名鞘藏名剑,台下哪位公子小姐若得此鞘,将来或就能成为流华剑帝那般的剑道宗师。” 名鞘藏名剑! 在有储物法宝的情况下,剑鞘之用便不再是为了藏锋以及方便携带,而是在于保护剑刃,涵养剑气。 木宇道尊,上古时的炼器宗师,铸有三大名鞘——隐流、暗灵、断阳。这其中断阳虽暂时无主,但前两把剑鞘却早已扬名诸世。 隐流,是九大圣器之一若水流华剑的专属剑鞘。暗灵,则是配与了凌云仙君的本命法器凌云剑。 这两柄剑,无疑都是名剑。 已经回到座位上,阙封看了一眼那把剑鞘,并不是很在意。师尊说过,天剑泪痕是有剑鞘的,且就在这无上星剑阁之中。 剑鞘虽然珍贵,但适配才是关键,毕竟剑鞘不是所有剑都能用的。因而,对于有些修士来说,这剑鞘是至宝,可对不需要的修士则稍显鸡肋。 当然,若是为剑鞘专门去铸一柄剑,就不会有这等问题。参与夺金锦的年纪尚小,大多也都还没铸造本命法器,故而不必顾虑太多。 剑鞘归于锦盒之内,那女子后退一步回到原位,换做中间那女子上前。 锦盒打开,是一只小小的玉瓶,不知其内是何物。 “此内乃是造化元神丹,出自五源仙君之手,可确保凝成元神分身。” 台下,一众宾客闻言发出惊呼声。一些炼药师看向主桌上的五源仙君,眸中满是敬佩之意。 能确保凝成元神分身,这造化元神丹,堪称神丹! 分身,分为两种。 一为元力分身,只需习得分身武技便可召出,其强弱由武技品阶决定。一般元力分身的实力都要比本尊弱上些许,且存在时间有限。 再便是元神分身,唯有渡过意念劫的渡劫期圣仙方才可以凝练。不同于元力分身,元神分身可以长久存在,最高品质的元神分身甚至可拥有只弱于本尊一个小境界的战力,并且相当于第二意识的存在。 元神分身凝练难度极大,对神识的要求极高,且受制于各种因素极易失败。一旦失败神魂便会受损,神识境界也会随之滑落,因而很少有渡劫期圣仙愿意尝试。 不过一旦成功,对自身和所在势力都是巨大的提升。 如今诸圣榜上,拥有元神分身的只有五源仙君和逍遥幻帝二人。其余至强者或是失败或是因为一些原因未曾尝试,帝仙、圣皇、灵帝都是如此。 至于仙尊,他老人家与世无争近八千载,根本无人知晓他的实力。 “此丹有一缺陷,五源仙君让老夫告知诸位。此丹必须在先天六境时服用,不然便难起效用,但因制成此丹的天材地宝近已绝迹,故而仙君将之定为一品丹。”老者再次说道。 这般一看,条件就严苛了不少。这预示着,服用此丹者必须拥有登临渡劫期圣仙并渡过意念劫的天赋。 必成渡劫圣仙,这是得要何等的底气? …… 第二十四章 暮夜晨曦 造化元神丹撤下,最后的女子上前。 “晨曦守护、暮夜守护。两条玉坠均具备传送之效,危急之时捏碎即可瞬间传送,脱离险境。” 两条玉坠自锦盒中飘出,皆是有一枚玉石由银链相连。一条暗沉沉近夜墨色,另一条则是辉辉然如朝曦。 正如它们的名字一样,暮夜、晨曦。 这种内含传送机制的法宝十分罕见,近似法宝的始创者是亘古时的纵横帝。 纵横帝所炼铸的玉符同样有着传送之效,而如今诸世界,能炼造此类法宝的唯有灵帝和五源仙君。可随着用于制造此类法宝的天材地宝愈发难以寻觅,这种传送法宝也就越来越珍贵罕见了。 危机时瞬间传送以脱离险境,这两条玉坠的价值不言而喻。 第十桌已经算是每一列比较靠前的位置,但距高台还是有些远。不过早在宴席开启之时,高台上便已升起一块水晶荧屏,借此便可知台上景象。 这块荧屏显然是为那些年幼的孩童所设,毕竟在场的修为多是在圣尊之上,他们只凭目力也能看清台上一切。 阙封看着那两条玉坠,并不太在乎用处,只是觉着好看便多看了几眼。 身旁,小言湘似乎也很感兴趣。她双手扶着椅子跪坐其上,看着荧屏中的两条玉坠,一双大眼睛亮晶晶。 白松身旁侍女后退一步,继而与另外两名女子一起走下。台上只剩下红袍老者一人,而台下已站着两个少年。 这两个少年乃是最先要上场的夺锦者,其中一个正是与阙封同桌的魔族少皇奥斯顿,另一位则是个身着蓝色和服的少年。 “有请首轮上场的两位夺锦者,西界少皇奥斯顿,以及富春源氏二少爷源至行!” 伴随着老者的高声介绍,殿内高台也变幻了模样,原本的方形舞台缓缓升高些许,成了圆形的擂台。 富春星系,海族源氏家族,十大超级势力之一。 海族,四大族群外的又一大族群。作为十大超级势力之一,源氏一族的实力不言自明,虽说近万年来有些落寞但底蕴犹存。 高台之后有两间小室,供夺锦者更换衣装,这也是考虑到有些他们之中有些衣装不适合比斗。 黑色的衣袍贴身,脚踏一双墨色皮靴,乌黑的鞋面闪着光亮。少皇奥斯顿没有更换衣物,源氏二少爷源至行则是很快地换了身黑色劲服便出来了,二人随后一同上台。 富春源氏的二少爷天赋上佳,十岁年纪已有凝元境五重实力,但和同龄的阙封比还是要差上些许。 至于寂灭煞体体质的奥斯顿,十一岁便修至化魂境,其天赋如何自不必说。 台上,两个少年隔三丈相对而立。红袍老者站在一旁,负责判决胜负的同时也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 “比斗,开始!” 奥斯顿向源至行微微颔首示意,后者则是鞠躬致礼。 礼罢,金锦首战,随即展开! 奥斯顿自元戒中取出一柄黑色长刀,长刀通体墨黑,唯刀刃上一抹血红。此刀一现,便有凛然煞气! 奥斯顿看向源至行,后者手握一柄白色三叉戟。那戟之刃银白,戟身之上纹刻着一条四足青龙,纵游云间。 并无过多试探,二少年祭出法器后便立即战在了一起。 锵! 刀戟相遇,又很快分离,法器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响。分离过后又再度相撞,他们似是单纯地在比拼速度与力量。 然而只是几个回合之后,源至行便显现出颓势。二者之间毕竟有着一个大境界的差距,如若上来就使用武技之类,源至行怕是早就已经落败。 哗! 旋戟一划,三叉利刃将压来的长刀震开。源至行向后连退数步,不再与奥斯顿纠缠。 得知对手是魔族的少皇时,他就明白自己很难取胜。若继续这般下去,更是必败无疑,因此源氏二公子决定直接使出至强一击,趁奥斯顿不备或许还有些胜算。然而在他退身向后时,奥斯顿便看透了他的心思,选择了先行出手。 但见,魔族少皇右脚猛一蹬地,修长的身躯腾至半空,长刀横起,斩向源至行。这一刀,形似猛虎下山,势若蛟龙入海! 源至行惊于奥斯顿的反应,仰首之时却已不见后者身影。 转首,奥斯顿已经手握长刀站在他身后。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黑色长刀被收回元戒,平静道。 “承让。” 源氏二少爷无奈地摇了摇头,饶是心知自己会输,却也没想到这么快。 “西界少皇,奥斯顿胜!” 白松宣告了胜负。 台上两个少年相互行礼,随后一齐走下高台。 一袭黑色衣袍的奥斯顿回到阙封这一桌坐下,面色始终如一,见不着丝毫取胜的喜悦。显然,对他来说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抿了一口杯中的果酒,他静静坐着。 小辈之间的比斗大开大合,并无太多武技的较量,互相间比斗也都是点到即止,因而结束得便很快。 不过一会儿,便是要轮到阙封上场了。 昨日过后,阙封是为幻韵仙君之徒的身份已传了开来。既是仙君的徒弟,世人难免会对他多些关注。 站起身来,阙封正准备上台去,可身旁却有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阙封看向右手边的小言湘,言湘右手捏着他的衣角,正扬起小脑袋看着他。 “怎么了?”阙封问道。 小女孩滑下座椅,站到阙封身旁,小手依旧捏着他的衣袍。见小言湘另一只手指向高台那边,阙封观方向以为她是想要去找母亲,稍稍弯下腰。 “要去前面吗?” 小女孩点点头,甜蜜的小酒窝再度出现在两颊。 阙封牵过小言湘的手,朝此列前处走去。 言湘父母都坐在同列第五桌,雨矜远远看见两个孩子走来,便暂离了席。 “阙公子,是言湘闹着要来的吗?” “不是的,是因为我马上就要上台去了。”阙封回答道。 雨矜了然颔首,随后笑着说道:“那公子加油哦。” 阙封嘴角扬起,将言湘交到雨矜手里,继而朝她们母女二人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少年身影远去,小言湘却皱起了眉。她半转过身,仰首看向母亲,拉了拉雨矜的手,又用右手指向台上。 雨矜低下头看了眼言湘,只观女儿那神情,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交叉着腿蹲下身,雨矜低声问道:“湘儿想要上去看阙封哥哥比斗?” 小言湘眨了眨眼,轻轻颔首。 “台前可不能去哦,娘亲抱着你看怎么样?”雨矜摸了摸小女儿的头,说道。 原来,言湘的座位因为背对荧屏,想要看台上的比斗颇为不便。之前三组人不认识也就罢了,但现在轮到阙封便不一样了。 小女孩嘟起小嘴,在母亲怀里扭了扭身子。她看上去有些失望,但还是乖乖答应了下来。 相比玉锦,争夺金锦者要少上一些,一共就只有八位,阙封便是在这最后一组中。阙封首轮的对手是北叙星系西家家主之子,西蓬。 北叙西家,属凤翼族,族群虽不比海族,但也坐拥一大星系。 西蓬,据白枫方才所说,修为也是凝元境九重,与阙封不相上下。 站在台下等候,阙封看了一眼一旁的西蓬。 那少年比阙封高上半尺余,内着棕色劲服,外罩金色肩甲。与阙封一样,西蓬也是短发,但却是高扬而起,给人种张扬凌厉的感觉。 阙封注意到西蓬肩甲处的微微隆起,那看似是背驼,实则是凤翼族隐藏的羽翼。 凤翼族以速度见长,在羽翼的加持下更是在至尊境之前便可御空而行。正如先前白枫所说,对付西蓬最棘手之处便在于他那双羽翼。 说起来,这还是阙封第一次实战。在此之前,他虽和凌云仙君比试过几次剑法,但毫无疑问都是以演练为主。 察觉到阙封在观察自己,西蓬也看向前者。四目相对,阙封也不回避,而是礼貌地颔首示意。 西蓬先也是回礼示意,随后说道:“听说你是幻韵仙君的徒弟?” “是。” “虽然不知道你修为几何,但你待会可得小心点。” 这话入耳多少有些张狂,阙封没有再回应,而是看向了台上。 高台之上,是左辰与另一位少年之间的比斗。与看上去的虚弱不同,在擂台之上的左辰却很是强势。 不过与旁人有所区别的是,左辰使用的是神识,而非元力。 白袍少年身侧飘悬着三柄白色短剑,身前还有三柄黑色短剑飞舞着。 这种操控法器之类形成剑阵进行攻防,对神识的要求很高,至少是神识境界在袖云境圆满的阙封还无法做到的事。 意念御物,那已经是耀星境方才能够触及的层次。 黑剑飞舞,对面的少年忙于防守,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败下阵来。 一柄黑色短剑停留在他额前仅隔一寸,落败的少年长呼出一口气,握着长剑的右手仍在发颤。 看着台上的左辰,阙封有些疑惑。师尊明明说左辰的体质很弱,可他为何会有着这么强的神识? 提升神识境界的方法虽多,但最主要的还是依靠元力境界的提升。也即,元力境界突破,神识境界也会随之有一定进阶。如若元力境界很低,神识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左辰既是能以意念御物,那他的元力修为应当也不会太弱。就此看来,左辰不像是个凡人,可他却又不曾动用过元力。 难不成是在隐藏实力?可他尚需用暖玉御寒,又是为何? 阙封心里,越发疑惑好奇得紧。 “风煞左家二少爷,左辰胜!” 台上,左辰面色平和,向对手微微躬身行礼。 待对手走下,左辰方才下台。阙封上前,二人在台阶上相遇。 “左辰哥哥真厉害!”阙封对左辰说道。 白袍少年嘴角微扬,轻声说道。 “到你了。” …… 第二十五章 浮沉剑技 “首轮第四战,仙界阙封公子战北叙西家西蓬少爷!” 高台之上,二少年互相行礼,在这之后都没有先行出手。 少顷,西蓬冷哼一声,随即祭出他的法器。是一副银色指虎,佩于双手指间,其上有着四根细长利刃,长约莫一寸。 元力注入,利刃之上泛着淡青色的光芒,此乃是西蓬的风元素之力。 阙封的眼神落在西蓬指间指虎上,眉头蹙起。 凤翼族以速度与御空见长,同境界的西蓬自不会在速度上逊于自己。超凡的速度再配以指虎的敏捷,的确颇有威胁。 眸中西蓬向自己飞速奔来,阙封神识召唤,一把木剑出现在他手中。 那柄木剑剑身不平整,棱廓也不规则,上下宽厚不一,甚至连剑刃也是左右不一。看上去就是少年闲时随手用槐木削的,连法器都算不上。 法器的品级分阶与法宝相近,即凡、灵、地、天、仙、圣。除圣器以外,每一品阶中又分低级、中级和高级。 不过阙封之所以用这柄木剑,实在是因为他没有别的法器可用。天剑泪痕自然好,但显然是不能在此处用的。 师尊叮嘱过,在他修为达到圣仙之前,都不可暴露天剑剑主的身份。一旦身份显露,就难免会引来世人觊觎。 诸世界仅有九件圣阶法器,天剑泪痕更是位列九大圣器之首。此剑对修仙者有着何等的诱惑力,不言而喻。 阙封手中的木剑取材于槐林居的槐木,溥仙星槐林的的槐树大多有些灵气,因而这槐木剑倒也并不似其看上去那般不堪。 少年右手握着木剑,不远处西蓬一跃而起向他袭来。 …… 台下,幻韵仙君慕玹一直关注着徒儿阙封。 见此刻的少年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她侧首看向身旁的渊澈。后者居然正低垂着眉眼,品着杯中的红酒,似全然不在乎台上的胜负。 察觉到妻子看着自己,渊澈也看向她,将酒杯放下,接着又瞥了一眼台上的少年,含笑问道。 “怎么,不放心?” 槐林这么些年的修行,幻韵仙君虽是阙封名义上的师尊,但实际上教授少年修行更多的反而是凌云仙君。尤其是剑道修行,完全是由凌云仙君负责,幻韵仙君很少过问。 并非是慕玹对徒弟不关注,而是阙封年纪尚小。除了剑道之外,他的生活起居尽数由慕玹照料。除了基础的元力修行,还教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以及修养德行、领会世事人心,无微不至。 也即是说渊澈除了教授阙封剑道修行,其余的都是慕玹在操心。 虽然三年间修行上阙封和渊澈在剑道上花的时间要更多一些,但慕玹无疑要更费心思,陪阙封的时间也要更多。 “怎么会。”慕玹玉手贴着香腮,轻声说道。 再次看向台上的少年,那孩子的笑容,居然和渊澈年轻时有几分相像。 …… 阙封惊于西蓬的速度,但脑中的思路还是清晰的。与凌云仙君一起近三年的剑道修习,只要握着剑,他便不会手足无措。 双手握住木剑向上横起,阙封挡住了西蓬飞刺而来的左手指虎。 但随即,西蓬的右手指虎便以更快的速度刺向阙封腹部。与此同时,左手上的指虎扭转将木剑卡住。如此一来,阙封就很难再做防御。 “说了让你小心了。”暂处上风的西家少爷笑着说道。 但阙封,显然不会只此便没了还手之力。 只见他双腿立住下身,上身后仰。躲过了西蓬攻势的同时,也将木剑自指虎间抽出。继而借力猛地扬起木剑,将西蓬逼退。 收剑,将木剑贴于右臂之后。站定,阙封看见不远处的慕玹和渊澈都在看着他,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自己刚才,应该有些帅气吧? 西蓬站在阙封十步远处,见这家伙居然在和他比斗时都漫不经心的,一时有些恼怒。 “喂!你在笑什么?” 少年看向身前的西蓬,敛去笑容道。 “继续。” 西蓬咬了咬牙,不打算再留手。 雪白的羽翼展开,背后的衣服被撑破。西蓬振翅飞悬于高台之上,他俯视着阙封,言道:“我看你还是早些认输吧。” 阙封抬眼看向半空中的凤翼族少年,槐木剑在他手中旋转着。他对这西蓬不知从何而来的傲气与自信有些不解,但也不以为意。 “呃,你话有点多。” 西蓬顿时心中怒气更甚,羽翼一振,飞快地向阙封猛冲而去。 阙封手握剑柄,木剑在掌心旋转。再次握住剑柄时,剑尖扬起,木剑已横在他额前。 仍旧是左手攻势在前,但这一次西蓬以居高临下之势而来,无疑是要更加迅猛。不过,阙封只是将木剑横起,淡然间再次挡住指虎。 浮华! 剑身之上忽然金光闪烁,没有丝毫停顿,木剑扬起,竟是将西蓬直接振飞,破了后者的攻势。再看向少年手中指虎,中间两根利刃已然断裂落在了擂台上。 破解西蓬攻势之后,阙封也转而开始主动进攻。 剑横于双肩之前半尺,剑身微微倾斜。木剑上的金色光芒往剑尖处汇聚,那一抹金光,格外耀眼。 少年向西蓬冲去,木剑在他手心旋转。三步之后,双手握住剑柄,继而猛地向后者刺去。 剑光所至,伴有风声呼啸。 这一式,名为落日龙吟! 西蓬眸中闪过一丝惊惧之色,他双臂前屈,双手握拳欲以指虎抵挡。同时又振动双翅,以备再次避至空中。 嘣! 指虎断裂毁去,可少年手中的木剑也一同断成了数截,手中握着的仅剩剑柄。只不过,阙封握着这剑柄,已经抵在了凤翼族少年的胸前,没有再动。 西蓬的身形凝滞,惊慌之下他振翅避开阙封来到空中,但他已经输了。台上局势的转变极快,西蓬从压制阙封到落败,不过三息。 “仙界阙封公子胜!”蓝袍老者看着阙封,神情难以捉摸。 待西蓬缓缓飞落在台上,阙封微微躬身行礼,前者也随即回礼。败者先行下台,阙封站在台上,看向师尊所在的方向,嘴角得意地扬起。 …… “师兄教这孩子练剑多久了。” 台下,幻帝看了阙封先前使出的剑招,问凌云仙君问道。 “三年吧。”渊澈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回答道。 幻帝了然点头,没有再问。反倒是一旁的炎圣,看了看幻帝,见他没有再多问的意思,说道:“那这浮沉剑技,他学了多久?” 浮沉剑技,圣阶武技,乃是凌云仙君所创。 浮沉剑技一共四式,分别是浮华、凌云断崖、落日龙吟以及沉渊。先前阙封所用的便是第一与第三式。 浮沉剑技闻名诸世已久,昔日初封仙君的渊澈凭一柄青剑一剑沉渊斩杀二劫魔龙在星海内更是无人不知。 “三个月吧。” 这次是幻韵仙君代而回答,她看着台上的阙封,浅笑着摇了摇头。 幻帝和炎圣面色依旧,心里却是暗暗吃惊。这般小的年纪,是得有何等天赋才能在三个月内就领悟一套圣阶剑法? 凌云仙君点了点头,这剑法的确是三个月前才教授于他的。天剑选择的少年在天赋上确无可挑剔,不仅有着九圣灵源,剑道领悟能力也是超凡。且幻韵仙君也与他说过,那孩子在各方面的天赋都很惊人。 或许就真如那四个一般,逸凡绝伦。 “好像他下一场要对上左辰了吧?”千幻圣女姬然问苏颜道。 苏颜颔首,又看向幻韵仙君,道:“嫂嫂不去给阙封准备一把趁手的剑吗?” 视线稍稍偏移,幻韵仙君尴尬地笑了笑。 这一点还真是她疏忽了,天剑泪痕便是这诸世界上最好的剑了,因而即便她和凌云仙君有宝剑无数,也没有送一柄给阙封。而在这里不能用天剑,先前那柄木剑也断了,这下是得先给他准备一柄剑了。 “等他过来吧。” 阙封走下台时,第二轮最先要上场的少皇奥斯顿已经准备要上台去了。他身旁的对手,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 迎面走去,阙封准备和奥斯顿打个招呼。可那家伙目不斜视,径直向台上走去,看也没看阙封一眼,也便作罢。 少年向师尊那走去,正如姬然所说,他现在的确需要一柄法器长剑。 “师尊。” 走到幻韵仙君身旁,阙封唤道。 “没能用的剑了是吗?”慕玹也明白他来此的目的,如是说道。 “嗯,那木剑断了都。”阙封皱着眉道。 慕玹抬手整理着阙封衣襟,又问道:“那木剑你是什么时候做的?” “呃,嗯……”阙封挠了挠头,略作思索后说道:“就无聊的时候做的,都用过好久了,所以看上去有些难看。” “想学炼器吗?” 发觉师尊似是又有让自己学一门新东西的打算,阙封旋即苦着脸说道:“师尊,你不是常说多而不精吗?” “嗯?有说过吗?” 少年连忙点头,他实不想学再多了。 “以后再说吧,这柄剑你先拿去用着吧,天阶法器,也够你用了。”渊澈替阙封说话道,虽说他也知道慕玹是有意调笑阙封,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接过凌云仙君递过来的长剑,黑色剑鞘,棕色剑柄,抽出一截,剑刃也是黑色。仔细看了看,阙封问道:“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凌云仙君微微抬起头,道出二字。 “星夜。” …… 第二十六章 一剑沉渊 主桌之上,八位至强者之间随意聊着。 他们不太在意台上小辈之间的比斗,只是偶尔看上一两眼。桌上的山珍海味也只动过少许,唯独品些酒水。 北界冰皇看着台上正在与那红衣少女交手的少皇奥斯顿,那少年年纪不大,眸中却透着孤寂。神情始终如一,难见丝毫波澜。 看向一旁的圣皇,冰皇开口道:“在下冒昧有一事想问圣皇。” “冰皇但说无妨。”圣皇阿尔弗雷德看向冰皇,右臂搭在扶手上。 “我看少皇如此年少神容便有些孤冷,不知他平日与您亲近吗?” 话音刚落,旁边几位都看向冰皇与圣皇。冰后看向夫君,朝他翻了个白眼,眼神中有疑惑与怪责之意。在她看来,冰皇此问多少有些失礼。 圣皇却是不觉有何不妥,淡然一笑,随后道:“这孩子自小便跟随在我左右,自然亲近。” 冰皇颔首,双手举杯道。 “言语冒犯,还望圣皇见谅。” 圣皇也举起琉璃杯,二仙一同饮尽杯中酒。圣皇又说道:“寂灭煞体者,年少时格外孤僻高傲,我当年也是如此。” 语落,他的目光转向帝仙。 二人相视一笑,作为曾经的生死之敌,如今同坐一桌,回想起往事,更多的则是感慨。 灵帝金睿靠坐在金玉椅上,看向云纹殿柱之上的挂灯。深邃的金色瞳孔里忽然闪过一丝银色的光。 那一丝银光,转瞬即逝。 灵帝看向仙尊,老者嘴角含着浅浅笑意,微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些后辈们。见灵帝看向他,缓缓点了点头。 台上,奥斯顿再一次轻松取胜,台下的左辰与阙封也已准备上台。 一者白袍,一者黑袍。 左辰和阙封互行揖礼。 “左辰哥哥,这次可不是下棋哦。”阙封说道。 左辰抬起右手,手指纤细修长,洁白如玉,宛若女子一般。 “嗯。” 左辰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也算作是回应。 白袍少年闭上眼,神识开启。下一瞬,当他再次睁开双眸时,十二柄短剑乍现飞悬环绕其周身。 十二柄剑,六黑六白。 阙封警惕地看着那十二柄飞剑,眨了眨眼。 右手一张,长剑星夜便出现在了他手中。拔剑出鞘,黑剑破风。墨色剑刃上,有着星星点点的银色光点点缀,恰似星夜。 剑尖处亮起金光,金色的光点随着剑的挥动幻化成一道金色光刃,向左辰飞去。剑光之后,阙封执剑也向左辰奔去。 浮沉剑技第二式,凌云断崖! 左辰站在原地,他能感受到这一剑的强悍之处。六柄黑色短剑环绕向阙封飞去,接触到光刃之时便有四柄被震开,失去控制掉落在了地上。 抵挡住了剑光,但手执星夜的阙封也已逼至左辰身前。 先是劈开一柄黑色短剑,看着眼前仅剩的一柄黑色长剑,阙封嘴角微微上扬。而那白袍少年,却依旧面色平静地站在原地。 浮世! 黑色短剑与星夜接触前一刹那,短剑的剑尖忽然向下,细微的弧度之后又忽然扬起。两柄剑的剑尖相交,短剑在下,只是一挑,便将阙封手中的黑剑挑飞。 为了击破左辰的防御,阙封将元力全都集中在了剑尖处。左辰显然是观察到了这一点,故而轻松化解了阙封的攻势。 法剑脱手,阙封倒也没有慌张。 神识一动,被击飞至半空中的黑剑向阙封手中飞去。但在这之前,他还需应对周围已经恢复控制的六柄黑剑。 除了身前那一柄剑,另五柄黑剑不知何时竟是已经离他不足三尺之距。 看着场上的形势,站在高台边缘的老者微抬起手,正欲阻止这场胜负已定的比斗。然而看见阙封似是正在结印手势,又收了回去。 “封!” 不过眨眼间,一道金色光柱将阙封保护在内。六柄黑色短剑先后击在光壁之上,前五柄剑均被震飞,未能将光壁击破。 九品灵阵,光元壁,是基础的防御型阵道。 算不得坚实的光壁被最后那柄黑剑击破,但星夜也已经回到了阙封手中。 因为是左辰和阙封之间的比斗,台下内左侧次桌的六位看得仔细了许多。除却渊慕二位仙君,其他四位都是方才知晓阙封居然还修炼了阵道。 “这下终是明白刚才阙封为什么与嫂嫂说多而不精了,原来嫂嫂还教了他阵道。”千幻圣女姬然掩嘴笑道。 幻韵仙君轻撩额前一缕青丝,解释道:“这阵道最初是五源仙君教他的,我后来并未去管太多。” 姬然了然颔首,微微皱眉道:“那这孩子倒是挺累的。” 闻言,慕玹摆了摆手,言道:“唉,可别说了,这小家伙修炼都偷懒。” “看不出来,嫂嫂何必谦虚呢。”苏颜说道。 慕玹看着两女,严肃地道:“句句属实,我何曾骗过你们。” 阙封的确在修炼时偷过懒,但那是快三年前的事了,而自被慕玹告诫过一次后,阙封就再也没有犯过。 只是她这么说,姬然和苏颜也都还是副不愿相信的模样。 …… 台下之人交谈之际,台上的两个少年已经又战过数合。 阙封单手持剑,不断挥舞着。虽然抵挡住了左辰先前的反击,但他如今还是处于疲于应付的阶段。同时应对自不同方位袭来的六柄剑难度实在太大,虽然可以使用阵道帮助防御,但那样对元力的消耗很大,难以长久支撑下去。 再次抵挡住一波六剑攻势,便在周身光壁防御即将破去之时,阙封左脚向后退了一步,旋即便是踏地而起。 此般情形下,必须转守为攻,方能有获胜的可能。 长剑一挥,一道光刃伴随破风声向左辰袭去。 紧接着又是双手执剑,剑尖处闪烁着金光。 剑鸣声响起,落日龙吟! 在阙封看来,绝对的元力压制之下,左辰即便神识修为再高深,剑阵技巧再熟练也难以抵挡得住他这一剑。 左辰看着黑袍少年,与他上一轮的对手一样,阙封也是在察觉到不能一直僵持下去后决定奋力一搏。 但是显然,相比上一位,阙封要强上许多。 面色一直保持平和的左辰皱了皱眉。 黑剑上前,然而只是挡住了先行的剑光,仅剩的两柄黑剑显然是无法抵挡住那一式落日龙吟的。 白袍少年一挥手,随即便有两柄环绕飞悬于他周身的白色短剑飞出。这两柄剑并未被震飞,而是将阙封的落日龙吟硬生生抗住了。 阙封对此并不惊讶,他早就注意到了左辰身边的六柄白色短剑才是其最后的防御,而黑色短剑主要是用于进攻。 没有丝毫犹豫,阙封决定使出那最后一招。 剑扬,剑落! 一剑沉渊! 阙封眼中,星芒闪耀。 …… “他什么时候把这最后一式也学会了?” 看见阙封使出浮沉剑技最后一式,慕玹都是有些惊讶,至于同桌的另四位更是不必说了,此刻纷纷看向凌云仙君。 凌云仙君缓缓摇头,对此他也不太清楚。一个月前阙封还未曾完整施展浮沉剑技,最近一个月因为初学琴道的缘故,剑道修习的时间也少了不少。 可即便如此,这孩子居然还是领悟了那最后一式。 “嫂嫂方才说的话,真是越来越让人难以相信了呢。”姬然看了看慕玹,用奇怪的语气说道。 慕玹耐不住笑意,轻咬着下唇,无奈道:“信不信随你。” …… 轰! 一声巨响,整个高台上都被金光覆盖。 金光闪起,落下之时却成了一道混沌黑影,宛若深渊。 台下,小言湘站在母亲的椅子上。她睁着大眼睛看着水晶荧屏,手指轻点在嘴唇上,颇为紧张的样子。 淡淡金光虽仍覆盖着高台,但殿内来客大多修为高深,已经看出了台上二人的胜负。这其中自然包括言湘的父母。 “唉,阙公子着实是可惜了。”雨矜叹了口气道。 一旁,言轩轻点了点头,转而又说道:“只可惜,天妒英才。” “你在说,左辰?” 言轩没有回复。 小言湘站在椅子上,听着父母之间谈话,小女孩还不明白是在说谁赢了。只得转过小脑袋,再次看向台后荧屏。 金光散去,高台之上,蓝袍老者白松站在两少年中间。左手边,左辰正抬手掩嘴轻声咳嗽着。右手边,阙封则是关心地看着左辰,至于他自己看上去倒是并无大碍。 “阙封公子剑技势不可挡,但左家二少爷短剑先一步自后逼近阙公子要害。比斗被老夫阻止,但按照规则,本场夺锦,风煞左家二少爷左辰胜!”白松高声说道。 台下一众强者无人反驳,显然实际情况正如白松所言。 阙封正面攻势左辰或许的确难以抵挡,但却未能顾及来自身后的飞剑。 左辰的神识境界与掌控力的确了得,那些被震飞的短剑虽被震飞,但在下一瞬左辰便又恢复了对之的控制。 如若是生死对决,二者或许会是双双陨落的结局。但夺锦比斗只是点到为止,唯分胜负。 “两位公子先下台歇息吧,稍后都还各有一场。”老者微笑着说道。 阙封和左辰并排走着,看着左辰脸色有些苍白,心中不免有些埋怨自己。他那最后一剑虽被白松化去,但左辰早已受了些波及。 “左辰哥哥,你还好吗?”阙封小心翼翼地问道。 左辰稍稍止住咳嗽,看向阙封,微笑说道“没事儿。” 忍不住又轻咳了一声,略缓了缓,左辰再次说道:“你刚才那最后一剑,很厉害。” 得到左辰,阙封也笑了起来,说道:“左辰哥的剑阵我一点破绽都找不到,才是真的厉害。” 黑袍少年与白袍少年并肩走在台阶上,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胜负或许并非是最重要的。 台下,苏颜已经站在那等着自己的孩子。 “母亲。” “苏姨。” 苏颜朝阙封点了点头,将左辰揽至身旁,左手轻抚在他后背上。水蓝色的柔光在苏颜掌间一闪一闪,左辰的面色很快就好了些。 “待会还要上台吗?”一边走着,苏颜问道。 接下来便是三四名之争以及金锦之首的争夺,而在这之前会公布玉锦,也是给予他们一些休息时间。 左辰揉了揉眉心,微笑着说道。 “我还想试试。” …… 第二十七章 金锦首名之争 阙封来到幻韵仙君身边,微低着头不说话。 慕玹微转过身,看向少年,轻声问道。 “怎么了?” 少年抬眼看了一眼幻韵仙君,见师尊神色如常,并没有要说他些什么的意思,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 慕玹伸手扶起少年下颌,看着他的眼睛,轻点少年眉心。 “回去休息会儿吧,有事回去再说。” “好,唔,真没事。”阙封红着脸说。 “去吧,去吧。” 少年颔首,看了眼左辰,见他还在炎圣和苏颜身旁,便独自先回去了。 高台之上,又见三名红衣女子手托玉盘走上高台,即将揭晓的便是本次帝仙寿宴的玉锦。 不同于镶金的金锦,玉盘之上的玉锦全然是由碧玉制成。 第一件玉锦开启,其内是一只乳白色玉瓶。白松将玉瓶自锦盒中取出,轻轻旋出瓶塞,顿时便有一股令人深感压抑的血腥气息漫溢而出。只一息时间,老者便又将之盖上,小心翼翼放回原处。 “此玉瓶内,有西界天炎魔龙精血五十滴,乃是淬炼肉身之至宝,是为圣皇所备。” 天炎魔龙,诸世界四大二劫魔龙之一。各二劫魔龙,藏居星海之中,皆拥有着堪比二劫圣仙的战力。在凌云仙君闻名星海之前,二劫魔龙的数量曾经是五。 天炎魔龙,乃是守护着位于西界苦火星天炎深渊的炼体天炎的妖龙,其名天炎也是得源于此。 炼体天炎,异灵榜上高居第六,星海内第二炽烈的火焰。不仅威能恐怖,且具有淬炼肉身的效果。此等异灵,之所以一直未有修士将之收取,便是因为天炎魔龙。 得益于炼体天炎,天炎魔龙本身的肉身也是极强,加之天炎深渊的炽烈环境以及妖龙的凶残狂暴,即便是星海内的至强者,也难说有绝对把握能胜之。 天炎魔龙精血珍贵无比,哪怕是一滴也极难取得。以精血淬炼肉身,抑或是炼制灵药都有奇效。 白松抬手,又一红衣女子上前。 玉盒开启,其内居然是一条寸许长的青色幼蛇。幼蛇盘着蛇躯,小脑袋低垂着,不时吐出蛇信。白松用手指轻点在小蛇脑袋上,它便立马伸直了蛇颈,紧紧盯着眼前的老者,竭力表现出凶狠的模样。 “帝仙本次准备的玉锦,乃是一只幼年碧海青云妖龙。好生培养,将来战力足可比拟圣仙。” 原来那看似是蛇的小家伙并非是蛇,而是妖龙,只是还未成长起来。 碧海青云妖龙,能将可以成长至圣仙阶别的妖兽作为玉锦,足可见帝仙深厚的蕴藏。圣仙,已经是顶级的战力了,寻常二流势力之主也不过圣仙修为。 小辈们惊于那幼蛇的强大,而长者则感叹天府白家的底蕴。 走在路上,阙封只回首看了一眼那妖龙。他不像其他孩童那般觉着那幼蛇可爱,毕竟他曾经可是被一条幼蛇咬过。对类似蛇的生物,少年毫无好感可言。 走近言湘父母那一桌,阙封扫了一眼,发现小女孩正坐在雨矜身边吃着东西,也便没有再过去了。 台上,最后一个玉锦开启。殿内众人均将目光投去。对于仙尊会拿出什么作为玉锦,他们都很好奇。 玉盒开启,其内是一本看上去年代久远的书。深蓝色的书面甚至有些许泛黄,阙封回头望去,只是一眼,居然就给他一种极其玄奥的感觉。 这是一本饱经沧桑的古籍,上书三字——儒圣录! “仙尊赐下,汇集亘古儒道宗师星海帝一生心得感悟,儒道古籍,儒道之圣录。” 台下众多强者面露惊色,至强者为小辈们准备的锦盒,连他们都不得不称之至宝,心生垂涎之意。 星海帝,亘古之时与纵横帝齐名的六帝之一。虽不曾像前者那般纵横诸世。但其作为儒道始祖,开辟儒道,使仙境与世俗中儒风飘扬,传承至今不息。 白家少祖白枫,看着那本书,眼中精光闪烁。作为儒道修士,又拥有体质榜上第八的儒风道体,白枫对这儒圣录志在必得。 他甚至感觉,仙尊将这儒圣录作为玉锦,就是为他准备的。 同桌上,一金色华服少年看着那本儒圣录,神情与白枫一般无二。 阙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白枫见左辰没有回来,问道:“辰弟呢?” 一旁,左辰的妹妹左涟也伸过头来看向他。 “在苏姨身边呢。” 白枫了然颔首。少顷,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你下一轮的对手弃权了。” “嗯?真的假的。”阙封疑惑问道。 白枫喝了一口果酒,说道:“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嘛?” “是不是觉得我太强了?”阙封嘴角高高扬起,笑着说道。 “不知道,或许吧。”白枫挠了挠头,说道。 阙封没有再多问,随手从果盘上拿了两颗荔枝,慢慢剥着壳。对于金锦啥的,他并不在意,毕竟也没有什么他特别想要的,自也乐得免去这最后一战。 “杨家小姐自愿弃权,阙封少爷将获得金锦第三位置。现在请参加夺玉锦的少爷小姐们上台取签,之后会进行金锦头名之争。” 老者的声音传来,果然如白枫所说,那杨炎真的弃权了。 白枫站起身来,拍了拍阙封的肩膀,说道:“走了。” “白枫哥哥加油!”阙封抬头看向他说道。 白枫摆了摆手,向高台处走去。与他一同站起的还有那金服少年以及少皇奥斯顿,一张桌上顿时只剩下三人,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正剥着荔枝,忽然右手边出现一个娇小的红色身影。侧首看去,小女孩已经自己爬到了椅子上坐好。 见阙封看向她,小言湘抿着嘴笑着。 阙封嘴角也露出笑容,向后看了一眼,并未看见雨矜的身影。再看向小言湘,将手里已经剥好的荔枝递到她嘴边,问道:“小言湘吃这个不?” 言湘张开嘴,想要一口吞下,但无奈嘴巴有些有小,牙齿碰到了阙封的手指,险些咬到。转而轻轻咬了一小口,又抬眼看向阙封。 阙封依旧微笑着,柔声说道:“不急,慢慢吃。” 小女孩点点头,水灵灵的大眼睛很是讨人喜欢。 …… 玉锦的抽签很快完成,左辰和奥斯顿站在台下,也已经做好准备。 左辰的脸色看上去好了很多,只是不知神识恢复得如何,毕竟接连的比斗消耗是很大的。 两个少年上台,各立东西,互相行礼。 金锦首名之争,随即开始。 均未多言,奥斯顿直接祭出法器长刀。 看过左辰之前的比斗,他很清楚左辰最擅长的便是神识御剑,以剑阵进行攻防。若欲取胜,绝不可与剑阵做过多纠缠,当以绝对的元力优势进行压制。 轻一挥黑色长刀,将之负于背后,奥斯顿向左辰猛冲而去。 看着飞踏而来的奥斯顿,左辰眼睛微微眯起。 下一刹那,九黑九白十八柄短剑汇成剑阵。九柄黑剑携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向奥斯顿飞去,速度极快,只留下道道弧形残影。 台下,看着左辰周身环绕的飞剑,阙封两指捏着微颤的下唇。左辰居然还留有底牌,先前若是他刚才与自己比斗时就直接祭出十八柄飞剑,自己或许早就输了。 枉他先前还以为自己其实与左辰不相上下,现在看来左辰甚至没有使出全力。 一柄接一柄的黑色短剑向奥斯顿飞去,后者接连击飞六柄,身后忽然又有两柄黑剑飞剑袭来。 不过奥斯顿也早有防备,神识时刻留意着身后,刀柄一拨,便将两柄飞剑震飞。 高台之上,二人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左辰看着奥斯顿,面色始终保持着镇定。 抬手,食指轻点在身旁飞悬环绕的一柄白剑上。九柄白剑顿时化为流光,飞速向奥斯顿袭去。 这一瞬间,左辰同时操控着十八柄剑向少皇发起攻势,这貌似就是他的最强攻势。 这般近的距离,要同时应对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飞剑,哪怕是已修至化魂境的少皇奥斯顿也很难躲闪。 眉头微蹙,黑衣少年闭上眼睛,睁开眼时。原本水蓝色的眼眸居然变成了暗红色,那双眼中,仿佛倒映着尸山血海! 瞳术,寂灭! 诸世界中,瞳术十分罕见,唯有十大体质中的几种才具有先天瞳术。至于武技型瞳术,至今还未有至强者能创造。 寂灭瞳,乃是寂灭煞体所独有的瞳术。 瞳术同样是神识攻击,左辰的神识被干扰,奥斯顿左右和身后的八柄飞剑直接失控落地。若非左辰的神识强过奥斯顿许多,他这一场比斗可能已经败了。 如今,奥斯顿尚需面对正面的十柄飞剑,这相对要容易一些。手执黑色长刀,右脚踏地跃起,奥斯顿来到离地面丈余高处。 黑色短发被跃起而致的风吹得竖起,长刀斩下,黑色光刃划出,这一刀势不可挡! 十柄飞剑直接被粉碎,虽然光刃也随之消散,但以左辰的体质,奥斯顿没有元力附着的凌空一刀,他怕是也难以抵挡。 一旁,红袍老者看着左辰,随时准备出手。 左辰抬头看着奥斯顿,轻轻阖上眼眸。便在他眨眼的刹那不到时间里,少年的眸子瞬间变得煞白,但很快便又恢复正常。 这一眨眼,似是缓慢,却又不过一瞬。 左辰眸子的异变整个殿内唯有仙尊有所察觉,哪怕是帝仙圣皇这般至强者也未能发现。但即便是仙尊,也只不过是看出了些许端倪。 紫袍老者坐在椅上,看着台上的白袍少年,深邃的双眸微眯。 失控的八柄短剑以比先前还要快上数倍的速度向半空中的奥斯顿刺去,后者眼神微颤,但也已无处可躲。 一直观察着战局的白松一挥手,瞬间来到左辰身旁。飞剑停滞,半空中的奥斯顿也缓缓落了下来。 白松微微俯首,看着少皇奥斯顿,轻声开口:“殿下……” 话未说完,奥斯顿明白他的意思,开口道:“我输了。” 他很清楚,方才左辰的攻势,是他无法抵挡的。甚至,从始至终,那个家伙连元力都没有用过。 虽然输了,但他也心服口服。 台下,阙封看着左辰,满脸的震撼。 主桌上,仙尊合上了眼。 站在台上,看向台下,白袍少年轻轻眨眼,浅浅笑着。 …… 第二十八章 圣雅眸 迎仙殿内,高台之上。 少皇奥斯顿看着身旁的左辰,后者身形似都有些不稳,应当是神识使用过度的缘故。奥斯顿微张开嘴,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你的神识境界?” 二人中间的红袍老者也好奇地看向左辰。 不同于元力境界根据释放出的元力即可判断,神识境界外人无法探明。除非是直接涉入内府之中,但那样,被进入者的神魂极易受之影响出现紊乱。因而,即便是白松修为高出左辰甚多,也不知晓其神识高低,只能大致判断。 左辰看向奥斯顿,道出四字:“皎月中期。” 台下主桌,冰皇闻言,忍不住惊叹道:“十二岁不到的皎月中期,当真是旷世奇才!” 其余众仙,皆是没有说话。 阙封正关注着台上的左辰,见左辰取胜他心里也是热血翻涌,激动之余并未注意到幻韵仙君不知何时到了他身旁。 反倒是小言湘先看到了,她仰着小脑袋看着慕玹,还不忘伸过一只小手去拽了拽阙封的衣服。 阙封看向言湘,发现一只玉手正轻轻揉捏着小女孩的脸蛋。小言湘一边笑着,一边忸怩着想要避让。 “师,师尊。” 慕玹似乎没有听见,弯下身子问言湘道:“小公主,哥哥有照顾好你吗?” 阙封看着言湘有些紧张,他生怕她摇头。毕竟刚才言湘可是有要回雨矜那边过,他不清楚其中的缘由,还以为是她不想待在这里。 小言湘看了眼阙封,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朝幻韵仙君笑着点了点头。 摸了摸言湘的小脑袋,慕玹转而看向阙封。 “师尊,有事吗?” 慕玹瞥了阙封身后一眼,摆了摆手,说道:“没什么,只是来看看。” 说着,她竟真就只在一旁转了转便离开了。虽不清楚师尊前来究竟为何,但阙封也没有去思量过多。 随着金锦首名之争落下帷幕,玉锦的争夺也随即开始。争夺玉锦者比起金锦虽要多上些许,但也不过十余人。 左辰回来了,白袍少年走过阙封身边,见阙封看过来,微微颔首示意。阙封朝他摆了摆手,原本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左辰的他,忽然又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好像玉锦首战就是白枫哥。”左辰坐下,先是和左涟说了几句,随后看向阙封说道。 “啊,是吗?”阙封抬起头。他不在前面,方才也没有留意这些。 左辰点点头,拿起架在玉碟上的筷子,吃起了东西。 随着金锦争夺划上句号,玉锦争夺也随即展开。至于前三位挑选金锦的环节则是照旧被安排在玉锦首名争夺之前。 正如左辰所说,玉锦首轮首战便有白枫出场。白家少祖的对手是一位灵族少年,名为龙晓。 龙晓,属灵族真龙一系。真龙血脉,曾经是灵族最高贵的血脉之一。昔日,龙帝尊号也一直在真龙一系中,只是现今的龙帝尼德霍格在千余年前横空出世杀了曾经真龙一系的帝王,夺走了龙帝称号。 失去了至强者的庇护,即便真龙一系底蕴深厚,也难逃没落的命运。 白枫一步飞上擂台,与龙晓各立左右。二者互相行礼,玉锦首轮首战当即开始。 龙晓意念一动,一道金色流光自他腰间出现转而蹿进他右掌之中,化为了一柄金色短刀,这便是他的法器。 手持短刀,龙晓看向白枫,后者并未召出法器。 “你不用法器吗?” “应当不用了。”白枫摇了摇头,看模样很是自信。 “请。” 龙晓冷笑一声,说道:“那,开始吧。” 语落,他双手举起金色短刀一挥,凝成一记金色刀芒斩向白枫。刀芒过后,龙晓又接连挥出四道光刃,一共五记刀芒向白枫飞去。 元力的外放凝元境便可进行,而参加夺玉锦的少年修士修为大多都已在化魂境,甚至如白枫这般的至玄境也有几个。 脚尖轻轻触地,白枫迅速飞至空中避开刀芒。五道金色光刃飞向擂台边缘被白松化解逐渐消散,然而却仍有一道金芒向白枫袭来。 定睛一看,这一道金光并非是刀芒,而是龙晓手中那柄金色短刀。这一刀,威能远胜先前五道刀芒。 白枫眉头轻蹙,右手张开,雪白色的元力旋涡在他手中凝聚。握拳,漩涡迅速扩散形成一道银色拳形虚影。 灵阶武技,元霞拳! 元霞拳,全元素修士皆可修习,虽只是灵阶中级武技,却也能极大程度上发挥元力威能。即便是圣仙,也偶尔会使用这一武技。之所以被定阶为灵阶,实则只是因为其修炼与施展起来太过简单而已。 拳影轰出,与金刀相撞,但旋即便被金刀破散。金色短刀却依旧以极快的速度袭向白枫,于此同时,台上的龙晓也正狂奔向白枫所在的方向。 迎面是看似不可阻挡的金刀,下方又是正虎视眈眈的龙晓。真龙一族虽逐渐没落,但血脉天赋仍存,天生强悍的肉身在诸世界鲜有能与之匹敌者。 境界相近之下,与真龙一族近战肉搏,就好比蚍蜉撼树,无疑是不理智的行为。 银色拳影再次显现,白枫俯冲而下。 出乎很多人意料,他竟选择与龙晓直面对抗。 龙晓右臂骤然变得粗壮,金色的鳞片满布,手指变化为龙爪。 吼! 一拳朝上轰去,龙臂之上出现一道金色长龙虚影。金龙大张着嘴,发出一声龙吟,向白枫咆哮而去。 真龙族武技,金龙破! 若是只从气势上来看,白枫显然处于下风。 银光被金光吞没,白枫被这一拳轰飞。 摔在玉石地板上,白衣少年看上去有些狼狈。近身战,白枫完全不是龙晓的对手。 站定台上,龙晓看着白枫,等待着他认输。然而,白枫却没有这个意思。 …… 台下,阙封见白枫竟是有要落败的迹象,着实是未曾想到。 一旁的左辰看见阙封焦急的神情,笑着说道:“放心吧,左辰哥都还没认真呢,他输不了的。” 阙封看了一眼左辰,觉着也是。堂堂白家少祖,怎么说也不会在首轮就败下阵来,而且他是清楚白枫的一些手段的,到目前为止,白枫的确都没展现出来。 幻帝白崇看着坐在台上的白枫,摇了摇头说道:“这小子,尽喜欢整些有的没的。” 一旁,姬然瞥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轻声道:“像你。” 手握着筷子,轻敲了敲玉碟,白崇表情显得有些无奈,没有说话。一旁,其他四位也均是面带笑容,看上去丝毫不担心台上处于劣势的白枫。 …… 单手撑地站起身来,白枫冷笑一声,也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什么。拍去衣袍上的尘埃,再度看向龙晓,说道。 “继续。” 龙晓面色始终保持严肃,心中从未掉以轻心,他可不认为这位白家少祖就只有这点实力。但任白枫再有如何手段,只要战胜他,即可! 金色短刀再度被他召回手中,看着白枫,猛然挥出。龙晓挥刀的速度很快,只在瞬息间便是挥出两刀。 金光闪烁,两道金色四足长龙飞舞着身躯,向白枫疾飞而去。 真龙族武技,双龙袭天! 较之金龙破,双龙袭天的品阶要高不少,位列天阶高级。若不与阙封所修的浮沉剑技比较,天阶已是绝大多数少年晚辈们所能掌握的至高阶别武技。 这是龙晓的最强一击,虽还未清楚这位白家少祖的真实实力,但他认为自己的胜算要更大一些。 白枫没有退避,他只是看着那两条金龙以及龙晓逼近的身影。原本略显慵懒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泛着柔和的光。 圣雅眸,体质榜第八儒风道体的瞳术。 与寂灭瞳的弑杀、泯灭一切的意境不同。圣雅眸是诸世界最温和儒雅的眸子,这一双眼可以使人忘却杀戮,回归平静。 看那那双眼的刹那,龙晓握着短刀的手竟轻轻颤了一下,就连那两条疾行的金龙都顿时慢了许多。 一直依附在白枫肩头的桃花飘落,落到了白枫张开的掌心上,化为了一把一尺二寸长的青玉尺。 这便是白枫的本命法器凤溪尺,目前的品阶在中级灵器。 右手握着凤溪尺的一端,轻敲在左手手心上。两条金龙逼近,白枫的面色平淡,看不出丝毫波动。 右手抬起,轻敲在两条金龙龙首之间。没有任何声音,顿时,那两条金色长龙虚影便支离破碎开来。龙晓使用武技下的至强一击,竟是被白枫用一把尺子给轻易化解。 龙晓诧异地看着白枫手中那把青玉尺,脑中却仍旧倒映着先前那双眼睛的模样。 他的神念受到干扰,双手却仍执刀竭力向白枫砍去。整柄刀都被金光笼罩,虽然没有使用武技,但其中灌注了他全部的元力,这一刀的威能亦不可小觑。 白枫身形向后飞退,右手两指捏着凤溪尺,玉尺在他指尖转了一圈。再度握住,轻轻一挥。 哗! 但闻风声呼啸而起,一道青色风刃向龙晓刮去。 灵阶高级武技,风涌! 龙晓挥刀劈下,欲一刀将这风刃斩破,同时将白枫击败。 金光大作! 青玉尺悬浮在白衣少年身前,下一刹那,风刃猛然化作旋涡。 风卷狂刃! 龙晓斩下那一刀的元力被瞬间化解,甚至连金色短刀都被卷入漩涡之中。 只听啪的一声,旋涡消散,金色短刀落在地上。 看了眼身前的白衣少年,龙晓摇了摇头,他已经输了。 “你很强。”用凤溪尺拍着手心,白枫接着说道:“只可惜第一轮就遇上了我。” 龙晓看着他,没有说话。 待一旁蓝袍老者宣布胜负,与白枫互相行礼过后,便默默走下了台。 …… 第二十九章 玉锦首名之争 涌云峰上,云杉林中。 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站起身,微微仰首。透过树枝望向夜空,唯见月光朦胧,星光也已稀疏。 转身,轻拉帽沿,眉眼垂下,银剑摆动,男子向涌云峰山顶处行去。 走出云杉林,便见藏经阁以及三条空中云道。藏经阁阁门处,两名白家弟子看见自云杉林中走出的黑袍男子,远远地便是大声喝道。 “来者止步!” 男子停下脚步,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庞。玄色斗篷之下是青色衣袍,观其容貌正是之前总领迎仙殿内布置的那位青衣男子。 “梧桐师兄。”二人看清男子面目,随即齐声行礼道。 青衣男子名号梧桐,虽不是白家嫡系,但因为天赋不凡,如今已是六代天帝白廖的左膀右臂,论地位自是高出他们二人许多。 男子点点头,继而朝通往迎仙殿的空中云道走去。 “梧桐师兄,今日也下山去了吗?”其中一白家子弟问道。 已经转过身去的男子回首向他看去,冷冷地嗯了一声。 声冷,眼神更冷。 察觉到这梧桐师兄的冰冷的目光,身旁另一位白家子弟轻碰了碰他的手。后者有所意识,便没有再多言。 待黑衣男子走远,先前问话的那位白家弟子看向身旁,说道:“不过是随便问了一句,也不知道他傲气什么,还真将自己当作什么大人物了!” 看了一眼四周,方才小声说道:“小声点,可别叫他听见。” 冷哼一声,二人不再说话。 远处,空中云道之上,男子将黑色斗篷脱去,露出一袭青衣。随手扔下云道,青衣男子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闪过一丝淡淡的杀意。 藏经阁下,两名白家弟子依旧站在阁门前。二人身姿笔挺,但眼神却是空洞无光。靠近观察方能发现,此时这二人竟是已经没了气息。 黑色斗篷自空中云道上飘落,于半空缓缓化为灰烬。 …… 迎仙殿内,玉锦之争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近半个时辰过去,玉锦的争夺只剩下最后的头名之争,宴席也渐入尾声。并无意外,白枫顺利进入最后一轮决赛。 至于他的对手,也正是那同一桌的金服少年,那少年,亦想要夺得儒圣录。 少年名为秦流蕴,乃是化天古尊秦勋之子。虽说没有特殊体质,但天赋极佳。十五岁的年纪,修为已经达到至玄境,境界上甚至比白枫还要高上些许。 化天古尊秦勋,二劫圣仙,位列诸圣榜第十四位,同时也是十大超级势力之一的承天阁阁主。 承天阁,十大超级势力之一,相传是亘古之时星海帝所创,其内修士皆修儒道。自星海帝之后,每一任阁主皆称化天古尊。 儒圣录,不论是对于儒道修士,还是承天阁都极具价值。秦流蕴之所以对儒圣录势在必得,由此便可得知。 而现在,高台之上正在进行的是金锦前三位挑选金锦的环节。三个少年此时也来到了台上,左辰站在中间,阙封与奥斯顿并肩于其左右。 蓝袍老者站在台中央,斜后方是三名手托玉盘的女子。 “左公子,你是首名,还请先选金锦。”老者说道。 奥斯顿看向左辰,后者的选择也决定了他还有什么可选。至于阙封,虽也看了过去,但只是好奇罢了,他既不在意金锦,也没得选择…… 白袍少年点了点头,说道:“我选这剑鞘断阳。” 这一选择多少有些出乎众人意料,毕竟相对于另外两个玉锦,剑鞘断阳似是要稍差一些。即便左辰有着与之相适的剑,一把剑鞘能给予的用处还是有限的。而金锦争夺由始至终,左辰也没有亲手拿过剑,那十八柄短剑显然也与这断阳剑鞘并不相配。 莫非,他是想为这断阳打造一柄法器? 阙封心中如是猜测道,毕竟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公子,可确定?”老者再次确认道。 没有犹豫,左辰颔首说道:“确定。” 不再多问,白松侧身,身后一名红衣女子便端着玉盘,来到左辰身边。白袍少年接过锦盒,端在手中,转而面向台下主桌,朝流华剑帝雨歌躬身行了个礼。 台下的剑帝此时也正看着台上,见状笑着微微颔首。 见左辰选择了剑鞘而非造化元神丹,少皇奥斯顿长松了口气。金锦之中,他最想得到的就是那枚丹药了。作为亘古以来仅有的几位拥有寂灭煞体体质的修士之一,他自是有成就渡劫期圣仙的天赋与自信。 左辰之后,便是奥斯顿。白松看向奥斯顿,言道:“殿下,作何选择?” 无需考虑,奥斯顿果断道:“造化元神丹。” 了然颔首,白松示意身后女子呈上金锦。与左辰一样,奥斯顿接过锦盒,继而向五源仙君行礼。 最后便是阙封了,但他已经没得选择。老者看向他,身后最后一位女子也走上前来。老者拿起锦盒,微笑着看着阙封,说道:“阙公子,这是你的金锦。” 阙封笑着接过锦盒,轻道一声谢谢,接着也学着前面二位的做法,向台下的灵帝躬身行礼致谢。 手上的锦盒微凉,阙封的手不由自主地抠弄着锦盒上的雕纹。 白松将三位少年留在台上闲聊着,但显然,金锦之首、连元力都未曾动用便取得金锦之首的左辰才是台上的主角。 不过短短半炷香时间,阙封却是觉得格外煎熬。站在台上什么也做不了,心里又有些想把锦盒打开,好仔细看看那两条玉坠的模样。 “多谢三位公子,还请下台好好休息。” 略显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三位少年一同走下台。就在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即将进行玉锦首名之争的白枫与秦流蕴。 那二人边走边聊,有说有笑,似乎关系还不错,丝毫不像是即将在擂台上刀剑相向的对手。 走在路上,阙封便将锦盒打开,瞧了眼那两条玉坠,雕琢纹刻的确精美细致。待回到座位上,阙封便将锦盒放在桌上,继而抬头向台上看去。 白枫与秦流蕴已经行至高台之下等候。只听白松高声道:“接下来便是玉锦最终之战,还请诸位与老夫一同邀两位少年上台!” 伴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白枫与秦流蕴踏上高台。老者退后,两少年各自于擂台东西站定,互行揖礼。 玉锦之首,即将揭晓。 一片绯色桃花飘落,白枫直接祭出法器凤溪尺。秦流蕴抬手轻拂额前一缕黑发,嘴角微微上扬,说道:“看样子,你还挺认真的。” 微低着头轻抚着玉尺,白枫抬眼看了一眼秦流蕴说道:“自然。” 秦流蕴右手张开,只见他手掌间银光一闪,一柄银色长枪旋即出现在了他手中。 “那便来吧。” 青光白影,二人战在一起。 台下,阙封看着台上二人不停的交手,眼睛眨也不眨。 在他身旁,言湘对台上的比斗并不感兴趣。左右看了看,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阙封的锦盒上。小女孩将锦盒打开,把玩起了玉坠。 阙封尚未发觉这些,依旧认真看着台上白枫与秦流蕴之间的比斗。 白枫与秦流蕴似乎是在比拼着速度,二人的身影于高台之上飞快闪烁,试图以更快的速度寻找到对方的破绽。 玉尺与长枪转瞬间的相触之后便旋即分离,阙封只能见着些许残影。 十数合后,二者间依旧寻不出对方的漏洞。秦流蕴率先采取变化,转以双手持枪,长枪处银光闪烁,猛地朝白枫刺去。 地阶武技,银龙刺! 白枫反应过来,却也只能用凤溪尺格挡。握着玉尺的手微颤,白枫向后连退三步。 虽同为至玄境,但白枫的元力修为却比秦流蕴低上两个小境界。而修为越高,每一小境界之间的差距也就越大。 风涌! 一阵狂风骤起,凤溪尺将枪尖震开,于风刃凝成的瞬间向秦流蕴袭去。 有所防备的秦流蕴一掌挥出,一记金色掌印与青色风刃相撞旋即又双双消散。紧随其后,秦流蕴再次双手结印,周身元力爆涌,大喝一声。 “银龙,现!” 刹那间银光大闪,银色长枪化作一条银色长龙。这条银龙长约莫一丈,全身布满银色的鳞片,生有四足。 此刻,双方都停了下来。 飞悬在秦流蕴身旁,银龙吐息间的寒气仿佛能人的生机冻结。龙躯扭动,盘绕在秦流蕴右臂上。龙首昂起,与少年一同看向白枫。 用玉尺挠了挠头,白枫笑道:“挺帅的。” …… 台下,阙封看着台上的秦流蕴,金服着身,银龙盘绕。他微张着嘴,心中想着何时自己也能有这样一条长龙盘旋在旁,那是何等的威风气派! 身旁的小言湘将一条玉坠绕着戴在右手手腕,侧首看向阙封。少年一只手捏着下巴,看着台后的水晶荧屏,眸子里泛着憧憬的光。 晃了晃小手,言湘见阙封没有看过来的意思,撅了撅小嘴,又低头自己玩了起来。 内侧左边第二桌,渊澈看了一眼白崇,问道。 “可有把握?” “师兄且看便知。”幻帝的面色平静,看样子对白枫并不担心。 …… 再观台上,秦流蕴一拳轰出,银色光芒竟是直接将白枫的身影都给遮掩住。 白枫的速度虽然很快,但银龙附身后的秦流蕴力量显然要强过之前许多,虽避开一拳,但元力余波对他下一步动作的影响依旧不小。 元霞拳! 又是一拳轰出,使用武技强化之下,这一拳的威能远超先前。白枫同样使出元霞拳,一时间,银色光芒笼罩整个高台。 银光消散,白枫的身影倒飞而出。 …… 第三十章 殿议 单手扶地,白枫稳住身形。抬眼看向秦流蕴,后者正缓步向他走来,银龙依旧盘旋在他臂膀之上。 “看样子,儒圣录非我莫属了。”秦流蕴言道。 站起身来,白枫握着凤溪尺的手微微松开,轻咳一声说道:“那可不一定。” 语落,白枫再次两指捏住玉尺。 秦流蕴眉头轻佻,瞥了一眼台下。右边内侧首桌,一身着儒袍的男子端坐着,此时正也看着他。那儒袍男子,正是他父亲化古天尊秦勋。 正首,他看着白枫说道:“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 语落,秦流蕴右拳紧握,再次轰出一记元霞拳。 拳影将至,白枫却迟迟没有反应。一旁的白松都替少年紧张了起来,这秦流蕴展现出来的实力,在至玄境都近乎无人能敌了。 松开手,玉尺迅速飞出,飘悬在白枫身前。 银龙飞袭而来,露出凶狠的獠牙,深渊巨口张开似欲将凤溪尺一并吞噬。然而在忽然一道银光亮起之后,却是被凤溪尺抵挡下来。 定睛一看,白枫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淡青色光壁,竟是连秦流蕴至强一击也无法将之击破。 后退半步,秦流蕴看着那把玉尺,皱起眉头。 不过就在他思考着应如何破解白枫的这道防御之时,后者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有些惊讶。 只见白枫抬起手,食指轻点在玉尺之上。 玉尺化作桃花,重新飘回白枫肩头。 “怎么,认输了?”秦流蕴问道。 “怎么会,继续。” 无奈地笑了笑,秦流蕴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右臂扬起,又是一拳轰出。银龙咆哮,向白枫冲去。 银光闪耀之时,却见台上桃花飘舞。 银光消散,白枫已站在了秦流蕴身侧,秦流蕴的一拳竟是被他完全避开。 “有点慢哦。”白枫贴近秦流蕴,轻声说道。 秦流蕴咬牙抬脚向白枫踢去,然而后者的身影却又一次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三两片桃花,反倒是一脚踢空,无处着力的他踉跄了一下,一时间略显狼狈。 眸子扫向四周,终是在身后数米处看见了白枫的身影。银龙消失重新变为银色长枪,秦流蕴单手持枪看着白枫,问道。 “这么快的身法,先前为何不用?” 身法,是武技中的一大分支,品阶高的身法武技可以极大提升修士的灵敏度。 “呃。”白枫挠了挠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这是什么身法?仙级?”秦流蕴再次问道。 “风韵随,圣级。”见秦流蕴看着自己的眼神中震惊夹杂着失望,白枫又问道:“你不会这就要认输了吧?” 锵! 银枪杵地,秦流蕴冷哼一声道:“怎么会,继续。” 他将先前白枫所说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后者,而白枫见状也学着秦流蕴先前的模样,无奈地笑着颔首,随后不再多说。 不过盏茶时间,双方又接连交手数十回合。放下法器的秦流蕴速度快了许多,但较之白枫还是要弱上丝毫。 上身后仰避开秦流蕴的一拳,白枫闭上眼睛,起腰睁眼,看向秦流蕴。一对眸子温和儒雅,柔光四溢。 圣雅眸,再现! 秦流蕴身形稍稍停滞,虽只是那一刹那,但对白枫已是足矣。 白枫肩上的桃花飘动,再次飞至白枫手中。凤溪尺显现,轻轻一挥,便有一道风刃向秦流蕴袭卷而去。 秦流蕴知晓白枫始终未曾用过圣雅眸,因此对之时刻保持着警惕。他迅速闭上眼,竭力以神识护住心神,但即便如此,在神识修为的压制下他还是受到了些许影响。 神识察觉到风刃袭来,秦流蕴右拳紧握,银色长龙迅速显现。他已经做出了最快的应对,一记元霞拳轰出,将风刃成功击散。 “嗯哼。” 身后传来白枫的声音,秦流蕴轻叹一口气,神情多少有些沮丧,心里自也是一样。银龙隐形,秦流蕴知晓自己已经输了。 他的速度与神识,还是与白枫有着不小的差距。转过身,他看向白枫,后者正把玩着那柄玉尺。 “怎么感觉你总是喜欢先示敌以弱啊?”秦流蕴问道。 “嗯?”白枫将玉尺贴在肩上,凤溪尺随即再度化为桃花贴附在白袍上。 “没有吧?”白枫挠着头,有些尴尬地笑着说道。 秦流蕴朝他翻了个白眼,侧过身去,转而面向台下。 蓝衣老者此时来到二人中间,他面带笑容。白枫夺得玉锦之首,于白家也有颜面,他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 完整看完白枫与秦流蕴之间的战斗,阙封心中热血翻涌,恨不得当即将二人那些炫丽的招式尽数习来。 只是当他满脸激动地向左辰看去,后者神情却仍是平淡,阙封顿时也平静了许多。再转首看向右手边,阙封这才发现正把玩着玉坠的言湘。 余光发觉阙封的目光投来,小言湘抬起小脑袋看向少年。一边笑着,一边抬起右手,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玉坠。 淡黄色的宝石在阙封眸中闪耀,少年微微垂首向小女孩问道:“言湘喜欢这个吗?” 小言湘点了点头。 “那这个就送给你了吧。”阙封轻轻点了点言湘的鼻尖说道。 指尖轻触到言湘鼻尖,小女孩并没有躲闪,只是可爱地嘟了嘟嘴。随后,她又将小手拇指朝阙封轻轻弯曲了两下。 在手语中,这是谢谢的意思。阙封并不懂手语,但见言湘又垂首把玩起玉坠,也不难看出她对这玉坠很是喜欢。 “这个玉坠是戴在脖子上的哦。” 小言湘抬起头,左手慢慢将绕在手腕上的玉坠解下,随后递给阙封。 “是要哥哥帮你戴上吗?”拿着言湘递来的玉坠,阙封问道。 小言湘轻抿着小嘴,眨了眨眼,微微颔首。 淡黄色的玉坠戴在言湘脖颈上,略显长了些。阙封看了看项链,其后有一颗小小的圆珠似乎可以用以调整长度。 调节好长短之后,阙封看着言湘,笑着说道:“真好看。” 小女孩拿起玉坠看了看,又放下,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如诸君所见,玉锦之首,白家白枫。”台上白松高声说道。 又是一阵掌声响起,白枫面带微笑,微微躬身。 玉锦的挑选在玉锦最终战结束之后随即进行。白枫如愿得到儒圣录,秦流蕴选择了那幼年碧海青云妖龙,至于天炎魔龙精血则是归属于一位蓝衣少女。 少顷,六代天帝白廖走上台,向台下作揖致礼,道:“今日我白家首祖五千寿辰,在此再次感谢诸位前来。”轻挪一步向右,接着言道。 “万客仙临,宴尽于此。今夜之寿宴于此结束了,还请诸位来客慢步回舍。” “云霄帝仙万寿无疆!” 迎仙殿内众人齐声再次贺道,帝仙也于座上起身回礼。 殿内众客逐渐散去,言轩雨矜夫妻二人也来到阙封这一桌,雨矜向阙封言湘走来。 “矜姨。”见雨矜走来,阙封率先唤道。身旁的小言湘已经跳下座椅,回到母亲身边。 雨矜笑着颔首,双手轻扶在小女孩肩头,言道:“这次多谢阙封公子了。” 阙封摇了摇头,说道:“矜姨客气了,和小言湘一起玩我也很开心,她真的好可爱。” 说着,阙封看向雨矜身旁的言湘,小女孩也正看着他,见他说自己可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雨矜并未注意到言湘脖子上的玉坠,再次表达谢意之后,便牵着女儿的手离开了。 言湘一家三人的身影逐渐远去,阙封重新坐回座位。双手放在锦盒上,打开,盒内只剩下一条玉坠,墨色的玉石泛着星光。 没过多久,慕玹一行也来到阙封这一桌,带着孩子们向殿外走去。 “师尊,渊叔呢?” 走在路上,没见着渊澈的阙封向慕玹问道。不仅是凌云仙君渊澈,逍遥幻帝白崇也不在同行。 “殿议呀,你忘了?先前来时还与你说过的。”慕玹说道。 “哦。”阙封想了起来。 殿议,是历次帝仙寿宴时最重要的事,其重要性甚至超过了寿宴本身。能参与殿议者,唯二劫圣仙修为者。 诸世界实力为尊,二劫圣仙作为诸世界至强战力,在这世间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一众二劫圣仙强者之间的殿议,足以影响整个诸世界。 此番仙尊与北界冰皇前来,无疑使这次殿议更具影响力。 宾客散尽,偌大的迎仙殿内,唯剩下十九位至强者——仙尊断逆、帝仙白霄、圣皇阿尔弗雷德、灵帝金睿、五源仙君清秋子、流华剑帝雨歌、凌云仙君渊澈、逍遥幻帝白崇、屠灵魔皇多米尼克、龙帝尼德霍格、渡云灵皇凯文、鲲帝北烺、夺天道尊谢伊、化天古尊秦勋、禁冥雷皇利奥。除却这诸圣榜前十五位至强者,此外还有两大帝国君王玄灵帝杨哲、柯尔特大帝,以及北界的冰皇、冰后夫妻二人。 四千年前的殿议之上,十大超级势力联合立下诸圣榜、体质榜,异灵榜诸多榜单,这也是殿议的初端。 此后各榜都是隔百年一修订,商议星海内的重要事宜也成了殿议最主要的内容。 迎仙殿内桌椅碗筷早已被侍女们收拾干净,众圣聚在一起,互相之间随意聊了一会。少顷之后,帝仙方才谈及殿议之事。 “诸位还请与我一同入偏殿议事。”说着,帝仙摆手指向偏殿。 迎仙殿有主殿和偏殿,设宴之时偏殿都被用作以殿议。相比起主殿,偏殿要小上不少,但也更便于议事。 众圣颔首,移步向偏殿门前。 殿门前,帝仙停下脚步,看向身旁的幻帝白崇,后者微微颔首。 众圣纷纷仰首向上看去。 金碧辉煌的迎仙殿内,忽然银光大作! …… 第三十一章 银色剑阵 脚踩在云道上,阙封双手在脑后,抬头望着星空。 “诶,你那个金锦呢?”身旁的慕玹忽然问道。 “金锦?” 双手放下,阙封看向师尊,说道:“我给放元戒里了。” “哦,我还以为你忘拿了。”慕玹笑着说道。 “怎么会?” 阙封两指揉着眉头,又说道:“不过我送了一个给言湘妹妹。” 身前,白枫忽然回过头来,不知为何朝他微微一笑。阙封向白枫看去,后者却又很快转过头去,而身旁也再次传来师尊的声音。 “她向你要的?” “不是,我看她喜欢,就送给她了。” 慕玹缓缓点头,左手搭在阙封肩头,说道:“把剩下那一条给我看看。” 说着,少年将金色锦盒自幽冥戒中取出。两手拇指微微用力,将锦盒打开,里面只有一条暮色玉坠。拿起那条暮夜守护,继而举手递向慕玹。 月色朦胧,虽已近深夜,涌云峰上灯火通明,云道之上也见不着丝许黑暗。幻韵仙君将玉坠举过头顶,看着那暮色玉坠,微微入神。 刹那间,仙与玉,仿佛融入了这夜景之中。 稍站了会儿,慕玹将玉坠还给阙封。继续走着,她看了一眼阙封道:“这玉坠可是有蕴意的。” “蕴意?什么蕴意?”阙封抬头看向慕玹,好奇地问。 摸了摸阙封小脑袋,慕玹打趣道:“这两条玉坠之间互有联系,若是你和言湘再懂事些,或许就可以看作是你们之间的定情信物。” “啊?”阙封甚是惊讶,想不明白一条怎么就成了定情信物。 “有什么联系啊?不就是条玉坠吗?” 慕玹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暮夜晨曦,本就是相守相望啊。” “额,师尊在说什么?”阙封微微低下头看着锦盒中的玉坠,嘴中小声问道。 慕玹看着阙封,也不管他是不是真不明白,没有再解释。 玩笑归玩笑,毕竟都是小孩子,一条玉坠而已送了也就送了,她也并不在意。 一行人走下云道,来到涌云峰顶。 尚未走下云道,阙封远远就看见言湘和她父母。三人站在云杉林旁,看见阙封一行人便向他们走来,似是本就在等他们。 “仙君请留步。” 双方行至一起,言轩向幻韵仙君微微躬身行礼。 一行人驻足,慕玹和其余两家对视一眼。姬然与苏颜明其意,各自带着儿女先行离开。 幻韵仙君看向言轩,“何事?” 言轩张开右手,掌心上是一条嵌有淡黄色宝石的玉坠。 “小女年幼无知,误拿了阙公子的玉坠,特在此等候将之归还给公子。” 幻韵仙君看了一眼那玉坠,又看向阙封。 见幻韵仙君眼神,言轩明白其意,将玉坠递向阙封同时说道:“还请公子收下。” 阙封一直看着言湘,小女孩也看着他,期间还瞥了一眼父亲手中的玉坠。见言轩将玉坠递来,阙封微抬起头看向言轩。 伸出手,刚欲接过,却又收回,接着张口道。 “言湘,不喜欢吗?” 言轩略作思量,还是如实说道:“嗯,也不是,只是小女不合适收这礼。” “言湘喜欢就好,收下吧。”慕玹莞尔一笑,明白了言轩的顾虑何在。 不必说,显然也是与那蕴意有关。 自言轩手中拿起玉坠,弯腰给言湘戴上。小女孩看着幻韵仙君亲手为自己戴上玉坠,脸上的笑容有些腼腆。 “这……” 言轩刚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妻子拦住。一直在旁看着的雨矜走上前,先是向幻韵仙君行礼,随后说道。 “那我便替小女谢过仙君和阙公子了。” “公主客气。”幻韵仙君轻轻颔首,轻拍了拍阙封肩膀,说道。 “那我们便先走了。” “仙君请。” 慕玹领着阙封先行离开,言轩与雨矜夫妇牵着言湘随后也向下走去。 牵着母亲的手,小女孩一边走着,目光扫到藏经阁门前那两名白家子弟。 那二人身形站得笔直,却又显得有些僵硬。 只是看了一眼,言湘便移过了视线。俯首看着胸前的玉坠,晶莹的玉石在她眼中闪耀着光明。 …… 迎仙殿内,金碧堂皇的大殿霎那间被银色光芒覆盖,化作银色的海洋。细细看,这浩荡银色其实并非是光芒,而是剑,满载着杀气的剑! 整座大殿内,成千上万柄银色长剑自墙壁、殿柱、穹顶各处突然出现,剑尖朝向诸圣所在,剑列如麻,铺张似雨线! 偏殿殿门之上的数柄长剑已经刺向帝仙,帝仙没有做任何防御,反而是转过身来,看向了殿内四壁。 一旁的幻帝一挥手,将飞来的银剑尽数挡下,银剑落在地上,旋即化作银色的液体流向殿壁之上的剑群之中。 处于星海之巅的至强者几乎尽皆在此,竟还有人胆敢行刺之事。而且观这剑阵之宏大、品阶之高,显然是早有预谋。 “找到了吗?”帝仙问道。 诸圣站在一起,大多面色平静,毫无惊色,似是此前已经有所预料。 不论是哪一势力,都没有能力能够与整个星海为敌。 白家无疑是最方便布下这剑阵的,但白家同样没有那等实力,更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那又能是什么?那极有可能却又难以置信的一方,任谁也无法笃定,毕竟其是否存在都无法证明。 幻帝眉头紧锁,没有说话。 帝仙看向灵帝金睿:“灵帝呢?” 星海中神识最强的二位圣仙便是灵帝与幻帝,二者都是达到了圣劫境中期。而灵帝作为金羽仙鹏血脉,除了神识修为极高之外,目力也远超其他生灵,或许他能知晓更多。 目光凝视着殿门方向,灵帝金色的瞳孔之中尽是银白剑光。 “偏殿。”少顷之后,灵帝开口说道。 众圣微惊,因为剑阵对神识的干扰,他们对此几乎是毫无察觉。 “多少?”灵帝身旁,龙帝问道。 “唯独一人。” 说着,灵帝目光移向人群中的仙尊。老者始终一副古井无波的表情,默然站着,对眼下的情形不做任何的议论。 闻言,众圣先是有些惊讶,随后又是觉着恼怒。单独一人前来面对诸圣,也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中,抑或是这本身就是愚蠢至极的送死行径。 龙帝尼德霍格眸子之中尽是怒意,大手伸向殿门把手,便要将殿门打开。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这般狂傲!” 诸圣目光纷纷投向殿门所在,冰后挽着冰皇手臂,紧紧依着冰皇,面色有些紧张。较之殿内众圣,她的实力要弱上一些。 唰! 龙帝手碰触到殿门之时,迎仙殿内各处的银色长剑齐齐爆射向殿门处。剑雨飞落,银白色的剑携着刺耳的破风声袭向龙帝。 殿内强者众多,自会有圣仙挡下这剑雨。龙帝手腕转动,将金色殿门打开。 锵!锵!锵! 在此之前一刹那,帝仙扬手凝成一道金色屏障将诸圣笼罩。一柄柄银色长剑从各处飞来,落在金色屏障上,发出爆裂的碰撞声。金色屏障在剑雨猛烈冲击下,也只能勉强支撑,仅仅数息时间,屏障各处便是出现了诸多裂纹。 偏殿殿门全开! 与主殿金碧辉煌不同,偏殿此刻灯光俱暗。 长达数丈的会议桌上,只有一座华丽的烛台。十八根蜡烛散发着微光,烛火随风而动,将主座上一人的半张面庞照亮。 主殿的光亮照进,座上人面容清秀,一袭青衣,正是六代灵帝麾下,梧桐! 青衣男子靠坐在金銮椅上,双手放于扶手,双脚搭在桌边。光芒照进,他方才微抬起头看向殿门旁的众圣,神色慵懒傲慢,毫无同时面对诸圣榜上一众强者的敬意与畏惧。 殿门旁,金色屏障破碎,而剑雨此时也是停息。但殿内各处的银色长剑或于殿壁之上,或悬于半空之中,依旧对准着众圣所在。 帝仙紧紧盯着这青衣男子,少顷过去,却不见双方任一人说话。 帝仙与幻帝自是认识梧桐的,但显然此刻这梧桐的气息与他们所认识的梧桐并不相同。这般情形,不是被夺舍了肉身,就是何人伪装成了他的模样。 而从气息上看这梧桐修为极高,至少不会低于二劫圣仙,不然也不会未能被他们发觉。 龙帝眼神中满是凶狠之意,先行朝青衣男子喊道:“来者谓谁,冒入此处,想死不成!” 青衣男子微微侧首,收回双腿放下,站起身来。并不理会龙帝,只向众圣走去,缓缓开口道。 “妄图窥神者,终会被神抹除。” 这声音空灵,宛若虚幻,与之前梧桐的声音大不相同。 “阁下为何杀害我白家子弟,伪身于此?”帝仙泰然问道。 青衣男子走到帝仙面前,独自一人面对众圣他却面色不改。只见他轻轻摇头,居然胆敢平静地从诸圣身侧走过。 “卑贱蝼蚁,岂能通晓神域伟意,俯首跟在本座身后便是。” “你说谁是蝼蚁?”龙帝闻言震怒,旋即便是一拳轰向青衣男子。 众圣看着,也并未阻拦。 但龙帝元力附着于双拳轰在青衣男子身上时,后者却是连动也未动,反倒是龙帝的身影刹那后倒飞出去,很是狼狈。 轰! 灵帝眉头蹙起,这看似简单的一拳,实则动用了龙帝极强的元力,加之灵族本身便是肉身强悍,近战更是无可匹敌的存在。然而,却是被这青衣男子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去。 “无知的蝼蚁。”青衣男子轻蔑道。 站起身来,龙帝身上衣袍瞬间化作黑色铠甲,双手也变为龙爪。臂膀一振,深沉的声音自龙鳞盔中传出。 “口出狂言者,可敢与本帝一战。” 那一身鳞铠,乃是龙帝的本命法器,高级仙器,龙鳞黑甲! 青衣男子淡淡一笑,道:“先破了这剑阵再说吧。” 言罢,青衣男子合上双眸,偏殿之门也再次闭合。停滞在各处的银色长剑重新向众仙飞去,威势浩然。 龙帝手伸向殿门,想要再将偏殿门打开。然而就在他的手碰触到殿门之时,一柄银色长剑忽然从殿门之上爆射而出。 鲜血飞溅,这柄剑直接刺穿了龙帝的鳞甲,又自其右肩洞穿而过! 于此同时,还有诸多飞剑自各处突然刺向诸圣,甚至于还有自地下而来的银剑突袭。 “诸位散开!” 原本聚在一起的众圣纷纷散开,有些更是踏至半空之中,面露警觉之色。能将仙器铠甲都刺穿的飞剑,即便是殿内的诸圣,也不得不正视。 龙帝依旧站在殿门前,左手轻拍右肩,鳞甲上的裂隙很快愈合。龙鳞盔掩面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只看那眸中的血丝,便能知晓其心中怒意。 帝仙目光扫着四周,开口向身旁的幻帝问道。 “幻阵可布下了?” 幻帝点了点头,回道:“父亲放心。” 帝仙颔首,布下幻阵,是为了能将这迎仙殿发生的事遮掩。 毕竟此事关系重大,不仅关乎整个白家的颜面,甚至影响着整个诸世界局势。布下幻阵之后,他们施展各自手段之时也会少了很多顾虑。 帝仙行至仙尊身边,后者面色平和地看向他。帝仙躬身行礼,致歉道:“烦扰仙尊了,还请仙尊稍候。” 仙尊缓缓点头,说道:“去吧。” 脚尖踏地,帝仙飘然来到空中,双手结印,一枚金色玉印出现在他胸前空中。 微张开口,帝仙轻念道。 暗灭! …… 第三十二章 神域 广袤外海之中,数不尽的飞舟纵横而行。 这些飞船大小不一,但均朝着一个方向行驶。在这巨大的舟队之中,一艘竖立着面墨绿色旗帜的飞舟之上。 只亮着一盏烛灯的房间有些昏暗,一男子靠坐在一张皮质沙发上正翻看着手中的书。门外忽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是两声轻微的敲门声。 随手将手中的书放下,男子轻声说道:“进。” 门被打开,没有一丝声音,来者是一身着翠绿贴身长裙的女子,轻挪莲步至男子身前,樱唇张开道。 “第二境主,圣君神谕。” 男子闻言立刻正色,起身后到女子面前左腿单膝跪下,微低下头。 女子缓缓打开手中的兽皮卷轴,完全展开之后,念道:“十七境主今日行事。命,前部二十年内至星海,徐图北界。” 语落,女子将皮制卷轴递向男子。后者双手接过,继而站起身,看了眼长裙女子,问道。 “艾涣境主,进展如何?” 闻言,女子眉头微蹙,神色中有些担忧,回答道:“艾郎脱念之前,让我不要留在他身边……” 男子了然颔首,没有说话。 “那我先回去了。” 男子点了点头:“境主慢走,我便不送了。” 女子微笑着欠身致意,随后便出门离去了。 …… 迎仙殿内,金印落下,耀眼金光闪烁,转瞬间将银色剑阵覆盖。 帝仙左手放下,转而右手双指扣印。骤然之间金光暗淡,却也见不着银色,整个宫殿内陷入黑暗。 偏殿之中,青衣男子轻倚在长桌边缘,手摸着桌角,目光落在桌上的烛台上,跳跃的烛火在他眼中摇曳。 在主殿内银色剑阵被金光遮盖之时,偏殿的烛火竟是也不知为何也突然熄灭了。 黑暗里,青衣男子缓缓闭上了眼,下一刻便不见了踪影。 迎仙殿内的黑暗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帝仙结印的右手放下,大殿里便恢复了光明。 银光依旧充斥着整个大殿,只是那殿壁上的银色长剑尽皆成了灰白色,每柄剑都是裂纹密布。 金色玉印飞回至帝仙身前,左右扫了一眼墙壁上的剑阵。身旁,原本散开的诸圣也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偏殿门前,一团银色液体自地下涌出,随即凝作人形,最终化作青衣男子梧桐的模样。其腰间佩一柄银色长剑,左手扶在剑柄上。 龙帝见青衣男子再度出现,愤然向前一步,欲要与之大战一番,好夺回自己先前丢失的颜面。然而在他身旁的灵帝却是轻轻抬手将他拦下,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龙帝侧首看了一眼灵帝,稍顿,微微颔首,向后退了半步。 青衣男子注意到了向前一步又退回去的龙帝,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帝仙看着青衣男子,他能明显感受到殿内的剑气忽然又十分汹涌,这些剑气正是出自那看似已经被毁的剑阵之中。 “阁下布置此阵,应该用了很久吧?” 帝仙一边说着,一边将金印收归袖袍之中。 青衣男子并未作答,只是将腰间的长剑拔出。 长剑出鞘,携着一声清脆剑鸣,一抹银光忽地从青衣男子身后闪过,紧随那银光之后的,是数不清的飞剑。 这剑阵居然仍未被帝仙所破除,那些飞剑依旧如原先一样,之前所展现出的灰白之色与剑刃之上的裂痕,都已不复存在。 五源仙君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即便是作为阵道宗师的他,也未曾见过这般宏大的剑阵,而且这主杀伐的剑阵之中似乎还隐藏有幻阵。 半空之上的银色长剑飞舞,但却没有再刺向诸圣,而是循着某种规律环绕聚合在了一起。不过数息之间,各处的银色飞剑分群汇集,凝作了十八柄巨剑,剑尖直指诸圣。 将银剑竖在一张椅上,双手扶着剑柄。青衣男子扫了一眼身前诸圣,在侧后方的紫袍老者稍稍停顿,目光下视,看向手下的银色长剑。 “感受,神威吧。” 语落,青衣男子的身影再次化作银色液体遁入地底,不见踪影。 十八柄巨剑长过丈余,宽近三尺。自不同方位以浩然之势,携呼啸剑鸣刺向诸圣所在。这十八柄巨剑,每一剑都有着堪比二劫圣仙全力一击之威能。 帝仙飞悬至半空之中,这一次没有再祭出金色玉印,只以双手结印,随即召出一道金色流光。 “白崇,将他拿下!” 话音未落,幻帝白崇便瞬身来到了偏殿门前,与他一同的还有早已愤怒不已的龙帝尼德霍格。 帝仙右手结印,左手张开向前缓缓挥出一掌,嘴中怒喝出二字。 光允! 半空中的巨剑突然停滞,只见银色巨剑之上不断有细小裂痕出现。紧接着金光闪烁,轰咔一声,十八柄巨剑于轰然崩裂开来。 巨剑崩裂之时,龙帝抬起右腿便是一脚踹向偏殿殿门。 轰! 即便是金玉所制的殿门,也承受不住二劫圣仙的一脚,殿门被直接踹飞,径直砸向了长桌。 幻帝与龙帝看向偏殿内,其内并没有青衣男子的身影。可是在神识感应下,那道元力波动就在此处。 两位圣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龙帝相比先前也镇定了些,显然他也认识到来者并不似他想象的那般容易对付。 就在二位圣仙皱眉之时,主殿诸圣也向偏殿走来。可就在众圣挪步之时,那先前被龙帝踢至长桌上的金色殿门忽然有了细微的动静。 偏殿内二圣自是注意到了这一点,目光投去,紧紧盯着那扇殿门。 嗡~ 一声嗡鸣,殿内诸圣均停下了脚步。 砰! 那将长桌都砸毁的殿门突然暴起飞向二圣,这速度对于二劫圣仙来说算不得太快。龙帝站在幻帝身前,他抬起右臂,鳞甲瞬间覆盖在他整只手臂上。 向前一步,一拳轰出! 嘣! 又是一声巨响,龙帝手臂接触到殿门的一刹那,殿门后青衣男子的身影突然出现。 “龙帝小心!” 幻帝喊道,与此同时抽出腰间绯幻扇。然而还不待他开扇,便见青衣男子一脚踢在金门上。 轰! 一声巨响,龙帝的身影与那殿门如流星般倒飞出去,直接将迎仙殿殿壁都给撞破。 还未走入偏殿的诸圣发觉异象迅速避让,看见龙帝一闪而过倒飞而出的身影均是面露震惊之色,其中灵帝与鲲帝的面色更是有些深沉。 诸圣榜上第十,灵族第三强者,面对来历不明的青衣男子竟是毫无还手之力。这一幕还出现在四大族以及北界强者眼前,着实有损灵族颜面。 龙帝的身形接连撞断了两道殿墙到了迎仙殿外,透过被击破的殿壁,诸圣转身望向殿外。殿外不远处,龙帝身上鳞甲破碎大半,右臂伤势最为严重,甚至能看见腕间白骨。 顾不上额头上的血迹,龙帝刚欲站起,却是被一只脚踩在胸口。 一声脆响,这是胸骨被踏裂的声音。吐出一口鲜血,龙帝抬眼看着青衣男子,眼瞳中布满了血红丝线。 青衣男子看了一眼脚下的龙帝,接着微微歪着头看向殿内诸圣,咧嘴无声笑着。 哗! 青衣男子抽出腰间长剑,剑尖轻挑在龙鳞盔下端。稍稍用力,便将头盔挑飞,剑尖缓缓抵向龙帝下颌。 “本座必杀你!”龙帝怒吼着,嘴角的鲜血有几滴溅到了青衣男子鞋上。 青衣男子眉头皱起,挪开脚,并未收回,而是直接踩在了龙帝脸上。 “蝼蚁也好过你这般聒噪。” 说着,青衣男子脚尖一用力将龙帝的脑袋踩进了玉石板下。 而他,由始至终也未曾看脚下的龙帝一眼,这位在星海内叱咤风云的二劫圣仙在他眼中好像真就如蝼蚁一般无二。 “阁下究竟是何人?”帝仙的神情虽然依旧平静,但眸中的杀意已经渐浓。 “告诉尔等也无妨。” 青衣男子微扬起头,接着道:“吾,来自神域!” 星海诸圣默然,神域这一称谓他们先前已经听这青衣男子说过,只是暂且还不能确认这神域究竟是在哪一位面。 诸世界星海内一百二十八位面,还未曾有听说有神域这一位面。若非是星海之内,那么可能便是只剩下一个。 帝仙等诸圣想要确认的正是这一点。 这一次,没等帝仙再问,反倒是青衣男子自己先行开口道。 “神域,便是尔等蝼蚁口中的外海。” 此话一出,证实了诸圣心中所想!神域便是外海,这样一来,数年前灵族三星被屠背后的幕后势力或许也不用再查了。 即便对此早有预料,但诸圣依旧觉着十分震撼。 外海茫茫虚无,亦无位面方向可寻。亘古以来,无数大能前往外海无果,早已被认作是无尽荒芜之地。可如今,外海之修就站在他们身前。 虽然不排除有冒充之嫌,但凭借气息,剑阵等诸多方面判断,这青衣男子确是自外海而来的可能性极大。 “吾乃神域第十七境主,今日来,是奉圣君之命,将汝等领往神域。” 圣皇阿尔弗雷德大笑道:“我等若是不去呢?” 青衣男子食指轻划过剑刃,冷声道:“圣君令,不从便杀。” 圣皇又是一声大笑,看向身旁的帝仙,二者相视一眼并不说话。 “圣君?” 青衣男子收敛起笑容。 “圣君乃万界之主、万生之主”。 “崇儿,将他斩杀!” 帝仙直言斩杀,而不是先前的拿下。 闻言,青衣男子冷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右手抬起,剑指诸圣! 幻帝双手执扇称是,正欲前去与那青衣男子一战,身前却已有一道身影飞身而出。 前有族群三星被屠戮之仇,现有重伤龙帝之辱。灵族的颜面大失,都是这外海来者!作为灵帝,灵族之领袖,此刻最愤怒的非灵帝无他! “此等宵小,交由本帝,一戟足矣!” …… 第三十三章 熙羽落华 左鸿一家四人行至院门口,左鸿在庭院门口停下,微笑着看向妻子,轻声说道。 “你带孩子们先进去,我还有点事要去处理一下,很快就回来。” 苏颜轻嗯一声,接着便左右揽着左辰左涟的肩膀向院内走去。 慢步走着,左辰回头看了一眼左鸿,见后者嘴角含笑朝自己微微颔首,方才正首向屋内走去。 站在院门下,左鸿抬首看向夜空,自这里仰望,涌云峰上方的星空格外朦胧。 下一刻,炎圣的身影消失不见,只于空气中留下一簇火焰。 …… 涌云峰上,月光皎洁,星光熠熠。 迎仙殿外,五千夜明珠化作的星海与高天之上的星空相映相依。 星辰拱月,而殿外星海则是围绕着半空中的一轮金阳。那轮金阳中心,是一个身材伟岸的英俊男子。 周身金色光芒环绕,披一袭白色描金大氅。俯视着青衣男子,灵帝丹凤眼轻眨,身上的大氅飘然落下,一双金色光翼自身后展开,缓缓挥动。 恍若天神降世! 灵族,四大族群之一,势力只强于仙族。而如若论起至强者,更是只能在四族位列末席。本就势弱的灵族,如今又颜面大损,这是灵帝绝对无法容忍的。 灵帝此战,必须取胜,且还需一场碾压式的胜利。只有这般,才可将灵族先前失去的颜面与威严夺回。 右手微张,一柄银红色长戟出现在他手中。 轻挥半月,将长戟负于背后,灵帝垂眸看着将龙帝踩在脚下的青衣男子。他面无表情,唯眸中杀气四溢。 长戟划空,一抹血红在戟刃之上流转。 这方戟,便是九大圣器之一,慬熙! 青衣男子抬眼看着灵帝,问道:“你,想杀我?” 灵帝默然扬起手中慬熙,对那青衣男子毫不理会。 戟尖处闪起一点淡淡的金芒,这一道金芒十分柔和,竟给人一种如痴如醉的感觉。稍不留神,便会莫名陷入其中。 一脚将龙帝踹开,后者重重地砸在迎仙殿的一根巨柱上。 轰的一声,龙帝又吐出一口瘀血。他半靠在殿柱上,龙鳞黑甲卸去,露出满是鲜血的身躯。 鲲帝北烺快步来到他身旁,低下身问道。 “伤势如何?” 龙帝咬了咬牙,目光依旧凶狠地看着殿外的青衣男子,说道:“无碍。” “也不知灵帝能否胜过他。”看着上空,鲲帝叹道。 “灵帝定能胜他,我若非太过大意,也未必会败。”龙帝愤慨道。 鲲帝听闻此言,没有多说什么。不论这尼德霍格是在逞强还是怎般,他也同样希望灵帝能够取胜。 远处,青衣男子单手执长剑。不愿仰视灵帝的他飞至上空,同时扬剑一挥,一道水蓝色的光刃向灵帝飞去。 灵帝目光并未投注在那道光刃之上,因为那一剑挥出之后,青衣男子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神识展开,一双妖异的丹凤眼变成金色,瞥了一眼身侧,下一刹那,灵帝的身影亦是突然消失。 空荡荡的半空之中,一片金色光羽飘落。 哗! 灵帝的身影出现,长戟先是划出一道金刃。右手松开,长戟如流星般骤然坠落! 作为诸圣榜高居第四的灵族帝王,灵帝不仅执杀伐阵道之牛耳,同时还拥有金、光、风三圣灵源。这其中,又尤以风元素颇具盛名。灵帝对风元素的掌控能力,放眼整个星海也没有能与之媲美者。 这一戟之下,便蕴含着这诸世界中最强的风元素之力! 风,柔和又狂暴,可撕裂万物! 轰! 即将落地的金羽被慬熙刺中,将玉石板震碎,长戟斜插。双翅一振,灵帝瞬身来到长戟旁,握住枪杆,将之拔出。 戟尖上,有血迹残留! 从灵帝的情况来看,身上并无伤痕血迹,这血迹明显是来自那青衣男子。不过由始至终,后者都未曾显露出身形。 二劫圣仙至强者之间的战斗,不仅动则震天撼地、声势浩然,亦是有诸多存在于无形中的较量。 “你又能逃得到何处?” 转过身,灵帝双手握戟,将慬熙倒插。 背后的光翼挥动,再度飞悬至半空之中。双手于胸前合十,灵帝将眼合上,只依靠神识来判断青衣男子位置。 身后的光翼散开,化作一片片金色光羽飘散四处。金色光羽散落,于迎仙殿外上空缓缓飘舞着。 熙羽落华! 一根白色巨柱之下,突见银光一闪。青衣男子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肩头,有着鲜红的血迹。 青衣男子剑眉高挑,一剑挥出,便是一条银色长河飞洒! 银色长河掠过金色光羽,将大片光羽涅灭,袭向灵帝。 “慬风。” 灵帝轻声念道。 底下,长戟慬熙周遭的玉石板悉数碎裂,裂隙中闪着耀眼的光芒。一道金色的光柱冲天而起,直逼云霄,光柱之上有着灵纹流动。 银色长河冲击上金色光柱,震发出一道道金银色混合的元力涟漪,在夜空之中荡漾。只是短暂的接触,金色光柱便产生了裂痕。 眼看着光柱就要被银色剑刃斩断,青衣男子身形化作一道银色流光向灵帝冲去。 就在金色光柱将毁之时,青衣男子一个瞬身来到灵帝身前上方。身后,光柱破碎,那银色长河化作流光。 用轻蔑的目光看着灵帝,他身后浩瀚的银色流光向其手中银色长剑汇聚而去。再度一斩,银光覆盖的剑刃朝灵帝劈去! 而此时,灵帝依旧闭着双眼,面容看不出丝毫的波动。面对青衣男子这气势骇人的一剑,他没有丝毫躲闪之意。 一剑斩过,亦无任何阻挡。 银光散落,青衣男子回首望去,以为自己已经将灵帝斩作齑粉。 然而,当银光散尽,眼前只有四处飘散的光羽。 漫天的金色光羽飘动,月色下的此景绝美。但那看似柔美的景与物,却都是暗藏杀机。一片光羽缓缓飘至青衣男子身前,突然飞速向他脖颈刺去。 即便青衣男子反应再快,却也被光羽刺破青袍,在其身上又添一道血痕。 “千羽!” 空灵的声音在青衣男子耳畔回荡。 破碎的光柱化作光羽,金色光羽遍布整片夜空。青衣男子握着银剑的手微有些颤抖,手腕处,已经有鲜血流至。 抬剑,青衣男子手握银剑于胸前,剑尖笔直竖立额前一尺。 迎仙殿内,随着青衣男子抬起长剑,殿内的银色剑阵竟被再度激活。 一柄柄银色长剑化作向银光殿外飞去,千万长剑如同逆流的瀑布一般,刺穿迎仙殿的殿壁,向上空汇去。 “父亲,是否要……” 看见那逐渐汇聚成浩然巨剑的剑流,幻帝欲问是否需要去协助灵帝。 “不必。”帝仙道。 迎仙殿的东侧殿壁被飞出的剑流刺出千疮百孔。殿外的巨大银剑也已凝成,这柄巨剑只见剑尖与剑刃,而无剑柄。 巨剑冲过万千光羽,所过之处的光羽被瞬间破灭,半空中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一些金色光羽。 青衣男子脚踏虚空,右手紧握银剑,谨慎地看着四周。 他看着半空中的金色光羽,每一片光羽之上的纹路结构都很清晰。一片片光羽缓缓飘动着,在夜幕之下,在五千盏夜明灯光染之下,宛若仙境。 看着那些飘动的光羽,青衣男子眨了眨眼,不经意间竟是失了神。当他回过神,旋即大惊失色。 这不经意的失神,最不应该发生,也最为致命。 作为诸世界上最顶尖的杀伐阵道宗师,灵帝金睿对于阵道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将阵道融入武技之中便是其中之一。 这些光羽,便是幻阵与武技的完美融合。 源术,熙羽落华,灵帝所独创。这其中融入了杀伐阵道,防御阵道以及幻阵,同时其本身也是源术。 诸世界武技,灵阶、地阶、天阶、仙阶、圣阶。 此五阶内又分低、中、高三级,是为基础武技品阶排名。而源术,则是唯有渡劫期圣仙才能修炼与使用的术法。 源,是诸世界最神圣的一个字,修炼所追寻的终点,便是源。 相较于一般的圣劫武技,源术可能在真正的功能性并未强过多少,但却远比圣阶武技要玄奥、难以领悟,更不要说创造源术了。但也正因此,一旦领悟源术,哪怕仅仅是有些许感悟,对于渡劫期圣仙来说也是极大的提升。 骤然之间,四处飘散的光羽飞速向青衣男子刺去。一片片金色光羽在青衣男子瞳孔之中不断放大,等不到他做出反应,杀气已至! 一片光羽直接刺穿青衣男子右肩,紧接着便是成百上千的光羽。即便青衣男子破去部分。但只数息过去,青衣上也已满是血迹。 轰! 熙羽落华! 不留任何喘息时机,一柄长戟飞落,暴刺向青衣男子,势在斩下其头颅! 青衣男子竭尽全力侧过身,避开了这致命一击。但他握剑的右手小臂被斩断,整个身躯也在这一戟的巨大冲击力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灵帝出现,拔起慬熙,再一戟刺穿青衣男子左肩,将其钉在玉石板上。 俯首看向青衣男子男子,即便受此重创,身处绝境,后者却仍然是那一副高傲的神情。那眼神中的轻蔑之意仿佛是源自灵魂深处一般,即便被践踏也无法清除。 诸圣走出殿内,看着殿外青衣男子身下的一滩血迹。很难想象,此人先前在与龙帝的较量中竟是取得完胜。 哪怕修为品阶相同,不同修士所拥有的战力也并不相同。即便是诸圣榜上的诸位,相互之间也有着一定的差距。 诸圣榜前六,虽与之后的诸圣都处于二劫圣仙境界,但世人皆知,这前六圣乃是真正超然的存在。可即便如此,也不应有如此大的差距才对? 一脚踩在青衣男子脸上,哪怕相隔很远,也能听见颧骨碎裂的声音。 这一战,这一脚,将灵族的尊严取回。 灵帝看着青衣男子,问道。 “神域,何在?” …… 第三十四章 飞火灼华 神域,何在? 这是诸圣都想知道的答案。 青衣男子侧脸贴地,鲜血自口中流出。明明已经没有反抗之力,可他的嘴角却依旧诡异地上扬着。 凝视着青衣男子,灵帝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脚下的力道加大了下。正欲再度询问,身后却传来一道深沉的声音。 “不必问了。” 帝仙、圣皇和冰皇在前,其余诸圣跟随其后。 开口的正是帝仙,灵帝有些疑惑地转过头。除去仙尊之外,其余诸圣均看向帝仙,似也是有些不解。 灵帝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再度看向脚下的青衣男子,眸子中闪过一丝惊讶。神识展开之下,他已明白为何帝仙说不必问了。 他脚下那青衣男子面色凄白,已经没有丝毫生机。 “死了?” 龙帝上前走近青衣男子,不可置信地惊声问道。 二劫圣仙的恢复能力很强,自灵帝出手至现在虽不过半盏茶时间,但在丹药辅助之下,也足以恢复行动能力。 “非也。” 灵帝摇了摇头,道:“这不过是一具肉身傀儡。” 龙帝看向灵帝,嘴角抽搐着。 若真如灵帝所说,那他先前岂不是惨败给了一具傀儡? 傀儡与分身相似,内存本尊意志,也相对弱于本尊。可若是这傀儡就已能轻易战胜龙帝,那其本尊会是何等强大? 众圣神识细探,确定了那青衣男子的确是具傀儡,神情均是渐趋凝重。 “莫非只有傀儡前来试探?”龙帝又问道。 灵帝默然,他的目光扫过那柄银色长剑,眸中忽地闪过一道亮光。 左手张开,意念一动,银色长剑向灵帝手中飞去。然而那柄剑刚离开地面,就旋即溶成银色液体。 银色液体落地瞬间遁入地底,消失不见。 “果然。”灵帝轻声自语道。 龙帝看着灵帝,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一旁的诸圣或看着地下,或观察着那具青衣男子傀儡。 不远处,仙尊平静地看着前方,可当他注意到龙帝的眼神,却微微皱起了眉。 就在诸圣尚有些不知所措之时,忽然一道身影自远处空中云道走来。同样的青衣,腰间佩一柄银色长剑,来者竟是与青衣男子一般模样。 便在此时,他们身前那青衣男子的傀儡,此时忽然化作了灰烬消散。 银色长剑在他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转动,银光画出光圈。 天地之间,一层层银色光圈汇成,将迎仙殿之上的半片夜空封闭。 身上原本逐渐暗淡的金光再度耀眼起来,灵帝握住长戟。并没有冒进,而是与诸圣一同看着来者。 少顷,青衣男子行至诸圣身前三丈站定,轻声吐出二字。 “继续。” 灵帝冷笑一声,目光转向青衣男子身后的夜空之上那一圈圈银色光晕。 “这,又是傀儡吗?” 银色长剑出鞘,青衣男子稍稍偏过头,说道。 “是又如何?” 话音未落,便见一柄银剑突然自天际飞来,眨眼间便掠过青衣男子上空,直逼灵帝胸前! 灵帝神色镇定,长戟一挥将飞来的银剑震飞。可他一抬眼,上空仍有数不尽的银色长剑争先恐后向他袭来。 灵帝右手二指结印,一道灵纹在空间之中旋即展开。 “慬风,千羽。” 金色光羽幻现,飘荡在夜空之中。灵帝的身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柄慬熙竖立。不过眨眼之间,这柄长戟也突兀不见踪影。 银色剑雨倾泻,与灵帝站在一起的诸圣自也在其波及之内。帝仙没有躲闪,只见他抬起左手,手掌张开。 光允! 飞袭而来的银剑停滞,又于刹那间崩碎。 不仅有帝仙出手,圣皇也紧随其后。 圣皇阿尔弗雷德一步踏地而起,瞬间来到青衣男子身前上空。 黑色长镰祭出,在圣皇身后,出现一道巨大墨色人形幻影,同样手举长镰! 长镰一挥,一道黑刃向青衣男子破空而去! 青衣男子接连挥出三剑,银光破去黑刃。 铿! 银剑与黑镰碰撞! 剑与镰相持一息之后,圣皇左手掌心突然出现一团赤色火焰。没有丝毫停顿,一掌携火挥出! 二者短兵相接距离很近,一团红色火焰突现,神域男子自是躲闪不及。 圣皇手中那团赤色火焰并非普通的元力凝成火焰,而是异灵。 诸世界记载有千万异灵,圣皇所炼化的这一道异灵名为朱雀炎,在异灵榜之上高居第十五位。 朱雀炎附身,青衣男子衣袍瞬间燃烧起来。可火焰尚未熄灭,上空又有无数金色光羽落下。 手中长剑松开,一道道银色流光迅速向青衣男子凝聚。 一枚金色光羽划过青衣男子膝盖,鲜血旋即飙出。就在众多光羽即将刺在他身上之时,那些银色流光化作液体,将青衣男子全身包裹起来。 一片片金羽刺落,却都未能击破这道防御。 天空中最后一片金色光羽飘落在青衣男子身上,随后一道虹光自星辰之上落下。 轰! 熙羽落华! 一戟落下,银色防御瞬间崩碎。长戟直接刺穿青衣男子胸腔,直至小腹! 金银光芒散漫,混杂血肉飞溅! 长戟慬熙旁,金色光羽闪动,灵帝的身影出现。握住长戟直接拔起,引得青衣男子身躯猛一抽搐。 在多位诸圣榜前四强者的紧密攻势之下,即便是这来自神域的强者本尊,也难以招架。 手握长戟,灵帝将戟尖挑在青衣男子下颌处。帝仙、圣皇站在他身旁,仙尊与其他诸圣也围了过来。 “尔等来星海,目的何在?”灵帝问道。 “哼,呵。” 青衣男子轻咬着牙冷笑着。 青衣男子的这般神色让灵帝着实有些厌恶,长戟下落,枪尖划破表皮,直抵咽喉。正准备再逼问,接下来的一幕却出乎众圣预料。 只见一柄银剑直接刺破青衣男子胸膛飞出,剑速极快,剑尖的目标并非灵帝,而是帝仙侧后方的仙尊。 这一剑之突然,速度之快,哪怕是帝仙都未能反应过来。待他扬手想要挡下那一剑时,长剑已然划过他身侧。 “仙尊小心!” 诸圣尽皆向仙尊看去。 灵帝面露惊色转过头去,却见那柄银色长剑正停滞在仙尊额前,再不得前进一分一厘。看向老者神情,依旧淡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这一刻,诸圣也终是认识到了仙尊作为诸圣榜之首的毋庸置疑之处。 那一剑之迅猛,他们全都反应不及。但仙尊,仅仅一个念头,便将之挡下。 心中对那青衣男子没了耐心,再度回首,灵帝提起慬熙便欲将他刺杀!可再看青衣男子,其胸前血肉模糊,已经没了气息。 莫非先前那一剑,是他自破胸膛的舍命一剑? 这舍命一剑,所为似是刺杀仙尊。 “死了?” 诸圣之所以一直未下杀手,无非是想从青衣男子口中获知更多关于外海的信息。如今外海之修在暗处,而他们在明处。外海或许早已渗入星海之中,可星海对外海的了解,仍旧仅限于传说。 帝仙刚欲称是,毕竟他神识查探之下也是这般结果。青衣男子那一剑,甚至连自己的神识都随之涅灭,不给他们留下探查神魂的机会。 可此时,一直未曾开口的仙尊走上前来。紫袍老者右手伸出,食指朝远处的虚空轻轻一点,同时轻声道。 “止步。” 诸圣向仙尊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有一道本是隐藏在虚空之中的神魂体显现。那道神魂看上去正欲逃脱,但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困住动弹不得。 那正是青衣男子的神魂! 诸圣再度看向紫袍老者,眼神中的敬佩之意更甚。 唯有极强的神识,才能作出这般精准快速的判断。只不过指点间,就将一道二劫圣仙神魂禁锢,更是展现出了超然的空间掌控力。 这般神识修为与空间掌控力,是其余诸圣望尘莫及的。 诸圣眼中,老者略显佝偻的背影,格外伟岸。 …… 漫步在空中云道之上,一身着火纹银白长袍男子双手负于身后。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始终望着迎仙殿上的夜空。 走近迎仙殿所在的空中岛屿,看了看眼前,察觉到有一道幻阵。双手结印,随后一步踏进。看到远处千疮百孔的迎仙殿,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撼。 虽然很想再往前行去迎仙殿下看看,但他却选择了驻足于此。意念一动,一把长弓和一柄银色长枪出现。 长弓炽烈,颜色火红,甚至于弓身上还有火焰缭绕。这把火红的弓,名为灼华,九大圣器之一! 至于那银色长枪,名为银泉,是他的本命法器。 这驻足于此的火纹银白袍男子,正是鸿蒙炎圣左鸿! 银色长枪缩至寻常箭矢长短,举弓,搭箭,拉弦。炎圣目光紧紧盯着那片璀璨的星空,整个人纹丝不动。 许久过去,夜空之上突然出现一道淡蓝色的神魂体。 刹那间,箭发! 烈矢破空,飞火灼华! …… 第三十五章 风波暂平 不知是哪一位面,又不知是哪一阁楼。 一间密室里,有一男子盘坐。在他周身,布有一道精密的灵阵。灵阵散发着水蓝色的光芒,是这昏暗的密室里唯一的光明。 忽然,男子嘴角有鲜血流出,灵阵也很快暗淡。 木门被推开,一名身材高挑的绿裙女子脚步慌乱地跑到男子身边,在后者身边坐下,神情担忧问道。 “艾郎,你怎么样?” 男子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身旁的妻子,摇了摇头。 “没事。” “可你这气息这么虚弱,就连神魂……” 不等女子将话说完,男子开口道:“你替我,咳,咳咳,去一趟第二境主那。” 他说着话,却禁不住内府的剧痛止不住地咳嗽着,甚至于咳出血来。 绿裙女子轻抚着男子后背,帮他捋着气血。看着男子苍白的面庞,心疼地说道:“我待会就去,你先休息会儿。” “现在就去吧,我没事的。”男子强忍着疼痛接着说道。 “本次试探,灵傀已毁,敌首修为应当在半步三劫圣仙。” 女子皱着眉看着夫君,樱唇微张,却又合上。点了点头,道了声知道了,转而轻咬着红唇,起身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绿裙女子又转过头。 “好生休养,不准乱动。” 男子微笑着颔首,朝她摆了摆手。 …… 涌云峰,迎仙殿之上。 那一道虹光将被禁锢的神魂体射中,箭矢命中之时,炎圣的身影刹那间出现在灵魂体旁。左手握住箭杆,箭矢随即变回长枪模样。 看了眼身下,炎圣御空来到诸圣身前。 “幸不辱命。” 于仙尊身前恭敬站定,将长枪横起,继而递给仙尊。原先还对那突然出现的飞火有些惊奇的众圣,如今见到此番情景已然明白了过来。 看了眼枪尖处,仙尊没有接过长枪,而是开口说道。 “神魂已经散了。” “嗯?” 炎圣瞥了一眼枪尖,那道神魂已经消散。 “应当是早有准备吧?”龙帝此时走上前来说道。 炎圣看了眼龙帝,缓缓点头,的确是有着这一可能。那这般一来,星海内对外河仅有的一丝线索也就随之消失。 灵帝看着青衣男子的尸体,忽然想起什么。神识展开,金瞳再现,在那具尸体上仔细探查着。 少顷过后,灵帝的目光于那柄银色剑鞘上停留。 圣皇似是也注意到那柄剑鞘,与灵帝对视一眼,抬手将之召至手中。 “这剑鞘应当是他储物所用,不过里面的物品尽皆出自星海内。” 闻声,诸圣纷纷向圣皇灵帝这里看来。 “那这,莫非也是早有准备?”龙帝双臂抱于胸前说道。 “应当是吧。” 帝仙若有所思地道,接着转过身,不再过多纠结。 大手朝迎仙殿方向一挥,原本已经残破不堪的迎仙殿瞬息间又恢复壮阔恢宏之貌。 “诸位,殿内议事吧。” 所谓外海神域的出现着实令得诸圣惊讶,但作为二劫圣仙,他们都是历经过诸多风雨的。而且身为这星海内的至强者,他们所触及到的高度以及所知晓的这世间的秘密亦是远超寻常。 诸圣一同挪步向迎仙殿内走去,帝仙在前。 帝仙特意回首看了眼身后,见炎圣并未随诸圣一同入殿而是转身打算离去,对身旁的幻帝白崇说道。 “去把你师弟也叫过来吧。” 炎圣的突然出现,显然是仙尊的安排。能得到仙尊的认可,这位炎圣修为虽未至二劫圣仙,但也算是具备了参加殿议的资格。 以炎圣的潜力,参与到这至强者之间的议事是迟早的事。而帝仙如今就邀他入会,某种意义上也是对他的拉拢与对仙尊的敬重。 淡淡一笑,看了一眼炎圣,说道:“以我对这小师弟的了解,他是不会来的。” “去问问吧。”帝仙低声道。 幻帝轻摆了摆手,一边转过身向后走去,一边说道。 “好,那我去问问。” 不一会儿,众圣来到偏殿门旁,此时幻帝也重新回到了帝仙身边。 “不愿来?”帝仙问道。 幻帝颔首,说道:“他让我向父亲道谢,说待他修成二劫圣仙之后再参加殿议。” 炎圣想等到自己修为达到二劫圣仙后凭借真正的实力再参加殿议,而不是靠仙尊赏识。这,源自于他心中的傲气与自信。 帝仙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对此他是有所预料的,炎圣虽未来,他的目的也已达成,如此也就足矣。 于主座旁站定,手扶在金銮宝椅之上,帝仙顺着长桌看去,左右十八圣已经纷纷坐下。拉开金銮椅,端庄坐下,殿议随之开始。 …… 苍茫外河无边无垠,那支由成千上万的飞舟组成的舟队依旧在朝着一个方向前行。 黑色巨舰之上,忽然一道灵阵亮起,细看灵纹,这竟是一道传送阵。 一绿裙女子的身影出现,一旁身着黑甲的四名守卫随即单膝跪地,齐声道。 “参见十八境主。” 并无心思理会,绿裙女子快步向舰内走去。 再次来到第二境主所在的房间,后者似是早就在等她。见她出现,迅速站起身来。看着绿裙女子,有些急迫地问道。 “如何?” 第二境主看见绿裙女子眼神中的忧虑,也是有了大致的猜测。 “艾郎说,灵傀已毁,敌首修为应当在半步三劫圣仙。” 第二境主缓缓点头,毕竟只是试探,得此结果也是在预料之中,能将对方至强者的修为探出,已算得上是完成目标了。 “艾涣境主可还好?” 被问及夫君伤势,绿裙女子的声音有些发颤:“受了些内伤,神魂也有些损伤。” “境主辛苦了,这是圣君托我交给境主的丹药,可用以恢复神魂。” 不同于其他丹药,修复神魂的丹药极其珍贵。诸如五源仙君这般的丹道宗师,虽能够炼造此类丹药,但受困于药材灵物难寻而无法炼制。 “多谢圣君,多谢第二境主。”女子连忙行礼致谢道。 “你心里应该挺着急的,就快回去吧。待有空,我会去看望艾涣境主。” “嗯嗯,那我先回去了。” 绿裙女子再次欠身,随后便出了门。她心中的确对夫君的状况十分担忧,毕竟神魂伤损不同其他,看上去没什么实际却要严重得多。 房门被门外的侍卫关上,男子坐回沙发上。 闭上眼,没多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暮色星海内外,万物斑驳,暗潮涌动。 …… 第1章 选择 漫漫长夜,也不过眨眼间。 待得晨曦微露时,众圣方才自迎仙殿内走出。 这无疑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殿议,诸圣离去,但仍有五位至强者留在这一片空中岛屿之上。 仙尊、帝仙、圣皇、灵帝以及冰皇。分别作为四大族群的领袖以及北界之王,他们,毫无疑问是傲立在这星海最顶峰的至强者。 五位圣仙站在迎仙殿云道一旁,却并未交谈,视线也是各异。 抬头望着天际,仙尊亦是默然。 初晓之时,云雾混沌,天空之上分辨不清晨色还是夜景。 并未过去多久,崖边诸圣也各自告辞离开了。短暂的驻足,似乎别有深意。 仙尊身旁只剩下帝仙一人,最后看了一眼天空,他所望的,是剑阁所在的方向。俯首垂眸,袖袍轻挥,准备离去。 “仙尊慢走。” 微微抬手致意,仙尊向云道慢步而去。 便在仙尊身影消失在云道后不久,一道星光划过剑阁,留下淡淡的痕迹。 除了诸圣,无人知晓此夜迎仙殿上发生了什么。 …… 白昼之时,涌云峰山麓处人来人往。迎仙台高低南北,各地来客在白家弟子们的指引相送下离开。 阙封坐在庭院中的木亭下,照例进行着清晨的修炼。 一炷香时间后,微光照在了少年脸上,阙封停止了修炼。睁开双眸,望了一眼远处的天际,接着起身站起。 西侧不远处的竹林旁有一位老者,正看着那一小片竹林。 仙尊似并未休息,只是换了件白袍,华发白衣,更显仙风道骨。如今的阙封自是认得仙尊,见状便向老者走去准备行礼。 “仙尊早安。” 老者微微颔首,依旧看着眼前的一片竹林。 默默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少年不明白仙尊为何会在这一小片翠竹前驻足这般久。微微躬身,少年便欲离开。 只是他方才转过身,仙尊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 “小家伙。” 阙封身体一颤,停下脚步,随即回首侧身面向仙尊。 “你过来。” 轻迈着脚步到仙尊身旁,阙封小声问道:“仙尊,有什么事吗?” 仙尊看着少年稚嫩的脸庞,心中不自禁地升起几分感慨。 “你可想,探知源的方向?” 老者轻语着,一片竹叶自他身前缓缓落下,明明仍是翠绿色,却是早早脱了生机。 少年目睹那片竹叶飘落至草地上,仙尊突然的一问让他有些愣神,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的目光,在竹叶和仙尊腰间的一枚灵符上来回往复。 “无需多想,随心作答即可。” 闻言,少年抬起头,微微抬眼看向仙尊。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近去看仙尊的眼睛。那一对瞳孔,并不像五源仙君的眼睛迷离混沌,但也非是其他至强者的那种明亮,而是极其深邃的,好似见不着底、不可估测的深渊。 眨了眨眼,阙封在脑中仔细想着。师尊虽也对他提过几次源这个字,但在他印象中,源这个字是玄而又玄的。 源,究竟意味着什么?莫要说他这个初入诸世界的少年,哪怕是一些圣仙,也未必懂得。 “得到源,就能找到我姐姐吗?” 每当面临选择之时,他便会想起昔日凌云仙君的那番话。一切的一切,都无非是为了心中的执念。 “姐姐?” 老者笑着点了点头。能寻得源者,便是这诸世界的无所不能的神袛,又怎会寻不见一个人。 “那,我能寻到源吗?” 阙封的眼里充满希冀,要是能寻得姐姐,他自是想的。 “机会任谁都是有的,至于能不能,就得看你日后的造化了。” 少年微微低下了头,记得凌云仙君也曾与他说过类似的话。 “能在年少时被老夫这般问的自然都是有些许机会的,你师尊也是一样。” 只是有些希望。听见这句话的阙封心中不免有刹那间的失落,但他随后开口问道。 “那之前有圣仙寻得过源吗?” 仙尊目光慈和地看着阙封,缓缓摇了摇头。 又有一片竹叶落下,这一片却是枯黄的。它轻缓飘过二者之间,阙封和仙尊的目光也同时投向了那片竹叶。 抬起右手,仙尊将那片枯黄的竹叶接住,看向阙封。 “所以,你作何选择?” 老者说着,将张开着的右手伸到少年身前,同时又扫了一眼先前掉落在地上的翠色竹叶。 “选?选择?” 少年有些不明所以,一脸疑惑地看着仙尊。而后者却稍稍偏过了身子,并无丝毫要解释的意思。 盯着两片竹叶来回看了数遍,阙封努力思索着其中的含义。少顷,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阙封蹲下身,拾起那片翠绿色的竹叶,站起身,又看着仙尊手里的竹叶迟疑了少顷,最终说道。 “我选这个。” 翠色的竹叶意味着朝气与生机,自己这个年纪显然是更应该做此选择的。阙封心中这般想着,便自信地作出了选择。 仙尊瞥了一眼手中那一片枯黄的竹叶,又看了看阙封上扬的嘴角。沉默少顷,随后言道:“你先回去吧。” “嗯?好的。” 阙封本想再问些什么,但犹豫过后还是没有多说。行礼告辞,再度转身,少年径直向屋内走去。 他本还以为仙尊有什么特别的话要与他说,莫非是自己做错了选择的缘故吗? 屋内堂前,桌上已有幻韵仙君为阙封准备好的点心。 来到桌旁坐下,只是喝了口水。阙封并没有什么食欲,他脑中尚还在回想着先前和仙尊之间的对话。 源这方面阙封尚还是一无所知的,他在思考的是仙尊所说的选择,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自己的判断正确与否?那翠色竹叶是否有着自己所想的那些含义,还是说别有蕴意,只是他未能想到? “诶,没胃口吗?” 自房间走出的慕玹见阙封呆呆地坐着,她准备的吃食一点没动,于是问道。 不过话刚出口,她像是想起什么,手心贴在额头上,说道:“是我忘了,昨天晚宴过后,你现在许是也吃不下了。” 看着师尊挥手间将桌上的点心收去,少年在旁并未说什么。他现在有些心事,的确也没什么胃口。 阙封又喝了口水,一只胳膊搭在桌角,沉默不语。一旁的慕玹这才发觉了阙封的异样,于他身旁坐下,柔声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事和师尊说说。” 阙封侧首看向师尊,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 “怎么,我家逸儿也有自己心里的小秘密了?” 闻言,阙封微微低下头,几根手指交织在一起,心中想着要不要和师尊说。 “不想和师尊说就算了,别紧张嘛。”摸了摸阙封的小脑袋,慕玹站起身来,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多问。 “师尊。”少年忽然开口叫住了慕玹。 “嗯?”右手扶在腰间,慕玹言道:“什么事,说吧。” “呃,我要是一直问师尊问题,师尊,你,你会觉着烦吗?”阙封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慕玹先是莞尔一笑,随后说道:“当然会啊。” 阙封闻言抬眼看了看慕玹,见后者正打趣地看着自己,又将脑袋低下。说实话,他没有想过师尊会这般回答。 “你个小家伙,今天早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说着,慕玹又坐了下来,贴近阙封的脸庞。 “虽然你还小,但师尊可不希望你将来成为一个没有主见的人。所以嘛,你要是一直问我,我当然会觉得烦躁了。” 少年抬起头看着慕玹,明白了师尊的意思,星眸中似是也有了些明悟之色。 “你可明白了?” “嗯。”阙封笑着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做了选择,那也就没有再过多考虑或者懊悔的必要了。 “午后就要回去了,接下来的时间你就自己安排吧。”语落,慕玹便又向她的房间里走去。 随着师尊顺手将房门掩上,阙封右手两指又不自禁地轻捏着下唇,抬头看着头顶花纹木雕天花板,默默发着呆。 “小家伙,出来一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阙封耳边忽然传来一老者的声音。传音者正是仙尊,阙封扫了一眼四周却并不见其身影。他随即站起身,向外走去。 一步踏出门槛,恍惚之间,眼前却不再是先前庭院那番景象,这一步好似跨越了空间,来到了天空之上。 御空驻足,凌空俯视,一座六棱形阁楼于前耸立。金顶玉璧,朱漆雕纹,雍容华贵之气尽显。 “这是?”看着这座阁楼,少年心中血气莫名翻涌。 “剑阁。” 看向一旁,一袭白袍的仙尊正站在他身侧。阙封又看了看下方的剑阁,说道:“仙尊带我来这,是?” 阙封虽是在问,心里却是已经想到了身为天剑剑主的自己于这剑阁的联系。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历练。”仙尊半转过身,看着阙封,苍老的面庞平静淡然。 “历练?”阙封疑惑地挠了挠头,实际心中已经暗自有些慌张。 “没错,既是历练,也是机缘。”仙尊颔首,稍顿,又接着言道。 “这是你作为当世天剑剑主所必须经历的磨炼,也算是,为了这星海的未来。” 闻言,阙封有些愣神,不明白仙尊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星海的未来,自己与之能有哪般牵连? “所以,我该做些什么?”少年问道。 阙封看似镇定的表现有些许出乎仙尊的预料,他向前走了半步,轻声道:“跟在我身后即可。”说着,老者踏着云彩向下方的剑阁走去。 默然跟在仙尊身后,少年一步步踩在云雾上,眼前和脚下的一切,虚幻而真实。 “敢问仙尊,这就是我的选择吗?” “没错。”少顷,仙尊才回复道。 “你现在若是后悔,回去也还来得及。”仙尊停下脚步,说道。 “不用。” 没有犹豫,阙封回答道。稚嫩的声音不算响亮,却很是坚定。 …… 第2章 剑阁 空荡荡的前庭,唯有一灰袍老者提着扫帚。老者手握扫帚,轻缓地挥动着。他看似是在清扫,扫帚却又未曾触地。 仙尊踏上台阶,阙封紧随其后。 目光好奇地停留在那灰袍老者身上,老者微眯着眼,路过其身旁也未见他向仙尊有所致意,而仙尊也好似没看见这灰袍老者一样径直向阁楼内走去。 直到阙封自老者身旁走过,老者突然睁大了眼,侧首盯着少年,面露震惊之色。一直也留意着前者的阙封被吓了一个激灵,慌忙加快了脚步朝仙尊跟去。 在少年身后,那老者原本吃惊的神色逐渐恢复寻常。但他随后竟是朝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屈膝跪地,左手扶右手于地,郑重叩首,许久不起。 阙封回首见老者这般,愈发觉着奇怪,不禁更紧了步伐。而仙尊虽知晓,却并未多言。 少年殊不知这老者其实根本看不见他与仙尊的身影,只是由于一些原因能感察到他身上的某种气息。 走进剑阁内,阙封刚欲和仙尊说起先前那老者的异样,却被眼前之物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数丈高的阁楼内部并未分层,整座剑阁内除了正中央的一方巨鼎之外,四周环壁由上至下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长剑。 不必细数,阙封也知晓,这其中有长剑九十九柄。 只是扫了一眼那些剑,阙封都能感受到自己与它们之间的联系。似乎,只需自己一个念头,那些长剑就会来到自己身旁。 “到这来。”不远处,站在那巨鼎旁的仙尊朝阙封说道。 将注意力自剑群上收回,阙封向仙尊身旁走去。 这一方巨鼎通体黑色,鼎口呈方形,无盖,鼎身之上刻着阙封看不懂的符文。少年驻足于仙尊右侧,看了一两眼,接着抬首看向后者。 “取剑吧。”仙尊轻声说道。 他所说的剑,自然是天剑,泪痕。 稍稍犹豫,阙封意念一动,一道白光自右手食指上幽冥戒夺出。白光化作白色长剑,被少年握在手中。 便在天剑出现的那一刹那,整座剑阁之内的九十九柄长剑突然同时发出一阵剑鸣。 剑阁剑鸣,已经属于音元素传播,而且其间联系是由纵横帝设下。即便是仙尊,也无法将这剑鸣完全阻隔。 这一声剑鸣,顿时响彻在整个剑阁之内,云霄之外。 涌云峰,一间古香雅房里。 慕玹正轻捏着眉笔勾画眼线,忽然一声剑鸣入耳。她抬起的手停了下来,眼眸中有恍惚转瞬即逝。向后看去,原本盘坐床上的夫君已经不知去向。 下一刹那,她也瞬身不见。 另一处院落所在,左氏一家四人正围坐在一张石桌周围。父子二人正在下棋,左涟则是站在苏颜身前由后者帮她梳着发辫。 剑鸣声响起,除了小女孩左涟其余三人都抬起头望向剑阁所在,左鸿与苏颜的眼神中也都是闪过一丝惊色。 “辰儿,你照看好妹妹,我和你母亲上去看看。”左鸿站起身对儿子说道。 左辰点了点头,待父母离去,妹妹左涟来到他身旁要他继续完成梳发。 白衣少年先是两指捏住桌旁的玉杯微抿了一口水,随后轻柔地帮妹妹理着头发。他的神色平淡,即便他并非不懂得那剑鸣代表着什么。 与此同时,涌云峰上有成百上千道身影忽然消失。而余下的修士即便还留在原处,也都仰首望着剑阁的方向。 待到幻韵仙君出现在剑阁外之时,眼前已经有十数道身影,其中自然是有帝仙、圣皇、灵帝等诸多还未离开涌云峰的至强者。 她来到凌云仙君身旁,胳膊碰了碰后者,接着又使了个眼色。 渊澈瞥了眼自己身旁的慕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不过数息时间,剑阁之外已站满了各族修士。众圣均看着阁门方向,门口,那位灰袍老者依旧面向阁内恭敬跪着。 帝仙率先向阁门走去,幻帝白崇稍后随行。然而还未踏上台阶,却见剑阁大门缓缓打开。一位白衣老者随后走出,驻足门前,一览台下,随后又将阁门阖上。 这老者,自然便是仙尊。 闻剑鸣声而来的诸修看见仙尊,顿时各生心思,有感叹有失望。但无论心中所想是何,他们尽皆先是躬身行礼,齐声道。 “拜见仙尊!” “天剑已有新主,想必诸位均已知晓。”仙尊的眼神落在一旁依旧跪着的灰袍老者身上,但这话显然是对台下之修所说。 “今日,本君在此告知诸位。天剑剑主,系我仙界少君、幻韵仙君之徒,人族少年,阙封。” 待仙尊缓缓道出天剑剑主身份,台下不论是震惊抑或是其他情绪,但却奇怪的没有人发出感叹之类的声音。 一时之间,剑阁外,鸦雀无声。就在众修士沉默之时,仙族另外三仙君已经来到仙尊身旁,而帝仙与幻帝也于台上一侧站定。 这二位虽没有开口,但其立场,显而易见。 人族少年,仙君之徒,仙界少君! 仙尊一句话将阙封另外三重身份道出,幻韵仙君之徒的身份早已被周知,坦明人族的出身则是为了平静帝仙这一方的情绪。至于少君这一身份,虽是仙尊临时所想,也是为了保护阙封。 “不知仙尊可否让剑主现身,让我等一睹天剑神容?”禁冥雷皇利奥·劳伦斯打破沉寂说道。 仙尊瞥了一眼说话之人,挥了挥袖袍,轻声道:“剑主尚在修炼,待他完成剑鞘炼化,修行结束自会走出剑阁。” “若无旁事,诸位还请离开吧。”稍顿,仙尊微有些佝偻的上身向前稍倾,接着说道。“若有觊觎之念,事先还请多多斟酌。” 话音所至,台下修士顿时感受到了恐怖的威压。备受压迫的同时也惊于仙尊的恐怖实力,大多很快便离去了。 剑阁之外的人群散去大半,唯剩一些诸圣榜上的至强者,且人族修士占大多数。 帝仙来到仙尊面前,先是作揖行礼,随后看向一旁的幻韵仙君,问道。 “幻韵仙君可知剑主血脉,是否为纵横后人?”帝仙并未去质疑阙封是否真为人族,毕竟这若是一问无异于质疑仙尊。而之所以这般问,帝仙心中其实还是有些许顾虑。 须知如今在天府白家掌控之下的无上星系,曾经是属于纵横家的。假若是昔日纵横家的后人携天剑归来,是否会对他白家造成威胁也未可知。 幻韵仙君瞥了一眼身旁的凌云仙君,随后言道:“并不是。” 帝仙微微颔首,没有说话,目光直视那扇龙凤纹木门。少顷,向仙尊致礼告辞,转身向台阶下走去,只对幻帝留下一句话。 “这里便交给你了。” 见帝仙离开,一直在旁驻足的些许圣仙也随后离去。 …… 剑阁,作为人族圣地之一,虽高悬于无上星涌云峰,但却并不受天府白家管辖。整座天空岛屿之上,仅有那正跪在阁门前的灰袍老者长期居住在此。 灰袍老者是为昔日纵横家后人,作为纵横家长老于此守阁。 昔年,纵横家在家主陨落天剑消失后的万余年便被各界势力蚕食,逐渐落魄下去。统御人族近百万年的浩然家族如今只是一介二流实力,族群至强者也不过圣仙修为,剑阁因此常年被旁族占领。 唯帝仙宣扬和世,不喜争斗,方才有剑阁归纵横这一说法。纵横家可派族人守阁,虽是闲居,但纵横家亦很是重视,每一位守阁人皆是族中长老。 如今的这位守阁人已在这剑阁待了有近千年。其修为已至圣仙,本早可归族做一太上长老受人敬仰,却甘愿留居在此。长久过去,得尊称阁老。 剑阁只属天剑之主,旁人并不能取走剑阁上的古剑。因而对于数万年来的无上星掌控者来说,剑阁不过是一处略显鸡肋的古迹罢了。也正因此,天府才会将剑阁交由纵横家。于天府而言,这无疑是广集声望之举。 亘古以来,天剑剑主的身份一直被世人关注。上古以前,天剑剑主皆由纵横家流传。直至最后一代剑主觉陨落,天剑泪痕也随之销声匿迹。 时光过迁,近十万年未曾出现的天剑终于在四年前有了声迹。四年前剑阁剑群那九十九道剑鸣,震撼了整个诸世界的同时,也使关于那柄剑的传说再次于这世间各处传颂。 一个人,一柄剑,纵横星宇! 千秋万载,纵横一族,与剑浮沉。 …… 诸圣散去,只留下幻帝与仙族四仙君,以及仍旧跪拜在地的阁老。 “阁老,起……”幻韵仙君来到老者身旁,弯腰刚准备扶他起身,却见他早已老泪纵横,嘴角甚至还在微微发颤,到了嘴边的话便又收了回去。 千余年的等待,心中的执念终于如愿,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面阁独居,很难想象这老者如今心中所感。不去劝阻,或许对他来说便是最好的释然吧。 “回去吧。”回首看了一眼阁内,仙尊说道。 凌云与幻韵仙君颔首称是。虽然此事发生突然,他们也还未弄清楚前因后果,但目前的情况对于天剑剑主身份已经暴露的阙封来说算不得坏。甚至于说,这几乎是他们能想到的对这雏鹰最好的安排了。 仙尊与五源仙君的身影直接消散,也不知是否是直接回了仙界。 “要不,你也先回去吧?我留在这就行。”少顷,渊澈看着身旁的慕玹说道。 慕玹眉眼上挑,朝他翻了个白眼,说道:“到底你是他师尊,还是我是他师尊?” 凌云仙君闻言不再多言,正首看着阁门方向,站得笔直。反倒是一旁的逍遥幻帝有些待不住了。 “师兄,我先走了,有事招呼我。” “嗯。” 凌云仙君轻嗯一声。此处是天府,又有他在这,自不会有什么问题。 宛转蛾眉,慕玹看着那扇门,等着阙封。 然而,剑阁之内,却是空无一人。 …… 第3章 乾煜 天剑本无剑鞘。 天剑泪痕本为纵横帝本命法器,相传纵横帝一直将之涵养于内府之中,取剑也只凭意念。直至后来星海帝亲铸一柄剑鞘赠予纵横帝,天剑方才有了剑鞘。 天剑之鞘,名为乾煜。 天剑与乾煜联系紧密,剑鞘从属于天剑,唯天剑剑主方可炼化。 世人传言,得天剑者便可获亘古两位帝王传承。此一说虽有尺水丈波之疑,但纵横家盛衰因天剑而转折或许也的确证实了什么。 …… 剑阁门外,如今只剩下凌云幻韵二仙君以及灰袍阁老。 扫了一眼两旁,凌云仙君微微低下头对幻韵仙君轻声说道:“你还是回去吧,我在这就行了。” 慕玹有些生气地抬起头,不明白渊澈为何执意让自己先回去。可当她目光落在夫君的眸子之上,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他先言道。 “听我的,先回去。” 夫君的目光格外温和,慕玹便明会了他的意思。但还是微微鼓起香腮,瞥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转身化作仙雾离去。 慕玹离开不久,渊澈俯视着剑阁那道近两尺高门槛,身旁的老者依旧跪着。 “这次,多谢阁老了。”渊澈低声道。 “事发突然,老朽也只是为剑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目光移至老者佝偻的背上,凌云仙君不再说话。 …… “仙尊神通,着实让晚辈震撼。” 仙族四仙君的庭院内,屋中正堂,三人围桌而坐。这三人分别是仙尊、帝仙、以及本应在剑阁内炼化天剑剑鞘的阙封。 “若不是仙尊传音告知,晚辈还未发觉阙公子已经出来了。”帝仙对仙尊说道,双眸看了一眼阙封。 对此,仙尊只是淡淡笑着,目光落在屋外。 “也多亏那守阁人机敏配合,若是他站起身,或许也会有旁人会看出端倪。”仙尊开口道,他望着屋外,似是在等着谁。 屋外院中,亭下,五源仙君与逍遥幻帝师徒正坐在一起闲聊着。 少年与仙尊帝仙坐在一起,难免有些紧张。双手放在桌下,轻抠着手指。他微低着头,不时也望向院外那扇门,心底满是期盼。 终于,看到那青裙女子的身影。 幻韵仙君走进屋内,看见阙封之时有些惊讶,也是明白了为何渊澈几次让她先回来。见阙封看见自己时便露出笑容,也不难猜出自己不在这会儿小家伙心里是得有多么紧张。 嘴角微微上扬,慕玹朝仙尊帝仙先后致礼,随后坐在了阙封身旁。 “好了,小玹来了就可以做主了。” 仙尊双手手指交叉,接着说道:“阙封此事全由本君安排,你们想必都是觉得突然,尤其是你们二位。” 闻言,帝仙与幻韵仙君均是颔首。 “人仙两族向来修好,本君今日的确有为这小家伙造势之意,影响到天府,还望帝仙见谅。” 帝仙笑道:“仙尊何出此言,今日仙尊安排于我天府唯利无弊。何况正如仙尊所说,人仙两族向来亲近。” 这其中的利好,全在于仙尊所言那人族少年四字。此四字,让本是毫不知情的白家不至落入尴尬局面,也让阙封与人族多了不少本不会有的联系。 阙封或许出身人族,但他幼年便拜师幻韵仙君,加之一些别的缘故,其实是并没有多少所谓的族群情义的。 幻韵仙君颔首,随后又看向仙尊。后者面色平静,缓缓眨了眨眼,继而说道:“除此事外,本君还决意,邀三位少年与我一同修炼三年。” 话音未落,帝仙与幻韵仙君均是震惊地看着仙尊。仙尊数千年都不曾理世事,向来居于宁静。而如今,这老人家竟是打算教导小辈修炼三年,且还是三位,更甚还用了邀这一字。 “其一便是阙封,再有便是帝仙嫡孙白枫,以及炎圣次子左辰。”言罢,仙尊右手拿起一旁的茶杯,看向帝仙。 帝仙十指交叉,右手食指轻按着左手手背,稍作思量,继而说道:“仙尊盛情,可否容我将那两个孩子唤来询问一番。” 慢饮一口清茶,仙尊点了点头道:“自然。” 帝仙起身,朝仙尊行礼致意,向屋外亭下走去。 阙封看着帝仙的背影,之后有些疑惑地看向幻韵仙君,他不明白为何帝仙会犹豫,要知道这可是仙尊的邀请啊,莫非他连替两个小辈做决定的权力都没有吗? 左辰是旁人家的孩子也罢,白枫也不能替他做主吗? 幻韵仙君注意到阙封的眼神,却并未理会他,而是继续端坐着。少年见师尊神情,也随即坐正了身姿,静默等着。 少顷,帝仙再次进屋落座,说道。 “我已让白崇去将那两孩子带来,烦请仙尊稍待。” 仙尊轻轻点头,再品一口茶,没有说话。 不过半盏茶,便见逍遥幻帝带着白枫左辰二人前来,随行而来的还有炎圣左鸿。二圣均没有再进屋,只让两个少年单独上前。 两个少年皆身着白袍,进屋后皆先后向仙尊、帝仙与幻韵仙君行礼,随后恭敬地站在堂前中央。 仙尊微眯着眼打量着两位少年,少顷后开口道:“本君想邀你二位与阙封一同在陨雷山修炼三年,不知你二人可愿意?” “晚辈愿意。” 两个少年中,左辰待仙尊语落便先行答应,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 阙封看着左辰,心中对他越发好奇起来。在知晓这白袍少年无法修炼元力却依旧执着于修炼一途后,阙封惊讶困惑之余,亦是对他有些敬佩。 这家伙,始终一副淡然的表情,完全不似寻常同龄人那般。 阙封心中这般想到,殊不知来时幻帝已将情况简单告知与了两个少年,只是左辰很快便作出了决定。毕竟,这星海内,仙尊能够给予他修炼最大的希望。 至于那始终淡然的面容与心态,或许也与他的经历有关吧。 仙尊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白枫,等着他的回复。然而过了许久,白枫也没有给出决定,帝仙似是怕仙尊久等,便开口问白枫道。 “白枫,你怎么样?” “呃……我……我……”白枫甚至不敢看堂前坐着的帝仙与仙尊,低垂着头。 “只管说便是,无需多虑。”仙尊说道。 听得此言,白枫才稍稍抬起头来,微微张口低声说道:“我……晚辈不愿意。” “糊涂!你可知与仙尊一同修炼的机会有多难得?”一旁,即便是有所预料,屋内众人也是有些不解,帝仙更是朝他怒骂愚蠢。 将不愿二字道出的白枫似是心中有所释然,面对仙尊与帝仙,先是鞠躬行礼,随后说道:“仙尊之邀,晚辈亦不舍拒绝。但之前已经答应父母,接下来十年会独自外出游历,所以……所以还望仙尊见谅。” 闻言诸人便是了然,这般看来白枫却是错过了一次机遇,但守诺维道之于儒道又是极为重要的,一旦违背,儒道修炼便会受阻,再难精进。 “守诺维道,儒道修行确有此则。”微微颔首,仙尊又道:“过些时日有空还是与你父亲来陨雷山一趟吧,本君再赠些儒道典籍与你。” 这,也算是补偿了。 “多谢仙尊!”白枫拜谢道。 “既如此,你们便先回去吧。”帝仙对白枫左辰说道。 两少年前后在屋内并无多久便又回去。待二人背影不见,仙尊双手松开,右手轻按在桌上,说道:“一月后,帝仙让幻帝将二位公子带来即可。” 帝仙颔首,轻道一声好,继而道:“若无旁事,晚辈也告辞了。” “帝仙慢走。” 帝仙起身,向幻韵仙君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在阙封身上停顿刹那便转身离开。 幻韵仙君与阙封站起回礼,目送帝仙离去。 屋内无声许久,直至帝仙与幻帝走出院门之后少顷,幻韵仙君方才转过身,眉头轻黛,看着仙尊道:“仙尊?” 对于阙封天剑剑主的身份,她与凌云仙君商议过后并不打算过早公开,至少也要等到阙封修为达到圣仙之后。虽说两位仙君并不惧这世间任何强者,可他们不可能时刻将少年庇护在双翼之下。唯修至圣仙,于这星海内有了自保的能力,到那时即便落入极其凶险之地,也不至于毫无逃遁之力。 天剑剑鞘,其间或许确实蕴藏着星海帝传承,对身为天剑剑主的阙封会有着极大的提升。但同样,那也意味着极大的风险。 浩瀚诸世,孰人不知天剑?即便是销声匿迹十万年,觊觎这柄古剑的强者仍旧是数不胜数。 而如今,今日之事显然是破坏了她与渊澈的安排。但毕竟这是仙尊所为,因而她现在很想知道仙尊这般做的原因。 不过,从一开始至今,她都没有想过这是否会是阙封自己的决定。在她看来,那小家伙虽说平时总有着自己的想法,但还不会违逆她这个师尊的嘱咐,更不用说去让仙尊帮助他完成这些。 “嗯?” 面对幻韵仙君疑惑的表情,仙尊神色平静,微向后靠了靠。老者看着幻韵仙君,也明白她想说些什么。 “师尊没事的,这也是我的选择。”阙封见幻韵仙君模样,而仙尊似也不愿过多解释,便主动开口道。 青裙女子微惊,侧低下头看向阙封。见少年一脸认真的模样,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说话,也没有再问仙尊什么。 “收拾一下吧,午后便回仙界。”须臾之后,仙尊说道。 “那,剑鞘?”阙封只是被仙尊带回了仙界,实际还并未将天剑剑鞘乾煜炼化。 仙尊站起身,左手负于身后,说道:“乾煜炼化,所需甚久,自是回仙界再进行。” 语落,仙尊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也不知去了何处。 阙封看着仙尊消失之处,轻抿下唇,转而又微抬起头看向师尊。 “逸儿。” “嗯?” “这次真是你自己做的决定?” “额……算是吧。” 看着阙封那副不算肯定,又想要表现出坚毅的可爱模样,慕玹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日后修炼,务必加倍勤奋。” “嗯。” …… 第4章 唯有最强 云道之上,帝仙、幻帝与白枫一行三人同行。 白枫稍稍靠后,他不时抬头看一眼父亲与祖父。自仙族四仙君院落走出,他们二人便始终沉默着。既未责怪自己先前的决定,也不议论天剑一事。 终是在要到天府之前时,台阶旁,帝仙转过身。看向身前的白枫,他右手轻轻按在其肩上,开口道。 “枫儿,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做这世界的最强者。” 抬着头看着帝仙伟岸的身躯,他与父亲在自己眼中一直是那么高大,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可此刻,这位中年男子的眼中竟是有着白枫未曾见过的怅惘。 “嗯。” 看着帝仙的身影,白枫的目光略有些恍惚。待前者已经半转过身,方才作出回应。 “你先回去吧。”白崇对白枫轻声说道,接着便跟上帝仙离去。 在原地停留了少顷,直至父亲的背影消失。少年抬手用力地按了按额头,又是一会儿过去,方才离去。 他并不知晓,这不到一日一夜的时间里,这涌云峰上发生了多少足以震惊整个星海的事情。 …… 很快便是午后,阙封靠坐在床头,双手拿着本书,目光却落在墙上。双目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房门被轻轻打开一小半,慕玹站在门旁,朝阙封说道:“准备准备,待会回家了。” “好。” 少年迅速下床,将床被整理好,接着收拾着自己的一些东西。 东西不多,收拾起来自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全部处理好后,阙封又扫了一眼这屋内,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后向房外走去。 正堂不见师尊的身影,听见庭院处有人交谈的声音。阙封向院里亭下看去,亭下有着六七道身影,除了几位仙君,还有几位似是剑帝与言轩雨矜夫妻二人。 慢慢朝亭下走去,于不远处驻足,少年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亭下众人,没有再靠近打搅长辈们的谈话。 亭下众仙唯仙尊、五源仙君、剑帝坐着,凌云仙君则背靠在檐柱上。正在交谈的是幻韵仙君与言轩雨矜二人,而他们所言之事,正是昨日关于言湘之事。 “既是老师所荐,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幻韵仙君轻轻颔首道,柔荑轻抬,接着道:“只是……” “仙君有何要求,在下必尽力而为。”幻韵仙君话音未落,言轩便朝幻韵仙君行礼道。 慕玹摆了摆手,轻声道:“没什么要求,我只是怕小殿下会不适应在我那槐林里的生活。毕竟溥仙星是不会让你们二人久居的,哪怕是探望,也不能太频繁。” “那是自然。”闻言,言轩点了点头,可刹那间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一旁的雨矜见状,面带笑颜对幻韵仙君说道:“是我家夫君妄言了。”她看了一眼言轩,接着说道:“不如这样,仙君可否让小女仙君身旁修行一月?若是仙君觉着有所叨扰,或者小女不能适应,我夫妻二人随即将她接离槐林居。” 慕玹美眸轻合,略作思索,转首看向夫君,问道:“你觉着如何?” 渊澈由始至终都未曾说话,明显是将决定权给了她,但她还是要征询一下意见的。 “可行。”凌云仙君双臂抱于胸前,只说了两个字。 回首再度面向言轩雨矜二人,幻韵仙君微笑着点了点头。 “多谢仙君,多谢仙君!” 夫妻二人接连道谢,接着又向仙尊与五源仙君行礼致谢。毕竟,言湘被体质封印的音元素灵源是由仙尊解开,而今日能将言湘送至琴道之首幻韵仙君身旁修炼也是多亏了五源仙君。 不远处的阙封一直观察着亭下众仙,到此时也大致明白了言湘或许也会到槐林居。心里有些高兴,这样一来他在槐林也就有伴儿了。 阙封脑中犹记得那小女孩的可爱模样,只是可惜因为体质的原因不能说话。 仔细打量着亭下,却是没见着言湘,踮起脚来也看不见。四处张望着,终是在院门外看到一道小小的人影。 小女孩今日穿了身浅水蓝色长裙,蓝绸束发,玉簪轻挽。两只小手扶着景墙,远远地望着这边,似是看见阙封望向她,轻轻地挥了挥小手。 少年见状也摆了摆手,再度看向亭下,诸圣已经向他这边走来。 阙封当即正色,躬身行礼,只是因为来者过多,并没有开口说话。 “差点把你给忘了。”慕玹摸了摸阙封的小脑袋,接着说道:“逸儿,我给你找了个小妹妹以后和你一起玩好不?” 阙封轻轻眨眼,点了点头。 慕玹笑了笑,右手搭在阙封肩头,与他一起向外走去。雨矜快步走到最前面,来到院门处言湘身旁,蹲下身对她小声说着什么。 众人走出院外,仙尊开口道:“给她们母女二人一些时间吧,下一次再见怕不是一年之后了。” 言湘若能适应下来,幻韵仙君给与言轩夫妻二人一年只有一次看望时间。 仙尊开口,其余人自是没有异议,皆在旁默默看着。而作为父亲,言轩亦很不舍,但此时却似是在强忍着不愿表现出来。 他只是与诸圣站在一起,望着妻子怀中的小女孩。 少顷之后,逍遥幻帝自山下走来,来到诸圣身边行礼后问道:“仙尊、师尊、师兄是准备回仙界了吗?” “嗯。”仙尊颔首。他们并不准备再从山麓迎仙台离去,那样多少有些许繁琐。 “剑帝也准备离开了吗?”幻帝又看向流华剑帝,言道。 “正是。” “父亲让在下来送诸位,同时感谢诸位能来参加父亲寿宴。”幻帝再次行揖礼道。 “有劳帝仙与幻帝了。”剑帝说道。 一旁,雨矜牵着言湘将她交到幻韵仙君手中。小女孩此时或还不太懂得与父母分别意味着什么,只是听了母亲的嘱托,乖巧地由幻韵仙君牵着小手,站在她身旁。 凌云仙君挥手召出暗紫色飞舟,向幻帝道:“日后再聚。” “师兄保重!”幻帝拱手道。 仙尊率先登上飞舟,随后是五源仙君。接着,幻韵仙君牵着小言湘走上舷梯,阙封则是跟在最后。 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雨矜早已忍不住流下泪水,即便是那位坚韧的散修父亲也是微红了眼眶。 进入舱内,幻韵仙君弯下腰,对小言湘说道:“小殿下,和你爹娘还有爷爷挥挥手。” 小女孩闻言看向下方的言轩雨矜,乖乖地朝他们摆着小手。第一次看着离自己那般远的父母,泪水终也是在她面庞划过。 下方言雨夫妻二人也朝小女孩挥手做着最后的道别。须臾之后,凌云仙君向剑帝幻帝等人作揖告别。 “诸位,就此作别了,保重!” 凌云仙君登上飞舟,舷梯收起,再不见飞舟上人的身影。飞舟升起,不过一会,便是彻底消失在了天际。 飞舟之内,小女孩坐在慕玹身旁,看着后者调试着茶饮。 将一小杯漂有浮沫的绿色乳茶放在言湘桌前,说道:“尝尝看?” 小女孩两手握住玉杯,先是闻了闻,随后眯眼笑着看向慕玹。 “好香是不是?” 小女孩重重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张开小嘴尝了一小口。香甜入嘴,双颊的酒窝也变得更深了些。 桌对面,阙封也一直看着师尊调着茶饮,闻到那乳香味早就想喝了,然而慕玹递给言湘一杯后却是没有再给他的意思。 “师尊,我的呢?”阙封看着有些着急,忍不住问道。 “急什么,要让着妹妹懂不?”慕玹右手捏着玻璃汤匙,一边有缓缓地搅拌乳茶一边说道。 小言湘小口小口地喝着,听见幻韵仙君的话有些不好意思。 “懂。”阙封颔首,毕竟自己岁数要大些。再次看向言湘,却见小女孩将手中的玉杯递向了自己。 “不,不用,你喝。我,我不喝也不要紧的。”这下轮到阙封心里愧疚,他慌忙拒绝。 一旁的幻韵仙君自是也注意到了这边,左手食指轻轻摸了摸小女孩娇嫩的脸蛋,温柔地说道:“小言湘自己喝,哥哥也有。” “对,不用管那小子,在你玹姨这儿就和在自己家一样。”近处,一直在做书画的凌云仙君忽然走来。 凌云仙君此话本没有什么,他语气中有些许对阙封的调笑之意。如今阙封的处境就如当初阙封初来时的他。 可这句话中提到了家,似是又让小女孩想到父母。言湘四处望了望,不知是不是因为没见着父母的身影,顿时变得失落,微微低下头,看着手中玉杯中的乳茶,也不再喝。 此时慕玹也不敢再说些什么,毕竟她对言湘的了解并不深,生怕待会像凌云仙君一样说错什么将这孩子惹哭。 至于若是安慰的话,此刻若是说了,或许反倒会让她更加难过。 朝渊澈翻了白眼,将其赶走,幻韵仙君柔声道。 “小言湘乖,不想喝就不喝了,待会就到了,到时候让哥哥带你去槐林里玩。” “嗯嗯,对。到时候还可以和貊貊一起玩,貊貊超可爱的。”少年此时也没了先前那般想喝乳茶的兴致,与师尊一起安慰起言湘来。 小女孩稍抬起头看向阙封,微微皱着眉眨了眨眼。 “貊貊啊,是只超可爱的小熊哦,小小的,胖胖的特别好玩,等会儿看到你就知道了。”阙封似是很容易就能根据小女孩的眼神得知她的意思,当即解释道。说着,他还鼓起了嘴,模仿起貊貊肥肥胖胖的模样。 一旁,慕玹见小女孩看着阙封再次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微松了口气。 再度看向阙封,看着自己徒弟的模样,若有所思。 …… 桃竹园。 将仙尊等贵客送完的逍遥幻帝已经回到居所,此时正和自己的儿子下着棋。棋局过半,白崇两指捏着黑子,忽然问道。 “枫儿,你可知今日祖父与你所言是何意?” 闻言,白枫快速回忆着今日帝仙对自己说的话,很快想起在天府门下帝仙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做这世界的最强者。 白枫没有说话,他只知这话表面意思,但父亲这般问起,他又感觉自己心中的答案是错的。 瞥了一眼白枫,白崇摇了摇头,说道:“你可知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孩儿愚笨,还请父亲指点。”白枫低下头,神情有些紧张,不知为何父亲今日这般严肃。 “你若愚笨,这世间的慧者便寥寥无几了。”白崇轻笑一声,捏着黑子的手落在棋盘之上,继而说道:“与旁人相比,你欠缺的只是果断!” “你所想甚多,但却因此错过时机,今日仙尊面前如此,此棋局亦如此。” 白枫低着头,看着棋盘。今日父亲与他下棋,竟是露出一处破绽,他虽看破但却没有趁机取胜,当时的确考虑甚多。现在听得父亲一言,自己或许当真是不够果断。 “优柔寡断者,必不会成为强者。而你将来必然是要成为天帝之人,但以你如今的表现,还远远不够资格!” “为父从未这般与你说过话,只是希望你能把握好自己的天赋与机遇,将来能如你祖父希冀那般,成为这诸世界最强者。” 语落,白崇起身便欲离去。 走过白枫身侧,又轻声说道。 “今日一事,看似是仙尊给足了我白家面子,实则从始至终我们都在任由其摆布。若非人仙两族的确关系亲近,今日我白家必将经历一场大劫难。” 依旧低着头,白枫双眸中充斥着震撼。 自己对这世间纷争的理解果然还是太简单了些吗? “唯有最强。”幻帝离开,只留下这四个字。 目光凝滞于棋盘之上,这盘棋他已经输了。 劫难?仙界,仙尊当真有那般恐怖的实力吗?脑中这般想到,少年双唇微微颤抖着张开,轻声自语道。 唯,唯有,唯有最强,唯有最强! …… 第5章 竹叶 星海之中,暗紫色飞舟内。 阙封和言湘一起玩着,少年虽看不懂小言湘的手语,倒似也能懂得她的意思。幻韵仙君在一旁看着,见两个孩子能玩得来也就专心于自己的事情。 于星海之中而言,仙界与无上星之间的距离算不得远,仙级飞舟的速度也足够快。约莫两个时辰过去,飞舟便驶入仙界。 “我带你去上面看看吧?”与小言湘说了好久的阙封在稍稍沉寂了会儿之后又说道。 小女孩不清楚少年指的是什么,疑惑中夹着些好奇地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见小言湘答应,阙封随即站起身,似是又想起什么,看向师尊。 这是在征求幻韵仙君的同意。 “去吧。”阙封对这飞舟已是十分熟悉了,自是不必担心什么。 闻言,少年笑着说了声好。来到言湘身旁,牵起她的小手便向楼梯处跑去。小女孩还没来得及站稳便被他拉住小手,踉踉跄跄地跟在少年身后。 幻韵仙君见着此幕,皱起眉头,朝阙封喊道:“慢一点,看着点妹妹!” 听得师尊声音,阙封旋即停下脚步,转身有些紧张地看向身后的小女孩,小言湘本就不稳的身形在少年的急走急停之下差点撞在了少年身上。待站稳身子,小言湘微抬起头,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见小女孩没事,阙封放下心来,嘴角也再度扬起。 “知道啦。”朝不远处的师尊回应道,少年拉着小女孩的手再次向楼梯处走去。这次他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迈上台阶,一步一步,目光时刻留意着小言湘,待后者抬脚落脚,方才继续上行。 来到二层,透过透明的舱壁,小女孩便望见那似近似远的星海,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星星。应当是未曾见过这般景象,小女孩被这星海的景色吸引住了,缓缓向前走去。阙封松开手,在她身后看着。 “前面有白晶玉,小心别撞到了哦。” 原本小跑着的小女孩放慢脚步,仔细看了一眼身前,微曲双手向前慢慢走着。摸到透明的舱壁,小女孩双手按在舱壁上,五彩斑斓的星海在她瞳孔中不断变幻。 “小家伙,到这来。” 突然听到一道有些深沉的声音,阙封向身后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正坐在桌旁仙尊与五源仙君。看了一眼正专注于飞舟外景色的小言湘,阙封向两位老者走去。 躬身行礼,阙封恭敬站在桌旁。 “今年十岁?”仙尊问道。 “是。” 仙尊颔首,苍老的手伸出,张开,继而看向阙封。少年将目光投去,老者手中竟是一片枯黄的竹叶。 阙封看着那一片竹叶,枯黄之中却还有丝许青色。少年没有说话,脑中思索着这片竹叶又是什么意思。 “这是你今日选择的那片竹叶。”手掌倾斜,竹叶落在桌上。原来那片翠绿的竹叶,此时已经枯黄了。 注视着阙封的双眸,仙尊继续言道:“今日这选择你会后悔吗?” 阙封看向仙尊,发现仙尊正也看着自己,目光不自禁地闪躲开,可却又很快地再次选择直视老者,微微张口正欲回答,却被仙尊打断。 “也别急着回答,你对这竹叶作何理解?我很感兴趣。” 一旁,五源仙君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眨了眨眼,阙封稍作思考,依心说道:“枯黄的竹叶,就是坠落将陨之势。翠绿竹叶,应当是指生机与希望吧。” 说着,阙封又看了一眼仙尊与五源仙君,两位老者都面带笑意看着他。 “所以,所以像我这个年纪,自应当选择那翠绿色竹叶。”稍顿,阙封继续说道。言罢,他观察着两位老仙君的神情,但显然是他捉摸不透的。 少年说话间,双手不自觉地负于身后,右手两指捏着左手食指。每次与仙尊说话时,他都难免会有些紧张。 仙尊右手食指轻点桌上那片竹叶,道:“这倒也不失为一种理解。但,你可知你疏忽了什么?” “呃……还请仙尊指点。”似是有所预料,阙封躬身行礼道。 一旁,五源仙君轻笑一声,道:“这般明显的含义,你竟是没看出?” 阙封疑惑地看着五源仙君,脑中还在想着自己的忽视了什么。是自己理解错了吗?难道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番意味?自己遗漏了什么? 遗漏?疏忽?看着桌上那片竹叶,忽然间少年注意到那苍老的手,少年眼中犹如星辰闪过,豁然开朗。 “明白了?”五源仙君注意到阙封眼神变化,笑着问道。 看向五源仙君,挠了挠头,阙封答道:“应,应该明白了。” “落叶枯黄,若能逢仙土灵泉滋润,亦有回天之术,只是你今日没有选择它,终究成了败叶。而这,便是机缘。” 原来,仙尊的那双手方才是这次选择的关键。而仙尊想要考验的,其实是自己对于有无机缘的判断。 只是这样的话,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所以,现在后悔吗?”仙尊没有再怀疑阙封这一次是否是理解对了,而是直接问道。 “嗯……有点。”小声言道,阙封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这孩子倒是实诚。”伴随着一声大笑,五源仙君站起身来,拍了拍阙封的左肩。 阙封憨憨笑了笑,方才所言的确也是心里话,但他亦明白后悔都是无用的,毕竟选择只能做一次。 “怎么,想重选一次吗?”仙尊轻笑着问道。 少年的眼中瞬间有一丝精光闪过,看向仙尊,切切问道:“可以吗?” “可以你个鬼哦,小混蛋,一点出息没有。” 不知何时,幻韵仙君已经站在了阙封身后,听到阙封的回答,当即有些好气地敲了敲他的后脑勺。事到如今,她也总算是明白了阙封所谓的自己的选择。 “呜,师,师尊。”少年向身后看去,摸着脑袋,幻韵仙君怒目正视着他。在她侧后方,小言湘睁着双大眼睛看着身前这些人。 幻韵仙君瞪了阙封一眼,没有说话。 “小玹,不必生气,小孩子这样也好。”仙尊见状轻摆了摆手说道。 “话是这么说,我就是想教训教训这小家伙罢了。”幻韵仙君左手搭在阙封肩上随意说道。 闻言,阙封有些委屈地看了师尊一眼,倒也没有什么脾气。 “张弛有度,没想到你倒是挺会培养这些幼辈的,这圣园也的确是替她找对了师尊。” “仙尊谬赞,不过我也不算言湘的师尊。”幻韵仙君看了眼阙封,又看了看身后小女孩,将后者牵至身旁,面向五源仙君说道。 “老师,你看这孩子?” 五源仙君看了看小言湘,说道“言湘还小,先以温养修炼为主,多教她些东西,循序渐进即可。” “嗯。” “仙尊觉得呢?毕竟这体质我也不是很熟悉。”五源仙君转向仙尊,问。 “交给小玹自己安排吧,这孩子乖巧。”仙尊看了看小女孩说道。 “那,天剑剑鞘的炼化呢?”幻韵仙君又问道。 谈起剑鞘,仙尊身子稍向后靠了靠,想了想接着说道:“先不着急,两年后再看吧,到时候就在我陨雷山进行。” 幻韵仙君点了点头,阙封却是有些疑问,向仙尊问道:“为什么要等两年后呀?” 幻韵仙君看着徒弟,解释道:“天剑剑鞘还是需要等你修为再提升一些,那样炼化与领悟会更有把握些,也会更透彻些。” 阙封了然颔首,不再多问。 蒙蒙的白光照入飞舟之内,不知不觉间,飞舟已经进入溥仙星云层之中。小女孩看向舟外,飞舟之外满是浓浓的云雾。 言湘再次走到舱壁旁边,可此时飞舟已经穿过了云层。突然之间云雾化成黑紫色,一道闪电乍现,巨大的紫色光束贴着飞舟闪过,吓得小女孩慌忙后退。 幻韵仙君迅速来到小言湘身边将她搂住,同时一挥手,舱壁变化不再透明,吊灯亮起。接着蹲下身,柔声道:“小言湘不怕,不怕昂。” 小女孩当时虽被吓到,但此时在幻韵仙君怀中神色还算平静。 阙封在一旁皱了皱眉,问道:“这里就是,陨雷山吗?” 仙尊点了点头,他深居陨雷山之中。陨雷山山如其名,主峰方圆数十里四季皆有雷电飞落,一年之中大半时间都是阴雨。 四位仙君回到仙界,飞舟虽是凌云仙君的,但自然还是要先将仙尊送至住处。仙尊起身,向楼梯处走去,余者跟在他身后。又和幻韵仙君简单交代了些什么,舱门启合,仙尊便离开了。 陨雷山之后,便是药山凤岭。 少顷过后,凤岭已至,站在门侧,阙封望着不远处的药林,很容易便想到数年前自己跟在五源仙君身旁修行的时光。 踏出舟门,五源仙君回首,看向阙封,淡淡一笑:“有空来玩。” “好。” 五源仙君的身影渐行渐远,舟门关闭,再度御空飞起,向着最后的目的地而去。 窗边,小女孩跪坐在木椅的垫子上,手突然指着窗外。一旁的阙封向窗外看去,下面是广袤的翠色槐林,飞舟驶过,林中的鸟兽被惊动,四处飞窜。只是飞舟速度太快也太高,看不见亦看不清后续。 驶过一座山崖,两只白鹤忽然振翅来到飞舟旁。看模样已经属于灵兽,也算得仙鹤。两只仙鹤与飞舟并行飞了少顷。 看见两只白鹤,阙封也有些兴奋,看向身旁,脸上的笑容却突然消失。 在他眼中,小言湘看着窗外,表情与他一样很是高兴。润红的小嘴张着,脸颊上有两个深深的小酒窝。 小女孩笑着,却只能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 看着小女孩甜蜜的笑容,少年微微笑着。但听见那细微的声音,想起言湘连笑声都发不出又失落起来。 言湘侧过脸看向阙封,见少年看着自己一动不动,不知是在发什么呆。脸上的笑容敛去,小女孩抬起右手,学着阙封食指用力点在少年鼻尖上。 阙封回过神来,看着小女孩可爱的模样,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小言湘今天来槐林居第一天,也是第一次离开父母。她能有如今这般心情实属难得,阙封自然也明白自己此时不能展现出什么消极的情绪。 同样抬起右手手指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小言湘笑着抬手想要阻挡,却还是没能成功,便又想要还回去,阙封倒是没有躲闪,尽力想着逗她开心。 七百里槐林中心,槐林居将至。 …… 第6章 指落暗晓 溥仙星,槐林居。 一株巨大的槐树旁,暗紫色飞舟缓缓落下。舷梯降下,舱门开启。 最先出来的是两个孩子,阙封和言湘先后走出,少年飞快跑到熟悉的草地上。转过头看向正下着楼梯的言湘,却是没注意到早就来到一旁的黑白小熊貊貊。 虽只过了两天时间,但此时再见到阙封等人,小家伙显得很是兴奋。不过站在它身旁的少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它的热情。 貊貊有些不满,张嘴咬住少年的裤脚,用力扯了扯。 少年低下头,这才发现脚下的黑白小熊。 “言湘,快过来,这就是我和你说的貊貊。”少年挪了挪脚,接着弯下身子将黑白小熊抱起。 心底不悦的黑白小熊被小主人抱起,先还是挣扎着伸长着腿。可看见来到眼前的小女孩,居然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小言湘来到阙封身旁,看着少年怀中圆圆胖胖的小家伙。伸手轻轻摸了摸貊貊的头,后者柔软的毛发被她抚平,手掌抚过又重新竖起。 头一次面对言湘,貊貊表现得出乎意料的乖巧。 见貊貊并不害怕自己,小女孩胆子大了些,转而摸起了小熊圆鼓鼓的肚子。 “貊貊,这是言湘,你以后也要好好陪她玩哦,就像和我一样。”少年微微低下头,揪了揪黑白小熊的耳朵说道。 黑白小熊点着头,两只小爪子张张合合。似乎,言湘的可爱对人与仙以及动物来说都是难以抵抗的。 “你要不要试着抱一抱?”对于言湘喜欢貊貊这种可爱的小灵兽,阙封是早有预料的。见貊貊也表现得很是配合,少年便问道。 貊貊体型在同类中算是很小,似乎也不会长大,言湘是抱得动的。 闻言,言湘摸着貊貊的手停下,看了一眼阙封,又看向貊貊。后者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言湘,看样子似也没什么意见。 点了点头,小女孩双手伸向黑白小熊,尝试着将它从阙封怀里接过。 阙封缓缓松手,貊貊似乎也明白眼前这位新的小主人力气不大,便在言湘将它托住之后,身子前倾轻伏在小女孩肩头。 小女孩成功将黑白小熊抱住,摸着软软的小熊,感受到貊貊毛茸茸的耳朵蹭着自己的脖颈,小言湘笑着偏过头,笑容格外灿烂。 “先回东屋吧。”两位仙君下了舷梯,幻韵仙君走过两人身边,说道。 “好。”阙封颔首,轻拍了拍手,朝言湘说道:“走,言湘,我们先进屋。”言罢,两人跟在两位仙君身后,向东屋走去。 他们身后,那艘暗紫色飞舟刹那间化作一道紫色流光随即消失。 “要不要再盖间屋子?”两位仙君走在前面,凌云仙君手指轻抚过下颌,问道。 “嗯……暂时不用吧,等小家伙十岁之后再说吧。”幻韵仙君想了想说道。 “那她现在?” 幻韵仙君左手挽过凌云仙君右臂,说道:“就先在东屋整理一个房间出来吧。”语落,微微抬眼看向后者,等他意见。 “那就把旁边那间侧卧收拾一下吧,在旁边有什么事也好照料。” “这个回答的话,我还算满意。”慕玹看了眼夫君,双唇轻抿,浅浅一笑,说道:“那你待会去收拾东西,我带两个孩子去琴房。” “嗯。”凌云仙君点了点头,对身为仙君的他来说,收拾东西自不是麻烦事。 走在阙封身旁,抱着貊貊,小言湘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槐林虽不如圣园虹宫那般宏伟瑰丽,但简单的花草树木、木屋、石桥石亭,这些景物在槐林薄薄的水雾笼罩下格外清新脱俗。 到了门口,伏在小言湘肩头的貊貊主动跳出她的怀中,跟在小女孩脚边。软软的毛发遮住小小的脚趾,像个团子一样挪着身子。 幻韵仙君牵着小言湘的手,上楼行至二楼琴房,两个孩子跟着进了琴房。 黑白小熊却是没有进来,而是昂着小脑袋看着几人进去便跑向了别处。小言湘转过头看见跑走的貊貊,觉着它可爱的同时,眼里似还有一些不舍。 踏进有些昏暗的琴房,注意力瞬间就被吸引过去。看着四周,几盏烛灯将挂在墙上的十几副琴照亮。 幻韵仙君扫一眼琴房内,接着转首半蹲下身,对小言湘问道:“看看喜欢哪一副?” 闻言,言湘小嘴张开露出惊讶的表情,微低下头,一双小手在胸前不断晃着。 才刚来槐林,幻韵仙君就要送她一副琴,言湘自是不好意思要的。 “没事的呦,喜欢哪一副自己挑吧。”幻韵仙君轻握住言湘慌乱的小手,温柔地看着她。 小女孩害羞地微抬起头,又瞄了一眼一旁的阙封。见他笑着对自己眨了眨眼,又低下了头。 少顷,方才娇羞地点了点头。 幻韵仙君松开手,轻拍了拍小言湘的后背。 “去吧。” 脚踩在木板上发出轻沉的声音,小女孩绕着墙边缓缓走着,仰首低头仔细看着一副副琴。阙封在一旁看着,发现小女孩一直看着琴,竟是没有注意身旁。 琴房诸琴绝大多数都悬挂在墙上,唯芳古留譞横卧在琴桌上。眼看小言湘就要撞到琴桌上,阙封快步走到言湘左侧。 小女孩偏过头看向他,浅眉轻蹙。 阙封两手背在身后扶在琴桌边缘,咧嘴笑着说道:“没什么没什么,你继续看。” 言湘看向阙封身后,这才发现这琴房中竟是还有一副琴摆在桌上。紫纱遮掩下,看不见琴的模样。 只是一眼,小女孩便正首再度看向墙上的古琴。双脚缓缓挪动,避开了琴桌,却是没有去一探紫纱下的古琴样貌的意思。 在琴房内绕了三圈,多番思量之后小女孩这才来到幻韵仙君身边。 “选好了?”幻韵仙君问道。 小女孩点点头,接着抬起小手指向了东边墙上的一副古琴。幻韵仙君与阙封向所指的方向望去。 雪白琴弦,墨色琴面,长宽和谐,居然是挑中了阙封的那副暗晓。 少年很是惊讶,甚至还有些紧张。 他看似不经意地摸着额头,透过指缝看着师尊的神态。幻韵仙君倒是神色淡然,食指轻抚过嘴唇,蹲下身注视着言湘。 烛火摇曳,少年眼睛眨的飞快,他不愿让初来的言湘失落,但又舍不得那副琴。 慕玹转过头,朝阙封招手示意他过来。少年走到师尊身边,眼神飘忽不定胡乱扫着周围,但却没有敢去看师尊和小言湘一眼。 一旁言湘看着两人,她并不知晓那副琴是阙封的。 “逸儿。”幻韵仙君唤道,只是她话尚未说完,就被阙封打断。 “师尊,就给言湘妹妹吧。” 言湘闻言,顿时意识到自己看上的那副琴竟是本属于阙封的,连忙摇头拽了拽慕玹的衣服表示自己可以换一副琴。只可惜她说不出来,只能发出轻微的嗯唔声。 幻韵仙君轻轻颔首,摸了摸少年的头。接着面向言湘,握住小女孩的手,柔声说道。 “那副是哥哥的琴,小言湘要不换一副怎么样?”阙封愿意将琴让给言湘足可见少年的日渐成长,只是她也明白阙封对这古琴的喜欢。说起来,事先没有说清楚也是她的疏忽。 小女孩笑着点点头,虽然年纪小,但有些道理她也懂得。 见言湘乖巧的模样,慕玹对她也越发喜欢起来。将小女孩抱起,带着她去重新选一副琴。反倒是阙封站在后方,皱着眉头,显得很是纠结。虽然的确舍不得,但若是真的给言湘他也并非不愿意。 幻韵仙君带着小言湘,很快就重新选好了一副琴。 朱漆断纹,七弦连珠。这副琴上七颗白玉珠散列,琴弦则是冰一般淡青色,琴额处还挂着流苏装饰。相比起阙封的那副暗晓,这副琴其实要更好看些才对,也不明白言湘一个小女孩为何也会喜欢那种简单朴素的样式。 “师尊,这副琴叫什么名字啊?” 幻韵仙君抱着琴,言湘已被她放下站在她身侧。听见阙封的询问,她看了一眼怀中的古琴,接着低头对一旁的言湘说道。 “冰翼,这琴弦可是冰封万余年的龙羽制成的呢。” “冰封万余年?那么久?”阙封感叹道。 慕玹颔首,脚尖轻点木板,一张琴桌缓缓在她身前升起。将冰翼放下,接着跪坐下来,衣袖轻展。身旁,阙封和言湘也学着她的模样恭敬地跪坐下来。 幻韵仙君指尖轻抚过七根琴弦,流水般的清脆乐声随之响起。言湘看着慕玹抚过琴弦的手,时不时瞄一眼后者侧颜,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中泛着憧憬的光亮。 琴弦拨动,琴声如山泉流转,舒缓悠扬,在丝丝细雨下,汇入漂洋。简短的一曲奏完,幻韵仙君看向身旁,两个孩子都已沉醉其中。直至她抱起古琴再度站起身来,二人方才回过神来。 两个孩子转过头去,见幻韵仙君将手中的冰翼放回原处悬挂,继而又将言湘最先选中的暗晓取下。 她抱着暗晓,回到二人中间,将琴轻轻放下,接着跪坐正姿。 一双玉手落在琴弦上,没有弹奏,而是看向言湘,说道。 “冰翼琴色婉转如水,清脆似冰,而这副琴则是混沌深沉许多,弹奏起来更难,也更适合男子。所以说,小言湘用冰翼的话也要更好哦,等以后长大了,找哥哥借琴的话哥哥也会同意的。”言至此处,幻韵仙君看向阙封,笑着眨了眨眼。 “对吧?” “嗯,对,对的,随时都可以哦!”阙封赶忙说道。眼中,小言湘也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幻韵仙君俯首,左手放在冠角,右手抚按琴弦,琴声浑厚,曲调空灵,虽说有散音的缘故,但暗晓的音色的确是要比言湘的那一副琴深沉许多。 …… 第7章 琴道修习 夜幕低垂,阙封在东屋吃过晚饭之后便独自回北屋去了,言湘则是被安排住在了渊慕两位仙君身旁。 北屋中,阙封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少年一只手拿着书,目光却全然不在书中,而是望着窗外的月亮发着呆。 这一天的经历,对他而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自己选择的路,但却不是自己走过的。 门被轻轻打开,阙封并没注意到走近的慕玹,依旧凝视着窗外。 “想什么呢?” 耳边传来师尊的声音,少年回过神来,转过头便看见端着果盘的慕玹。握着书的手松开,他揉了揉揉眼睛。 “师尊。” 慕玹走到他身旁,将果盘放在书桌上,木质的果盘中,是十几颗洗净的草莓。下颌轻扬,也看着夜空中的月亮。 “刚在想些什么,和我说说?” 少年看了师尊一眼,接着左手托腮,微伏在书桌上,半皱着眉说道:“师尊,你说我能找到姐姐吗?” 四年过去,即便姐姐的身影逐渐在脑中变得模糊。但他依旧没有忘记那个名字,没有忘记自己初来这个世界时凌云仙君的那句话。 你只需要寻着修炼的动力,然后坚持下来。 慕玹低下头看着徒儿,轻声说道:“我倒希望找不到呢。” “啊?为什么?”听到师尊的回复,少年当即困惑地抬头看向师尊,见慕玹正看着他的神情掩嘴笑着,少年当即明白过来师尊又在调笑他。 “我可没有在说谎哦。” 少年整个上身趴在书桌上,无精打采地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你找到姐姐,就会离开我啊。” 语落,少年再度直起身,看着慕玹,鼓着嘴说道:“怎么会?师尊在我心里也非常重要。” 慕玹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一笑,玉手拿起一颗草莓递到少年嘴边。少年张口吞下,草莓不大,但很香甜。 “小家伙,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的,再说我也不会把你一直放在身边。”慕玹摸着少年的头,柔声说道:“书桌可不是用来偷懒的地方哦,下次再让我看见可就不会再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额,明白了!” 幻韵仙君颔首,道了声早点睡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师,师尊!”少年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过头看向慕玹。 “又怎么啦?” “这个,好吃!” 阙封指了指果盘中的草莓。 幻韵仙君走出门外,身影不见的那一刻,门外再度传来她的声音。 “那可是为小言湘准备的,她吃不完,你是沾了她的光才有份。” 屋内,少年没有再多想,拿起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 东屋,幻韵仙君回到房中,凌云仙君见她进来,将手中的笔放下,言道:“又去给那小家伙做心理辅导了?” 慕玹瞥了夫君一眼,走进隔间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说道:“随便说几句话,怎么就成心理辅导了?” “对了,言湘怎么样了?”慕玹换了身睡袍走出来,问道。 “在房间里,要不今晚你去陪她睡吧。”渊澈说着,提起毛笔又落在纸上。 慕玹走到凌云仙君身边,轻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那我走了。” 慕玹来到言湘房间外,轻轻打开门,屋内的灯已经熄了。小言湘乖巧地躺在床上,似是已经睡着了。 慕玹小心翼翼地走到言湘床边,轻轻躺下,侧卧着面朝小女孩,柔声道:“小公主睡着了吗?” 虽这般问,但她自是知晓言湘还未睡着的。只是这孩子乖巧,小小年纪来到这陌生的环境,不哭不闹努力适应着。 小女孩也侧躺过来,面向慕玹,微微睁开眼,轻轻摇头。看其眼角,像是刚刚哭过。 慕玹温柔地看着小言湘,轻声说道:“睡不着吗?玹姨给你讲哥哥的故事好不好?” 小女孩点了点头,一只小手忽然伸出来掀开被子,意思是让慕玹也进来。见言湘这般懂事,慕玹也难免有些动容。其实以她的修为,根本不会在乎夜晚的些许寒意。 挪了挪身子进了被窝,慕玹轻轻拉了拉言湘那边的被子。 “哥哥刚来这儿的时候,比小言湘还要小两岁呢,不过他可要比小言湘要能吃多了,不仅能吃,而且特别贪吃……” 北屋,阙封依旧坐在窗前看着功法古籍,殊不知不远处的师尊正对言湘讲着他的“有趣”的故事。 如今阙封的修炼,不论剑道抑或琴道以及闪、音二诀都处于初步阶段。毕竟年纪尚小,修为也浅,对于那些高阶的功法乃至意境很难领悟深刻,剑技与琴道也是形似而无神蕴。 又看了许久,夜已很深。阙封将书合上,伸了个懒腰,走到床边准备睡去。 …… 翌日清晨,桃竹园。 白枫站在父母身前,虽才十三岁,但少年已经不比双亲矮上多少。姬然看着自己的孩子,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右手轻抚在他的脸庞上,接着言道:“路上小心。” 少年郑重地跪下向父母叩首告别,最后看了白崇与姬然一眼。转身便向桃林中走去,一道白光闪烁,身影随之消失。 少年的身形不见,姬然终是忍不住泪水,倚在白崇身旁哭出了声来。 “孩子长大了。” “嗯。” 白枫的十年历练,此刻开始。 …… 仙界,溥仙星,槐林居。 早间的洗漱与修炼结束,阙封便向东屋走去。一只脚跨进东屋门内,便看见正坐在堂前吃着早餐的言湘。 小女孩注意到少年的出现,笑着朝他摆了摆手。阙封见状同样轻轻挥手,走进屋内,看了眼四周没见着师尊的身影,便坐在言湘一旁。 “昨晚睡得还好吗?” 小言湘点了点头,小口吃着手中的糕点。那是幻韵仙君自制的槐花糕,墨绿的长方形糕点雕琢几朵雪白色的花纹。样式精致,味道自也十分可口。小女孩吃着,突然自糕点盒中拿出一块槐花糕递向阙封,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昨夜慕玹与她说的那些故事。 “你吃,你吃,我早上不吃东西的。”阙封急忙挥了挥手,幻韵仙君与他立下规矩,其中辟谷的要求则是一日只有正午一餐,只有特殊情况才会有所变化。 “今天就准了。”幻韵仙君自楼梯走下,对阙封说道。 “师尊。”少年和慕玹打了个招呼,随后笑着自小女孩手中接过槐花糕,还不忘轻道了声谢谢。 慕玹自一旁桌上倒了一杯水,放在阙封桌前,又给言湘添了些热水。 “今天开始一个月内专修琴道哦。”慕玹坐下说道。 “嗯,嗯?”阙封咽下嘴里的槐花糕疑惑地看向师尊。 “专修琴道?” “嗯。”幻韵仙君端起自己的茶盏抿了一口茶。 “那,那不练剑了吗?” “等这个月后你到仙尊那有的是时间修习剑道。” 阙封挠了挠头,问道:“那晚上可以吗?” 慕玹看了阙封一眼,倒是没想到他对剑道修习这般积极。放下茶盏,左手两根玉指轻捏着下颌,言道:“晚上的话,你自己安排吧。” 见少年了然,幻韵仙君便起身向楼上走去。 “等会儿带小言湘一起到琴房来。” 少顷,言湘喝了口水,看了看糕点盒,已然吃不下去了。 “吃不下了吗?就剩一个了诶。”阙封见言湘面露难色,问道。 小女孩摇了摇头,束得高高的马尾左右晃着。接着小手轻轻将糕点盒推到阙封面前,恳求地看着后者,希望他能帮她吃掉。 阙封抿着嘴看着小女孩的眼神,按理来说想要逐渐辟谷自是不能多吃的,但师尊今日已经破例了,再多一块应当也不要紧吧?心中这般想到,阙封便伸手拿起那最后一块槐花糕。 “就这一次哦。”少年看了一眼言湘,又说道:“去洗手吧。” 小女孩笑着看着阙封,发出细不可闻的嗯声。接着便跳下木椅,洗手去了。 等到她回来,少年已经站在楼梯处,看一眼桌上,已经被收拾干净。 “走吧,去琴房。”阙封朝言湘招了招手说道。 小女孩小跑到阙封身边,却没有跟着转身上楼的后者,而是拉住了他的衣服。少年转过身,看着小言湘,问道:“怎么了?” 小言湘抬起两只小手在身前比划着,似是两个圆的模样,一大一小。 阙封看着言湘,这一大一小莫不是貊貊的模样?只是他并不懂手语,亦不知言湘这是不是手语,于是猜测性地问道:“是在问貊貊吗?” 小女孩兴奋地点头,应当是貊貊无误了。 “貊貊啊,它现在估计在槐林里吧。而且它不进琴房的,等练完琴我再带你去找它吧?” 听阙封此言,言湘神情顿时有些失落,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走吧。” 阙封于前走着,小言湘则埋头跟在后面。 忽然感觉衣服被抓住,回头看,便见言湘的小手正抓着自己的衣角。这台阶不算高,但小女孩显然跟不上自己。 之所以拉住他的衣服,是想让他等她一下。 阙封一停,小言湘也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向阙封。阙封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转首继续上着楼梯,只是脚步放慢了些。 言湘跟在他身后,小手依旧捏着他的衣角。 二人来到琴房,幻韵仙君已经端坐在琴桌前等候。仙君扫了阙封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一眼,阙封便顿时加快了脚步,进了琴房内。 小女孩虽不明所以,但也赶忙跟了上去。 “今天你奏琴,为师在旁指导。” “是。” …… 第8章 画 仙界,溥仙星,槐林居。 初辉照面,槐树下。阙封坐在长垫上,身前摆着一张琴桌,双手在琴弦上拨动着。 琴声清脆刚烈,从中能感受到些许少年的朝气。看模样确有几分神韵,只是少了幻韵仙君那般意境。 一曲作罢,少年看向一旁的师尊。 “还不错。”慕玹缓缓点头道。 得到师尊认可的阙封自是十分高兴,摸着头憨憨地笑着。看向左手边,小言湘抱着貊貊也朝他竖了竖大拇指。 一个月的琴道修炼,阙封的确精进很多。但因为时间、阅历等诸多原因,还是处于相对初期的阶段,远远无法与幻韵仙君相比。可对于十岁的少年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明天就要去陨雷山了,今天的修炼就到这吧。”少顷,幻韵仙君又开口道。 “真的?”少年看向师尊的眼中闪着明亮的光。在他印象中,这般早就结束修炼还是第一次。 幻韵仙君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随后伸了个腰,靠在了槐树上。 少年兴奋地挪着身子到了言湘身边:“走,言湘,我带你去鹤山玩。” 鹤山,槐林居北部的一处山群,是灵鹤群居地。言湘初来时所看到的那些仙鹤便是出自鹤山,阙封也是早就与言湘说过要带她去鹤山的,只是因为修炼一直没能去成。 两个孩子一个月相处过来如今关系已是十分亲近,除了夜里几乎是形影不离。言湘在槐林居的这一个月虽也开启了神识与灵源,但都没有进行系统的修行,只是跟在慕玹身后不时教她些书本之类,和阙封初来时有些相似。 闻言,小言湘随即抱着黑白小熊站了起来。能出去玩她自然也是十分高兴。 原本在她怀中熟睡的貊貊醒来,张开两只小爪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继而又自其怀中跳了下来,它似乎不愿去那鹤山。 “走吧。”阙封伸过左手,对言湘说道。后者看了一眼黑白小熊,随后很自然地伸出右手,任由少年牵着。二人手牵着手向槐林小跑而去,却听见身后幻韵仙君的声音。 “日落之前回来。” “知道啦!”阙封朝后喊道。拉着言湘的小手,来到一处空旷的草坪处。跑着跑着,少年忽然想起了什么,松开了言湘的手。 “言湘,你在这等我,我去找师尊送我们去。”七百里槐林,鹤山离这虽算不上远,但也有近百里的路程,即便是阙封也要花上许久,更不用说还在炼气境的言湘了。 言湘乖巧地点点头,站在原处看着阙封跑向槐树下幻韵仙君所在。 “师尊。”槐树下,幻韵仙君臻首靠在槐树上,双眸轻闭,似是在闭目养神。阙封缓缓走到她身边,轻声喊道。 慕玹睁开一只眼睛,笑着看着他,道:“怎么了?你不是要带小言湘去鹤山吗?” “唔,那个,还请师尊送我们去。”阙封躬身行礼道。 幻韵仙君笑着站起身来,一边走着,一边抬手将落在肩头的长发束起。 “走吧。” 少年赶忙跟上,又来到了言湘身边。一道白光自幻韵仙君的左手玉环中闪出,只见出现在幻韵仙君手中的是一根有半尺长的白色羽毛。幻韵仙君将羽毛递给阙封,对他说道。 “待会小安来接你们,什么时候想回来的话拿出这个叫她就行了。” “小安?”阙封看着手中的羽毛。 “嗯。”幻韵仙君颔首。 一旁,言湘似是看见了什么,拉了拉阙封的衣角。 阙封看向言湘,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远处,正有一只白色的仙鹤飞来。顿时明白过来,师尊所说的小安应当便是这只仙鹤了。 仙鹤落下,竟有丈余高。脖颈修长,双腿纤细,雪白的羽翼微展,优雅秀美。仙鹤低下头,向幻韵仙君表现出亲近的模样。 幻韵仙君摸了摸仙鹤的头,轻声道:“他们两个想去鹤山玩一玩,麻烦你了。” 仙鹤颔首,接着低下身子,好让两个孩子上来。 阙封先是向仙鹤微微躬身,随后坐到了其背上,接着又伸出手对言湘说道:“来,言湘,上来吧。” 小女孩抓住他的手,接着坐在了少年身后。 “可以了,小,小安前辈。”阙封说道,声音渐小。 “小主人也叫我小安即可。”仙鹤竟是可以发出人声,听起来是女子的声音。阙封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轻轻道了声好。 “好了,走吧。”幻韵仙君在旁挥了挥手道。 语落,仙鹤便缓缓振翅,飞至空中。阙封看着越来越高的自己,俯瞰整片槐林,显得格外兴奋。 “言湘,你快看那!” 少年指着远处的一处瀑布,可转过头看去,却发现言湘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腰,将整个头都埋入了自己后背中。 “诶?”阙封看着言湘,有些疑惑。还记得当初在飞舟之上,同样是这片槐林,同样是在高处,言湘并不显得恐高。可这次,却是一副很害怕的模样。 听不见阙封说话,小女孩偏了偏小脑袋,竭尽全力地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阙封。少年也正看着她,问道;“怕高吗?” 小女孩也未摇头,只是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眼睛。 “是风太大了吗?” 言湘点了点头,接着又闭上了眼睛,贴在阙封后背上。 “小安,还麻烦你飞慢一点。” “好的,小主人。”仙鹤放慢了速度,周遭吹来的风也小了很多。阙封身后,言湘也渐渐不再紧紧抱着阙封不放,只是抓着他的衣袍看着下面的风景。 飞了近半个时辰,阙封与言湘终是到了鹤山。仙鹤载着二人在一处山脚落下。 言湘握着阙封的手跳了下来,看了一眼四周。树木茂密,但大多并非槐树。看向不远处,有着一处湖泊,湖边还有几只小的仙鹤。 “我们去那看……” 阙封话未说完,言湘就已迫不及待地拉着他的手向那片湖跑去。 …… 红日西沉。 槐林居,幻韵仙君侧躺在槐树下,臻首枕在左臂之上,一双丹凤眼闭着,红润的嘴微张微阖,似是睡着了。 不远处,凌云仙君坐在石凳上,一手执笔,一手扶着画板,不时看一眼树下的女仙。 树下,慕玹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便看见不远处的渊澈。 “你,干嘛呢?”慕玹皱了皱眉,左手扶地坐起身来。 “这世间最美的画卷,自是要永远的留存下来最好。”凌云仙君提起笔,笔尖对向一侧,说道。 慕玹莞尔一笑,伸了个懒腰,接着双手掩面,透过指缝间看向渊澈,小声说道:“拿过来我看看。” “稍等。” “还没画完吗?” “不是,只是又多了一张。” 渊澈的花言巧语让慕玹也羞得掩面哭笑不得,她低垂着臻首两臂抱膝,过了许久,方才抬起头说道。 “快点。” 看着慕玹脸颊上那一抹红晕,渊澈嘴角微微上扬,俯首,手中的笔再度落在了画纸上。 半盏茶时间过后,渊澈来到慕玹身旁,将画递给她,随后在她身旁坐下。 慕玹翻看着两张画,一张是她侧卧在槐树下,另一张则是她先前靠坐槐树下捂着脸的模样。她将两张画裁下,随后又将画板扔还给渊澈。 “不务正业。”慕玹娇嗔道。 渊澈将画板放在一边,向后靠了靠,问道:“那两小家伙还没回来?” “还没呢。”慕玹靠在渊澈肩头,说道:“我让他们日落前回家的,再不回来小丫头怕不是要着凉了。” “随他们去吧,明天之后就三年没人陪那妮子玩了。” 闻言,慕玹轻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是,逸儿不在,怕是连我都要沉闷几分,也不知道那妮子熬不熬得住?” “对了,你待会给他们俩也画一张吧。” “嗯。”凌云仙君轻轻颔首。 须臾之后,晚霞之上一只白鹤缓缓飞来,正是归来的阙封和言湘二人。幻韵仙君站起身向二人的方向走去,凌云仙君则是又拿起了纸笔。 幻韵仙君看着自仙鹤身上下来的二人,见小女孩身上披着自己之前给阙封的大氅,欣慰地点了点头。 有时候,这小家伙心思倒还算是细腻。 “师尊。” “还算不晚,冷不?”慕玹问道。 “不冷。”阙封笑着摇了摇头,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个修仙之人了,傍晚的寒冷算不得什么。 慕玹接着又低下身,黑色的大氅套在小言湘身上大了不少,她摸了摸言湘的脸颊,柔声问道:“冷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被衣服盖住的小手扑腾了一下,示意自己披着大氅也不觉着冷。 “嗯。”慕玹站起身来,对仙鹤说道:“辛苦你了,小安,回去吧。” 仙鹤颔首,修长的腿轻挪两步,随即展翅离去。 不远处,凌云仙君拿着一张画纸走来,到幻韵仙君身旁驻足,将画交给她,同时说道:“看看如何。” 幻韵仙君接过画纸,看了几眼,随后道:“给小家伙们看看吧。”说着,她蹲下身,身旁阙封看向师尊手中的画,言湘也凑了过来。 画纸上,一少年一女孩站在一只仙鹤旁,小女孩一只手轻轻拉着少年的衣角,他们同时看着一个方向,在画的近角,是一个女子的背影。 “这是我们吗?”阙封问道。 “没错。” …… 第9章 陨雷山修行 仙界,溥仙星,槐林居。 夜幕沉沉,北屋窗前,少年起身,拿着本书来到书架旁,轻轻将书放回书架。接着取下悬挂在墙上的黑剑星夜,开门向外走去。 一月以来,阙封白天里都按照师尊的安排修习琴道。而到夜间,则是会先看一个时辰的书,之后再去练剑直至子夜。 打开房门,少年抬眼便是看见站在门外的幻韵仙君。 “师尊。” “练剑?” 少年看了眼手中的星夜,点了点头。自己夜里练剑没有和师尊说过,后者也未曾问起,但想来师尊应当是知晓的。 “去吧。”慕玹侧身给他让出道来。 阙封向前走了两步,接着又回过头,看向慕玹,问道:“师尊,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你练剑,我就看看,看你可有什么长进。”慕玹柔声道。 “好!”少年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迈着大步向平时练剑的草地上走去。 月下槐林,剑锋划过,风声潇潇。 …… 翌日,溥仙星,陨雷山。 今日陨雷山罕见的是晴天。 主峰之上,山上亭下,仙尊与幻帝相对而坐,幻帝身后,站着一白衣少年,并非是白枫而是左家二少爷左辰。今日,便是仙尊所定的三年陨雷山修炼开始之日。 “令公子志比鸿鹄,将来必成就非凡。”得知白枫已经开始十年潜修之后,仙尊微微颔首道。 幻帝微微俯首,道:“小儿未经世故,还望仙尊见谅。” 仙尊摆了摆手,笑而不语。 老者看向山下,石梯上,一青衣女子牵着两个孩子走来。正是幻韵仙君与阙封、言湘一行。 “仙尊。”幻韵仙君带着阙封言湘来到亭下,先是向仙尊行礼,随后又让两个孩子向幻帝行礼。 “坐吧。” 三位圣仙又聊了少顷,而另外三个孩子则是恭敬地站在一旁,只有小言湘时不时好奇地望着四周。 “若无旁事,你们便先回去吧。三年后再来接他们回去即可。”仙尊站起身,说道。 幻韵仙君与幻帝也站起身,后者向左辰交代了几句话便先行告辞离去。幻韵仙君则是来到阙封身边,弯下腰,贴着他的脸问道:“来时与你说的还记得不?” 少年面对师尊询问,用比平时大上一些的声音说出了记得二字。 “那我走了,照顾好自己。”幻韵仙君摸了摸阙封的头,对他说道。 语落,慕玹转身右手轻搭在言湘的肩上,走向仙尊所在。被幻韵仙君揽着,小女孩却转过头看向阙封,睫毛轻颤,眸子中含着些许不舍。见阙封朝她笑着挥手,愣了刹那,方才朝他摆了摆手。 “仙尊……” “把这孩子也留下来吧。”仙尊打断她的话道。 “啊?仙尊是说言湘吗?”幻韵仙君有些惊讶地看着仙尊,身旁言湘也是抬起头看向老者,眨着大大的眼睛。 “嗯。”老者颔首。 幻韵仙君低下头,看着小女孩,心中有些犹豫。言湘岁数尚小,还是女孩子,到这仙界来也不过一月。最重要的是小丫头还不能说话,在仙尊身旁修炼也不知能否适应得下来。 幻韵仙君蹲下身子,手指轻戳了戳小女孩的脸蛋,问道:“小言湘愿意留在这么?” 小女孩看了看慕玹,先是摇头,后又点头。微微低下小脑袋,看样子也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言湘自己决定哦,是想在这修炼三年?还是和玹姨回槐林居?” 幻韵仙君看着小言湘,小女孩低着头。过了少顷,小言湘忽然微微侧首看了一眼身后,只是其后的少年恰巧没有注意到也就给不了她什么回应。 看到这一幕,幻韵仙君微微一笑,道:“要不就留在这吧,仙尊的教导自是要好过我的。在这里还有哥哥陪你,也不会孤单害怕的,对吧?” 言湘低着小脑袋,一只小手捏着慕玹的裙摆,看模样似是不愿离开她。但既然她没有摇头,便说明心底还是愿意留下来的。 与此同时,站在阙封身边的左辰右脚忽然碰了阙封一下。后者看向身旁的白衣少年,见他嘴角微微上扬,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问。 “那就叨扰仙尊了。”幻韵仙君对仙尊说道。一旁,言湘拉着她的衣裙,却没有用一丝力气。 “无妨。”老者轻摆摆手,接着又道:“走的时候,让他们来山顶即可。” 幻韵仙君轻嗯一声,接着又向仙尊躬身致礼。 仙尊微微颔首,随后朝左辰招了招手,与他一同向山上走去。 仙尊走后,幻韵仙君转过身,见小言湘仍旧低着小脑袋,随即将她抱起。温柔地道:“抱歉哦,小公主。这次玹姨帮你做决定了。” 小女孩摇了摇头,被慕玹抱着来到阙封身边。后者坐在阙封身旁的木椅上,小言湘则坐在她腿上。阙封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也不知说些什么。 “逸儿。” “嗯。” “现在要记住的话多了一句。” “嗯?” “照顾好妹妹。” “师尊放心。” …… 幻韵仙君走后,阙封和言湘一同向山顶走去。阙封走在前面,言湘在后依旧习惯性地拽着他的衣角。 陨雷山诸峰均不很高,即便是主峰也不过千米余。 山顶上,是一座二层木屋。一旁,还有着一间小木屋。阙封和言湘站在二层木屋下,少顷之后,阙封看向言湘,说道:“走吧。”后者点了点头,和少年一同迈上台阶,这次没有再拉着他的衣服。 “坐吧。”看着进屋的二人,仙尊说道。屋内,只有四个蒲团,仙尊与左辰正对而坐,在后者左手边,还有两个蒲团。 阙封和言湘跪坐在蒲团上,阙封在左,言湘于右。 “阙封,如今是化魂境?”待二者坐定,仙尊问道。 “是。”自帝仙寿宴回来后这一月,阙封虽以琴道修习为主,但剑道与元力、阵道亦是有所精进,元力修为如今已是突破了凝元境,达到了化魂境一重。 “接下来三年,将修为压制在化魂境,做得到吗?” “额。”阙封看着仙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震惊。 过往四年,在师尊的要求下,他才勉强将修为压制在如今这个品阶。而现在要三年将修为始终压制在化魂境,其难度不言而喻。 圣灵源的修炼速度极快,而先天六境的元力修炼尚处于量的层面,只需元力积累足够,便可突破修为。压制境界,目的在于提纯元力。元力提纯对于后天三境修士十分重要,唯将元力炼至至纯,方才能领悟空间之力以触及圣尊之阶。 在先天六境便将元力炼至至纯,对于之后的修炼无疑要轻松很多,毕竟后天三境以后对道的领悟方才是最耗费时间的。不断凝练元力,就如同将河流化作一缕发丝,是件繁琐且耗时的事情。 “可以。”阙封轻咬了咬牙说道。师尊说过,既来陨雷山修行,必须要听从仙尊的修炼安排。 “放心,若是你于三年内将三种元素全部凝练到至纯,自可突破修为。” 闻得此言,少年心中稍松了一口气。 “言湘呢?刚刚开始修炼?”仙尊颔首,接着又问向小女孩。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右手伸出一根手指,意思是她才炼气境一重。 仙尊笑着看着她,说道:“接下来三年,修为上要超过阙封,同样也要进行元力提纯,做得到吗?” 语落,言湘抬起头,看着仙尊,不清楚自己能否做到。 “你也是圣灵源,而且阙封有三种元素需要凝练,修为进展较你是要慢上不少的。” 说着,仙尊双手伸直张开于胸前,右手握住左手四指,左手拇指竖起,随后又用右手食指指了指言湘,接着贴于自己左胸前。 阙封也一直看着仙尊,看见老者的这一串动作,不自禁地有些触动。 仙尊方才用的是手语,其意为相信你自己。这个月,因为和言湘相处,他也特意看了些手语的书。虽然即便不懂手语,他很多时候也能明白小言湘的意思。不过修炼之后记忆力便要远超常人,因而一本手语书的记忆算不得难事。 看向左侧,小女孩双手紧握放在腿上,看着仙尊,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这是她能发出的为数不多的声音了。 阙封看着言湘,嘴角微微上扬,这般认真模样的言湘,还真是可爱呢。 “好!今天先就这样。左边这一间是左辰的房间,右边是阙封的,楼上左边呢,是言湘的房间。老夫住在外面的小屋子里,若有事可随时来找我。”仙尊一边说着一边手指着各处房间。 “是!”左辰与阙封齐声道,言湘则是颔首示意。 “随意逛逛吧,明天开始正式修炼。”仙尊言罢便转身向外走去,双手负于身后,走出门外。 站定,老者抬首望向天际,露出淡淡的笑容。 好久,未曾见过这般光景了。 …… 午间,三人一齐吃着午饭。按照仙尊的安排,阙封与在槐林居一样,每日只有正午一餐。而言湘与左辰却是一日三餐,言湘是由于修为尚浅,左辰则是因为他本身即是凡俗之体的缘故。 饭食算不得精美,不比幻韵仙君所做,但也还算可口。 “左辰哥,我和言湘打算待会去山下玩玩,你去吗?”咽下嘴里的食物,阙封看向左辰问道。 “啊?山下,玩吗?”左辰夹起一棵青菜,放在碗里,看了眼阙封,说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言罢,他便低下头吃了起来。 “额,好的。”闻言,少年轻轻点了头。一旁,言湘小口地吃着东西。见阙封看过来,微微一笑,似是对左辰不愿去并不在意。 再度看向那白衣少年,莫非经历过帝仙寿宴那两天,他们还算不上朋友吗?心里这般想着,阙封眼中,白衣少年忽然抬起了头,看向他。 “我有事要去请教仙尊,下次吧。”左辰微笑着对阙封道。 “好,那就下次。”阙封也笑着答应道。 …… 第10章 潜修 时至亥时,阙封正坐在书桌旁看书。 这一新住处虽不比槐林居北屋那般大,家具摆设也要简朴许多,但却也正合少年的喜好。 他向来都喜欢简洁一些。 右手两指捏住书角,少年正准备翻过一页,却听见门被打开的吱呀声。 转首向门外看去,竟是言湘站在门口。 小女孩穿着身白色睡袍站在门边,小手握着把手,只将门打开些许,伸出半个小脑袋看着阙封。 阙封将书倒扣在桌上,往门口走去。来到小女孩身旁,见她看见自己便微微低下头,心中有所猜测但还是问道。 “怎么了?” 小女孩抬起头,看着阙封的眸子中仿佛要渗出水来。 “小言湘长大了,要习惯自己一个人睡觉哦。” 阙封已然明白她的心思,平时在槐林居都是师尊陪着她睡。今日来这陨雷山,夜里一人她兴许是有些害怕。 闻言,小女孩旋即拉住了少年的衣服,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阙封见言湘这副模样,自知今晚想让她一个人睡怕是有些困难。稍稍弯下腰,阙封手指轻点小女孩鼻尖,说道。 “明晚开始要自己一个人睡哦,答应哥哥的话,今晚就准许你睡这。” 虽有些不愿明天开始就一人睡,小女孩还是轻轻颔首。 “那你先睡吧,哥哥还要看会儿书。” 说着,少年直起身,手落在小女孩肩头,让她到自己床上睡下。小言湘乖乖躺着,闭上了眼睛。 待阙封又重坐回木椅上,她轻轻侧身,睁开眼看了看少年的背影,随后合眸睡去。 临近子夜,少年终是将书放下。刚欲起身,突然想起什么。 转过头看向床上,小言湘已是酣然入梦。 微微一笑,正首,阙封竟是伏在桌上睡去。 境况特殊,为了不吵醒言湘,师尊应该不会因为自己在书桌前睡觉怪罪自己吧? …… 翌日。 阙封已经结束早间的元力修炼,回到房中,见小言湘正睡眼惺忪地跪坐在床上,长发散乱于肩头。 看见阙封,小言湘抬手揉了揉眼睛,一副还未睡醒的模样。 阙封瞥了小女孩一眼,随后拿起桌边的杯子,喝了口水。 “起床了,起来我给你梳头发。”见言湘还是一副不愿下床的模样,阙封说道。 话音未落,便见那原先还坐在床上的小女孩迅速爬起,随后坐在了一旁的书桌前。 “先去洗漱!”阙封无奈故作严厉道。 闻言,言湘又慌忙站起,向外跑去洗漱了。 少顷过后。 正堂,言湘和左辰吃着早餐。 小女孩青丝落肩,因为阙封并不会束双马尾扎发髻之类,因而只是简单地梳顺长发。她吃着东西,不时看一眼门外。 阙封先前已是被仙尊叫了出去,他在陨雷山的修炼,此刻已然开始。 今日的陨雷山阴云密布,云层中偶尔有雷声响起,不过还未下雨。 仙尊领着阙封往山下走着,老者双手负在身后,一边走,一边与少年聊着。 “元力,神识,肉身。这三者,最想提升的是什么?”简单交谈些许后,仙尊问道。 少年垂眉,思虑良久,才回答道:“神识。” “哦?” 仙尊看了阙封一眼,又问道:“你可知九圣灵源的优势何在?” “元力?” 九圣灵源,掌握九种元素之力。拥有远超寻常修士的元力储备,以及在元素克制上的绝对优势,元力毫无疑问是九圣灵源的天赋之最。 “所以,说说为什么最想强化神识?”见阙封明白,仙尊也不再解释,转而再问道。 “嗯……就感觉神识无影无形,很是,很是鬼魅。” 少年其实最想说的是帅气,只是在仙尊面前并不敢提这二字。 “不过,听仙尊这般问,我觉得着重元力修行也不错。” 仙尊半转过身,看了看少年,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又变了主意,大声笑道:“随你,随你。” “相比起天赋,我觉得你更需要磨炼的是心性,这一点,你师尊想必也与你说过。” 听闻此言,少年也是正色,恭敬答道:“是,师尊多次提醒过。” “那,你觉得你天赋如何?”话至此处,仙尊不再往山下走,而是驻足面对着阙封问道。 少年也停下脚步,不假思索自信道:“还不错吧。” 说出全然算不上谦虚的话语,阙封自己都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九圣灵源的天赋毋庸置疑,在少年看来,对此也没有谦虚的必要。 老者颔首,没有再问什么,而是说道:“相比起其他后辈,老夫最欣赏你之处就是你的真实。” 仙尊抬首,上空已逐渐有细雨落下。 “可真实,在这方世界却常常走向绝境。不过老夫却又希望你能始终随心而行。” 阙封看了看仙尊:“万事都随心而行,应该很难吧?” “自然。”仙尊轻拍了拍少年的左肩。 “这些话,你暂且听着即可,如何做还是你自己的事情。”言罢,仙尊绕过他往回走去。 “你的修炼,自行安排吧。” “是。” 少年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仙尊的身影越行越远,逐渐消失在眼帘中。 他脑海中还在回忆着仙尊先前所说的话,甚至于忘了仙尊没有给他任何有关修炼的安排。 …… 在山下漫无目的地修炼着,快到正午时,阙封向山上跑去。 一上午的时间,先是进行了一个多时辰的元气吐纳,随后又练习剑法。时间虽都利用上了,但却总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来到正堂,言湘正闭目盘坐着,周围元气缓缓流动,应当是在进行元力修炼。 仙尊也静静地坐在一旁,见阙封出现,缓缓开口道:“左辰,言湘,暂作歇息吧。” 声音传出,盘坐着的小女孩睁开眼,见着阙封旋即站了起来。阙封看着小女孩来到他身旁,刚要问怎么了,却见她伸出自己的右手。少年定睛看去,言湘右手手心上那原本红色的月牙状印记此时正泛着淡淡的白光。 只是一个上午,言湘竟是已经突破修为到了炼气境二重。 阙封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道:“好啦,知道你马上就要超过我了,快去洗手。” 小女孩朝阙封努了努粉润的小嘴,随即小跑着离开了少年的视线。 “你呢,上午进展如何?”言湘走后,仙尊看向阙封问道。 少年抬手,食指弓起蹭了蹭鼻子,小声道:“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就,一般吧。” “要学会适应独自修炼,这其中虽苦,但于你有用。” “晚辈明白。”阙封颔首道。 楼道上传来脚步声,少年抬头看去,正是左辰的身影。左辰依旧身着白衣,下楼之时手中还拿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 “左辰哥,吃午饭了。”阙封朝他喊道。 “来了。”白衣少年答道,脚下却依旧不紧不慢,,目光更是始终凝聚在书本之上。 “下楼行走时就不要看书了。”待白衣少年下来,仙尊对他说道。 少年先是颔首,随后又言道:“只是看得入神,一时不舍放下。” 没有多言,仙尊轻叹一声向一旁走去。 “左辰哥,你看的是什么书啊?功法吗?” 饭桌上,阙封好奇地问道。平日夜里他虽也看书,但却未曾像左辰先前那般入迷过。毕竟功法武技之类大多玄而又玄,有些属实不甚有趣。 “不是功法,都是些杂书。”左辰开口道。 “哦。”阙封颔首了然,微微抬起头瞥了一眼左辰桌旁那本书,封面上书三字——君王录。 …… 流光易逝,日月如梭,两年时间过去。 相比起两年前,阙封的修为整体提升并不大。不过虽仍停留在化魂境,但已全然将光、音、暗三种元力凝炼至纯。并且也已修至九重巅峰,随时可以突破到至玄境。 此外,神识品阶达到耀星境初期,阵道提升微乎其微。 但在剑道之上,少年的精进却十分明显,哪怕是仙尊也曾多次赞叹。两年时间,阙封对于浮沉剑技等剑技的领悟愈发透彻,接近大成。 阙封第三灵源所选择的元素是暗元素,这也是来陨雷山前师尊的建议。 光暗相生,阴阳合一,即便是阙封也懂得这两大元素的强悍之处。 同在陨雷山修行的言湘,这两年进步则要明显很多,言湘如今的修为已经到了化魂境二重,神识也是接近袖云圆满之阶。 若是与同年的阙封相比,她的修炼速度似乎还要快上许多。只不过,这其中缘由也是众多。 至于左辰,印象中,阙封未曾见过他修炼,左辰的修习似乎就只是看书。两年以来,左辰白天一直在二楼的书房度过,夜里也是很晚才熄灯。 至于其所看的书的内容,阙封虽没有去问过,但偶尔关注过几次发现确实都是些杂书。帝王心术、儒道经典、古史神话、奇种异能,几乎涵盖一切。 不过有时,阙封也见过阙封进行一些神识修炼,但次数很少,也显得比较基础。 陨雷山主峰之下,阙封身着一袭黑袍,手执黑剑练着剑法。已渐修长的身姿舞起剑来颇有几分潇洒之韵。 十二岁的少年已有接近一米七的身高,比起身形有所佝偻的仙尊也并不矮上多少。 今日,是仙尊两年来第一次到山下来看阙封修行。 陨雷山时常有雷雨相伴,可即便如此,阙封也是坚持每日下山修炼。 言湘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山上跟着仙尊修行,相比起阙封与左辰,仙尊对言湘的指导显得要多上很多。 蒙蒙细雨下,少年的衣服早已被打湿,一旁的老者却是滴水不沾身。 最后一剑挥出,黑剑自少年右手中飞出,直接洞穿不远处的一棵水杉。 下一刹那,少年出现在那水杉之后,抬手握住自那树干中飞出的剑。 纳剑归鞘,少年看向仙尊,手握住剑格,躬身行礼。 这一剑技,名为剑影! 仙尊颔首,随后道:“明日炼化乾煜。” 少年微愣,反应过来后随即道了声是,星眸此刻格外明亮。 “今日修炼便到这吧。” 语落,仙尊转身便向山上走去。 “是。” 阙封跟在仙尊身后,对于那天剑剑鞘中的传承,他也很是期待。当初炼化天剑,都未曾有过这般感觉。 可能当时,他对这些都不太懂得吧。 …… 第11章 剑中星海 陨雷山的夜晚,也是伴随着雷雨声的。但在屋内,就听不见丝毫。 夜里,少年习惯性地看着书。只是今晚不知为何,怎么也看不下去。 或许是因为明天就要炼化剑鞘的缘故吧。想了想,少年放下书,准备提前睡去。 来到床边,却听见门外有细微的声响。 阙封走到门前,打开门,便看见言湘站在门前。 两年过去,小言湘也长高了不少,只是和阙封比起来还是要矮上些许。 “怎么了?又想霸占哥哥的床?” 这两年,言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阙封房间来一次。有时直接在他这睡下,有时则是和阙封用纸笔聊上许久。 言湘没有任何回应,微低着头走进房间内。 阙封没有太过在意,见她坐在床边,随手将门关上,接着来到小言湘身前。 “怎么了?” 少年看着言湘,这妮子不知为何嘴角微颤,眼角似有泪痕。阙封惊讶的同时有些不知所措,坐在言湘身旁,柔声问道。 “生气了?” 小言湘鼻子抽了抽,看了眼阙封,随即又低下了头。 “我拿纸笔你写给我看?”一边说着,少年便欲去书桌上取笔墨与纸过来。 可谁知,他刚一站起来,小言湘就紧随其后站起身来,快步到书桌前,先行坐在了阙封的木椅上。接着她又自行取了纸笔,毛笔轻蘸墨水,写下一列小字。 哥哥明天要去哪? 看见言湘写下这句话,少年无奈地笑了笑,从笔架上取笔蘸墨,在言湘那行字左侧写着他的回复。 不去哪,只是要闭关修炼。 看见阙封的这句话,言湘下颌微扬,目光凶狠地看着他。只不过小言湘这恶狠狠的生气模样,却也甚是可爱。 少年明白这妮子怕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便不再隐瞒,再度写下一列字。他的字,比言湘写的要大上一些。 只是炼化天剑剑鞘而已。 要多久? 仙尊说,短则两三年,长则五年。 据仙尊所说,天剑剑鞘乾煜的炼化并非只是普通的法器炼化那般简单,而是要经历一次神识历练,具体内容连仙尊也不知晓。 曾也有纵横家的传承之人,因为渡不过那历练,最终神识萎靡落得残废。 这些,阙封自不会去与言湘说。只是,这些年随着言湘日渐长大,小妮子懂的也愈发多了。关于天剑剑鞘的炼化,她可能也知道了其中的危险之处。 为什么不和言湘讲? 看着小言湘一字一字写着,阙封正欲解释安慰,却见言湘继续写道。 哥哥不在,言湘会很…… 到这,小言湘停顿了少顷,方才写下最后两字。 无聊。 阙封微微一笑,摸了摸言湘的小脑袋,轻声道。 “放心,哥哥会很快完成的。”少年说着,却没有注意到一滴泪水自言湘脸颊滑落,滴在了纸上。 言湘随手将笔放下,笔毫落在那滴泪水上,泪水随即被染黑。 她又站起身,走到阙封床边,掀开床被将自己整个盖住,蜷缩在其中。 阙封将桌上的纸笔收好,看了一眼床上。这妮子真是越来越不乖巧了,也不知是不是长大了的缘故。 轻叹一口气,少年又拿起书看了起来。 不知他此时是否有心思看下去? …… 次日,黎明未半。 早早醒来的阙封将尚在熟睡中的言湘轻轻抱回二楼自己房中,之后便向仙尊的木屋走去。 刚走出正堂门,阙封转首便看见仙尊的身影。老者昂首望着远处,雾雨朦胧,看不清远山的风景。 “仙尊。” “自己取剑鞘滴血即可开启炼化,之后便要看你自己了。” “明白。” “就在你房中进行吧,我会布下结界,不会有人打扰。” “多谢仙尊。”少年躬身行礼,随后便转身向自己房中走去。 回到房内,阙封先是盘坐在木地板上。取出清心尺,待心静下来,方才自幽冥戒中取出泪痕剑和剑鞘乾煜。 天剑剑鞘乾煜,鞘身主体呈黑色,其上镀有细丝金边,两面中间都嵌有一颗深蓝色宝石。只看起来,比天剑要华贵很多。 少年手握天剑,在左手食指上轻轻一划,随即便有鲜血流出。 滴一滴在黑色剑鞘上,只是刹那间便被剑鞘吸入消失不见。 紧接着,整个房间变得昏暗,随后又泛起了青光,逐渐出现淡蓝色。青色与淡蓝色交融在一起,继而有星星点点的白光乍现。 整个房间内,就好似阙封所见过的星海一般。 而这番景象,阙封却是并未看到。 他此时正盘坐着,一双桃花眼紧闭。身前,白色长剑与黑色剑鞘并列摆放。 神魂飘荡,少年仿佛来到了星海之中,眼前是茫茫无际的星海。 只要他想着一个方向,他的身体就能朝那处飘去。感觉上很慢,实际却是在诸星体间飞速穿梭,可他只能看见那些星球,无法进入其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初见这幅景象时的兴奋被消磨殆尽。失神地站在虚空之上,少年已然忘却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看了眼右手,空无一物。 下一瞬,少年眉头轻皱,他不知自己为何要看向右手。脑中的记忆是空缺的,记不起一个人。心中所想的,似乎也只有星海二字。 漫无目的地继续飘荡着,少年仿佛一颗流星。 …… 仙界,溥仙星,槐林居。 东屋,幻韵仙君正在调试着古琴,看见从外面回来的凌云仙君,问道。 “仙尊召你去说什么了,有说逸儿的事吗?” 话音落下,渊澈却没有回复。 慕玹转过头去,见夫君满脸凝重,顿觉必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不然怎会让一位二劫圣仙这般神色。 “怎么了?逸儿发生什么事了,还是说,是言湘那孩子?”慕玹站起身,焦急地问道。 “不是,两个孩子都很好。” 闻言,慕玹略松了口气,可渊澈随后一句话却是让她震惊不已。 “是风煞星被屠星,左家被灭门了。” “什么?” “你那小师弟也?”慕玹不可置信地走到渊澈身前。 见后者颔首,她正欲再问,但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思索片刻方才开口道:“和六年前一样?” “没错,事先没有任何迹象,事后未留破绽,整座主星,生机尽毁。” 六年前,灵族三颗修真星被屠戮,同样是没有丝毫生机保留,也没有任何迹象外露。 如果说六年前诸圣尚且只是有所警惕,而这一次左家灭门,带来的则是震撼。 风煞左家,可是有着鸿蒙炎圣左鸿坐镇,那位可是一劫圣仙至强者,手执圣器灼华甚至能与二劫圣仙一战。 即便是万圣封镇,他也应当能逃脱出来才对。更何况,风煞星中还有诸多圣仙存在。可实际上,仍然是没有一丝生机留存。 “左鸿和小苏他们一家都?” “师尊手中只有小师弟的生机符,但昨夜已经损毁,其余,想必……”渊澈摇头说道。 生机符,是通过将血液封存在玉符中以确定生死安危的法宝,在诸多势力中均有运用。生机符产生些许裂痕便代表生命垂危,而损毁意味着什么则显而易见了。 “左辰那孩子呢?他知道这事吗?” 渊澈走到茶几前,斟了盏茶,轻饮一口言道:“暂时还不知道,仙尊说今晚会告知与他。” 话至此处,慕玹轻叹一口气,说道:“那孩子,着实令人心痛。仙尊可有为他寻得修炼之法吗?” “并未提及,应当是没有。” 闻言,慕玹柳眉轻垂,叹了口气说道。 “那样倒也好,免得将自己也卷进这世道,做个凡人安度此生吧。” 渊澈没有再说话,将茶盏放下,随后说道。 “我要与师尊还有白崇去一趟风煞星,去看看是何情况。” “我也……”慕玹刚要说自己和渊澈一起去,却是被后者摇头打断。 “我去就行了,你留下来。” 慕玹看着夫君坚定的眼神,轻嗯了一声。 凌云仙君颔首,接着转身向外走去,身影在门口消失,唯留下一道剑影。 …… 深夜,陨雷山。 阙封房中,少年依旧盘坐着,面容平静。 一年前他就已经能够完全辟谷,平日里不进食只靠元力即可。如今自他开始炼化乾煜虽已过去整整一个月,也没有丝毫虚弱之状。 少年依旧在那星海中飘荡,看上去还处于无向的状态。 对面,左辰的房中。 今日左辰罕见地早早熄了灯,他侧躺在床上,无声地哭泣着。 泪水早已将一边的枕头打湿,少年流着泪,一边轻声自语着什么。 “念,念,念念,我该,怎么办?” 少年伸出左手,修长纤瘦的手上青筋暴起。也不知是夜明珠的微光还是别的原因,他的眸子变得煞白。 但见他一合眼,再度睁开之时又变成平常模样。 泪水再度流落,此时的他显得那般弱小。 作为凡人,面对父母亲人的死去,即便心中满是复仇的念头,却也无能为力。 …… 翌日清晨。 刚刚起来的言湘路过书房,见门开着便朝内看了一眼。 书房内,左辰已经坐在木椅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书。后者余光见着小女孩,微笑着朝她摆了摆手。 言湘见状微愣,也赶忙抬起手朝他打着招呼,随后微微一笑便下楼洗漱去了。 洗漱过后,言湘坐在桌前吃着早餐。与阙封不同,虽说言湘也已有了化魂境的修为,但仙尊却始终没有让她进行辟谷。 “言湘,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去过多打扰左辰。” “嗯?” 言湘发出有些疑惑的声音。虽说她本就很少与左辰交流,但还是不明白仙尊突然这么说的原因。 见仙尊许久不回复,言湘便乖乖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阙封的房间,接着低头小口吃着糕点。 …… 第12章 飘远的白衣 仙界,溥仙星,陨雷山。 艳阳高照,今日陨雷诸峰迎来了万里晴空。 陨雷山巅,木屋正堂。言湘坐在桌旁,左手撑着小脑袋,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轻缓地胡乱划着,水灵灵的一双杏眼望着门外。 如今距离阙封开始剑鞘炼化已经过去近一年,今日,亦是三年修行的最后一天。过不了多久,幻韵仙君便会来接她回槐林居,或许许久未见的父母今日也会前来。 三年以来,言湘等人一直处于潜修状态。哪怕是同在溥仙星的幻韵仙君也未曾来见上她与阙封一面,更不用说她的父母了。 脑海中回忆起与父母在一起的时光,很多都历历在目。 记忆里印象最深的,便是父母为了能让自己修炼与说话,四处奔波寻遍了大半星海。即便经历过无数次失望,母亲也始终将她抱在怀中,而眼前也总有着父亲的背影。 不知不觉间,言湘流下了泪水。恍惚之间,自己竟是离开父母这么久了。 三年过去,她依旧是那个小女孩。 “言湘,收拾一下,你父母来了。”身旁,仙尊的身影突然出现。 闻言,小言湘慌忙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接着急忙向门外小跑而去。 站在门前,小言湘望着上山的石阶。 少顷,终是有三道身影出现。正是她的父母言轩雨矜还有幻韵仙君慕玹。 言湘跑下台阶,全然忘记了自己脚下只穿了双白色的足衣。 见着自己女儿,雨矜唤了她一声湘儿,见后者鞋也没穿朝自己跑来,便也快步向她奔去。 即便言湘已经有了近一米五的个子,雨矜还是宠爱地将女儿抱起。 看着许久未见的言湘,雨矜轻抚她额前的一缕青丝,说道:“湘儿长大了。” 言湘臻首贴在母亲肩头,轻蹭了蹭。看见一旁正看着她的父亲,莞尔一笑,露出甜甜的酒窝。 “小公主,让玹姨也抱一下好不好。”随后而来的幻韵仙君笑着说道。 言湘偏过小脑袋,看向一旁的幻韵仙君,笑着张开双臂。 在仙界,她虽只在槐林居待过一个月便来了这陨雷山。但相比仙尊,她对慕玹的感情却还要更深些。 初来槐林居的那一个月,慕玹对小女孩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而在陨雷山仙尊虽说在修炼之上指导颇为细心,但生活上自不会像慕玹那般。 或许,这也是她在陨雷山上的一种历练吧。 幻韵仙君从雨矜怀中接过言湘,将她抱住。看了看她脑后的两束马尾,轻撩起一束,问道。 “这是自己扎的吗?” 小言湘点了点头,这双马尾,当初还是幻韵仙君教她的。 在陨雷山,她很多事情都要学会自己去做,梳头发无疑是最基础的几项之一。 只是前两年,小女孩还时常让阙封帮她梳头。也正因此,少年倒是也逐渐学会了给女孩子梳头发以及多种发式。 “仙尊。”言轩夫妻二人向仙尊躬身行礼。 “屋里坐吧。”不远处的仙尊说道。 言轩走上前头,手中提着一个雕琢精致的玉盒。 “仙尊,这是虹宫流华树今年新产的花茶。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您笑纳。”说着,言轩双手将玉盒递向仙尊。 虹宫流华树,乃是九彩圣园之中的一棵巨大的流苏树,其所在便是阙封言湘初遇时的地方。 生长于云泥之上,其嫩叶制成的花茶极其珍贵,特级的流苏花茶每年产出不足一两,是这星海内的名茶之一。 仙尊微笑着接过玉盒,说道:“进屋吧。”言罢,便转身向屋内走去。 小言湘主动地给幻韵仙君与父母二人斟上茶水,接着乖巧地站在母亲身后。 半个时辰过去,幻韵仙君等人便准备与仙尊告辞回槐林居去了。 “仙尊,逸儿还劳烦您照看了。”幻韵仙君说道。 天剑剑鞘炼化无疑也是有着相当的风险,这么久过去依旧没有变化,慕玹心中自也有些担忧。 仙尊颔首,言道:“放心吧,老夫在此,自能保他无碍。” 幻韵仙君闻言点了点头,但从其话中也能听出仙尊亦不能确保阙封一定能渡过那乾煜中的历练。 毕竟,那是无人知晓的存在。 站在一旁的小言湘看了看阙封的房间,浅眉轻蹙。再看向慕玹,伸手握住了幻韵仙君的手。 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轻轻握住,慕玹侧首看向身旁的小言湘。温柔一笑,接着稍稍用力握住了她的小手。 这三年,言湘也懂事了很多。 “那,小玹告辞了。”幻韵仙君躬身辞别,言雨夫妻二人以及言湘也随后行礼致意。 仙尊摆了摆手,众人继而转身离去。 …… 傍晚,仙尊依旧坐在正堂。 二楼忽然有脚步声传出,接着便是下楼的声音。 “仙尊。”白衣少年行至仙尊身旁。 十五岁的左辰身高已然超过了仙尊,身材修长,面容俊美,皮肤有近女子那般白皙。只是他那一双眼睛显得很是疲惫,目光看上去也有些浑浊,不像阙封言湘那般明亮。 仙尊看了左辰一眼,说道:“累了就休息会儿吧。” 今日虽也是左辰三年修行的最后一日,但却无人来接他。 数月前幻帝白崇来过一次有意要接左辰去桃竹园,但却被左辰委婉拒绝了。 身旁众人皆想照顾这个孩子,只是都未能得到后者的接受。在仙尊告知诸人他会照看左辰之后,幻帝等人便不再过多询问了。 白衣少年摇了摇头,说道:“仙尊,晚辈想离开了。” 老者抬起头,眉头微皱,问道:“离开?去何处?” 少年摇了摇头,稍作犹豫后说道:“辉耀星。” 辉耀星,是诸世界除仙界以外最小的星系辉耀星系主星。此一星系中的资源、修士、势力相较其他星系都要差上许多。其中位面生灵,也多以凡俗为主。 仙尊没有说话,看了他少顷方才站起身来,随后向门外走去。 “走吧,我送你。”老者走在前方,少年跟在身后。 左辰久违地抬眸望了一眼天际,继续走着,晚霞之下,少年的影子越拉越长。 “日后的路,全靠你自己了。” …… 仙界,溥仙星,槐林居。 言轩雨矜夫妻二人在槐林居吃过晚餐便要回去了,短暂的团聚之后又是分离。 夜幕落下,东屋之外,言轩雨矜和女儿作别。 与上一次的懵懂不同,言湘已经品尝过分别的不舍与痛苦。不过哪怕是三年前,她也没有哭着要留在父母身边。 如今的她,选择的是微笑着和父母拥抱告别,不让这世间最爱她的人过多担心。 “湘儿,要听仙君的话哦。”雨矜轻轻抚捏着言湘稚嫩的脸庞,柔声说道。 “嗯。”言湘点点头。 在向凌云与幻韵仙君告辞之后,言轩便召出一艘飞舟和雨矜一同离开了。 而待言湘父母离去后,慕玹便转身看向渊澈,话语中有些怒气地质问道。 “让你给言湘搭间屋子,你干嘛去了?” 言湘去陨雷山之后不久,她在东屋的房间便被恢复原样了,那本来就不是间卧室,且空间有些小了。 照慕玹本意,只要在言湘回来时再建一间木屋也就行了。只是她今日吩咐渊澈建房,后者却似乎什么也没干。 言湘在一旁见慕玹突然生起气来,还是与自己有关,急忙拉了拉慕玹的衣服。 渊澈面对妻子的质问,也没有反驳,不急不忙地解释道:“我是打算等小言湘回来问问她的喜好再建,可她又和父母久别重逢,我总不能今天就问吧。” 虽有脱罪之嫌,但渊澈所言也不无道理。 慕玹想了想,朝渊澈翻了个白眼,不再过多怪责于他。 伸出玉手轻搭在言湘肩头,慕玹柔声说道:“小公主今天晚上在哥哥房间睡怎么样,玹姨陪你一起?” 言湘看着慕玹,摇了摇头。 “不愿意吗?哥哥房间也是干净的诶。” 见慕玹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言湘指了指阙封北屋的方向,轻轻点头。随后又指了指慕玹,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晃了晃小手。 慕玹明白了小言湘的意思,会意一笑,说道:“言湘是说自己长大了,可以一个人睡在哥哥房间,不用玹姨陪着了吗?” 言湘颔首,小脸上露出纯洁的笑容。 “那好吧,原本玹姨还打算和公主殿下好好聊一会儿呢。这样的话,就……” 听到慕玹要与自己聊天,言湘便急忙又拉了拉慕玹的衣服,满脸焦急的模样。 “小公主也想和我聊天吗?玹姨先带你去泡个澡怎么样,然后我们再聊。”慕玹轻声一笑,说道。 言湘点了点头,随后便跟着慕玹一同去洗浴了。 二女洗浴过后来到了阙封的房间,这还是言湘到仙界以来第一次进北屋。 仔细观察一番,竟是与少年在陨雷山的那处房间布局颇为相似,只是多了些许书画装饰与花草盆栽。 小言湘来到阙封的书桌前,坐在木椅上,取纸笔与墨,随后在纸上写下一列字。 哥哥北屋的房间和在陨雷山的几乎一模一样! 在一旁的慕玹看着言湘写完,心领神会地取笔蘸墨,也在纸上写着。 平时和哥哥也是这样聊天吗? 言湘和哥哥经常这样聊天。 言湘回复罢,看着慕玹秀气的字,笔杆末端轻碰了碰红润的小嘴唇,又写下一句话。 玹姨的字好好看。 慕玹笑着摸了摸言湘的小脑袋,看着后者转过头看着自己露出的笑容,心里对这孩子越发的喜欢。 只是这般惹人怜爱的孩子竟发不出声音,心中不自禁地再次为她感到惋惜。 言湘与慕玹一字一句地写着,聊的内容大多也与在陨雷山上的经历有关。 直至深夜,慕玹才抱着已甚是困倦的小言湘回到床上睡去。 而在陨雷山,此时已被布下层层结界。 在那山顶木屋之中,仍有一位黑袍少年闭目盘坐。 …… 第13章 虚无之海 诸世界万余星体与位面汇聚成星海,浮生于虚空之中。世间万象存于空间,亿万生灵所向为源。 无垠星海之中,少年慵懒地坐在虚空之上。右手扶膝,星眸低垂。抬起手,下一刻突然凝滞,最终又放了下来。 在这片空间之中,少年似是处于无知无想的状态,全然不知过往,甚至于上一瞬的想法在下一瞬就会忘记。 他已记不得在这待了多久。 在这星海间的虚空之上,他能随意穿行,只需一个念想便能跨越星系。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只是漫无目的地存在着。 平望前方,少年的目光被一抹突然出现的朦胧白光吸引。 他站起身来,却又忘了自己所想。可轻一眨眼,那道远处的白光又再度引起了他的注目。 并不能再像过往那般只需意念便穿梭虚空而至,少年只能一步步地向那抹白光走去。 此时,他心中唯一的念想,便是到那去。 少年走得不慢,也不觉着累。可在这星海中,那一抹光和他的距离,想要依靠行走到达,似乎并无可能。 又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依旧在缓缓前行着。 眼前,那抹朦胧的白光依旧是那般大小,没有靠近丝毫的迹象。但他依旧不曾停下脚步,因为在他心中,那就是他此刻存在的意义。 …… 今日是言湘十二岁生辰,曾经的小女孩已经到了金钗之年。 距离言湘在陨雷山的修行结束也已过去了一年有余,为了给她庆生,幻韵与凌云二位仙君特意带着言湘回了九彩圣园。 最疼爱的外孙女重回虹宫过生日,流华剑帝并没有为此大兴宴会,而是单独备了一席晚宴。 席上唯有剑帝、言湘一家、以及凌云幻韵两位仙君。宴席虽小,但气氛却是极好,既不喧闹也少了很多虚礼。 毕竟这场生日宴的目的是让言湘开心,有此,也便足够了。 十二岁,已将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如今的言湘,修为达到至玄境,一年来于槐林居的修习,在琴道之上也有了相当的造诣。这其中,除了有幻韵仙君这位琴道宗师的指导,自也离不开言湘惊人的音韵天赋。 晚宴过后,两位仙君也并未着急回去,而是选择留宿一晚,让言湘能多和父母相处一会儿。 对言湘来说,这便是最好的生日了。 九色虹光之内,夜里的虹宫依旧绚烂。 …… 仙界,溥仙星,陨雷山。 仙尊微微佝偻着身子站在石亭旁,俯首看着脚下。黑色的布靴旁,是大小不一的鹅卵石与细碎的尘土。 忽然,老者看向山顶处,只见一道淡蓝色光束自木屋之中直上云霄。 那道光束约莫手腕粗细,仔细观察之下,其中还有星点闪烁。看其方位,正是阙封所在之处。 两年多未曾有过丝毫动静的阙封,今日终是有了变化。 阙封的房间之中,少年依旧盘坐着。两年过去,已经十四岁的少年的脸上少了些许稚嫩。因为太久没有修剪,原本的短发长了近一尺,散落在肩上。 老者缓步向山上走去,左手抬起,一枚玉简出现在他二指之间,随后化作一道紫色流光飞向天际。 来到山巅,仙尊于木屋前站定,又仰首看了一眼那束光亮,没有进屋。再次取出一枚玉简,少顷之后,却又收回。 …… 少年终是来到了那一抹白光前。 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他思索良久,最终仍是一片空白。 他发现那朦胧之中的一束淡蓝色的光,随后便循着那道光而去。这一次,他并没有再被阻隔在外。 缘光而落,少年来到木屋之上。 看了一眼那屋顶,接着便穿之而过,最终来到了阙封的房间里。看着屋内盘坐着的长发阙封,他漂浮至其身前。 在阙封面前挥了挥手,见他没有反应,少年开始打量起屋内。此处,尽是他未曾见过之物,但冥冥之中,又给他一种熟悉之感。 少年的目光落在阙封身前的白色长剑和黑色剑鞘上,双足落地,蹲下身,少年左手伸向长剑。 就在他碰触到白色长剑的一刹那,他的身影逐渐透明,海量的记忆涌入脑中。 身旁,阙封的眸子缓缓睁开。睁开双眼的一瞬间,阙封便看见眼前那逐渐消散的身影,眨了眨眼,阙封问道。 “你是?” 少年侧首,可还未来得及看向阙封,便已完全消失,只留下未说完的半句话。 “我是……”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内的星光顿时如同旋涡一般涌入阙封体内。下一刹那,阙封便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 …… 此刻阙封的内府之中,就如同星海一般。 他的神魂漂浮着,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其中的景象,全然不敢相信这竟是自己的内府。 星幕之上,九枚灵源如同明月一般。一黑、一淡金、一青、六白,环绕成圆,辉光交映,如同神境。 一道身影自那九道灵源中间落下,来到阙封身前。少年看着这道神魂,青年男子模样,身着长袍,眉眼之间透露出儒雅与亲和。 看着这道突兀出现在自己内府的神魂,少年并不显得慌张。 修士的内府是神魂与灵源所在之处,是修士的命门。 而一旦旁人的神识进入,若是有杀心歹意且神识强过内府主人本身,将其神魂抹杀,即宣其命殒。 虽不知眼前这道神魂身份,但即便是阙封也能看出眼前这道神识只是残念,只能在某种时刻下出现,无法留存太久。 神识与神魂,是两个相近的概念,均是产生于生灵意念。相较于神识,神魂的概念更为具体,是为意念象化而成。 男子双手负于身后,看着少年,少顷之后方才说道:“你便是天剑的新任剑主?” “是。”阙封回答道。 “你貌似并非我纵横家后人?”男子扫了阙封一眼,目光微有些凌厉。 “不是。”阙封如实说道。 语落,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寂。 最终男子也没有再问其他,转身背对阙封,高声言道。 “吾乃天剑第十六任剑主觉,你既出现于此,虽非吾族后辈,但想必也是得到了天剑的认可。” 其实阙封先前便有所猜测,听得此言也证实心中所想,这男子便是上一任天剑剑主,纵横家最后的荣光——觉。 只是现在看来,这位昔日的至强者并不保有自己完全的记忆,这一道残念应当是其在生前留存下来的独立意识。 “天剑历任剑主都会在成就圣仙之时,留一缕神识于剑鞘乾煜之中,至于你,就随意吧。” 说着,男子挥手指向这那九枚灵源。继续说道:“世人觊觎天剑,无非是为了所谓双帝传承,但其实天剑之中并没有什么传承。作为剑主,你应当是知晓的。” 阙封颔首。炼化天剑已有多年,这柄白色长剑在品质与威能上的确强过无数法器,但他还未曾从中得到什么所谓的纵横帝传承。 不过在阙封看来,这柄剑本身,就是传承。 “吾族先帝之传承即是天剑本身,而星海帝之传承,便是这星海内府。” “星海内府?”阙封再度环视四周,这还是他首次听闻这一名讳。 男子侧过身,道:“探识一下你的神识修为。” 语落刹那之后,便听见少年惊呼道。 “竟然到了辉辰境!” 虽不知过了多久,但少年记得很清楚自己之前的神识修为是耀星境初期,而现在竟是直接跨过了皎月境,来到了辉辰境初期。这般提升,着实恐怖。 男子见阙封神色,淡然一笑,说道:“这便是你在虚无之海历练的成果。” “虚无之海?”这一说法,阙封依旧不知晓。 “那是星海帝所凝炼于乾煜之上的幻境,唯有通过虚无之海历练方可得星海帝之认可,从而得其传承。” 男子手臂放下,右手于身后握住左手两根食指,继续说道:“你日后应当会有所参破的,时间不多,这道意念的存在只是简单告知你这些,接下来,你可随意问些问题。” 阙封看着男子,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与众多未知的信息涌入脑中,一时之间,他竟是想不到要去问些什么。 “前辈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嗯?” 男子没有想到阙封会反问起自己,嘴角微微上扬。看着阙封,男子思量少顷,轻叹一口气,道。 “吾族之成就得益于天剑,吾之成就亦受天剑之益,但吾族与吾本身又都因天剑而闭塞。” “昔日吾之心愿便是与天剑一同消弭于这世间,让吾族脱离围绕天剑的族群体系。只是如今看见你,想来此愿已是落空。” “前辈……” 听得男子此言,阙封顿时便明白了当年觉与天剑一同消失的原因。可他正欲说明此事,却被其抬手打断。 “时间不多,吾也无需知晓其他,听吾讲即可。”男子面向阙封,一只手搭在阙封肩上,继续说道。 “修炼一途,各自有道。外物终究只是外物,唯心是为永恒。” 语落,男子感叹一声道:“传言中的九圣灵源,少年你且记住。” 阙封郑重颔首。 “守道,方为源。” 言罢,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这星海内府之中。 阙封恭敬行礼,送别这位昔日纵横家至强者的最后一缕意念。 觉所言的守道,是为坚守道之本心。 而阙封心中的守道,是为守护之道。 他虽也明白觉所言之意,但更坚信自己的守道。 …… 第14章 重逢 仙界,溥仙星,陨雷山。 两年多未曾被打开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黑衣少年扶着墙缓缓走出。 许是太久没有活动过,他的身体尚有些疲软。 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正站在门外看着自己的仙尊。少年先是上前行揖礼,随后问道。 “仙尊,这是过去多久了?” 老者走进屋内,说道:“不算太久,两年三月。” 阙封轻眨了眨眼,不知不觉中,竟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感觉如何?” “还不错。” 阙封嘴角微微上扬,接着又说道。 “仙尊能送我回去吗?” 乾煜的炼化结束,也就意味着他在这陨雷山的修炼也就此终了。如今最想的,自然是回槐林居。 “自然可以,不过你还是先去洗个澡吧,你师尊稍后说不定会来接你。” 仙尊对阙封这般急着回去倒也不在意,毕竟四年多未归,他又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也可以理解。 少年俯首看了看身上,并无浊物亦无异味,但还是点了点头。这么久没有洗浴过,身上多少还是有些莫名的难受。 约莫一刻时间过去,少年洗浴过后换了身黑色常服。还未来得及修剪的长发则是用一根红绳简单束起。 回到正堂,幻韵仙君并没有来。 仙尊看了一眼少年,说道:“老夫送你回去吧。” “劳烦仙尊了。”少年颔首,与仙尊一同向外走去。 跨过门槛,少年抬手遮着微眯着的眼眸,望了一眼天际。虽许久未见阳光,但因为是阴雨天,倒也不觉不适。 仙尊右手抬起,食指与中指并起,一抹紫色流光出现在他指尖。于身前轻轻一点,便是一道空间裂隙出现。 仙尊看了一眼少年,问道:“可有把握?” 看着那道紫色裂隙,少年犹豫了会儿,随后说道:“可以试试。” 此般空间裂隙,又称虚空之门,有着类似传送阵之效。 寻常修士唯有达到圣尊之阶方可掌握空间之力,进而尝试撕裂空间以完成不同程度上的空间穿梭。 而其他修士若想通过虚空之门,则是在神识之上有着境界要求。 寻常虚空之门,神识达到皎月境即可安然通过。而皎月境所对应的元力境界,一般是无极境到悟圣境之间。 仙尊显然是看出少年在神识之上的蜕变,虽不能精准判断品阶,但也不过毫厘之差。 少年跟在老者身后踏进虚空之门,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眨眼间下一瞬,便已来到槐林居的那棵槐树下。 一出空间裂隙,少年便跪倒在了草地上,身子抽搐着还不停地干呕。 仙尊瞥了少年一眼,就地坐在他身旁。右手撇断身旁的一根草,随意把玩着,老者笑着说道。 “毕竟是在仙界,你这个境界第一次跨越虚空,没晕过去算是不错了。” 阙封单手扶地,有些艰难地直起身来道了声是。 看了看这槐林居周围少顷,仙尊再度开口道。 “你师尊他们似乎都不在呢,若无事,老夫便先回去了。”老者将手中的草放回原处,那本已被折断的嫩草竟又茁壮而立。 “仙尊,这些年,多谢您了。” 见老者这便要离开,少年拖着稍缓过来的身体站起,向他行礼道。 陨雷山三年修行,于阙封只有两年。虽说实际上仙尊未曾传与阙封任一武技,就连平日的指导也是很少。可却也正是那两年,他学会了自行安排修炼。 更何况与仙尊的那几次交谈,就已是极具意义的教诲。 仙尊看向少年,没有说话。 “对了,仙尊,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阙封问道。 “何事?” “左辰,在陨雷山上也是在修炼吗?” 他一边说着,星眸看向不远处,东屋与北屋之间竟多了一间木屋。不过细想下来也不奇怪,那应当是言湘的小屋吧。 也不知两年多过去,那小妮子又长高了多少? “自然。”谈及那个白衣少年,仙尊眉头微微皱起。 “仙尊为他找到修炼之法了吗?” “凡人凡体,是无法修炼元力的。” 阙封垂眉,果然凡俗体质,即便是仙尊也无法创出修炼之法么? 少年又问道:“那他在陨雷山是修炼什么?” 仙尊侧身,望着远处槐林,说道。 “修智,修心。” 阙封星眸微垂,嘴中轻念了一遍那四字。 修智,修心。 “老夫觉着他心智过人,便让他多看些书,日后至少也能辅佐其父作些谋略。只可惜如今,终究是用不上了。” 听前一句阙封尚还颔首认可,后一句仙尊话音一转,怅然之意溢于言表。 “为什么用不上了?”少年疑惑问道。 “约莫在你闭关一月之后,风煞主星便被屠星,整个左家除了左辰尽数命殒。一年前,左辰请老夫将他送至辉耀星,想必如今已经融入世俗凡尘之中了吧。” 话至此处,仙尊似也不愿再说。 袖袍轻挥,道了句若想知晓其他便去问幻韵仙君,随后老者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无需带上旁人,自就不必开启虚空之门。 于仙尊而言,在这溥仙星任一处都可瞬移至陨雷山。 向仙尊消失之处躬身致礼,少年的眼中仍旧满是震惊之色。 风煞左家,诸世界一流势力。鸿蒙炎圣左鸿,诸圣榜第十六,星海内最强一劫圣仙,手握灼华甚至能与二劫圣仙一战。 如此战力,就这么全灭? 那个白衣少年得知此事,是何心情? 他真的甘愿平凡一生吗? …… 时近未时,阙封于午后便一直在槐树前练剑,修炼剑法的同时也算是活络筋骨了。 许久未曾碰手中长剑,他的剑法却不见丝毫生疏,反倒是又有所精进,或许也与神识大幅提升有关吧。 横劈竖斩,剑起剑落。 又是一剑挥出,少年看见远处天际一艘暗紫色飞舟驶来。 纳剑归鞘,站到槐树下。 飞舟落下,舱门打开,舷梯降下。 只见一身穿红色长裙的少女飞快地跑下飞舟,向阙封奔来。 少女紧紧抱住阙封,温软入怀,阙封脸颊微红,只是左手轻轻放在少女腰间。看向舷梯之上,凌云与幻韵二位仙君并肩走出。 “师尊,渊叔。”阙封朝他们喊道,接着又低声对言湘说道:“妮子,松一松。” 闻言,少女轻嗯一声。 不再紧紧抱着阙封,但她还是站在少年身侧挽着他的胳膊。 言湘微低着头,已是可见娇美之色的脸上亦是微红。阙封有些无奈,却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对于言湘,他身旁之人都是十分宠爱的,阙封也不例外。 “何时回来的?”两位仙君来到阙封身旁,凌云仙君先问道。 “今日上午,仙尊送我回来的。” 渊澈颔首,慕玹则是仔细打量了少年一番。 四年未见,少年已然比她还要高了。看向少年脑后,慕玹忍不住掩嘴轻笑道:“这头发,是你自己弄的?” 闻言,身侧言湘也抬起头看了过去。只见她哥哥头上,一根红绳束住右半边头发,而另一侧却是散乱着。 见此,她也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少年摸了摸脑后,低声说道:“我刚才在练剑,就……” “待会儿我帮你修剪一下。”慕玹轻轻解开红绳,帮少年重新束好,柔声说道。 “嗯。” 阙封轻声答应。 师尊的温柔,总会让他觉着心安,抚慰内心一切的不平静。 剪去长发,幻韵仙君又让阙封去不远处后林的温泉泡了个澡。 回到北屋,换上师尊给他准备的新衣服,一袭黑袍着身。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阙封嘴角微微上扬,竟是有些自恋起来。 房门突然被打开,少年慌忙收拾神情,看向门外。言湘半个身子探进来,看着阙封,一双大大的杏眼灵动地眨着。 “吃晚饭了吗?”阙封问道。 言湘臻首轻点,来到阙封身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与阙封。 “走吧。”阙封向门外走去,言湘就跟在他身旁。 北屋正堂中,两位仙君与阙封言湘各坐一方。幻韵仙君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其中自是少不了阙封最爱的鱼丸汤。 “神识貌似提升了许多,只是这元力怎么还在化魂境?” 渊澈饮一口玉杯中的槐花酿,看向阙封问道。 四年过去,阙封只从化魂境一重到了化魂境九重,这速度于他的天赋而言的确慢了些。 “陨雷山上一直在提纯元力,之后两年因为炼化剑鞘,元力修炼也就停滞了。”少年将嘴里的鱼肉咽下,解释道。 见对面的言湘有些得意地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朝他轻晃了晃,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不过想要突破修为,应当没什么难度。” “嗯。”凌云仙君颔首,接着问道:“神识现在是何品阶?” “辉辰初期。” 言湘惊得连握在手里的筷子都掉了下来,她张着樱桃小口看着阙封。若非是哥哥亲口说出,她根本不敢相信。 神识品阶提升远要难于元力修炼,辉辰境,乃是寻常修士修至悟圣境乃至圣尊方才能触及的境界。 阙封尚在化魂境就已达到辉辰境,而至玄境修为的言湘还只是耀星境后期,与其相差整整一个大境界还要多,也怪不得她那般震惊。 “我们言湘也不差呢,现在修为在至玄境三重,而且琴道也比哥哥厉害,是不是?”慕玹站起身到一旁重新取了一双木筷递给言湘。 “嗯!” 言湘重重颔首,至少现在,她的修为与琴道造诣都在阙封之上。 不再聊修炼之事,众人又吃了起来,只是两位仙君吃得要少很多。 阙封夹起一块排骨放到言湘碗中,少女看了阙封一眼,接着埋头小口吃了起来。 类似这般在陨雷山上也不知有多少次了,只是相别两年之后哥哥再给她夹菜,她的内心已是有了细微的变化。 夜晚,格外安宁。 …… 第15章 九渡雷劫 仙界,溥仙星,槐林居。 阙封与凌云仙君渊澈分立左右,二人各手执一柄木剑。 为了测验阙封的剑道水平,渊澈压低修为要与阙封比试一番。此刻,已是战过数十个回合。 不远处的石桌旁,幻韵仙君与言湘坐在石凳上。言湘摸着趴在自己腿上的貊貊,目光随着少年而移动。 幻韵仙君则是背对着二人,她正专心地调试着桌上的古琴。那副琴墨面冰弦,正是阙封的暗晓。 论起剑术,阙封自然胜不了凌云仙君。他们之间的剑术切磋全凭凌云仙君估量,曾经阙封在十合之内便会败北,而如今则是进步许多了。 脚尖踏地而起,阙封飞身来到渊澈身前,木剑划落,斩向渊澈正上方。 见渊澈横剑格挡,少年嘴角微微上扬。握剑的手轻轻一松,木剑随即逆向旋转。 就在少年准备再度握住剑柄发起攻势之时,却是发现那木剑居然出乎预料地径直朝他自己劈来。 木剑于阙封头上悬停,渊澈随意地瞥了一眼握剑的手,说道。 “还不错,有些想法。” “大叔是早就发现了吗?”阙封看向渊澈问。 渊澈颔首,道。 “剑道变化万千,一招一式皆非一成不变。这一点,你倒是有所明悟,只是有时意图过于明显,这些,都需在实战中历练。” 语落,浮在阙封额前的木剑掉了下来,轻砸在他脑袋上之后掉落在了地上。 “哎呦。” 少年摸了摸头,将木剑拾起。 修行至今已有八年,实战次数却不过寥寥数几。这般想来,的确得去外出历练了。 不远处,幻韵仙君四指轻轻划过琴弦,如流水般的琴声在槐林居响起。 她转首向后看去,问道:“结束了?” “昂。”阙封向师尊所在行去。 “来,试试。” 慕玹站起身,将位置让给阙封。 少年坐下,垂首看着暗晓,两年多未曾触碰琴弦也不知会不会音感全无。 坐定,右手食指抚过琴弦,试音过后,少年开始弹奏起来。 一曲作罢,他缓缓站起身,眉头微皱,显然自己都不是很满意。 幻韵仙君看着阙封,说道:“你听听言湘的曲。” 阙封看向言湘,昨夜便听师尊所说,这妮子如今的琴道造诣是远在自己之上的。 言湘来到阙封身旁,待少年站起,便将怀中的貊貊交给他。少年接过貊貊,轻抚着它柔软的毛发。 视线重新回到少女身上,言湘正姿坐着,小脸上洋着溢自信的笑容。 双手轻抚在琴弦上,玉指轻拨,琴声悠扬。 半盏茶过后,琴声缓缓停止,不同于阙封所奏,言湘的琴声饱含神韵,柔和又有着些许灵动。 看着少女,少年一时间有些失神,仿佛还沉迷在那琴声之中。 言湘仰首向阙封看去,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脸颊微红。 站起身来,从阙封怀中抱走貊貊。少年这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看着言湘,随后朝她微微躬身。 见状,少女笑着朝他撅了撅樱唇。一旁,幻韵仙君饮一口茶,笑而不语。 …… 入夜,少年坐在窗前,右手执笔在纸上写着今后的修炼计划。 忽然间神识察觉到房门被打开,却是没有丝毫声音传来。 不必看,少年也知晓来者是言湘那妮子。 言湘悄悄来到阙封身后,小手抬起似是想吓后者一下。可想了想之后又放下,接着来到少年右手边。 看见少女伏在桌上,少年自不惊讶,继续在纸上写着。言湘在旁也不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至玄境启金灵源,一年内突破至九劫境,去其他修真星历练,地点待定。 写下最后四字,少年将笔放下。 看向一旁,言湘穿着身睡袍,纤细的胳膊支撑着上身,三千青丝未束,一缕发丝散落在身前。 清风含香,无那般用意,却撩得一人心肠。 少女认真地看着阙封纸上所写,看完似是欲写些什么便要去拿少年手下的毛笔。侧首却发现后者正盯着自己看,俏脸上顿时绯红一片。 二人皆是迅速避开对方视线。 须臾之后,阙封用毛笔轻碰了碰言湘的手,说道:“我还以为你昨晚就要来呢。” 言湘稍稍抬眼看了眼阙封,握住毛笔,随后将白纸向自己这边轻挪了挪,在纸上写道。 昨日哥哥刚回来,怕哥哥太累就没过来。 少女瞄见阙封微微扬起的笑容,随后又写下一列秀气小字。跟在幻韵仙君身边一年,她的字也变得好看很多。 哥哥是打算外出历练了吗? 见状,少年正欲自笔架上再取一支笔,见少女又将手中的笔递给他,便没有再取。 接过笔,他回复道。 是有这打算,顺便也当是游山玩水。 言湘从阙封手中拿过笔,蘸了些墨,写道。 言湘也想去。 阙封有些迟疑,看了看言湘,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央求之色,无奈说道:“师尊和你父母都同意的话,我就带上你一起。” 少女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直起身子,右手抬起轻轻划过额头,伸平于胸前。 用手语做完晚安,她又似搞怪般地微微欠身,接着便小跑着离开了北屋。 只因阙封愿意带上她一起,她竟是忘了今夜来找哥哥原本所为的是什么。 “晚安。” 几年过去,言湘心性倒是变化不大,依旧那般纯真可爱。 …… 先天六境——炼气、凝元、化魂、至玄、九劫、至尊。 九劫境,又称九绝境。与其他境界的突破形式不同,九劫境的修为突破需要引动天道雷劫,唯有渡过九道雷劫,方可成就至尊之境。 槐林居一年,阙封的修为进展迅速,已经企及至玄九重圆满之境,距离那九劫境不过一步之遥。 而今日,幻韵仙君带着阙封来到陨雷山,便是欲引动雷劫突破至九劫境。与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言湘。 一年过去,言湘的修为达到至玄境七重,修为提升也不可谓不快。 仙界,溥仙星,陨雷山石亭下。 “此处的雷劫不同寻常,你可确定?” 得知幻韵仙君三人来由,仙尊便向阙封问道。 陨雷山上的雷劫,威能比起其他位面要强上不少。但若是能渡过此处雷劫,其中益处自也是良多。 引渡雷劫,成功便可获得更强的力量。而一旦失败,轻则重创,重则命殒。 虽说有他与幻韵仙君在此,阙封应当不至于出现后一种情况。可如若渡劫不成,神识受创是免不了的。 “确定。”阙封坚定地道,虽说是师尊带他来的陨雷山,但要来此渡劫的要求却是少年自己提出的。 仙尊了然颔首,说道:“随我来吧。” 语落,他便向山顶走去,阙封等人跟随其后。 “可曾修习雷元素功法?这雷劫之中尽皆为至纯雷元素,若是能吸收些许,于你而言自是极好。”上山路上,老者突然问道。 “晚辈来之前便已经将雷诀通透。”少年如是说道。 若是以往,他或许根本想不起这些,一切唯听师尊安排。而如今,很多修炼之事,他已是能够自行决断。 身前身后,仙尊与幻韵仙君皆是微微颔首。尤其幻韵仙君,心中更觉欣慰。 越往山顶走去,天色便越发黑了起来。到了山顶,头顶之上满是浓厚的阴云。 云层之内,雷光闪烁。 阙封走后,原先他们所住的木屋就被拆去,整个山顶之上,除了几棵树木,就只剩下仙尊所住那间木屋。 “开始吧?” “嗯。”少年颔首,接着便找了块平整的石头盘坐其上。 仙尊看向身后的幻韵仙君与言湘,挥了挥手。幻韵仙君会意,随即与言湘一同向后退去。 “引雷!” 少年嘴中轻念道。 元动灵涌,没过多久,便见一道紫色雷电自那云层之中坠落而下,刹那间将整个陨雷山照亮。 轰咔! “噗!” 雷电坠落在少年身上之时,闭目的少年旋即喷出一口鲜血。 这陨雷山之上的雷劫之威,由此可见。 远处看着的言湘被这落雷与阙封吐出的血吓得娇躯一颤,急切地要向少年跑去, 可身旁幻韵仙君却将她拉住,没有让她上前。 “言湘不怕,哥哥没事的。” 阅历如她,自是能看出阙封虽看似受到重创,但身形尚稳。这意味着阙封能够承受这雷劫,只要调整气息,周转元力扛过那雷电余威,便可到达九劫之境。 果不其然,吐出那一口血之后,少年虽面色有些发白,但盘坐着的身形却是纹丝不动。他周身的紫色雷电逐渐消散,其中些许已被少年运转雷诀吸收了。 不足一刻时间之后,阙封周遭雷电尽数消失。 幻韵仙君也松了口气,这雷劫总算是平稳渡过了。先前看到阙封吐血的那一刹那,她心中也有些紧张。 身旁的言湘向阙封所在走去,可方才踏出一步,却又被慕玹拉回身边。 轰咔! 又是一道雷电陨落,这一道,只看其势,比先前那一道雷电威能更甚。 雷电击在少年身上,竟是直接将他身下那块石头都给轰碎。而少年此次,虽未吐出血来,但脸色却苍白了许多。 言湘眉头紧皱,疑惑地看向身旁的慕玹。 幻韵仙君搂住言湘香肩,说道:“没事的,哥哥是在努力修炼。” 话是这般说,其实她心里也很是担忧。 连渡两道雷劫,即便元力足够,会不会有些勉强了? 然而,第二道雷劫之后。一个时辰内,竟是又先后有三道天雷落下。 此时再看少年,衣服已是有些破损,身上四处皆有淤青,双臂与肩头皮肤大半破裂,有鲜血缓缓流出,而身前,也多了几滩鲜血。 慕玹身旁,言湘拉了拉她的衣袍,神情不忍,眼眶已然湿润。 慕玹明白言湘的意思,向仙尊走去。 两位仙君短暂商议,决定在这道雷劫消散之后就将阙封阻止下来。 不论阙封是否还有引渡第六道雷劫的能力,也断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 然而,就在二位仙尊商定之后不久,少年周身的丝许雷电还未完全消散之时,云霄之上又有雷光降下,而且是四道同时坠落。 “逸儿!” 慕玹这一声逸儿,竟是有着些许哭腔。她想要阻止少年,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九劫境雷劫是不能由旁人抵挡的,否则引雷者神识遭到冲击,当即就会死亡。 不论是幻韵仙君还是仙尊,都不敢相信这雷劫竟是会提前落下,而且一次便是四道。更不可置信的,是这一日内降下的九道雷劫。 这小子,究竟有着多少元力储备? 雷光将阙封覆盖,二位仙君此时也只能寄希望于他能够扛过雷劫。 即便是他们,也没想到对于阙封来说应当并无难处的九劫境雷劫,居然是会出现这般变故。 此时此刻,他们也看不透少年的所想,只望他是真的胸有成竹。 雷光之内,被四道雷电同时击中的少年又吐出一口鲜血。这一次,他直接倒在了地上。 微微睁开眼,少年看见身前不远处眉头紧皱的仙尊,神色担忧的师尊,以及那蹲在远处埋头止不住地抽泣的言湘。 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少年单手扶地,咬牙再度盘坐。 闭目,雷诀运转。 须臾之后,其周身的雷电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消弭着。 看见这一幕,仙尊与幻韵仙君震惊之余也终是稍稍放心下来。 看着那团逐渐消减的雷电光团,仙尊对幻韵仙君说道。 “小玹,你当真是收了个妖孽徒弟。” 幻韵仙君轻叹一口气,微微一笑道:“仙尊谬赞了,我倒只希望他能让我省些心。”说着慕玹向后看了一眼,见那缩成一团哭泣着的言湘,有些动容。 “言湘不哭,哥哥没事了,不哭了啊。”慕玹来到言湘身旁,半蹲下身轻搂着她说道。 少女抬起头,一双眸子已然通红,看向远处,见那雷电光团的确在变小。琼鼻轻抽了抽,继而直接扑入慕玹怀中。 她本就害怕电闪雷鸣,又见阙封那副模样,方才无疑是吓坏了。 慕玹抱着言湘,轻轻拍着少女的后背,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哭着。 “等哥哥渡劫回去,就任由小公主处置,到时候记得要替玹姨好好教训他,让他不敢再这般任性妄为。” 少女哭着嗯了一声,在慕玹怀中点了点头。 雷电光团之中,少年依旧盘坐着,雷元素之力如潮水般向他体内涌入。 修为暴涨的同时,身上的淤青逐渐消失,破裂的皮肤也在缓缓愈合。 …… 第16章 油桐花开 仙界,溥仙星,陨雷山巅。 阴云消散,山顶之上,雷电之光缓缓暗淡,阙封的身形随之显露出来。 连续九道天雷落下之后,这雷劫,终是结束了。 一道红色的身影飘过,言湘来到阙封身旁。见阙封缓缓睁开眼睛,旋即扑入他的怀中。 “咳,咳。” 阙封咳了两声,此时的他十分虚弱,经不起少女这般扑上身来。 言湘抬起头,看向少年,后者也正看着他。少年缓缓抬手轻点少女鼻尖,微微笑道:“这么大了,还被雷声吓哭。” 他显然是在故意取笑她,又羞又恼的言湘抬起粉拳连锤少年胸口三下,不过力道却是如云朵一般绵柔。 阙封看向不远处的仙尊与师尊,后者向少年微微颔首。 阙封轻轻一笑又看向言湘,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连渡九道雷劫,不仅是对肉身的折磨与淬炼,神识亦是损耗严重。 察觉到阙封的身体向后倒去,言湘急忙将他扶住,接着回首向后看去。 慕玹来到她身旁,摸了摸言湘的头,柔声说道:“哥哥只是累了,没事的。” 说着,她又蹲下身,右手结印,一道淡绿色的光流入少年眉心。 “仙尊,我带他们先回去了。”幻韵仙君站起身,面向仙尊辞别。 仙尊颔首,说道:“过几日阙封醒了,老夫去看看。” 幻韵仙君轻道一声好。 不久后一只仙鹤自山下飞来,幻韵仙君抬手施法将少年轻放至仙鹤背上,继而也与言湘一同坐到了仙鹤身上。 振翅而起,仙鹤向槐林居飞去。 言湘坐在幻韵仙君与阙封之间,她看着阙封,不时望一眼下方的景色。 仙鹤飞过一处山脉,山上,油桐花盛开。 …… 仙界,溥仙星,槐林居。 北屋中,阙封平卧在床上。渡劫之后,他已经昏迷了三日,倒不是因为外伤,而是神识消耗过度。据此,也足可见阙封为渡此雷劫损耗之重。 床边,言湘身着雪色衣裙,轻挽一段水蓝色披帛。一根玉簪绾住三千青丝,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粉润的樱唇点缀出一分可爱。 不着华服,不予粉饰,少女虽年纪尚小,但已然有着一副楚楚动人之姿。 少女左手拿着玉碗,右手执白勺。 白勺盛药,粉唇微张,轻吹了吹,随后身子稍向前倾给阙封喂下。 放下碗勺,又用手帕为少年擦拭嘴角。 阙封回到槐林之后一直由言湘照顾着,三日里,即便幻韵仙君前来,少女也不愿离开。若是累了,也只是伏在床边睡上一小会儿。 坐回一旁的小木椅上,右臂弯曲在腿上。玉手托着臻首,一双杏眼始终不曾离开少年。 言湘专注地照看着阙封,全然不知自己的父母今日来了槐林居。 言轩雨矜二人到达槐林居,却是没有见着女儿迎接,问起其人,便被幻韵仙君带到了北房门外。 此时,言轩雨矜便站在北屋之外,幻韵仙君也是陪同在旁。 “阙公子这是?”雨矜问道。 “前几日渡雷劫,神识亏损多了些。”幻韵仙君简单解释道。 雨矜颔首。 屋内,少女似是听到了母亲与玹姨的声音。侧首看去,见真是父母二人,当即站起身来,后又看了阙封一眼,方才向门外走去。 “湘儿。”雨矜笑着将女儿轻轻搂住。 仔细打量了一番言湘,双手落在她纤腰上,说道:“越来越漂亮了。” 少女脸颊微红,羞涩地垂下了眉眼。 “言湘去陪你父母吧,玹姨在这就行。”慕玹说道。 少女看了看慕玹,随后又转首看向床上的阙封。 知女莫若母,无需言湘作出回应,雨矜便看出了她的心思。 “倒也不急于这一时,我夫妻二人正好有事想找仙君商谈。” 幻韵仙君看了夫妻二人一眼,轻声说道:“也可,那言湘你就再照看哥哥一会儿吧。” 闻言,少女颔首,又笑着朝母亲雨矜轻轻摆了摆手。待慕玹与父母走远,一个轻巧的转身便又回到床边,接着单手托着香腮继续看着阙封。 东屋正堂,言轩雨矜与幻韵仙君坐在木椅上。一番寒暄闲谈之后,便由言轩引入正题。 “五年来,承蒙仙君照料,在下在此拜谢仙君了。”言轩站起身,行礼后又道。 “我夫妻二人这次来,其实是想接言湘回去的。” “嗯?”幻韵仙君看向言轩,却没有让他收回礼数的意思。 言湘来仙界已有五年,在她身旁也有两年多,平日里她对言湘如同女儿一般,很多时候对阙封都不如待她那般心细。 此刻言轩雨矜二人说要带言湘回去,她不舍的同时还有些疑惑,不知其父母这般做的理由。 “给本君一个缘由。” “小女在仙界已有五年,在下与其母觉得实在不便再劳烦仙君了。”言轩依旧躬身正礼,微低着头回复道。 “本君倒是未觉不便,换个说辞吧。” 话音落下,原本在房中题字作画的凌云仙君走出门外。 看向幻韵仙君,对于与自己相处千年的妻子,他自是再了解不过。慕玹此时虽是笑颜,话音也尚且平和,但实际心中已是有些恼怒。 毕竟是相处很久,言湘虽不能说话,但却格外惹人爱怜,慕玹对她更是非常宠溺。 更何况昔年是其父母请求她教导言湘,而如今才不过几年,言湘音韵之道亦还未成,便想将之接回,居心是何? “这……” 见夫君不知如何作答,雨矜站起身来,躬身说道。 “我夫妻二人只有言湘一个女儿,我这些年每每想起她便忍不住落泪,尤其近些日子更是思念得紧。也是因此,言轩才向仙君提出此请。所以,还望……” 幻韵仙君一双丹凤眼落在雨矜身上,竟是没看出她有说谎的迹象,心中感慨良深。 若真如她所说,她对言湘疼爱之深,不知要胜过自己几何。 幻韵仙君轻一挥手,让言轩雨矜撤回礼数。她柳眉垂下,陷入了沉思。 言轩雨矜二人不敢再多言打扰,只是依旧站在原处,等着幻韵仙君回复。 不远处房门前,渊澈摇了摇头,又走回房中。 这种事情,他向来不愿多管。 北屋中,阙封的睫毛轻颤,随后缓缓睁开眼睛。 微微侧首,便看见坐在床边的言湘。少女似是有些疲惫,想来是许久未睡了。只是看见阙封醒来,她顿时来了精神,站起身便打算去叫幻韵仙君前来。 可刚站起,她的小手就被阙封抓住。 “湘儿。” 少年的声音迷迷糊糊,似乎还未完全清醒过来。 听见湘儿二字,言湘的脸颊蓦地红了。被阙封抓着手腕,根本不敢回头去看他。 这还是阙封第一次唤她湘儿,在此之前,只有父母这般叫过她。平日里,阙封都是叫她言湘,不时才唤几声妮子或是小公主。今日这一声湘儿,于她心里的意味格外不同。 “先别走嘛,我想洗个脸。” 精神尚有些恍惚的阙封声音竟是有些许娇气。言湘听得少年声音也是忍不住嘴角上扬,转过身,瞄了一眼阙封的脸,果然是一副尚不清醒的模样。 言湘将他的手放回床上,接着便去后面的隔间取了半盆温水与手帕来。 坐起身,洗过脸之后,阙封便觉清醒许多。 他突然想起自己先前似是说了什么,挪开手帕,看了言湘一眼,见她低着头面色绯红。 “咳,言,妮子,拿纸笔来。” 言湘将盆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接着从书桌上取了纸和笔,递给阙封。 拿着纸笔,阙封看向言湘。眨了眨眼,见她仍憨憨站着,便左手托着纸,右手执笔准备落下。 少女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自书架的柜子里找出一块紫檀木板,递给阙封。 这房间她也来过不少次了,其内的布局之类多是熟悉的。 将木板放在腿上,阙封稍稍弓起腿,在纸上写道。 那天哭什么,是不是以为我要死了? 一旁,言湘凑过臻首看来。 见阙封所写,急忙从他手中夺过笔,将那个死字涂去。想要在下方回复,却是有些不方便。 阙封朝左挪了挪身子,示意少女可以坐他身旁。 言湘有些羞涩,犹豫一会儿之后还是将手中的石砚放在椅子上。将鞋脱去,坐到了床上,继而在阙封所写左侧回复道。 哥哥以后不准再提这个字。 最后一字落下,少女认真地看着少年,目光坚定中又有些许可爱的较真。 槐林居中,突然一道雷光闪烁,刹那消散,仙尊的身影随即出现。 北屋中的这一幕被仙尊看见,老者只是微微一笑,随后径直往东屋行去。 东屋正堂,幻韵仙君坐在木椅上认真考虑着,而言轩雨矜夫妻二人依旧站着。 仙尊扫了一眼屋内,随后一步跨入屋内,说道:“老夫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屋内众人向外看去,见是仙尊,尽皆躬身行礼。一旁的房间内,凌云仙君也是走出,向老者行礼。 仙尊来到堂前,朝南坐下。看了一眼身前四位,问道:“在议论何事?” 一旁与世无争的渊澈将事情原委告知于仙尊,后者了然后微微颔首,笑着说道:“此事简单。” 幻韵仙君与言轩雨矜二人看向仙尊,后者扫了他们一眼,再度开口道:“依本君看,不如为他二人立下婚约,岂不美哉?” 即便是凌云仙君,也是面露惊色,那另三位,则更不必说。 “仙尊,婚约一事可非玩笑啊。”言湘之父言轩当即道。 老者看向言轩,右手平放桌沿,“你看本君像是在开玩笑吗?” “不敢。”言轩微微躬身。 仙尊轻轻摆手,接着说道:“若是订下婚姻,关系亲近了,日后你们两家之间来往自也就无需这些拘束。” “你想女儿的话,随时可以来仙界,此事本君可以做主。言湘若想家了,让阙封带她回去便是。在圣园,不也照样可以修炼?”仙尊向雨矜说道。 雨矜微微垂首,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身旁,言轩见状却是上前一步,“不瞒仙君所言,我夫妻二人之所以急着要接湘儿回去。其实也是怕时间久了,两个孩子间会有男女之情。” “非也。”看向言轩,仙尊摇了摇头。 “你真正怕的其实是言湘日后会受委屈。毕竟两家门当户对,这两孩子若当真有了情愫,成婚也未尝不可。你们担心的无非是阙封日后出仙界闯荡,若是沾花惹草,以言湘的心性,加之无法言语,难免会受欺负。”语落,仙尊拿起玉杯慢饮一口,又看向言轩雨矜二人,问。 “是也不是?”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也不得不俯首承认,“仙尊慧眼。” 仙尊将手中玉杯放下,看向幻韵仙君,说道:“小玹应当没有异议。” 慕玹点了点头。 将两个孩子带到这么大,五年前,她就发现当时尚小的阙封似乎只需一眼就能读懂言湘的心思。两个孩子一起修习,一起长大,身边又没有别的同龄之人,若说一点感情没有自是不可能的。 尤其这一年,那抹韵味更为明显。 如果这两个孩子订下婚约,日后结成仙侣,在她看来也未尝不可。其实不仅是她,便是那言湘的母亲,这些年虽只是来过几次,也能看出阙封与言湘之间尚显稚嫩的情意。 “随我来吧。”仙尊起身,便欲向外走去。 “仙尊,现在的话,是不是为时尚早?”慕玹说道。两个孩子如今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尤其是言湘,方才过十三岁不久。 “只是订下婚约而已。” 仙尊驻足看向幻韵仙君,笑着说道:“你若觉得他俩还小那便算了,不过过了今日,老夫可就不会再牵这条红线了。” 语落,屋内众人均是会意一笑。 如若能由仙尊牵丝引线,对那两个孩子而言也是意义非凡。毕竟仙尊不理世事已久,可不是哪一对仙侣都能得到他老人家的见证。 只不过,同样由仙尊见证的仙侣,在这东屋之中就已有一对。 “那就劳烦仙尊了。”慕玹和雨矜齐声说道。 仙尊轻摆了摆手,随后向屋外走去,其余人跟随在他身后。 北屋内,言湘嘴角含笑,香肩已不自觉地紧贴着阙封,握着毛笔在纸上写着。忽然感觉到身旁的少年胳膊碰了碰她,她皱眉看向阙封,却发现后者正看向门外。 顺着少年的目光向外看去,便是见到自己父母、凌云幻韵二位仙君甚至还有仙尊都正看着自己。 言湘慌忙起身,站到床边,拉着阙封的手想将他也拉起来,可突然间想起后者还很虚弱,又急忙放下。 低下头,掩不住满面羞红。 一旁,阙封脸色也是有些红,看向言湘,艰难地下床想要站在少女身旁。言湘见状,伸手扶住阙封帮他站稳。随后,二人一齐看向门外。 门外,慕玹与雨矜相视一笑。 …… 第17章 婚约 仙尊朝屋内二人招了招手。 言湘搀扶着阙封缓缓向门外走去,于仙尊身前站定。 “仙尊,言叔,雨姨。”阙封分别行礼道。 仙尊知他身体虚弱,抬手免去其礼数。说道:“阙封,本君有一事要问你。” 少年看向老者,仙尊这般语气向来是有重要之事。不敢怠慢,少年道:“仙尊请讲。” “你可愿娶言湘为妻?” “额,啊?”少年惊讶地看着仙尊,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身旁的少女听到此话也急忙松开挽着阙封的手,低下愈加羞红的俏脸。 “随心作答。”仙尊又道。 许久过去,阙封方才作出回应。 “愿,愿意……”少年低声言道,侧首看向言湘,接着说道:“只是言湘还小。” “臭小子,不知道还以为他多大了。”仙尊身后,幻韵仙君小声说道。因为身世的原因,阙封的生辰即便他自己都不知道,但年岁还是清楚的。今朝十五的阙封,比起言湘,也不过大了两岁左右。但方过十三不久的言湘,确实未到谈婚论嫁的年纪。 闻言,少年陷入沉默。 仙尊转而看向言湘,轻声问道:“言湘呢,愿意和阙封一直在一起吗?” 亦是许久过去,少女仍未作出回应。 一旁的阙封有些紧张,心想自己是不是答复得太快了。又或者是言湘一直以来就只是把自己当作哥哥看待,毕竟平时与她用纸笔交流也是那般称呼自己的。 言湘那般单纯,再加之年纪还小,或许真是如此也不一定。 这般一想,阙封便有些懊悔起来。但事已至此,他自不会真的去反悔。静静站在一旁,等着言湘的决定。 不远处,言湘的母亲看着女儿也十分焦急,蹲下身子观察着言湘的神情。 低着头的少女面色通红,长长的睫毛轻颤,轻咬着嘴唇,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雨矜就这般看了女儿许久,见少女目光扫到自己,发觉自己正注视着她又慌忙躲闪开来。身为其母,雨矜已是明白女儿的心思。 雨矜站起身,来到言湘身边,双手握住言湘的左手。言湘微微抬首,见是母亲,身子微微前倾,倚在母亲身上。 雨矜将少女揽入怀中,柔声问道:“湘儿喜欢阙封哥哥吗?” 言湘臻首贴在母亲肩膀上,竟是缓缓摇头。对此,雨矜似是并不意外,只是轻抚着言湘后背,说道。 “若不喜欢,那哭什么?” 怀中,少女的泪水已滴落在母亲衣襟之上。 闻言,少女呜咽地哭出声来,抱着母亲的双手更紧了些。 一旁,阙封看着伏在雨矜身上哭泣的少女,有些自责,但此刻却也不知该做什么。 “傻女儿,又不是让你现在就成婚。”雨矜轻声在言湘耳边说道。 “就算日后结成夫妻,想母亲了也随时可以回家,不是吗?” 闻言,言湘微微抬起头,红着眼看着母亲。 雨矜抬手轻轻抚顺她额前散乱的发丝,她知晓言湘之所以摇头其实是怕日后见不着自己与言轩。即便五年不曾常在她身边,对于女儿的心思,母亲依旧是最清楚的。 “来,湘儿站好。”雨矜说道,左手依旧轻握着言湘的手。 言湘闻声乖乖站好,抬起右手抹去脸上的泪痕。雨矜看向阙封,伸出右手。 “不必说话,你若保证日后不辜负我家言湘,便将手伸过来。”雨矜说道,眼神有些凌厉。 少年并未犹豫,雨矜轻握住少年的手,目光也随之变得柔和。左手右移,将言湘的手放在阙封的掌心之上。 两个孩子的手碰触在一起,言湘起初很是紧张,但在被阙封轻轻握住之后,逐渐与他十指交叉。 在旁看着的仙尊走上前来,欣然一笑道:“待老夫亲手拟一道婚书。” “仙尊,我去拿吧。”阙封见状,欲要去屋内取纸笔。可还未转过身子,便是被雨矜抬手敲了敲脑袋。 “你不要动,握住言湘的手便好。” 见雨矜瞪着自己,阙封乖乖低下头,看着自己和言湘交织在一起的手。洁白如玉的小手柔若无骨,掌心处传来的温度,是二人彼此的心意。 仙尊左手轻挥,身前便是出现一张长桌,桌上笔墨纸砚齐备。老者手握毛笔,略作思索,随后便在那张红纸上写着。 青梅竹马龙凤相依 纤云弄巧星月不离 兹有良辰缔约夫妻 自此相伴所守唯卿 红尘渺渺君心我心 此证 仙历至和玖拾伍年 天历况语叁拾肆年 诸世界各族乃至各大小位面纪年制度并不相同,一些较小位面内部由于世俗国家的存在,纪年形式甚至更为复杂。 所谓仙历,便是仙族所用纪年体制,年号五千年一换,今年乃是至和九十五年。 而天历,则是由天府白家所创,在整个诸世界推广,相对而言较为泛用。其所用年号为历任天帝冠冕,况语便是现今第六代天帝白廖冕称。 但除人族之外,大多数族群内部还是更习惯于使用本族纪年制度。 阙封与言湘虽都为人族,但前者毕竟在仙界长大,是仙君之徒,更有少君之号。因而,这一份婚约,同时使用仙、人两族纪年更为妥当。 最后一笔落下,仙尊又取出一方玉印,继而盖在左侧。收回玉印,婚书之上印出方格四字——仙韵至和。 收印,仙尊又看了一眼这纸婚书,确认无误后转身面向阙封言湘二人,说道:“来,写下你二人名字。阙封居右,言湘在左。” 阙封与言湘来到桌前,少年接过仙尊手中的笔,继而在此证右下方写下阙封二字。随后看向言湘,微微松开左手,将笔递给她。 可少女却是不愿松手,而是伸出左手接过毛笔,随后在阙封二字左侧写下言湘二字。虽用的左手,少女亦是将自己的名字写得十分秀气。 仙尊拿起婚书,手中出现一个长方红盒,将婚书与红盒一同递给言湘,说道。 “这婚书,便交由你保管了,日后若是阙封待你虚薄,便拿这婚书来找本君。” 言湘微笑着向仙尊躬身致谢,抬起左手准备接过。 “逸儿,手该松松了。” 不远处,始终一言未发的幻韵仙君朝阙封说道。少年看向师尊,左手慌忙松开。 言湘双手接过婚书,又看了一眼婚书的内容,笑容逐渐甜蜜。 …… 正午,诸圣与阙封言湘一同在北屋宴饮。言湘与阙封紧挨着坐着。言湘不时指指远端自己想吃的菜,让阙封帮她夹。 “阙公子如今是什么修为了?”言轩看向少年问道。 阙封左手放在腿上,轻捏着衣服,莫名有些紧张。看向言轩,说道:“言叔叫我阙封就行,现在是九劫境九重。” 言轩了然颔首,继续问道:“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阙封想了想,看了一眼言湘,说道:“是有想要带言湘出仙界历练一番。” “有想过来圣园吗?”听到阙封说要与言湘一起,雨矜放下汤匙问。 “嗯……”少年微低下头。 圣园自也是极好的修炼之所,但他也是明白以自己的身份在那难免是会受到照顾,这样反而失去了历练的意义。 阙封看向身旁的言湘,想看看她的想法。 言湘见阙封看着自己,眨了眨眼。随后用勺子舀了一颗鱼丸,递到阙封嘴边。少年脸色微红,张口吞下。 言湘莞尔一笑,随后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再过几月,等到了至尊境就去吧。”阙封对面,幻韵仙君轻声说道。 阙封看向师尊,稍顿之后颔首说道:“好。” 雨矜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届时一定要与我说哦。” “嗯。” …… 午后,仙尊在与阙封单独聊了许久之后离开了,至于言湘父母则是到傍晚方才回去。 槐林居中,雨矜与女儿漫步着,一边与她说着些什么。言湘乖巧地跟在母亲身旁,时不时点点头。 北屋之中,阙封端坐木椅之上。幻韵仙君坐在他对侧,问着少年那日渡雷劫的情况。一旁,凌云仙君靠墙而立。 得知那先后九道雷劫都是阙封主动所引,慕玹惊讶的同时亦是微恼,拧着他的耳朵轻骂道:“下次再这般莽撞,便罚你闭关一年。” “徒儿遵命。”待师尊松开手,阙封才解释道。 “那日第一道雷劫落下之后,我运转雷诀,发现竟是能将其中雷元素之力全部炼化。因为都是至纯雷元,感觉自己又能承受,就……。” 慕玹颔首,但还是说道:“话虽如此,可身上伤势,神识耗损严重,你也感觉不到吗?以后行事还是要谨慎一些。” “徒儿明白了。”阙封低声道。 …… 槐树下,慕玹与雨矜坐在一起,她们看着远处。 言湘正在细细考虑着如何装饰自己的房屋,她身旁,阙封抱着一筐花草盆栽。不时与她提些建议,但最终多还是由言湘做主。 树下二女闲聊着,话题末还是回到眼下。 “我倒是没想到殿下会撮合他们俩的事。” 慕玹还记得雨矜和她说时常想念言湘,可今日却是自己说动了言湘,算是亲手将女儿许给了阙封。若无她那番话,言湘未必会答应。 雨矜浅浅一笑,看向慕玹道:“不瞒仙君说,我实也是舍不得的。” “那你为何?” “我家湘儿素来心思繁多,我只是让她不要顾虑其他去选择。至于他们之间如何,仙君应当比我更清楚。” 慕玹微微颔首。 “阙封自小与言湘相识,他待言湘的好和细心,我也见过听过一二。能到这地步,不是一言两语的事。如仙尊所说,本就是天配良缘,只要她愿意,我当然不会阻拦。” “只望阙封,能信守他今日的承诺。”言至最后,雨矜又补充道。 “这你且放心,我会管教好他。”慕玹笑着说道。 “多谢仙君了。”雨矜也露出笑颜。 身为女子,最厌恨的便是那常涉花丛、喜好招蜂引蝶之徒。 至少,她们是这样。 临近傍晚,阙封与言湘一同送别言湘父母。接着便一起向东屋走去,他们并肩走着,少年轻轻握着少女的手。 进了东屋,幻韵仙君看了看二人,见他们握在一起的手,说道:“你们两个亲近一些没什么,但切不可过了头。虽说有婚约在身,但还没成婚呢。” 言湘俏脸上染上一抹红晕,与阙封一齐点了点头。 “各自回房吧,明日修炼照常。”说着,慕玹走近二人,手中拿着一柄长剑。赤红金纹的剑鞘,黑色剑柄,比起阙封的泪痕剑要短上些许。 将剑递至言湘手中,少女看着手中的剑,拔剑稍稍露出一截剑刃。剑刃呈淡淡的青色,其上还有着精致的纹刻。 “这是玹姨当年所用的剑,叫作月影,送与你了。” 言湘看了看慕玹,欠身致谢。 “回去吧。” 阙封牵着言湘的手向外走去,到言湘屋前二人方才松开握在一起的手。 言湘左手拿着月影剑,笑着朝阙封摆了摆手。 “晚安。” 轻嗯一声,少女向自己屋内走去。刚准备关上门,却见阙封还站在原处看着自己,有些羞涩地低下头,继而将门轻轻阖上。 少年回到北屋,洗漱一番过后,直接躺在了床上。 抬起左手,看了许久方才放下,随后闭眼睡去。 …… 第18章 仙界之外 东屋之中,阙封言湘与二位仙君共进晚餐。 如今距二人缔结婚约已有三月,阙封的修为依旧停滞在九劫境。并非是无法突破,而是出于九劫境境界跨越过快的缘故,他才选择放缓一些。 “准备明日便去圣园了?”渊澈问阙封道。方才他自慕玹口中得知此事,有些不解。毕竟之前是说待到至尊境之后再去的。 “嗯。”阙封颔首,“因为至尊境想要开启水圣灵源,所以就打算提前去了。” 九彩圣园内的圣心湖,乃是水灵源修士修炼之圣地。 渊澈了然颔首,叮嘱道:“不要荒废了剑道。” “渊叔放心。”阙封笑着回应道。 “不过我还没给言湘父母那边传讯。”渊澈说着,看了看身旁的慕玹。 慕玹给言湘舀了半碗鲜汤,摇了摇头。少女接过碗,小口喝着,一双明亮的杏眼看着阙封。 “不必了,我们直接过去就行。”阙封道。 “那我送你们去吧。” 阙封抬眼看向慕玹,小声道:“呃,我们想自己过去。” “自己去?”渊澈也看了看慕玹,见她依旧没有反应,便明白他们师徒之间已经商量好。 “你们两个怎么去?” 跨越星系之间的虚空,需有至少圣尊的修为方能做到。 “所以想借渊叔的飞舟一用。”阙封憨笑着道。 渊澈再度看向慕玹,见她依旧不作回复,忍不住问:“你同意了?” “怎么了?”慕玹轻眨了眨眼。 “你放心让这两孩子独自去那么远的地方?” “独立些也好。”慕玹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嘴,接着说道:“你那二师弟的孩子,不是十三岁就独自外出历练了吗。” 慕玹所说的正是白枫,那个少年在外历练已有五年多,如今已是到了成年的年纪。 “那小子,的确不凡。据说为了独自修炼,将他母亲安排的暗卫都给戏弄了一番,没能跟住他。” 谈起白枫,渊澈便是想起昔日幻帝白崇与他所说。 阙封听得此言,嘴角微微扬起。话说回来,白枫还是他来到仙界的第一个玩伴。时至今日,都是成长了不少。 “我可不会给你安排护卫哦。”慕玹笑着对阙封说。 “而且,你不仅得照顾好自己,更要保护好妹妹,明白不?” 少年点点头,“明白。” 幻韵仙君事先已说过,此去圣园,他和言湘都会被安排在外园,并不会受虹宫那边太多照料。如此,历练方才有其意义。 “现在还叫妹妹吗?”渊澈看了看阙封,问道。 少年脸色微红,低声说道:“有时候,也叫湘儿。” 阙封说着,看向一旁的言湘。 少女闻言面红耳赤,放下汤匙,也顾不得矜持端起玉碗飞快地将剩下的汤喝完,之后便低着头逃了出去。 见状,渊澈大笑起来,直到慕玹胳膊轻碰了碰他方才停下。 慕玹看了眼阙封,问道:“那妮子是不是只允许你私下这么叫她?” “好像是。”阙封木讷地摸了摸头。 “还不快去?” 少年随即站起身来,向外跑去。 两个孩子走后,屋内便只剩下两位仙君。凌云仙君看了看身旁的妻子,说道。 “我是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同意他们俩独自去圣园。” 慕玹起身收拾起碗筷,虽说作为仙君,本只需一挥手便可解决,但她还是选择动手慢慢去做。 “总不能一直惯着,不是?” 渊澈一笑,不再多说,站起身来帮忙收拾着。 …… 夜里,阙封与言湘坐在北屋窗前的书桌旁,二人执笔在纸上聊着,似是在商谈明日的行程问题。 房门忽然被打开,二人向外看去,幻韵仙君走了进来。 “师尊。”阙封看向慕玹。 慕玹来到二人身旁,扫了一眼桌前,柔声问道:“还没睡呢?” “没有。”少年看了看窗外说道。 “现在还早呢。” 慕玹轻轻点头,随后又说道:“把你们的玉坠拿出来。” 阙封与言湘对视一眼,随后各自从元戒中取出一条玉坠。 两条玉坠,皆是有玉石嵌于银链之上,一者如夜幕,一者若晨光。 这两条玉坠,正是阙封在帝仙寿宴夺金锦上得来的暮夜守护与晨曦守护。当时在取得玉坠之后,阙封便将其中的晨曦守护给了言湘,只是一直未曾戴上过。 慕玹拿起言湘手中的晨曦守望给她戴上,随后又给阙封戴上他的那条玉坠。 看着二人,慕玹说道:“在外面就将这玉坠戴上,如若遇到险境就捏碎它。虽说传送的地点不能确定,但至少能脱离凶险。” 阙封与言湘颔首。 慕玹微微抬眼注视着少年的眼睛,说道:“槐林之外,世事难料,行事切记要沉着冷静。尤其你手中还有天剑,一旦被心怀不轨之人识出身份,难免会受陷害。所以若是逃脱不出,千万不要忘了使用这玉坠。” “嗯,徒儿明白。” “还有便是修炼之事,当年你修炼是为了找姐姐。现在,你身边也有了需要你珍视一生的人。”慕玹微低下头,稍顿,又说道。 “以前你还小,有些话为师没有与你说。若是你那姐姐也和你一样被天剑带入空间裂缝之中,但她没有天剑庇护,可能已于虚空之中逝去。” “而如若没有,依旧留在那方小世界中。且不说你能否寻着那尘埃之星,即便找到,到时物是人非……” 阙封低着头,眼眶有些红润。 慕玹所说他这些年自然也有想过,只是心中一直留存着那一丝希望。 寻找姐姐,已经成了他心中的执念,即便那道身影已在脑海中变得模糊。 身旁,言湘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关于阙封姐姐的事,言湘也是知晓的。二人订下婚姻之前本就时常聊些心事,而如今,更是无所不言,相互之间都十分了解。 少年侧首看向言湘,后者抬着头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他稍稍握紧言湘的手,说道:“徒儿知道。” “不过寻找姐姐我也不会放弃的。” 幻韵仙君抬手摸了摸阙封的头,轻点了点少年眉心,说道:“逸儿长大了。” “为师一直与你说要依照本心行事,那时候啊,你还小。”慕玹看了一眼言湘,嘴角微微上扬,接着说道。 “眨眼间你都是有婚约的人了,也是时候出去闯荡闯荡。今日为师再与你说一句话,你也要记在心里。” “师尊请讲。” “依心行事之前,要学会善恶分明。你七岁时,我也与你提过一次,不知你可还记得?” “记得,是在药山的时候。”阙封说道。 慕玹欣慰颔首,“你向来心思细腻,分辨是非对错我并不担心。但为师要说的是外面世界不比仙界,形形色色的人很多。对善者善,对恶者恶。若是发现有心存歹念之人,切记不可心慈手软。” “为师的话,你可明白?”话至此处,慕玹的目光变得有些凌厉。 “明白。”阙封颔首道。 慕玹又看向言湘,在她耳边小声说着什么。估计是施展了什么隔音的手段,阙封什么也没听见。 言湘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慕玹便准备离去。 “我回去了,你们也早点睡。”话音刚落,慕玹似是想起什么,转过身来,指了指二人又说道。 “成婚之前,不可同床。” 说完,仙君再度向外走去,只留下屋内满脸通红的言湘与阙封。 …… 翌日清晨,阙封言湘向二位仙君告别之后,便一同乘飞舟离开了槐林居。 凌云仙君的飞舟操控起来并不难,只需确定修真星的位置,向其中投注元力或是晶石,便可自行飞驰。 飞舟之内,言湘屈身慵懒地睡在藤椅上。不远处,阙封手捧着一本古籍认真地看着。这本古籍正是水诀,为了至尊境的修行,自是要提前做些准备。 许久之后,看得有些乏了,少年突然想到二层去看看外面的景色。 将书放下,看向言湘,见她竟是熟睡着,便也不准备再唤她一起。从幽冥戒中取出一张毛毯给言湘盖上,随后独自向二层走去。 看着飞舟之外的星海,相比起当时,如今看见星海已不觉那般震撼。 欣赏着这星海的景色,约莫盏茶时间之后,少年向下走去。 藤椅上,少女依旧睡着,不知是不是昨夜聊了太久的缘故。 长长的睫毛轻颤,粉润的小嘴微微嘟着,有节奏地呼吸着。阙封凑近她身边,看着她的樱唇。竟是有吻上去的冲动,但很快又按耐下来。 半蹲下身,少年伸出右手食指轻触她的鼻尖。 言湘轻轻哼了一声,眉头轻蹙,翘着嘴翻了个身。随后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阙封。 他着实是被先前那一幕给惊艳到了,平时不怎么在意,今日仔细看着,言湘那小小的一个动作险就要将他的魂给勾了去。 那一刹那的灵动,可爱,娇媚,简直难以言表。 少女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藤椅随之调整。 “醒了?” “嗯。”言湘轻嗯一声,摘下发髻上的玉簪。 本就有些散乱的青丝如瀑布般落在香肩上,少女看着阙封,抿着嘴唇朝他腼腆笑着。 少年会意,无奈又宠溺地笑着摇了摇头。毕竟,这也不是头一次了。 言湘坐正身姿,等着阙封来为她梳理头发。 阙封轻轻挽住一束青丝,缓缓梳着。接着将头发分成两大股,想给少女扎个双螺髻。俯下身,低声问道。 “这个怎样?” 言湘知道他的想法,却摇了摇头,并不同意他那般做。 阙封见状了然,将手里的秀发放下,重新梳好。 继而将三千青丝拢结于脑后,仔细地绾成微微自然下垂的发髻,接过少女手中的发簪将之固定住,最后又理了理她额前与两边垂至耳畔的发丝。 低下头,看了看言湘的正颜,问道。 “满意了吗?小公主?” 言湘取出一面圆镜,照了照自己,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多久过去,阙封在自己房中盘坐修炼着。而言湘则是坐在一旁写着什么,不时抬起头思索一番。 少顷,阙封结束修炼。看见言湘坐在桌前的背影,似是在写些什么,便好奇地走了过去。 言湘察觉阙封靠近,也并不遮掩。少年看向纸上,凤谊山、小灵园之类,似都是些地名。并不多,也就四处。 阙封自一旁拿起一支笔,蘸墨后写道。 想去这些地方? 少女看着阙封点了点头,这些地方都是九彩星系的着名的景点或是古迹之类,很多都是她想去但都未曾去过的。 阙封微微抬起头,右手两指捏着下唇。这仙界之外,自是美景众多。 既然言湘想看,先带她去看看应当并无大碍。 倘若先去了圣园,二人日后再想要独自前去,就不知又要等到何时了。 想了想,少年便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先去这些地方吧。” 闻言,言湘兴奋地站起身来将阙封抱住,俏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 第19章 小灵园 三日过去,阙封带着言湘先后去了凤谊山等地。最后一处乃是位于九彩星的小灵园,游玩过小灵园,二人也就要前往圣园了。 小灵园,据言湘介绍是一处有万余年历史的古道园。时至今日,依旧以道观的形式存在着。之所以想来此处,言湘解释是因为小时候听母亲说她与父亲也来过此处,因此也想要来看看。 在游览完凤谊山之后,阙封便与言湘直接乘此处的星际传送阵前往了九彩星。跨越星体的传送阵花费很多,但对于阙封与言湘来说都是算不得什么。 传送阵属于辅助阵道中的一种,根据跨越位面层次分为传送阵、星际传送阵以及星系传送阵。顾名思义分别能完成星体内、星系内以及跨越星系的空间传送。每一组传送阵道的始末都是固定的,构建一座传送阵所需耗费的资源极大,星际传送阵一般唯有高阶修真星之上才会存在。而星系传送阵,则是唯有关系融洽且交往密切的两大星系之间才会存在。例如仙界的战神星便是作为外族进入的唯一通道,与无上星之间建有一组星系传送大阵。其余族群想要前往仙界,若无特例,皆需自无上星传送阵前往。 寻常修士若想使用传送阵,均需缴纳一定数额的晶石。而且,一般传送阵运营者都会待传送者达到一定数量才会开启,以实现收益最大化。故而,构建传送阵所需的资源虽巨,但长久而言,其所带来的利润亦是不菲。 与阙封言湘一同传送往九彩星的修士有近一百之数。传送至九彩星之后,阙封便拉着言湘找了个守卫询问小灵园的方向,随后便又向不远处的另一道小型传送阵入口走去。 类似九彩星这般的主星,通常都会有一个传送广场。巨大的广场之上罗列着通往各处的大小传送阵,与此同时维护秩序与提供指引的守卫或是管理者也是少不了的。 因为距离相对较短,小型传送阵的成本与人数较少。阙封与言湘在缴纳过晶石之后,便直接通过传送来到了小灵园。 阙封与言湘并肩站着,望了望四周。 这小灵园并非是庄园院落,而是处在山林之中。山上山下,尽是泛着金黄的银杏树。不远处,一条盘山小道自山脚盘延而上,一道道石阶之上,还有着看上去落下不久的银杏叶。 “这位公子,是要上山去吗?”不远处,一名身着白袍的女子走来。 阙封看向那女子,见其面容姣好,微笑着向自己礼貌欠身,心想应当是这小灵园中的弟子。便回复道:“是的。” “既是客人,二位请此处上山吧。”白袍女子闻言侧身,右手五指并拢手臂微曲,指向那石阶小道。 阙封闻言颔首致意,接着就拉着少女的手向山上走去。 “公子!” 见阙封与言湘径直向山上走去,那白袍女子突然叫停二人,并向他们小跑了过来。白袍女子看了看阙封,又看了一眼言湘,问道。 “这位小姐是?” “是我未婚妻。” 白袍女子了然颔首,看着二人牵在一起的手和少女微低着的臻首。虽说阙封与言湘看容貌都尚显稚嫩青涩,但常年在此指引来客的她自是看得出二人是情侣关系。她看着二人,又问道:“二位是第一次来吗?” 阙封与言湘不说话,都是点了点头。 白袍女子微微一笑,说道:“公子,这上山的路,是需要你背着未婚妻走完的。” “额,这样啊。”阙封闻言连眨数下眼睛。看向言湘,也不知道她事先知不知晓这些。不过事已至此,少年便微微低下身子,说道:“来吧,我背你上去。” 他此时已是大致猜出这小灵园是夫妻仙侣前来上香求福之处,也不知言湘那妮子是故意为之还是怎样。 见言湘红着脸,迟迟没有动作。白袍女子掩嘴一笑,随即会意离去。待她走后,言湘方才轻轻提起衣裙,纤细的胳膊环着阙封,娇躯贴在他身上。感受着身后的温软,少年托着言湘的腿,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山上走去。 白袍女子看着上山的二人的背影,脸上的笑容还未消散,眼神中似是还有些许羡慕之意。 “那两位客人应当还不过二十吧?”身旁传来同伴的声音,同样身着白袍与她站在山下的女子一共有四位。 白袍女子点点头,说道:“那个女孩子,兴许还不过二八。” 殊不知,不论言湘还是阙封,都还未到十六岁,言湘甚至还没满十四。只是二人身高比起寻常同龄人都要高上一些,再加之衣装打扮与成人几乎无异,因而会被以为年长一些。 “不过,我看那女孩子好生漂亮,尤其是那娇羞时的模样。” 白袍女子敲了敲身旁同伴的额头,严厉地道:“不可随意评论客人,这是规矩。” 这四位女子似是以那白袍女子为首,见状都不敢再说话。过了许久白袍女子忍不住说道:“让你们别评论客人,不是让你们一句话别说哇。” 语落,她身旁又一位女子小声说道:“只有我觉得那位公子也很俊吗?” 闻言,四位女子脸上皆是出现一抹淡淡的红晕,再次陷入了沉默。 她们四人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而且自小便在这小灵园生活,平日里见多了旁的男女相爱相恋,也难免心生憧憬。 山并不高,山路自也算不得长。阙封背着言湘,在银杏林之间一共迈过九百九十九道石阶,最终来到一座院落前。 青砖白瓦,绿柳周垂,月洞门旁站着两位青袍女子。透过园门,其内山石点缀,石潭绿游。院落里人不多,大多都是青年男女两两成双。 阙封蹲下身子,让言湘慢慢下来。 少女站到阙封身旁,看了看眼前的院落,接着主动拉起阙封的手向园内走去。门口两位青袍女子微微欠身,二人走进园内。 言湘挽着阙封在院中逛着,不远处不时有旁人的目光投注而来,大多也只是看上一两眼。 走过一湾石潭,言湘看见石潭里一条小小的红色鲤鱼。少女被那鲤鱼吸引,蹲下身子看着,那条小鲤鱼还不足一指长,在潭水中缓缓扭动着身子,甚是可爱。 言湘身子前倾微笑着朝那小鲤鱼招了招手,后者竟是真的朝她游了过来,于她身前环游。少年站在一旁,看着少女,觉着她可爱的同时,又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掉进潭水中。 “这位小姐,是喜欢这条鱼吗?”少顷过去,一青袍女子走近二人身边,微笑着对言湘问道。 少女伸着玉手逗弄着那条小鲤鱼,看向青袍女子点了点头。 “可以买下这条鱼吗?”阙封看得出言湘对这鲤鱼甚是喜欢,便问道。 “相逢即是缘分,我们小灵园向来讲究一个缘字。这条小鲤鱼,便赠与二位仙侣吧。”青袍女子说着,从一旁拿起一个小小的玻璃缸,递给阙封。 “那多谢了。”阙封也不客气,拱手谢道,接过鱼缸。于言湘身旁蹲下,准备将那条小鲤鱼捞进去。 突然间只听啪的一声,一颗石子飞了过来,将少年手中的鱼缸击碎。随后那本在水中的小鲤鱼也是向远处飞去。 阙封的目光旋即变得凌厉,顺着那小鲤鱼飞去的方向看去,便是见到一个衣装华丽的男子。小鲤鱼飞落到那男子手中的一个金色鱼缸中,溅起些许水花。 那男子一只手端着金色鱼缸走了过来。 阙封与言湘皆是站起身,少女先是看了看少年的手,见没有伤势方才目光冰冷地看向那端着金色鱼缸的男子。 那衣着华贵的男子约莫二十五六的模样,脸很瘦长,皮肤给人一种苍白之感。他脸上挂着洋洋得意的笑容,身后跟着两位黑袍男子,似是护卫。 一行三人,向阙封和言湘走来。 “公子,尽量不要招惹这位。”身旁,青袍女子小声提醒道。 这男子贪恋美色,仗着身份时常做些强占女子的勾当,是这附近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只是在这小灵园倒是很少见到,即便有也未曾生出事端来。 阙封看了一眼青袍女子,接着再度看向那男子,微微一笑,表情略带玩味。虽未曾见过纨绔子弟,也不知这男子的过往恶行,但只凭其先前的举动,他就已心生厌恶。 “本公子名叫何桐,这条鲤鱼和鱼缸,是本公子送与小姐的一点心意。”男子行至少女身前,单手递出金色鱼缸,故作柔声说道。 出乎男子意料之中的顺利,言湘拿过了他手中的金色鱼缸,虽说只是两指捏住沿口。 以为少女接受了自己的赠礼,男子嘴角微微上扬。可还未来得及笑,便见少女将那鱼缸中的鲤鱼放回了石潭之中,随后转过身,神情淡漠地将鱼缸扔在了男子身前。 咔嚓! 只是随手一扔,那金质鱼缸便是完全碎裂。男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少女,一旁的青袍女子也是惊呆在了一旁。 她特意提醒过阙封,结果没想到反倒是那少女不给男子丝毫颜面。周围的人尽数向此看来,青袍女子走到一旁。招手唤来一名白袍女子,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随后那白袍女子便快步向内园行去。 “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本公子是何人?”何桐咬着牙,指着言湘怒斥道。 而言湘则是根本不愿理会他,直接转过身便欲离去。至于那鲤鱼,已然是没了兴致。 “何公子,这里是小灵园,还请你注意。”青袍女子向前一步,看着何桐说道。可那男子却是因为被无视怒气上涌,直接一把推开青袍女子,伸手向言湘抓去。 在旁的阙封一直看着,见状旋即伸出左手将何桐的手抓住,同时右手扶住向后倒去的青袍女子。 言湘转过身,便瞧见阙封抓着男子的手。又看见阙封扶在青袍女子背后的手,微微皱眉,贴着阙封站在其身后,右手轻轻拉着少年的衣袍。 青袍女子稳住身形,看了阙封一眼。随后慌忙向旁边走了一步,朝阙封微微欠身致谢。 男子身后两个黑袍护卫见状便欲上前,救下自己主子。可阙封却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便将他们震在原地。 “愣着干什么?你们不是至尊境强者吗,连这小子都怕?”何桐被阙封拧着手腕,根本动弹不得,却是依旧嘴硬着。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何桐的手臂被直接拧断。阙封松开手,男子随即瘫倒在地上,捂着左臂惨叫着。 青袍女子微张着嘴看着阙封,拧断何桐的胳膊算不得什么,毕竟那男子不过凝元境修为。她所震惊的是这少年居然毫不顾忌那纨绔子弟的身份以及他身后的两个至尊境护卫。 再看向他身旁的那个少女,此刻正皱着眉头站在少年身边。她似是只觉着何桐吵闹,丝毫不担心此刻的处境。 这般看来,这对年少的仙侣定也是身世不凡。 那两位黑袍护卫终是回过神来,一者结印,一者握拳,准备向少年袭去。 “何人在此争斗?” 伴随着一道威严的女子声音传出,一灰袍中年女子自内园走出。她身后,还跟着四位青袍女子和一白袍女子。 …… 第20章 一剑斩杀 九彩星系,九彩星,小灵园。 坐落于山林之中的小灵园,虽然地处偏僻,却是闻名于整个九彩星系。小灵园构造上有内外园之分,外园主要供来客游玩观赏。而内园,则是园中弟子的住处,同时还供奉着一块仙石。 这块仙石,便是小灵园闻名的原因。据说,凡是在这仙石前上香祭拜的夫妻,均可得长相厮守,幸福久远。 这祈福虽非绝对,可不远万里前来祭拜的夫妻伴侣,千百年来从未断绝。 …… 灰袍女子自园内走出,看向被众人围观着的数人。 “园主。”站在阙封身边不远的青袍女子向灰袍女子行礼道。 周围围观的诸人之中有些也是微微躬身致礼,这其中也包括那两位黑袍护卫。这位灰袍女子,便是这小灵园的园主。她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虽着一袭灰袍,但面容姣好,风韵犹存。 阙封没有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依旧注视着身前。身侧,言湘转过头向那灰袍女子看去,柳眉轻蹙,似是见那女子有些眼熟。 那灰袍女子先是看向阙封与其身前的三人,随后才注意到阙封身旁的少女。先前已从园中弟子口中大致了解了情况,虽说那何桐背景在这周围算是霸主一般,但小灵园有小灵园的规矩,不可能任由外人闹事。 一处小小的道园,能传承万年之久,身后自也是有所庇护的。 园主行至诸人身旁,看向地上的被黑袍护卫搀扶着的何桐,说道:“何公子,小灵园的规矩你是懂的。” 作为祈福之地,小灵园严禁喧闹武斗。 何桐点点头,恶狠狠地看向阙封,随后抬起左手。身旁的护卫扶着他狼狈地向园外走去,临出园门,那男子再度回头看向阙封,冷声道:“本公子就不信你二人不下此山。” 阙封只看了那男子一眼,不予理会。 可没过多久,院外又传来那男子的嚣叫声,将阙封彻底激怒。 “等你们落到本公子手中,定要好生尝尝那小美人的滋……” 就在那男子开口的刹那,阙封的眼神中杀意乍现。只见一道黑光闪烁,少年脚尖踏地,眨眼间便飞身出了院墙。 “啊!” 那纨绔公子话尚未说完,便是发出一声惨叫。 阙封飞出院墙那一刻,言湘便跟了出去。听到那一声叫喊,园内诸人也是向外跑去。灰袍女子来到院外,众人给她让出道路,随后便是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 身前不远处,是何桐跪倒在地的背影。此时的他已经被斩去右臂,手臂不知去了何处,鲜血流淌在一位黑袍护卫的身体上。那黑袍护卫躺倒在地一动不动,似是已经成了尸体。在男子左侧,另一位黑袍男子扶着何桐,抬首看着身前的少年,身体微微颤抖着。 而那黑衣少年,则是右手执一柄黑色长剑,斜指何桐,目光冰冷。 灰袍女子看着那红裙少女跑向少年,少女跑到少年身旁。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见其无恙,便又退回到了少年身后。 似是只要阙封安好,无论身边发生什么她也毫不在乎。 小灵园园主只觉惊心骇瞩,这少年站在那三人身前,说明其并非自身后突袭才将那至尊境护卫斩杀。 正面一剑斩杀至尊境,那这少年是何境界?再看那少女的表现,由始至终不发一言,除了对那少年,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这二人,无疑是豪门巨宗中的后辈,尤其那少年,如此年纪杀伐之果断,简直骇人听闻。 “你刚才说什么?”黑袍少年冷声问道。 “你究竟是何人?”仿佛听不见少年所问,何桐按着满是血红的右肩,惊恐地道。 阙封看着何桐,冷声说道:“不用你这护卫阻挡,你不就感受不到这痛苦了?” “饶命,饶命,公子饶命。”闻言,那何桐终是崩溃,向阙封叩首求饶。此时的他终于明白,这一隅小灵山,亦是有他招惹不起之人。 “公子!”察觉到阙封眼中的杀意,小灵园园主当即喊道,想要阻止。 然而却是已经晚了,阙封抬剑,言湘捂着眼睛转过身。只听一道风声,那何桐的身躯便是向后倒去。 周遭一阵惊呼声,一些看热闹的世俗夫妻或是修为较低者惊慌地向山下跑去,整个小灵园外顿时混乱不堪。 园主皱着眉来到阙封身旁,阙封抬眼看向她,血红的液体自那黑色剑刃缓缓滴落。小灵园园主看向周围,见还有些许外人驻留,说道。 “今日小灵园不奉香了,诸位还请回吧。” 闻言,那剩下的十余人也是离开。此刻这山上除了园内之人,便只剩下阙封言湘以及那惶恐跪倒在地的另一位黑袍护卫。 “敢问公子来历?”知晓少年身份可能极为不凡,灰袍女子没有因其在此杀人而发难,反倒是谨慎问道。 阙封心中早已想好了身份,正欲开口。身旁言湘突然拽了拽他,看向少女,便见她用手指了指那活着的另一位护卫。 阙封抬脚轻碰了碰黑袍护卫,说道:“你还不走?” 他想杀的,本只那何桐一人。 黑袍护卫抬起头,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看着阙封愣了少顷,随即如蒙大赦一般连滚带爬地向山下逃去。 少年低着头,看着那地上的两具尸体。轻呼出一口气,冷静下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呕,咳咳。”少年弯下腰干呕着,这还是他第一次杀人见血。先前被愤怒冲上心头尚不觉得什么,事后才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抑并且胸口异常难受。 杀人的感觉,并不好受。 出仙界之时,师尊便说过,对心存歹念之人无需心慈手软。这何桐先前那番言语,显然是对言湘心存邪念。 或许是少年血气方刚,但言湘是旁人触碰不得的。哪怕只是言语念想,也不行。 言湘扶着阙封的胳膊,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还以为他是受了什么内伤。待看见那两具尸体闻出那血腥气,也转过身捂着口鼻如阙封一般无二。 “公子是第一次见血吧?”小灵园园主问道。目光扫过言湘发髻上的玉簪,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又看了好几眼。 “是,让园主见笑了。”少年直起身,缓过来一些,看向灰袍女子说道:“在这生出事端,实属叨扰园主了,不知可否做些补偿。” 不知为何,灰袍女子看向阙封二人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她摆了摆手,说道:“无碍。”交代身后弟子将尸体挪下山去,随后又向二人说道:“二位且随我来。” 语落,便又向园内走去。 山上十余位或青袍或白袍女子脸上都是露出疑惑之色,不过虽奇怪园主对这二位的态度,但也都依命行事。 阙封与言湘相视一眼,随后跟在灰袍女子身后。 三人穿过游廊,来到园内。直至无人之处,小灵园园主方才停下脚步,转过身仔细看了阙封与言湘一眼。 “这位小姐,是患有哑疾吗?” 阙封看向灰袍女子,目光又变得冰冷,道:“与你何干?” 灰袍女子听阙封语气,却也不怒,反倒是微微躬身说道:“在下并无冒犯之意,只是……” 身后,言湘轻轻拉着阙封的衣服,示意他不要生气。 少年点点头,说道:“没错。” 闻言,那灰袍女子竟是突然直接跪倒在地,向言湘行礼道:“奴婢见过小主人。” 阙封与言湘惊讶地看着灰袍女子,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行此大礼。言湘看着那灰袍女子,眼神中有些疑惑,她似是见过这女子,但却记不起了。 阙封心中有所猜测,毕竟此处是九彩星,能有人认出言湘倒也并不奇怪。只是言湘在仙界已有数年之久,变化之大,即便是之前见过,也是不易认出才对。 见二人没有反应,灰袍女子抬起头,看向言湘,微笑着说道:“小主人,奴婢是穗昔啊,您可还记得?” 言湘似是想起什么,随后笑着点了点头,接着急忙将那自称是穗昔的女子扶起。 穗昔站起身,目光柔和地看着言湘,说道:“数年不见,小主人竟是已经这般大了。” 听灰袍女子对言湘的称呼与后者的反应,阙封便大致猜出这穗昔应当曾是言湘之母雨矜身旁的宫女之类。只是对于其为何能认出言湘,他还是有些疑惑。 见少年神情疑惑,穗昔看向他道:“这位想必是阙公子吧?当真是逸群之才。” 稍顿,穗昔接着说道:“奴婢是昔年跟在雨矜殿下身边的贴身丫鬟,四年前殿下见我岁数渐高,便安排奴婢来这小灵园做这园主。” 灰袍女子脸上满是感激,对于丫鬟而言,至中年后能得自由之身,便是极好的对待了,更何况穗昔这种还来到小灵园当了园主的。 阙封手指捏着下唇,这般说来,这小灵园背后的势力应当就是圣园了。 “所以你是怎么看出言湘身份的?” “小主人发髻上的玉簪,奴婢是认得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小主人依旧保留着。刚好奴婢见容貌年纪上也是相近,便是有了这般猜测。”穗昔低声解释道。 阙封看向言湘发髻之上。说来也巧,因为回家,言湘今日特意佩了这枚玉簪。平日虽也有戴,但还是时常换用幻韵仙君给她的头饰。 “小主人和阙公子是来这游玩的吗?这里是仙侣间前来祈福的地方,莫非?”穗昔看着二人,阙封言湘订婚之事并未公诸于世,四年前便离开雨矜的她自是也不知晓此事。 言湘闻言脸色微红,低下头,朝阙封身旁靠了靠。 穗昔见状也不再多问,说道:“阙公子是独自带着小主人前来的吗?现在是在圣园修炼,还是?” 阙封点了点头,说道:“是要在这修炼一段时间。” 穗昔点了点头,随后又说道:“今日天色已晚,要不先在这小灵园住上一夜,明日我再送公子与小主人去圣园。” “不用麻烦了吧?”阙封看了一眼天际,虽日落西头,但通过传送阵的话也还来得及。 “公子随身,可有护卫同行?”穗昔问道。 阙封摇了摇头。 “实不相瞒,公子今日行事有些莽撞,又将那护卫放回去。奴婢是怕公子稍后下山夜里会遭人埋伏,那何桐是此地霸主何家家主独子,其不知公子身份,兴许会行冒犯之事。而且何家家主有圣尊修为,奴婢也不是其对手。” 见阙封犹豫,穗昔又说道:“待奴婢派园内弟子前往圣园通知,明日主人那边前来迎接或是奴婢送公子前去都是要稳妥些。” 话已至此,阙封看向言湘,见她微微点头,便答应了下来。 “那,多谢了。” …… 第21章 暗流涌动 仙界,溥仙星,槐林居。 尚值正午,幻韵仙君悠闲地靠坐在槐树下的藤椅上。黑白小熊趴在她身旁,温和的阳光照在它软和和的身上,闭着小眼睛睡得很是香甜。 凌云仙君自北屋走出,望了一眼树下的慕玹,向其走来。 “玹。”来到妻子身旁半蹲下身,渊澈轻声唤道。 慕玹睫毛轻颤,随后缓缓睁开眼,稍稍坐起身来问道:“怎么了?” “我有事要去天府一趟。” “什么事啊?” “琐事罢了,夜里就能回来。”渊澈说道。作为二劫圣仙,渊澈在这诸世界虚空之中自是可以随心而行。更何况仙界与无上星之间也建有星系传送阵,之间路程用不了多久。 慕玹抬起玉手揉了揉眼睛,想了想,说道:“事后你去圣园一趟吧,那两个小家伙也不知到了没有。” “嗯。”渊澈颔首,随后站起,说道:“那我走了。” 虚空之中唯留一道剑影,渊澈的身影已是不见。待渊澈走后,慕玹的身子再度后仰,躺在藤椅上,美目轻合。 许久过去,却是再也睡不着。 …… 九彩星系,九彩星,小灵山。 小灵山实则是一处地势并不太高的山脉,主峰即是小灵园所在山峰。小灵山位置偏僻,人烟稀少,大多数定居在此者都是深居山林的凡俗人家。小灵山何家,便是这小灵山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家族,也是这一隅的霸主。 何家现任家主何宇维,凡级圣尊修为。虽在这豪强云集的九彩星中不过蝼蚁一般,却也足以在小灵山中称雄称霸。 何家族群于一座山上,距小灵园约莫五十里路程。依山而建的院宅样式相近,大致有数千幢。越往高处,意味着在这何家的地位越高。 临近山巅的一处巨大院落,乃是何家家主何宇维所在的何府。 “你说什么?公子死了?”何府之中,一中年男子坐落高位,其下左右各有五名黑袍护卫躬身而立,身前不远处跪着一名黑袍男子。这中年男子留有一缕二寸余的胡须,身材健硕,正是何家家主何宇维。而那黑袍男子,便是自小灵园逃出的另一位黑袍护卫。 何家家主自黑袍护卫口中得知自己儿子被人杀害,心中怒不可遏。拿起一旁桌上的茶盏,直接向跪在地上的护卫头上砸去。 玉盏碎裂,黑袍护卫额头随即有鲜血流下,脸上还粘有茶叶,衣袍也是被茶水打湿。可即便如此,那黑袍护卫依旧是不敢有丝毫动作,仍是俯首跪在地上。 “说话!”何宇维怒吼道。 黑袍护卫身体一颤,随后颤抖着说道:“那少年修为惊人,只是一剑就将何铭斩杀,我,我实在是不敢与之相抗……” 其口中何铭,便是那被何桐用来挡下一剑的黑袍护卫。 “少年?一剑?”何宇维不敢相信地看向黑袍男子,质问道。 “是少年,公子出言调戏了他身旁的少女,似是触及了他的逆鳞。待那少年出剑之时,何铭阻挡不成反被杀害,随后公子也……”黑袍男子颤颤巍巍地说道,谈及阙封,便是一副惊恐之色。 “那少年,约莫多大年纪?可曾见过?”何家家主又问道。 “不过十八的模样,那少女比他还要小一些,二人都不曾见过。”黑袍男子回复道。 闻言,何宇维身躯微微后仰,心中有些凉意。只听这般描述,他已大致猜出这二人身后怕是有着他不能招惹的背景。不然寻常宗门子弟,鲜有在少年之时便有至尊境甚至之上的修为。 可即便如此,杀子之仇,他也不愿这般闷声咽下。 其子何桐虽无修炼之才,平日又游手好闲,但终究是他独子。何桐自小受他万分宠爱,长大后更是任性妄为。何语维虽知晓他一些不良行径,但受害之人大多不过是些凡俗,而何家在这小灵山又是无人胆敢招惹的存在,便放任其行事,没想到今日竟是招来杀身之祸,连性命都是不保。 何宇维双手扶着座椅,许久之后方才轻叹一口气。摆了摆手,说道:“护卫公子不周,拖出去斩了吧。” “是。”左右为首两位护卫应声喝道,随即向那跪在地上的黑袍男子行去。 黑袍男子闻言抬起头来,看向高座之上,声泪俱下,大声喊道:“家主,我对您忠心耿耿啊!家主!” 他一边重重地磕头,一边接着喊道:“属下实在不是那人敌手,家主明鉴啊!” 其实,若非家中老小尽在这何家之中,他也不愿回来。只是没想到,何宇维会将事做绝到这般地步。 “不敌?”何宇维站起来到黑袍男子身前,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说道:“即便不敌,你也应死在公子之前!” 语落,何家家主转过身,留下一句话便向堂后走去。 “放心,你的家人很快也会去陪你的。” 黑袍男子瞳孔一缩,呆滞在原地。直到被两个黑袍护卫架起,方才又大声喊道:“何宇维,你不得好死!阴险小人,你必遭天谴!” 只骂了两句,他便被身旁的护卫一拳打在脸颊之上。鲜血、牙齿与半截舌头混杂着飞落在地,再也发不出声音。 …… 夜幕落下。 小灵园中,阙封与言湘在同一间房间中住下。少女躺在床上看着少年,后者此时还在桌前看书。 言湘侧卧着,深情地看着那坐在木椅上的阙封,脑中回想起后者今日为了她拔剑的一幕幕,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她知晓,眼中那个少年,是她能依靠一生的人。 许久过去,阙封回首看了言湘,见她还没睡,微微一笑说道:“该睡了,湘儿。” 月色之下,少年的笑容格外温柔。 言湘嘴角含笑,轻轻点头。随后向右挪了挪身子,调整一下睡姿,之后便闭眼睡去。 见言湘睡去,少年抬首看了一眼窗外,随后再度看起书来。 修炼一途,并非是无止境的打坐与凝练元力。更重要的是对功法武技以及更深层次的道的领悟,而元力与神识都不过是外显的威能,其所反应的实则是对自身之道的的参透程度。尤其是对于圣灵源修士,吸纳元气速度远超寻常,其平日所需花费在打坐之上的时间也就更少。 对于阙封来说,日复一日地坚持清晨吐纳元气,夜晚看书便是最基本的修炼。他所看的书并不完全是功法武技之类,亦有一些先辈大能的手册,其中记载些着他们对修炼的心得。除此之外,也会偶尔看些所谓的杂书,以丰富阅历与知识。 …… 何府,何宇维房中。 红烛摇曳,春光阑珊。 一番云雨过后,帐中的男女平卧在床。那女子枕着男子的臂膀,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一根手指还在其胸膛之上轻轻划着。 “今日,你为何不救我儿?”男子平躺着,突然问道。 闻言,女子的手指停下。似是早有预料,低声说道:“我大声阻拦,那公子不听,想要前去阻拦但已经来不及了。” 沉默许久,男子将女子的手移开,又言道:“你可知那二人身份?” 女子看了看男子的脸庞,说道:“告诉你也无妨,那公子便是仙界的少君阙封,而他身旁少女,便是我昔日服侍过的圣园小殿下,言湘。” 女子见男子面色变得苍白,明白其心中惧意。娇嗔一声,起身坐起说道:“放心好了,来这也是让你不要心生歹念,既知这二位的身份,便好生认错。到时候我在殿下面前求情一二,自不会过多为难你的。” 说着,女子穿上衣装,最后披上一件灰色长袍,又看了一眼男子,说道:“不就是一个儿子嘛,我为你生一个便是。” 何家家主不语。 “我走了,明日还要送公子和小殿下回圣园呢。” 语落,女子吻了男子一口,随后向外走去,只留下神色凝重的男子。 他没想到,那少年少女竟是有着如此背景。那少年竟是十万余年未曾出现的天剑之剑主。回想起先前女子对他说的话,男子又惧又怒,少顷之后脸上升起一股凶狠之意。 男子站起身,向外走去。 何府正堂,何家所有至尊境之上的修士尽数集结,约莫三十余人。 看着堂前站立着的三十余人,何家家主大声言道:“今夜,诸位与我一同,前往小灵园,以报家族之辱!” “是!”众人齐声道。 …… 九彩星,圣园之外。 九彩虹光之下,圣园的夜晚格外美丽。一名白袍女子看着眼前偌大的园门与雪白的高墙,心中满是震撼。即使身在九彩星,但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圣园,自小时候被父母抛弃,后被当时小灵园的园主收养,她就再也没有出过小灵园。 这白袍女子便是今日指引阙封言湘上山的那位女子,名为林雅。 此次来圣园,是奉园主之命前来通报阙封与言湘在小灵园一事的。当得知那二位的真实身份,她心中除了惊讶,更多的还是羡慕与期盼。羡慕那少男少女之间的感情与身世,期盼着自己何时也能有一位阙封那般的如意郎君。 “来者何人?” 林雅向园门处走去,走近园门处,被守卫弟子拦下。身着白甲的守卫弟子走到白袍女子身前,问道:“可有圣园玉符?” 圣园玉符,乃是内园弟子的证明,无此玉符,寻常人等不得入内园。 林雅摇了摇头,她并不知此物。园主让她来之前也并未说及此事,只是让自己前来通报。 见状,白甲弟子说道:“没有跑来做甚,走吧走吧。” 林雅抬头,有些紧张,见守卫要赶自己离开,急忙道:“我是小灵园弟子,是奉园主之命前来通报言湘小殿下的事情的。” 白甲弟子看了林雅一眼,摆了摆手,说道:“小殿下远在仙界,与你小灵园何干?” “小殿下今日来的小灵园,险些受人所害。与她一同的还有仙界少君,此时都在小灵园,还请速速通报。”见那白甲弟子仍不相信,林雅便直接言道。 听得此话,白甲弟子即便不信,也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向林雅拱手道:“你且稍待,我去向虹宫通报。” “好。”林雅轻呼出一口气,看着白甲弟子远去的身影。 …… 第22章 断臂 九彩星,小灵山,小灵园。 小灵园山下不远处,一行三十余身着黑色斗篷之人于暗月之下潜行。为首一人身材魁梧,下颌处留有二寸余长的胡须。 这一行,正是以何家家主何宇维为首的何家后天三境以上强者。 “所见之人,全部斩杀,不留活口。”黑色兜帽之下,何家家主冷声说道。 “诸位皆我何家精锐,今夜之后,我们便离开这九彩星系,去别处创就一番伟业。”看着身旁的何家子弟,何宇维低声说道。 既是作出这般冒险打算,他便没有想过继续留在这一隅小灵山。 今夜,杀了那天剑剑主与圣园小殿下,夺其法宝。事成之后,立即逃离这九彩星。 以那两位的身份,身上的珍宝晶石自是不在少数,再加上何家的底蕴与这小灵园的蕴藏,足够他在外创就一番伟业。尤其是那少年手中的天剑,自古得天剑者必成一代至强。若他何宇维得天剑,只需逃离这九彩星潜修百年,定也能成为这诸世界的至强者。到时候,哪怕是仙君与剑帝,也能与之一战。 至于那山林中的族人,为了成就至强,舍弃之又如何?更何况他正房早已去世,独子又于今日被人所杀,已是无牵无挂。而身旁这些何家子弟,是愿随便随,不愿,自可一并杀之。 身旁的何家强者听闻此言,亦明白既然随行到此,已是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此时退出,恐怕会被家主灭口。 “是!”一众何家强者齐声道。 “好!” 语落,何宇维率先向小灵园而去。 …… 九彩星系,九彩星,虹宫之上。 虽已近午夜,可得知凌云仙君前来,言轩雨矜二人依旧不敢有丝毫怠慢。夫妻二人在偏殿中迎接凌云仙君,虽不解其为何深夜前来,但还是恭敬礼待。 “仙君深夜来访,是有何事吗?”三人坐着交谈,言轩首先问道。 凌云仙君微微皱眉,说道:“阙封言湘还未到圣园吗?” 夫妻二人疑惑地看着凌云仙君,摇了摇头。待后者将阙封言湘独自前往圣园一事告知他们之后,方才明白过来。 “这么说,那两孩子出仙界已有四日了?”雨矜问道,心中有些许不安。 凌云仙君颔首,“正常而言,应当两日便能到的。” “那?”言轩担忧地看向凌云仙君。 “生机符并无异样,应当是没有危险。兴许是在何处游玩吧?毕竟他们都是孩子,在槐林也憋了蛮久了。”明白言轩之意,凌云仙君摆了摆手说道。 闻言,夫妻二人心中稍安。 “既如此,本君也不久留了。深夜叨扰,还请见谅。”少顷之后,凌云仙君起身说道。 夫妻二人也随即致礼送别。 “仙君慢走,待两个孩子过来,我会派人前去通知仙君的。” 凌云仙君颔首,但就在他准备离去之时,门外忽然有侍女走进来。那侍女身着一袭红衣,快步走入殿内。 “殿下。” “何事惊慌?”雨矜问道,一旁正准备离去的凌云仙君也是驻足看向那侍女。 “先前有护卫前来通报,说是小殿下和少君在小灵园受困。”红衣侍女就简答道。 “小灵园?”凌云仙君看向那侍女。 “正是,据说是小灵园园主派弟子前来通告的。”侍女看向凌云仙君,微微低下头说道。 眉头轻颤,凌云仙君当机立断,侧首看向言轩雨矜,道:“本君先行一步。” 一道剑影闪烁,凌云仙君的身影旋即消失不见。凌云仙君走后,言轩也是随即不见身影,殿内只剩下红衣侍女与雨矜二人。 雨矜看向侍女,问道:“那小灵园弟子现在何处?” “前来通报的守卫尚在殿外,据说正在园外等候。” 雨矜颔首,脚步匆忙向殿外走去,同时对侍女吩咐道:“速去将此事禀报帝君。” “是。” …… 小灵园山麓,一白袍女子坐在一张木椅之上,臻首微微后靠着,眉眼轻闭,像是睡着了。 夜晚,一阵风吹过。感觉到些许凉意,女子睁开眼睛。但见眼前一道银光闪过,鲜血飞溅,下一刹那便没了意识。 女子的身躯倒在地上,僵硬的脸上似是还有些困意。 一行人循着山路而上,何宇维于园外俯身驻足,身后众人也随即停下脚步。 “你等将这院落围住,不要放任何人下山。”何宇维吩咐道,接着又指了指右侧十人与他一同向园内走去。 刚迈出几步,何家家主突然发觉不远处有残留的血迹。 何桐死后,尸体便被小灵园弟子运至山下,何家还未来得及将之取回。可即便刚刚经过,何宇维也没有去看逝去的儿子一眼。 不是不想,而是不忍。 俯首看着脚边的血迹,数息之后,何宇维再度向园门处走去。 小灵园内,寂静异常。 虽已过子时,但阙封却依旧未睡。只是躺在言湘身边,闭着眼睛稍作养神。毕竟是身处异地,今日又惹了些事端。虽说在小灵园中有穗昔庇护,但还是留意一些较好。 听着身边少女轻微的呼吸声,少年微微笑着,心神也逐渐放松下来。 忽然,一道细微的声响传入耳中,令阙封瞬间清醒。 神识展开,阙封便是察觉房门被稍稍打开一条缝隙,但却无人走进。 并未惊慌,少年依旧闭着眼睛,他知晓有人屏息在门外。修为处于九劫境的少年,神识已经达到辉辰境中期,虽和炼化天剑剑鞘之后相比只提升了一个小境界,但已足矣比肩圣尊之下的修士。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有了动静。一名身着黑袍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将门打开,手执一柄短刀缓缓来到阙封身前。看了眼少年,邪意一笑,扬起短刀便向少年喉部刺去。 砰! 一声闷响,黑袍男子的手被阙封抓住,随后被一脚踢飞,重重砸在墙上吐出一口鲜血。 “你是何人?”阙封坐起身,盯着身披斗篷的男子问道。一旁的言湘也是惊醒,坐在他身后,有些害怕地拉着阙封的衣角。 黑袍男子没有说话。 房间之外,游廊之上,何宇维怒目看向先前声响源头。他命人先去查清位置再通报于他,没想到竟是有人贪功先行动手了。 不过只要结果相同,过程如何倒也没那么重要了。 小灵园内,除了阙封言湘,亦有人被先前那一声响所吵醒。 阙封言湘所在房间不远的一间厢房之中,一青袍女子起身向门外走去。刚出房门,她便看见一道魁梧的男子身影向她爆冲而来。 一声尖叫,青袍女子躺落在地,胸前满是血红。 屋内,阙封与言湘同时看向右方,那声音似是今日在园中要送金鱼给言湘的青袍女子。便在二人侧首的一瞬间,那原本倒在墙边的男子手中一把短刀骤然间飞向少年。 留意到那短刀时,阙封却已是来不及躲开。眼前这男子,修为至少也是封天境的层次。后天三境——封天、无极、悟圣。封天境比起九劫境的阙封,已是高出了整整两个大境界。 伸出右手阻挡,那柄刀直接将少年右手刺穿,直至刀柄贴住血肉方才停下。言湘这时方才注意到那柄刀的存在,看着阙封咬着牙将短刀自掌心拔出,少女心底一颤。 少年站起身,看向那墙边的男子,目光中流露出杀意。在他身侧,言湘也取出了月影剑,站在少年身边。 那一声尖叫之后,整个小灵园中的弟子皆是惊醒,可还未等她们反应过来,其中有些已被身着黑篷的何家强者所杀。 小灵园中弟子修为大多都在先天六境,即便是园主穗昔,也不过初达悟圣境。 整座小灵园内,一道道惨叫声传出。鲜血将游廊、石潭处处染红,有些想要从院墙逃出者也是被包围在外的何家修士直接阻杀,几具尸体甚至还伏在雪白色的院墙之上。 阙封意念一动,右手中出现一柄白色长剑。 修炼近十年,他还从未真正使用过天剑。自掌心流出的血液迅速被手中长剑吸去,月色之下,白色长剑之上泛起暗红色的光芒。 阙封抬剑向那男子斩去,可刚踏出一步,身侧的墙壁突然倒塌,向他砸来。 轰! 一声巨响,阙封被砖石压倒在地。言湘见状急忙向他跑来,却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一柄弯刀正向她砍来。 阙封的瞳孔猛地紧缩,内府元力爆涌,嘴中念道。 “剑影!” 只见一道金光一闪,少年突然出现在言湘身后,右手握住天剑,挡向那袭来的弯刀。 那手握弯刀的,正是何家家主何宇维。 毕竟是圣尊修士的一刀,元力上的巨大差距,远非天剑所能弥补。 言湘转首看去,便见阙封握着白色长剑的右臂被直接斩断,鲜红的血飞洒在她的侧脸上。他的身子也向她倒去。 言湘双手揽住阙封倒下的身躯,看着满身是血的哥哥,泪如雨下,却哭不出声。 一声脆响,天剑泪痕落在地上。一旁,是少年血淋淋的右臂。 因为伤势与剧痛,阙封似是半昏厥了过去。走进房内的何家家主,看着那抱着阙封的少女,眸子中满是血丝。 “便是你这小狐狸精诱惑吾儿?拿你命来!”何家家主怒吼着,手中弯刀再次向言湘与阙封斩去。 “何郎,不要!” 何家家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接着他被一灰袍女子抱住腰身。不必回首,何宇维也知晓他身后便是小灵园园主穗昔。 “你来做甚?”手中的刀停滞,他话语冰冷地问道。 四年前,他与穗昔在小灵山上相识。当时他只是来参加小灵园新园主上任的宴席,缘分之下,二人之间多了很多交集。何宇维正房妻子早在其子幼年便是病逝,房中虽有小妾,却没有多少情意。而穗昔虽是中年,但身材样貌皆是保养得很好。加上性情相合,久而久之,二人之间渐渐有了感情。只是因为是在暗中,知晓此事之人并不多。 “快停手吧。”穗昔抱着何宇维哭着说道。 “事已至此,为时已晚。” “我这是为了你好,杀了小殿下,你性命必定不保啊!” “为了我好?”闻言,何家家主转过身,看向灰袍女子,冷冷看着她地问:“我且问你,你漠视我儿被杀,可是有借此再讨好你那先主之念?” 穗昔眸子震颤,低声问:“此话何意?” “哼,偏袒了这二位,再护得他们周全,虹宫那位怎会不施赏于你?” “何郎,你竟这般想我?”穗昔眼角流出泪水,“我若有心于此,何不先前就带小殿下回宫?” “莫不是因为你贪心两全,既欲取奖赏,还妄图宽慰我让我不再追究。你如此诡计多端、心肠似毒蛇之人,枉我还曾诚心于你!” 何语维一步步逼近,大声质问着她。穗昔不自觉地后退,直至墙角。 “我那是真的想劝……” “子非汝子,安知我心!” 轻拍了拍穗昔的脸,何语维沉声说道。 “你不是因为我偏居在小灵山看不起我吗?这些年来,表面上与我亲近,不过是初来此地根基未稳,想要利用我在小灵山的权势吧?” 语落,他便不再顾她。 灰袍女子被何家家主的怒吼所震慑,见其转过身再度扬起手中的刀。她的眼中有泪水,有悲伤,还有些许不舍。 …… 第23章 泪痕 仙界,溥仙星,槐林居。 夜里,幻韵仙君独自一人靠坐在床头。柔和的灯光洒在她绝美的面庞之上,微微低着头,一双修长的玉手灵活地牵引着红绳。 闲来无事,她便想为阙封编一副剑穗。 突然,她的手停滞了下来。侧首看向不远处的壁柜上,那壁柜上摆放着四枚玉符。幻韵仙君眼中,那左侧第二枚玉符此刻竟是出现了裂痕。 尚未编完的剑穗自手中掉下,慕玹下床来到壁柜旁。看着那出现裂痕的玉符,左手轻轻抚过,她紧咬着红唇,目光颤抖。 那枚玉符,乃是阙封的生机符。生机符产生裂痕意味着身处险境,若是完全崩裂,便代表生机尽散。 …… 九彩星系,九彩星,小灵园。 言湘跪坐在地,阙封的脑袋枕在她的腿上。垂首看着阙封,她眉眼间满是泪水。呜咽地哭泣,娇躯不停颤抖着。 一滴泪水滴落到少年嘴唇之上,阙封睫毛轻颤,双目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 一侧,那手举弯刀的男子执刀再度向言湘刺来,少年咬着牙想要抬起左手,却是一时间使不上力气。 “湘儿。”少年张口,可声音太小,痛哭中的言湘根本没有听见。 眼看那弯刀不足半丈距离,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前。那道身影,似是身着一袭灰色长袍。 “你?” 何宇维震惊地看着身前的灰袍女子,手中的弯刀已经洞穿她的胸口。 鲜血自口中溢出,穗昔看着眼前的男子,轻声说道。 “别再,糊涂。我,真的,爱……” 话未完,人却终。 先前何宇维对她的怒吼,已然使她心如死灰。 她是曾瞧不起何宇维,但那是她初来小灵园之时。她最初的确是有利用何宇维的想法,但爱上他也是真切的。她从不曾骗过他,毕竟他是她这个自圣园出来的侍女,爱上的第一个男人。 自知阻拦不住他,她便决意用自己的生命去尝试唤醒心爱之人的理性。自小生活在圣园中,常年服侍在这世间的大人物身旁,她清楚那些超级势力的手段。她明白,一旦何宇维对阙封言湘下了杀手,便绝无生路可言。虽然现在可能已经迟了,但若是自己没能将何宇维拦下,他是必死无疑的。 届时,爱人逝去,这小灵园弟子也已无人生还,她怕是也不会再有活下去的念想。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对她有了误解,已不再爱她。 若是以性命相搏,或许还能为他换来一线生机。 何宇维走上前,揽着身前女子倒下的身躯,满是血色的眸子逐渐湿润。此时此刻,他终是清醒。 穗昔看着何宇维,但已然没了生机。 “穗,穗昔……” 何宇维声音颤抖,他何尝不爱她。只是很多话,还未来得及说,就已没了机会。 一旁,阙封只是看了那二人一眼,便是转而看向言湘。这妮子尚小,自小被父母保护,从来未曾经历过这些。此刻这般境地之下,竟是全然忘了幻韵仙君说过的话。幸好自己恢复了些许意识,不然他们二人今日怕是都要命殒于此。 少年竭尽全力地抬起左手,握住言湘胸前垂落的玉坠,轻声说道。 “哥哥下次再保护你。” 说着,少年将那玉坠捏碎。一道白光顿时将言湘笼罩,不过刹那间,少女的身影便是消失不见。 目光被那白光吸引,何宇维骇然发现少女的身影已经不见。看见少年左手握向其胸前的黑色玉坠,旋即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快将他拦下!” 然而不论是抱着穗昔的他还是不远处的黑蓬男子都已来不及去阻止少年。不过那黑蓬男子似是一直观察着阙封言湘二人,见言湘身影消失,旋即结印打出一道金芒飞向少年。 少年脑袋垂落在地,左手握住玉坠,一咬牙将之捏碎。白光闪烁,少年的身影随后消失。但就在那道白光亮起之初,黑袍男子打出的金芒已然到了那团白光之中。 …… 仙界,溥仙星,槐林居。 东屋之中,幻韵仙君眼前那本就裂痕密布的玉符骤然崩裂,散落在壁柜之上。 泪水从她眼中流出,划过两道泪痕。幻韵仙君失神地看着那碎裂的玉符,玉手抚按着碎裂的玉符。 “逸儿……” 离上一次伤心落泪,也不知过去了多少年。 幻韵仙君哭出声来,十年光阴,对于她来说算不得长,但却是她千年来最充实的也最难忘的十年。 那个孩子,六岁来到槐林,被她收作徒弟,可于心中却是如亲生儿子无异。在她细心教导下,无论是心性还是修炼的天赋,少年都让她觉着满意。 但如今,在尚还未满十六的年纪,阙封竟是先行离她而去。她悔恨,自己不该放任他与言湘独自前往圣园,后悔自己没有派人暗中跟随保护。自己明明知晓他身怀天剑,一旦身份被人识破,难免会遭人所害。自己明明知道他那少年心性,在外或许会莽撞行事。可即便如此,还是让他去了,只是为了让他历练一番。 但她也明白,再如何悔恨都是无用。 生机符碎,一切已成定局。 七百里槐林之中,无数生灵低伏在地。此时此刻,它们尽皆感受到了自那槐林居中而来的恐怖威压与无尽杀意。 …… 白光散去,屋内唯有何家家主与那黑篷护卫的身影。屋外,整个小灵园内除了园中弟子的尸体,便只剩下身着黑色斗篷的何家之人。 看着那空荡荡的角落,砖墙与地上满是血迹。何宇维神色惘然,抱着穗昔跪倒在地。 黑蓬护卫走到床边,俯身拾起白色长剑,又从少年那断去的右手食指上将元戒摘下。来到何宇维身旁,说道:“家主,该走了。” 何宇维沉默着,少顷之后方才开口道:“你们走吧。” “家主?”黑蓬护卫惑然。然而还不待他再说话,就已感受到一股浩然威压笼罩在身,竟是丝毫动弹不得。 小灵园中,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园中的何家子弟纷纷看向那剑光。 剑光落下消散,一高挑男子身影出现。那男子身着一袭白袍,腰间佩一柄长剑,墨绿色的剑鞘藏剑,不见其锋。 扫了一眼四周,尽是身着或白袍或青袍的女子尸体。男子眉头微皱,继而向那墙壁破损的房中走去。 园中,一众何家子弟看着那突然出现的男子,皆是面露惧色,但又欲逃不能。 这男子,正是自虹宫而来的凌云仙君,渊澈。 走进屋内,渊澈看见床边的手臂。来到何家家主与那黑蓬护卫之间,瞥了二人一眼,问道:“人呢?” 到这小灵园之时,凌云仙君神识展开便是未曾发现阙封言湘的气息。 “不见了。”跪在地上的何宇维说道。 “你是何人?”凌云仙君侧首看向黑蓬男子。 “何家家主,何宇维。”何家家主面无惧色,只是那目光却宛如死寂一般。 “本君在问你话。”凌云仙君微微俯首看着黒篷男子手中的白色长剑与嵌有红色宝石的元戒,低声问道。 “何家护卫,啊!”那黒篷男子话未说完。手中的白色长剑便到了凌云仙君手中,银光一闪,双手被长剑直接斩去,飞落在地。手落地时,阙封的幽冥戒也到了凌云仙君手中。 那黑蓬护卫疯狂叫喊着,但因为身体被禁锢,即便双臂剧痛难耐,却依旧只能站在原地。 身后,言轩紧随而来。其后还跟着两位白衣青年,应当是圣园弟子。而此时,屋外,三十余何家修士被圣园弟子尽数捉拿聚集在小灵园内,整个小灵园上下已由百余圣园弟子掌控。 于此同时,远在数十里外,还有千余身着白甲者御空向何家飞去。 “两个孩子呢?”言轩没见到自己女儿与阙封,着急问道。 “应当是传送走了。”凌云仙君说着。看向手中的幽冥戒,心中在担心阙封的伤势,还有他身上没有晶石要如何回来。 暮夜守护与晨曦守护的传送是随机的,想要去寻找怕是极难。阙封深受重创,身上又没有晶石,想要独自回到他们身旁,无疑是难度倍增。而如若真要在这茫茫星海之中找到阙封,更是不知要花上多久。 “将这山上之人尽数缉拿回圣园!”言轩令道,看了眼四周,随后又说道:“安葬小灵园众弟子。” “是!” …… 圣园门外,言湘之母雨矜在园门处问着林雅小灵园上发生的详细经过。 当得知言湘和阙封并无危险,只是暂时留住在小灵园等待明日便能回圣园,终是放下心来。同时对于阙封为了言湘所做之事,虽觉得有些莽撞,但亦不觉着什么。 毕竟,能有一个这般护着自己女儿的女婿,怎会不满意?再说,他所做的事,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她与林雅继续聊着,询问着小灵园与穗昔的近况。 突然,雨矜听到微弱的抽泣声。循着声音向远处望去,只见数十丈外,一红裙少女跪在地上埋头哭泣着。少女脸上,还有着些许血迹。 只是一眼,雨矜便认出那少女正是她女儿言湘。 “湘儿?湘儿!”雨矜惊道,随后向少女奔去。 或许是因缘巧合,也不得不说是幸运。言湘竟是被直接传送到了圣园,甚至就在她母亲身边。 耳畔传来那熟悉的声音,抽泣着的少女抬起头。天穹之上,是熟悉的九色彩虹,不远处奔来的,是母亲的身影。一时间,仿佛有种身处梦中的感觉。 雨矜跑到言湘身旁,蹲下身子,摸了摸言湘的脸。看了看她身上,见其并无伤势,松了口气,随后将她紧紧抱住。 进了母亲的怀抱,言湘伏在雨矜肩头,仍是止不住地哭泣。 雨矜抱着言湘,轻抚着少女的后背,不发一言。 少顷之后,凌云仙君与言轩的身影也出现在圣园院外,默默看着那在母亲怀中哭泣的少女。 …… 第24章 琴声断绝 九彩星系,九彩星,圣园虹宫之上。 虽已过清晨,但言湘此刻却仍躺在床上睡着。夜里在雨矜怀中痛哭许久之后,她最终晕了过去。雨矜抱着言湘回到殿中,帮她擦拭一番身子,换了身衣裳,随后将她放到床上睡去。 从言湘出现在她身旁,到现在也不过两个多时辰。少女因为一直哭泣,后又晕倒,雨矜等人自是也无法从她那得知什么。 正殿内,凌云仙君、言雨夫妻二人以及流华剑帝雨歌围坐在一张圆桌旁。不远处,身着白袍的林雅恭敬而立。得知小灵园包括园主在内所有弟子尽皆玉陨,她悲痛之余,已是没了去处,此时暂且被雨矜留在身边。 在座诸圣聊了许久,互相了解了情况。 昨夜之事,虽说惊险,但幸而有暮夜与晨曦守护,两个孩子才得以脱离险境。言湘已经回到圣园,如今只需要等待阙封归来或是他们寻找到他即可。 即便这星海广袤无垠,但只要阙封谨慎一些,凭借仙界与圣园的势力,依旧是有着极大的把握将少年寻得。至于阙封断去的右臂,早已被凌云仙君冰封,待少年归来,便可让医道宗师为他接上。 凌云仙君站起,准备辞别回仙界将此事告知慕玹。慕玹作为阙封的师尊,一切事宜定是要和她好好商量的。 可便在这时,一缕云烟出现在殿内。云烟消散,殿内众人便是看见一身着青色长裙的女子,正是自槐林居而来的幻韵仙君。 看见慕玹的身影,渊澈正欲上前,却是发现妻子那双丹凤眼中满是杀意,眼角通红,似是痛哭过一场。 那抹杀意,在这殿内,在剑帝与言湘父母身前,也是毫不收敛。 “人呢?”幻韵仙君远远地看着渊澈,低声问道。 “还没回来,你别……”凌云仙君走到慕玹身边,明白她应当是知道了些什么,轻声安慰道。 可殊不知,幻韵仙君所问的人,并非是阙封,而是杀害阙封之人。只是她并不知晓何家家主的身份,只是问了句人呢。然而听到凌云仙君那声还没回来,她眼眶中的泪水便又抑制不住了。 渊澈急忙抱住慕玹,他已不知多久未曾见妻子这般伤心过了。 “回不来了,回不来了……”慕玹被渊澈揽在怀中,哽咽说道。 “什,什么回不来了?”渊澈看着慕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远处,剑帝与言雨夫妻二人也是面露惊色,站起身来。 慕玹所说的显然是阙封,可阙封不是用了暮夜守望逃脱了吗,为何幻韵仙君会如此断定少年回不来了? 慕玹抽泣着,手中出现一个玉盒。将玉盒打开,其内是阙封碎裂的生机玉符。 看着那碎裂的玉符,殿内众人皆是震惊不已,他们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天赋绝伦的少年,竟是就这般,陨落了? 包括渊澈在内,诸圣都是没有再说一句话。在渊澈身上哭了许久,渊澈手轻落在她的腰间,低声说道:“先别哭了,言湘还在房中,那丫头刚晕过去。” 怀中的慕玹抬起臻首,看向夫君,问道:“言湘,回来了?” 渊澈颔首,柔声说道:“怎么说都是仙君了,总不能在孩子面前哭吧。” 闻言,慕玹抬手抹去眼泪。渊澈揽着她来到桌前,让她坐在自己身旁,随后将事情经过从头至尾告知于她。而这些,除了他与言轩雨矜所知的,再有便是自那何家家主口中询问得来的,基本涵盖前后所有细要。 得知原委之后的慕玹目光空洞地坐着,许久之后,竟是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愧是我的逸儿。”她的徒儿,果然没有令她失望。那般境地,还是遵守他与自己的承诺,保护好了言湘。 “接下来,交给师尊吧。”幻韵仙君轻声自语道,站起身,便准备离开。何宇维等一众何家弟子此时被关押在圣园之中,而她,作为阙封的师尊,此刻便要去行个了断。 “仙君。” 一直未发一言的流华剑帝此时突然开口叫住幻韵仙君,后者停下脚步看向剑帝,没有说话。此时的她,已是没有心思去顾及什么礼数。 “阙公子逝去一事,还望暂且不要让言湘知晓。”剑帝看着幻韵仙君,缓缓言道:“待以后,视情况,再告知于她。” 闻言,幻韵仙君微微颔首,朝剑帝说道:“剑帝远虑。”接着又看了看远处的一道房门,那是言湘所在的房间。 “何家任由仙君处置,若是需要人手,只管与本帝说。”流华剑帝又言道。 幻韵仙君行礼致谢,没有说话,转身向外行去。 …… 临近正午,昏厥过去的言湘终是醒来。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母亲的面庞,其次是父亲与站在不远处的幻韵仙君。 “醒了?”雨矜问道。 少女没有再哭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伸出手想要坐起身来。雨矜见状,随即将她扶起。 注意到女儿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幻韵仙君身上,雨矜便会意地摸了摸她的头,随后拉着丈夫离开了房间,将门关上。 幻韵仙君走到床边,继而坐在床上,感觉到少女的身躯朝她靠了靠。抬起左臂,将少女揽在怀中。 “又哭鼻子了?”慕玹俯首摸着言湘的青丝,看了看言湘,见其眼角又有些湿润,但还是强忍着眼泪。柔声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嗯?” 闻言,一直强忍着泪水的少女翻了个身埋头到慕玹怀中,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落而下。慕玹臻首抬起,看着上方,听着言湘那微弱的哭泣声,就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要流下泪来。 “你呀你呀,都这么大了,还那么爱哭鼻子。别待会哥哥回来了,看你这副模样,保不准又要笑话你。”慕玹宠溺地安慰着少女。 闻言,怀中的言湘抬起头,抬手抹去眼泪,睁大双眼看着慕玹。 拇指抚过少女的眼角,慕玹轻声说道:“哥哥会一直保护言湘,但言湘长大了,也要学会自己照顾好自己,是不是?” “嗯。”少女轻嗯一声,继而再次伏在慕玹身上。 …… 九彩星系,九彩星,小灵山。 自昨夜之后,整个何家所在山峰便被圣园子弟布下结界。巨型结界自上而下,笼罩天地。莫说是何家族人,便是一只苍蝇也无法飞出。 夜里,一白袍女子双手抱着一张古琴走来。这女子身材高挑,容貌若仙,三千青丝扎在脑后,头戴一顶青玉束髻冠。一双丹凤眼英气十足,颇有几分男子气韵。 在那白袍女子身后,三十余黑蓬男子跟随着。这三十余人中,除了一断去双手的男子,其余手脚皆被铁链束缚,一步一步跟着那白袍女子。 白袍女子走近结界,站在结界旁的白甲青年随即将结界打开一道门的大小,继而恭敬站在一旁。 她抱着琴进入结界之中,那三十余黑蓬之人紧随其后。 那白甲青年将结界再度闭合,看向结界内。白袍女子于一巨石上盘坐,一副古琴放于腿上。那三十余身着黑色斗篷之人则是离她丈余远依次跪在石阶之上。为首跪下之人,神色苦涩颓然,下颌处留有一缕二寸长的胡须。 白袍女子一双玉手落在琴弦之上,那琴弦宛若冰丝。被白袍女子指尖抚过,琴弦轻颤,即有一道传扬于整座山峰的律响。 再一眨眼,结界内仿佛是被白雾笼罩,再也看不清其中景象。 整个何家,自昨夜家主与族内强者突兀消失后便陷入了混乱。今日又发现四周被设下结界,根本无法出山,甚至连山外的景象都看不清。何家众人,更为恐慌与混乱。 夜幕虽已落下,但在这何家之中,却少有人能安然入眠。 然而当那一道琴声响起,山上的何家族人顿时只觉得心中无比的安定,心神松弛。不论是正躺在床上抑或是还在屋外,听此琴声尽皆瞬间感到无比困乏,就地睡去。包括那跪在白袍女子下方石阶之上的三十余人也是齐齐闭上了眼,入了梦境。 整座山上,数千何家族人,各自做了一个梦。有些人做了个美梦,梦见自己与妻儿团聚;有些人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人断去双手;还有人,则是梦见自己身处火海之中,但身旁有爱人陪伴。 那一刻,不知是何等滋味。 足足半个时辰过去,白袍女子弹奏着,眼角有泪水落下。 嗡! 一声异响,那末一根冰丝琴弦兀地断裂,琴声也戛然而止。白袍女子看了看那古琴,轻轻抚过,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嘴角轻颤,无声之间,又一滴泪水滴落在古琴之上。白袍女子抬头望了一眼天际,随后身影消失不见。 白雾散去,白甲青年看向结界之中,已不见那白袍女子的身影。打开界门进入,神识展开,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这偌大的一座山上,此时已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可言,便是那草木,都已然枯死。 山脚各处,又有七名身着白甲的男子走进结界之中。 少顷之后,结界内八名身着白甲者一同结印,随后便有八道火光爆涌向那山林之上,整座山峰瞬间被熊熊烈火所覆盖。 八名白家男子走出结界,转身向后看去,整个小灵山脉,被这火光照亮。 …… 第25章 源界 小灵山何家妄图陷害仙界少君与圣园小殿下,少君阙封至今下落不明。此一事,在一场大火之后传遍了九彩星系乃至整个星海,同时难免的,阙封与言湘订有婚约之事也是传播开来。 虽传言众多,但总体都相差不大。 世人惊于圣园与仙界的手段,竟是将整个何家灭门。至于下落不明的仙界少君,有人赞扬,有人惋惜,亦有人嗤之以鼻。对这星海内的绝大多数生灵来说,都不过是闲时的谈资罢了。 …… 仙界,溥仙星,槐林居。 回到槐林居,幻韵仙君拿着天剑与那枚幽冥戒来到北屋之中。 踏进北屋,看向那书桌,想到那少年再也不会坐在那桌前看书,慕玹便心痛不已。一旁,渊澈站在门边,看着慕玹将天剑放在阙封的床边。随后来到书桌旁,打开木屉,取出一方嵌刻着仙鹤图案的玉盒,继而将幽冥戒放入其中。 又站在那桌前驻足许久,慕玹方才转身向外走去。 “走吧。”慕玹走出门外,有些不舍地将门轻轻阖上。 二位仙君向北屋走去,方才几步,便看见不远处站着两位老者。紫袍者仙尊,灰袍者五源仙君。 “仙尊,师尊(老师)。”渊澈慕玹行礼道。 两位老者颔首,五源仙君先开口道:“小玹,世事难料,你也不要伤心过度了。”两位老者显然已经得知了阙封的事情。 慕玹轻轻点头,随后看向两位仙君,“仙尊、老师屋里坐吧。” 四位仙君来到东屋正堂,幻韵仙君正欲准备茶饮,却见仙尊摆了摆手,“不必了,老夫与五源仙君来此也是有要事要告知与你。” 闻言,幻韵仙君放下手中的茶盏,于凌云仙君身旁坐下。 “仙尊请讲。” 紫袍老者看向幻韵仙君,问道:“言湘的玉坠碎裂后,可是被传送到了圣园?” 幻韵仙君看向身旁的夫君,毕竟她事后才到,很多都非亲眼所见。凌云仙君会意颔首,说道:“正是,而且就在她母亲身旁不远。” 仙尊颔首,接着道:“老夫昨日去了一趟灵帝阁,据灵帝所说,这两枚玉坠虽是他早年制的两枚传送法宝,但品阶却是最高的。因为传送法宝极为珍贵,灵帝也未曾试验过其实际功效。所以……” “所以?”幻韵仙君看着仙尊,有些疑惑。兴许是阙封的逝去让她太过悲伤,精神与思维都是与平常相差甚多。 “所以是说这两枚玉坠的传送之处并非随意,而是有规律可寻?”幻韵仙君身旁,凌云仙君已是明白了仙尊之意。 “正是。”仙尊说道,随后又看向五源仙君。后者颔首会意,开口言道:“灵帝制玉所用珍宝中有一物名为念守石,此石如今已近绝迹。但老夫自一古籍中看过,这念守石除了有保护神识之效,还能影响虚空走向。” “灵帝之所以用这念守石,本是为了保护传送者的神识。殊不知这念守石还能影响传送的位置,因而低估了这法宝的品阶。”话至此处,五源仙君稍顿,又说道:“念守,念守。其传送所在,便是意念之源所在。” “意念之源?”幻韵仙君轻声念着,若言湘的意念之源是母亲身旁,那阙封的意念之源,便是那? “非也。”仙尊似是知晓幻韵仙君心中所想,说道:“若阙封意念之源在他幼时的位面,那他的生机符便不会碎裂。” “那,又是何处?” “源界。”身旁,凌云仙君说道。 “源界?”幻韵仙君已不知多少年未曾听说过这二字,依稀记得似还是幼时在一本古籍上见过。 仙尊见凌云仙君已经明白他的意思,而幻韵仙君仍是一副迷糊的模样,微微一笑道:“小玹你向来聪慧,今日倒是有些愚笨。” 幻韵仙君脸色微红,低下头没有说话。 “天剑可在你二人手中?”仙尊问道。 “在,我去取。”凌云仙君颔首,随后向北屋行去。少顷之后归来,将白色长剑放在桌上。 白色长剑横卧,剑虽古朴,但其中蕴含的剑气与纵横之意却是极为恐怖。 这一剑意,修为越高者,感受越深。 “在天剑剑主修至圣仙之前,天剑是纵横之剑。圣仙之后,天剑方才是剑主之剑。”仙尊手指轻点剑柄,缓缓说道。 圣仙之境,的确是历任天剑剑主的蜕变之境。 天剑泪痕,终究是昔年纵横帝的本命法器,即便后被改制成寻常法器,其中依旧蕴含着极为浓厚的纵横帝意志。因而,历代天剑剑主受纵横帝的纵横之道影响极深,这也是上一任剑主觉对阙封所说天剑束缚纵横家的原因。 得天剑纵横之道,的确是一条通往至强之路,但那也限制了自己所想寻的道。 唯有成就圣仙,方可完全压制天剑之中的纵横之意,但那时,道的方向已然确立,很难再改变了。历代天剑剑主不乏有因此而迷惘者,圣仙之后修为难有提升。 “仙尊的意思是,天剑之意压制了逸儿的意念?”幻韵仙君逐渐明白过来。 仙尊颔首,说道:“传言,纵横古帝便是出自那源界之中。” 源界,如今的星海生灵只知其位于东界之中。而东界吞噬空间广布,是星海五界之中最荒芜的存在。东界中的修真星系只有寥寥数几,且尽数位于边缘临近中界之处。 吞噬空间,是为一种横行于虚空之中的空间乱流旋涡。一旦不慎进入其中,哪怕是二劫圣仙,也绝无生还之可能。 据传,源界虽并非吞噬空间,却处于万千吞噬空间之中。其中险峻,不言而喻。 昔年纵横帝正是自源界横空而出,凭一柄白色长剑纵横于星海之内。纵横帝仙陨之后,诸世界便再无源界的消息。哪怕是纵横帝在世之时,也只是自其口中得知那方位面之名,而无人真正踏进过源界之中。 纵横帝曾告知于诸世界生灵,源界与寻常修真星无异。可但凡进入源界之中,即与源界之外一切隔绝。若无界主之允,便无法再出源界。后世之中亦有大能前往东界之中想要一探其中奥秘,只是未曾有过成功之例。除了中途畏惧吞噬空间逃离者,其余尽皆生机符碎裂,不知所踪。 “如若进入源界,与源界之外隔绝。哪怕生机尚存,生机符也会碎裂。”仙尊看着幻韵仙君说道。 “希望如此。”幻韵仙君低声说道。仙尊所言之意她已经明白,如若真如仙尊所言,阙封在那源界之中。那样的话,即使再也不能相见,也要比真的死去要好。 此时慕玹心中,只希望那孩子能好好活着。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那何家护卫在传送之前对阙封有过出手,那孩子本就断去一臂身受重创……” 这话里的意思,也就不必再赘述了。 仙尊站起身,看了一眼慕玹后又说道:“不过老夫觉着,那小家伙应当不会那般死去。” 慕玹轻轻点头,她亦不愿相信,但心中明白也并非没有这般可能。 “其余的话,老夫就不多说了。仙路漫漫,尚需探寻。”五源仙君也站起身说道。语落,二位老者便准备离去。 “仙尊?”慕玹站起身。 “何事?”紫袍老者和蔼地看着她。 “多谢您了。”慕玹躬身行礼道。为了阙封的事情,就连仙尊都特意远往西界灵帝阁,还在自己与渊澈刚回槐林之时即刻赶到将此事告知于自己。 她明白两位老仙君来此是为稍稍安慰一下她,心中十分感激。 紫袍欣慰一笑,看着慕玹,说道:“陨雷山上数年,我看那孩子,就像是小时候的你一样。” 渊澈慕玹送别仙尊与五源仙君,待两位老者离去,慕玹便靠在门边。低着头看着脚下,小时候的她,好像很是倔强。 “怎么了?想起自己小时候偷吃别人家东西了?”一旁,渊澈的声音传入耳畔。 闻言,慕玹脸上顿时浮现一抹绯红,即便明白渊澈这般说是为了调节她的情绪,但还是朝他翻了个白眼,抬起脚毫不犹豫地踢在自己夫君小腿上。 七百里槐林之中,仙尊与五源仙君并未各自回陨雷山与药山,而是在这槐林之中慢慢行走着。 “数月前,那两孩子订婚之日,老夫和那小家伙在这聊了许久。”看着左右的槐树,仙尊说道。 “是关于那连渡九道雷劫一事吗?”五源仙君问道,当初他得知少年一日内连渡九道雷劫,也是震撼不已。 “那孩子对修炼的悟性的确惊人。”仙尊颔首,接着又说道:“当时老夫还问了他觉得源是什么,他与老夫说,源即是道。” 闻言,五源仙君笑道:“毕竟还是个孩子。” 源与道,于这诸世界中是最为玄奥的两个概念,在很多修士眼中,道与源并无两样。阙封的回答,其实是浅显的理解。 仙尊先也是一笑,随后又道:“老夫又问,你的道是什么。他说,是守护。” 五源仙君默然,仙尊也是不再说话。两位老者继续向前走着,许久之后,仙尊轻叹一口气,说道:“那孩子,已然悟了。” …… 夜里,槐林居东屋之中。 慕玹躺在床上,看着坐在不远处书桌前作画的夫君。 许久之后,渊澈将笔放下,将画卷起,来到床边。坐上床,渊澈看了一眼慕玹,问道:“今日仙尊所说,你打算告诉言湘吗?” 慕玹微微抬眸,随后又落下,想了想道:“不说。” “为何?” “逸儿回不来,自是忘了最好。”慕玹轻声说道。言湘尚小,岁月长久,总不能让她为了根本回不来的阙封付诸一生。 更何况,他是否真在那源界也只是猜测罢了。 “等过几年,言湘长大了。我就将逸儿的生机符交给她看,让她断了念头。”稍顿,她又说道:“至于那婚书,到时候就麻烦仙尊收回吧。” 渊澈欲言又止,将手中的画卷交给慕玹,说道:“这个,你先收下吧。” 慕玹看了渊澈一眼,坐起身接过画卷,随后将之展开。看着那幅画,慕玹轻咬着嘴唇,眼眶渐湿。 画卷之上,少年手握长剑,将一少女护在身后。在那少年身前,是万丈深渊。 …… 第26章 寻觅 冥海星系,九寒星。 冥海星系,位于西界与中界边缘,曾经是人魔战场,即便是如今依旧有着大量人魔两族以及各大小族群修士混居,是为星海内最为混乱的星系之一。 九寒星,中界与西界的界点之一,虽非冥海星系主星,但却是最为混乱之地。在这没有统一管理的星体之上,是真正的强者为尊。 一座宅院内,一白袍青年与一身着紫色蝶纹齐胸襦裙的貌美女子面对面坐在石桌旁,他们正下着棋。 棋盘之上,手执白子的白袍青年占尽优势却迟迟不取下胜局,只是闲庭信步落下一子,随后看着满面愁容的女子,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 “少帅,少帅。” 就在棋局将定之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道粗犷的高喊声。伴着那声音,走进院内的是一身着银甲的高大男子。男子满面笑意,向石桌旁的二人大步走来。 白袍青年笑着看向那银甲男子,问道:“甘将军,何事这般高兴啊?” “少帅,刚刚中界那边传来一个消息。”那银甲男子说道。 “什么消息?” “据说前几日,那仙界的少君在九彩星招惹是非被人断去一臂,生死未卜,现在还下落不明。”银甲男子大声说道。 “仙界少君?可是那?”白袍男子眉头皱起,可话音未落便被那银甲男子打断。 “没错没错,就是那十万年未见的天剑剑主,依我看八成是死了。”银甲男子大笑一声,接着说道:“天剑剑主也不过如此,据说还是为了给自己的未婚妻出头。那圣园的小殿下当真是红颜祸水,明明只是个哑……额。” 甘将军说着,突然看见那紫裙女子不断朝自己使着眼色。再一看,便见那白袍男子微微低着头,面色深沉,两指间的棋子竟是被他捏出数道裂痕。 顿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可慌乱之下,他亦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处。目光瞥向那紫裙女子,见其朝自己摆了摆手,挪了挪脚,说道。 “少帅,我还有些事,先退下了。” 理由虽拙劣,但那被称为少帅的白袍青年也并未追责于他。 看着少帅手中的棋子,紫裙女子身子直接伏在棋盘之上。一双玉手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问道:“放心吧,会没事的。” “嗯。”白袍青年微微颔首。目光移向眼前的女子,便是看到她胸前那一抹雪白。 抬眼察觉到白袍青年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紫裙女子旋即反应过来,直起身娇嗔道。 “喂,你在看什么?” 谁知那白袍青年闻言丝毫不觉着什么,将指间的棋子放下,反倒是问道:“这就是你悔棋的方式?” 闻言,紫裙女子俯首看了一眼,棋盘之上已然是一片混乱。俏脸微红,轻咬红唇,起身便要离开。 “舞萱。”白袍青年将她叫住。 紫裙女子回首,见他朝自己招手,问道:“干嘛?” 她一边问着,一边还是走到白袍青年身边,随后很自然地坐在他腿上。 “谢谢你。”白袍青年手握在她腰间,说道。 “谢我干嘛?”紫裙女子疑惑地看着他。 白袍青年没有说话,只是含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她。眼前这女子,明明早就察觉到自己是伪造了身份来此,却也从不过问,只是跟在自己身边。 紫裙女子避开他的眼神,娇媚说道:“别忘了我可是知道你身份不凡诶,我是为了诱惑你才靠近你的。” “那你成功了。”白袍青年在她耳边说道。 紫裙女子娇躯一颤,慌忙自青袍男子怀中挣脱而出,向屋内跑去。 看着那匆忙逃走的紫色身影消失在屋内,白袍男子嘴角的笑意随之收敛。轻叹一口气,双臂抱头向后微仰。 昔日的三个少年,一个落入世俗,一个下落不明,而他也独自在这混乱之地历练,身边唯一知心女子作伴。 …… 九彩星系,九彩星,圣园虹宫。 虹宫之上,言湘坐在云朵之上。洁白的云遮掩住她的半个身子,唯见纤瘦的上身。 一袭轻纱红裙着身,少女垂首望着下方,云彩之中一双玉足轻轻晃着,将雪白晕染成绯红。 “湘儿。”远处,雨矜的身影渐近。 见少女似是没听见,雨矜又喊道:“湘儿。” 少女身躯轻颤,回首望来,眼中满是亮光,可看见雨矜的那一刻又旋即暗淡下来。雨矜心知其又想起阙封,心中苦涩,目光柔和地看着女儿起身向她走来。 挽住言湘的右臂,雨矜看着言湘说道:“幻韵仙君说明天要去找阙封,让我问你可愿和她一同?” 闻言,言湘看向母亲,连着点头,目中的光亮再次出现。看着女儿近些日头一次露出笑颜,雨矜摸了摸她的头,笑而不语。 …… 仙界,溥仙星,槐林居。 北屋之中,依旧是那副模样。哪怕知道阙封不会归来,但这间木屋之中仍然是保持着那少年在时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今日要多上一幅画。 幻韵仙君将昨夜凌云仙君所作的画挂在墙壁之上,又扫了这房内一眼,接着向外走去。 “你当真要带言湘去找阙封?”门外,凌云仙君见幻韵仙君走出,问道。 “嗯。” “那东界吞噬之域,就是你我也不能从容面对,言湘如何……” “自不是去寻源界。”凌云仙君话未说完,便是被幻韵仙君打断。 “那你去找有何……”凌云仙君突然明白过来,转而问道:“你是想借此让她断了念想?” 幻韵仙君轻轻颔首,继而向东屋走去。 “与其整日在宫中胡思乱想,不如和我一起试着去寻,待找不到,或许就能放下了。” “随你吧,现在最懂那妮子的,应该是你了。”凌云仙君轻叹口气,任其决意。 幻韵仙君摇了摇头,说道:“她母亲,也同样明白。” …… 夜里,虹宫之内。 言湘坐在床上,手中捧着一个红盒。低着头看着那红盒之上的一纸婚书,少女的眸子仿佛空洞,俨然一副失神模样。 逐字看着那婚书,回想起昔日种种,眼泪又从言湘眼中夺眶而出。但很快,她便擦去泪痕,手指抚过那婚书上的阙封二字,嘴角不自禁地轻颤。 眼看又要哭出来,言湘迅速将那婚书收回红盒中。红盒消失,灯光灭去,少女缓缓钻进床被之中。 许久过去,轻微的抽泣声在昏暗的闺房中响起。 翌日清晨,言湘早早醒来。刚睁眼,就见到幻韵仙君坐在自己身旁。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是在槐林居。 “小公主醒了?”慕玹问道。 少女微微侧身,臻首轻点。 “起来梳洗一下,我们去找哥哥?” “嗯。” …… 茫茫诸世,位面万千。莫说是要找一个人,便是一颗星体都是需要许久。整整三年过去,幻韵仙君带着言湘寻遍整个中界,也去过西界、南界,甚至是遥远的北界包括东界边缘。昔日的少女已是二八年华,比起慕玹也只是矮上一些。 三载年华,言湘跟在幻韵仙君身旁,除了寻找阙封,修炼上自也没有落下太多。如今的言湘修为在至尊境五重,比起三年前的阙封还要高上一些。神识则是达到耀星境圆满之阶。言湘的天赋最主要还是体现在琴道之上,小小年纪的她已是五品琴师。只是如今她的琴声中多是苦涩,少了过往的灵动。 这其中的原因,自是与阙封有关。三年间,于星海各地寻着阙封,自也是见过无数处美景。但由始至终,幻韵仙君都未曾见言湘真正开心地笑过几次。即便是有,也不过只手可数。 北界,冰雪之地。 “言湘,明日玹姨送你回家吧?”走在一条长长的冰桥之上,下方是无尽的冰川。慕玹问道。此话,已不是她第一次问起。但少女不愿放弃寻找,从未答应过。 言湘没有反应,幻韵仙君看向她,见她目光直直地望向远方的一处冰山之中。那冰山之中有一丝光点,因为在阳光照射之下极难注意到。 看着那光亮,神识展开,慕玹眼中也是闪过一抹亮光,对身旁的言湘说道:“言湘你在这,玹姨去那看看。” 语落,慕玹正欲瞬身而去,却被言湘拉住了衣服。宠溺地看着少女,慕玹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说道:“好,我们一起去。” 少女颔首,二女随即踏空而起,元力运转抵御周身寒气。修为来到至尊境之后,言湘也可以独自御空飞行了。 飞至那冰山之上,言湘取出幻韵仙君给她的月影剑递给她。幻韵仙君执剑一斩,那座冰川随即碎裂开来。 幻韵仙君张开手掌,那冰山底部的一抹光亮来到她身前悬浮。那光亮,竟是一根近半丈长的雪白色羽毛。 “和言湘的冰翼一样呢,我们用这个把哥哥的琴弦换上吧?” 这羽毛,竟是一片冰封足有万年的龙羽,与言湘那副冰翼古琴所用的琴弦是同种材质。三年前小灵山上,慕玹用暗晓弹奏一曲幻音,不过当时一首长曲未罢,琴弦却先断去,整副琴都失去了声韵。 少女笑着点了点头,这一抹笑容甚是甜美。 …… 第27章 待君还 仙界,溥仙星,槐林居。 在幻韵仙君的劝说下,言湘终是答应与她归去。但少女之所以同意,是因为阙封的那副琴还在东屋琴房之中。要想换上龙羽冰弦,只能回槐林居。 飞舟落下,慕玹对言湘说道:“言湘,你先去自己房里坐一会儿。” 语落,她便直奔东屋琴房而去。槐林居中不见凌云仙君身影,据幻韵仙君所说,三年前渊澈便是已经于槐林之中闭关潜修。 少女乖巧颔首,视线移向那东屋与北屋之间的木屋,但很快又不自禁地看向阙封的北屋所在。 莲步轻移,来到那木屋门前,轻轻打开门。视线最先投向的便是那书桌上,桌上有一副笔架,五支毛笔,一副砚台,一座笔山,却唯独没有书。 缓缓走到那书桌旁,轻挪靠椅,坐在这阙封常坐的位置上。望着窗外,泪水在少女的眼中打着转。 微微俯首,揉了揉眼。垂眉看着书桌,虽已来过阙封房中不知多少次,对其中的布局以及物品摆放极为了解,但言湘始终不曾打开过这书桌上的木屉与两个边柜。 玉指扣住那铜色小环,言湘将木屉轻轻拉开些许。 数本古籍横着叠放,轻轻翻开一页,最上一本是为火诀,这些都是阙封之前在看的修炼所用古籍。在几本书旁,是一方雕刻有仙鹤图案的玉盒。 少女好奇地将那玉盒取出,指尖稍稍用力将之打开。玉盒之中,是一枚暗紫色戒指,其上镶着一颗红色玉石。 玉指轻抚过幽冥戒,又看了少顷,少女将那玉盒阖上。 微抬臻首,过了许久方才又低下。放回玉盒,将木屉又拉开一些,便看见一摞厚厚的叠放整齐的纸。 将那摞纸取出,其上工整记录着她与阙封在纸上进行的对话。目光自右往左细细看去,第一张末一句便是二人在离开仙界前一夜的最后一次对话。 早点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言湘还想和哥哥聊会。 看见这两句,少女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再也克制不住。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着。还记得那日,自己最后是被哥哥抱回房中的。 一张一张翻过,纸上密密麻麻的尽是二人的对话,且都是依照时间有序排列。直至二人订下婚约之后为止。 少女扫了一眼木屉之内,已是没有纸张。俯身打开一旁的桌柜,果不其然,左侧柜中竟是有着一摞足足有两尺多高的纸,打开右边桌柜,亦是相同。 数年时光,她与阙封仅是在纸上的交谈,就已有这般多。 然而此刻,少女的目光却是定格在了右侧桌柜中的一个小巧的琉璃瓶中。 琉璃瓶内,是自己与阙封年幼初见时一起折的纸星星。有些轮廓精致,有些则是凹凸不平。 少女伏在桌上痛哭着,哭声不大,却是痛彻心扉。 这些只属于二人的回忆,一直被阙封保存着。且并未放入元戒中,而是整理于这书桌之中。 门外,慕玹看着那伏在桌上哭泣的少女,眼中亦是有泪光闪烁。许久过去,待言湘的哭声渐小,慕玹走进屋内,来到少女身边,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 “去洗个脸,待会你来给哥哥换琴弦。” “嗯。”言湘颤抖着轻嗯一声,继而向屋外走去。 言湘走后,幻韵仙君挪步至一张悬挂在墙的画旁,将那画着少年少女的画卷收去。心中庆幸言湘未看见此画,不然又不知要哭成什么模样。 东屋二楼琴房之中。 言湘按照幻韵仙君的指引,小心翼翼地换着琴弦。松去琴轸,有序地换上新弦,一步一步,有条不紊。 红着眼眶,二刻时间过去,终是将琴弦换好。言湘看向幻韵仙君,见后者朝自己笑着点了点头,再度看向暗晓古琴。 双手放在琴弦之上,缓缓抚拨。 一曲凄悲,一心怅惘,一韵婉转,一念思君。 …… 翌日,幻韵仙君带着言湘来到九彩圣园。 为了寻找阙封,少女已是三年未曾见过其父母。三年未见,言轩雨矜自是对女儿十分想念。 久别重逢的母女两见面便抱在了一起,看着已是与自己一般高,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雨矜心中满是感慨。三年前她已经明白,眼前的少女已不是昔年自己怀中整日离不开自己半步的小女孩了。 她依然乖巧,但她也有自己的心思;她依旧爱哭,但已不是因为害怕;她还是依赖着身边的人,只是那最主要的人换了。唯有一点是真的变了,曾经那个时常面带笑容的孩子,如今已是很难再从她脸上瞧见笑意。 “这次准备在家住上几天?我给你做些好吃的。”雨矜牵着言湘的手,二人向宫中走去。 言湘有些惊讶地看向母亲,她本以为母亲会劝自己不要再去找阙封,没想到她只是问自己要在家待上多久,并未没有挽留之意。 少女微微低下头,心中有些愧疚。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些年为了寻找阙封,反倒是冷落了同样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双亲。 感觉到少女的身体轻轻依在自己身上,雨矜柔声说道:“湘儿长大了,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牵着少女的手,母女二人缓缓在云霓之上走着。 “你母亲年轻时为了和你父亲在一起,屡次违反族中规矩,好几次都被关了起来,只是你外祖父一直维护着我。也幸而你父亲修炼刻苦,虽只是散修,但也修至圣仙之阶,我与你父亲方才得以圆满。”说着,雨矜看向言湘。 “所以,就像你外祖父对母亲一样。无论我家湘儿打算寻心中的人到何时,我和你父亲都会支持你的。只是不要累坏了自己,若是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来。” 听到身旁言湘轻微抽泣的声音,雨矜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笑着说道:“好啦,别动不动就哭。也就是你,这般大了也不讲究妆红,不然脸都要哭花了。” 身边的少女扭了扭身子,面色微红。言湘虽是素颜,但这正是最纯净、最自然的绝美姿色。 …… 在虹宫陪在父母身旁十日后,雨矜又亲自将言湘送回了槐林居,这自然也是言湘自己的意思。 东屋门前,雨矜与幻韵仙君站在一起,看着远处北屋旁拿着把小剪刀修理花草的少女。 “为了湘儿,着实是麻烦仙君了太多了。” “说此话便是见外了。”幻韵仙君看了雨矜一眼,随后又道:“你确定不将那生机符给她看?” 时至今日,言湘也不知晓阙封的生机符已经碎裂。 东屋壁柜之上的四枚生机符,左侧第一枚生机符便是言湘的,其右那一枚属于阙封,只是如今那一枚生机符是为幻韵仙君伪造而成。 雨矜摇头说道:“仙君与我都是明白,这孩子,心里已经忘不了。” 幻韵仙君轻叹一口气,她何尝不知晓。言湘对阙封的情意,已非时间可以消磨。只是这般年华的少女,怕是要因此孤守一生。 “一切,都随她心意吧,或许哪一天她想通了也不一定。”语落,雨矜自己都是摇了摇头,那后一句话,就连她自己都觉着不可能。 言湘已经同意不再去寻找阙封,只是仍想要在槐林居等着那个少年归来。言湘心中所想,若是哥哥回来,必是会先回此处。 入夜,言湘来到幻韵仙君房中,手中拿着纸笔。 慕玹接过言湘递来的纸,看了一眼,其上写着: 我想去哥哥房间睡一晚。 慕玹眉头微皱。阙封房中自是干净的,但她生怕言湘去那北屋又要痛哭一场,因此有些犹豫。 少女见状,拿起笔又在纸上写下四字。 不会哭的。 看向言湘,慕玹微微一笑,伸出右手。少女笑着将纸笔递给慕玹,后者接过后写下两字。 去吧。 少女走后,幻韵仙君走到床边,缓缓躺下。即便她心中知晓言湘一定会哭,但也任由她去了。毕竟,正如其母雨矜所说,这是她的决定。 北屋之内,少女三年后再一次在夜里来到这间木屋之中。一切依旧,只是已经不见那个少年的身影。 月色入室,少女将窗帘放下,随后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入其中。 这房中,已没有一丝阙封的气息。少女闭上双眼,只想早些睡着。然而越是这般心思,却越是清醒。 脑海里回忆起和阙封的过往,小时候初见阙封时,是他看见自己头发上有流苏树上落下的花。在无上星,帝仙寿宴上,自己被母亲交由他照顾,之后还送了一条玉坠给自己。初来仙界之时,因为他总能明白自己的想法,她便喜欢跟在他身后。陨雷山上,在他房中与他一起用纸笔交谈。他渡雷劫时,自己哭得像个泪人,还以为他就要离自己而去。订下婚约之后,自己与他再无隔阂,此后本应是最好的时光。 她后悔,为什么要让哥哥带自己去什么小灵园,即便去了,也未能在那仙石前上一炷香。她后悔自己遇到险境只会哭泣,反倒是连累哥哥被斩断手臂。 可哪怕身受重创,他还是想着要先保护她。 若是没有这些事情发生,若是她能冷静些替哥哥捏碎玉符。 要是他还陪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 即便慕玹与身边的人都让她不要放在心上,但每每想起,仍旧是满心悔恨。 泪如雨下,不过须臾,臻首下的枕头便已湿透。 也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床上的少女突然起身。 不再哭泣,她走到书桌旁,从一旁的书架上取出一张白纸,随后坐在了木椅上。 取笔蘸墨,她看着桌上的纸,却迟迟没有落笔。 少顷之后,她又将笔放下。起身将窗帘收回两侧,再度坐下。一只手托着香腮,少女抬头望着夜空。 看着夜幕之上星光熠熠,就像哥哥的眼睛一样明亮。少女很想骗自己那就是少年在看着她,很想骗自己哥哥就在身旁,但她没有。 言湘还想和哥哥聊会。 …… 第1章 漂浮的少年 天空之上,一只体型近一丈的巨鹰翱翔着。 飞过一片汪洋大海,那棕褐色巨鹰俯瞰下方广袤的海域,突然发现那深蓝之中有一抹淡淡的红色。深邃的鹰眼刺破长空,看见那海水之上漂浮着一个黑袍少年。少年眉目紧闭,面色苍白,右臂整个断去,鲜血自其中流出,将周身的海水染红。 在那断臂少年上空盘旋许久,确定少年应是已经死去。巨鹰突然猛一振翅,锐利的目光紧盯着那少年。鹰喙张开,欲将那少年叼起吞食。 哗! 海水涌起,骤然间将那断臂少年与巨鹰淹没。少顷之后,海面之上,少年依旧漂浮着,却不见那巨鹰所在。断臂少年看着淡蓝色的天空,不久后又闭上了眼。 周围的海水缓缓向少年呈漩涡状翻涌,深蓝色的光在他身上亮起。其右臂上的伤口逐渐愈合,也不再有鲜血流出。 最终,深蓝色的光将少年整个身躯覆盖,融入了这海洋之中。 …… 数日之后。 一艘小小的渔船在海上行驶着,不大的渔船之上坐着三人。一对男女约莫三十余岁,一孩童八九岁模样,像是一家人。 渔船上三人身着粗麻布衣,那男子身上衣服还有数处破洞补丁。一家三口都是皮肤黝黑,显然是平日里打渔风吹日晒所致。 “今天收获还不错呢。”男子双手划着木浆,看着木船上几个装满鱼的渔网,笑着说道。他身材算不得强壮,甚至略有些瘦,但裸露在外的双臂与小腿上却满是紧致的肌肉。 一旁的妻子笑着点头,说道:“就是太远了些,你也累坏了。” “我没什么,只要多打些鱼,家里能好过些就好。”男子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接着说道:“就是这船有些小了,等以后有了闲钱,得请人制个大些的船。” 女子心疼地看着丈夫,不再说话。 河流与近海的鱼多被豪绅霸占,像他们家这种小渔户只能去远一些的海域打渔。然而小船承受不住大风大浪,在离岸远的地方打渔是很危险的。即便没有险境,小船在海中的行驶与转向受到的影响也要大上许多,自然也就要费力很多。更何况此处也并非没有大船前来,他们也时常遭人驱赶。 “爹,娘,那有个人!” 突然,坐在船头的小男孩喊道。夫妻二人向孩子看去,见其手指着远方漂在海面上的一个黑色身影。因为有些远,看不清模样。 “是个死人吧?”女子眉头皱起,看向男子问道。 男子抬手挡住额前的阳光,微眯着眼望着远方,少顷之后说道:“去看看吧。”语落,他便又划起船桨。 小木船缓缓来到那飘在海上的黑袍少年旁,一家三人见他一条手臂断去,衣袍之上还有血迹,皆是微惊。 “这好像也没多大吧?”女子看着那断臂之人,虽身材看上去修长,但面容还是有些许稚嫩。见其衣着不凡,又说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男子没有说话,伸出食指到少年口鼻旁。须臾之后,面带惊色看向妻儿,说道:“还活着。” 这少年面色煞是苍白,右臂断去已是没有血液流出,竟还有着微弱的气息。 “这……” 女子看向身旁的儿子,见其眨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小男孩眼中闪着纯洁的光亮。女子思量许久之后方才说道:“要不,带回家看看吧?” 那男子点点头,划动船桨调整船身,随后将断臂少年拖到船上。 双臂有节奏地划动着船桨,一艘小木船缓缓向近十里远的海岸驶去。 …… 星海内府之中,星光熠熠。 阙封的神魂盘坐其中,神魂与本体相生相伴,肉身断去一臂,神识便也是独臂的状态。 星幕之上,九圣灵源环列。其中一轮灵源正从白色逐渐变为水蓝色。不知过了多久,那道灵源完全变成深蓝色,一道金色光波在星海内府中荡漾。 少年缓缓睁开眼,一双桃花眼竟是成了水蓝色。再一眨眼,方才恢复寻常模样。 阙封抬手看着那深蓝色的灵源,目中却是没有神色。 捏碎那暮夜守望之后,他腹部受到重创,失去了意识。稍稍苏醒之后,便发觉自己身处一片海洋之中。 右臂被斩断,腹部也被那黑蓬男子所伤,虚弱之下他本以为自己已是必死之境地。幸在灵光一闪下,他想到在那汪洋之中突破至尊境,自己本是打算去圣心湖开启水圣灵源的,但生死间下已然没有迟疑的余地。 海中的水元素之力极为丰富,让少年惊奇的是其中的水元素竟是也接近至纯。 水诀运转,阙封在这片陌生的海洋之上完成了修为突破,达到了至尊境之阶。身上的伤势也借着修为的突破有所愈合,期间虽有些小变故,却也并无大碍。长期压制的修为暴涨,最终定格在至尊境二重。可完成修为突破之后,他就因神识耗尽又昏迷了过去。 黑夜,阙封意识恢复,但没有着急睁开眼。他如今身上的伤势依旧很重,元力匮乏,神识甚至不及平日百分之一。 感觉到自己似是躺在一张床上,周边并无危险,阙封方才睁开双眸。 昏暗的土房中只有一点烛火,烛火的影子在那灰色的土墙上跳跃,少年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此刻的他,几乎没有一丝力气。 也不知道湘儿现在怎么样,回圣园没有? 那日夜里,着实是惊险。若非他凭着最后一点意识醒来,以及那小灵园园主为他们挡下一刀,他们怕是都已经死去。 脑中回想起言湘那日夜里为自己痛哭的模样,那妮子,着实让人担忧。那般险境之下竟是只知在自己身边哭泣,将师尊的叮嘱全部忘在脑后。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毕竟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被护着,从未经历过这些。 阙封却是未曾想到,言湘之所以忘了那些,其实最主要还是因为他的伤势。这一次,言湘比在陨雷山那回哭的还要厉害得多。 他也不会怪他,与言湘订下婚约之后,他便是在心中立誓这一生都要守护好她。 那一夜,自己应当算是勉强做到了吧? 虽说惊险,但好在等回去了,就没事了。 回想起整件事,自己似乎是冲动了些,但他并不后悔自己杀掉那何桐。他所感触最深的,反而是自己的太过弱小。 因为太弱,才没有能力保护好言湘。 即便自己拥有九圣灵源,元力至纯,面对那封天境黑蓬男子也能一战,但却远非那手执弯刀之人一合之敌。修为上的绝对压制,让即便是手握天剑的他也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唯有足够强大,才能守护身边之人。 只微微动了动身子,阙封就感受到自右肩和腹部传来的剧痛。 轻咬着牙,少年低哼一声。 这断去的右臂,尚且还好,只要回到槐林居师尊肯定是有办法的。关键他一直将幽冥戒戴在右手食指之上,没了幽冥戒,天剑、星夜也都不在身旁,自己想要回仙界平添了好几分难度。 若想通过传送阵回到仙界,没有晶石自是妄言。 晶石,品质有五等,分为白晶,红晶,紫晶,灵晶,元晶。晶石中均蕴含着元力,可以用于修炼、布置灵阵之类,自也可用于购买各种有价之物。不同晶石中所蕴含的元力自也不同,五种晶石相邻之间兑率为十。 寻常传送阵所需晶石是一枚灵晶,而星际传送阵更是到达一枚元晶,跨越星系的传送阵则需数十枚元晶乃至更高。一枚元晶便是一万枚白晶,数十颗元晶,已是寻常至尊境修士的全部家当。暂不论阙封尚且不知此处距仙界或是圣园有多远,但此刻,他便是连一枚白晶也拿不出来。 而若不乘传送阵,则需圣尊之境方能于星外虚空而行。此时的阙封,距圣尊之境显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直接寻人帮助,难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且世人难料,仙界少君、天剑剑主的身份都是太过敏感了。至于等待师尊寻找,少年则是想都没想过,暮夜守护不知将自己传送至了何处,想要在这茫茫星海中寻找自己,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好在自己如今所在应当是在人族凡俗之中,若是在中界,便离仙界和圣园不远。那样的话,想要回去也就要方便很多。 阙封轻呼出一口气,如今这般境地,只能依靠自己。不过这副身体,想要恢复怕是还要花上十天。 约莫十年前,他也曾离开过亲人。年幼的他想要走出槐林,却在夜里被蛇咬去皮肉。疼痛、害怕、无助、精疲力竭的他在槐林中绝望哭泣。是师尊来到他身旁,将他救下,照顾了他这么久。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小男孩。即便断去臂膀,哪怕孤身一人,也不能停驻不前。他知道,还有人在等着他。 …… 第2章 独行 夜里,阙封平躺在床上,脑中思绪万千。忽然,听到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他随即将眼睛闭上。 一个小男孩走进屋内,两手捧着一碗热粥。 他先是看了躺在床上的阙封一眼,见后者似是还没醒来。于在一边坐下,看着阙封,手中依旧端着那个碗。 半盏茶时间后,又有脚步声传来。 走进屋里的是一中年女子,那女子先是看向小男孩,随后又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阙封,继而走近男孩身边说道。 “小弘,他要是没醒,你就先把粥喝了吧,不然待会就凉了。” 闻言,小弘轻声道:“知道了。” 妇人又看了阙封一眼,驻足少顷后转身离去。 一盏茶时间过去,见床上的少年仍未醒来。男孩方才喝起粥来。 碗里的粥已然凉了大半,但也是扔不得的。 躺在床上的阙封睫毛轻颤,心中有些被这男孩的举动触动。先前看到这土房与略带鱼腥味的房间,他便猜测这收留自己的应当是个家境贫苦的渔户。 他依旧闭着眼,神识展开,探寻四周。这里似乎是凡俗之中的一处渔村,附近也都没有修士存在。这一家人住在两间相邻的土房之中,神识探查之下,少年便是听到其父母正小声谈话着。 “那公子还没醒?”男子问道。 “没呢。”女子撇了撇嘴,接着道:“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醒,明早还要出海打渔呢。” 男子只轻嗯一声。 为了生计,他几乎每日都要出海打渔,清晨出行,临近傍晚还要将收获的鱼转卖给商贩才能回家。这几日妻儿与他一道还要好些,若是往日唯他一人,要忙到更晚。 “明早要是还没醒就把他扔到海边吧?总不能留在家里面。”女子想了想,说道。 “嗯……这不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他本就与我们无关,把他从海上救回来已经算不错了。”见丈夫有些于心不忍,女子又说道:“我们家的情况,可救不活这位公子,小弘今晚为了给他省下碗粥,连晚饭都没怎么吃。” 语落,房中陷入沉默。很多时候,人并非没有善心,而是生活所迫。 见丈夫许久没有反应,女子胳膊碰了碰他,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轻叹出一口气,男子说道:“小弘当真是个心善的好孩子。” 虽说他家并不缺那一碗热粥,但他儿子估计也明白母亲是不会为一个外人多准备一碗的。更何况这个外人还未醒来,生死未知。 “我在问你那断胳膊的公子,你说什么小弘。”女子朝他翻了翻白眼,似是有些生气,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不少。 男子见妻子模样,翻了个身,随后说道:“就依你吧。” 他们家的家境确实贫苦,打渔本就是靠天收。雨天出不了海,晴天出海能收获多少还得看上天安排。可这般不稳定的行业,还要缴纳一半卖鱼得来的钱两给当地的官员豪绅。本就生活困难的家庭,更是毫无前景可言,只能艰难度日。 “那不过是个贵公子,有什么好可怜的,说不定还花过你的钱呢。”即便丈夫已经答应,女子还是忍不住说道。 语落,那本还有些动摇的男子彻底坚定下来,神色之中还有些许恨恶。像他这般贫苦之人,最痛恨的就是那些仗势欺人的官员与所谓的贵公子。 听至此处,阙封收回了神识,不愿再听下去。对于这夫妻二人打算将自己抛之野外,他并不生气,反倒有些同情。 若不是为了生活,这夫妻二人想必也是好施善行之人,就像他们的孩子一样。 生活所迫,权势所压,善良的人逐渐变得自私,但也只能自私。 轻缓调息,少年发觉身旁的小男孩竟是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侧首看向小男孩,借着烛火只能看见男孩的半边脸,稚嫩的面庞是古铜一般的颜色,张着小嘴轻声打着呼噜。 这般小的孩子,却已经和父母出海打渔了,在这世俗中,应当是连书都未曾看过吧。 少顷之后,少年正首,再度闭上双眸。 周身元气缓缓流动向他汇聚而来,他得抓紧时间恢复伤势。且不说痊愈,但至少也得到能下床走路的地步。 他可不想明日被那夫妻二人直接扔在沙滩上。 这片渔村地处临海,元气并不浓郁,只是水元素较为充足。阙封毕竟是九圣灵源,哪怕在这元气贫瘠之地,炼化元气的速度也远非寻常修士可以比拟。 …… 寅时,天色尚还未亮。 夫妻二人早早醒来,男子先是来到小男孩的房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阙封,确认其仍未苏醒。接着便将伏在床边睡着的小男孩抱起,回了自己房中。 “没醒?”另一间屋中的妇人问道。 男子颔首,女子了然后向外走去,说道:“走吧。” 男子跟在她身旁,二人一同向一旁阙封所在的土屋中走去。可二人刚走进屋内,却见那床上的少年竟是坐了起来,看着他们二人。 夫妻二人皆是一惊,女子身子向后退了退。 “公,公子醒了?” 阙封靠坐在床头,颔首不语。 男子看着少年,面色慌张。拉了拉妻子的衣服,想要与她退出房中。然而那女子却是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是想说什么。 明晓眼前二人的心思,阙封单手扶着床边,看了眼床下。 “有鞋吗?” 那男子慌忙跑去自己屋中拿来一双草鞋,放在阙封脚旁。 “我们是在海上救下的公子,公子的衣物是我……是,是小人换的,现在都在外面风干。” 这草鞋穿着自是不舒服,而且还略有些小,阙封干脆直接赤脚踩在地上。 站起身,阙封扫了一眼屋内,最终再度看向夫妻二人,躬身行礼致谢:“劳烦二位了,我也该离开了。” 夫妻二人目瞪口呆,看着阙封走过他们身旁。昨日少年那般伤势,自海上见到他时近乎是濒死的状态,只是一夜过去,居然已经可以下床行走。 “公子稍待!” 少年尚未走出门外,身后的女子突然朝他喊道。 “何事?”阙封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知……不知公子可是修仙之人?”如此之快便能恢复行走,若说不是她是不信的。 “没错。”这一点,阙封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不知公子可有白晶?毕,毕竟我们一家也算是救过公子。”女子切切说道,虽也曾想过要婉转一些,但慌乱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言语。 世俗间虽不常以晶石易物,但晶石的价值还是存在并且很高的。 一枚白晶,在凡俗之中相当于百两白银。他们一家家境贫寒,哪怕是只是一枚白晶,也足以生活数年之久。 她话未说完,阙封已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未曾想到会这般直白。 看向那妇人,她眼神中充满着期盼与渴求。若是幽冥戒在身,莫说是一枚白晶,哪怕是元晶也并无所谓。可他如今身无旁物,自是无从谈起。 少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女子见少年摇头,先是微微愣神,神色略显失望,后又冰冷起来。她原以为自己只说一枚白晶,对修仙之人来说要求应当不算高,却没想到这公子竟是一枚白晶都不愿给。 心中暗骂少年,脸上却还是摆出笑容,女子看着阙封说道:“那公子请便吧。” 家中余粮不多,她本就不愿收留这少年,更何况他还回报不了他们什么。虽然觉得眼前这少年可能是在骗她,但她亦不敢咄咄相逼。毕竟面对的是个修仙之人,即便他看上去仍很虚弱。可万一将他惹怒,她也不敢确定自己与丈夫联手又能否敌得过他。 阙封颔首,瞥了一眼那一直低着头的男子,继续向外走去。踏出门外,少年想了想停下脚步,继而半转过身。 夫妻二人站在原处,见他转过身,都是吓得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少年。 阙封微微一笑,说道:“我身上并无晶石,这身布衣就用我那衣服换吧,上面应该有些值钱的东西。” 语落,阙封不再驻足,孤身一人赤足向外走去。 高挑的少年,着一身白布衣,右臂长袖垂在身侧,赤裸着双足。他在沙石路上慢步行走着,却没有明确的方向。 慢慢走着,阙封抬起左手。看着掌心,不久后又看向自己右肩。 孤身一人的路上,他的眼中有泪光闪烁。 右臂断去,没有师尊前来救治,身旁也没有那个挽着自己的少女。独自身处异处,却又被救下自己之人驱赶。 这般境地,全需他一人去承受,泪水有些忍不住就要落下。 仰首望着蔚蓝的天空,少年抹去泪水,继续向前走着。 “这少了条胳膊,还真是不习惯啊!”阙封自叹道,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也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安慰自己。 土屋内,夫妻二人看着阙封渐行渐远。待那少年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妇人便向不远处的木杆跑去。那木杆之上,挂着数件衣服。女子将那黑色长袍取下,仔细地摸寻着,想要找到珠宝之类。 男子看着跑向门外的妻子,摇了摇头,回到自己房中,男孩还未醒来。坐在床边,他微微低着头。 对于妻儿,他心中满是愧疚与自责。 …… 第3章 御空而行 清风吹拂,浪潮翻涌。白日照耀下,这一家人头一次晴天没有出海打渔。 男孩坐在桌前吃着早饭,碗里依旧是白粥,但桌上却罕见的摆上了一条清蒸鱼。虽生在渔家,但平日里捕到的鱼都是用来卖的。每年能吃到鱼肉或是别的肉食的日子,只有过节和自己的生日而已。 可今日,却是例外。男孩喝着白粥,看着桌上的鱼,即便很馋,却迟迟没有下筷。 桌上那条清蒸鲈鱼,是河里方才能见着的,然而他们家没有在河中渔猎的资格。 从小到大,他也没吃过一条河里的鱼。整片渔村附近唯有一条河流,且被当地权贵掌控。所以若想吃河里的淡水鱼,只能去买。但河里的鱼价格很高,一条鲈鱼能换来的米足够他们家吃上一个月。 母亲在旁看着他,见他始终不吃鱼,问道:“这鱼,怎么不吃?” 男孩抬起头,看向母亲,小声问道:“娘,这鱼哪里来的?” “先前叫你父亲去买的。”女子笑着夹起一块鱼肉放在男孩碗中,随后自己也夹了一块吃了起来。 “买的?”男孩皱着眉头,怕母亲在骗自己。 要知道,偷捕得来万一被发现,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一年前,他曾听说有一户的少年夜里跑去河中捕鱼,结果被发现打成残废,几个月后就死了。 女子见儿子不相信,自麻布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囊,接着从中取出一颗红色的玉石。玉石很小,但色泽艳丽。这般模样的玉石女子从阙封的黑袍上一共找到六颗,分别镶嵌在衣领和左手袖口之上,若非少年右臂断去,应当还有两颗。 “这是什么?”男孩看着那玉石,问道。 “是昨日那公子给的,算是我们救下他的答谢。”女子说道。见儿子看向自己,一旁的男子低下头,随后轻轻颔首。孩子母亲只说答谢,却并未说明具体经过。 他明白自己家并未帮上什么,后者毕竟是修仙之人。即便他们未将其带回家中,那公子应当也能恢复。 更何况,他们原本是计划今日天亮前就将那公子扔到海边。后来见其醒来,还向他讨要晶石,最后那公子似是无奈之下才将这缀有玉石的衣袍给了他们。 念及此处,他心里愈发惭愧。 一共六颗玉石,虽不大,但色泽鲜艳,质地坚硬,只看一眼便觉价值不菲。 男孩笑着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他只知昨日救下的大哥哥已经苏醒离去了,母亲还和他说那个大哥哥是个修仙之人。 妇人看着儿子津津有味地吃着鱼,这鱼是她让丈夫用上个月的积蓄买的,虽花费很多有些不舍,但也算是对儿子的奖赏。 若非是男孩昨日船上那恳求的眼神,自己是断然不会去管那少年的。 “小弘今天待在家中,我和父亲去城里将这玉石卖了。等卖了钱,家里日子就好过了。”这六颗玉石,至少也能值个一枚白晶吧?心中想着,女子嘴角笑意更浓。 男孩也笑着点了点头,接着给父母都夹了块鱼肉。一家三口吃着鱼,脸上或多或少都有着笑容。 一条清蒸鲈鱼,除了放了些盐再无其他佐料。浓烈的鱼腥味入鼻,对他们三人来说,却已是从未有过的美味。 …… 阙封在渔村中走着,这村落不大,也就百余户。 沿着河边,一路上有不少人看向他。毕竟是个陌生之人,断臂赤足,难免不引人注目。 少年身着素白布衣,还光着脚,这副打扮看上去确实有些落魄。但他身材挺拔修长,容貌俊秀,皮肤白皙丝毫不像这渔村中人那般黝黑,步履间闲庭信步,显出几分非凡气度。 渔村中人看见他虽好奇,却也无人敢去询问什么。 就在要走出渔村之时,阙封看见河边木岗亭下有一身着布甲的男子,便向那木岗亭走去。先前离开时,他倒是忘了问那夫妻二人此地之名,也好方便自己寻路回去。 来到那木岗亭前,少年微微躬身致礼,随后问道:“请问,这是何处?” 这村中之人大多瞧他一眼便是有意避开,唯有来问这似是站岗之人。 那布甲男子也早就注意到了少年,看出其并非村中之人,和善回以礼数,道:“此处是领荆国,汀海村。” “嗯……”少年沉默少顷,随后又说道:“那不知,这里是哪一位面?” “位面?”布甲男子疑惑地看着少年。 “何星系,何修真星?”阙封再度说道。 “星系,修真星?” 阙封这一解释,反倒令布甲男子更加困惑,微微俯首致歉道:“恕在下见识浅薄,不知阁下所言何意。” 阙封摆了摆手,终究是世俗之中,凡人不知星系、修真星倒也算正常。这不过是个临海的小渔村,寻个大些的城镇应当便可知晓。 “那这个国家都城何在?”阙封心中想到,便又问道。 布甲男子仰首想了想,随后看向少年说道:“此处离都城尚有数百里路,公子要是想去城里的话,沿此河向西行五十里即可到朝日城。” 不知是不是自少年话语间判断出什么,觉得他高深起来,布甲男子特意改了称呼。 阙封颔首,道了声多谢继而向西行去。男子见少年远去,少顷之后正首再度笔直地站在木亭之下。 离开渔村,沿河又走了五里路后,阙封停了下来。 他身子尚很虚弱,昨夜一夜未眠一直在运转元力调理伤势,方能在黎明之时下床行走。如今虽只走了五里,但已是有些累了,伤势也有复发之状。 归去之路不急于一时,独自在外自还是先将自己状态调整好为妙。若是因为急于赶路致使伤势加重,就得不偿失了。 远离河边,少年寻了处无人的柚木树林,走进林中。 单手打出两道阵符,瞬间一白色光罩将少年笼罩。少顷之后,光罩变得透明,白光消散,其中少年的身形却也随之不见。有些潮湿的土壤上有微弱的水纹波动,似是在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这两道灵阵均不过八品,且都是通灵阵道。 自离开药山之后,阙封对阵道修习便是有所疏忽了,更多侧重在剑道之上。阵道之上虽也并未完全荒废,但如今也不过堪堪七品阵道师,相比起十岁便已触及八品,进展稍显缓慢。 两道灵阵,一作掩盖身形,一为感应四周。 少年闭目盘坐在一棵柚木树下,九圣灵源运转,周身元气于无形中向他内府缓缓聚来。 …… 日悬中天,一对身着布衣的夫妇来到朝日城中一处官行中。不同于商行,官行由官府掌控,来此处买卖易物价格都相对公道。 这对夫妇来到一处典当行前,行柜后的灰袍男子瞥了一眼他们的衣装,随后说道:“二位,要当卖些什么?” 闻言,女子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两旁,见无旁人,方才取出一个小布囊。自布囊中捻出一个小小的红色玉石。 将玉石递出,她轻声说道:“帮我看看这能卖多少钱?” 那灰袍男子两指捏住小小的玉石,抬起手眯着眼看了看,放下随口言道:“五两银子。” 女子皱了皱眉,轻叹一口气。这玉石似乎并不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值钱,不过毕竟只是那公子衣袍上的装饰,六颗三十两白银,算起来已是不错。 便在她准备取出另五颗玉石将之一同当卖时,柜台后忽然有一紫袍中年男子走出。中年男子目光瞥见灰袍男子手中的玉石,眼中突然闪过一道精光。 他走到柜前,看了看那夫妻二人,眉头微微皱起。 “这石头,是你们的?”中年男子问道。 夫妻二人默然颔首,中年男子便又开口问道:“还有吗,我出两倍价收。” “陈二爷,这……”一旁的灰袍男子眼看快成的生意就要没了,禁不住开口。可见那中年男子怒目向他看来,却又不敢再说话。 这位陈二爷是朝日城城主的二弟,于朝日城中是无人胆敢招惹的存在。今日前来本是查阅官行账户,如今竟是打起了这玉石的主意。 那玉石看品相极为珍贵,他虽不识,但也看得出并非是那衣装穷酸的夫妻二人之物。眼看五两银子便能将之打发好大赚上一笔,却被这陈二爷坏了好事。 听见声音,又一灰袍老者自后走出。见老者出面,灰袍男子随即退至一旁。老者看了一眼那玉石,随后说道:“这生意已然做成,二爷如果感兴趣,我当行送与二爷也无妨。” 说话间,老者已用眼神使唤灰袍男子取出五两银锭。 陈二爷自然乐得省下自家银两,他大笑道:“老掌柜果真是直爽人,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语落,他便又捏着那玉石看向夫妻二人,笑着正准备再问,却被那女子突然夺走了指间玉石。 “谁说做成了?我们不卖了。”语落,女子拉着丈夫匆匆跑出了典当行。 虽然贫苦,但她却是个精明的人。眼见这副情形,她便明白这玉石怕是极为珍贵,很可能远不止五两甚至十两白银。 陈二爷微愣,随后直起身来到当行之外。于门外驻足,身后跟着四个高壮的男子。他目光冰冷地看着那跑远的夫妻二人,吩咐道:“跟住他们,不给的话,你们懂得。” 当行内,灰袍男子擦拭着柜台。见那陈二爷一行远去,老者方才对灰袍男子说道:“日后再有这般情况,直接让给他便是。” “知道了。”男子低着头说道。 “生意哪有活命重要。” 老者轻叹一口气又向后走去。 …… 三日后的夜里,阙封睁开眼,站起身活动着筋骨。 此时他虽仍未达到最好状态,但至少已是恢复了大半,内府元力充足,神识也是一样。这般一来,在这世俗之中应当是无需过多担忧安危了。 于夜间独行,流水声,虫鸣鸟语尽收耳畔。阙封加快了脚步,现在的他归心似箭。可方才走了没多久,他突然想起什么。 自己已是到了至尊之境,寻常位面,至尊境即可御空而行。想当初他在桃竹园初见白枫之时,就是因为见到他御空感到震撼无比,才对修炼有了极大的兴趣。当时白枫是使用的武技方能御空而行,而如今他到了至尊境,已经可以直接御空飞行了。 少年微微闭眼,神识展开。感受着这方世界的元气,循着元气的流动,突然他脚尖轻轻一点地,随即腾空而起。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飘悬在空中,阙封睁开双眸,看向下方,他已经来到河流之上近百米高处。俯瞰着下方的景色,少年嘴角微微上扬。 他整个身体如同云朵一般,飘然于夜空之中,星辰之下。意念所趋,稍使元力,身形便向意念所向之处飞去。 夜晚的凉风拂面,却丝毫不觉着冷。虽是初次御空飞行,但阙封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感觉。 远远地,少年还能望见城中的灯火。 于云间转身,于空中翱翔,直冲云霄之上,尽揽星月入怀。 …… 第4章 朝日城 领荆国,朝日城外不远。 约莫盏茶时间之后,阙封方才落地。哪怕是九圣灵源,内府中的元力储备也不足以他御空过久。 结束这一次御空飞行,他也算是完成了一项当初修炼的目标。 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对于这憧憬已久的飞行,阙封很是满意。他嘴角微微扬起,继续前行着。 自空中落下之处,离前方的朝日城已是不远。 步行来到朝日城城门前,夜里城门紧闭。夜间入城人少,唯有的寥寥数人也尽皆在城墙旁等候。就在少年准备绕行一段之后御空越过城墙之时,那城门突然缓缓打开。 吱呀! 巨大的铁面木门向外开启,三辆马车随即驶出。为首一辆马车上的车夫见阙封挡在城门前,手拿马鞭大声喊道:“小子,快滚开。” 阙封并不想招惹是非,向一旁退了几步,看着那三辆马车驶出城外。紧随三辆马车之后,还有近百身着黑甲骑马之人。 阙封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为首一辆马车远去,那辆马车中,竟是有着元力波动。其中修士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元力气息坦露在外,不过修为貌似只有化魂境。 那马车内的修士像是生怕旁人不知晓他拥有元力,不过想来也能理解,这些身怀元力之修在这世俗之中趾高气昂一些也不为怪。 “喂,那家伙,你要进城吗?” 不远处,一身着青袍的青年男子见阙封嘴角含着莫名的笑意看着那驰走的马车,有些奇怪,便朝他问道。 阙封回过神来,看向对面城门旁那青袍男子。后者看上去大概二十岁模样,面貌也算清秀,身后站着两个蓝袍少年,身后都背着箱笼,似是书童。这一行,都没有修为在身。 阙封没有理会那青袍男子,见城门依旧开着,原本在外等待的人陆陆续续进了城,他便也向城内走去。 青袍男子见那断臂布衣少年竟是毫不理会自己,微微皱眉,倒是没有太过计较,随后向后城内走去。身后,两个书童紧随其后。 还未走几步,青袍男子见少年被那门前的护卫拦了下来,不让他进城。青袍男子停下脚步,双臂抱于胸前,仔细打量起那少年。 如阙封这般打扮的他也并非没见过,大多是路上行乞之人。只是看那少年面相与姿态,根本不像是乞讨的苦命人,反倒与那下凡体验人间疾苦的仙家有些相像。 看着少年与城中护卫对话时眉眼间的从容,目光又在少年脚上停留了少顷,青袍男子已然确认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自小在宫中,他就有善于识人的本领。对于自己的判断,他向来很是自信。 城门之下,两名黑甲男子手执银色长枪将少年挡在身前。 “没有户符,不得入城。”其中一黑甲守卫厉声说道。 户符,是世俗中身处一个国家的身份证明,一户只有一符,皆由官府制成发放。寻常百姓家通常都是由木头制成,身份高贵者则是金银或是玉石材质。 “你有户符吗?” 阙封未曾想到城门看守这般严格,没有户符便不得入城,看着那两守卫低声说道:“我是个流浪之人,并没有户符。” 在外流浪者,无定居之所,的确也没有户符。 “浪人不在外拾荒,进城作甚?”那守卫看了看少年,夜色之下只借着不远处的火光看不太清晰,但也觉着这少年不像是寻常乞讨之人。 也正因此,他才没有让阙封进城。 闻言,阙封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想到进个城竟是这般麻烦,早知如此先前直接飞过城墙,也免了这些麻烦。 就在阙封转身准备离开以另寻他法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这声音有些耳熟,先前他还听见过。 少年回头,看见那身后跟着两个书童的青袍男子朝他走来。 “这位公子由我担保,让他进城吧。” 阙封身前的守卫看向那走来的青袍男子,随即将手中的长枪收起,道了声是,继而各自退至一旁。 “因为正处战时,城防严格,还请公子见谅。” 二人退至两侧,青袍男子来到阙封身旁,轻声说道:“请吧。” 阙封看了看青袍男子,虽有些不解,但还是向城内走去。 夜里的朝日城很是寂静,城内并没有高大的建筑,多是些院落古宅。暮色之下,家家户户门前皆亮着两盏灯笼,既是为路人照明,也算是妆点这古城夜景。 “不知公子来这凡间是有何事?”青袍男子走在少年身旁,待周旁无人之时,方才问道。 阙封停下脚步,看向青袍男子。这青袍男子见自己这般穿着都是叫自己公子,想必已是看出了些什么。 “你看得出我是修仙之人?” 青袍男子看着少年,其容貌虽尚且稚嫩。可那一双桃花眼,却是深邃犹如夜幕星辰。 轻轻一笑,他不经意间有些得意地说道:“实不相瞒,在下虽是一介凡人,但自小就有一双识人的眼睛。” “你是如何看出?” “公子,还请恕在下直言。”青袍男子微微躬身说道:“在下至今还未曾见过有公子这般俊朗的流浪之人,这身打扮着实与公子不搭。” 说着,青袍男子俯首看向阙封双脚,又言道:“而且公子赤足行走,脚下却不沾半点尘土。只凭这一点,足可见公子并非凡人。” 阙封闻言了然,俯首看向自己脚下。所谓一双慧眼,实则还是善于观察。能于夜间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显然平日也是有着这般习惯的。 “不知公子是哪一宗门的弟子?”青袍男子问道,这周边几处宗门他还是知晓的。 仙家宗门并不会涉足凡俗之中,但世俗国家大多都与某一宗门有着一定的联系,这种联系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作是合作关系。 世俗间,但凡出现身怀灵源具有修炼之资的孩子,在满八岁后都会经由皇室引荐送往宗门修炼,为宗门提供源源不断的修炼之材。而如若有妖兽倾扰凡间,宗门则会派遣弟子前去平定。 “我并非宗门子弟。”阙封答道。 青袍男子微惊,但也明白有可能是少年不愿说的托辞。 “不知公子来此城所为何事?可需在下尽微薄之力?”青袍男子转而问道。 “我来此是为寻此地城主。”阙封如实答道,眼前之人看上去身份不凡,兴许能让他省去一些麻烦。 “如此正好,在下也要去城主府。”青袍男子笑着说道。 “你是这城主府中的公子?”阙封猜测道。 “在下是来此处办事的朝中官员。”青袍男子摇了摇头,说道。 阙封看了看青袍男子身后的蓝袍书童,身边只有这两个书童跟随,应当是个官阶不大的文员吧。 “如今离天明还有些许时间,公子不如与在下一同寻处旅店休息一会儿吧?”走了少顷,青袍男子说道。因为事务紧急他星夜赶来这朝日城,彻夜奔波未眠难免有些疲倦。 阙封倒是无需睡觉也能保持很好的精神,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行四人行在夜路上,只有为首的二人说着话。一番交谈之后,阙封似是不经意间地突然问道:“你可知此处是何位面?” 青袍男子微微抬眉,见少年平视远方,脑中思量许久后方才问道:“不知公子所言位面是指?” 闻言,阙封看向青袍男子问道:“你知不知道星系、修真星?” 青袍男子皱着眉头,即便他游历四方、博览群书,也不知星系与修真星是为何物。看向身后的书童,二者也均是摇了摇头。 阙封见状已是了然,有些失望。 隐约察觉到少年神情变化,青袍男子看出这对少年很是重要。稍作思量,他随后说道:“在下不过一介凡俗,我领荆国圣上曾在宗门修炼十载,或许可以为公子解答。” 见阙封没有回话,而是继续向前走着,青袍男子又问道:“公子欲往城主府,是要问此事?” 闻言,阙封心中不禁惊叹这人的确有些判断,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见自己所料不错,青袍男子嘴角微微上扬,笑着说道:“那公子大可不必问了,这朝日城城主所识所知甚至远不及在下。” 青袍男子见少年瞥了他一眼,看出后者似是并不相信他所言,便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名为江巍,在这领荆国居侯爵位。虽无多少才学,但自视也能高于这朝日城城主。” 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是世俗中皇王之下的等级制度,泛用于凡间。 “公子不要小看了在下身旁这两个少年,他兄弟二人于凡人之中身手可是极为了得。”似是明白少年所想,江巍又解释道。 “哦?”阙封轻声一笑,算是有些信了青袍男子的话。少顷之后,他又说道:“若是果真如你所说,待你事罢就带我去见一见你们的皇帝吧。” 这世俗再不济,应当也不至于连一国之君且还是修仙之人也未曾听说过星系一词。 “公子放心,午后在下应当便要回京,届时公子与我同行即可。” “嗯。” 休憩的旅店尚未寻着,天色却已逐渐亮了起来。一行四人在街道上闲逛着,一些商铺也早早地开了门。 “公子是否要换身衣装?”还未到旅馆,却先是看到一间卖衣服的店铺,江巍问道。他并不知阙封这副装扮的原因,只是觉着这般穿着去城主府中难免有些不雅。 看了看自己身上,阙封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身上并无晶石银两。” 江巍惊讶地看了看少年,没想到他身为修士身上竟没有晶石。但看着少年断去的臂膀,或许这少年是被人追杀逃亡至此?江巍心中升起诸多猜测,但依旧没有过问。 江巍对阙封说道:“自不劳公子破费。” “公子请。” 阙封没有再推辞,于前进了店中。 …… 第5章 海兽之乱 清晨,朝日城内。 街道上的店铺都已相继开张,坊市间的人不多,且以老少妇孺居多。想来是战时的缘故,壮年男子大多都去了军中。 一家装饰简洁的餐饮店中,一少年坐在长凳上,看着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同一张方桌上,还有一青袍男子、两蓝袍书童正在吃着面食。 少年身着一袭素雅黑色长袍,脚下一双云纹长靴,面容清俊,桃花眼宛若星空,深邃而又明亮。只可惜那右边长袖空荡荡垂下,似是少了一条臂膀。 这少年,正是换了衣装的阙封。江巍一行毕竟是凡人,早上需要吃些东西,而他已经辟谷自是不需要。 江巍放下木筷,见阙封望着四处的行人,问道:“公子在看什么?” “没什么。” 阙封看向江巍,见三人都已放下碗筷,便站起身,说道:“吃完了就动身吧。” 江巍轻轻一笑,说道:“公子莫急,这城主府可不是随时都能进,得待到巳时方可。”若是此刻前往,那城主怕是还未上值。 阙封再度坐下,此时离巳时尚有半个时辰。 “店家,上一壶香茶,要最好的。”江巍招呼道。 “好嘞!”台上回道。 不久后,一老者双手端着一茶盘走来,将之放在桌上。 茶盘之上,有紫纱茶壶一盏,瓷杯四只。 老者将茶杯取下,依次为江巍、阙封以及两个书童倒着茶。 “公子请。”青袍男子礼声说道。 阙封看了一眼瓷杯中淡青色的茶水,左手拿起瓷杯。稍稍抿了一小口,即将瓷杯放下。 对于在仙界不知尝过多少琼浆玉液、灵茶仙酿的他来说,这所谓的香茶,未免平庸了些。要知道,他在仙界尝过的那些,无一不是在灵秀之地涵养许久极为珍贵。 那老者在旁一边给书童斟着茶,一边观察着阙封的神情。见其皱眉,老者轻蔑地移过目光。这壶茶用的是他店中最好的茶叶,这少年想必是品不出才这般模样。 江巍尴尬地笑了笑,他知仙家不食粗粮,本想着用茶水来招待,却没想到竟是完全入不了这位的眼。 青袍男子将杯中茶水一口饮尽,随后瞥了那老者一眼。取出一枚银锭,放在桌上,接着便站起身来。 “走吧,去城主府。” 那两个书童桌前的茶尚还未喝一口,看了看江巍,却不得不站起身。阙封见状也站起身来,四人一同向外走去。 朝日古城算不得大,城主府位于城中心,自这店中去城主府也不过两盏茶的脚程。 走在路上,阙封远远地便是听见两个男子在大声交谈着。 “勤岑兄!” “运德兄!” “勤岑兄,你何时来城中了?也不提前告知与我,我俩也好聚上一聚。” “唉,别说了,我也是走得匆忙。海兽闹事,城外不安全啊。” “海兽?怎么又有海兽出没?” “运德兄,在下还有一家老小需要安排,你我等得空再聊,得空再聊。”那被称作勤岑兄的男子说罢,便带着身后妻儿与一老妪离去,随身还携着不少行囊。 阙封看了看四周,这才留意到街道上另有些人带着大小包裹,似都是携着家人逃难来此。其中有些面露谨慎,像是生怕旁人偷了自家财物。 青袍男子看向阙封,见其面露好奇之色,便问道:“公子可有听到先前那二人言语?” “没错。”阙封点了点头。 “这朝日城临近海边,四周的村落大多都以渔猎为生。在江海之中,除了平凡鱼虾,亦有妖兽居住。那些妖兽平时都安居在深海之中,但偶尔也会出没侵扰人间。”江巍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那这海兽,如何处理?”阙封问道。 “寻常海中妖兽都离不得江海太远,海兽闹事时,自会有宗门弟子前往。在海乱平定之前,临海村落的居民只需远离近海,或是到城中暂避即可。” 阙封脚步不经意间放缓,这般看来,昨夜自城门前所发现的那辆马车上的修士,兴许便是前往治理海乱的。 “凡俗国家中也有修仙宗门?”阙封问道,据他所知宗门是不涉凡间的。 “自然没有,只是因为领域接近,关系自也就紧密些。像我们领荆国,便与西边的常曦宗交往甚密。凡间具备修炼之资的孩子年岁大些后,都会被送去宗门。所以世俗有妖兽祸乱时,就会有宗门弟子前去平定,这些宗门仙家有些本就出自凡间,对他们而言也无异于归乡了。”青袍男子笑着说道,神情中隐隐有慕羡之意。 “那如若妖兽所在与宗门相隔甚远,岂不是会来不及?”阙封想了想,又问道。 “凡间自是有仙家常驻的,通常一年换一批仙家。虽数量不多,但解决一些灵智不高的妖兽并无难处。”听阙封这般问,江巍心中便是断定其应当是一直生活在宗门仙境,并非是出自凡俗之修。 阙封颔首,他倒是不在乎什么海兽。只是想起那日将他自海中救回岸上的那一家也在近海渔村,也不知如今是否也在城中。 朝日古城典雅,城主府也并无金碧辉宏之气。阙封四人来到府门前,此刻虽还未到巳时,但府门却是开的。 江巍取出一枚玉符到门前,与那其中一个守卫说了几句。那守卫随后快步进了府中,不敢有丝毫怠慢。 “今日运气不错,城主已经上值在堂。”江巍回到阙封等人身边笑着说道,这般情况可是很少见的。 “纳海侯,近来安好,快请进,快请进。”一紫袍中年男子自院内快步走出,向江巍行上揖礼。 江巍,字纳海。这纳海二字,与其在朝中职责也有些关联,同时也是他的爵称。 江巍看了一眼那紫袍男子,并不认得,只是看长相与朝日城城主有几分相似,便也明了。他正色微微颔首,随即在紫袍男子指引下向府内行去,阙封等人则是跟在一旁。 …… 城主府内,一中年男子坐在高堂之上。这男子身形肥胖,腆着个大肚子,眉眼上的横肉将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挤得很小。 堂下站着十余人,尽皆是城中要员。这些官员面面相觑,不知城主今日这般早将他们召集在此是为何事。 朝日城城主微眯眼看着下方,见人已到齐,正欲开口,却见外面有人快步走来。抬起肥硕的五指,看向那前来通报的守卫,将其拦住。 守卫见状只得停下脚步,不敢再向前。 “咳。”肥胖男子轻咳一声,待堂前私语之人安静下来,方才开口道:“近日海兽作乱之事,诸位应当都知晓。” “是。”众人齐声答道。 “昨夜仙家前去海边平乱,但今日辰时却是传来消息。仙家已经命殒,随行的八十骑也有大半死在了那海兽手中。”说着,城主的脸色变得阴沉。 驻守朝日城的仙家虽不过化魂境,但按理来说解决妖兽是绰绰有余,竟是突然就这般死了。 昨日得知海兽作乱之事,那仙家便自行请命前去平乱。他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因为历来作乱的妖兽都不甚强,寻常凝元境便可解决,更何况化魂境修士。心想着早日平定祸乱免去一桩麻烦,他也就同意了。 只是如今这般结果,他实在是没想到。 堂下众人闻言皆是惊慌失措,有些甚至在心中计划着逃亡之路。数十年间,也未曾听说过有能胜过仙家的海兽。说不定这海兽不同寻常,甚至能离开海洋来到城中掠杀也未可知。 见众人又七嘴八舌起来,朝日城城主肉手拍在案上,大声道:“肃静!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众人沉默,但心中仍旧慌乱不已。 “我已派人前往皇都去请上仙,最迟明日便可到达。” 此话一出,众官员方才心安许多。世俗之中知晓修士具体境界之人并不多,凡是修仙之人尽皆被称为仙家,而后天三境修士则是被尊称为上仙。 既有上仙前来,自然不必再过多担心。 上仙,也即是后天三境修士。这几乎是凡间所能见到的修为至高之修,圣尊之上修士极少会出现在世俗之中。 通常,倾扰凡间的妖兽品阶都是极低,具备后天三境实力的妖兽可谓是百年难遇,圣尊之上品阶更是绝无可能了。因此,圣尊修士也就很少于世俗中现身。 须得一提的是,凡俗判断是非上仙所依据的是能否御空飞行,而并不知具体的境界划分。故,至尊境修士时而也会被称为上仙。 城主轻蔑地看着眼前的这些官员,同是凡人,眼前这些人比起他要胆小许多。他虽样貌平平,甚至给人一眼便是游手好闲、不理政事的印象,但实际上处理事务却是别具魄力与果断。 “各部回去照常运行,严查舆论。但凡发现散布谣言蛊惑民心者,尽数捉拿。”具体安排下几项要务,朝日城城主最终命令道。 “是!” 众人散去,那前来通报的守卫方才上前一步。见城主向他招手,当即走进屋内,来到城主堂前报明情况。 “去请纳海侯。”朝日城城主了然,摆了摆手,吩咐道。而守卫走后,他的脸色相比起之前变得更加难看,甚至有些涨红。 纳海侯江巍,在朝中负责一切仙家相关要务。此番来此,显然是朝中得知海兽作乱,派其前来总览平定妖兽事宜的。 按照规矩,他虽是一城之主,却并没有命令仙家之权。若是事后皇室和常曦宗以他越权致使仙家殒命怪罪下来,他丢了官位是小,严重些怕是连性命都没有保障。到时候,纵使自己说是仙家自行请命,恐怕也难以博取饶恕。 噩耗连连,朝日城城主摸着脑袋,一时只觉头疼。 远远看见有人走来,他随即站起身,向屋外走去。 “纳海大人,有失远迎,还请见谅。”朝日城城主躬身行礼相迎。 “陈大人,许久不见。”江巍笑着向朝日城城主回礼。 朝日城城主,姓陈名索。 “快请进,快请进。”朝日城城主将诸人请至堂屋,命人配茶。 三人落座,唯两蓝袍书童站在江巍身后两侧。朝日城城主这才留意到那黑袍少年,原以为只是江巍的护卫,但见其落座,才明他身份不凡。 “这位是?”朝日城城主看了看黑袍少年,向江巍问道。 江巍默然,与少年相识已有数个时辰,他倒是还不知其名讳。主要是因为仙家名号不宜询问,他也一直以公子敬称。如今被问起,他突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在下墨逸。”黑袍少年说道。 墨逸,昔日师尊赠与他的仙号。这诸世界中知晓自己这一名号之人并不多,且不称自己为阙封而唤逸儿的也独师尊一人。 …… 第6章 漠海蛟龙 领荆国,东部海岸。 海水翻涌,飞沙倾覆,一具具尸体被泥沙掩盖。这其中,有满身黑甲的兵士,亦有身着布衣的渔民。 海水逐浪冲刷,海滩上早已见不着血水与尸首。房屋尽毁,断肢残臂,蒙蒙细雨自天上落下,血与水混合。 幸存着的人惨叫着,痛哭着。 有人在救着被压在木梁砖石下的亲人,亦有人深受重伤躺在泥沙上等待死亡,更叹有见亲人尽数死去不愿独活自行寻了短见。 血水向坑洼处汇集,渔村中一片凄惨景象。 生活在渔村中的居民,因为离海太近,在海兽倾扰时几乎来不及逃跑,有些甚至在海上打渔时就已遇难。 为了防止海兽倾扰,近海的渔村离海岸至少也会留有数里间隔。海兽离不得海洋太远,即便袭击海岸,也不会伤及村中居民。只需待官府派仙家前来清剿,海乱便可平定。 数十年来,未曾有过如今这般景象。 这一次出没的海兽,不仅能来到陆上,呼风唤雨,掀动海啸,甚至一爪就将那前来平乱的仙家拍得粉碎。至于官府兵士,更是无法阻挡。 近海,一条长近十丈的蛟龙隐藏于海水之中,唯半个面部露出海面。望着那远处的一片狼藉的渔村,蛟龙巨大的瞳孔之中,杀意四溢。 …… 朝日城,城主府中。 江巍已自城主陈索口中得知新招得的仙家已经死去一事,心中甚恼,但他也明白此时最重要的是尽快平定海兽之乱。 “你此番作为,常曦宗得知后必要拿你是问!” 责备了那城主几句,过了少顷,江巍又说道:“所幸你应急处理尚可,但仍有疏漏。” “还请侯爷指点。”朝日城城主微低着头说道。 “此次海乱既非同寻常,就要有非常之算。若那妖兽能上得陆地,直奔城中而来,你如何应对?”江巍一双剑眉立于双眸之上,严声问道。 朝日城城主默然,不敢言语。他并未想过这般情况,若是那妖兽当真能入城中来,于这城中十余万凡人而言无疑是一场灾难。 “恕在下愚笨。” “速去派兵士逐里布哨,一旦发现异象,立即通报。”江巍大手一挥,吩咐道。 “是。”朝日城城主拱手领命随即向外走去。他深知如今的决断影响着自己的官职乃至生死,不敢有丝毫怠慢。 阙封一直在旁看着,见青袍男子布施命令的模样,便已明白自己是无法从这城主这里得知此处位面相关的信息了。 江巍于自己面前谦卑礼待,无疑是因为自己仙家身份,他实际上却是个心思缜密、沉着冷静的高位者。正如他所言,他既是不知,这城主更是不可能知晓。 或许暂时,只有去问这凡俗中的皇帝方可得知此方位面的信息。如若不行此道,自己还不知要去何处询问。 阙封身子后仰,靠坐在木椅上。 未曾想,这归去之路,竟是这般麻烦。 少顷,朝日城城主回来,江巍又开始问起他详细。其中最重要的,自是那妖兽模样。谈及那妖兽本身,城主也是眉头紧皱。 “不瞒侯爷问起,在下派往近海的兵士至今还未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先前去指派哨骑,若非重金奖赏,更是无人愿靠近那海岸。” 江巍颔首,凡俗在面对妖兽之时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寻常人觉着恐惧与害怕都是正常。 “可有入城民众言语?”江巍再问道。 “城外大多数百姓昨日就已入城,不过近海几处渔村恐怕均是死伤惨重。不仅少有入城者,且进城之后都在城中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阙封看向肥胖男子。 对那渔村的状况阙封还是有些许在意的,且不说那对夫妻二人,那个男孩他虽只是见过一面,但却有着不错的印象。听陈索言死伤惨重,心中不免叹息。 江巍见阙封发问,看向朝日城城主,也问道:“如何言论?” “那些渔民入城如癫狂一般,大肆张扬妖兽之骇人模样,使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不过如今基本都已被关押至牢中。” “我问你,渔民怎般言论?”青袍男子怒视陈索喝道,那看上去清秀文弱的青年,此时却是怒气惊人,将后者吓得身躯一震。 “回侯爷话,那些渔民众说纷纭。有说那海兽有百丈之巨,一扫尾便能摧毁整个村落。亦有说能掀起海啸者,更甚者,竟言那海兽形似蛟龙,能呼风唤雨、上天入地。”陈索颤声道。 江巍不再说话,其实他与朝日城城主皆是明白,渔民所言虽有夸大之嫌,但未必不属实。毕竟,那些渔民是真正见过海中妖兽的。 呼风唤雨,上天入地,这已不是寻常海兽所能具备的能力。 一时间,堂内陷入沉默。阙封站起身向屋外走去,他并不愿过多涉及这世俗中事。但刚踏过门槛,他却望见远处阴沉的天色。 数十里外的天际,乌云密布,而这朝日城上空却是春和日丽。细细观察之下,远处的阴云甚至还有缓缓向此处蔓延的迹象,这显然已不是正常的气象。 “江巍。”阙封望着天际,道。 垂眉沉思的青袍男子听得少年叫他,抬首看去,见其站在门口望着远处,随即站起身向之走去。 “怎么了?公子。”江巍一边问着,一边也向远处望去,继而望见了远在近海上空浓厚的乌云。 阙封看了看青袍男子,意识到凡人的肉眼观察不到那刹那之间的细微变化。没有指明,只是说道。 “你仔细看。” 不久之后,阙封注意到身旁之人面色骤然煞白,明白他已看出了什么。 远处蔓延而来的阴云,极有可能是那妖兽所为。或许真如那些渔民所言,这妖兽真能威胁到这陆上的城池。 江巍不确信,但他不敢以这城中十余万百姓做赌注,必须尽力筹备好应对一切可能的情况。 “墨公子,发现什么了?”一旁,朝日城城主也凑了过来。 不待阙封回答,江巍便是说道:“速去将城中将士尽数召来。” “额?尽数?”朝日城城主尚还未发觉什么,但瞧见江巍面色阴沉又当即道:“是,在下这就去。” 朝日城城主离去,江巍也回到屋中,坐在城主案前。 “荣一,取笔。” 语落,那一旁个子高上一些的书童拿起放在墙边的箱笼,走到案前。自箱笼中取出一支纹有蛟龙的毛笔,将笔双手递给江巍。随后又取出一方盒,将之打开放在案上。方盒之中,是浓稠的墨汁。 青袍男子执笔蘸墨,在一张米白卷轴之上快笔直书。少顷之后又拿出一枚玉印,红印盖在卷轴之上,留下海纳百川四字。 江巍将卷轴卷起,同时起身,来到屋外。他将手中卷轴交给那名为荣一的书童,对他说道:“携此书速往皇都,途中若遇见上仙,将之交于他请他务必尽快赶往朝日近海。若未遇见,那就直奔皇宫,请圣上裁决。” “是。”那蓝袍少年闻言毫不拖沓,接过卷轴便向外走去。快步走过直廊,随即飞快跑出。 阙封看着那蓝袍少年,只看步伐,果真如江巍所说身手很是矫健。 “他不会是要跑去皇都吧?”阙封问道,毕竟来时他也未曾见江巍一行有坐骑代步。这朝日城距皇都有数百里远,即便那少年再快,也不可能凭凡人之躯日行数百里。 “自然不是。”江巍嘴角微扬,说道:“与在下随行的还有一队护卫,只是不愿太过兴师动众都留在了城外,我等的坐骑也在城外。” “难怪。”阙封颔首了然。他之前一直在奇怪这江巍既身为朝中侯爵,出行怎会只有两个书童跟随,如今算是明白了。 “荣二。”青袍男子转身向后,那另一位书童已经站在他身后。 “你去将城外亲兵领入城中,集结于城主府外。” “是!” 两个书童尽皆领命离去,城主也还未归,此时便只剩下阙封与江巍二人。 江巍依旧担忧地望着那远处的天际。 “我挺好奇,你看上去这般年纪,是怎么当上侯爷的?世袭吗?”阙封看着江巍的脸,问道。 “不是,公子有所不知,我领荆国的皇姓便是江。”江巍转首看向少年,说道。 “那你是皇子?还是?”阙封问道,却是疏忽了世俗中帝王之子至少也会被封为王,而非侯爵。 “当今圣上尚不及弱冠之年,何来皇子一说。”江巍笑着继续说道:“在下是先皇的养子,年幼时被赐姓作江。” 阙封了然,既是故去皇帝的养子,这般年纪被封为侯爵倒也不足为怪了。 “此处危险,公子不妨先行去皇都吧。见过圣上,定能得到想要的答案。”许久之后,江巍转过身来到屋内,对坐在靠椅上的阙封说道。 阙封侧首看着江巍,心中对其印象好了几分。这般危机关头,他明明看出远处异象。明知险境将至,却既不逃跑,也不来央求同为修仙之人的自己出手相助,倒当真是有颇有几分上位者的责任与气概。 不过,也有可能他觉着自己年轻,修为不足以平定这次的海兽之乱吧。毕竟,就连阙封自己也不清楚。 “我也不是很急,等会儿亦无妨。”阙封嘴角微微上扬,说道。 闻言,青袍男子面上显出几分讶然。少顷之后,向阙封躬身行礼。 二者皆是聪慧之人,有些话不必说便是意明。 …… 第7章 永清帝 领荆国,皇都。 金砖白玉,龙凤雕纹。江氏皇宫坐落于整个皇城正北处,面迎星湖,背靠高山。辉宏玉宇,清水碧池,高山翠竹,人间万象皆可于此尽览。 皇宫各殿虽东西错落,但自上空俯瞰却能发现宫阙之间似是有着阵道般的联系。 近些年,领荆国深陷一直战争之中,先皇正和帝而立之年即因战崩殂。战事未定,皇子年幼,皇后当政掌权十余载。直至三年前,孩提之年就前往宗门修炼的先皇独子——太子江昱归国正式登临帝位。 在此之前十三年,一直是由其母明太后处政。 明太后理政十三载勤政爱民,内政修明、法纪严肃。同时知人善任,广纳贤才。边境虽常年战乱,但在明太后御下,国土未曾有过分毫丢失,战事也是胜多负少。朝中内外,庙堂江湖,无不称颂明太后丰功伟绩,赞其为女中尧舜。 饶是今日,这位先皇的独子如今都还只有十九岁,但已是在朝堂之上颇具威望,为人理政亦是贤明果决。永清帝虽年幼,但为政之道继承明太后,尤其是在仁政爱民这一点上,这也使得他于民间颇得人心。 这位领荆国皇室近百年来唯一一位身怀灵源、具备修炼之资的皇子。自小便受万千宠爱,在皇室与常曦宗倾力培养之下,其无论是在文政理事抑或是武道仙途都是成就非凡。 当今领荆国圣上江昱,年号永清。未及弱冠之年,就已有九劫境修为,即便是在修炼宗门之中也可谓百年一遇之才,更毋论世俗之中。这位永清帝,凭着已有的修为,在帝国信仰加持之下,实力足以比肩上仙。 皇宫之内,乾清殿中。 一男子坐在案前,案上是数不清的卷宗。这男子不到二十岁模样,身着金黄云纹便服。此人,正是永清皇帝江昱。 这位皇帝的容貌唯俊美绝伦可以形容,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如玉。剑眉之下一双凤眼,修长的睫毛一抬一落,抬手间袖袍轻展,帝王的威仪便展露无遗。 永清帝手执金笔,垂首看着案上的卷宗,不时勾画或是写上几笔。待批注完一宗,就由服侍在身边的粉裙宫女拿起卷好放在一旁。 这位俊美的年轻皇帝正低头沉思着,突然听见殿外有脚步声传来。又一粉裙宫女走进殿内,来到永清帝面前不远处,先是欠身行礼,随后说道:“陛下,纳海侯身边的侍卫荣一求见,说是有要事相报。” 永清帝眉头轻蹙,看向那女子,倒也没有多问。 “让他进来吧。”他的声音,温润如暖阳。 领荆民间常言当今圣上爱民如子,只这极具亲和力的声音即可窥见一二。 “是。”宫女轻声应道。 不久,奉江巍之命前来通报的蓝袍书童荣一被带至殿中。 “参见陛下。”荣一双膝跪地行礼道,声音手脚都有些发颤。他一路连换五骑竭力赶至皇都,随后又飞奔到皇宫,前后只花了半日时间。路上奔劳,早已是疲惫不堪,此刻却依旧坚持着。 “何事?”永清帝问道。 “回禀陛下,纳海侯让我将此物交于您。”荣一取出卷轴,双手呈上。身边的侍女去拿过卷轴,随后递给永清帝。 皇帝打开卷轴,面色很快就变得凝重,再度看向蓝袍少年,轻声说道:“你先去休息吧,此事由朕来处理。” “是。”荣一站起身,却又没有直接离去。看了看永清帝,终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我有一事相问。” 永清帝瞥了他一眼,凤眼轻眨,道:“你可是要问朕可有派上仙去朝日城?” “陛下圣明。”荣一点了点头,他这一路自官道而来,却未曾遇见任何上仙。 “朕自有安排,你且退下吧。”永清帝淡淡说道。 荣一虽然不解,心中也很是担忧江巍,但终归是不敢违抗皇命。缓缓退出殿内,离开了皇宫。 乾清殿内,永清帝修长的手指抚按着额头,似也很是困扰。一旁的侍女微微俯下身,问道:“陛下,要不要召集要臣商议一番?” 永清帝没有回复,许久之后站起身,向偏殿走去。 “为朕更衣。” …… 临近傍晚,朝日城上已是黑云滚滚,狂风肆虐。 天际的异象,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近日的海兽之乱。即便江巍早就安排城中兵士与自己的护卫维护秩序,但城内依旧是不可避免的有些混乱。 除了本就有的四处传言,如今亦有居民选择离开朝日城,向更内陆处奔逃。江巍并没有封城阻止,只是尽量维持着秩序。逃亡的终究只是少数,大多数居民仍旧选择待在城内,选择相信皇室与官府。 这也正是帝国信仰,以信仰缔约,民众给予皇帝信仰之力,皇室予以民众庇护。 城主府中,江巍与朝日城城主陈索站在院中。二人望着那已经覆盖整座城池的乌云,眉头紧皱,如今他们只希望这乌云之中不要生出什么变化。 不远处,一断臂黑袍少年坐在屋檐之下的靠椅上。少年眉目轻阖,似是丝毫不在意这城中的异象。 实际上,阙封此时正在修炼调息,毕竟若当真有异变,他力所能及之下也不可能坐视不顾。这城中,毕竟有十余万生命。 阙封自认并非圣人,受自小所处的环境所致,他很多时候显得有些居高自傲,有少年的血气方刚,但亦有善心。 他爱憎分明、善恶分明,从不违心。 初到仙界时,师尊就叮嘱他所行之事不违心。后来在陨雷山上,仙尊对他的希冀也是随心而行。小时候的事大多已经模糊,修炼近十载,阙封自认做到了随心行事。做自己想做的,爱己所爱,寻己之道。 虽然上空乌云密布,城中狂风大作,但却没有雨落下。在那缓缓移动的阴云覆盖过整个朝日城后又过去许久,依旧没有任何异象发生。 朝日城城主在院中陪着青袍男子站了许久,此刻心中稍稍松懈下来,便觉着身上酸痛乏累,只想寻处地方歇息一会。这天上的阴云看上去骇人,但这么久过去依旧无事发生,想来是他们多虑了。 轻呼出一口气,朝日城城主挪步欲向屋内走去。 吼!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巨吼,似是龙吟,又像蛇鸣,刹那间响彻整个朝日城。 一声巨吼,将那刚刚放松警惕的陈索吓得瘫倒在地。肥胖的身躯扭转,他抬头向上空望去,目中闪过一丝惊恐。但作为一城之主,他也还算有些魄力,很快镇定下来爬起到江巍身边。 “大人,上仙还未到吗?” 江巍望着上空,沉默不语。这巨大的妖兽吼声仍未停息,可任他如何望寻,却也未能自那阴云中发现任何妖兽身影。 在那巨吼声响起之时,坐在屋檐下的断臂少年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如星海般灿烂的双眸望向天际,只是一眼,少年就收回目光。 旋即站起身,阙封向江巍快步走去。 “借你腰间佩剑一用。”来到青袍男子身边,阙封说道。 江巍尚在思索妖兽可能的去向。听得阙封所言,先是愣了愣神,随后又看向自己腰间的剑。明白过来的江巍立即取下自己腰间的佩剑,这柄青鞘长剑是先皇赠与他的,品质已然超脱凡器,达到了灵器之阶。 世间法器,品阶分为凡器、灵器、地器、天器、仙器、圣器。凡器与凡俗之中冶炼的兵器无二,灵器之上才可注入元力。 江巍将青鞘长剑递向阙封,后者左手握住剑柄将剑抽出。一声悦耳的脆响,看着手中的白色长剑,少年不自禁就想起了天剑泪痕。 “在北门,交由我吧。”阙封看着江巍与陈索说道。接着脚尖轻轻踏地,转瞬间就离开了城主府。 陈索呆呆地看着那御空离去的断臂少年,嘴角颤抖。他只知这位墨公子是江巍的朋友,却没想到竟是位修仙之人。身旁,江巍同样未料到,只是他所惊讶的是这位公子竟是能直接踏空而行。 莫非,这样貌年轻的少年,已是位上仙? “大人,这位墨公子?” “上仙已经到了。”江巍轻声说道。少顷,似是又想起什么,随后立即向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道:“北门!北门!” 朝日城城主迈开肥硕的双腿追着江巍,可以他的身材自是跟不上的。刚跑出几步,他就停下脚步,招呼起府中随从去备马车。 轰! 江巍大步跑出府外,还未出多远,远处又传来一声巨响。青袍男子循声望向北门处,即便相隔有数里,哪怕天色昏暗,他也能看见那扬起的蒙蒙烟尘。 阙封御空而行,目光始终凝视着北门上空。突然间,他看见一条长有二三十丈,近丈粗的似龙似蛇的妖兽自高空落下。那妖兽扭曲着兽身,最终砸落在北门所在,城墙随即倒塌。首尾一扫,周边的一些房屋接连崩裂。 吼! 妖兽狂啸着,将北门周边民众的惨叫声掩盖。阙封加快了速度,看了眼下方疯狂逃窜挤作一团的人群,微微皱眉。 这逃窜的人群之中,不乏有身着甲胄的兵士。此时,这些兵士已然寻常百姓一般,全然忘记了维护秩序的职责。 不过也不能完全怪他们,毕竟在那妖兽面前,凡人太过渺小了。 顾不得这些,阙封直视北门妖兽所在。数息之间,他就来到北门前。于一间宅院飞檐之上站定,左手执剑负于身后,看着眼前的妖兽。 初至仙界时,他就已通读诸世录。后来每日夜间看书更是不知翻阅过多少书籍图册,只是一眼,他便认出眼前的妖兽。 漠海蛟龙,成年期能长达四十丈,实力堪比封天境修士。眼前这蛟龙约莫三十丈,还能有些许成长,应当也就没有封天境战力。不过,漠海蛟龙常年生活在深海荒漠,按理来说不会出现在近海浅水处才对。再者,眼前这条蛟龙未必达到了至尊境。若是已成长至至尊境,先前落下之时身形也不至于那般狼狈。 心中虽有诸多疑惑,但此般情形下已经顾不得这些。此时此刻,当以斩妖为先! 妖龙落地,不久后稳住身形。龙首抬起,四处望着,满是血丝的巨大瞳孔最终定格在不远处站在飞檐之上的断臂少年身上。 那断臂少年身着一袭黑袍,立于飞檐之上纹丝不动,此时也正看着他。 见阙封丝毫不惧怕于它,漠海蛟龙仿佛受到了挑衅。龙口张开,一声长啸,便是一阵狂风向少年袭去。 阙封依旧站着,左手执剑到身前。 握剑的手松开,白色长剑于胸前悬停,金光闪起,一面金光屏障旋即自长剑两刃展开,一路延伸直至东西两侧城墙,将从妖龙口中喷涌而出的狂风尽数挡下。 这飓风于他而言并无威胁,但却会伤及身后的凡俗平民的性命。既然作出此般决定,自是要尽力守护住这城中的一切,而不仅仅只是将妖兽斩杀。 妖龙见状,合上巨口,看着少年的瞳孔中杀意愈浓。 阙封左手再次握住长剑,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漠海蛟龙身上,直至看见其身躯上几道深红的血迹。 再度望向天空之上,少年的脸色变得凝重。 …… 第8章 剑斩妖龙 领荆国,朝日城。 此刻的朝日城已是一片昏暗,因为大风,街道中的各院门前的灯笼没有亮起。整座城内都被乌黑的云笼罩着,只能看见近处些许景象。 住在北城中的百姓有不少都看见了从天而降的妖龙,一阵惊慌失措之后,随即不顾一切地向南逃去。不过数息间,整个朝日城中大街小巷便被涌动的人群充斥。 城主府外,青袍男子看着面色惊慌匆忙逃窜的人群,微微愣神。待又听见一声巨吼,引得不远处的人群中不断有人发出害怕的惨叫声,奔逃的速度也加快了很多。 “大家镇定!不要慌乱!”江巍回过神来,大声喊道。 然而不论是蛟龙的吼叫声抑或是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都足以将他的声音淹没。人潮涌来,眼看他就要汇入其中,突然一道蓝色身影出现,将其拉着来到了院墙之上。 “侯爷。”这出现之人正是被江巍安排在外维持秩序的蓝袍书童荣二。 江巍站在高处,看着下方混乱的人群,惨叫声在他耳边肆虐。这惨叫声有些是因为惊慌与害怕,而有些是因紧张摔倒被人不断踩踏所致。 “侯爷。”荣二见江巍不说话,又唤道。 江巍看着人群,眸子颤抖。他即便心痛,却也无能为力。 “走吧,去北门。”他虽没有修炼之资,但还是具备些许凡间武艺。街道之上已无路可走,但还可从院墙上赶去。 …… 朝日城北门处,妖龙伏地,青灰色的鳞片遍布全身,四周尽是碎裂的砖瓦。 这漠海蛟龙自空中落下,将北门旁城墙砸毁,随后龙首又毁去附近一小片宅院。面积虽不大,但其间死伤亦不下数十人。 飞檐之上,阙封瞥了一眼倒塌的民宅,其中有不少血迹斑斑的尸体。眉头轻佻,再度看向眼前的蛟龙。 体型这般巨大的妖兽他还是第一次见,之前虽见过很多灵兽和妖兽,但大多都是已经达到能化为人形的地步。即便没有化为人形,也没有这般巨硕。 看着这般庞大的漠海蛟龙,阙封虽不惧怕,只是一时之间却也不知从何处着手。纵有一身仙法武技,但相较而言,他还是缺了些实战经验。 而那漠海蛟龙,同样恶狠狠地盯着黑袍少年。眼前的少年似是丝毫不畏惧它,这让它很是恼怒。前些日子在临海,但凡见到它之威严的人族,除却几个蝼蚁胆敢冒犯,无不是仓皇而逃。 不过先前见少年用金光屏障挡下自己吹出的飓风,也使它明白眼前的少年并非凡俗。 一人一蛟,刹那间陷入僵持。 元力涌动,左手中金光亮起。看了一眼天际,少年决意率先出剑。对于眼前这头尚未成年的漠海蛟龙,他还是有些自信的。 接连挥出数道剑芒,几番试探之后,少年落身于屋顶之上。他虽未能伤到蛟龙几分,但已看出其身形笨重这一弱点。 金光一闪,一道丈余长的剑芒直逼妖龙之首。 目视金光袭来,漠海蛟龙毫不躲闪。待剑芒落在其头上,却连蛟龙身上的龙鳞都未能击穿。 妖龙轻轻晃了晃巨硕的脑袋,像是对阙封不痛不痒的攻势的嘲讽与不屑。然而当它看向屋顶之上,却已不见少年身影。 俯首下视,竟是见那黑袍少年手执长剑向他奔来。 右前爪抬起,三指巨爪携破风之势拍向少年,欲要将他直接拍碎,就如昨日那些胆敢于它面前装腔作态的人族一样。 咔! 砖石铺成的道路被瞬间砸裂,飞石四散。漠海蛟龙左右看着,寻找着黑袍少年的身影,它能感觉到自己这一击未能触及目标。 昏暗的朝日城内,很难寻见那黑袍少年的身影。 骤然间,漠海蛟龙只见金光一闪,来不及任何反应,一阵刺痛自右眼传遍全身。它发出一声嘶吼,极力甩动着龙首。 龙首之上,黑袍少年左手执剑,单膝跪在其额头之上,手中的白色长剑已经全部没入蛟龙右瞳之中。元力狂涌,自外都能看见那龙首内耀眼的金光。于黑夜之中,就好似一盏略显昏暗的灯笼。 这一式剑技,名为剑影!昔年陨雷山下修行两年,阙封修习的剑技唯有两套。一为凌云仙君的浮沉剑技,再就是这剑影! 剑影,天阶武技,唯有掌控光暗两种元素之力的修士方能修习。一式名为剑决,是为杀招,另一式暗隐,则有着隐藏身形之效。 光灭身隐,光明则身显。白昼之时,光元素丰富剑芒的威能更强,而夜间,暗隐的效果更佳。灵活运用之下,剑影近似于瞬移。当时在小灵园中,为言湘挡下那一刀,所用的也正是这一剑技。 光与暗的交融,光之所至,影即可达。此即是剑影这一武技乃至光暗两大元素之间的玄奥之处。 不远处的房顶之上,江巍与荣二望着那嘶吼的蛟龙,目中满是震撼之色。 “侯爷,那妖兽是?”荣二其实并非不识得这妖兽,只是不敢相信这漠海蛟龙会出现在此处。 “你没看错,正是漠海蛟龙。”明白荣二心中所惑,江巍说道。 “不过那妖兽看上去并非墨公子敌手。”江巍又言道,一点金光在他眸中闪烁。 漠海蛟龙欲将阙封挣脱下来,然而少年犹如古松盘踞山岩之上,不动丝毫。又是一声嘶吼,这妖龙摆首向后直接朝城墙上撞去。 阙封亦没想到这妖龙颅内受创竟是还有反抗之力,拔剑欲斩,却是低估了妖龙的速度,被狠狠砸在了墙上。 轰! 一声巨响,一片城墙轰然倒塌,砖墙与黑袍少年一同倒向城外。重重摔在砖石之上,背后两根肋骨断裂,阙封吐出一口鲜血。 即便有元力护体,但对身受重伤刚刚有所恢复的少年还是造成了不轻的伤势。 长剑依旧在手,剑刃之上满是血迹。剑尖杵地,少年正欲站起身,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破风声,旋即便见一块青砖自其鼻尖之上飞过。其间相距,不过毫厘。 侧首望去,远处的漠海蛟龙长尾一扫,尘土与砖石随滚滚飞沙扑面而来。没有思考的时间,阙封咬了咬牙,元力附身,飞身而起。 砖石尚且伤不得他,可若是那龙尾以这般气势横扫在自己身上,即便不死,怕是也再无战力。毕竟自己虽是修士,但并不曾刻意苦修肉身,这副躯体绝无可能与那妖龙相抗。 少年脚踏长空之上,将手中长剑掷出。银芒划破长空,却没有落在蛟龙身上,而是斜插在下方。看着漠海蛟龙,星辰之眸不再平和,而是有了些怒意。 妖龙长尾如暴风骤雨般扫来,所至之处,城墙倒塌、砖石尽毁。掠过阙封下方,刮起一片烟尘,飞石走沙。待烟尘散去,再看少年身下,砖石木梁之类皆被刮至远处。地上,连那银色长剑都是不知去处,唯剩一截剑尖显露。 远处,江巍与荣二依旧在院墙之上。先前看见妖龙头颅中金光闪烁,他们甚至以为阙封已经将妖兽斩杀,却没想到这妖兽生命力如此顽强,此刻反倒是将阙封压制。 二人望着飘悬在空中的少年,目中有些担忧与焦虑。 事到如今,他们方才真正感受到身为凡人的渺小。若换做是他们面对眼前这蛟龙,怕是早已化作模糊的血肉。 妖龙看向阙封,鲜血自其右眼流淌而下。对于它来说,阙封的身形有些太灵活了,自己的攻势大多都被躲过。而对于阙封而言,眼前这漠海蛟龙又未免过于皮糙肉厚了一些,根本不能以寻常观念视之。 这妖龙修为可能不过至尊境,但在龙鳞保护之下,肉身强度绝不在封天境之下。 也正是一些判断上的失误,致使阙封在龙首之上未能直接将之斩杀,反倒是让自己受了些伤。这也与他缺乏实战历练有关,很多判断都只建立在理论之上。以为足矣,然却不然。对此,他自己心中也很清楚。 飘悬于空中,少年双眸轻阖,左手于胸前结印。不远处的妖龙看着少年,虽不知他要施展何等手段,但也明白他要施法。 龙口张开,伴随着一声长啸,一道水柱自其口中喷涌而出。 就在那足有一丈粗的水柱快要将黑袍少年吞噬之时,少年终于睁开了双眼。即便手中无剑,但身为九圣灵源修士,浩瀚的多元素元力亦是他极强的手段。 桃花眼睁开之时,星海画卷随之展开。 …… 朝日城内。 本来逃窜的人们听见接连不断的嘶吼声,一些尚还冷静之人一边跑着一边向后望去。昏暗的夜幕之下,远远地,只看见一条长龙不停扭动着身躯,后又见空中有金光闪烁。 虽看不见黑袍少年的身影,但也能感觉到那蛟龙似是在与什么争斗。直到那蛟龙朝城外喷出一道水柱,奔逃的人群方才有人指着北门方向大声呼喊道。 “快看那是什么?”一人抬手指着远处,那道碧蓝的水柱所向下端有一处凸起,显然是被什么阻隔。 “是上仙吗?” “大家先停下,不用跑了。上仙来了!上仙来了!” 人流之中此起彼伏的有人欢呼着,他们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将身旁的人叫停。闻声停下的居民越来越多,除了极少数依旧在奔逃,其余民众皆驻足望向远处的北门所在。 轰! 半空中,黑袍少年的身影被巨大的水柱吞噬。足足十息之后,那自蛟龙口中而出的水柱将城外冲刷一个硕大的坑洞,一旁的些许树木也被冲倒。坑洞之上与四周,均是积满了水。 然而,待水柱消散后。半空之中,黑袍少年依旧是先前那副模样,身上连一滴水珠都没有。蛟龙垂首看着黑袍少年,目露震惊之色。 龙首高扬,血盆大口张开,伴随着怒吼声又是一道水柱喷出!与此同时,它身躯向前。水柱的冲压愈发强烈的同时,两只前爪也向少年抓去。巨爪之上泛着灰蓝色的光,势要将阙封捏碎。 可他龙身前倾,却没有注意到下方已经凝练完成的阵道纹路。就在少年身下,以那剑尖为中心,向四周密布开来的,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隙。这些裂隙之上,都有着些许积水。仔细观察,便可发现裂隙中的水正缓缓流动着。 元力散去,阙封身形落在地上。就在他脚尖碰触到剑尖所在的那一瞬,四周骤然间亮起深蓝色的光芒。 “水牢,囚禁。”阙封轻声道。 一道道环形水障自地底升起,由内而外足足十八层,将黑袍少年庇护在中。 水牢,八品阵道,同时具备防御与杀伐之用。既可困住敌人将之抹杀于水牢之中,亦能包围自己用以防护。 阵道的强弱并不完全取决于阵道本身的品阶,阵道师的修为以及对阵道的掌握方才是关键。不过同一阵道师,所施展阵道品阶越高,其威能或者说是效用还是要更强。 巨大的水柱冲击在看似薄如蝉翼的水障之上,水流四处飞溅。在接连击破十层壁障之后,水柱终于结束,但紧随其后的便是漠海蛟龙的两只前爪。 两层水障被轻易破去,妖龙的右爪也将第六层水障刺破。但就在此时,蛟龙身旁突然有大量的流水翻涌汇聚,不过眨眼间就凝成了四柄足有三丈长的巨型水剑。 水剑凝成之时,旋即扬起斩向妖龙。这些流水,先前还自它口中喷涌而出,此刻反倒是被黑袍少年用来对付它。 妖龙见状欲要躲闪,却发现自己已是动弹不得。龙首垂下,看见自己拖在地上的尾与后足不知何时已被水凝成的粗长绳索捆住。 妖龙露出巨硕的獠牙,朝阙封怒吼一声,灰蓝色的龙爪力道更加骇人。 然而,这一切已是无济于事。 城内,江巍望着城外。眼帘之中,四柄巨型水剑分别斩下那妖龙的两只前爪、龙首与背上一块血肉。 鲜血如雨般飞洒。 “这就是上仙吗?” 身旁的荣二感叹道,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上仙战斗的场面。那黑袍少年所使出的招式,无一不令他感到震撼。尤其是那四柄水剑,明明是水凝聚而成,竟是能击穿龙鳞,斩断龙爪。 …… 第9章 冰羽金雕 蛟龙长吟声若惊雷,气势之骇人,朝日城中房屋都为之撼动。 望着北门之外,城中百姓眼中有惊恐,有震撼,但更多的还是掩藏不住的喜悦。他们远远看见四柄水蓝色巨剑将那妖龙双足与龙躯上血肉斩下,与鲜血一同飞落。伴着一声凄惨的嘶吼,妖龙庞大的身躯向下倒去。 “上仙神武!”城中,百姓纷纷欢呼道。 北门外。 四柄巨型水剑再度扬起,高悬于夜幕之下,剑尖指向倒下的蛟龙头部。先前四剑落下,虽将之重创,但斩向龙首的两剑均被避开要害。其中一剑甚至已经将其左额之上血肉削去,但仍不足以致其殒命。 四柄水剑刺向那已经血肉模糊的龙首,这四剑,势必将它击杀。 水障之内,黑袍少年皱着眉头,神情依旧凝重。他抬着头,没有去看那妖龙所在,而是望着天际。 轰! 水剑落下,妖龙的身躯轰然倒下。四柄巨型水剑将它的头颅钉在地上,兽血喷涌,将水蓝的剑都染成红色。 蛟龙身躯翻滚扭动着,但因为被困住首尾,只能稍作挣扎。少顷之后,便躺倒在城外,已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哪怕头颅被刺穿,这妖龙仍未死透,妖兽之肉身与生命力,恐怖如斯。 击败漠海蛟龙,阙封脸上却并无喜悦之色,神情反而愈发凝重。望着上空的黑云,他能感觉到那高空之上还有妖兽隐藏,只是一直不愿显露身形,气息也隐藏在云层之中。 轻呼出一口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阙封目光转向那倒下的漠海蛟龙。就在他双眸微微下垂的一刹那,天际之上忽然白光大作。 乌黑的云层之中,北门之上的一小片云层突然亮起,数不清的冰凌如雨般落下,似箭雨一般向黑袍少年飞刺而去。 阙封抬眉望去,星眸中并无惊讶之色。眼中的冰白色迅速扩展,冰凌离少年越来越近,但他却还想着看清那亮起的云中究竟是什么妖兽。 轰咔咔! 近半丈长的冰凌如雨般落在水障之上,水障刹那间冻结成冰障,紧接着又被后续落下的冰凌击碎。 不过数息时间,便只剩下最内一层水障。 …… “那是什么?” “是落冰了吗?” “不会天上还有妖兽吧?” 朝日城内,凡俗百姓见到这突生的变化,议论纷纷。不过他们这一次并未仓皇逃窜,毕竟现在的朝日城,是有上仙护佑的。 江巍与荣二是城中距阙封和妖兽最近的二人,他们能较为清楚地看见城外发生的一切。荣二见阙封身外的水障越来越少,渐有些担忧。看向身旁,发现青袍男子正望着北门上空。 那冰凌的源头所在,那白光之中究竟是什么? “也不知荣一到皇城没有。”江巍轻声自语道。突生的变故,让他又有些担忧起来。如今的情形,显然云层之上还有妖兽隐藏,也不知公子能否将之斩杀或者坚持到皇城中的上仙前来援助。 荣二默然,明白如今形势仍旧严峻。看向北门城外那只漠海蛟龙,龙躯周围,尽是自它身上流淌而下的血液。 …… 最后一层水障破碎,阙封脚尖轻移。左手轻抬,金光亮起。一道金色屏障随即于他掌前展开,将冰凌尽数挡下。 修为突破到至尊境,他的神识品阶虽没有提升,但也早已是辉辰境中期。如此品阶,已是圣尊之下顶峰,甚至比起寻常凡级圣尊也是不弱分毫。 坐拥超然神识,阙封的感知能力无疑也远超寻常同境界修士。初在城主府中,他就已察觉到隐藏在云层中异样。而对战蛟龙之时,他始终留意着空中,也是为了防范云中的妖兽突袭而来。 然而,即使在漠海蛟龙将被自己斩杀之时,空中的妖兽也没有现身。直至先前,还要待到自己稍微放松警惕露出破绽方才出手。 只不过,阙封那看似随意的一瞥,实际也是他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将那隐藏在暗处的妖兽引出! 元力加持,金色光壁上移数丈,强行抵挡住落下的冰凌,开拓出丈许空间。阙封一跃而起,离开了冰凌落下的范围。 踏空而行,黑袍少年直冲天际,向那团白光上飞去。御空奔行,阙封闪避着飞来的冰凌,左手张开,掌心之中有雷电之光闪烁。 终是接近那团白光,阙封也依稀看见了白光之中缓缓挥动的金褐色羽翼。 “雷!” 脚踏一束冰凌,借力暴起。朝下的左手向上一挥,掌心的雷电瞬间化作电光,深紫色的光束如龙蛇一般直入云层。 这只是寻常的雷元素法术,并非武技。 雷光将那一片的黑云都是照亮,阙封也终于看见了云中的巨大妖兽身影。 那是一只体长近五丈,翼展足有十丈余的巨鹰。全身遍布金褐色的翎羽,黑色的喙如弯刀一般,一双锐利的眼睛正紧盯着阙封,深邃的瞳孔只看一眼便令人觉着惊悚。 冰羽金雕,鹰属妖兽。乃是极其凶残的妖兽,成年期修为能达到悟圣境。不仅修为上限远超漠海蛟龙,且这一只冰羽金雕,显然已经处于全盛期。 只不过冰羽金雕主要栖息于山林高寒之地,阙封虽不知这领荆国位置,但无论如何其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临海平原之地才对。与那漠海蛟龙一般,这两大妖兽的出现都有些离奇。 白光散去,冰凌消失。冰羽金雕双翅一振,一道冰面瞬间出现在其双足之下。雷电击中冰面,竟不能将之撼动丝毫。 冰羽金雕唳叫一声,尖锐的声音刺耳无比。再度看向阙封,瞳孔中的杀意犹如利剑一般直指少年。 阙封看着那冰羽金雕,见其目光凶煞惊人,好像与自己有深仇大恨一般。感受到那恐怖的杀意,阙封眉头皱起。再观这金雕模样,他陡然间想起了什么。 在他被暮夜守望传送至此位面之后,便身处海面之上。当时他身受重创,正在尝试突破修为以修复伤势。期间似是有一只巨鹰向自己袭来,结果被他用海水吞噬入了海中。当时他伤势严重,根本没有在意这些,后来也是不以为然。 莫非,那一只巨鹰是这冰羽金雕的幼子,因为年幼迷失了方向才来到海边? 冰羽金雕幼年期也的确是棕褐色的羽毛,体长一丈于寻常鸟兽中算得巨大,但相较于眼前这成年的冰羽金雕,只能说是幼年了。 星眸震颤,阙封心中猜测出千丝万缕。 自己随手间杀了一只幼年冰羽金雕,结果其长辈寻来此处,或许是发现了幼雕的气息甚至是尸首,就捉了一条尚未成年的漠海蛟龙于近海作乱,那只漠海蛟龙尚不能飞行,它是被冰羽金雕携来此处。 这既是在引诱修仙之人现身,亦是试探他的修为! 原以为自己出手救下这座凡俗古城是仁义之举,现在看来,似乎一切皆因他而起。他反而成了引来祸乱的根源。 但为何这冰羽金雕能确定那幼雕一定是死在人族手中?其又如何确定自己尚在这附近的城中? 虽不解,不过这般境地之下,已然没有思考的时间。如今他所能做的,只有竭力将这妖兽斩杀,既是为了自己,也算是了结这一番祸事。 冰羽金雕双翅收起,两只巨爪踩在冰面之上,垂首看着黑袍少年。阙封也驻足悬空看着冰羽金雕,不敢急于有所动作,毕竟眼前这可是只悟圣境妖兽。 …… 朝日城内,街道之中、屋檐之上、房屋窗前,十余万人尽皆抬首望着天际。 遍布鳞甲的蛟龙,水牢一般的阵法,水剑斩龙,如雨般落下的冰凌,直冲云霄之上的雷电,高悬于天际的冰面以及巨型金雕。这些都是他们这一生都未曾见过的景象,此时此刻,他们已然忘却了害怕,只想一睹天空之上的震撼。 北门旁,江巍和荣二面色发白。寻常凡俗不识空中的妖兽,但他们却是认得。那可是已经成年的冰羽金雕,实力堪比悟圣境。此等修为,在上仙之中也是最顶尖的存在。 “大人,要不要先……”荣二心中已有退意。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可不认为黑袍少年能战胜这冰羽金雕,毕竟在他看来先前阙封斩杀尚未达全盛的墨海妖龙都显得有些许费力。 江巍抬手将他打断,没有说话。 与此城无丝毫干系的墨公子尚在血战,他身为朝中要臣,有何颜面先行逃离。抬手之时,他心中便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 高空之上,阙封与冰羽金雕默然对视着。 阙封左手负于身后,五指间雷光闪烁。即便深知自己绝非这冰羽金雕对手,但此刻也唯有一试。没了师尊庇护,身上也没有暮夜守护那般的传送法宝,想要从这以迅捷着称的冰羽金雕面前逃脱无疑是无稽之谈。 再者经历过一番大战之后,他内府中的元力储备已是不多。这其中大多的元力都损耗于御空以及先前抵挡冰凌的金光屏障。毕竟抵挡悟圣境妖兽的攻势,所需消耗是极大的。若非他元力精纯,怕是早已死在冰凌之下。 只那一道金光屏障,就已耗去他近三分之一元力。 更何况,如今知晓这妖兽是为向他复仇才出现这朝日城,他又怎能弃这一城百姓不顾自行逃遁。于心于道,他都做不到。 冰羽金雕似是察觉阙封的预谋,一双翅膀展开,金褐色羽翼瞬间化为冰雪般的白色。白翼挥动,刮起一阵飓风,利爪勾起,向黑袍少年俯冲而来。 阙封没想到这妖兽这般敏觉,身形向后退去,却发现根本无法摆脱利爪。 金色三指巨爪将阙封抓住,其中一指尖甚至扎进了少年右臂刚刚愈合的伤口之中。被冰羽金雕抓着俯冲下去,撕心裂肺的痛感传遍全身,少年咬着牙大喝一声。 “落!” 轰咔! 五道雷电瞬间自天际坠下,径直劈落在冰羽金雕背上。这引雷之法并非寻常习来武技,而是他那日在陨雷上渡劫时有所感悟,后经仙尊指导修缮得来,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武技。形似雷劫,实际并不是。 此武技的品阶与威能尽皆未知,据仙尊所说引下的雷电强弱与修为有关,但其如今的威能已是十分强悍,远超九劫境渡劫时的劫雷。 冰羽金雕未曾想身后会有雷霆劈下,五道雷电集中一点将其背部重创。剧痛之下,妖兽昂首一声唳鸣,抓住阙封的巨爪松开,黑袍少年的身躯直接向下坠落。 引落五道雷电近乎耗尽他全部元力,如今已无法再御空,只能用仅剩的元力去护住自己的肉身。 自千米高空砰然落地,阙封猛地喷出一口黑血,随后躺倒在地不得起身。少年止不住地轻声咳着,嘴角与衣襟之上满是鲜血。 身受重伤,元力耗尽,但那冰羽金雕却没有被雷电击杀。 眸子中冰羽金雕再度飞扑而来,身影逐渐变大,阙封缓缓闭上了眼。脑海中,言湘、师尊还有凌云仙君等人的身影闪过,最终只剩少女的那一抹笑容。 这就是因果? 这就是死,吗? …… 第10章 帝临 一束火红的流光划过天际,宛若附火疾飞的流星,所过之处,黑夜都被之照亮。 …… 朝日城内,江巍与荣二望着那强横无匹的冰羽金雕,皆是面色阴沉。 那位墨公子果然还是没有强大到能与悟圣境妖兽相抗的地步,即便后者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足够令他们感到震撼。 而城内的百姓因为相隔太远都尚不知城外明细,看见五道惊雷直劈妖兽身上,听见冰羽金雕的唳鸣声,人群之中又响起一阵欢呼。 即便又出现一只妖兽,但在他们眼中,上仙几乎是无所不能的。更何况,在凡俗的认知中,并没有修为高低的概念,从体型来看这只鸟兽显然是强不过先前条蛟龙的。 上仙既能斩妖龙,又怎会不是这金雕敌手? 然,殊不知那位上仙此时已是深受重创,摔落在地,满身鲜血连站起的气力都已没有。 扛过五道雷电的冰羽金雕再度俯身下冲,背后遭创让它愈发愤怒,瞳孔中的杀意更浓。一双利爪犹如利剑,向躺在地上的少年扎去。 江巍面色苦涩地闭上眼睛,不忍去看,没想到本算不得什么的海兽之乱竟是发展到了这般地步。对于那位墨公子,他心中也有愧意。 之前在城主府中,他出言让其先行离开,看似是出于好心,实则是他的计谋。为的便是尽可能让城中唯一一位仙家于危急时刻能出手相助。在他看来,仙家自有仙家的傲气,他一番言语之下,哪怕是为了颜面也不会轻易就此离去。 只是那位久居仙界,未闻世事的少年,不曾看出这些。在很多方面,阙封还是太稚嫩了些。 一抹亮光将夜幕照亮,即便是闭着眼都能感受得到。看见那飞向冰羽金雕的火红流光,青袍男子嘴角颤抖。 江巍轻挥袖摆,直接跪倒在砖瓦之上,带着哭腔叩首喊道。 “恭迎陛下。” 一旁的荣二见状,也随即伏倒在地行礼。 …… 火红的流光破空而至,直接洞穿冰羽金雕的一侧羽翼,遇袭的冰羽金雕旋即振翅向高空退去。 “何方妖孽,胆敢在朕御下作乱?” 清澈的声音于整座朝日城回荡,这声音并不浑厚深沉,但其中的帝王气势却足以睥睨天下。 城中百姓听到朕这一字,当即反应过来。在一些人拜倒之后,城中居民尽数跪拜在地,齐声高喊。 “恭迎吾皇圣临!”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 北门之外。 马蹄声与甲胄晃动的声音入耳,黑袍少年微微睁开眼,看见金色马蹄轻踏过身旁。金甲战马于他身前停下,马背上,一人身着白金龙纹战甲,头戴一顶金盔,金盔之上有一缕赤红色盔缨飘动。 战马站定,身着龙纹甲之人回首看向躺在地上的黑袍少年。那人样貌年轻,俊美的容颜堪称妖异,一双深邃的丹凤眼眼尾描有淡淡的红妆。 来者,正是自帝都而来的领荆国皇帝——永清帝江昱! 只是瞥了阙封一眼,永清帝便回眸过去。高空之上,冰羽金雕站在一块浮在空中的冰面之上,冰面上有少许血迹,显然先后遭受雷击以及那一道流光,它亦是受了不轻的伤。 阙封虽不识此人,但听其先前言语以及城中传出的高呼声,他便明白这位就是这方世俗国家的皇帝,的确如江巍所说样貌年轻,且修为貌似还不低。 少年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双眼。先前,他仿佛经历了一次死亡,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沉重无比。 不过闭眼睁眼间,绝境逢生,好如一道轮回。 九行诀运转,即便心中滋味颇多,但此刻最重要的还是调理身上的伤势以及恢复元力。右肩处再度受伤,伤势加剧,如今他的右上半身已近乎完全失去知觉,唯有麻木的疼痛感。 永清帝右掌抬起,一道流光飞至他手中,化作一柄阴阳金镋。 那柄金镋长近七尺,金色长柄上有三叉。直上一巨硕枪头,两翼其一朝斜上,另一叉则为阴阳分向。各刃均是锋利无比,且有金光附着。 永清帝抬首望着上空,左手轻拉缰绳。只听见一声马鸣,其身下的金甲战马马蹄蹬地,一跃而起来到半空中,随后便见一双金色羽翼自其背上展开。 这匹金甲战马体型虽与寻常战马一般无二,但实际上是一只灵兽。其名为金翼飞马,在灵兽中品阶算不得高,成年时也只能达到至尊境阶别。 灵兽不同于妖兽,相比起凶残的妖兽,灵兽具备更高的灵智,也更易相处。诸世界中有些修士身边会有灵兽同行,除了少数与之是平等的友伴关系,更多的灵兽还是被作为代步或是作战的工具。 灵兽妖兽遍布诸世界各位面,但并非是所有灵兽都归属于灵族。灵族的概念,定义为如今的西界各灵族星系中的灵兽,以及在其他位面的上古乃至远古血统灵兽。这些灵兽,方可谓之灵族。除此以外的一切灵兽,既非灵族,也不受灵族庇护。其中原因,依旧在于血脉二字。 很多妖兽在修炼许久之后,灵智提升与寻常灵兽相当。随着世代更迭,兽类互相繁衍之下,灵兽妖兽种类愈发多样,血统的纯正性也成为灵族重点需要维持的。 因而,很多被外族修士驯服乃至奴役的灵兽。灵族并不会庇护它们,反而会对之投以鄙夷之色。 不过,源界的灵兽极少,并无灵族一说。 永清帝的修为此时尚还处于九劫境之阶,即便借助帝国信仰能有堪比悟圣境的战力。但要长久于空中作战,仍需依靠外法。 手握金镋朝上横扫,一道金色光刃挥向那冰面上的冰羽金雕。冰面被光刃击碎,金雕双翅展开,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道光刃。 冰羽金雕的修为本就在悟圣境,而永清帝是依靠外力才具备这一境界的战力。久战之下,后者并非它敌手。但因为先前已经遭受两次创伤,此时的它难以发挥全部实力。 永清帝再度执镋发起攻势,高空之上,金色与白色,光芒交错纵横。 朝日城内,先前拜倒的民众已经站起。 人群拥挤在街道之上,望向天际交战的永清帝与冰羽金雕,皆是瞠目结舌。 之前阙封与蛟龙、金雕的战斗他们只看见蛟龙与金雕以及有着亮光的阵道仙法,却始终瞧不见黑袍少年的身影。而此时,却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夜空之上的一切。虽然偶尔因为速度太快只见着残影,但至少也能明悉永清帝的位置大致所在。 数十合后,始终被永清帝压制的冰羽金雕终是再也忍受不住。因为身上的伤势,它明白再僵持下去没有多大胜算,且还不知之后会不会再有人族强者前来。 万一再有人族修士前来,与之联手,即便身为悟圣境大妖,它怕是也难逃一死。 唳! 一声长鸣,只见冰羽金雕周身白光大作。一双冰翼挥动,伴随着呼啸的飓风,其身上落下数十枚翎羽。翎羽飞落刹那间纷纷变化为长近五丈的冰凌,巨大的冰凌直刺向乘飞马而来的永清帝。 永清帝挥动金镋,将飞刺的巨大冰凌劈碎,然而还是有碎裂的冰凌落在了身下的金翼飞马的马首之上。 飞马一声凄鸣,载着永清帝的身形偏移,眼看就要被上空的数根冰凌击中。 双足离开脚蹬,永清帝手执金镋站于马背之上。先是转动手中法器,一轮光刃向上卷涌而去,将冰凌尽数斩碎,随后脚尖一点,一跃便是数十丈高。 来到冰羽金雕之上,永清帝右手高举金镋,向妖兽头顶掷去。 “飞虹!”永清帝轻喝一声。 金镋化作火红色的流光,向冰羽金雕爆射而去。 冰羽金雕双翅挥动,先是凝出三层冰面,随后冰翼又朝上挥动。 眨眼间,下方被斩碎的落下的冰凌又极速朝上空升起,形成密集而又浓厚的冰凌层,将永清帝下方的退路尽数封住。 流光将三层冰面刺穿,旋即又分裂成三道流光,各自从不同的方向飞向冰羽金雕。 没有留意到金雕妖兽眼中的惊愕之色,永清帝俯首看着下方。难以计数的细碎冰凌向他爆涌而来,金翼飞马已被冰凌刺中腹部,受伤落在了地上。 无法御空飞行,他的身体已经在向下坠落,可此处是近五千米的高空所在更何况下方还有无数冰凌。来不及想太多,已是避无可避。永清帝随即双臂抱于胸前,向下落去。 身上的白金龙纹甲被金光覆盖,宛如一颗下坠的流星。此时,唯有寄希望于这一身龙纹甲与元力能护他周全。 而上空,冰羽金雕躲开两束流光,却还是被一束流光直接自上而下刺穿腹部。五脏六腑许是碎裂,冰羽金雕发出凄惨的叫声,一双冰翼疯狂振动,向远处大海的方向飞去。 一路上,鲜血飞洒。 …… 朝日城内,北门附近。 江巍望着那道金光坠落,旋即自屋顶跳下,向城外跑去。 见江巍不顾一切地向外跑去,荣二先是稍有愣神,随后也立即跟了上去,一边还大喊道:“侯爷,危险!” “救驾!救驾!”青袍男子没有停下反而不断加快脚步狂奔着。 城内的民众望见那冰羽金雕重伤逃离,并没有大声欢呼,反而是眉头紧锁。他们也都在担忧着永清帝,虽然他们很多都不懂得,但仅仅那铺天盖地上涌的冰凌就足以使他们惊恐无比。 爱民之君,自然受百姓爱戴,这乃是帝国信仰的源。 …… 金光下坠,穿过冰凌,方向不断发生偏移,最终竟是直奔躺在地上的黑袍少年而去。 神识察觉到异变,阙封微微睁开眼,嘴角上扬苦涩一笑。心中庆幸自己已恢复了丝许元力,不然怕不是要被这位皇帝生生砸死。 左手食指轻轻点地,骤然间,周边的水流向他汇聚而来。不过眨眼间就形成了一汪方圆百丈、高近十丈的水池,将阙封包含其中。 哗! 水花冲天而起。 永清帝落入水中,身上寒气瞬间将上层的水冻结成冰。径直下落,金光散去,寒气消减,最终于阙封身前停下。 水中,永清帝眉头紧蹙,缓缓睁开眼,看见自己靠近着阙封的面庞,眸子中闪过一丝惊色,但却转瞬即逝。 阙封微眯着眼,不知为何,这位皇帝此刻神情看上去竟是有些许妖媚。 …… 第11章 帝威 汇聚的水向四周缓缓平铺开来,显露出二人身形。下落的重力被这一汪水卸去,永清帝并无大碍。 永清帝落在阙封身上,轻眨了眨眼。眼前的少年闭着眼,面上的血迹被水洗去。清俊的面庞与他不过半尺之距,面色微红,永清帝迅速站起身。再看向少年,竟是发现后者一动不动,面色惨白。 本就是负伤不久,又经历一番血战。元力耗尽,伤势加剧之下,还动用元力凝聚水池。随着水流的散去,阙封也失去了意识。 神识探知,确认其只是昏厥了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抬首向海边望去。天际已不见冰羽金雕的身影,也不知其生死如何。金鳞飞马受伤,永清帝也无法追上那逃走的妖兽。 此番一战受到重创,即便不死,那冰羽金雕日后应当也不敢再来凡间作乱了。 再度看向阙封,见其右肩处鲜血淋淋,残破的袖袍中也是空荡荡的。他以为少年是在与妖兽战斗中被撕断了手臂,有些不忍去看。 一束火红色流光飞来,落在地上,一柄金镋倒竖而立。永清帝将金盔摘下放在枪鐏之上,有水自其中滴落,发髻也是湿的。他于少年身旁蹲下,两指轻轻拉开后者衣肩,入眼的只有模糊的血肉。 眉头轻蹙,永清帝指尖点在阙封肩头和肩下两处。将血止住之后,他又盘坐在阙封身旁,右掌间朦胧的金光亮起,轻按在少年肩下位置。 “陛下,陛下!”远处传来江巍的呼喊声。 永清帝侧首看向奔来的江巍,其身后还有一人跟着,自是荣二。 江巍来到永清帝身前,呼吸急促,正欲行君臣之礼,却被永清帝出言阻止。 “免了吧。”明明出于善意,但他圣容之上却只有冷淡。 “陛下怎么亲自前来?”江巍谢恩,稍缓了缓之后问道。一国之君突然独自亲征平乱,即便这位皇帝有上仙的实力,但怎么想都是有些不妥。 “有三城的仙家驻留已满一年,莫长老清晨就带他们回宗门去了。”永清帝轻声说道,右手依旧按在黑袍少年肩下。 江巍颔首,先前永清帝坠落着实惊险万分,所幸如今看来并无大碍。 永清帝所言莫长老是为常曦宗常年留驻领荆国的上仙,也是唯一一位上仙,修为在无极境。 留驻凡间的上仙通常都是宗门长老,负责统领一国之中所有仙家以及解决一些品阶较高的妖兽。长老留驻的时间较长,通常是十年一换,如这位莫长老,就已在领荆国待了七年。 如若莫长老不在,皇城中具备上仙实力的便只剩下永清帝。数年前也曾出现过外城求援而朝中上仙不在的情况,不过那时只是调度了一位至尊境强者前往即平定了妖乱。 而这一次,陈索与江巍所请的都是上仙。永清帝十分信任江巍的判断力,没有调用至尊境修士,而是亲自前来。也幸而是他亲自前来,不然若是莫长老,恐怕也无法与那悟圣境大妖相抗,救不下这一城百姓。 视线转向躺在地上的黑袍少年,江巍眉头紧锁,显然是被他身上的伤势惊到。之前在城内虽也看到少年兴许是受了伤,但也没有想到竟是这般严重。 “这次也多亏了这位墨公子,不然城中百姓怕是都难以幸免于难。”江巍感叹道。 永清帝微微点头,若非是这看上去比他还要小上些许的少年,待他来时估计只能见到满城的废墟与尸骨了。看着阙封,他问道。 “他姓墨?”印象中周边各国并没有这一姓的后天三境修士,、永清帝接着问道:“可知其身份?” 江巍微微低着头,回答道:“这位公子并非是世俗中人。” “世出宗门?” 江巍摇了摇头,说道:“据他自己说,是个散修。” “散修?” 永清帝惊讶地看向少年的脸,这么小的年纪,便是上仙,且还是散修?他一直自认为天赋上佳,如今却是被他人的天赋震撼到了。 江巍开始复述起与阙封相识至今的经过,前后也不过半日时间,因而也没花上多久。其中,他自是不可避免地重点提到了阙封向他问起的位面、星系一事。这也正是他最疑惑的,而他与阙封说永清帝应当知晓,此时也想自后者口中得知答案。 可当江巍道出那星系二字时,永清帝始终淡然的神情终是有了波动。他诧异地俯首看着少年,眸子左右打量着他。 “陛下,陛下?”从头至尾叙述完,江巍见永清帝始终没有反应,小声唤道。 永清帝回过神来,轻瞥一眼江巍,说道:“此事暂且不要透露出去。” “陛下是指?” 永清帝没有说话,只是冷眼看向他。且不说其后可能出现的情况,在一切未得证实的情形下,还是暂且将少年的身份压下来为好。 见状,江巍当即颔首称是。身后的荣二见永清帝凌厉的向他目光投注而来,也慌忙低下头道了声是。 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声响逐渐变大。 近千金甲身骑赤马而来,马蹄声嘹亮,所过之处,顺起烟尘滚滚。这些,都是皇帝禁军。荣一于皇宫上报之后,永清帝未和大臣商议就亲率一千禁军前来了,本来是与军同行。只是后来他察觉到异象,才独自率先赶来。 一千禁军坐于马上在城外驻足,此时他们望着城墙外那条已经没了气息的漠海蛟龙,心中虽无比震撼,但神情尽皆保持着严肃。 禁军前为首一人下马,来到永清帝身旁,双手抱拳单膝下跪致礼。此人名为商云,乃是禁军总帅,亦是先皇养子之一,被封为利廷侯。 与江巍不同,利廷侯商云并未被赐国姓。 “陛下,臣等来迟。” 永清帝没有看他一眼,依旧是微低着头,下令道:“带九百禁军入城,留驻一月。妖龙尸首、城市修缮、民间议论以及朕之坐骑,诸般事宜,你当清楚?” “臣明白。” “妖兽妖丹,送往宫中。” 妖丹作为妖兽的成长的核心,于妖兽有着类似灵源的作用。而对旁族修士,妖丹可用于修炼与炼药,价值也是不菲。 “是。”利廷侯商云领命称是。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却听见永清帝再度开口说道:“向外宣告此次海乱是由墨上仙与朕一同平定,其他无需多言。若有谣传者囚禁一年,囚而不从者斩。此事要做在最前。” 闻言,在场三人皆是咽了下口水。只此一句语气平淡的斩杀令,他们都已从中感受到陛下对此事与那位上仙的重视。 “是!” 利廷侯行礼告辞,随后回到军中,挥手间便有九百禁军随他进了朝日城内。 “荣二。”马蹄声渐远,永清帝又言道。 “在。”蓝袍书童上前一步。 “去将陈索提来,着令封禁整个城主府,缉拿关押城内全部要员。”永清帝收回右手,在一旁的坑洼处清洗着掌间沾染的血迹。 “遵命!”心中庆幸遭殃的不是自己,荣二也领命告退。 待荣二走后,永清帝起身来到江巍身旁,低声说道:“你身旁二人,若有妄言者,不要等到朕替你动手。” “臣,明白。”江巍低下头,不敢去看永清帝的眼睛。 再度抬眼,永清帝已是背对着他,朝军中招了招手。一辆镶金皇辇驶来,六马二车,马身之上也皆有披有金甲。 二人驾着皇辇,于永清帝旁停下。两名粉裙女子自一辆安车中走下,为永清帝轻轻卸去龙纹甲,继而披上一袭龙藏云中披风。 一脚踏上轿凳,永清帝看向其中一个粉裙女子,说道:“小司,你和纳海大人将这位公子抬上左车,然后照看好他,若是醒了便来叫朕。” 名为小司的女子欠身颔首。可刚一转身,才注意到少年右肩伤口的她被吓了一跳,轻发出一声尖叫。 “陛下……”小司看着黑袍少年,小声问道:“这个人,还活着吗?” 她甚至能看见少年的胛骨。 永清帝轻轻一笑,说道:“放心吧,不会让你和死人待在一起的。” 见小司点头,永清帝随后登上安车,黄帘拉上。粉裙女子与江巍将少年抬上马车,江巍并没有与阙封同坐在安车上,而是独自骑马在旁。 “陛下,是回皇都还是?”其中一个车夫问道。 “暂且于此稍待。”安车中传出永清帝的声音,他还在等一个人。 “是。” 许久之后,远处有二人骑马赶来。两匹马飞驰而来,待停下之后,其中一体型肥胖之人近乎是以摔的方式下了马,迈着肥硕的双腿来到皇辇旁跪倒伏在地上。 “参,参见陛下。”此人,正是被荣二带来的朝日城城主,陈索。 “陈大人,朕在此处。”声音自另一边的安车上传出。陈索当即惊慌无比,一路连滚带爬来到右车旁。 “陛下,微臣到了。”陈索一身肥肉打着哆嗦,颤声说道。 “你可知,朕叫你来是为何事?”永清帝平淡的声音传出。 “臣处事不周,致使仙家命殒,还险些祸害城中十余万百姓。” 须臾,马车内没有回应。 “臣贪生怕死,危急关头舍弃城中百姓不顾,弃城而逃。”陈索哭着说道,明明是微凉的夜里,他的头上却满是汗水。 原来,在江巍赶往北门之时。他本准备乘车赶往北门,可是后来他看见北门处的巨大妖兽与仓皇逃窜的人群。人流阻隔,乘马车根本到不了北门,那妖兽又着实骇人。平日里身为城主的魄力全无,然果断仍在,只不过却是果断地选择逃出城内。 陈索只携一家老小,乘马车逃走。也正是因此,荣二寻他花了许久,最后才于南门处遇见妖乱平定自南门外归来的他。 平日里的伪装只存在于富贵安康时,在死亡的恐吓之下,他的本性全然显露。 许久过去,马车内方才有永清帝的声音传出。这依旧不是永清帝想听到的答案,但也足矣取他性命。 “去近海。”声音微冷。 皇辇驶动,伏在地上的陈索刚刚松了口气。却见一道金光闪过。那金光化作金色绳索,缚住他的手脚。皇辇驶向近海,将他拖在后方。 即便行驶在还算平整的官道,但也绝非陈索一介体胖凡俗所能承受。身上的皮肉被磨破、绽开,沿路留下长长的血痕。 朝日城城主惨叫着,到最后只能发出轻微的唔声。皇辇驶于前方,其后一百禁军,包括江巍在内看到此景,无不觉得毛骨悚然。 这位皇帝平日里待人亲和、爱民如子。可一旦心生怒意,亦是无所不用其极,手段之凶狠毒辣令人胆寒。 …… 第12章 血与泪 妖乱平定,风雨停息,朝日城周围阴云散去。明月之下,即便是深夜,道路上却也是清晰的。 “海乱已平,近海居民请至朝日城等待接济!” 皇辇驶向近海,禁军中只有少数手执火把负责照明,皇辇上则是有明珠亮起。 沿途每遇到逃亡的百姓,即有兵士高声喊道。而那些流民,但凡看见六马皇辇,无不跪拜在地,痛哭流涕。 待马蹄声渐远,抬起头时,月色之下只看见一条淡淡的血痕。 朝日城去海岸五十余里,陈索一直被拖行在皇辇之后。若是寻常,怕是早已没了性命。但永清帝用元力护住他的心肺要害,使他即便后背血肉绽开也仍有着模糊的意识,已受尽折磨。 皇辇驶过一处渔村,即使相隔甚远,哪怕妖兽已经离开许久,也能听见村落中不时传出的凄惨的哀嚎。 两名兵士骑马进入渔村内,照例宣告海乱平定和接济事宜。然而,皇辇前行的官道却是被一妇人挡住。 那妇人身着布衣,头发与衣衫尽湿,正抱着一男孩跪在官道之上。男孩额头有些许血迹,双唇毫无血色可言。若是阙封醒着,见此必是能认出这二人正是将自己从海中救回的那家渔户中的母子。 “何人竟敢阻拦皇驾,速速避让!”车夫注意到那妇人,呵斥道。 “陛下,还请救救我家孩子!”那夫人埋着头哭喊道。永清帝爱护百姓无人不知,这妇人许是早就看见了皇辇驶来,因而想到拦下皇辇,寻皇帝救子。 见妇人毫无避让之意,车夫当然也不敢从其身上压过。皇辇停下,车夫朝她喊道:“寻医去朝日城,妖兽作乱一切皆有官府在,又不需你花一文银子。” 在领荆国中,但凡遇到妖兽倾扰,民间的损失皆由官府与皇室承担,医治自也无需费用。 布衣妇人看着怀中的男孩,依旧不为所动。她不停地哭喊着求永清帝救子,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陛下。”右车车夫转首向后,此般情形他自不敢轻举妄动。 “她怀中的孩子已经死了。”少顷之后,安车中传出永清帝的声音。 车夫微惊,回首看向妇人以及那面色苍白的男孩。那妇人听到永清帝的话哭得更加伤心,似是自己也早已知晓孩子已经夭折的事实。 “生死已定,节哀顺变吧。”江巍骑马上前,对女子说道。世俗中的凡人多以为修仙者乃是无所不能的存在,类似这般请求解救死人的也不少见。 妇人依旧跪着哭泣,江巍无奈挥了挥手,两名兵士下马将那妇人轻轻拖至一旁。 两名车夫轻拉缰绳,皇辇再次驶动。妇人跪在路旁仍旧哀求着,目光瞥见那被拖在皇辇后的陈索。陈索肥圆的脸上涕泪混杂,两个眼珠瞪着,呆滞地扫过一旁的妇人。 那妇人看到陈索这副骇人模样,非但没有被吓到,只是微愣刹那,随后居然猛地向他扑去。她一边捶打着陈索的头,一边止不住地大声哭喊着,但却根本听不清其说了什么。 行在后面的兵士猛拉缰绳,皇辇也是立即停下。近百禁军看着妇人不断捶打陈索,却没有人阻止。而陈索神情毫无变化,更无反抗之力。 “你在干什么!”见状,江巍当即下马来到妇人身旁,将她拽离陈索身边。 妇人被拽开,却还想用脚去踹陈索。等到身体被挪至路旁男孩身边,才将儿子抱起,呜咽地道:“杀了他,杀了他。” 她不停重复着这三个字,江巍轻叹了口气,想来这陈索于城主位上怕是做了不少恶事。 “此人自会被斩首示众,但还不能经由你手。”江巍说道,却是看见一旁皇辇上永清帝与一粉裙女子走下。 那妇人看衣装便认出是永清帝走来,随即跪着向永清帝而去。但突然想起什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不再靠近永清帝,伏跪在地道:“民女拜见陛下。” 察觉到妇人似是怕弄脏了自己衣服才没有过来,永清帝眸子变得温和。走到妇人身旁,俯下身,修长洁白的手伸出。 看到那只如玉般的手与黄色的袖袍,妇人身躯轻颤,微微抬起头。永清帝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手依旧朝她伸出。 江巍看着永清帝亲手将那妇人拉起,心中感叹不已,一旁的禁军也无一不是如此。 “为何如此?”永清帝柔声问道。 “就是他!觊觎我家宝石,不仅派人抢夺,还杀了我相公。”女子站起,在永清帝的安抚下,她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 “宝石?”永清帝问道。一旁的众人也十分疑惑,不知一家平凡渔户能有什么值得一城之主垂涎。 闻言,妇人取出一个布囊,将之打开,轻倒在手中的是六颗色泽鲜艳的红色玉石。只看一眼,便觉不凡。 看到那六颗红色玉石,永清帝眼中随即闪过一丝惊色。少顷之后,方才问道:“这宝石,你从何处得来?” 妇人微微抬眉看了一眼永清帝,如实说道:“回陛下,这是前几日我一家出海救回家中的一位公子赠予。”稍稍停顿,她接着说道:“那位公子,好像是位仙家。” “你说的那位公子,可是没有右臂?” 凡间的仙家少之又少,永清帝已经猜出了些什么。此前他已从江巍口中得知黑袍少年右臂是早有的伤势,并非是方才被妖兽断去。 “正是。”妇人有些惊讶,点了点头。 “那位公子将衣袍赠予民女一家,我从上取下这六颗玉石,就想拿去城里换些钱两。可谁知我和相公到了官行,却连番变价,我察觉不对就没有卖,回了家中。” “可就在昨夜,突然有数人闯入民女家中窃取。被我相公发现便欲强抢,我相公为了让我母子二人逃走与那些人争斗,被他们生生……”妇人掩面哭泣道。 “那你如何得知是城主派人抢夺?” “民女带着孩子躲藏之时听见他们说起城主吩咐之类的话。那日在当行,也遇见一个叫陈二爷的人,应当就是城主府陈二爷。” 永清帝颔首,问道:“那后来?” “后来大妖出现,那些人不知何处逃命去了。可怜我这孩子被飞石砸中脑袋,也……”妇人说着,又回到那死去的男孩身旁。 永清帝许久无言,江巍等人也是默默站在一旁。 “往事已过,你且节哀。此人,自不会再有活路。”永清帝脚尖踩在陈索脸上说道。 朝日城城主陈索仗权牟利在近海几乎无人不知,江海中的渔猎也是他于幕后操控。也正是因此,寻常百姓对其大多怀恨在心,其肥胖身型与容貌于民间为众人所知,故而这妇人一眼就认出那拖在马车后的是城主陈索。 这些永清帝虽也有所耳闻,只是一直受战事所扰。此次亲自来朝日城平乱,也是为处理此人。将陈索自朝日城拖至近海,不仅是对他的惩罚,亦是对百姓的昭告与慰藉,更是对一些心怀不轨的官员的震慑。 语落,永清帝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与粉裙女子回到安车之上。马蹄声响起,皇辇再次向近海驶去。 “江巍。”皇辇行在路上,粉裙女子拉开安车窗帘喊道。 “臣在。”江巍骑马上前。 “陛下命你安排人去朝日城中缉拿所有官行管事。” “是!”江巍低头拱手领命。 后方,布衣妇人抱起自己死去的孩子,向渔村中走去。 一路直至海岸,皇辇在海滩前停下。永清帝自安车中走下,向另一边左车行去。掀开车帘,看向其中。 “还没醒吗?”永清帝所问的自是阙封,如今他有很多话想要问少年。 “没呢,陛下。”小司轻声说道。 “不过他刚才好像又念叨了些什么。”小司又补充说道。 “什么?” “好像是什么湘儿?”小司轻轻一笑说道,只听这称呼,应当是这公子的心上人吧。 永清帝神情淡然,点了点头。侧身向海边走去,身后只有一粉裙女子与江巍跟随。 脚踩泥沙,夜晚的海风吹拂,永清帝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不发一言。 没有人看得到,他的眼角有两行清泪流下。 …… 翌日,午时三刻,朝日城北门残破的城墙之上。 一金甲男子手执大刀,在其身旁跪着一身形肥硕的男子,正是朝日城城主陈索。他俯首面对城内,城下是无数围观的百姓。 一刀斩下,人头落地,却是连血迹都没有。 在永清帝离开之后,失去元力护佑的陈索没多久就没了气息,如今的斩首只是为了示众罢了。相比起斩首,被拖在马车后生不如此的折磨方才是对于他的刑罚。 伴随着人头落地,城墙之下响起接连不断的欢呼声,百姓皆高呼吾皇圣明! 人群之中,一布衣妇人看到那头颅落下,热泪盈眶。不久后,她独自一人走向城外,最终来到海边,投身海中。 …… 远在数百里外,领荆国皇城,皇宫之中。 净颖宫,偌大皇宫之中的一处宫苑。其中的主人既非皇家子嗣亦非嫔妃,而是常年跟在永清帝身旁的两个粉裙侍女之一——司瑶。 永清帝如今年岁十九,因为年纪尚小再加政事繁琐,一直未立皇后,且连妃嫔也没有。其身旁只有两个侍女,一名闵茵,另一位便是司瑶,也便是永清帝口中的小司。 民间传言,这二位虽说身份算不得显贵,但日后必是宫中宠妃,其中若有谁成为皇后也不会令人诧异。毕竟,于皇宫之中有宫苑的侍女是闻所未闻的。 净颖宫内,一间房中。 一少年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睫毛轻颤,少年睁开眼。发现自己再一次处于陌生的环境中,这一次少年显得平静很多,只是安静地躺着。房间中有着淡淡的芬香,微微抬起左手将象牙白色的被褥掀开些许,发现已被换了身白袍。 “公子醒了?” 门外,忽然有一粉裙女子走进,声音清甜,容貌清雅。见少年将被褥掀开,她挪步至床边,将被褥重新盖好,柔声说道。 “公子伤势很重,先好好静养,有事吩咐小司便是。” 看了眼粉裙女子,阙封轻嗯了一声。不知为何,听着她的声音,自己有些浮躁的心神都平静下来。 轻轻眨眼,他并未留意到身旁的女子一直看着他那双星空般的眼睛。 …… 第13章 封禁之界 仁明宫,乃是明太后的宫殿。三年前,在永清帝归国之后,明太后便不再掌权。如今明太后闲居皇宫之中,平日里唯好作些诗画,赏些花草之类。比起她理政的十三年,不知要清闲了多少。 仁明宫中,一处游园内,花草芬芳艳丽,墙边曲松翠竹,各有其姿。浅池溪水之侧,游廊横立,永清帝与明太后走在游廊之下。明太后身着一袭淡紫色飞凤牡丹裙,皓齿明眸、身姿窈窕、与永清帝交谈间一颦一笑尤可见昔年风情万种。 得知永清帝独自前往朝日城平定海兽之乱,明太后倒是并不担忧。只是永清帝与她说起冰羽金雕时,才叮嘱他一句日后还是要谨慎行事。 对于她这唯一的孩子,她向来很是放心。 先皇正和帝驾崩时,永清帝江昱尚不过三岁。丧祭之后,明太后随即将永清帝送至常曦宗,选择独自应对朝野诸事。 江昱本就身具圣灵源,且还是皇室太子,常曦宗当然更加重视。修行十载,年方十六的永清帝念及明太后辛劳,重归故土已是文韬武略、德行兼备的贤明之皇。 仁明宫游园之内只有母子二人,于园中漫步。走过一片太平花丛,明太后伸手摘下一朵太平花。轻轻撕下一片黄绿色的花瓣,明太后问道。 “那个墨公子,如今是在宫中吗?” “是,孩儿安排小司在旁照顾她。” “嗯。”明太后认可地道:“小司那孩子,温和细心,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永清帝微微颔首。归凡间时,身边并无御侍。小司与闵茵二女与他年纪相仿,在他尚未前往宗门时就在他身旁伴读,受明太后调教多年,自都是温婉贤淑、秀外慧中。 “陛下。”院外,忽然有一身着水蓝色宫裙的女子喊道。 “何事?”永清帝看向园门外,问道。 “司瑶御侍让奴婢禀告陛下,墨公子已经醒了。”蓝裙宫女说道。 永清帝看了明太后一眼,随后又道:“你回去告知御侍,朕随后就到。” “是。”蓝裙宫女欠身告退。 “母后,那孩儿先告退了。”宫女走后不久,永清帝便说道。 “你要告诉那墨公子吗?”明太后微微抬首,看着永清帝的眸子问道。永清帝身材于男子中算不得高大,约莫一米七的模样,但这丝毫不影响其威仪。 “母后意下如何?”平日处理政事若是涉及重大,他也会来过问明太后意见。 “嗯……”明太后垂眉沉思,少顷后说道:“你视他情况,先且询问一番再做定夺,莫要操之过急。” “好,那孩儿去了,待会再来拜见母后。” 明太后颔首,眸子中永清帝的身影逐渐远去。明太后转过身向殿内走去,随手将残缺的太平花扔进了花丛之中。 …… 永清帝来到净颖宫外,身边只有着粉裙的闵茵跟随。无论是在宫中还是皇城之外,他只容闵茵司瑶二女服侍,即便孤身一人,他也不愿让其他宫女宦官侍奉。 一路行至净颖宫,约莫也就一盏茶的脚程。走进宫苑内,两名宫女拜迎。来到寝殿,司瑶正在阙封房外等候。 “陛下。”司瑶欠身致礼。 “可与他说过话?”来到司瑶身旁,永清帝轻声问道。 “有说过两句,公子还蛮配合的。”司瑶笑着回复道。先前她与阙封说了几句话,叮嘱他好好躺着,还喂他喝了些汤药,没想到后者都愿意听从。 站在一旁的闵茵闻言轻声一笑,手搭在司瑶香肩上,红唇轻启道:“哪家公子见着小司会不配合?” “姐姐。”司瑶娇嗔一声,低着头面色微红。 闵茵见状也不再调笑于她,嘴角含着笑意对永清帝说道:“陛下请进吧,我们二人在外等候吩咐。” 永清帝微微颔首,接着走进屋内。有些事情,即便是身边极为亲近的二女也是不知道为好。 走过一扇屏风,一张小巧的边几上摆放着一盏香薰,淡淡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永清帝看向靠坐床上的少年,后者也正看着他。 “你就是领荆国的皇帝?” 穿着一身黄袍,其实不问也知。 “正是。” “这次近海海乱,多谢公子相助。”来到阙封床边,永清帝于一旁的紫楠木椅上坐下。 “小事而已,说起来,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命。” “公子大可自行离去却又舍生相救,朕与百姓皆是感激万分,怎能说是小事?” 阙封心中有难言之隐,不愿再提此事。手按在床上,少年有些艰难地坐起身,看着永清帝白洁的面庞。 被阙封这般看着,永清帝倒也还是淡定自若,转而问道:“公子伤势如何?” 阙封双眸微微眯起,欲言又止,看向一旁说道:“无碍,休养几日便可。” 他身上的伤虽说很重,但好在没有伤及五脏六腑等要害。加之昨日永清帝用元力给阙封调理过伤势,故而战后并无恶化,且愈合得很快。 “那就好。”永清帝点了点头。 “公子是散修?” “嗯。”阙封轻声道,对此已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公子有打算久留在此处吗?”永清帝看向少年的眼睛,有些被他星空般的眸子惊艳到。 “嗯?”阙封看向永清帝,接着摇头回答道:“没有。” 他一心只想早些归去以知晓言湘安危,哪会有久留凡间的心思。 永清帝了然,微微垂首不再言语,像是在斟酌什么。气氛突然陷入沉默,双方都有话要问对方,但却都没有开口。 “我有件事……” “朕有一事……” 须臾之后,二人竟是同时开口,又同时被对方打断。 “你先说吧。”阙封说道。心中虽有些急切,但他隐隐感觉到永清帝要问之事与他所想知晓的是相关联的。 “公子可是要问此处位面一事?”永清帝没有推辞,直接问道。 阙封颔首,倒也并不惊讶。毕竟自己不知昏过去了多久,即便永清帝不问,想来江巍也会将这些告知于他。 “公子确定想要知道?”永清帝轻声问。 闻言,阙封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永清帝轻咳一声,随后言道:“公子可知晓源界这一位面?” 听到源界这二字时,阙封旋即想到那处封禁之界。他心神忽然有些慌乱,身为天剑剑主且博览群书的他自然明白如若身处源界意味着什么。 源界作为深处东界吞噬空间中的一颗修真星,对于二劫圣仙都是极难到达的位面。 相传,纵横帝便是出自源界,且纵横帝曾向星海内宣告,进入源界者无法再离开其中。亘古以来未曾见过除纵横帝以外其他修士自源界走出,众多强者前往探寻不是无果而归就是消失即为证明。 但毕竟这只是眼前这位并不相识的世俗皇帝一己之言,阙封并没有轻信。再者诸世界位面万千,有可能他所说的并非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源界。这般一想,少年稍稍平静。 “源界?”阙封惑然道。 永清帝颔首,接着说道:“既是万源之界,也是封禁之界。若朕所料不错,公子许是界外之人吧?” 阙封没有说话,此时他的心中五味杂陈,原本明亮的眸子突然变得空洞。这般看来,永清帝所说证实了阙封心中所想,他居然当真来到了那个源界。 见阙封神情,永清帝明白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阙封微低着头,默然不语。 “公子且先静养,有事让司瑶通知于朕便可。”看得出阙封此时情绪不好,永清帝觉着有些话不宜再说。 语落,他便起身离去。 走出门外,永清帝来到在不远处等候的司瑶身旁。 “小司,这些日子你且照看好墨公子。”永清帝小声说道。见司瑶颔首称是,永清帝与闵茵向殿外走去,可才走几步便又折返回来。 “千万不要刺激到他,见貌辨色你应当明白。”永清帝再次嘱咐道。 “小司明白,陛下放心。”见永清帝这般重视,司瑶也不敢怠慢,欠身说道。 走出宫苑外,永清帝轻叹一口气。 先前在屋中,阙封最后瞥向他的目光,就好像要将他的心思洞穿一般。尤其那眼神中似还丝许杀意,他的意识在一瞬间甚至些紊乱。 那等来自精神上的压迫感,他只从常曦宗宗主那感受到过。 界外之人,于源界之中一直被视为威胁。只不过据说已经有数十万年未曾有界外人出现过,所以于此世间逐渐被淡忘了。若非是阙封舍命救下凡间一城百姓,让他觉得前者是个心善之人,于这世间应当并无害处,否则他早就将少年的身份告知于宗门。 常人突然来到一个新的环境,还被告知再也回不去曾经的亲友身边,应当都是那般痛苦的吧?只不过,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像那少年一样,离开这皇宫,到一处新的世界中去。只可惜,他被寄予了太多,即便想,也不能。 嘴角有些僵硬地微微上扬,永清帝向乾清殿走去,身后无人跟随。 只是一番简短的交谈,他便看出这少年不仅面相稚嫩,心思也稍显单纯。虽然想表现得镇定一些,但心中所想还是很容易就展现出来。不过他的修炼天赋属实惊人,想来应该是界外哪个大家族的贵公子,一直都被庇护着缺少处世经验。 永清帝与闵茵离开后,司瑶往阙封房中走去。她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声音。然而,站了许久也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走进房内,绕过屏风,见少年低垂着头坐在床头。司瑶缓步走到床边,发现被褥下少年的左手紧紧抓着床单,侧脸之上似是有着一道泪痕划过。 司瑶惊讶地张着小嘴,不知陛下与公子说了什么,竟是让这位公子流出了泪。想起永清帝的叮嘱,司瑶没有打扰少年,而是小心翼翼搬起木椅在一旁桌边坐下。 那个少年,似是从头至尾没有看见司瑶一般。 此前在朝日城外,他一度以为要死在妖兽爪下,与言湘和师尊永远相别。没想到如今脱离生死境,反倒是被困在了封禁之界。 泪水滴落,这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与思念的人远隔、永不得见了吧? 此刻在他脑中,不知有多少人的身影反复出现。但最多的,无疑是言湘和师尊。想起师尊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温柔的手,时不时的取笑,那是守护着他的人。 而言湘,则是他想守护的人。少女的笑容,低下头时的娇羞,哭泣时的泪水。点点滴滴,虽然无声,但他们之间的交流本来就无需言语,只要二者的心意和她的一个小小的眼神,即可。 也不知,她现在怎样? 六岁时,他离开了姐姐,出现在槐林居。所幸有师尊,且他年纪还小才能逐渐适应并融入了那方世界。近十年过去,对姐姐的印象都还尚存些许,竟是又来到一处新的世界。 适应新环境最大的阻碍莫过于对过往的留念,然而那些人,他不可能忘。 他已然明悟自己的道之所向即是守护,然而如今与想要守护之人相分离,又能守护什么呢? 本就艰难的归去之路,似乎一下没了尽头,没了方向,只剩两处方圆,一片空白。 阙封就这么一直失神的坐着,直到深夜,他终是再也忍不住。身子下落,钻进被褥中。伤口被衣服再次划破,他却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没有元力,没有神识,这一刻,他只是个尚未满十六的少年,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年。 司瑶被阙封突然的动作惊醒,坐在床边紫楠木椅上的她本伏在桌上睡着。 先前她一直看着少年,因为太困才想着趴在桌子上睡上一会儿。她毕竟只是个凡人,自昨日至今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休息了。 借着微弱的灯光,她只能看见那个少年蜷缩着身子,隐隐之间能听见细微的抽泣声。司瑶没有动,只是转身面朝着躺在床上少年,默默看着他。 没有元力与神识维持意识,身上有伤又多日未眠的少年在一番痛哭后很快昏睡过去。 …… 星光闪烁,也不知是在何处。 少年的身形在星海中飘荡着,他向附近的星体飞去,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近。久而久之,他变得茫然。忽然,有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他,回首一看,正是那个少女。 转过身,少女张开右手,掌心的红色月牙印记之上,是一颗红纸折成的星星。 看向少女,后者抬着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少年会意拿起纸星星,随后将之打开。纸上只有小小的八个字——湘儿等哥哥好久了。 泪水滑落,只一眨眼,再也看不见少女的身姿。 …… 第14章 星源 翌日,尚是清晨。 阙封盘坐在床上,双眸轻阖。近十年坚持清晨修炼元气的习惯,这几日都没能进行。而今日,算是又重拾了起来。 这皇宫中的元气比起近海附近要浓郁一些,但与溥仙星相比,仍是相差甚远。元气于内府运转九十九道周天,少年方才结束修炼。 睁开眼时,余光看见坐在床边的粉裙女子。司瑶面对着自己,闭着眼睛,一只手放在腿上,一只手落在床边。浅眉轻蹙,臻首起伏似是坐着睡着了。 阙封见此微微一笑,轻挪着身子想要下床。许是因为下床的动作惊醒了本就睡得不沉的她,司瑶忽然下颌重重一点,睁开了眼。 睁开眼的一瞬间,看到少年坐在她身前,还光着一只脚踩在地上。 “公,公子,你要干什么?” “我想洗个脸。”阙封说着,欲站起身。 “公子快躺下,小司去取水来。”司瑶慌忙扶着阙封,让他重新躺下。帮他盖好衾被,又小声说道。 “不是和公子说了吗,好好静养,有事吩咐小司就行。”一夜过后,见少年情绪倒还稳定,司瑶也松了口气。 “我看你也挺累的,就没叫你。” “是小司失责,还请公子见谅。” 阙封没有回复,看着粉裙女子弯着身子靠近着自己,翘挺的胸脯就在眼前,她身上的香气也入了鼻。他红着脸侧过面庞,轻道了一句没事。 整理好床被,司瑶直起身来,看向阙封。见其侧着脸面色微红,先是有些疑惑,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先前与他太亲近了。 “公子躺好,我去拿水和毛帕。”司瑶慌忙跑出门外,脸色亦是红润。比起闵茵与永清帝,她的年纪是最小的,如今不过十八,正值锦瑟年华。 没过多久,司瑶端着铜盆回到房中。她来到床边,先将铜盆放在桌上。 “公子,我扶你起身。”一边说着,司瑶一边小心翼翼地扶起阙封。待阙封靠坐好,侧过身将手帕湿水,拧干,再欲为阙封擦拭。 “我自己来吧。”阙封伸出左手,说道。 司瑶俏脸上仍有些许红晕,犹豫了一下,将手帕递给阙封,轻声提醒道:“公子当心伤口。” “伤在右边,不碍事的。”阙封接过手帕,擦了擦脸,接着说道:“而且我这伤也基本好了。” “基本好了,不是也还没好?” 司瑶看向阙封右肩,这才注意到他衣肩上有丝许淡淡的血迹,想来是昨夜蹭破了伤口。 “还说没事,伤口都破了。” “真没事。”阙封瞥了一眼肩头的血迹,这种外伤对他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 “我去给公子拿身衣服来。”说着,司瑶转过身。刚走出屏风外,却又回来,站在屏风旁向阙封问道。 “公子喜欢哪种颜色的衣服?先说一下,黑色不行哦。” 她猜出少年大概会说黑色,只不过黑色的话,伤口再破了她就看不出来了,而且宫中也没有适合他穿的黑色衣裳。 既没有黑色,也就谈不上什么喜好了,阙封说道:“随意吧。” 司瑶点了点头。貌似,少年的心情还是有些低落。 司瑶走后,阙封看了一眼四周,很快就又闭上双眸。但还没一会儿,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 司瑶于门外驻足,身后还跟着两个身着蓝色长裙的宫女。 “衣服都放我这儿,你们先回去吧。” “是。”两个宫女欠身告退。 司瑶走进屋内,双手捧着木盘,其上有白、蓝、青三件衣袍。来到床边,交由阙封任他挑选。 “还是白色吧。”阙封说道。 司瑶颔首,拿起白色长袍将之展开。看了看阙封,脸色微红,许久之后方才小声说道:“公子能不能闭上眼睛。” 阙封一惊,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子要给他换衣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袍,不禁问道:“我这身衣服不会也是你换的吧?” 司瑶轻点了点头,就连耳根都是一片绯红。 “你们这没有宦官吗?” “有是有,不过我这净颖宫没有。而且,陛下只让小司一人服侍公子,旁人都入不得此处的。”司瑶解释道。 “你叫小司?是这宫中的宫女吗?” “妾身司瑶,是陛下身边的御侍。”司瑶欠身说道。 “司瑶,御侍?”阙封看向粉裙女子,没想到那永清帝居然让自己的贴身宫女来照看他这一个外人。 “你出去吧,我自己换就行。” “可公子的伤……”司瑶也羞于给少年换衣服,但还是担心他身上的伤势。 “没事的,放心好了。”阙封轻声道,意念一动,司瑶手中的白袍飞至他的手中。 “那小司退下了。”司瑶欠身道。 常年跟在永清帝身旁,她自也见过这般法术。只是一直以为少年身上伤势很重,动用不得元力。 起身下床,少年换好衣袍,便想出去走走。 “司瑶。”看了看脚下,阙封唤道。 “来了。”房外等候的女子随即应道,走过屏风看见阙封已是换好衣袍站在木板上。少年修长的身材,面容亦是俊秀,一袭白袍加身着实称得上是清新俊逸。 看着阙封那双明亮深邃的星幕之眸,司瑶像是迷入其中,直到他投目过来,才回神低眉道:“公子有何吩咐?” “有鞋吗?” “鞋?” 司瑶看了看阙封的脚,又看向自己的脚下,尺码的差距属实有些大。这宫中多是女子,宦官也没有阙封这般高的身材,要找一双阙封穿得上的鞋并不容易。 “小司去尚衣处寻取,不过公子得等上一会儿。” “我和你一起去吧,刚好想出去看看。”阙封说道。 已是明晓阙封伤势并不影响行走的司瑶并没有阻拦阙封出去的意思,毕竟永清帝也不曾有这般指示。只是如果光着脚在皇宫中行走,不免有失礼仪。 “没事的,这样就没人看得见了。”明白司瑶心中所想,阙封指了指自己脚下说道。 司瑶再度看向阙封双足,只见得水雾缭绕,将少年赤裸的脚给遮掩住。 话说回来,在这世俗中阙封已不是第一次光脚走路了。于他而言,即便赤足,也是一尘不染,亦不会有所不适。 “嗯……那公子随我走吧。”虽然还是有些顾虑,但司瑶没有再多言,生怕惹得少年厌烦。 司瑶在前阙封随后,二人一同向尚衣处走去。后者一直望着四周,而前者则始终微微低着头看着前方。路上遇到一些宫女或是官宦,无不向司瑶行礼道一声御侍。 旁人对司瑶的敬重显而易见,这显然已不是一个平凡御侍应得的礼数了。阙封对此虽疑惑,但并未过问司瑶。 而路过之人,眸中虽也对阙封充满好奇,但也只是微微致礼。 与永清帝一同平定海乱的墨公子,如今在皇城乃至整个领荆国都已是人尽皆知。断臂上仙墨公子,自是一眼就能识出。 终是到了尚衣处,阙封选了一双长靴。这次司瑶要给他穿上,他倒是没有再推辞。 走过一汪池水,看着水中游动的鱼。阙封想起小灵园的那一日,停下脚步,他失神地看着其中一条鲤鱼。 走着走着,身旁忽然不见阙封身影,司瑶吓了一跳,好在回首就看见少年站在水潭旁。 走到他身旁,司瑶正欲开口,见少年眼神,明白他或许是见景生情。司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不时瞄一眼他的星眸。 许久之后,阙封的目光才有所偏移。看到站在身边的司瑶,少年转过身,说道:“想起些事,走吧。” “嗯。” 由始至终,她都没有打扰他,也未问他是否有何心事。 侧首看着身边的粉裙女子,阙封逐渐明白永清帝特意让她来服侍自己的原因。她的心思细腻,话虽多了些,但也懂得分寸。 细细想,与她交谈时自己从不曾伤心过,反而时常会因她放松些。 “不知公子如今年岁几何?”走在道上闲聊,司瑶问起了阙封的年纪。 “再过几月,应当就十六了吧。”阙封略作思索后道。 虽看得出少年稚嫩,但也没想到他当真只有那般大。司瑶虽然对修仙不是很了解,但也明白十六岁的上仙有多惊人。 永清帝被奉为天骄,十九岁也未身处上仙之列。 “小司比公子年长两岁,今年十八。” 闻言,阙封点了点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司瑶抬眸看他一眼,也没有再就此聊下去。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静,直到快要回到净颖宫,司瑶方才又道:“公子伤好以后,就要离开了吧?” “应该吧。”阙封并不否认道。 “看得出来,公子并非是池中之鱼。”司瑶接着说道:“小司虽不知宗门仙境是何等模样,但也明白这世俗之地留不住公子。” 闻言,阙封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天际。早晨的太阳升起没有多久,轻轻呼出一口气,阙封对司瑶说道。 “带我去见你们陛下吧。” …… 纵横帝曾宣告世间,要想走出源界,必须得有界主之允。所谓界主,即源界之主,位面之主。 依照星源之说,每一星体之中都有着星源的存在,星源作为修真星运转的核心,其内储藏着星内至强元力。只是星海中数万修真星,百万年来并无任一修士得到哪怕是一颗低阶修真星的星源。故而,这一说至今无从验证。 对于星源,始终都只知名讳,别无其他。甚至于星源是否存在,都不过是猜测。或许,百万年前的纵横帝曾经获得过源界星源,不然也不会有他纵横诸世的传说。 既然想要归去,那么不论是寻找源界之主又或是源界星源,都不能止步于此。只是,对于这源界少年并不了解,且百万年都未曾有人走出源界,阙封也不知晓自己能否成功。 正如过往一样,一切随心而行。 只此,便可。 …… 第15章 休养 领荆国皇城,皇宫乾清殿中。 此时的永清帝并没有在批阅奏章,而是在殿中一处房间内打坐修炼着。房中略显阴暗,永清帝坐在蒲团之上闭目修炼着。 在他四周布有一道泛着青光的灵阵,这是较为基础的聚元阵,有着凝聚周围元气加快修炼之效。 正殿里,闵茵独自坐在永清帝案前。永清帝每日的时间都有缜密安排,即使出现特殊情况但只要不影响修炼,还是会保证两个时辰的盘坐修行。如果政事繁多,便会交由身边的二女处理,对于闵茵和司瑶,他一直十分信任。 只是今日连司瑶也不得空,正殿之中唯有司瑶一人。 “姐姐。” 闵茵伏在案前,玉手轻揉着眉头,显得有些疲累。听见小司的声音,她随即抬起头看向朝她走来的司瑶与阙封二人。 “小司,墨公子也来了。”闵茵将桌上的卷宗合起。见少年已能行走,她没有去问阙封的伤势,而是问道:“公子来是要找陛下吗?” 阙封颔首,眼前这个女子比起司瑶要显得沉稳很多,与自己说话时始终带着微笑,思绪言语也是算在前头。 “陛下尚在修炼,平日是不容打搅的。不过既是公子,还请稍作等候。”闵茵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微微欠身,继而向一旁屏风之后走去。 阙封看向司瑶,后者笑着朝他眨了眨眼。来之前司瑶就与他说过永清帝此时正在修炼,但此前有吩咐过凡是与墨公子有关的要事都要立即禀告于他。 没过多久,就见永清帝与闵茵身影出现。永清帝身着便服,头戴一顶金玉束髻冠。来到阙封身前,竟是先行作揖行礼。 见状,阙封也随即躬身致礼。二人行礼间都未说话,礼罢,永清帝开口道。 “公子伤势如何?” 在他开口之时,闵茵与司瑶二女皆缓缓退出殿内。 “并无大碍。”阙封说道。 永清帝坐在一旁的紫檀木椅上,同时示意阙封就座。待少年坐下,随后问道:“不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阙封目光稍稍下视,说道:“你有见过其他从源界外而来的人吗?” “看来公子应该是相信了朕的话。”永清帝嘴角微微上扬,接着说道:“不瞒公子所言,未曾见过。” “而且据说很久都没有界外者出现了,不知公子是怎么进来的?” “可能是空间乱流吧。”阙封猜测道,多年前他出现在仙界师尊曾道是空间乱流,这一回他虽知是任意传送所致,但并没有那般解释。 永清帝眉头轻皱,明白其中可能涉及秘密,不再过问于此。 “公子还是打算离开吗?”永清帝右手轻搭在扶手,问。 “是。” 明知归途甚难,但阙封并无转意之念。 永清帝神情平静,“朕之前说过,这是去是留全由公子决定。只是公子伤势未愈,若不嫌弃,不如还是在宫里休养几日再走不迟。” 阙封略作思索,量这永清帝应当不会设计强留自己,有伤在身不说,去处也还未寻,诸多限制下,也就没有再推辞。 他站起身,微躬身致谢道:“如此叨扰,实在多谢了。” “公子何出此言,比起公子舍命救下一城百姓,朕做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永清帝说话时抬起右手,只见他手出现一方玉盒。 “这漠海蛟龙的妖丹,公子请收下。” 玉盒缓缓飘至少年身前,继而开启,里面卧着一枚褐色妖丹。 虽不在乎什么妖丹,但阙封见此突然想起自己如今是身无分文,便问道:“这妖丹,能换多少晶石?” 永清帝微愣,后也忆起之前江巍曾与他说阙封身上的衣服都是他帮忙买的,想来这位公子身上并无晶石之类。 “十枚元晶。”永清帝说道。 实际这妖丹最多只值五枚元晶,毕竟这是只尚未到成熟期的漠海蛟龙。 “可否用这妖丹换些晶石?” 在少年问起妖丹价值之时,永清帝心中就对此有所预料,他手中又出现一枚白色戒指,元戒缓缓飘向阙封。 “这里是一百一十枚元晶,另外一百枚算作是对公子的答谢。” 阙封不愿收下那额外一百晶石,道:“十枚即可。” 看着少年认真的眼神,青光流动,永清帝从元戒中又取出一百元晶。元戒飞向少年,这一次阙封选择了收下。 永清帝凤眼轻眨,不知为何,他觉着阙封似是始终不愿接受他的谢意。 二人交谈期间,阙封又向永清帝简单询问了些源界之中的境况。据永清帝所说,他对于源界的了解亦不深切。 源界与寻常星体无异,族群以人族为主,有六洲、十一国、三宗三殿。 三宗三殿是源界中仅有的六大修仙宗门,各自矗立于一洲之中。 领荆国,位于六洲之中的青云洲,立足此处的宗门乃是常曦宗。只不过,不同于另五洲都是一国执掌,青云洲是为五国并存。 领荆国坐镇东南,两面临海,是青云五国之中国力最强盛的两国之一。与之针锋相对的,是处于西北的另一强国凓风国。近些年,凓风国联合另外三国时常于领荆国周边倾扰,有联合蚕食之势。不过明太后励精图治、任用良将,边防稳固之下未曾有过大的战事。不过明里暗里的压力,还是存在着。 在永清帝归国掌权之后,诸国声势虽有所收敛,但并不明显。毕竟宗门不涉凡间,哪怕常曦宗对于永清帝极为重视,也不会因此干涉世俗政事。而永清帝再如何天赋超群,也不能随意向凡俗动用仙法。这乃是凡间与宗门仙道之间的定则,一旦违逆,不仅会道心受阻修为停滞,还会遭诸仙追责。对于别国而言,他们或许杀不了永清帝,但却可以灭其国吞食其国土。 永清帝只与阙封简要介绍了源界情形,至于领荆国相关并未与他说。 最后一番闲谈过后,阙封离去了。 看着少年高挑的背影,永清帝轻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一夜过去,这少年就平静了情绪。他淡淡一笑,这般看来,倒是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位公子的心性了。 “公子打算何时走?”在回净颖宫的路上,司瑶小声问道。 “三日之后吧。” 三天时间,足够让他完全恢复。同时还能抽出时间来对这源界多一些了解,也好为日后做些规划。 “三日之后么?”司瑶微微抬眉,眨了眨眼问道:“对了,公子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阙封摇了摇头说道:“你不用这么费心的。” 司瑶低下臻首,轻声说道:“抱歉。” “抱歉什么?” “小司是不是惹公子心烦了。” 阙封微微一笑,虽然兴致不高,但他倒还未觉得身旁的女子厌烦。 少年放慢脚步,看向司瑶说道:“那就做一份鱼丸汤吧,你会吗?” 闻言,身旁的粉裙女子眸子旋即亮起,连点着臻首道:“公子稍等,小司这就去做。” 她原本打算安排给膳房来做的,可既然公子问她会不会,自然是要亲手去做一碗鱼丸汤。虽很少下厨,但只一碗鱼丸汤应当不难。 见司瑶小跑着离开,阙封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她独自向净颖宫走去。 回到净颖宫中,门前一蓝裙宫女见阙封独自归来,先是欠身致礼,继而问道:“墨公子一人回来的吗?” “嗯。” “墨公子先前不是和御侍一起……” “哦,司瑶有事去了。”阙封看向她又问道:“你找她有事?” 闻言,蓝裙宫女轻嗯一声,随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奴婢等一会儿就行了。” 阙封看了眼蓝裙宫女捧在手中的一方木盒,问:“这是要给她的?” “是,这是御侍让奴婢给公子找的药材。” 阙封眉头皱起,昨日他初醒时也喝过司瑶给他喂的汤药,先不说药效如何,那味道着实令他苦涩难耐。 “给我吧,我帮你转交给她。”阙封如是说,内心却毫无将之交给司瑶的打算。 “有劳公子了。” 宫女并没有想太多,双手将木盒呈上后便告辞了,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阙封拿着木盒向苑里走去,刚进殿内,那木盒就被他收入了元戒之中。回到房中,阙封随即开始盘坐修炼。 临近正午,司瑶方才回来。 进房时,她见阙封正在修炼,将食盒缓缓放在桌上就准备退出房中。只不过阙封留有感知,察觉有人进来已睁开了眼。 司瑶看见少年的星眸睁开,于是问。 “鱼丸汤已备好,公子趁热尝点?” 说话时,她又忍不住多看了阙封的星眸几眼。 “好。” 既然要吃,自是趁热为好。 将食盒打开,从中取出碗勺,小心翼翼地端出一大碗鱼丸汤,盛了一小碗后看向阙封,微红着脸问:“公子自己来?” “嗯。” 阙封站起身,来到桌前坐下。 这一碗鱼丸汤,司瑶显然花了很多心思,除了鱼丸和香葱,还放了些蘑菇和豌豆,看上去蛮有食欲。 阙封左手拿着汤匙,舀起一颗鱼丸,轻咬一口。味道清甜,入口的鱼肉也很细嫩。虽不及师尊所做,但也称得上是美味了。 师尊做的鱼丸汤虽只用鱼肉和青葱,但两样毕竟都是取自灵气之地,品质无疑要胜出司瑶所用许多。 “你做的?”阙封看向司瑶问道。 “嗯。”司瑶臻首轻点,“公子觉着,如何?” “挺好的。” 得到阙封的肯定,司瑶俏脸上露出了笑容。 …… 第16章 离去 青云洲之北,是广袤的尼启巨森。 尼启巨森东西万里有余,纵横亦近五千里。虽以巨森名之,但其中包罗万象。南起山脉丛林,北至寒原冰川,河流峡谷穿梭其间,可谓是无所不有。 这片覆盖整个青云洲北部的巨大森林,是无数兽类的栖息之地。这其中的兽类,不仅有平凡的鸟兽之类,亦有妖兽以及灵兽存在。 凄冷的高空之上,一只体型庞大的金雕振翅自南飞来,直入尼启巨森深处。 …… 领荆国,皇宫之中。 阙封醒后在净颖宫已经休养了有三日,司瑶也逐渐明悉他的一些习惯喜好。此时尚是清晨,司瑶早早洗漱过后来到阙封房门外,听见里面十分安静,明白阙封正在修炼也就没有再进去。 这三日,虽说她一直在净颖宫内照看阙封,但实际上却也清闲。阙封身上的伤势并不影响行动,而且恢复很快,很多事情少年也不愿让她帮忙。因此,除了阙封叫她,也就只有偶尔端些茶水香果或是傍晚散心时才能与他聊上一会儿。 坐在寝殿外花园中的木椅上,司瑶一只手托着香腮,看着园中的花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永清帝和闵茵的身影出现,直至走近其身前,她才反应过来。 “陛下。”司瑶当即站起身行礼。 永清帝微微颔首,问道:“墨公子在吗?” “在的,公子早上要修炼一个时辰,现在应该快结束了。”司瑶看了看殿内,小声问:“小司去叫公子?” “不必,朕只是闲来看看。” 司瑶闻言,却不觉这般。这与之前与墨公子去乾清殿的情况全然相反,陛下竟是不愿打扰到公子修炼而选择等候。她看得出永清帝对那位公子的重视,却未曾想竟到了如此地步。 “最近公子可有与你说些什么?”站在花丛旁,永清帝问道。 司瑶抬眉,想了想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在她眼里,大多数时候,少年不是在修炼就是在看书。那些书,都是阙封让她去找的一些关于源界的书文。对此永清帝也是知晓的,因为很多她也不是很懂就去问了永清帝,那些书都是永清帝让她转交的。 “司瑶姐!” 永清帝正欲再问,殿内却是传出少年的喊声。前一日夜里赏月漫步时阙封就已如此称呼她,她当时虽与阙封说不妥,但阙封并不以为意。 司瑶听见声音旋即转首看向殿内,继而向永清帝行礼,道:“陛下,小司去看看。” 看着司瑶小跑而去,永清帝驻足少顷,随后也往殿内走去。闵茵跟在永清帝身后,看着司瑶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司瑶来到阙封房内,看见少年已经来到屏风外的门边。脚步匆忙间险些与他撞了个满怀,她面色微红,向后退了半步。 “公,公子,叫小司有何事?” 司瑶出现在身前,阙封随即停下脚步,说道:“这皇城里,你应该很熟悉吧?” “八街九陌,姑且算识得。”司瑶轻点臻首。她虽是宫女,但身份特殊,不仅常随永清帝外出,还会处理些政事,对皇城自然十分熟悉。 “那你带我去一趟商行吧。”阙封说道。 “公子要买东西?”司瑶眉头轻皱,“公子需要什么?小司帮公子寻来便是。” 阙封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还是你带我去为好。” “好吧。”她对阙封的性子也略知一二,估计他这次依旧不会改变主意,也就答应了下来。 二人刚走出房外,即看见永清帝与闵茵。他并不愿行凡俗待君之礼,永清帝对此倒也不在意,他们之间也就都不再拘泥于礼数。 “墨公子是要离开了吗?”永清帝见阙封问。 三日过去,阙封的伤势已然恢复。 若非他今日特意来此,阙封离开皇宫他怕是也只能事后而知。显然,阙封还是有些顾忌永清帝可能会阻挠他的离去,想要暗中离开。 一旁的司瑶抬头看向阙封,这才意识到他原来是打算离宫了,去商行实则是出皇宫的借口。不过她转念也猜到了阙封这么做的原因,没有因此而在心中对他不悦。 “正是。”阙封道。 眼前这个皇帝无疑是个精明的人,既已被识破,阙封也不再有遮掩之意。 “不知公子是否有明确的去处?” “暂且还未想好,只当走一步算一步吧。” 看得出阙封并不愿透露去向,永清帝没有再追问。手中出现一枚玉牌,将之递向少年,“这是朕在常曦宗的身份玉牌,公子若是何时有前往宗门修行的想法,执此玉牌到常曦宗,自会有长老为公子安排妥当。” 阙封垂眸看了看那块玉牌,并没有接过,而是道:“多谢了,不过我并没有前往宗门的想法。如今没有,日后应当也不会有。” 师从幻韵仙君的他,不会再拜任何人为师。身怀九圣灵源、九行诀的他也无需再拜人为师。 说起九行诀,如今阙封只掌握了其中六诀。剩下的木、火、土三诀虽尚未修习,但火诀先前在槐林居通读过数遍已经记在心中,唯独木、土二诀仅仅翻过几次只有些许印象。因而日后若是在源界突破至无极境乃至悟圣境,他都无法再开启新的元素灵源。如若选择其他功法,届时难免又会与九行诀另外七诀无法相适,致使得不偿失。 不过这些都是日后所需思量的事情,即使是阙封,也没有现在就去考虑这一方面。毕竟那只会影响他所能修炼的元素数量,而对元力以及修为突破并无阻碍。 永清帝拿着玉牌的手轻颤,没想到自己如此好意这少年也不接受,要知道他可是冒着被师尊责罚的风险将玉牌送与阙封。之所以这么做,虽也有引荐之意,但主要还是为了感谢阙封救下朝日城百姓。 “公子真不愧天骄之资。” 即便阙封不接受,永清帝还是笑着说道。心中的直觉告诉他,哪怕不能与这位来自界外的少年交好,也不要给他留下坏印象。 阙封躬身向永清帝致礼,无论是那日永清帝及时赶到的相救还是这几日的照料,他都心存感激。之所以不接受全然是因为他明白永清帝的好意主要还是因为自己斩杀妖兽,保护住了朝日城中凡俗。可只有他知道,那两只妖兽是因为他才会侵扰凡间。于心而言,阙封并不认为自己值得永清帝这般感谢。 “日后有缘再见吧,在下告辞。” “公子保重。”心知阙封去意已决,永清帝不再挽留。 二人互相躬身致礼,以此告别。 阙封向外走着,走了几步,见司瑶并没有跟来,回首看去。 “司瑶姐?” 听到少年似是在叫自己,司瑶微愣着看向他。 “可有空闲随我一同去商行?”阙封微笑着问道。 “有,有的。”司瑶随心答道,语落才想起永清帝就在自己身旁。臻首看向他,征得他颔首准允,松了口气。 司瑶朝永清帝欠身作别,之后与阙封一同向殿外走去。 一路上有些许沉寂,司瑶心有所思,阙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二人就几乎一直沉默着走到了宫门处。 “前面就是皇宫外了。” 笔直的象牙白石板道直通远方,那里有一座高大的皇宫城门。红艳的紫檀木门上镶满了金纹,城门敞开,两旁各站着一个身着金甲的男子,手执长枪,身姿挺拔。 走出宫门,身旁的司瑶看向他问:“公子要买些什么?” “先备几件衣物吧。”少年说道,接着抬眉想了想又说道:“别的话,看情况吧。” 诸如法宝法器之类他虽想要,但却不知这凡间有是没有。不过可能即便有,凭他身上的十颗元晶也购置不到吧? 司瑶看向阙封,少年此时穿的仍是她为其准备的白袍。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试问道:“公子是想买身黑色的衣服?” 阙封点了点头,他自小就喜好黑色衣袍,如今已是成了习惯。 “不知公子为何喜欢黑色?”心中好奇,司瑶于是问道。在她看来,像阙封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很少有喜欢黑色这种深沉的颜色的。 “习惯吧。”阙封说道。 “若要再说,就是不想让衣服上的血迹太明显,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司瑶闻言,脚下稍顿,看着阙封小声问道:“公子也,杀过人吗?” 阙封微微颔首,算作承认。 上一次也是第一次杀人,到现在也没多久吧。 司瑶看了眼少年断去的右臂,心中有所猜测,道:“公子应当是被人追杀,不得已才杀的人吧?” “为何这么说?”阙封看向她。 “如公子这般心善的,除了招惹了仇家追杀,小司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出手伤人的理由。” “宵小之辈出言不逊,我就杀了他。”阙封直言道。 司瑶未曾想会是这般缘由,心中叹公子好生直率,嘴上并不敢妄自揣度。她不便再多问详细,却听阙封自行说道。 “不过现在想来,当时的确莽撞了些。” 司瑶只听着,没有再回应。似她这般接连的询问,其实亦有失斟酌,所幸阙封不曾说什么。平日二人交谈,她也是这般的,一旦聊起来就很难停歇。 待自己和阙封都心静一些,司瑶才又问:“公子当时是什么感受?” 她可是清楚地记得,两年前永清帝私访民间发现一个官员强占女子,竟是亲手将其头颅斩下,事后在她身旁可是吐了许久。 “当时不觉得什么,过后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吧。”阙封说道。 …… 第17章 倾诉 青云洲北一座山上,参天高的白桦树直入云间。这些树木皆有百丈高,但却都未生树叶,唯有灰白色的枝干。 但见一只金雕飞过,忽然向下飞去。随着它下落,在离树林上空不足十米时,骤然化作一道金褐色的流光,最终进入一株白桦树的树洞之中。 透过树洞看去,其内是一片漆黑。可一旦踏入其中,就会发现另一番光景。 已不知度过了多少光阴的白桦树内是空洞的,进入桦树下视,是暗红色的未知领域。 随着那道金褐色流光进入白桦树下,光影流动,周遭的空洞逐渐变大,深处的暗红也渐趋明亮。 不知过了多久,最终来到一处环绕熔岩的近圆界面之上。 流光再次变作金雕,那巨硕的金雕于边缘的黑岩上落足,俯首而立。少顷之后,赤红的的熔岩之中,居然有一只火红色巨鹰出现。 巨鹰自熔岩而出,岩浆洒落,身上依旧是赤红色。这只巨鹰体长近十二丈,翼展足有二十丈余,体型是那金雕的两倍还要多。 火红色巨鹰双翅轻展,翎羽上的岩浆飞溅,将那金雕身前的黑岩瞬间融化。它看着来此的金雕,火红近乎透明的瞳孔如若虚幻,一声不发。 金雕低着头,发出几声微鸣,随后兽身更显谦卑了几分。 火红色巨鹰的身形仿佛凝滞了一般,许久过后缓缓遁入了熔岩之中。仍旧低垂着头的金雕以为幸免于难,稍稍抬起脑袋。 刹那间,只见熔岩翻滚,旋即喷涌而起。 须臾之后,这片熔岩界面又恢复了原样,却不见那只金雕身影。 一声唳鸣自树洞中传出,向四周荡漾开来。一时之间,天上地下、山林河谷的虫鱼鸟兽尽皆好似疯狂一般向南而去。这些鸟兽之中,不乏有妖兽身影。 …… 远在西南数千里外,领荆国,皇城之中。 司瑶带着阙封来到商行,按照少年的想法首先到了衣店。 凡间坊市在夜间灯火阑珊时方显繁华,如今是上午,因而人并不多。售衣的店家是个中年妇人,店中本无旁客,见阙封与司瑶进门,随即笑面相迎。 “二位客官要买些什么?” 她目光扫过眼前的一男一女,男子着素白长袍,女子穿了身粉裙。司瑶身上虽是宫中服侍,但也是唯有两位御侍才能穿的,她自然是不识得。 “店家,你这有制好的黑色衣裳吗?”司瑶应声问道。 “有!自当有的,二位请随我来。”妇人看向司瑶,颔首道。 妇人一边为二人引路,一边笑着对司瑶说道:“娘子是为自家良人选衣吧?” 司瑶吓得顿足,慌忙摆手道:“店家误会了,我与这位公子并非那等关系。” 妇人看司瑶低着头以为她是羞涩,可抬头瞥见阙封面色清冷,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当即躬身致歉。 一旁的少年看着柜上的黑色衣装,左手两指轻捻出几件:“就这几件吧。” 作为修仙之人,他自无需去试合身与否。 “公子当真好眼光,这些用的都是店里最好的绸缎,款式也甚是好看。”妇人言罢又问。 “客官可还要买些什么?” 阙封摇摇头。 妇人走向一旁,有条不紊地将衣袍整理好,分别放入三个长方玄木盒中,接着又用红布包起。 “可需我派人送至贵府中?” “不用了。”阙封道。 “一共三两银子。” 阙封颔首,正欲取钱两,却突然想起自己身上只有晶石。不过在少君的观念中,一枚元晶也算不得什么。没多想,他召出一枚碧蓝色的晶石。 在皇城开店,中年妇人自认见过诸多大人物,寻常晶石她见过,元晶的色泽她也晓得。但却从未见过有用元晶买衣服的,而且还是此般凭空出现。 妇人惊恐地后退一步,竟是直接拜倒在地道:“仙家恕罪,民女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出言冒犯,还请仙家饶过……” 阙封见此微愣,殊不知妇人是误以为阙封是因她先前言语心生不悦,想要以此来为难她。 一旁的司瑶看得明白,赶忙将妇人扶起,说道:“店家误会了,我们只是走得匆忙,没有带银票,所以……” 司瑶本也想替阙封买下,可是走得匆忙,她身上没带钱票,更别说沉重的银锭了。 妇人微抬起头,见阙封也道了声确实如此,这才稍松了口气。仔细打量一番少年,她突然想起近日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墨上仙剑斩妖龙与圣上一同救下一城百姓的事迹。据传那墨上仙,也是独臂。 妇人看向身旁的粉裙女子,小声问:“这位公子,莫非是墨上仙?” 司瑶看了一眼阙封,后者看上去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就轻嗯了一声。 被司瑶搀扶起身,妇人笑着说道:“既是墨上仙,民女怎好意思再收钱两,这三身衣服就送与上仙了。” 司瑶看向阙封,仙家护佑凡间,凡间之人对仙家向来敬重,接受些许礼待在她看来并无不妥。 “不可,一枚晶石而已,还是收下吧。”阙封递出元晶道。 一旁的司瑶闻言惊骇不已,一枚元晶在公子眼中似乎算不得什么,而且看他神色,丝毫不像是在假意推辞。 她尚且惊骇,那妇人愈毋需说了,如今已呆在一旁。 她们若是知晓阙封乃是仙君之徒,曾经指上一枚幽冥戒中只元晶就有万余,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堪称无价的功法武技、法器法宝之类,也就不会再惊讶了。 司瑶看出阙封不愿接受店家的礼赠,而后者又不敢收下元晶,想了想,就摘下了自己头上的金簪。 发髻散开,三千青丝随即落在肩头。司瑶将金簪递向妇人,说道:“就用这个暂作抵押吧,我午后再取钱来赎。” “小姐,这……” 妇人低语,虽还是不愿收二人的钱物,但看见司瑶朝她使着眼色,也就接过了金簪。 “店家千万保管这好簪子。”司瑶拿过衣袍,留下一句话后就与阙封朝外走去。 二人的背影离开视线,妇人垂首看向桌上的金簪,看到凤首旁一个瑶字,她又惊出一身冷汗。 天下人皆知陛下身旁二位御侍着粉衣,这凤首金簪上刻瑶字,那女子难不成就是司瑶御侍? 妇人长呼出一口气,没想到今日店中竟是来了两位大人物,只是有一处她有些疑惑。 宫中两位御侍一直服侍永清帝身旁,据说已是有妃嫔的待遇,日后甚至可能母仪天下。既是这般,圣上为何会准允她跟在墨上仙身边?若圣上也是凡俗为了讨好墨上仙她尚能理解,可是圣上亦是修仙之人,并不卑于墨上仙…… 妇人寻椅坐下,摇了摇头。虽然不解,但这些终不是她所需思量的。 衣服已被阙封收入元戒之中,阙封和司瑶走在街道。 “公子先前为何不愿接受店家的好意?” “我与她非亲非故,自然不能白拿她东西。”阙封说道。 “不过她是为了感谢公子哦?”司瑶眨了眨眼,看着阙封。 “我并不曾有恩于她。” “世间凡俗互相心系,想来若是那日妖兽出现在皇城,公子也会出手救下皇城中百姓吧?”司瑶解释道,身为凡人,她自是懂得凡俗的心思。对于他们而言,因为没有对抗妖兽的能力,所以对庇护他们的仙家无不十分崇敬。 闻言,阙封却是默然。 旁人因他挺身而出救下十余万百姓而心存感激,可一旦知晓妖兽是为杀他而来,估计转而就变成了责骂。他心中有愧,让他接受任何相关的感激礼赠,不论于心抑或是于行,都是绝无可能的。 “皇城中自有你们皇帝出手,哪还用得上我。” 司瑶没想到自己随意一说,却被少年寻到漏洞,她本还欲说些什么,但听阙封说道。 “其实,那些妖兽都是因我而来。” “公子在,说些什么?” “那妖兽,是为了杀我寻仇,才来的朝日城。” 看着粉裙女子震惊的目光,阙封还欲再说,却被司瑶抬手捂住嘴。 “公子随我来。” 司瑶拉着阙封,到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在这里,阙封将藏在心中许久的秘密告诉了她。 司瑶静静听着,期间没说一个字。 言罢,阙封长舒一口气,将衷肠倾诉出,他心里终是少了些压抑,至于往后,并不为他所顾。 知晓实情的司瑶是否会谴责他然后直接离开,再让永清帝宣之于世,他都不在乎了。既决定说出口,他就想过可能的后果。 可这世界唯他一人,他不在意旁人眼光。 “这些又不是公子本意,公子最初也不知妖兽是为复仇而来,依然选择出手相救。公子的善心,司瑶知晓,别人了解实情,想必也会理解的。”司瑶柔声说道。 她终于明白他不愿接受任何谢意的原因,也看出这似乎困扰了他许久,成了他的心结。她分得清是非黑白,心知那些既非少年本意,也不是他所能预料到的。 “更何况,祸乱也已被平定,凡间安好,公子就不必再内疚了。” 每想起或是有人谈及此事,阙封就不免心生自责。他一直在尝试回避或是忘却这些,反倒是越陷越深。司瑶这一番话,仿佛是将阙封从泥沼中拉了出来。 世事难料,是非对错,舍或是救,不违心为恶便好。 阙封看着司瑶,眼中满是感激。 司瑶抬眸,看见阙封紧紧盯着自己,俏脸微红低下头道:“公子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没……” “其实我并不是这方世界的人。” 司瑶又看向阙封的眼,红唇微张。她本想说若无别事就先出小巷免叫外人看见闲言碎语,可话说一半阙封竟还真有事要对她说。而且听起来,也是个不小的秘密。 身为凡人的她自知所识甚少,这世间的诸多奇妙她都未曾见过。阙封说的这些,她其实很难琢磨出其中含义。忆起那日陛下与他交谈过后,他那伤心的模样就像个孩子,终于有些明白过来。 司瑶不知该说什么,看了眼稍远处的巷口。不知是不是尚早的原因,今日的皇城竟是这般空旷。 阙封没有再说下去,他轻咬着下唇,可能是又想起什么往事,星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这凡间,又有何人懂得他的心情? 他的绝望、他的孤独、他的希冀,均无人懂得。 小巷里,粉裙女子踮起脚,将少年轻轻抱住。 …… 第18章 兽潮 “公子,这可是在外面。” 司瑶在阙封耳边说道。 阙封闻言,嘴角轻颤,目光微微下移,看见司瑶离自己这般近,眸中生出几分抵触。这么多年来,在他耳边说过话的也就只有言湘与师尊。 看见阙封星眸的变化,司瑶眼里黯然失色。她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犯了过错,遂后退两步,欠身道。 “抱歉公子,小司……” “没什么,司瑶姐。”阙封将她扶起,他本欲再道声谢,却不知为何没能再张口。 所谓舍身救一城百姓,所谓上仙,都不过是外人予他的称呼罢了。 不论旁人怎么说,他都只是他自己。 曾经的他无忧无虑亦有完好前程,然而人世浮沉,如今身在源界不得归路。每每想起过往,心中难免会有感伤。 一切皆有因果,阙封倒是并不会埋怨如今的遭遇,亦不会后悔昔日的选择。但如今的他,仍需一个能倾诉内心、给予他些许安慰的人。 司瑶不仅容他倾诉,也为他解了心结,让他不致于再那般内疚。 “司瑶姐,我们走吧。” “啊,好。”司瑶轻点臻首,跟在少年身侧。 司瑶又为阙封买了几双云靴,这次则是直接记在宫中账上。二人沿街走着,也不知去处何向。 “公子还想买些什么?”司瑶问道。 阙封想了想,道:“应该没了吧。” 他其实想买一柄长剑,但也明白这凡世间很难买到法器,也就作罢。 司瑶低下臻首,看着脚下,显得有些失落。她明白,既无其他需要,阙封应该真的要离开了。 她轻呼出一口气,像是提起来莫大的胆量,笑着抬首对阙封说。 “那司瑶送公子出城吧,我也有些话想对公子说。” 后一句话落下,阙封觉着有些奇怪,但还是道了声好。 “公子会那种法术吗?就是那种防止外人偷听的法术?” 阙封明白她的意思,愈发奇怪她要说些什么,但他又无那等的经验,还是照司瑶所说而做。 轻一挥手,将声音隔绝。 “可以了。” 司瑶看了看四周,虽一切依旧,但除了她与阙封的脚步声,已听不见其他嘈杂的声响。 “虽然和公子相识不久,但有些话还是想与公子说。仙家的事我知道很少,不过独自在外,公子还是要多小心些。尤其是公子的心事与一些秘密,还是不要随意与人说为好。就比如今日公子与我说的那些,万一被有非分之想的人加以利用,对公子可绝非利好。我大概猜得到公子可能会觉得在这里无亲无故,也就不在乎名声什么的,可是……” 说到不自信处,司瑶侧首看向阙封,见他正视前方,柳眉轻蹙起,切切问:“公,公子,可听见了?” “听见了,司瑶姐。”阙封微笑着说道。 “公子在笑什么?”司瑶问。 “没,没什么。”阙封掩着笑容,又道:“姐姐只管说便是,我在听着。” 司瑶的确是个一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的人,只不过阙封从司瑶身上感受到更多的是温柔与善意。诚然,司瑶也只不过比他大两岁,论身材更要矮上不少,却依旧给他一种姐姐般的感觉。 他却没注意到,自己无意间的又一改口,让身旁的女子恍了神。 作为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女子,司瑶算是命运极好的那一等。她在宫中的待遇,较之很多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也不遑多让,但仍旧缺了些情。 阙封,还是第一个唤她姐姐的人。这一声姐姐比司瑶姐又亲近了些,凡间女子能得上仙这般敬称实属三生有幸,但她却是不愿意。 呆了少顷,司瑶继续说道。 “那些事,我不会告诉陛下的。” “多谢。” 司瑶缓缓摇首。 走着走着,已近西门。 守门的一个兵士似是认得司瑶,了解到后者是来送墨上仙出城。当即打开城门,同时命人去备马车以送御侍回宫。 “这些天的照料,有劳司瑶姐了。”站在西门旁,阙封行礼致谢。 “公子何需言谢,我并未真切帮上什么。”司瑶言道。 他又不再单叫她姐姐了,之前那一声,是一时起意吗?只一个小小的变化,司瑶就想得颇多。 “自是有的,方才司瑶姐与我所说,我都记在心里。再有,还劳烦姐姐代我向你们陛下道谢。” 先前离开净颖殿时,他未曾向永清帝道谢。说起来,后者于他也算是有救命之恩。 司瑶笑着点点头,这一笑却有一丝苦笑之意。她已看出阙封都是随口叫的,哪有她想的那般多意味。 二人没有再说什么,不远处,司瑶的马车也已到来。 “司瑶姐,日后有缘再相见。”阙封先行开口作别。 “公子慢走。” 这一次,她躬身行礼,肩头的长发绕过香肩滑落至胸前。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阙封的星眸。 阙封转身,向西方走了几步,随后便踏空而起,飘然到了云上。 城门处的守卫与民众见那白袍少年飞至天上,随即恭敬俯身,高声恭送上仙远行。 司瑶没有再逗留,她转身向马车走去。 独自一人坐在安车内,她双臂撑在腿上,垂首捂着脸。手心贴着香腮,也不知是手还是脸颊,微有些烫。 少顷之后,她将车帘掀开一角,向西边的天际望去,唯剩浅浅白云。 …… 凓风国,曲河城。 曲河,是一条横跨整个青云洲东西的蜿蜒曲折大河。其与凓风国、赤云国、富锦国三国连城一同被作为青云洲北部三国与尼启巨森的边界。向北跨过曲河,是茂密的森林,也是妖与兽的领域。据说那巨森深处,有着比上仙还要强大的妖兽存在。 而曲河城,乃是曲河西方的源头。 曲河城北部的城墙筑得很高,砖石之外还钉刻着厚实的铁皮,且没有城门。城墙足有百米高,站于城墙之上即可一览曲河城内以及尼启巨森风景。 不过这些,为的都是防止兽类倾扰。 高居寒原,曲河城常年昼短夜长,异常阴冷。 略显昏暗的天色里,北部城墙之上。十余名身着黑色盔甲的凓风国兵士围坐在一簇篝火旁,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大声交谈着。北城无民众流动,兽类侵入亦是罕见,因而其上的看守任务向来清闲无趣。 若是有兽类出现,且不说能否越得上这高墙,即便有侥幸爬上来的,也会被他们用刀枪解决。至于妖兽出没,则有城中上仙察觉灭杀。 作为临近尼启巨森的城市,曲河城中的防备阶别自是比其他城市高上许多。在此城内,足足有着三位仙家坐镇,其中还有一位乃是上仙。 “来,张参将,在下敬你一碗!” 瓷碗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些许酒水溢出,喝酒的人却毫不在乎。将碗里的酒尽数饮下,张参将看着眼前擅离职守的兵士,倒也不觉什么。他虽是奉命前来监察防务,但他明白严寒之下守城是有多么艰苦,喝酒其实也是为抵御寒冷罢了。对于今日这般情形,他多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什么鬼东西!” 身旁先前敬他酒的男子突然惊呼,慌忙朝右挪着身子。张参将向其左看去,看见一条赤黑色的蜈蚣。 张参将起身拔剑,剑尖刺在蜈蚣身上,将之挑起随后扔进火堆之中。继而大笑一声道:“喝酒你倒是在行,怎么见着一条蜈蚣就怕成这样。” 那被吓到的兵士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头嘿嘿笑着。 周围的其他兵士也大笑起来,然而就在笑声中,一颗巨硕的兽首突然出现在张参将身后的城墙之上。 那颗兽首呈赤红色,生有两只触角,看模样与蜈蚣颇为相像,只是要大上许多。在兽首和触角之上,似有什么在不停爬动着。若是白昼仔细观之,就能发现那些附在兽首上的居然满是蜈蚣。 昏暗的夜里借着火光,还是有兵士看到那巨兽的触角晃动着,他惊恐地用手指着张参将身后。 “那,那,那是什么!” 张参将眉头一皱,转身向后看去,即见到一只体型足有丈余长的蜈蚣向他扑来,而这似乎只是它的一部分身躯。 这已不是平凡的蜈蚣,而是妖兽。 张参将刚欲呼喊,却已是被那蜈蚣状的妖兽飞扑过来盖在身下。至于那些原本席地而坐的兵士,此时尽皆惊慌而起沿着城墙想要逃窜。只是随着那只妖兽扑向张参将,它身上的蜈蚣也旋即铺散开来,一些兵士还未还得及起身就被蜈蚣爬满全身。 蜈蚣自甲胄缝隙间钻入,兵士们发出一声声惨叫,想要卸去盔甲,但不过眨眼间就已经躺倒在地口吐白沫。 寻常一只蜈蚣或许不足以致人死亡,但满身的蜈蚣无疑是极为恐怖的,更何况这些蜈蚣的毒素似乎远超寻常。 不过数息,城墙上的兵士已全数没了生机,其中有些不是中毒而死,而是因为慌不择路不慎自城墙上坠落。凡人自百米高处落下,后果不必再说。 蜈蚣状妖兽爬过那簇火,整段身形近有三丈长,在密密麻麻的蜈蚣簇拥下,它向城墙内爬去。 此时的连城外,无数黑影攒动,就连那冻结的曲河,都是被各种兽类覆盖。 不仅在曲河城,沿着三国连城向东,城墙内外,尽是相似的骇人情形。 只是在夜里,看不清晰。 …… 第19章 世无净土 一道白色流光从城中突然出现,往北城而去。流光自那只巨大蜈蚣妖兽头顶飞过,落在城墙之上,化作一个身着灰袍的中年男子身影。 中年男子看一眼城外,面色瞬间变得煞白。至于其身后的妖兽与蜈蚣,已只剩残肢血水血水。为首那只妖兽不过化魂境之阶,而这中年男子正是这曲河城中的上仙,解决一只化魂境妖兽自是轻而易举。 真正让他头疼与恐惧的,是城下无尽的兽潮。 平常会侵扰凡间的,都不过是些许低阶妖兽,后天三境的妖兽极少出现。而似今日这般无数妖兽与平凡兽类倾巢而出,如洪水一般涌向凡俗城市的场景,他还是第一次见。 虽曾在书中看到过关于兽潮的记载,但那似乎已是数千年前的事迹了。 传言,唯有尼启巨森深处的妖皇,方能召令万兽。此般情形,显然已不能以寻常兽乱谓之。 又两道身影自石阶跃上城墙,于中年男子身后站定。 “师叔。”二人齐声道。他们身着青袍,样貌年轻,是为常曦宗弟子。 “我去开启光阵,你二人守在这里。” “是。” “性命为先。”中年男子留下一句话,随后又化作流光前往城中。 流光落在城主府中一处花园之中。中年男子手挥向地下,一道白光掌影轰出,石板随之崩碎。 城主府中守夜的数名侍从闻声而来,中年男子已跳入坑洞之中,惊骇地向其内看去,他们如今才知晓花园之下竟然另有空间。 “全城戒严!” 一个侍从靠近坑洞,看到一条深邃的密道,有些好奇。突然一道震耳欲聋的吼声自密道中传出,传向整个曲河城。 那个侍从被吓得瘫坐在地,两只手不停轻拍着耳朵,似乎已经听不见声音。 无数睡梦中的人被那吼声惊醒,当然包括曲河城城主。他醒来坐在床上,浓眉上挑神情还有些怒意。然而,当他听清那仍在城中回荡的声响,顿时毛骨悚然。 作为凓风国最西北的城市,曲河城西靠荒原冰川,北临尼启巨森,几乎从未有过战事发生。全城戒严的情况,唯有在大量妖兽入侵需要动用守城光阵时才会出现。 如果是旁人呼喊,他或许能视作胡言疯语。可这道声音,他却是不敢有此般想法,那可是驻城的上仙。 “什么人呀,也不知道喊叫些什么?”身旁的娇妾醒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怨声道。 顾不得身旁的女子,曲河城城主下榻朝外走去,只着睡袍,光脚来到花园旁。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他大声吼道:“全城戒严,速召护城营!” 原本脚步慌乱四处乱窜的人们见城主出面,立即站定,嘈杂的声音渐小。 见府中人开始各司其职,不再混乱,曲河城城主轻叹一口气,皱着眉望向高耸的北部城墙之上。 在这西北之地的夜里,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却不仅仅是因为寒冷。 中年男子沿着长长的密道穿行,最终来到一方石室内。石室北墙,刻画着精细的阵符,阵符之间有诸多阴阳对称的凹槽。 中年男子大手一挥,旋即有百枚水蓝色晶石飞出,晶石嵌入凹槽。刹那间金光流转,墙壁上的阵符开始转动。随着阵符挪移,石室内的墙壁竟也开始变化位置,原本向北的阵墙最终落在了地上。 中年男子的身形稍稍浮起。就在阵墙中心最终定格在脚下时,他右手又打出一道阵符。阵符飞入阵墙中心,一时间金光大作,照耀整个石室。 城墙上,陆陆续续又有走兽出现。期间虽也有蛇蟒毒蜥之类凝元、化魂境妖兽出现,不过对两位常曦宗弟子来说还不足为道。 一剑将一条黑蟒斩断,一名青袍男子见城墙之下有一层光壁升起,便对另一人喊道:“光阵已经开启,我们退后吧。” “嗯。” 然而,就在他们侧身之时,一只体型巨大的飞鹰突然破风而来。来不及反应,青年弟子脖颈被巨鹰羽翼划破,在他震惊的目光之中,目睹了另一位常曦宗弟子被那飞鹰巨爪携去空中,于一声惨叫之中被撕碎肉身。 鲜血飞溅,青袍弟子的身躯倒下,闭眼之前,他只看见一道白光冲向天际。 …… 领荆国西南,有一片湖,名为柳荫湖。 柳荫湖湖堤上满是柳树,成百上千株柳树四季常绿。每至春末夏初,柳絮飘飞时,会有诸多游人前来观赏柳荫湖柳絮飘飞美景。 不同于其他地方柳絮四处飞舞,柳荫湖的柳絮在白昼时会缓缓飘飞而起,自八方聚向柳荫湖上空,汇成一片薄薄的云层,将湖上的阳光遮蔽,到了傍晚会落入湖中,在夜里尽数消弭。这一凡世间的奇景引得诸多游人前来,也是此湖得名柳荫湖的缘由。 然而今年春末夏初时,柳荫湖却一个游人也没有,仿佛是受到了冷落。 夜晚,月色之下的柳荫湖上荡起层层涟漪。在湖中心,忽然有一道盘坐着的身影升起出现在湖面之上。 蒙蒙月光洒下,那是一身着黑袍的少年,即便盘坐,也能观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姿。 一片柳絮自上空飘落至少年左手,少顷之后,他缓缓睁开眼。水蓝色的眸子逐渐暗淡,轻一眨眼,化作星空。 这黑袍少年,正是阙封。 在皇宫时,他从司瑶给他找来的书中发现这一处柳荫湖。正所谓灵秀之地必有灵气,这在凡间堪称奇景的柳荫湖果然非同一般。湖水中水元素丰富,乃是修炼水元素的极佳之地,正适合开启水圣灵源不久的阙封。 证实了心中的猜测,阙封便潜入湖中修炼,日夜不息,如今已是半年过去。 这也是阙封第一次静心修炼这般久,在柳荫湖底潜修六月,见效无疑是显着的。如今阙封的修为已突破到至尊境九重,距离后天三境不过一步之遥。 若欲晋升封天境,不再仅仅立足于元力的积累,而重在对道与源的领悟,这往往需要契机。 起身,左手负于身后,少年在湖面上走着。虽是从湖底而出,但他身上却没有一处湿润。抬首望着夜空,孤独的残月仿佛寻到了归宿,与他眼中的星空相伴。 半年的潜修,阙封那一双星眸似乎暗淡了些许,瞳孔中的玄色更浓,却也更显深邃。 漫步至湖堤旁,阙封脚尖轻点湖水,波纹荡漾,少年的身影已是到了云层之上。在云上缓缓飘动,少年远远望见一道巨大的淡金色光罩。 那金色光罩方圆足有十余里。少年见之疑惑,向四周望去,夜里此般大小不一的金色光罩格外显眼。之所以大小不一,也是因为远近不同吧。 阙封眉头轻蹙,昔日不论是在朝日城还是领荆国皇城,都未曾见过这般景象,观其规模与分散,那些光阵似是护城所用。 莫非这凡间有何事发生? 心中困惑,少年加快了飞行的速度。神识不时感察到下方有妖兽气息,心中愈发不安,想要到那最近的光阵一探究竟的心情也更加急切。 …… 自尼启巨森兽潮之后,青云洲除了常曦宗已再无净土可言。天上地下,妖兽凶兽身影几乎无处不在。 兽潮之中虽以平凡野兽居多,但尽皆凶暴异常,故而被称作凶兽。妖兽虽少,但只是相对而言,实际数量实则亦有万余,其中不乏后天三境妖兽,甚至还有传言中更为骇人的妖兽尚未露面。 青云洲常曦宗,全宗弟子不过万余,还要负责守卫宗门。虽已派出三千长老弟子到凡间,但基本只能固守城池,兽乱依旧无法平定。 现今青云洲的凡俗大多聚集在城池之中,唯有在常曦宗的护城光阵庇护下,凡间生灵才能得以生存。 大量村落居民向城市聚集,不论是粮食抑或是居住的空间都不足以维持长久。这一点对位于东南的领荆国和中部的景焕国尤为明显,原因却是兽潮伊始,此两国的居民死伤相对较少。 至于其他三国,诸多城外居民还未来得及入城就已死在妖兽或是凶兽之下。突发的兽潮,使得靠北的三国几乎毫无反应时间,即便是一些城市,也有因为未能及时开启护城光阵而全城命丧。 所幸自尼启巨森涌出的兽潮并非源源不断。凡间诸国以及常曦宗,不论是迫于生存的压力还是元晶的耗损都不得不组织主动杀除妖兽凶兽。这其中,既有常曦宗弟子,也有凡间武功上乘者以及各国精兵。后者的目标虽是凶兽,但对他们而言,无疑也是在以生命搏取世俗安宁。 在无法破阵的情形下,妖兽凶兽仍旧于城外游荡,猎杀出城或是欲要入城的人们。 一片丛林外,一行足有百余的身着金甲兵士正执刀剑砍杀着自林中奔出的狼群。 凶狼数量亦有数百之多,不过在一番血战之后,还是被尽数斩杀。兵士之中,死伤亦不下数十。 “侯爷,待会回城吗?” 一众兵士尽皆累得瘫坐在地,唯独一人仍然站立,警惕地看着四周。被称作侯爷的男子看了眼四周疲惫的兵士,略显神伤。 此人正是利廷侯商云,半年前他奉命留驻朝日城,不久后就遭遇兽潮,因而一直未能归都。 三月前,他开始带领禁军分批出城灭除凶兽。三个月里,虽有幸未曾遇见妖兽,可手下九百禁军如今却只剩这百余人。 “侯爷,妖狼!妖狼!” 突然,一道喊声自丛林里传来。只见一先前去林中解手的青年兵士慌乱跑出。 利廷侯与兵士向他望去,只见那青年兵士在将要跑出林中时突然被一只巨狼扑倒在地。狼爪将金甲轻易刺穿,鲜血从青年兵士口中溢出。他眼虽睁着,但已然没了性命。 那只巨狼种属影狼,体型有丈余长。在妖兽中虽算不得大,不过其以敏捷着称,实力等同于寻常九劫境修士,对付这些凡人兵士轻而易举。 妖兽影狼凶目盯着利廷侯,獠牙与利爪上均有淡淡的紫光闪烁。 “侯爷快走!” 一众兵士迅速站起身,拿起武器挡在利廷侯身前。 然而利廷侯却没有动,他识得此妖,心知他们想要从影狼口中逃脱是不可能的事。眼神中的悲怆转为坚毅,拿起手中的金色长剑,利廷侯大声喊道。 “诸位,与本侯一同杀妖!” …… 第20章 北去 青云洲,领荆国。 林外一声狼嚎,凄厉的声音震得禁军将士头皮发麻。为首的几位兵士看着爆冲而来的妖狼,握着长枪的手颤抖着,但却不曾后退半步。 “杀!” 在前的金甲兵士齐声大喊,刀枪前插。口中大喊着,眉眼却是闭着。心知不是妖狼敌手,这些勇者已经准备好面临死亡。 一阵微风吹过,许久过去,闭着眼睛的几人却始终未曾感受到疼痛。睁开眼时,发现身前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黑袍男子,而不远处那只影狼已然身首异处。 包括利廷侯在内,所有人看着那黑袍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 惊愕还是惊喜,欢喜还是悲凉,道不清晰。 他们只看见一道水蓝色的细长水刃自上空飞落,无声间,就将那影狼头颅斩下。再一眨眼,眼前的黑袍男子身影已自空中飘落。 “多谢上仙救命之恩!” 微愣之后,众兵士齐齐拜倒在地,有些年纪尚轻的甚至已经流出了泪水。凡俗自面对妖兽的绝境中得生,无异于经历一场死亡。 那着黑袍之人回首瞥了身后诸人一眼。微抬着眼,利廷侯看见那少年面容,惊讶的同时似是觉得有些许熟悉。 只是一眼,少年即又向那妖兽看去。伸出左手隔空取出其体内一枚紫色妖丹,将之收入元戒后便欲离去。 利廷侯看着少年伸出左手,转而看向其右臂处,果真如他想的那般空空垂下。见少年欲要离开,利廷侯当即喊道。 “墨上仙!” 正欲御空而起的少年驻足,侧身看向看着他的利廷侯,剑眉轻蹙,没有说话。 “敢问可是墨上仙?”利廷侯抬首问道。 “没错。” 看了看那男子,阙封印象中并未见过。不过想来若是听过他昔日的传闻应当也不难认出,毕竟自己缺了一只右臂。 “都起来吧。”见众兵士依旧跪着,阙封说道。 利廷侯与众禁军闻声站起,随后向少年快步走来,于阙封身前站定,利廷侯再度躬身作揖礼,道。 “在下商云,是陛下禁军之统帅。半年前在朝日城有幸见过上仙神容,只不过当时上仙身处昏迷之中。” 阙封了然颔首,看了看四周的人兽尸首,轻皱着眉问道:“既是禁军,不在皇城,来此做甚?” “公子有所不知,朝日城那日妖乱之后,陛下命我留守一月处理后续事务。只是后来因为兽潮,路途危险,就一直不得归京。”话至此处,利廷侯面色不禁又变得怅惘。 “兽潮?” 不知为何,听见这兽潮二字,阙封心间突然一颤。 “公子不知道吗?这兽潮涌起至今,已是有半年时间了。”利廷侯疑惑地看着少年,不解他为何连兽潮都不知晓。 见利廷侯十分疲累的模样,阙封道:“坐着说吧。” 二人坐定,他方才继续道:“这半年间,我一直都在闭关修炼。” “原来如此。”利廷侯轻叹一口气,随后将尼启巨森兽潮南涌之后的青云洲现状简述于阙封知晓。 有兵士在旁点燃火堆,随后也纷纷坐下暂作休憩。一行百人听着阙封与利廷侯对话,其中不少似是想起往事,伤心哽咽。 得知兽潮致使青云洲五国数十城市被毁,无数凡间百姓死在妖兽凶兽之手,至今犹不得安宁。阙封的面色虽然平静,心中却是有惊涛骇浪掀起。 无论是时间还是妖兽作乱,其间种种似乎都表明这兽潮与他脱不了干系。 冰羽金雕,栖息于山林高寒之地,与尼启巨森的环境倒是相应。只是,鼎盛不过悟圣之阶的冰羽金雕如何能发动如此声势的兽潮? 莫非说,自己来到这源界之初,就已经招惹了圣尊阶别的妖兽?还是那冰羽金雕之上另有高阶妖兽存在?因其子嗣死在人间,为报复而发起兽潮? “咳,咳……” “上仙怎么了?”利廷侯讲完大致,竟是见少年突然俯身剧烈咳嗽了起来,还以为他身上有伤,急忙问道。 即使疑惑诸多,但此时的阙封已经被心中沉重的愧疚与罪孽感压得喘不过气来。若当真是因为他致使这凡间无数生灵命丧,那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与偿还的。 他只觉撕心裂肺的痛,竟是咳出血来。 “没,没事。”阙封弓着身子,抬手用衣袖抹去嘴角的血迹,缓了许久方才重新直起身来。 因为有意施展了幻术遮掩,一旁众人并未看见少年咳出的血。而即使幻术散去,夜里也不会发觉那黑袍上突然沾染的血迹。 “上仙身上可是有伤?”利廷侯问道。 “没有。”阙封淡笑着说道。 那一道伤,名为心伤。 “你们陛下在皇城吗?”阙封问。 见阙封似并无大碍,利廷侯也就没有再多想,闻言道:“陛下尚在京中,不过也可能正在外猎杀妖兽。” 如今城外兽群游荡,讯息传达并不通畅,很多他也不知晓。 阙封轻轻点头,起身看向东北方,说道:“此处离朝日城足有百余里,你们怎么到这来了?”按理说身为凡俗,即便猎杀凶兽也不应走出这般远。 “不瞒上仙问起,我等是被兽群追赶至此处的。”利廷侯起身道,四周的兵士也随即站起。 “这些妖兽凶兽非同一般,貌似是已经知晓会有仙家猎杀,大多都会用些谋略配合。我等昨日在朝日城外遭遇三股凶兽,最终选择分兵逃散,直至战马力竭,我才带着手下百人在此与狼群决一死战。只是没想到,此处居然有妖狼存在。” 显然,这些凶兽尽皆听命于类种妖兽,而且那些妖兽灵智并不如传言中的那般低下。阙封见利廷侯神色忧虑,明白其在担心分散而逃的另外两队禁军。 “我送你们回城吧。”阙封轻声道。 “不,不用。”利廷侯急忙推辞,摆手道:“我等已蒙仙恩,怎能再劳烦上仙相送。我带将士们自行……” 利廷侯话音未落,却是被阙封打断。 “你们若死在路上,那我先前何必出手?”阙封看向利廷侯身后,又言道:“而且你这些兵士,又还有多少气力?” 利廷侯闻声无言,看了眼身后或低垂着脑袋或面带希冀看着他的手下。即便是这世间最铁血的战士,也不过是凡人之躯。 “多谢上仙了。”利廷侯颤声道,说着就要跪倒在地。 阙封施展一股柔力将他的身躯扶起,没有说话。如今的他,于心受不起此礼。 休整半个时辰后,阙封与利廷侯等近百人一同骑马向东北而去。直至翌日清晨,一行人方才到达朝日城西门。期间虽有遇到些许凶兽与一只化魂境妖兽,但都被阙封随手灭杀。 天亮之时,多数兽类都会隐藏于林间地下,妖兽凶兽虽有不同,但在这一点上倒是相差不大。不过,因为习性不同,即使是白昼也会有如鹰雕之类妖兽凶兽出没。 所以,不论是何时,护城光阵都不会关闭。于凡俗而言,光阵之外如今已不是他们所能踏足之地。 淡金色的护城光阵于白日之下仿佛透明,仅凭肉眼很难发觉。 于朝日城外不远处,阙封望见那尚且残缺的北墙,看样子还未来得及修缮完好这里就已得知兽潮的消息。所幸城墙并不影响阵道,只要光阵完整,就可以抵御妖兽。 常曦宗于凡间各座城市均布有护城光阵,能够抵挡寻常悟圣境及以下妖兽攻击。只要晶石不竭,光阵便能一直存在。 不过此等巨型阵道对晶石的消耗无疑是巨大的,百枚元晶只能供一座大阵维持十日时间。半年过去,凡间五国近两百座城,元晶的损耗已然超过四十万之巨。 四十万元晶也即四十亿白晶,这个数字堪称惊人。虽然元晶损耗由各国与常曦宗共同承担,但不论是凡俗五国还是常曦宗,都已经无法支撑如此损耗太久。 “我就送到这了。”临近西门,见四周并无妖兽之类,阙封下马说道。 一旁的利廷侯看向少年,一路上后者都没有说话,他也不敢多言冒犯。未曾料少年尚未进城就欲离开,他下马道。 “上仙不进城歇息吗?在下还准备……” “不必了,我还有事在身。”阙封知道他要说些什么,道。 “城外危险,上仙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阙封淡笑着颔首,脚尖轻一点地,化作一道玄色流光向北而去。 “恭送上仙!” 望着远方的天际,少顷之后利廷侯再度上马,和仅剩的禁军将士通过光阵刚刚打开的狭窄缝隙回到朝日城内。 …… 一片不过三里长的槐林之中,一黑袍少年独行。 走在槐林中,少年微抬着头看着四周的槐树。槐树层次不齐,其上并没有槐花,槐穟也都呈枯黄之色。 白昼里,林中却是寂静万分,只有少年脚踩枯槐与泥土的声音。 走过一棵已经横倒在地的槐树,一缕斜阳突然直刺少年双眸。一道青影从他眼前闪过,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青色光刃。 黑袍少年似是早有防备,左手抬起,张手一金色巨掌出现,用力一握。黄色的液体淌落,被那金色巨掌握住的是一只体型巨大的螳螂。 鬼刺螳,至玄境妖兽。体长虽不过三尺余,却极其善于隐藏身形进行暗袭。 轻一眨眼,少年左手松开垂下,一枚青色妖丹飞入他元戒之中。鬼刺螳的尸体摔落在地,绕过那具尸体,少年继续向前走着。未走出几步,少年又再度停下。 少年回首,目光冰冷地看着那具妖兽尸首。 就在这一霎那,周遭槐树之上、泥土之下密密麻麻各色的蛇出现。那些蛇尽皆高扬着头颅,吐着蛇信紧紧盯着少年。群蛇围在少年四周,发出嘶嘶的叫声,却都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这些蛇像是在威逼少年离去,但后却无罢手之意。 踏地而起,飘然来到槐林之上。满是星辰的双眸一扫,旋即发现林中的一道长长的隆起痕迹。 水刃! 左手一挥,便见一道浅蓝色水刃向那林外隆起的地面飞去。水刃没入泥土之中,一息后四周渗出鲜红的血。 手一招,又一枚红色妖丹飞入元戒。少年落到林外。于林外站定,单手结印,接着轻轻按下。 一道覆盖整个槐林的水牢瞬间形成,水牢之内,无数金色光刃穿梭,将林中的凶兽尽数粉碎。 少年驻足水牢阵外,看着林中,星辰之眸之中除却凶狠的杀意,隐隐间还有丝许怅惘。不过盏茶之后,待其中蛇虫尽灭,少年方才离开。 所向之处,是为北方。 水牢化去,血肉模糊间,槐林依旧。 …… 第21章 白羽鬼鸦 又一个月过去。 领荆国皇城,皇宫之内,仁明宫中。 明太后坐在游园亭下,亭下紫檀圆桌上摆放着数十道卷宗。在她身旁,站着一个清丽的粉裙女子。 自兽潮涌入领荆国境内后,永清帝无日不在因兽潮苦恼。 五个月之前,永清帝就已带领自愿从常曦宗归国的修士以及一千禁军于城外征伐,至今只回过皇宫一次。 期间的朝中政事则再次由明太后掌管,明太后治国理政之道自不需说。但她毕竟年轻不再,过往当政十三年的时光也对她的身心磨损颇多,因而永清帝将司瑶留在了宫中。随行的御侍,只有闵茵一人。 劳心费神的事众多,只五个月而已,年不过半百的明太后头上已生出了些许白发。 “小司,陛下来信说境内的妖兽日渐少了很多。”将手中的一封金色卷册微微抬起,明太后笑着说道。 “陛下神武,妖魔见之,自是不退即灭。”司瑶看着明太后手中的金册,她的目光扫过其上三字,明眸中闪过一丝惊色。 “嗯?原来是有墨上仙相助。”明太后继续看着,少顷后轻语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右手食指落在那墨上仙三字上,转首看向司瑶。 此时的司瑶仿佛是失了神一般,只呆呆地看着那金册,或者说墨上仙三字。明太后看着她,须臾之后见司瑶低下臻首,开口问道。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粉裙女子回过神,随即道。 明太后微微一笑,没有多问,回首将金册合上放在一旁。 “好像快半年没有这位墨上仙的消息了吧?” “回太后,七个月了。”司瑶随口答道。 “唉,年岁大了,记不清了。” 闻言,司瑶心中一颤,这才意识到明太后方才所问别有用意。她默然站在一旁,心中百感交集,不敢再乱说一句话。 …… 月圆月缺。 自离开朝日城后,阙封步行于世间。途中但凡察觉到妖兽凶兽存在,就会出手灭杀。期月以来,死在他手下的凶兽不计其数,妖兽也有百余。其中不乏有至尊境乃至封天境阶别的妖兽。 因为是步行,路途上还要应对妖兽凶兽,时而还会横跨东西,故而一个月时间也不过走了百余里。 临近夜晚,天色昏暗。 阙封来到一处荒漠之外,相隔很远便看见被黄沙掩盖的金色盔甲与腐烂残缺的尸骨。神识扩展,这小片荒漠中的尸骨近百具。 阙封慢慢走到荒漠之中,仿佛闻不到四周尸体的腐臭味。他眼睛眨也不眨,在一具尸骸旁蹲下身。看了看那身金甲,阙封已经大致判断出这些正是利廷候曾说的分流逃出的另一队禁军。 十几日前他已见过一支,同样是近百金甲,同样-也唯剩尸骸。 猎杀妖兽已有一月之久,阙封对这些兽类的习性已是十分了解。如今的凶兽基本都附庸于同种妖兽,在明晓凡间会有仙家以及兵士之类猎杀后,大多数妖兽也不再轻易行动。妖兽通常以凶兽为引,伺机出手。或直接现身,或暗中突袭,又或是隐身遁逃,均视人族所展现出的实力而定。 起身轻轻抬手,黄沙翻涌,将战死禁军的尸体深深掩埋。少年微微垂首,下一刻飞跃至高空之上。 哇——哇—— 一阵又一阵凄厉嘈杂的叫声于空中响起,伴随着阙封飞向云端,那云层之中竟是有成千上万只乌鸦四处飞散。 傍晚昏暗的云端,金光一闪,阙封在惊慌乱飞的乌鸦中站定。在他身前,是一只遍身白羽的乌鸦。 白羽鬼鸦,是寻常乌鸦的异化妖种,修为至高可达无极境。眼前的这只白羽鬼鸦体型足有三丈余,已然成长至鼎盛时期。 阙封的修为如今虽依旧只在至尊境九重,但凭借着辉辰境中期的神识,可以察觉到周边高阶妖兽的存在。 这段斩妖除兽的时间里,阙封虽遇到诸多妖兽,但大多都是先天六境存在,能有封天境战力的都是极少。 这只白羽鬼鸦,是他近月来发现的第一只无极境妖兽。即便修为上相差相近两个大境界,但阙封却毫无惧意。 妖兽不同于修士,不过有些许骇人蛮力,最多也就能施展些简单的妖术。 于此凡间斩杀妖兽凶兽,他只求洗去些许罪孽。一切皆因他这个界外之人而起,不知不觉间,这青云洲的凡间也成了他所需守护的。 只是,他也明白,他依旧没有那等力量。 看了阙封一眼,白羽鬼鸦眼神中袒露出些许忌惮之色。它起初见少年独行,便觉得他并非凡俗,故携一众凶兽隐藏于空中。本不愿招惹,却没想到这人族居然自行寻来。 见阙封能够踏空飞行,更是证实了它心中的想法。此番暂且看不出其实力深浅,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当它看清来者少年般的面容,眼神旋即变得不屑一顾。 如此般面容尚显稚嫩的少年,怕不是堪堪达到能够御空飞行的品阶便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来挑战空中的大妖。 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族小子,竟也敢在无极境面前装腔作态? “雷。” 阙封左手抬起,微微曲指,五指指尖有五道雷光闪烁。 “呀!” 白羽鬼鸦张开灰白的喙,发出粗劣嘶哑的巨大叫声。 悠长刺耳的鸦鸣声在阙封耳边回荡。这其中有着音元素攻击,若非阙封神识强大,怕是这道音波就足矣让他恍神许久。 但阙封还是摇了摇头,装作一副受到影响的模样,这也算是他与妖兽战斗得来的经验。妖兽灵智都算不得高,见他这般模样常常都会以为是破绽,继而立即出手。这一点,即便是当初在朝日城遇到的那只冰羽金雕也不例外。 昔日朝日城外,面对冰羽金雕,他甚至不是其一合之敌。此番一战,既是为了灭妖除乱,也算作是对自己这半年多潜修以及与妖兽厮杀历练成果的检验。 又是一声凄鸣,鬼鸦一振白羽双翅,刮起两道大风。狂风交汇,随即化作龙卷,将四周的乌鸦卷入。 刹那间,那些乌鸦身上黑羽脱落,转瞬后又化作血水。 无数根黑羽犹如锋利的针,密密麻麻向阙封涌刺而来。金光闪动,避开第一波羽针。此前他已与百余妖兽交过手,其中也不乏有空中的妖兽,但还是见第一次见使用这种攻击手段的。 此番情景,血腥无比。 汇聚着血水的龙卷向阙封移动,黑色羽毛不断从边缘飞出刺向他。所过之处的乌鸦即便不断发出凄悲的鸣叫声,还是免不了被暴风卷入的下场。 浓烈的血腥味入鼻,阙封倒不觉得什么,血与尸体这一月他已不知见过多少。不论是兽,抑或是妖。 暴风卷动,乌鸦乱飞,闪避的一瞬过去,此刻定睛一看已是不见那白羽鬼鸦的身影。神识展开,阙封一边躲闪阻挡着黑羽,一边寻找着妖兽的身形。 “劫!” 左手落下间,指尖的雷光闪烁,天际之上旋即有五道雷电陨落! 轰咔! 雷声轰然,落在上万乌鸦之中。数千只乌鸦自高空坠落,同时也将逐渐阴暗的天际照亮。 …… 西北五十里外,一支足有五百余人的金甲长军正缓缓行进。 这支长军以身着金色战甲的男子为主,尽皆配有金甲战马。除此之外还有五位身着青袍的青年男女骑马位于前部。而在中军,有一驾雕刻有龙凤图案的精致安车。这,正是永清帝的皇辇。 不同于亲征朝日城时的六马二车,这一驾龙辇是为二马独车,那两匹马也均是金鳞飞马。 常曦宗以衣袍颜色区别地位,先天六境弟子皆着青袍。后天三境一般为长老或者天赋较高的弟子,此一类着灰或白袍。而除了宗门服饰之外,每个弟子也都独有一枚身份玉牌。 即便有护城光阵,凡间城池仍需留有上仙与仙家驻守。所以永清帝组织出城猎杀妖兽的队伍仅有五支。分别由永清帝和四位常曦宗长老带领,每一位上仙都率两名常曦宗弟子以及二百禁军,于领荆国各地猎杀妖兽。类似这般剿灭妖兽的队伍各国均有,被常曦宗命名为斩妖军。 这一行军乃是三支汇聚成一军,只是其中一位长老之下一名弟子之前被妖兽所杀,各军之中的凡俗兵士也难免有些损失,故而人员似不齐备。 永清帝坐在左侧安车之中闭目养神,一旁的闵茵为他揉捏着肩膀。 “陛下南行是想去寻那位墨上仙吗?”轻柔地按着永清帝并不宽厚的双肩,闵茵低声问道。 领荆国位处青云洲东南,疆土纵横两千余里,而皇城去南只有五百里,离东部海洋甚至不过百里,大半领域都在皇城以北。且相较于南部,北方的妖乱要严重很多,故而五支斩妖军有四支一直分散在北部。永清帝作为其中最强的存在,甚至一直在领荆国最北部边境行动。 此番南下特意召集周边两支斩妖军,显然不会是随意为之。 “嗯。”永清帝并不否认。 如今凡间路途惊险,讯息的传递都是由仙家逐城进行,隔城即止。非官府要件或是事关妖乱紧要皆不传递,朝日城与领荆国北部所在又相距近两千里,因此相隔快一月永清帝才从利廷候的信中得知墨上仙的消息。 昔日兽潮发生之时,他就有诸多猜疑。无论是出现在朝日城的深海蛟龙以及冰羽金雕,还是这数千年未见的兽潮,貌似都与那位突然出现的界外少年有着某种道不明的联系。深通帝王心术的他自是很容易想到这一点,只是他不知其中明细。再加之兽潮之后一直未曾有墨上仙的消息,也就无法验证心中的想法。 此番得知少年现身南部,他当即南下。甚至为了稳妥起见,还召来了两支斩妖军以防万一。毕竟对于那个界外之人他了解的还是太少,当时见其心善并未在意,如今看来或许远远低估了那个少年。 突然一道低沉的雷声响起,一旁的闵茵拉开车帘,永清帝侧首望去,随即看见远处空中的雷电之光。 “是有人渡劫?怎么在此……”皇辇一旁身着灰袍的老者说道。语气中有疑惑,亦有些怒意。如今在城外渡九劫境雷劫,无疑是极为冒险的行径。 安车中永清帝没有说话,收回了目光。一旁的闵茵看了一眼永清帝,旋即明意,臻首探出窗外,轻声道:“急行军。” “急行军!”一旁随即有人大喊道。无需再命令,众骑马首偏转,齐齐赶往那雷光所在。 车帘落下,闵茵看向永清帝问道:“那是,墨上仙吗?” 永清帝轻嗯一声。 此一行,唯有他见过朝日城上空降下的落雷。 轻垂眉许久,他闭上了眼。 …… 第22章 星散亡魂 青云洲,领荆国。 雷光暗淡,高空之上仍旧有数千黑鸦。阙封的神识已经察觉了白羽鬼鸦所在,那只妖兽居然藏身在了血水龙卷之中。 借着雷光,也依稀可以看到那道巨大的妖兽身影。 身形再度后退,阙封左手结印,一道金光自食指指尖流转而出,旋即化作一方小小的金色光面。金色光面忽大忽小,在少年掌心前不断轮转。 白羽鬼鸦随风而至,这次阙封没有再躲闪。 光元壁! 掌前金色光面延展成一道金色光壁,光壁之上简朴的阵符流动。无数黑羽先行而至,却被光壁尽数挡下。 “水牢!” 高空中,四座八方封闭的的水牢阵落下,将少年与妖兽尽皆笼罩。光壁散去,四道水牢缩小集聚为一体,穿过阙封,旋即转变为只将白羽鬼鸦封禁的大小。 阙封左手一挥,一道水刃飞出,横斩破空,眼看就要进入水牢之中。然而不过一息之间,那道水牢竟是碎裂。 水牢阵破,混杂着血的水从高中落下,于这一小片天地下起了短暂的血雨。封禁之阵破碎的同时,两道血水龙卷向阙封袭来。 风起风息,两道龙卷霎那间将黑袍少年吞没。身处血水之中,阙封的身体不受控的随风转动着,全然失去了控制。 轰! 龙卷下坠,将下方的荒漠的飞沙掀起。不久前被阙封埋葬的禁军尸体再度显露,被暴风卷动,一时间腐肢断骨四处飞散。 阙封的身体落在沙石之上,即便有元力护体,但衣袍仍有多处破损,露出道道鲜红血痕。 “咳。”轻咳一声,少年左手按地站起身来。看见那些禁军将士的尸体,他眉头微皱,眼里的杀意愈加浓烈。 不远处,那只白羽鬼鸦也是落下,静默地看着他。 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阙封竟是轻声一笑。 虽然看上去很是狼狈,但实际少年身上的伤并未触及要害,多数是被黑羽所刮破,只算得上是外伤。 那道血水龙卷看上去声势骇然,却貌似并没有多大的威能。 白羽鬼鸦倒是也显得十分镇定,只见它羽翼轻展,灰白的喙张开。阙封见状,便明白其又要施展先前的那种音元素攻击,对此已是有恃无恐。 哇—— 这一声凄鸣不似先前那般刺耳,但却格外悠长。 阙封看着鬼鸦,嘴角的笑意敛去,左手指尖又有五道雷光闪烁。不过就在他准备再次施展雷劫时,天空之上却也传来一阵阵悠长的鸦鸣声。 鸣声不绝,阙封耳边不断有乌鸦的鸣叫声回荡。渐渐地,他指尖的雷光消失,那双星辰之眸缓缓合上,最终双膝跪倒在地,仿佛失去了意识一般, 在他头顶上空,数千只乌鸦盘旋着,粗哑的凄鸣声愈发尖锐。 一道道亦真亦幻的黑影自空中飞窜入阙封体内,隐约之间,能看见那已经跪倒在地的少年的身上有黑雾浮动。沾染在他衣袍上的血水,竟是在此刻缓缓流动,透过身上的伤口,进入他的体内。 那些黑影,犹如鬼魂一般侵入阙封体内。不过数息之间,阙封的面色就变得煞白。 九月高悬,星光闪烁。 星海内府之中,不断有黑色的灵魂体涌入。这些鬼魂皆是人形,有身着布衣的平民,有披着战甲的兵士,甚至还有修士的神魂。 这些人无疑都是被白羽鬼鸦所杀,但因白羽鬼鸦妖法困缚,不仅无法仙散,反而化作亡魂怨念。 远处,九轮灵源之下,阙封的神魂盘坐。 少年的双眸轻阖,星空中九轮灵源色泽暗淡。无数鬼魂争先恐后地直奔星幕月影之下的少年而去,似欲将之撕碎吞食。其中一身着长袍的老者身处最前,似乎是位上仙神魂。但此时此刻,不论是凡俗魂魄,还是仙家神魂都已不再受他们本身的意志控制,而是成了癫狂的亡魂,听从那白羽鬼鸦的号令。 老者面目狰狞,张手抬起冲向阙封。可少年依旧盘坐着,面色平静,好似尚未察觉到这些侵入内府的魂魄。 老者来到阙封身前不远处,一掌拍向少年头顶。在其身后,无数鬼魂也紧随而至。 就在这一刹那,阙封神魂睁眼,九轮灵源圣光闪耀,普照在无数亡魂之上。星海内府中的一切仿佛凝滞,唯有些许黑雾从那些亡魂身上飘散。 阙封睁着眼,视线被一只略显苍老的手遮挡,却也神情平静,不动丝毫。 世间的妖兽阙封大多识得,白羽鬼鸦也不例外。但印象中只知其具备使用音元素之力的特殊能力,未曾想竟是还能施展困缚亡魂并以之侵入修士内府的妖术。 若非他神识境界颇高,今日怕是也要化作那无数亡魂之中的一缕。 身前的老者身形停滞,直至黑雾散尽。浑浊的眸子中满是星光。被这星海内府之景所震撼,他跪倒在少年身前,随后拜伏于星空之上,向阙封行礼。 星月之光照耀,随着黑雾散去,那些亡魂身上的束缚也不再留存。仿佛是得到了解脱,老者拜倒在地的神魂化作点点白光,逐渐消散。 其后,无数亡魂亦拜礼,很快相继幻灭。 魂魄散尽,阙封许久没有精进的神识修为终是突破至辉辰境后期。 …… 星海内府之外,阙封依旧跪在荒漠之中。不远处的白羽鬼鸦展开双翅,黑瞳紧锁盯着少年,灰白的喙始终没有闭合,这似乎是它施展妖术的方式。悠长的鸣叫声渐趋短促,直至感察到由其控制的亡魂尽数消失。 嘶哑的唳鸣戛然而止,白羽鬼鸦看着阙封的身上有白色光点浮起,先前深入其体内的血水也已流出,瞳孔震动,惊骇不已。 一声唳鸣,白羽鬼鸦见跪着的少年缓缓睁开双眼,当即振翅朝扬起巨爪,两道黑色光刃飞速向少年袭去。 恢复意识的阙封早有防备,左手抬起,金光乍现,一道金色屏障旋即落下。白羽鬼鸦虽为封天境妖兽,但其强悍之处更多体现在音元素之力。不过其音元素妖术对阙封几近无效,所能造成的威胁也就不复存在了。 光元壁将两道黑色光刃挡下,阙封身后扬起四把巨型水剑。水剑之上,还沾染有些许血色。 四柄水剑斩向白羽鬼鸦,妖兽鬼鸦屈翅以羽翼格挡。白羽飘落,鲜血飞溅,即便挡下三道水剑,但还是有一柄水剑将它的左翼斩去一半。 白羽鬼鸦躺倒在荒漠中,鲜血横流,凄惨的唳鸣声响彻四方。天空盘旋的乌鸦呀呀地叫着,却没有敢于落下的。 指尖雷光闪烁,元力爆涌,天际云层之上已有紫光显现。 “雷劫!” 轰咔! 还未来得及站起,一道深紫色的雷电就扭曲着坠落在白羽鬼鸦身上。巨大的雷鸣盖过悲鸣声,雷电将妖兽身上的翎羽都点燃。 可即便如此,那只白羽鬼鸦仍旧存活着,它翻滚着身子将火灭去不少,随后竭力想要站起身。天际之上有被雷劫击中的乌鸦落下,那些乌鸦落地瞬间就化作血水,朝妖兽鬼鸦流去。 阙封本就不打算留其性命,见状旋即果断出手。他虽看不出其中端倪,但也明晓继续拖下去既无益处,也无意义。 挥手之间,一道金色光刃飞出。光刃划破低空,径直劈过那只妖兽头颅。鲜红的血液飞洒,妖兽的头颅滚落在地,无首的巨大兽躯颤抖着,许久方才彻底停息。 阙封缓步向白羽鬼鸦的尸体所在走去,亲历这般血腥的场面,他却是连眼都没有眨一下。 此般情景,这一月以来,他已不知见过多少。不论是人还是兽的尸体,他也都记不得见过多少。 脚踩沙石,周遭黄沙翻涌,再度将四周的禁军兵士的尸体掩埋。阙封来到那具妖兽的尸体前,抬手间一颗黑色妖丹自其体内飞出,落入手中。 眉眼低垂,阙封看着黑色妖丹。这一次他没有再将之收入元戒之中,而是将之捏碎。 黑色妖丹碎裂,却于阙封修长洁白的两指间化作白色的粉末。两指磨动,粉末飘散,于空中化作白色的光点,不过须臾就失了踪影。 抬首看向那飘远的白色光点,少年的星辰之眸微微颤动。 这些光点,都是被白羽鬼鸦封禁的魂魄。即便肉身死去,那些亡故之人的魂魄却还要受妖兽折磨,直至此刻方才得以解脱。 此番一战不仅成功斩杀一只封天境妖兽,神识修为也终于得到晋升。隐约间他也日渐感觉到这凡世间的妖兽似乎与他从诸世录上所了解到的有些许不同。尤其是品阶越高的妖兽,往往都有着诸世录上未有记录的能力。 白光散尽,聒噪的叫声入耳,阙封抬首望去。白羽鬼鸦死后,天空之上的乌鸦开始四处逃散。阙封正欲施法将之解决,余光却瞥见远处有成百上千支火矢飞向天际。 附火的箭雨连绵不绝地射向天际,宛若逆飞的流星。天际的凶兽乌鸦被射落,只有少许得以逃生。 乌鸦的尸体随火矢坠陨,却均没有落在阙封身旁。此时的少年正侧首望着北方,那里是火矢的源头。 不久,马蹄声渐近。 阙封依旧站在那里,一双深邃的星辰之眸轻眨,看不出心中所想。 在他身后,那白羽鬼鸦的头颅之上,一双兽瞳突然变得火红。瞳孔转动,定格在独臂少年的背影上,刹那后又恢复死寂。 …… 第23章 交谈 马蹄声渐息,长军止行。唯一驾皇辇缓缓驶来,在阙封身前不远处停下。 一粉裙女子率先下车,右臂之上似还挂着一件叠放整齐的黑色衣袍。闵茵朝阙封微微欠身,抬手接下身着黄色便服的永清帝。 阙封看着二人向他走来,始终默然。 “许久未见,墨公子神武依旧。”永清帝瞥了一眼少年身后的白羽鬼鸦尸首,笑着说道。 “蛮妖罢了,不足挂齿。”阙封说道。 “朕有些事想与公子商谈,不知公子可有空闲?”永清帝问道。 阙封微微颔首,先前看到那皇辇他已是有所预料,并没有在永清帝赶到前离开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永清帝看向身旁的闵茵,后者会意俯首走上前双手将黑色衣袍展开呈上。那黑色衣袍之上绣有精美的花边纹,衣领与袖口还镶嵌着红色宝石。宝石小巧,两袖与双领各两颗。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公子笑纳。” “不必了,我这还有衣服。” 阙封看了眼那黑色衣袍两眼,并没有接下。从这黑袍样式看,永清帝似是颇费了些心思。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如何,这红色宝石的布置倒是与师尊为他做的仙袍有些相像。 不等永清帝再说什么,阙封向旁走了几步,挥手间周身突现浓浓白雾。因觉这般模样与人交谈多有不妥,他竟是在此直接换起了衣服。 但这浓雾挡得住凡俗之眼,却挡不住修为相近者的有意探视。 见白雾升起时,永清帝有意撇过视线,但不知为何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他便被阙封身上的伤痕所震撼。除却那右臂处最大的创口,少年全身足有大大小小伤口数十道,其中尤以小腹那道最为骇人。 得经历多少次生死搏杀,才会留下这么多的伤口? 永清帝目光凝滞在白雾中,直至白雾散去,换上一袭白袍的阙封一脸讶然地看着他时,方才回过神来。 永清帝脸色微红,微微俯首垂眉,下一瞬再看向阙封时,面色已经恢复正常。 “公子,我们边走边聊?” 闻言,阙封神情也很快平静,轻道了声好。眸子左右看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二人身旁,闵茵看着换上白袍的少年,柳眉微蹙。 荒原之上风声萧萧,细小的沙粒随风乱舞,夹杂着淡淡血腥气。夜空之上,一弯残月高悬。这凡世间的凄惨,哪怕是月亮也不忍去看。 阙封和永清帝二人在黄沙中,静静走了许久。 “不知公子近半年去了哪里?”永清帝问道。 “之前闭关了有半年之久吧。” 永清帝微微颔首,仿佛是方才知晓此事。他看向阙封,疑惑道:“闭关?” “嗯,就在柳荫湖。”阙封回复道。 “公子是去湖底了吗?那的确是处修炼的好地方。”显然对于水元素丰富的柳荫湖,他也是知晓的。 “没错。” “原本去那修炼的人还是蛮多的,不过兽潮之后就鲜有人迹了。” 也正因此,阙封方能于柳荫湖潜修半年无人打搅。 “公子既是在闭关,怎么又……是被妖兽倾扰了吗?” “倒也不是。”阙封眉眼微微上抬,接着说道:“只是境界上遇到了瓶颈。” 永清帝这一问,反倒是让阙封突然意识到了另一蹊跷之处。在柳荫湖潜修半年都未见有妖兽出现,结束闭关时,柳荫湖附近也并无妖兽游荡。当时不知兽潮尚且不觉什么,如今想来,那柳荫湖似乎还有很多他所不知的秘密。 “瓶颈?” 先天六境与后天三境中唯有跨越大境界的突破遇阻方可称作瓶颈,他惊讶地看了看少年,问道:“公子是要突破无极境,还是悟圣境?” 阙封淡淡一笑,道:“都不是,只是封天境而已。” 永清帝微松了一口气,他可是听司瑶说过阙封的年纪。后者如今应当刚满十六岁不久,如此年轻如果已经达到无极境甚至是悟圣境,让被誉为天资无双的他情何以堪? 然而,他很快又想起数月之前少年便不惧与悟圣境大妖交战,方才又斩杀一只无极境妖兽,一时间更觉震撼。 身旁的人许久不发一言,阙封侧首垂眸看向他。永清帝见少年看来,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外面世界的修士都有公子这般天资吗?” 明白这位皇帝心中怕是已经有些不平衡了,阙封笑着说道:“没有吧,像你的话已是天赋极佳了。” 看着阙封星光闪耀的双眸与微微上扬的嘴角,这从神情言语中不经意间就展现出的自信,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拥有的。 “公子当真是不自谦呢。”永清帝将视线从少年的双眸移开,笑着说道。 “咳,咳。”阙封抬手掩嘴咳嗽着。看了一眼永清帝,他道:“有吗?” 永清帝朝阙封翻了个白眼,张口道:“公子先前所言,意思不就是说我即便天赋尚可,但和公子相比还是差了许多么?” 阙封无言,看着永清帝的脸微有些愣神。那神情之中,竟是有一丝埋怨的意味。 语落,永清帝也是微愣,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是我,而非是朕。此前他与少年说话都是以朕自称,但先前竟是不经意用了我这一字。 不过这倒也无伤大雅,按照仙凡两隔的规矩,他本就不应与阙封讲那些世俗之礼。 微微抬首看向少年,见他正看着自己,二人视线相遇,顿时都停下了脚步。 一息之后,二人又同时正首看向前方,慢步走了起来。少顷之后,永清帝方才再问道。 “公子一直独自一人吗?”之前都不过是闲谈,确定少年的情绪尚可,这才进入正题。 “嗯。” 阙封目光直视前方,他于这世间并无亲朋依靠,当然只能独行。 “公子既有杀妖除害之志,何不与人为伍?”永清帝看向阙封,谈及此事时,他的目光坚毅,见少年看来也未躲闪。 二人再次驻足,面色平静,互相看着对方。比起永清帝,阙封要高上近半尺,不过永清帝身为帝王,气势上却不输阙封分毫。 “公子可愿与我同行?这样也能互相照应,不至于……”永清帝话音未落,却见阙封微微眯起眼继而向前走去。 “公子,墨公子!” 听见身后之人的呼喊声,阙封的脚步稍缓。于心而言,他亦不想孤独而行。不过因为知晓自己很可能就是导致这兽潮的源头,万一因此引来大妖,必是会牵连同行的人。 在这世间,因他而起的罪孽已经足够多了,他不愿再殃及旁人。若是因果相报,那一切就由他来承受就好。 永清帝见阙封脚步变缓,快步来到阙封身边,正欲开口,却见阙封先是开口说道。 “不必说了,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身边也容不得旁人。” 他的声音冰冷,永清帝站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有别的事吗?”阙封见永清帝不说话,问道。 “没,没了。公子不愿,就算了吧。”永清帝垂眉,低声说道。 阙封看着永清帝负在背后的双手,欲言又止。默然少顷,道了声保重便离开了。他原以为永清帝要问自己与兽潮之间是否有着联系,未曾想却并没有。 “公子保重。” 永清帝微张双唇,也不知那已经离去的少年听到与否。轻颤的眸子中,荒漠中白袍少年的身影愈发渺小,最终消失在黑夜中。 一道脚踩黄沙的声音渐远,又有一道渐近。阙封离开后,闵茵见永清帝始终一动不动,当即跑了过来。 “陛下,陛下?”见永清帝眼神有些恍惚,闵茵急忙扶着永清帝的左臂,低声唤道。 “真的是他。” 永清帝望着少年离去的远方,发出细不可闻的声音。 闵茵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身为永清帝的御侍,也是亲信,她自是知晓永清帝此番来寻阙封的目的。 闵茵挽着永清帝的手臂,二人慢慢向皇辇走去。 “墨公子他,拒绝了?”即便心中已经大致知晓,闵茵还是忍不住问道。 永清帝没有说话,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残月。 “陛下也是个心善之人呢。” 闻言,永清帝轻轻一声冷笑,不知其中意味。此番相邀,真正的目的并非邀少年同行,而是为了验证他心中的猜测。 哪怕这半年多来所发生的一切看似都与那位突然出现的墨上仙有关,但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也只好旁敲侧击。 无论是昔日朝日城以命与冰羽金雕相搏,还是如今少年独自于外杀妖为民间除害,他都能从中看出阙封心中的善良。如果少年知晓妖兽是为他而来从而致使凡间生灵涂炭,心中必然万分愧疚。或许也正因此他才不愿接受自己的各种谢意,才会在闭关结束发现妖兽如潮后选择为凡间除妖。 即便身上创伤遍布,也不停息。 既知妖兽为自己而来,那少年必然也明白待在他身边是极为危险的。以他的心性,定不会再将祸患引至他人身上。 先前问时,只要阙封有所犹豫,永清帝就可以证实心中的想法。更何况,那少年果真如他所想没有答应。如今这世道妖兽横行,即便是悟圣境的上仙也无法从容应对。那少年虽有些自傲,但绝非愚钝之人。若不是心存顾虑,怎会不答应自己的邀请? 不过以他的直觉判断,那少年最初应当并不知晓自己会引来妖兽以及兽潮,可能他一开始也没想到事态会变得如此严重,而妖兽那一方可能暂时也并不知晓少年的具体位置。 心中虽已几近确定,但他还需去做最后一次确认。 待要到皇辇旁时,闵茵轻声问道:“陛下,现在是回北边还是?” “回宫。”永清帝脚踏轿凳上了安车,随后说道。 “是。” 待二人上车,两只金鳞飞马随即踏动马蹄,转向北去。 …… 第24章 她 青云洲,尼启巨森。 古木参天,遮云蔽日。一条曲河,既是人与兽的边界,也将两岸的气候相隔,甚至连日月也不相通。临近曲河的尼启巨森南部,并不似另一岸那般寒冷,相反却是十分温暖。自曲河再北上百余里,方才会逐渐变得阴冷。 只不过即便高天之上再如何烈阳高照,也与林中的世界无关。一株株巨树枝繁叶茂,将阳光尽数阻隔。密林之下,灌丛之中,泥土之下,是无数兽类栖息之所。 一道细长溪流从林中穿过,沿溪而行,来到一处断崖后终见光明。顺着瀑布下落,是一处深邃狭长的峡谷。 阴暗峡谷中的缝隙,是偌大的尼启巨森南部为数不多能见到阳光的地方。只不过,随着太阳东起西落,能被光照耀到的地方时刻都在变更着。 东西向的小溪中,居然有一男子躺在溪流之中。浅溪清澈,自男子的身躯两旁流过。这男子约莫而立之年,上身着一件红色交领半袖,衣襟敞开,露出古铜色的皮肤。 他闭着眼睛,一呼一吸间健硕的胸膛起伏。被水沾湿的衣衫半掩小腹,衣摆紧贴着身体,棱块分明的腹肌清晰可见。 下身只着一件黑色膝裈,一双细长的小腿同样有着明显的肌肉轮廓。没有穿鞋,双脚于水中轻微摆动,似是随水流而动。 温和的阳光照在他的犹如雕刻般的脸上,端正的五官因微微上扬的嘴角显得有些放荡不羁。一头红白混杂的短发枕在双手之上,细细观察,会发现这男子的身体正随着溪流缓缓而动。 忽然,在他右侧,一道泛着白光的虚空之门出现。 一黑袍老者与一紫袍中年男子从虚空之门中走出,紫袍男子手中提着一方玉盒。他迈一步上前,微笑着唤道。 “妖皇。” 一语道出溪上男子的身份,竟是这尼启巨森的妖皇。 灵兽在圣尊之后即可化作人形,若是没有吞服化形丹,这位妖皇的修为至少也在凡级圣尊之上。而妖兽修为若能达到圣尊之阶,神识完成蜕变,其灵智也基本与寻常灵兽无异。 被称作妖皇的男子没有说话,依旧闭着双眸,只是嘴角的笑意悄然消失了。 虽被妖皇无视,紫袍男子依旧是面色恭敬,脸上仍然挂着笑意。无论是以修为论尊卑还是他此行的目的,他都不敢惹怒这位妖皇。 将手中的玉盒放下,紫袍男子说道:“这里是通神血灵丹三枚,是在下给妖皇的供奉。” 通神血灵丹,二品丹药,对于提升神识修为以及血脉提纯有着极强的作用。此丹之所以被定阶为二品,全然是因为提纯血脉于人族近乎鸡肋。但对于妖兽灵兽而言,此丹却足以称得上是神丹,只因血脉的纯正对于兽类实在太过重要。 妖兽并不会炼制丹药,这与灵智以及神识有关。虽成就圣尊之后亦可称作灵兽,但大多也无法在丹道之上有比肩别族的成就。故而,丹药于妖兽而言十分珍贵,往往只能靠交易或者掠杀别族修士得来。 闻言,妖皇仍旧不动声色。 紫袍男子恭敬站在一旁,看着阳光自妖皇的面庞挪过。过了许久,仍旧不敢妄自开口,微微侧首看向身后的老者,恳求之色溢于言表。 黑袍老者闻言无奈摇了摇头,向前来到紫袍男子身旁。 “妖皇。” 听闻此声,妖皇方才睁开右眼,瞥向那黑袍老者,稍作停留后又再度阖上。 “何事?”这道声音听着,就极显张扬。 “松云此番来,是想请您召回万兽。”老者回答道。 “松,松什么?”妖皇右腿弯曲,左小腿搭在右腿上,问道。 闻言,那紫袍男子心头一颤。他即是黑袍老者口中的松云,乃是青云洲常曦宗宗主,又称松云尊者。之所以心中震颤,是因为这已是他七个月以来第四次来尼启巨森,所为均是请求妖皇召回兽潮,还青云洲一片安宁。 此前三次他孤身前来,连妖皇面都未见到。此番请来身旁的黑袍老者才得以见到妖皇,可如今得见,妖皇非但不待见他,还一副似是不认识他的模样。 数年前他也见过妖皇,同在青云洲,其松云尊者的名号妖皇自也是知晓的。后者之所以这般问,显然是故意为之,以让他难堪。不过即便心知肚明,他也不敢有丝毫冒犯。 数千年前,常曦宗曾与尼启巨森达成协议。人与妖以曲河为界,二者互不侵犯。许久以来一直相安无事,直至七月之前兽潮突发。万兽只听从于妖皇,兽潮自是受妖皇之令而入人界,可到今日他也不知晓妖皇为何突然发起兽潮。 松云尊者身为皇级圣尊,常曦宗宗主,他十分清楚自己绝非眼前这看似样貌年轻的男子是何等强悍的存在。之所以对于凡世间的兽潮他一直选择固守而未敢亲自出手剿灭,甚至宗门中圣尊之上的其他强者都没有派出,这实是有难言之隐。 南下凡间的兽潮中妖兽虽多,却并无圣尊之上的灵兽出现。但这并不意味着尼启巨森没有其他圣尊之阶的灵兽存在,妖皇也绝非没有召令高阶灵兽的能力,这毫无疑问妖皇是有意为之。 他所惧怕的便是一旦人族这一方有圣尊出手打破了这一平衡,到时候会迎来更为疯狂的兽潮,甚至是妖皇亲自降临。届时常曦宗就算倾尽全宗之力,也只能落个与青云洲凡俗共灭亡的结果。 历届妖皇修为无一不在无上圣尊,无上圣尊也即圣仙。修为越高,每一品阶之间的差距也就越大。圣仙之于帝级圣尊都隔着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更毋论皇级圣尊。 “在下松云,常曦宗宗主。” 妖皇双眸睁开,慵懒地坐起身看向说话的紫袍男子,邪魅一笑,问道:“你有何事?” “在下想请妖皇召回凡间万兽。”松云尊者说道,声音不尽卑微。 见妖皇许久不作声,松云尊者微抬起首,便看见妖皇带着一丝邪笑看着他。只与那双火红色的双眸对视一眼,他即感觉自己体内心血翻涌,仿佛是要炸裂一般。避开那道目光,少顷之后方才有所缓和,但心中仍是惊骇不已。 这妖皇竟是已经强大到他连对视都无法做到的地步了? 妖皇饶有兴致地看着紫袍男子的反应,见状大笑一声。许久之后笑声停息,妖皇站起身,溪水从他近两米的高大身躯上流落。在清脆的水声相送下,他走到岸边,一只大手拍在松云尊者的左肩上。 “只要你奉上那独臂少年,本皇就将凡间的众兽召回。” 妖皇俯首在松云尊者耳边轻声说道,语落,紫袍男子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直到妖皇收手转身欲要离去,他方才反应过来,急忙问道。 “独臂少年?”松云尊者惑然抬首。 “至尊境修为,无极境战力。”妖皇回身道。 “至尊境却有无极境战力?”松云尊者低声喃喃着,心中震撼不已。若当真如妖皇所说,这断臂少年当真是个万年难遇的天之骄子。 “记住,只要活的。” “在下明白了。”心中虽不解妖皇要那少年的用意何在。但在他看来,为了这凡间众生以及宗门大业,即便牺牲一个不世出的少年天才也算不得什么。 “那便去吧。”妖皇微笑着逐客。待二人离开之后,他嘴角的笑意更甚。 原先他还准备亲自去擒那少年,如今看来,让人族将之如供奉般送来,或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 领荆国,一支长军向皇城的方向快速驶去。 皇辇之中,闵茵坐在永清帝身旁,后者靠在她的香肩上。默然看了江昱许久,阖着双眸的后者忽然睁开眼睛。 直起身子,江昱看向闵茵,问道:“这么久不说话,有什么心事儿?” 闵茵眨了眨眼,想了想还是说道:“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姐姐只管说便是。” 这皇辇内设有结界,外人自然听不见领荆国的皇帝竟唤身边的御侍姐姐。 “我总觉得那墨公子许是看出了些什么。”闵茵看着江昱,认真地说道。 “看出了些……什么?”江昱面露疑惑之色,随后似是明白了过来,又言道:“你是说我,吗?” 没有说话,闵茵只轻轻点了点头。 见状,江昱倒也不再惊讶。从一旁的果盘中拿起一颗葡萄,颇有闲心地慢慢剥着皮。 “或许吧,不过他也没有揭破。” 皇宫中第一次与少年交谈时,后者看自己的眼神惊诧异常。当时她就感觉到少年可能看出了自己其实是一介女子,但并不确定,后者也没有说及此事,她也就没有太过在意。 她外表虽是俊朗男子模样,但实际却是女儿身。之所以看上去是男子,是因为佩带了一枚幻术玉坠。只要不近身接触,便无法察觉。不过这一道伪装无法瞒过辉辰境神识探查,当时看到阙封眼中的异样时她心中亦很惊讶。不过事到如今,她不认为阙封神识已至辉辰境,而是以为后者另有其他破除幻术的手段。 既然阙封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却未点破或是问起,这足以说明他明白其中涉及颇多或是根本不在意此事,更不会于将之传告凡间。 …… 第25章 封天境 领荆国先皇英年早逝,膝下独一子江昱,也就是如今的永清帝。江昱为明皇后所生,乃是嫡长子,又具修炼天资,自出世起就被视作太子的唯一人选。 正和帝于沙场遇伏身受重伤,归都不久便驾崩,届时正值而立之年。朝局震荡之时,明太后宣读正和帝遗诏,封江昱为太子。又将年仅三岁的太子送至常曦宗,之后独自理政长达十三年。明太后虽为女子身,但其在掌管朝政之初就展现出来的精明果决很快令朝中旧臣为之折服。 这么多年过去,即便面临多国威胁,但领荆国境内始终维持着安宁之景。江昱正式登基之后,仅剩的些许对于女子掌权的不满舆论也随之消失。三年以来,领荆国繁荣更甚。哪怕是如今兽潮侵袭,领荆国也是青云洲五国中受损最轻的。虽然这与其地理位置有关,但亦得益于永清帝早早就组织率领斩妖军在境内剿杀妖兽。 如今永清帝于领荆国受千万人敬仰,凡间百姓对这位年轻有为的贤明皇帝无不爱戴至极,称其为万世圣君,帝国的信仰之力也因此达到鼎盛。 可这世间凡俗却殊不知他们所恭维的永清帝,其实也是女子身。 世间知晓此事的只有寥寥数人,领荆国内唯明太后与永清帝身边的两位御侍。而在常曦宗中,也仅有宗主与几位峰主知晓。 世俗人家的孩子通常在六岁时都会被父母带去官府经历一次灵源测验,若是身怀灵源即可在八岁时前往常曦宗修炼。不论是豪绅还是寒门,家中能出一位仙家都无疑是一件足以光宗耀祖的事。尤其是贫寒之家,若有孩子能进入常曦宗,就能彻底摆脱贫苦,一夜之间转为富贵之家。只不过这个概率极低,往往万余孩童也难有一个身具灵源。 之所以设为六岁方可接受测验,一是因为年纪太小修炼效率往往很低,二是为了防止民间有夫妇为了博取那微乎其微的概率而出现不断生育的乱象。 六岁到八岁的两年也是留作给父母和孩子最后的陪伴,毕竟进入宗门之后就无法随意进入凡间了。有些甚至离了家门,便是永别。 至于皇室中的孩子,尤其是皇帝的子女,则是没有这些规定,往往在出生之时就能请仙家来探查是否具备灵源。 江昱出生时,恰逢常曦宗宗主松云尊者游历凡间。因为是正和帝的第一个孩子,机缘巧合之下松云尊者主动提起要看看江昱是否具备灵源。 经多番探识,最终确定江昱身具火、金、光三圣灵源,此般天赋百年难遇。 伴随着这个皇室女孩的出生,也有数十人丧命。其中包括负责接生的坐婆,以及宫中知晓江昱是女孩的所有侍女宦官。 其中原因,不可言说。 隔夜之后,世人只知明太后产下一位皇子,且还有着极佳的修炼之资。常曦宗宗主松云尊者亲自为之取名江昱,并收之为徒。 江昱年幼时,由明皇后亲手照料。后因正和帝早逝,才不得不将之送至常曦宗,十三年间每年只见一次。 不过如今,皆已成往事。 …… 重峦叠嶂,云雾缭绕。 青云洲西南,群山连绵之处,便是常曦宗所在。 常曦宗领域内大小山峰足有数百,以派系划分一共有主峰七座,另有一座宗主峰——常曦峰。 常曦宗宗主与七峰峰主乃是常曦宗最强的存在,修为皆在圣尊之阶。 常曦峰,除有藏经殿、先圣堂等,亦是宗主的住处。另外,常曦峰之下,还有着一处堪称镇宗之宝的秘境。 正值深夜,常曦宗宗主与七峰峰主却是齐聚一堂。 在一张长桌两侧是七位峰主,北上主座则是宗主之位,八位尊者似是正在商议着什么。除了身着紫袍的松云尊者,其余的峰主皆着深蓝长袍,此时一个个都紧锁着眉头。 “妖皇只说了这些?”一峰主问道。 “妖皇怕不是故意这般说戏弄我们吧?” 又一峰主言道,这位乃是七峰之主中唯一一位女子。她向来对妖兽极不信任,尤其是在妖皇违背千年协定发起兽潮之后。 “再说我们诸峰中也并无那般天赋骇人的弟子。”女峰主又说道。 至尊境却有无极境战力,那是何等恐怖的存在。若真是常曦宗弟子,他们岂会不知? 语落,众人皆陷入沉默。显然,这位女峰主所说并无道理。妖皇极有可能只是想敷衍戏弄他们一番,根本没有召回凡间群兽的打算。 “那,今日就这样吧。”商议至此,已是无果。松云尊者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深夜急召,辛苦诸位了,请回吧。” 七位峰主先后告辞,空荡荡的议事堂内唯剩下松云尊者一人。他左手轻捋着胡须,低眉沉思着。 其实早在妖皇道出独臂二字时,他心里就已有了答案。 七个月前,他曾收到徒弟江昱的来信,其中提到过一位独臂少年墨公子,信中那墨公子是位散修上仙,是因救下凡间百姓方才被她简略提及。 …… 翌日清晨,朝旭东升。 一白袍少年独站在一座荒凉的山巅之上,火红的朝曦于他身后照耀。那少年颀长的身姿挺拔,红日下的身影宛若一柄染血的剑。 昨夜独自离开后,于周围徘徊少顷,阙封便继续向北行去,他心中所想的是一路杀往曲河。这一路上与妖兽厮杀,阙封对阵道以及一些武技的运用愈发熟练,实战经验与一月前也已不可同日而语。 除了杀妖除害,日常的修炼依旧如常。只要没有妖兽倾扰,每日清晨的元力修炼是必不可少的。 不过今日的修炼持续得比平日要久很多,因为阙封隐约间触碰到了封天境的层次。 后天三境的突破重在道与源。这些年,尤其是近一年来,少年对自己的道已经有了相当的领悟。这一点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道是守护,他至今所做的也是为了守护。一切都仿佛水到渠成,只差一个契机。 这一次突破至封天境,或许是缘于昨日斩杀那只封天境妖兽。当然,神识修为的突破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点。 星海内府中,阙封的神魂同样盘坐着。 星光闪烁,无数道微曲的红光自各处缓缓向一轮淡红色的灵源流去。另外八道灵源此刻也格外闪耀,一道彩光将它们相连。仔细观察便能发现,星幕中的光流转纹路似是一团巨硕的火焰,而彩色流光最终的去向亦是那一轮淡红的圆月。 圆月渐红,许久之后终是彻底化作一团火红,烈火炎炎。九圣灵源,其中有七轮已经有了归属。淡金、青、暗、金、紫、水蓝、火红七色灵源,分别代表着光、音、暗、金、雷、水、火七种元素,于这星海内府散发着最明亮的光。 星月稍暗,阙封的神魂与肉身同时睁开了眼。那一双桃花眼中充斥着赤红的火焰,少年目光扫过左右,轻一眨眼,还复一片星辰。 垂首,只见随着他的手掌抬起张开,一簇火焰升起。 须得一提的是,一般修士对各种元素之力都能掌握些许,只是修炼自己灵源对应元素之外的武技。不过同样是一簇火焰,没有火灵源的其他修士虽也能施展,但威能却远不及同境界具备火灵源的修士。 意念一动,手中的那簇火焰旋即化作火束直冲天际。待到触及一朵云彩时瞬间铺涌开来,本就被朝霞映照得微红的云彩刹那间成了火云。 忽一声微弱的惊鸣入耳,阙封视线微移,随即看见远处上空竟有一只妖兽灰鹰飞过。那是一只腐尸灰鹰,因喜好吞食腐烂的尸体而得名,通过吞食尸体也能加速成长提升修为。 成年期的腐尸灰鹰实力堪比悟圣境修士,但看这一只灰鹰的体型,似乎也就只有封天境的实力。 那只灰鹰似乎明白自己并非阙封对手,从而有意避开后者所在。只是方才那涌上天际的火光让它以为是被阙封发现了身形,惊慌之下发出了声音。 也正因此,反倒是被阙封察觉到。 相隔甚远,阙封仍旧能看见那只妖兽灰鹰瞳孔中的惊惧之意。少年站起身,没想到自己竟是已是能够让妖兽感到害怕了。 心道莫非是自己这一月的杀戮已经在妖兽之中有了相当的威名? 脚尖踏地,一道黑光划破天际。前后不过两息,少年已经来到那只灰鹰面前。 修为突破至封天境后,阙封御空飞行的速度也是快了很多。 飘悬于空中,阙封一眼便是看见粘在灰鹰长喙边的血肉残渣。灰鹰缓缓振翅,见少年眸中杀意渐浓,手中出现一簇火焰,旋即猛地挥动翅膀欲要遁逃。 阙封冷哼一声,手中火焰快速飞出,落在那刚刚转过身形的妖兽身上。 轰哗! 腐尸灰鹰身上的羽毛瞬间被点燃,它剧烈地扑腾着双翅,反而使火势愈发凶猛。很快,不得已之下选择向下落去。 阙封冷眸看着,面色平静。他并未修习火元素武技,这簇火焰不过是普通的火元素法术,无法真正伤及封天境妖兽多少。但这只腐尸灰鹰却不知为何惊恐不已,甚至于连一丝反抗的意想都没有,这与妖兽的凶残嗜血的本性相差很大。 目视那只灰鹰飞落在地狼狈地翻滚着身体,阙封也御空向下落去。 双足落地,不带起一丝尘土。腐尸灰鹰身上的火已灭去,不过它身上的翎羽也已被烧去大半,此时正蜷缩着巨大的兽躯,畏惧地低伏在阙封身前不远。 “你很怕我?” 妖兽只颤抖着,没有其他反应。 阙封的目光始终冰冷。对于这些侵入凡间的妖兽,即便表现得再如何卑微与恐惧,他也不会有丝毫怜悯之心。 只要他有足以将之斩杀能力,下场都不过一个死字! …… 第26章 宗主令 身前的腐尸灰鹰不停颤抖着,见阙封向它走近,低伏的身子近乎贴在了地上。感受到一股炽热再次出现,脑袋突然一阵巨颤。 只见它张开嘴,竟是不断呕出腐烂的残肢断臂。这些,显然都是它之前吞食的尸体。也不知是恐惧还是为何,这妖兽居然将之吐了出来。 只是瞥了一眼,阙封便不忍再看。 两道光刃飞出,将妖兽斩杀,随后又施展一缕火焰将那尸体焚烧。 一枚灰色妖丹飘悬至阙封手中,少年看着那团足有三丈高的火焰,眼神中有些许疑惑。虽说自己修为取得突破,来到真正的上仙之阶,但斩杀这只封天境妖兽未免也太过轻松了些。甚至于,从始至终腐尸灰鹰除了尝试一次逃遁未果外,再没有任何抵抗。 一阵焦臭气味扑鼻而来,阙封眉头轻蹙。难究其因,姑且看作是这只妖兽太过胆怯吧,毕竟之前并不曾遇见类似情况。 看着手中的妖丹,这已是他斩杀的第七只封天境妖兽。说来奇怪,七只封天境妖兽之中有四只都是天上的鸟兽,若是算上昨日斩杀的白羽鬼鸦以及朝日城遇见的冰羽金雕,这个比例则要更高。 将妖丹收入元戒之中,少年驻足少顷后转身离开。所往的方向依旧是北方,而不远处即是领荆国皇城。 …… 领荆国,皇宫之中。 廊道之中,两粉裙女子并肩走着。整个皇宫中这般穿着的唯有两位御侍,这二位自然是司瑶与昨夜刚刚回宫的闵茵。 二人一边交谈着,一边向乾清殿走去。 永清帝此次回宫为的便是问司瑶一些事情,只是昨夜回到宫中已近子时,也就没有再叫醒她。 司瑶、闵茵身为御侍,永清帝于外对二女展现出极度的宠爱虽说也是为了消除外界对她不纳妃嫔的猜忌。不过三人实际私下间关系也是极好,甚至偶尔无人之时,还会以姐妹相称。 虽不知为何闵茵这般早就来传唤,但司瑶也没有多问。如果自己知晓陛下回宫,哪怕是夜里凌晨也要去见上一面。 相隔甚远,司瑶便望见站在乾清殿殿门旁的熟悉身影,江昱居然在殿门处等她。 见状,司瑶当即小跑而去。待到近处时,竟看见她那副深藏的绝美面容。 长发披肩,三千青丝如墨,精致的脸庞宛若雕琢白玉,细嫩的皮肤吹弹可破。琼鼻微挺,红唇小巧,秀色可餐。这等容颜,唯白璧无瑕可以形容。 独那一双明亮的丹凤眼微冷,不经意间便彰显出她身为帝王的威严,但此时她正含笑看着司瑶。 “陛下,你怎么这副妆容出来了?”来到江昱身边,司瑶赶忙挽着她的胳膊向殿内走去,有些埋怨地说道。 “放心啦,又没有别人。”任由司瑶贴在她身侧,江昱笑着说道。随后赶到的闵茵看着二女,浅笑着跟在她们身后。 久别相逢的三女坐在永清帝的寝殿内,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闲聊着。司瑶仍旧是爱聊的心性,三人交谈近一个时辰,其中大半时间都是司瑶在说话。 “陛下,我给你梳理一下头发吧?”聊了许久稍作停歇时,闵茵起身说道。 江昱闻言看了看闵茵,随后又看向司瑶,见她微抿着粉唇看着自己,随后说道:“小司来吧,奔波许久昨夜姐姐也没有休息,先回去睡一会儿吧。” “也好,那我就先回去了。”闵茵明白江昱的意思,加之她确实有些乏累,也就没有再推辞。 闵茵走后,司瑶和江昱来到平日为她梳妆的镜台前。江昱坐在紫檀木椅上,司瑶站在她身后,右手拿着把木梳帮她梳着头发。 偌大的寝殿中唯剩下二女,而这两人又都有心事。一时间显得有些寂静,只有梳齿滑过发丝的声音入耳。 将长发盘起,司瑶从一旁拿起一只玉冠,正要为江昱戴上,却听见江昱忽然开口言道。 “你都知道了吗?” 司瑶拿着玉冠的右手凝滞,微抬眼看见镜中的江昱正看着自己。司瑶愣神霎那,道。 “知道,什么?” 她心思细腻,来之前其实就已有所猜测,此番听江昱这么一问,便知道她说的十之八九是与那墨公子有关。 垂眉一边正着玉冠,一边轻声问道。 “陛下是早就看出来了吗?” “兽潮刚发时,你问我墨公子下落,当时我只是有所察觉。”江昱道。 司瑶的眸子稍阖,没想到她当时只是随口一提,便被江昱留意到。玉冠戴好,一枚玉簪轻轻穿过。司瑶看向镜中的江昱,虽仍然是女子面容,却英气十足。 “那陛下是怎么断定小司知道什么的?”话至此处,二人都还未说起她们各自知晓阙封的哪一秘辛。 “你忘了?是我让你去照顾那墨公子的。” 江昱嘴角微扬,说道:“我之所以让你去照顾墨公子,不是因为你比闵茵更会照顾人,而是觉得那墨公子会和你说些不会与其他人说的事。” 此话一出,司瑶恍然明悟,安静听江昱继续说着。 “你观人细心,加上爱和人说话的性子。我觉得你更容易接近墨公子,才让你去照看他。从他叫你司瑶姐还让你陪他出城我就看出你应该与他相处不错,但他走后你却什么也没和我说,反倒是兽潮之后又突然提起,这很难不让我怀疑。” 人在心绪低落时,难免会想要寻人诉说心事。即便是身为帝王的她也有心力交瘁的时候,那个少年得知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之后应当也不会例外。按江昱所想,他至少会和司瑶说些什么,可司瑶却并未告诉她。 对于江昱如此缜密的心思,司瑶倒也见怪不怪。明眸阖起,随后睁开,问道:“那陛下当时为何不问?” 江昱抬手摸了摸翘挺的鼻梁,说道:“毕竟这些只是我心中的猜测罢了,我也不确定那位公子一定会与你说起心事。” 当时她是觉着阙封在知晓自己来到源界后情绪会十分低落,或许会寻人倾诉,才作出这般安排。 说着,江昱站起身面向司瑶,微笑着轻声道:“若是错了,岂不是冤枉了你。再怎么样,我也不能让妹妹受了委屈不是?” 闻言,司瑶眸中泪光闪烁,感动不已。她原以为江昱会因为自己隐瞒此事怪罪于她,没想到非但没有责备,反而一直在考虑着她的感受。 待江昱将她轻轻抱住,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哭了起来。这七个多月里,她心中的沉重,终是在此刻松弛不少。 “前几日我写信回宫,昨日收到太后回信得知你的反应,我才确认下来。”江昱抱着司瑶柔弱无骨的娇躯,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你若不想说,便由我来问,你只需要点头或是摇头,好吗?” “嗯。” “朝日城出现的妖兽是为墨公子而来?” 司瑶轻一点头。 “墨公子并不知道自己会引来兽潮?” 司瑶再度颔首,此事阙封虽未曾与她说过,但通过当时少年的表现她亦能确定。他连将两只妖兽招至朝日城都愧疚不已,若是知晓自己会引来兽潮会是怎样的心情? 以那少年宁死也要与冰羽金雕一战的心性,如若知晓兽潮将至,定也不会消失半年之久。虽不知那半年阙封去了何处,但司瑶也相信他不会是为了躲避妖兽而藏身于何处。前几日看到永清帝信中提到墨上仙于凡间杀妖,应该也能算是证实了这一点。 “那,他可曾与你提过他并非这世界中人?” 司瑶轻道一声有,阙封当时最后与她说的就是此事了。 江昱看着比她略矮一些的司瑶,已是没有其他要问的了。不过突然间她嘴角浮现一抹邪笑,又轻启樱唇问道。 “你喜欢墨公子?” 闻言,司瑶旋即脱出江昱怀抱,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低声埋怨道:“姐姐在胡说些什么?” 江昱笑着探过螓首到司瑶眼前,戏语道:“不是吗?我可是记得你说过最喜欢星空般的眼睛呢?” 司瑶低着头,俏脸之上一片绯红。那是两年前她与江昱闵茵闲谈时随口说起的,虽也是心里话,但未曾想江昱至今还记得。 谁又能想到,这世间,真会有一个眼中满是星辰的人呢? “姐姐既然知道了,打算怎么办?”心绪稍稍平静后,司瑶问道,这也是她最关心的。 闻言,江昱也随即正色,稍作思量后道:“随他去吧,终归也不能全怪罪于他。就算将这事告诉常曦宗,也于这凡间兽潮无益,还不如让他去多杀些妖兽。” 一边说着,江昱一边往殿外走去。挂在胸前的一枚玉坠亮起,待到寝殿门旁她便又成了永清帝的模样。 司瑶看着江昱的背影,眸子轻颤,心中感触良深。这已是最好的结局,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对那位墨公子的宽恕。 “陪朕出去走走吧。”永清帝转过身,看向粉裙女子说道。 “是。”司瑶欠身,随即快步来到永清帝身旁,挽住她的胳膊,亲昵一笑。 “你干什么?”永清帝看着司瑶,有些奇怪地问道。平日后者与她出去游逛,可不会轻易这般做。 司瑶微微抬眼,俏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道:“小司身为外人眼中的未来贵妃,和陛下亲近一些也没什么吧?” 永清帝无奈笑了笑,任由她挽着自己衣袍下纤细的手臂。 …… 常曦宗,宗主峰下。 一株株银杉纵横排列,林间树下有近千名常曦宗弟子肃然站立。这其中以白袍弟子为主,但身着青袍的长老略看亦有数十。 忽然,一身着蓝袍的男子自宗主峰上御空而下。不同于往日,今日宣读宗主令的是七峰峰主之一。 这位峰主飘悬于山腰处,扫了一眼上下众人,随后将手中一宗卷轴展开,高声道。 “宣宗主令!” 山下众人纷纷俯首。 “宗主命,尔等前往凡间各国灭杀妖兽,为民除害!”蓝袍男子稍顿,随后以更加洪亮的声音道。 “另,若发现修为在至尊境之上的独臂少年,须立即上报宗门。一经确认,奖赏天阶武技功法各一,以及在常曦秘境修炼一年的资格。” 一众长老弟子眼中均泛着亮光,无需上面说明,他们也知道后一句话中的独臂少年方才是宗主此令中的重点。而对于他们来说亦是如此,无论是天阶功法武技还是前往秘境修炼一年的资格,都能极大提升他们的修为与实力。 “吾等领命!” …… 第27章 执笛少年 领荆国皇宫,仁明宫。 昨夜临时决定回宫,并未告知明太后。今日早晨又与司瑶聊了甚久,如今已是巳时,永清帝方才得空来见明太后。向明太后请安过后,她便又要出城剿灭妖兽了。 “母后。” 江昱独自一人来到仁明宫的花苑中,还未进园门便张口喊道。如无例外,明太后此时应当是在游廊赏花。 然而,她刚跨进月洞门,却是看见亭下坐着两人。其中一女子自是明太后,而另一人却是一身着紫袍的男子。那身影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常曦宗宗主松云尊者。又扫了一眼园内各处,别无他人。 闻声,明太后微笑着站起身,道:“昱儿,快过来,尊者来了。” 不知为何,见到松云尊者背影的刹那,江昱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向亭下走去,见松云尊者转首向她看来,江昱随即行揖礼道。 “师尊。” “刚刚回宫?”松云尊者看着江昱,微笑着问。 “昨日深夜回来的,特来向母后请安。”江昱说道。 “尊者是特地来寻你的,你们师徒两聊,你若有要事,之后再进殿找予就是。”明太后知趣地站起身,接着向松云尊者微微致礼就离去。 看着明太后走回寝宫中,江昱面色平静,始终不发一言。 她能感觉得到,松云尊者此番来,必然是有要事。可如今这青云洲,除了与兽潮密切相关的事情外,还有什么值得常曦宗宗主亲自前来?要知道,就算是兽潮发生之初,她也只是收到了师尊一封信而已。 “坐吧。” 江昱闻言坐下,即便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面色却始终保持着平静。身为帝王,处事镇定、临危不乱是最为基本的。 “可还记得你与为师说的那位墨公子?”松云尊者开门见山说道。 江昱心中震颤,果然是与他有关吗?她心中不解松云尊者为何突然提起那个少年,亦不清楚明太后是否已经与他说过什么。 “自然。”江昱说道。 “听莫则说你昨日还与他见了一面?”松云尊者所言莫则正是昔日常驻领荆国的莫长老,也是昨日与江昱汇合的另两位上仙中的灰袍老者。 “是。”心知无法隐瞒,江昱如实说道。 “哦?可有与他聊些什么?” “我见到他时,他方才杀了一只妖兽。我问他是否愿与我同行一起除妖,他不同意,也就作罢。” “就这些吗?”松云尊者食指交叉,看着江昱问道。 “旁的都是些琐事。”江昱轻嗯一声,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松云尊者微微颔首,少顷之后,又开口道:“昨日为师去见了妖皇,妖皇与为师说只要为他活捉一独臂少年,就召回这青云洲中的兽潮。” 他紧紧盯着江昱双眸,徐徐道:“那独臂少年只至尊境修为却有着无极境战力,此等人在宗门无有,你说是不是那墨公子?” 江昱轻轻点头,眉头轻蹙,问道:“妖皇这般说,莫非是因为?” “若我所料不错,那独臂少年必然是招惹了妖皇,或许是杀了妖皇的血脉。”松云尊者身子微微后靠了些,说道。 江昱不再言语,即便松云尊者不说她也能想到会是这般原因。先前与司瑶交谈时,后者也已将阙封曾告知于她的全然转述给自己。她也已知晓,那只棕褐色雏鹰极有可能就是妖皇的血脉后代。 见江昱默然,松云尊者也不再多问,站起身道:“你去见你母亲吧,为师先走了。” 墨逸还在附近,松云尊者急着离开所为何事已无需赘述。 一道紫烟现又散,男子身影随即消失。 江昱没有开口阻止,也阻止不了,只是失神地坐在那里,甚至忘了道一句师尊慢走。 若是换做是她,在凡间百千万生灵与一个少年的性命做选择,可能也会选择牺牲后者。但就在不久前,她还与司瑶说不会去怪罪那个少年什么。 而她,对那个少年也早已心生怜意,于心而言亦有不忍。 那个心善的少年,终究还是要落入死局吗? …… 北去的路上,阙封从不走官道阔路,大多数时候都是行于山林之中。只因为相较于官道与平原之地,藏身山林中的妖兽要多上一些。 一处幽静的丘壑之中,阙封走在一条溪流旁。溪水缓缓流动,四周有些许虫鸣,看上去并无异样,但身着白袍的少年却始终保持着警惕。 越是平静的境地,往往越是危险,更何况他的神识早已感察到这丘壑之中有着妖兽气息。 妖兽的气息愈发浓烈,阙封行走间也愈发谨慎。然而突然间,他竟是听见一道笛声自空中飘扬而来。 笛声初微,但逐渐激越起来,林中的一些鸟兽骤然变得躁动不安。阙封抬头向上空望去,神识展开便看见一人手执竹笛盘坐在云上向此处飞来。 阙封微皱眉望去,那飘悬空中的是一个少年。执笛的少年看上去和阙封年纪相仿,上着绣云白衣,下着月白裳,头戴一顶白玉莲花冠。 他闭着双眸,抬手执笛,落在竹笛上的十指修长如玉。 阙封站在一株垂柳下,看着乘云的少年吹着竹笛。这笛声中,有着极强的音元素波动。不过以阙封的神识感知,那少年的修为应当也只有至尊境。 山间林中,笛声绵延回响。随着笛声越发嘹亮,隐藏在林中的凶兽瘫倒在地,很快就没了气息。 笛声停息,那少年抬起的双臂缓缓落下。睁开双眼,一双碧蓝的眸子落在柳树下的阙封身上,嘴角微微上扬。 阙封略感疑惑,接着又见那少年落身下来。不过就在他身形落下的刹那,林中突然传出一声巨吼声。 两个少年同时向幽深处看去,刹那间身影一齐消失,唯见一墨一蓝两道流光划过。只不过阙封的修为更高,速度也要快上许多,阴暗的林中很难看清他的身形。 幽静之中但见金光一闪,随后便是庞然巨物压倒树木的轰然巨响。待执笛少年赶到时,阙封已经站在一只巨熊妖兽的尸体旁。 不过是一只至玄境妖兽,阙封一道光刃就足以将之解决。 “公子身法当真了得。”执笛少年赞叹道。 没有说话,阙封将妖兽的妖丹收入元戒之中,随后才转过身,看向眼前的少年。近些月阙封的身高变化不大,但相比起眼前之人,也高了有一指多。 “有什么事吗?”阙封问道,声音平淡。 “没什么事,只是恰巧经过。”执笛少年将竹笛收起,接着又说道:“公子一个人在城外杀妖吗?” 看上去,他也和阙封一样独自在外除妖。 “没错。”没有心思与他闲谈,语落,阙封就欲踏空而起离开。 “公子且慢!”见阙封这就要离开,少年急忙喊道。 “在下柳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少年行揖礼问道。 “墨逸。”阙封也微微躬身作揖回礼。 他眸子瞥了一眼阙封右袖,继而言道:“不知公子可是要去往北境除妖?” 阙封注意到少年的眼神,没有多说其他,开口说道:“正是。” “在下正好也打算去北境,只是修为浅薄,不知能否与公子同行?也好……”柳兮面色平静,似乎不曾听闻独臂少年墨上仙的传闻。 阙封看了一眼柳兮,微摇了摇头。且不论跟在他身边危险与否,仅以柳兮一番言语他亦不会轻易答应。毕竟,他还不知这突然出现的少年是否另有所图。 “你还是找别人吧,我向来独行惯了。”阙封拒绝道。 “那不知公子可否将元戒中的妖丹卖与我?在下愿以元晶或是法器之类交换。”被阙封一语拒绝,柳兮似乎也没有再恳求的意思。 “妖丹?” 听闻法器二字,阙封顿时来了些兴致。一月以来,他斩杀妖兽百余,收获的妖丹已有不少。他手中一直缺一柄法器长剑,若是能用这些妖丹换一柄地阶或是之上的法器长剑于他而言自是益处多多。 通过月余的历练,阙封施展法术与阵道都愈发熟练。但他修炼的法术武技并不多,光元壁、水牢阵都在八品之下,即便是水剑阵也不过堪堪七品阵道。修行十年以来,他最擅长的还是剑道,只是苦于没有法器,诸如浮沉剑技这般的杀招一直无法施展。 “不瞒公子所言,在下是凤海洲中人,是奉宗门之命收集妖丹才来的此处。”稍顿,柳兮面露憨笑道:“公子若愿与我交换,在下也就不用再冒险往北去了。” “换取妖丹,何不去常曦宗?”阙封仍留有谨慎。 柳兮脸色微红,有些羞愧地低声说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是宗门交于我的历练任务,直接寻人换取是见不得光的,直接去常曦宗怕是会被告知宗门。” 阙封闻言了然,以柳兮至尊境的修为,独自前往大妖聚集的北部的确很是危险。柳兮此般行径虽说显得他有些贪生怕死,但也可以理解。 观那少年神情,并不像是在说谎。自己修为在柳兮之上,神识也没有察觉到周边有隐藏的强者气息,阙封也就没有再多疑。 挥手间百余枚各色妖丹飞出元戒,妖丹整齐排列着,漂浮在二人之间。 “这些妖丹,能换柄什么品阶的长剑?” 百余颗妖丹,其中封天境妖丹七颗,至尊境九劫境也有数十。 “这么多妖丹,价值足有千余元晶,可以换一柄低级天器长剑了。”柳兮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像是没想到阙封居然有这么多的妖丹。扫了一眼眼前的妖丹,略作估算后说道。 阙封微笑着点了点头,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那,能换吗?” 柳兮有些尴尬微低下头,手中出现一柄白色长剑,长剑浮起至阙封身前。 “实在抱歉公子,我身上无主且品阶最高的就是这柄高级地器长剑了。”看着阙封左手握剑把玩着,柳兮又道:“公子若是看得上的话,在下愿以三百元晶添补。” 阙封左手握着剑柄,高抬手臂,借着光芒看着剑刃。确如柳兮所言,这柄剑可列高级地器之阶。虽比不上天剑与星夜,但也足够他这个境界用了。 “好。” 神识在长剑上探查多次,确认并无异处,阙封笑着说道。 见阙封含笑接受,柳兮也露出笑容。意念一动,一道蓝光没入阙封元戒之中,后者元戒中已多出三百枚元晶。 “这柄剑叫什么名字?”并不在意元晶的事,阙封此时的心思全在手中的剑上。 “此剑之前无主,其名自由公子取定。” 阙封笑着点了点头,剑风潇潇,相隔甚久再次握剑,少年心中难免有些许激动。 又与柳兮简单聊了几句,后者亦多番向他表示感谢。约莫半盏茶时间过后,阙封与柳兮作别,继续向北离去。 看上去,二人只是做了一笔交易,阙封获得了法器与元晶,而柳兮得到了妖丹,无需再冒险北去。 然而就在阙封离开后不久,那尚未离去的少年身旁突然出现两个身披黑色大氅的男子。这二人出现后便俯首默然站在柳兮身后,等候柳兮命令。 “向族中汇报,我已见到剑主。另外,常曦宗已派出弟子寻找剑主,族内需速做决断。” “是。” 其中一人领命,向少年行礼后身影逐渐遁入黑暗。 …… 第28章 白袍染血 莲步轻挪,慢引凌波荡漾。凤眸红妆,幻粉藏掩泪痕。 “陛下。” 江昱独自一人来到净颖宫,净颖宫外的两个蓝裙宫女随即跪拜行礼。 没有理会那两个宫女,江昱从她们中间走过。来到门槛前,她手扶着宫门,缓缓抬脚跨过。又在门边驻足少顷,随后才又往院内走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待她身影远去,两个宫女方才自行起身。 一宫女朝殿内望了望,已不见永清帝的背影,小声问道。 “陛下这是怎么了?” 江昱虽是皇帝,但寻常时日对她们这些宫女亦很亲和,此前她还从未见过陛下对她们这么冷漠。 “不知道,可能今早惹御侍生气了?”另一人妄自猜测道。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另一人闻言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当即低下了头。在她们印象中,永清帝对两位御侍虽十分宠爱,但可绝非那种痴情的人。而两位御侍,对永清帝一直都是唯有听从。 不过无论如何,终究都不是她们所需顾虑之事。 来到净颖宫内,江昱挥手让殿中的宫女尽数离去。走过窗廊,看见粉裙女子正坐在书房中,手里拿着细长的毛笔似正写着什么。 听到轻缓的脚步声,司瑶转首便看见江昱站在门边。此时的江昱已经将幻术抹去,显露在外的是她女子面容。 “姐姐,你怎么来了?”将书合上,司瑶笑着向江昱走去。 司瑶的笑容清澈纯洁,这是摆脱了内心的沉重与忧虑才会有的笑容。江昱看在眼里,更加不忍将先前的事告知于她。 “我有件事要与你说。”可即便不忍,她还是决意让司瑶知晓。 听江昱微怅的声音,司瑶这才注意到江昱的神情先前走时大不相同。她那双凤眼之中竟有些许感伤与茫然。 司瑶心中惊颤,轻轻扶着江昱,与她一同向书桌旁走去。为她搬来一张木椅,司瑶说道:“姐姐有什么事,先坐下再说吧” 身子坐下,心却放不下。江昱握住司瑶的手,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即便另一张木椅就在一旁不足三尺。 司瑶站在江昱身旁,感受到江昱的手都是冰凉。她已想到会是什么,眨了眨眼,问道:“可是与墨公子有关?” “嗯。” 江昱轻轻点头,过了许久方才微张开口道:“墨公子应当是难逃一死了。” 语落,即便是有所准备的司瑶也瞬间像失了魂魄一般,明亮的眸子变得空洞。她不明白,不久前江昱还对她说不会追究墨公子的过错,为何突然又唯有一死? 看着司瑶失神的模样,江昱站起身扶她坐下,同时将自己先前遇到松云尊者以及后者所说的话告知于她。 得知全部的司瑶呆呆坐着。 兽潮发生后的七个月里,她几乎每晚都会想起那位墨公子。脑中至今还记得他蜷缩在被褥中哭泣的模样,也还记得他向自己倾诉心事时眸中的泪光与愧疚。 他虽是上仙,但在她眼中,不过是个心善的少年。引来两只妖兽,他就内疚万分,当他知晓自己致使兽潮侵入凡间时,又会是怎般的痛苦? 他本就是孤身一人来到这陌生之地,还未来得及从与亲人离别之痛中走出,却又陷入此般境地。他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全因那是妖皇的血脉,就要承受这么多的苦楚。 这就是因果吗? 若世间事当真有天命安排,为何要将如此心善的少年送至绝境? 难说为何,她竟落下一行清泪。 江昱没有再说话,轻揽着司瑶,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她与阙封相处的时间虽不如司瑶多,但身为修仙之人,她对阙封所作所为亦感触良深。 他两次可以选择逃避,却都没有。朝日城下,他在尚不知晓妖兽是为他而来时,就已现身保护城中百姓。即便面对悟圣境妖兽,也没有退缩之意。而在兽潮发生之后,他大可去往另五洲谋生。可他却孤身涉险,留在这青云洲杀妖除害。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司瑶低声问。 江昱没有回答,司瑶并非修仙之人,对实力为尊的法则并不明悉。若常曦宗有着能与妖皇以及尼启巨森相抗的实力,也就不会畏惧兽潮,亦无须牺牲同族去求妖皇收手。 江昱看着司瑶眼角的泪,没想到只是三天她居然对墨公子有了这般深的感情,难不成真是因为那双眼睛? 江昱心中这般以为着,却不知司瑶的心思。 “我带你去找他。”许久之后,江昱说道。 司瑶微微抬首,随后又垂下眉。 “算……”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就已被江昱拉起身。 …… 不知是何处,一座古宅中。 灰袍老者坐在一张石凳上,他低眸看着身前一汪潭水。潭水清澈,其内唯有三两片睡莲,并无鱼儿游动。一道沟渠将潭水与一株柳树相连,那棵柳树约莫一丈,算不得高大。 柳树树干粗壮,枝条柔曼,其上柳叶青翠朝气动人,只是瞥一眼便觉心旷神怡。 一中年男子来到宅院中,他身着黑袍,走近灰袍老者先行揖礼,随后说道:“父亲,柳兮已经见到剑主,常曦宗也已开始派人搜寻了。” “嗯。” 只听这饱经沧桑的声音,即可知老者阅历极深。 “父亲可有何吩咐?”中年男子声音稍低。 “你是族长,你准备如何做?”灰袍老者看向他问道。 “孩儿准备让柳兮接剑主回境。”中年男子回复道。 “为何?” “孩儿觉得松云应当会亲自去凡间寻找剑主。” “所言不错。”灰袍老者欣慰一笑,接着又道:“不过老夫倒是觉得此时尚不是迎剑主回境的时候。” 中年男子惑然,问道:“那岂不是……” 他正准备说此时若是不接剑主入镜,后者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却被老者打断。 “如果现在就带界主回境,回来的不过是个无魂的躯壳,这样他的道也就毁了。”老者轻叹一口气,接着说道:“剑主终究还是太心善了,唯有等他看清这世间生灵的真正面目,方能觉悟。” “父亲卓见,孩儿自愧不如。” 灰袍老者摆了摆手,说道:“让柳兮不要急于行事,那熔岩境,剑主早晚要去的。” “是,孩儿明白了。” 中年男子离开,灰袍老者面色恢复平淡。抬眼望了一眼远处的柳树,随后又看向那汪潭水。 …… 临近傍晚,领荆国皇城西方近二十里的一处山林中。 又斩杀一只妖兽,阙封正于林中盘坐恢复元力并稍作休养。可是突然之间,他却感到一股威压将他笼罩。只是一瞬间,那种自心灵升起的被窥视感就令他毛骨悚然。 睁开眼,便见四周狂风骤起,一旁的树木都被压弯。狂风拂面,阙封微眯着眼,目光落在从高空缓缓落下的紫袍男子身上。 紫袍男子虽面带笑容走来,但阙封却心怀警惕地看着他。神识无法明确来者修为,显然至少在圣尊之上。 “阁下可是墨上仙?”紫袍男子左手负于身后,向阙封问道。 “姓墨名逸,不敢以上仙称。” “吾乃常曦宗宗主,松云。” 数月前于皇宫中,阙封就已知晓常曦宗宗主松云尊者的名号。他看了一眼后者,问:“松云尊者来找晚辈,是有何事?” “只是恰巧遇见。我闻上仙之名久矣,上仙如此傲世天资,不知师从哪位尊者?” 常曦宗宗主问道,在道出目的前,他还要确认眼前的少年是否当真是散修。 “并无老师。” 阙封说的是老师,而非师尊。其间含义,知者自知。 “上仙在这凡间斩妖,是为了历练吗?” “也算是为民除害吧。”阙封轻眨了眨眼,回复道。 “为民除害?” 松云尊者的语气骤然变得冷漠。他注视着阙封的眼神,道:“墨上仙就没有别的目的吗?到底是为除妖还是说,想要借此偿还罪孽?” 闻言,阙封顿觉一丝凉意突然从背后传来,眼眸不自觉地避开松云尊者的目光一瞬。但下一瞬,又再度看过去。 这不过刹那间的闪躲被松云尊者察觉,他向前一步质问道。 “不知上仙可曾错杀过一只金褐色翎羽鹰形妖兽?” “那乃是妖皇之子,你可知晓?” “你可知,是因为你才会有这兽潮?” “你可知,因为你,这世俗千万人丧命,亿万人流离失所?” “你可知你罪孽深重,早就应天诛地灭?” 一连五步,前后六问。松云尊者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字一句,犹如利剑一般直插阙封心口,让少年内心沉重犹如刀绞。 阙封被逼着后退,他突然抬手掩着嘴,弓下身子剧烈地咳嗽着,雪白的衣袖之上沾染了他刚咳出的血。 这般模样,就如一月前他初知兽潮时一样。 轰! 松云尊者一脚踹在阙封身上,少年的身体倒飞出去,巨力将一棵杨树树干都给折断。 杨树倒下的巨响将少年身上背骨断裂的声音掩盖。跪伏在地,阙封吐出一口鲜血。背后白袍破损,亦有血迹。 松云尊者这一脚尚还未动用全力,不然以二者间的修为差距,阙封早已命丧当场。 此少年所招致的祸害,虽无法危及松云尊者的生死,但亦令他非常气愤。只不过,他还不能取其性命。 阙封跪倒在地,那双星辰之眸此刻只睁得开一条缝隙。 从松云尊者出现到此刻,前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松云尊者没有给他丝毫反应的时间,亦断去了他反抗或是逃脱的可能。 就如昔日在小灵园面对何家家主何宇维时,阙封本就没有丝毫抵抗的机会,境界上的巨大差距是任何武技法器都无法弥补的。 只是,这一次,他可能也没有想过要抵抗。这一天的到来,他心中其实早有预料,只是没想来得这么突然。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因为得到一柄剑而欣喜。原以为还能再杀些妖兽,却没想到一切结束得这般快。 结束也就结束吧…… …… 第29章 舍生 领荆国,皇城外。 百余兵士身着金甲,脚踏战马向皇城行去。在这百余禁军中间,是一驾皇辇。皇辇中,自是出城寻找阙封无果的江昱和司瑶。 这一行百余军士随二女寻至傍晚,也没有找到阙封。江昱猜测少年已经被松云尊者强行带走,已打算独自带司瑶去常曦宗。不过在此之前,她还要先护禁军回城。 安车里,两女紧挨着坐在一起,司瑶螓首靠在江昱肩上。一路上,她始终垂眉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快到南门时,江昱忽然感知到西方不远处有一道元力波动。再次确认,她左手轻拍了拍司瑶的后背,说道:“小司,跟我来。” 一直低垂着眉头的司瑶抬起头,看着已经站起身的江昱朝她伸出手,迟疑一瞬,伸出右手接住。 随着江昱牵着司瑶自前帘走出,一道金色光晕从江昱左手闪出,旋即流过司瑶全身。金绳散开,江昱跨坐在金鳞飞马上,司瑶见状明意坐到她身后。 “抱紧朕。”江昱对司瑶说道。 “是。”司瑶脸色微红,随后伸手抱住江昱纤细的腰身。 四周不知情况的兵士看着二人此般恩爱模样,还以为永清帝一时兴起要带御侍去何处游玩,纷纷笑着议论起来。 “尔等速速归城。”看了看左右,永清帝厉声道。 “遵命!” 金鳞飞马展翅,载着二人飞至空中,向西而去。 因为有江昱的元力庇护,即便风声呼啸,司瑶也不受丝毫影响。她贴在江昱后背,嘴角微微上扬刹那。 她庆幸自己不过一介宫女,却是有一个如此心疼自己的姐姐。而且这个姐姐,还是她所服侍的皇帝。 “姐姐为什么要带我出来?” 听见司瑶终于开口说了话,江昱微微一笑,道。 “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虽是回答,却似有些答非所问。 “姐姐是找到墨公子了吗?” “嗯,就在前面。” 司瑶默然,螓首贴在江昱背上轻蹭了蹭。 江昱微微侧首看向司瑶,笑容仍残留些许。可再看向前方时,她的神情却又突然变得凝重。 前方的元力波动与散发而出的威压,已经不是后天三境修士所能具备的,而超出这一层次的,显然是她的师尊松云尊者。 金鳞飞马全速飞行下,很快就已接近阙封与松云尊者所在山林。 相隔甚远,江昱便看见一片被压弯的林中,有着松云尊者与阙封跪伏在地的身影。她眉头轻蹙,看了眼身后的司瑶,说道。 “小司,你待会站我身后,不管怎样都不要着急。” “好。”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司瑶还是点了点头。 飞马落下,在松云尊者身后不远处驻足。 松云尊者将阙封重创后就向后者走去,期间他早已留意到江昱自远处而来,但始终没有向后看一眼。 江昱与司瑶下了马,后者这才看见跪倒在一棵树旁的白袍少年。那件白袍,还是她在宫中给他的。目光停留在少年背上,那里已经有鲜红的血迹。 鲜红的血于白袍之上,格外显目。 眸中再次有泪光闪烁,司瑶终是明白那日他说不想让身上的血迹太显眼是何意味。她向前轻迈出一小步,想要到阙封身边,却被江昱拦住。 江昱握住司瑶的手,与她一同向松云尊者走去。 “师尊。”见松云尊者已经走到阙封身边,欲将少年提起,江昱当即喊道。 “你来做什么?”松云尊者微微侧首,他的目光自司瑶身上一扫而过,随后又冷声问:“莫非你要阻止为师?” “我,徒……,真的到了这般地步了吗?” 江昱先是有些结舌,但很快就像是下定了决心。 一旁的阙封微微抬眉,视线被松云尊者挡住,看不见江昱与司瑶的身影。但听声音,也能判断出是永清帝在说话。 松云尊者转过身,目光愈发凌厉,他看着江昱道:“那你说,为师应当如何做?” “师尊难道当真愿意相信那妖皇的话?”江昱道,据她所知,妖兽可是从不在乎什么信用的。 “不试试如何知晓?” “那若不成,墨公子岂不是白白……” “那又如何,他本就是个罪人罢了。”江昱话未说完,就被松云尊者打断。他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阙封,又嘲讽地道:“莫非凭他一人还能将这凡间的妖兽斩尽?” “你若是我,如何抉择?” 江昱说不出话来,如果她是常曦宗宗主,恐怕也会与松云尊者作出一样的选择。 见江昱无言,松云尊者以为她心中动摇,又说道:“江昱,有怜悯之心并无不可。但你当明白,大善者善,小善者实为恶!” “江昱只想告诉师尊,近千年来常曦宗式微,妖皇过往遵守协定也是因宗门不断以供奉示好。此番若再用同族性命求全,恐怕不仅要失了宗门颜面,更难以……” “休要说了!” 松云尊者怒喝道。江昱所说的他并非不明白,这一次如若奉上少年性命而妖皇依旧不召回兽潮,他常曦宗必然颜面无存,日后在这源界三宗三殿中再也抬不起头来。 在松云尊者身后,阙封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也已大致猜测出松云尊者是打算用自己去换取那妖皇谅解,从而求其召回兽潮。 这一交换,像是由妖皇提起。不过永清帝似乎是信不过妖皇的话,宁可惹怒松云尊者与之对峙也要将自己留下。 心中微感暖意,阙封带血的嘴角稍扬。虽然对只有数面之缘的永清帝这般偏护自己很是感激,但他也已有了抉择。 远处,司瑶一直看着他。 “吾意已决,多说无益!” “师……” 江昱刚开口,身旁的司瑶却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侧首向司瑶看去,后者眼中竟是没了泪光,见司瑶朝她缓缓摇头,江昱微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身边的侍女都比你看的通透。”松云尊者见状,笑着说道。 “尊者,能容许我们与墨公子说几句话吗?”司瑶上前一步,欠身致礼问道。 松云尊者看了看司瑶,他修为远在江昱之上,阙封也已被他封住元力动弹不得。有恃无恐的同时,念在司瑶也算是劝住了江昱,对此倒是没有再严词拒绝。 对几人的对话并不感兴趣,他朝江昱与司瑶走去,待到江昱身边,说道:“多方所迫,你也要理解为师的苦衷。” 这一次,他的语气温和了许多。 感受到松云尊者话语中的无奈,江昱心中微颤,但仍旧没有说话。 “只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松云尊者开口道。 闻言,司瑶当即拉着江昱向阙封跑去。 阙封先前听到女子声音,发觉是司瑶,当时心中便就些惊讶。此刻看着粉裙女子向他跑来,不知为何,眸中险些要流下泪来。 司瑶到白袍少年身旁,看见他身上的血迹。她轻咬着唇,眨眼将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忍了回去。 “陛下。”司瑶看向一旁的江昱。不知阙封伤势如何,她连碰都不敢碰他。 永清帝会意蹲下身,皱了皱眉,右手轻按在阙封后背上,一抹淡金色的光亮起。少顷之后,她方才将阙封缓缓扶起。 “司瑶姐,你们怎么来了?”阙封无力地问,他苍白的脸上终是有了些许血色,但显然伤势还是很重。 司瑶不说话,江昱也是默然,二女各自跪坐在少年左右。 粉裙女子抬手理着他凌乱的长发。 七个月过去,阙封的头发已经长及肩头,但一直无心修剪。拿出手帕擦去阙封嘴角的血迹,一直不发一言的司瑶终是开口道。 “公子可是已经打算舍命去救这天下苍生了?” 一旁的江昱满脸震惊,她没想到司瑶一开口竟就这般问。 “算不上救吧,只是赎罪罢了。”阙封低声道。 司瑶看着阙封那一双光芒暗淡的星辰之眸,那是视死如归,好似解脱的眼神。 “公子怎么不为自己想想?” “姐姐明知我心,何必问呢?”阙封反问道。 眼前的女子,是这源界中对他了解最深的人,也是最懂他的人。 一旁的江昱却是不知所以,看了看阙封,接着又看向司瑶。有些难以想象司瑶对阙封究竟是有多了解,她分明只是照顾了少年三天而已。 “可那些还在等公子的人呢?” 司瑶并不知道阙封在源界外是否有亲人,不过初见他时,他曾在昏迷中说出过湘儿二字。当时她就猜测,那个湘儿或许就是他的心上人。 闻言,阙封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这一个月来因为兽潮,他几乎快忘了自己还要回去的想法。 他自还是想再见到湘儿与师尊的,但此世界予他的羁绊太深。依心而言,他已经不能放任不顾,也无法轻易摆脱。 阙封身子微微前倾,独自支撑着自己坐在二女中间。抬头望了望天上的霞光,他的手紧紧抓着衣袍。 不是不想,而是他终究还是太弱,他没有那等能力,与资格。 许久过去,阙封依旧没有回复。 “公子有姐姐吗?”一盏茶的时间已然不多,司瑶转而问道。 “曾经有过。” 司瑶微微垂眉,柔声问道:“不知若是有来生,司瑶能否与公子姐弟相称?” “我向来不相信来生,姐姐。” “那此生你做我弟弟的时间也太短。”司瑶掩嘴轻笑着,可她脸上却已有两道泪痕。 二人再度相视,均是默然浅笑。 这,是她能给他的最后的安慰。 …… 第30章 赴死 在与阙封见过最后一面后,江昱和司瑶已回到宫中。就如同去时一样,回来的路上司瑶一句话也没有说。 将司瑶送至净颖殿,江昱没有再进去。二人在殿门前停下脚步,司瑶回身看向江昱,欠身致礼道:“今日多谢陛下了。” 江昱看着司瑶,轻摇了摇头,张口欲言却又收了回去。 “陛下想说些什么?” “是我理解错了吗?你不是……” 江昱心中以为司瑶对那个少年有爱慕之意,她先前竭力阻拦松云尊者其实是为了帮司瑶。毕竟在她看来,若自己都无法让松云尊者罢手,那司瑶就更不可能了。 只是她未曾想到,司瑶没有阻止松云尊者。她似乎早就知道墨公子的决心。而且,对于最后司瑶所说的姐弟相称,她亦是不明白。 难不成,是她想多了? 不过细细想来,倒也不无可能,毕竟他们之间相识只有三日而已。 “如果尊者不在,小司或许会劝墨公子先逃离此处。不过陛下应当也清楚,以墨公子的心性,他要是得知自己能以命换取凡世安宁,定是不会离开的。”司瑶说道。 江昱双手负于身后,她微垂下眉。司瑶此话虽也解了她一惑,但她最想知道的还是司瑶对阙封究竟是何心意? “姐姐想问的是,你是不是有情于那墨公子?” 江昱察觉到司瑶先前一直称她陛下,这姐姐二字,别有用意。 一旁连枝灯微弱的光照在江昱的脸上,就在她刚才开口时,掩盖原本容貌的幻术也已被撤去。 “男女情意吗?” 司瑶淡淡一笑,说道:“姐姐怕是误会了,小司只把他当作弟弟看待。” 江昱看着司瑶,后者神情毫无变化,看上去就真如她所说。可越是这样,江昱反而越不相信。 只是司瑶不愿承认,她也不好再问。更何况如今再说这些,也已毫无意义。 “夜已深了,回去洗浴后早些睡吧。”江昱柔声说道。 “嗯。” 江昱转过身,刚走出几步又顿足,刹那之后又朝外远去。 而在她身后,司瑶看见先前她犹豫的动作,也不知是不是眼中又生了泪,微微抬起螓首,不久后转过身往殿内走去。 …… 青云洲西南,常曦宗,宗主峰。 同样是夜里,议事堂中,常曦宗宗主与七峰峰主再度齐聚。在擒到阙封之后,松云尊者并未急于将他带至尼启巨森,而是回到了常曦宗。 此番议事,所为便是商议接下来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相应对策。将独臂少年交给妖皇之后的结果无非两种,其一为妖皇遵守诺言召回兽潮,人妖两界自此相安无事。其二则是妖皇反悔,到时候不仅没有解除兽潮之患,还会令常曦宗尊严尽失。 八位尊者商议良久,主要的内容皆是关于妖皇反悔的应对。其中主张,亦是分为两派,一者主战,一者主和,始终分不出高下。 妖皇之凶悍,即便他们八位尊者联手都难以能胜过。若战,无异于自取灭亡。 而另一说和,实乃隐忍。但如今不论是凡间诸城负荷还是元晶损耗都已接近极限,最后恐怕还是会陷入不得不战的境地。 “若妖皇违诺,必战。” 嘈杂的争论声中,一直未曾开口的松云尊者说道。声音不大。但很是坚定。 七峰峰主闻言看向松云尊者,均面色肃然。原本七峰峰主中就有四位主战,宗主既也言战,此事便已成定局。 “宗主打算如何战?”说话的是一老者,他也是先前主和的三位峰主之一。 “自是死战!” 松云尊者还未回答,便见那坐在老者对面的七峰之中唯一一位女峰主拍案而起,大声喝道。她看着眼前的人们,眸中的轻蔑之色毫不收敛。 虽为女子,但她性情之豪迈丝毫不亚于男子,先前主战的峰主中以她为最。而此前的议事中,她也从未掩饰过对妖的深恶痛绝。 “无谋而战,不过是荒唐行径。”老者倒是显得平静。 “那也比等着宗门弟子死尽要好!”女峰主厉声道。 凡间生灵涂炭,宗门弟子伤亡也已有千余。可他们这些圣尊强者却因为忌惮尼启巨森中大妖倾巢而出,只能忍耐不出。如她这般的主战者,心中早已积压了浓烈的怨气。 “昭武尊者,莫要激动。”松云尊者朝那位女峰主言道。 闻言,昭武尊者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举动有些莽撞,微微行礼致歉后坐下,目光中依旧透着凶狠之气。 昭武尊者,常曦宗七门系之一武极峰峰主。 峰如其名,武极峰向来以尚武着称,门下诸弟子兼修元力与肉身,皆是好战之人。而自小在武极峰长大的昭武尊者,不仅修为高深,也因尚武成为武极峰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峰主。 “宗主可曾向其他宗门寻援?”老者言道,他乃是神元峰峰主沧澜尊者,诸峰主中他年岁最高,颇有资历,也是除松云尊者与昭武尊者外唯一的皇级圣尊强者。 “这世间有谁愿与尼启巨森和妖皇作对?” 松云尊者冷然一笑,他怎会想不到向旁的宗门寻援,可即便许以重利也均被拒绝。 这源界中,谁不忌惮那位妖皇? 如今三宗三殿中,独紫莲殿的太上长老有着圣仙修为。前日他百般相求并且予以十万元晶之下,那位老者方才答应带他去寻见妖皇。他对妖皇亦很是忌惮,要请他去与妖皇一战,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沧澜尊者默然,青云洲虽是源界六洲中最大的,但因为尼启巨森与妖皇的存在,向来都不是安宁之地。 “一切,等我回来之后再说吧。” 议散,诸峰主也先后离去。松云尊者轻呼出一口气,起身向一旁的偏室走去。 昏暗的房间内只有两盏烛台,房门打开的轻风吹动烛火,微弱的火光在靠坐墙边的少年脸上跳跃。 司瑶与江昱离开后,松云尊者就施法让他失去了意识。本以为自己此生就此结束,没想到醒来时仍旧活着。不过看着这封闭的昏暗房间,他也明白自己应该只是暂时被带到了常曦宗。 阙封微微抬起头,睁眼看向松云尊者。 松云尊者走到阙封身边,看了一眼少年,说道:“站得起来吗?” “自然。” 阙封轻咳一声,站起身,之前身上的伤势虽重,但好在江昱已帮他将背骨愈合,行走倒是不难。不过元力被封禁,伤势仍未痊愈。 “神识可有皎月境?”神识在皎月境之上,便可渡虚空之门直接前往尼启巨森。 阙封颔首,没有说话。他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是真正的死亡。轻一眨眼,迷蒙的星眸愈发暗淡。 “那就走吧。”说着,松云尊者挥手间打开一道深紫色虚空之门,看向阙封。阙封明意没有反抗,迈入虚空之中。 随着松云尊者也踏入其中,虚空之门很快闭合。 偏室之中,唯剩烛火摇曳。 …… 尼启巨森此时尚是白昼,不过天色却是凄凉。 尼启巨森深处,一片广袤却干枯无叶的白桦林中。随着一道虚空裂隙的开启闭合,松云尊者与阙封的身影出现。 阙封看着四周,这白桦林中荒凉死寂,一眼望去不见半点生机。 “妖皇,在下已将供奉带来!”松云尊者高声道。 接连三声,过去许久,却始终无应答。 松云尊者眉头紧皱,他正欲再喊,却见一束红色流光自远处的一棵白桦树树顶飞出。 红色流光落下,化作一身着红衣的窈窕女子。这女子身姿妖娆,容颜妖媚,除却红衣,连长发也是妖艳的赤红。 丰盈酥胸雪白,由红衣半遮半掩。一双玉足赤裸,随着她莲步挪动,柳腰轻摇,修长的美腿时而暴露在红衣之外,诱惑至极。 女子脸上带着娇媚的笑容向二人走来,但阙封与松云尊者都对这女子都没有丝毫色心。前者是心有所属着实不感兴趣,而后者则是不敢。 “妖后。” 松云尊者恭敬行礼道。他知晓眼前这位是妖后,是为灵兽火羽凤凰化形。 “哎呀呀,这就是杀了妾身孩儿的小家伙吗,真是好生俊朗呢,你愿意做我孩儿吗?” 妖后没有理会松云尊者,而是颇有兴致地打量着阙封笑着说道。她话音撩人,话语荒诞而不羁,丝毫不像是见着杀子仇人应有的模样。 “可惜,少了条胳膊。”妖后看见阙封空荡荡的右袖,柳眉低垂,仿佛是真的在为阙封惋惜。 “来,小家伙,随妾身走吧。” 松云尊者在旁看着,一直未敢再说话。看见妖后牵着阙封的衣袖就要带后者离开,他终于不得不开口道。 “妖后!” 就在他语落的刹那,顿时感觉到十余股强过他数倍的威压笼罩他全身。松云尊者看了看周围,背后传来一阵刺骨凉意,他能感觉到这些白桦林此时有无数妖兽正盯着他。 这一刻,他真正懂得了尼启巨森的恐怖之处。 “怎么了?你有何事?”妖后微笑着看向松云尊者,仿佛并不知其来意。 松云尊者轻咳一声稍缓重压,随后躬身行礼道:“昨日妖皇答应在下,若能抓来这少年,就会召回凡间兽潮。” 话至最后,他的声音竟禁不住地颤抖。这倒并非是因为害怕,而是来自四周愈发强烈的威压。 “哦,有吗?” 妖后右手食指轻按红唇,惑然问道。 松云尊者瞳孔紧锁,惊颤不已,一时间心中好似肝肠寸断。一旁的阙封闻言,也是瞬间失了神,一双眸子彻底失去了光亮。 但就在松云尊者惊慌无措时,却见妖后又掩嘴轻笑着说道。 “瞧妾身这记性,居然给忘了。妖皇让妾身转告,三日内兽群会尽数北归。” 语落,妖后看向阙封,少年的眸子空洞,像是已经失去了神智。她浅然一笑,两指轻捏着阙封右袖,随后化作红色流光消失在松云尊者眼前。 直至妖后与阙封的身影消失,松云尊者才回过神来。先前的感觉犹如坠入悬崖,就在万念俱灰之际,却发觉自己落入了河水中。 被妖后玩弄于股掌之间,松云尊者却不敢展现出丝毫怒意。即便是如今,他也只能庆幸妖皇没有违背信用。 弱者,向来只能服从强者。 少顷之后,松云尊者的身影消失在白桦林中。 无人发觉,少年身影消失时,那双眼睛虽然依旧空洞,但相较于之前的暗淡,却多了一点星光。 …… 第31章 熔岩境 从云端到树洞,遁入黑暗。 白桦树内的空间愈发广阔,越往下行,也愈感炙热。阙封微微俯首向下看去,便看见在那如墨的黑岩中心,有一抹火红。 “不要乱动哦。”一旁的妖后见阙封低下头,媚声道。 闻言,阙封收回了目光。因为没有元力庇护,他身上的衣袍已被汗水湿透。 “这就坚持不住了么?”妖后看了眼阙封,问。 阙封轻咬下唇,仍不言语。 “有意思的小家伙。”妖后笑道。 话音刚落,阙封骤感下落的速度快了许多。周身突然出现丝缕扭曲的黑线,热浪愈发狂躁。好在,并未过多久终是停止了下落。 妖后带着阙封落足于黑岩之上,捏着少年的衣袖的手松开,阙封身体瘫软,双膝跪倒在地。左手扶着黑岩,岩石滚烫,将他的手瞬间烫得通红,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身体站起。 元力被封,除了这具肉身,他与凡人并无异处。 阙封轻喘着气,微抬起眼,便看见不远处翻腾涌动的血色熔浆。这里显然不是普通的火山岩浆口,看着那自熔浆上升起的黑色烟气,那是近乎实质化的火元素。 阙封估量,若是那黑色烟气触碰到自己,恐怕刹那就能夺去他的性命。 又见一赤足者走来,不过阙封此时眉眼已被汗水覆盖,堪堪能睁开一条缝隙,看不清来者模样。 红白混色短发,一袭红色长袍,身躯高壮,面容端正,其正是妖皇。 妖皇行至阙封身旁蹲下,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脸,见后者抬起头,问:“你就是天剑剑主?” 闻言,阙封心头一颤。 在这源界,他未曾向外人提起自己天剑之主的身份,且泪痕剑并未随他来并不在身边,面前之人何以得知他就是天剑剑主? “你是,什么人?”阙封问道。 “吾即是妖界之皇。”妖皇说着,指尖轻点在阙封肩下。一道红色涟漪荡漾,后者感到身上的炙热削减了很多,不过元力的封禁依旧没有解除。 “你应当有很多疑惑?” 阙封目中仍旧满是震惊之色,他甚至对这里究竟是不是源界产生了怀疑。 “其实在你出现在这源界时,本皇就知晓你的存在了。”妖皇侧对着阙封坐下,面朝熔浆接着说道。 “你不像是有备而来,你的元戒原本在右手上,是被乱流斩断了吗?” 阙封听着,心中更加震惊。妖皇的猜测虽有偏差,。 “说话呀,小家伙。”妖后见少年神色恍惚,俯下身在他耳边说道。 含着些许音元素的声音入耳,让阙封平静了许多。娇媚的声音令恍惚的阙封瞬间回过神来,他微张开口,说道:“没错。” 而她本意,是不愿说的。妖后一句话,竟是无形间影响了阙封的意识,让他不得不作出回答。 “天剑并不在你身上?” “不在。” 妖皇右手轻捏着下颌,若有所思地看着阙封,目光有意无意间在远处上空的黑暗之处停留了少顷。 “你是怎么知道的?”凭着心中的执念,阙封咬着牙问道。 妖后显然是低估了阙封的神识境界,并未太过留神控制。 她俯下身,胸前的雪白在阙封眼前坦露着。两指捏住少年下颌,惊奇地打量着他。正欲再施展法术,却见妖皇开口道。 “不必了。” “本皇不在乎一个将死之人知道些什么。” 妖后闻言努了努嘴,两指稍松,还给阙封轻揉了揉。 “对不起哦。”妖后嫣然一笑,接着坐到了妖皇身边。 阙封的神情平淡,待妖娆的女子离开眼前,目光再次移向妖皇。 “身为天剑剑主,你应当知道星源和界主一说?” 妖皇随手拨弄着脚边的黑岩,捻起碎裂的一小块,继而扔进熔浆中。 阙封点了点头,看着那枚黑石无声地落入熔浆中。忽然之间,他脑海最深处的记忆被勾起。 还记得,带他来到仙界的便是一枚黑石,而师尊也曾说过,天剑的本体就是那枚黑石。当时他尚只有六岁且对此毫无概念,如今想起,陡然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天剑。 妖皇看阙封面色,便明白他心中所想。 “百万年前,柳潇圣仙独自一人至吾族内,杀吾族先祖,最终到此熔岩境夺走了黑暝炎与墨泪岩。他以火炼石,才锻造了泪痕剑。” 纵横帝柳潇,这位柳潇圣仙也即是纵横帝。 “那黑暝炎,便是源界的星源。墨泪石,也就是泪痕剑之源。” 黑暝炎,乃是源界星源! 阙封眉头微皱,这黑暝炎三字他并不陌生,诸世录中就有记载。 那是千万异灵中高居第二的至强火焰,不过诸世录中对之的描述极少,除却玄色至烈火焰六字之外,别无其他。 没想到,黑暝炎居然就是源界的星源。可如若黑暝炎已被纵横帝炼化,纵横帝又为何还要在星海中言说得界主之允方可进出源界?明明只有他是界主。 阙封正欲说出心中疑惑,却见妖皇又道。 “柳,不,那时应当是纵横帝了。”说着,妖皇再次看向那熔浆之中。 “纵横帝心知没有星源,源界仙道必不得长存。因此仙去之前,他曾回到熔岩境,将黑暝炎封印于此。不过那时源界仙道已经堕落有数万年,星内元气稀薄,晶石匮乏,修为至高者也不过至尊境。” “即便是如今,也没有能触及到圣仙之上境界的。” 言至此处,妖皇竟是显得有些惆怅。这份怅惘,源自他对那更高境界的向往。 “而在如今这仙道堕落的源界,绝难有能如你这般能越两阶斩杀封天境妖兽的修士。正因此,本皇得以确认你的身份。” 一惑方解,一惑又起。 阙封至今所杀的无极境妖兽唯有前日所斩的白羽鬼鸦,妖皇似是知晓此事。可当时他若就在附近,何必还要等到今日? 妖皇睁着火红的眼睛看向阙封,“这世间万妖,皆是本皇的子民。哪怕是临死前一息向本皇通念,他们所见,亦可化作本皇所见。” 阙封了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般神通,着实恐怖。 他殊不知,若要施展通念,对请求通念的妖兽神识境界也有相当要求。故而并非是任何妖兽都能与妖皇通念。 “黑暝封印,唯有天剑剑主能解。” 迟疑片刻,阙封问道:“这么多年,有没有其他剑主来过?” 妖皇笑着摇了摇头,“莫说是剑主,便是一个界外者也没有。” “为何?” “纵横帝最后一次离去时,曾绕星体设下一座天地法阵。凡是越界者,无论是出入,都会被阵道灭杀。此阵道与星源相通,百万年不曾消殒。” “那界内之人岂不是也出不去?” “这也正是源界桎梏存在的原因,这境界的桎梏,只有界主能解。” “怎么解?” “滴血即可。” “界主一旦出现在源界,黑暝封禁必有感应。吾族妖皇相传千代,直至本皇,方才得见那黑火阵的真正面目。” 妖皇声音稍弱,似是对那黑火阵仍心有余悸。 语落,他站起身,随后又将阙封扶起。笑着看向少年,问道:“所以,你应当知道本皇寻你来的原因了?” 阙封空洞的眸子被熔浆映照得赤红,他看着妖皇说道:“让我帮你解开黑暝炎封禁,之后再杀了我报杀子之仇。” 妖皇闻言一声大笑,豪迈的笑声于熔岩境中回荡。一旁的妖后站在妖皇身侧,此时也是微低螓首掩嘴轻笑着。 阙封疑惑地看着妖皇与妖后,不解他们在笑些什么。 在他想来,无非就是这两点原因。只是此刻看来,解除黑暝炎封禁借此突破圣仙桎梏方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当真是小儿心思,这天剑剑主也亏得是你。若是换做别人,本皇不知要耗费多少功夫。” 阙封的眸子微冷,心中虽已有些猜测,但还是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当真以为那是本皇血脉?不过是只金雕的小崽子罢了。” 阙封心头又是一颤,却又好似已经麻木无感。 是非对错,迁转轮回,究竟何为事实? 阙封侧首看向妖后,他可是记得妖后先前说过阙封是杀了她孩儿的人。 “小家伙看着妾身干嘛呀,人家自然是骗你与那谁的啦。我们妖族闷在森林里这么久,早就想出去尝尝血味了。” 妖兽,向来嗜血。 妖后又说:“人族常道师出有名,怎么样,这个理由,还不错吧?” 被杀的雏鹰是妖皇血脉,这本就只是阙封与人族的猜测,而妖皇借此令兽潮涌入人间,所为也是寻找剑主踪迹。 “若非是它,本皇倒也无法那么早就判断出你就在这青云洲之中。好在你命也算大,没死在那只蠢鸟手里。” 当时的阙封并没有展现出超然的越阶战力,所以他当时也的确只是猜测。但由于时间太过接近,也无异于断定。 不过他还有一事未言明,当时他因为盛怒还未问阙封样貌就将冰羽金雕灭杀,从而才不得已使出兽潮南下之策。虽多费了些功夫,但另能让族群欢愉,算是一举两得。 左臂搭在阙封右肩上,妖皇笑着说道:“你以为你是在赎罪,其实不然。你以为你能以命换得凡间安宁,在本皇眼里却是幼稚至极。” 阙封的眼神空洞又恍惚,茫然之中有了一丝怒意,甚至是杀意。 砰! 妖皇察觉到阙封眼中升起的杀意,轻一摆手便将少年拍飞出去。巨力落身,阙封旋即喷出一口鲜血,又倒在地上。 妖皇走到少年身旁,脚踩在他的侧脸上,冷声道:“想杀本皇?” “告诉你也无妨,本皇虽承诺三日内会让万兽北归,可未曾说过此刻召回。”妖皇俯下身,露出狰狞的面容。 人妖不两立,由始至终,他都未曾想过要召回兽潮。 “等你解除封禁,本皇自然会杀了你。但你放心,你身为天剑剑主,本皇会安排这世间千万人为你风光大葬!” 言罢,他又开始大笑起来。 妖皇脚下,阙封的眼中有泪水流落。泪珠于他脸上划过一道泪痕,滴落在黑岩上,转瞬间消失不见。 轻一眨眼,少年的眼中看不出伤感、悲凉、感慨、后悔。 没有万般滋味,星光之中唯有坚毅,与杀意! 只见白光一闪,鲜血飞溅。 一只握着剑的手,飞落入熔浆之中。 …… 第32章 枯柳 虽已是深夜,司瑶仍未入睡。 净颖宫中,她身着一袭轻纱睡袍,仍坐在书桌前。一盏烛灯将一旁的光景照亮,雪白的薄纱之下,方可见平日被粉裙遮掩的曼妙身姿。 玉手握着一支细长的毛笔,左手按在纸上。 纸上,却是空白。她微低着头看了那片空白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现在,应该已经解脱了吧? 突然间,一声沉闷的巨响传入耳中。有些恍神的司瑶猛一眨眼,看了看房内,并没有什么东西掉落。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她这才意识到声音是从房外传来的。嘈杂慌乱的交谈声在宫内响起,司瑶拿起一旁的烛灯,向外走去。 沿着窗廊走着,期间巨响声未曾断绝。来到园中,此处已经聚集了不少宫女,见御侍出现,纷纷欠身行礼。 “怎么了?”司瑶问道。 “禀御侍,奴婢们也不清楚。”有一宫女回答道。 司瑶柳眉轻蹙,抬起头望向夜空之上。只听见又一声巨响,那天际的金色光罩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痕。 “啊!” 有宫女见天际的护城光阵似要破裂惊呼出声。 七个月来,她们还从未见过护城光阵出现过此般状况。如果真是妖兽作祟,一旦护城光阵被破,包括她们在内的皇城中近百万民众必然是性命难保。 “御侍,光阵怎么像是要破了?” “不会是有妖兽要进来了吧!” “快跑吧,御侍!” 耳边不断有宫女发出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却不知那位御侍已经心沉谷底,哪还能听见她们在说什么。 司瑶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微抬起手,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御侍!” 砰! 烛灯脱手落地,周围的宫女惊慌喊道,好在司瑶身边的宫女反应够快,揽住了她险些落地的身子。 “我没事。” 司瑶轻摆了摆手,重新站稳,低声说道。她眉头紧皱,神情苦涩。月色下她的眸子泛着格外明亮的光。 那不是月光,而是泪水。 一旁的宫女看着司瑶这副模样,还以为她是因为受惊所致。 司瑶此刻却是心如刀绞。 她紧紧咬着自己颤抖的樱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所心痛的,是那个白白死去的少年。 吼! 又一声巨吼,天际之上出现了一道冰蓝色光束。光束落在光阵之上,轰然一声响,冰蓝色光波在光阵上震起层层波纹。 光芒闪耀,皇城中惊醒的人们也终于看清了上空的妖兽身影。那是一只体长足有十丈,翼展近十八丈的冰翼巨鹰。 眸中一道金光闪过,司瑶望向乾清殿的方向。 永清帝并未乘金鳞飞马,而是独自御空飞起。三个月前,她就已经突破到了至尊境。 “是陛下!” “陛下竟然在皇城里!” “既有圣上庇佑,吾等就无须多虑了。” 皇城内各处的人们不再忧心,而不久之前他们都是惊恐不已。但仿佛只要有永清帝在,一切危机都会迎刃而解。 这位陛下,就是他们的神灵。 …… 尼启巨森,熔岩境。 火热的熔浆上,阙封正被一只红光大手紧握着,他的双脚离不时翻涌而起的熔浆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 少年的左手此时也已断去,在断肢处,鲜血仍在缓缓滴落。很难想象,身为天剑剑主的他,如今居然连能握剑的手都没有了。 阙封的面色煞是苍白,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仍满怀杀意地看着妖皇。 “就凭你,也妄想杀本皇?”妖皇高抬着右臂,怒然问阙封。 就在先前,阙封竟然取出长剑刺向妖皇。不过这自是被后者发觉,一怒之下,他将少年的左手断去。 元戒中的物品只需神识即可召出,其本身也的确具备相当的力量,但阙封的神识之力还不足以对妖皇构成威胁。 元力与神识,是为修士之根本。神识,本质虽是意念。但随着境界的提升,神识可以御物,可以控制他人意念,甚至是弑仙。不过后二者对神识境界的要求极高,唯有苍穹境之上方能做到。 袖云、耀星、皎月、辉辰、浩渊、苍穹、圣劫。 寻常修士在成就圣仙时方才能够触及苍穹境,而阙封的神识距这一层次尚很遥远。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阙封的嘴角微微扬着,一双星眸半睁,眼神颇有些嘲讽之意。 妖皇的手握得紧了些,少年因此又不知断去了多少肋骨。 鲜血从嘴角溢出,阙封紧咬着牙,始末未发出一丝声响。他强忍剧痛,看着妖皇的双眼中仍旧唯有轻蔑与杀意。 “就算想死,又何必这么着急?” “明明可以死得体面些,却偏想要惹怒本皇。” “少些废话吧。”阙封艰难地开口道。 妖皇冷笑一声,看向阙封说道:“你当真以为本皇现在不敢杀你?本皇乃是这方世界的至强者,纵使留在这里,又如何?” “你也配,称至强?” 阙封心知自己已经身处绝境,虽一心向死,但他此时的生死已由不得他掌握。同时他亦不愿妖皇计谋得逞,便想要激怒妖皇让他直接将自己了结。虽然他也明白,这种可能性极小。 然而,他此番话落。妖皇竟然真的松开了手,握着阙封的红光巨掌也同时张开。 阙封闭上了眼,他面上毫无惧色。 湘儿,师尊,姐姐…… 就此别过了…… 在心中向最重要的人们作着的道别,亦是向自己这一生作别。这一生虽短,但起起伏伏也算是经历了许多。 可当他真正明白一切时,却失去了所有。 未完成的事还有很多,但也只能化作遗憾与他一同消失在这了。 哗! 熔浆翻涌,少年的身躯坠入火红的熔浆之中。 但就在他双脚触碰到那熔浆的前一瞬,一道青光突然出现将少年全身包裹,随后才落入熔浆之中。 透过青色的光芒,隐约能看到两个少年身影。其中之一是阙封,而另一个,竟是不久前曾寻阙封换取妖丹的执笛少年。 那青光出现的瞬间,妖皇当即想要阻止,但却没能来得及。 他其实早就察觉到柳兮的存在。他之所以将手松开,也是断定柳兮不会坐视阙封就这般死去。他假装被阙封激怒,实际是想要引暗中的柳兮现身。 但他未曾想到,柳兮竟然会带着阙封进入熔浆内。 “真是一个比一个无知!” 这熔浆之下,便是黑暝炎所在。 黑暝炎被黑火阵封禁,即便是控火的妖皇,对那些黑火也是忌惮万分,而那柳灵又怎敢去? 柳兮的身份妖皇并非不知,其实为一株柳树所化的柳灵,乃是木元素异灵。而木惧火,纵使有圣仙修为,沾上黑火也必死无疑。 相传柳潇圣仙曾为一棵柳树赋灵,使其成了异灵,世人称之为柳灵。历经百万年的轮回,这柳灵想必早已有了源界顶峰的修为。 如今的柳灵也就是柳兮,因为再生不久,所以还是少年模样。 异灵的每一次重生虽无法承继前世的全部记忆,但修为却会保留下来。不知在多久之前,柳灵的修为就已达到这源界的桎梏。 柳灵存在的意义,是为守护剑主与源界柳族。此等秘闻,除隐世已久的古族外,唯有世代妖皇知晓。 严格来说,源界柳族,才是纵横帝柳潇的本族。而如今星海中的纵横家,乃是以纵横帝本身为始祖。 妖皇本是想将柳灵引出解决,之后好安心解除封禁。如今的情况虽有些出乎意料,但还在他掌控之中。 就在妖皇准备进入熔浆之时,上空又突现两道气息。 “凤,这里交给你了。” 妖皇没有在意上方,而是对妖后说道。无论柳灵是生是死,他都要立即下去看看,这也是为了防止那柳兮能有其他方法带阙封逃遁。 “有妾身在,廖郎就放心吧。”妖后说道。 语落,妖皇的身影化作一道火光落入熔浆内。 吼! 就在他身影落入其中的瞬间,上空有一水一火两道龙形幻影呼啸而至,直奔那火红的熔浆口。 轰! 龙影还未触及熔浆,便见火红爆涌而起,将之吞没。 “你们的对手,是妾身哦。” 熔浆落下,半空之上出现妖后的身影。在她对面,是两个黑衣男子。眼前的两个男子均有着帝级圣尊修为,但她却丝毫不惧。 她的目光,似是将眼前二人看作了玩物。 …… 柳许境,古宅内。 灰袍老者坐在柳树旁。 那棵明明充满朝气的柳树此时竟然缓慢枯死着,枝条上的柳叶渐渐变黄,有些已经掉落在了灰袍老者身上。 在老者周围,已数不清有多少枯黄的柳叶。 “柳兮,你会怪我吗?” “明明知道熔岩境危险,却还是让你去了。” “你也是个傻孩子,居然真的去了。” 苍老的手轻抚着逐渐变成黑褐色的树干,一根柳条也轻轻拂过老者的面庞。 “因剑主生,为剑主死,这就是你的选择?” …… 第33章 黑暝炎 领荆国,皇城。 一道金光穿过护城光阵,瞬间洞穿那只冰翼巨鹰的长喙。 吱! 巨鹰兽躯后倒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永清帝。尊为凡级圣尊的它,奉妖皇之命来此破城。未曾想一城尚还未破,自己竟是先受了伤。 此妖名作寒影雪鹰,至强修为能达到王级圣尊。 永清帝踏空而立,手执金镋负于身后,枪尖之上已有些许血迹。她轻皱着眉头,握着金镋的手禁不住地颤抖。 并非是因为畏惧,而是受方才那一击的反震所致。 突破到至尊境之后,在帝国信仰的加持下,虽可说是圣尊之下至强,但依旧与圣尊相差甚远。之所以能伤到这只雪鹰,主要还是因为她隐于光束之下,且那只雪鹰似也有所大意,想来是未曾料到这凡世间会有能威胁它的修士存在。 当这大妖气息出现时,永清帝便明白妖皇没有遵守承诺。墨公子舍生后,这凡间反倒是遭到了妖兽攻击。 妖皇显然是早有此谋。 江昱如今心中所想与司瑶相似,虽不如后者那般痛心,但也为那少年感到叹惜。 嗷! 无暇想些别的,只听巨鹰一声长鸣,又一道光束从它口中喷涌而出,向永清帝袭来。 永清帝握紧住金镋,哪怕心知不敌,她也从未想过退缩。一旦她逃离此处,这皇城中百万人必会被妖兽屠尽。 舍弃子民,既违背了帝国契约,也与她的道不相符。 她的道,可是帝王道。 更何况皇城中还有她的母亲,还有闵茵、司瑶这些她所珍视的人。 爱民、护民,方可为帝王!如此才能缘此道寻源! 不过就在她准备拼死一战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深沉浑厚的声音。 “小女娃,先退下吧。” 江昱闻言微惊,侧首见一黑袍中年男子已经来到她的身边。这中年男子既然能看出她是女儿身,修为至少在圣尊之上。只是常曦宗诸位峰主与圣尊长老她都识得,却从未见过这位。 只见那中年男子抬起右手,隔空一握。冰蓝色的光束瞬间崩碎成万千棱镜般的光片。男子右手轻轻一挥,光片旋即反涌向寒影雪鹰。 在永清帝震惊的目光中,巨鹰妖兽被一道道棱镜光片刺穿身躯。黑夜里看不见鲜血洒落,不过眨眼间,其兽躯就已千疮百孔。 只发出一声凄鸣,遍身是血的雪鹰坠落在金色光罩上,随后滑落至皇城之外。 “吾皇神武!” “陛下神威盖世!” 亲眼目睹体型骇人的妖兽尸体自上空落下,皇城中的百姓振奋不已。他们纷纷高声欢呼着,其中不少都是跪拜在地,皆以为是永清帝将那只巨妖灭杀。 而夜空之上,江昱则是呆呆看着身旁的中年男子。先前那般恐怖的空间掌控力,即便是她师尊松云尊者恐怕也难以望其项背。 “走吧,下去聊。”中年男子轻拍了拍手。 看他模样,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 “是,前,前辈请。” 江昱闻言当即回过神来,有些紧张地说道。心中虽有百般不解,但她还是看得出眼前这男子并无恶意。 …… 坠入熔浆之中,并无至烈的火热,反倒是格外的清凉。初一瞬还以为这就是死亡后的解脱感,直到青色与赤红的光透过眼帘,阙封这才意识到自己仍未死去。 睁开双眸,眼前是一个少年的清俊面容。 一顶青莲冠,着白衣蓝裳。 阙封看着柳兮,心中惊讶而疑惑。 他与那个少年身上都泛着青光,而四周是赤红的熔浆。他们,正在向下更深处落去。 半日之前,还只是他们的初次相见。当时的柳兮修为似只有至尊境,而如今却已无法探明,他显然是隐藏了修为。 可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柳兮察觉到他的目光,也侧首向他看来。 “剑主。” 听少年也唤他剑主,阙封变得有些麻木。 “你怎会在这里?” 阙封看得出柳兮是为救他而来,想起他的姓氏就又明白了些什么。不过他只以为柳兮是纵横帝的后人,并不能想到他会是异灵之类。 “剑主日后自会知晓,柳兮时间不多,下面就是星源所在了。” 柳兮所言时间不多,其实也是明白自己命不久矣。 “时间不多?” 隐约间,阙封看见柳兮的面色似乎愈发苍白。 “以血解除封禁,再用神识炼火,剑主记住这些即可。”柳兮说道。 “你何故舍命救我?” 心知柳兮刻意在避开自己所问,阙封索性直接问道。 不惜舍去自己性命,竟只为救一个只见过一面且已经残废了的人。即便自己是纵横帝的传承者,又与这百万年后柳族有何关系? “剑主不是也这样做了吗?” 柳兮看向阙封,浅浅笑着。 阙封沉默,他的确也曾要为这凡世安宁牺牲自己。 “可……” “剑主仁慈众生,但柳兮只会为剑主舍命。” “那为何之前……” 若是要救,何不早些出手?而等到这最危险的境地? 哗! 阙封话未说完,便见下方熔浆涌动更甚,黑火也已依稀可见。周身的青光更甚,至于柳兮的身影已看不清晰。 “还请剑主原谅,这一切都是柳兮的选择。” 少年的声音很是虚弱。 “也是,为了剑主着想。” 阙封心中一颤,恍然明悟过来。 为了他着想? 的确,当时若有人要来带他走,他怕是既不会轻信,也不愿选择逃避。而在外人眼里,救下当时还不明真相的自己,又不免会有所顾虑。 可这只是所谓关乎道心的顾虑,又哪值得他人用性命还换取? 只凭,他是剑主吗? “这样做,就全因我是剑主吗?” 看不见柳兮,他想要用左臂去轻轻触碰一下那个少年。但他却忘了自己臂骨也已断了,根本抬不起来。 黑色愈发广阔,很快就要到这熔岩境的最深处了。 这一刻,阙封万般痛恨起自己来,痛恨自己怎么就没能早日醒悟。 “能为剑主而死,是柳兮毕生所幸。” “柳兮,就送剑主到这了。” 耳畔,唯有少年轻语。 赤红消失,再不见熔浆。在墨色火海与熔浆之间有一片近百丈的空旷空间,虚空将熔浆与黑色火海相隔。 偶尔,会有飞窜的黑火越过这百丈之隔,使熔浆沸涌。在阙封现身源界之后,这黑色火海火势格外猛烈。 少年的身躯平躺着,缓缓向墨色的火海中坠去。 星眸望着上方火红的熔浆,那里已寻不到柳兮的身影。他的星眸中多出了一丝感伤,但泪水还未流出眼眶,连已连水汽都看不见一丝。 这一回若能不死,日后我必要守护住一切! 黑火纵横九十九丈,火焰起伏。 黑色的火看上去沉寂,可一旦暴起,就能焚尽万物。 最中央处,便是这源界的星源——黑暝炎! 鲜红的血从阙封左手断肢处滴落,血液落入火海中,原本躁动的黑火瞬间变得平静。 少年身下,四缕黑火升起,最终汇聚成了一张火毯。待阙封落在火毯上,便往中央缓缓移动。 这黑火,对阙封没有敌意。 阙封只觉得全身由内到外都炙热无比,体内的血液翻涌,元力的封禁也瞬间被打开,内府之中九轮灵源散发着从未有过的耀眼光芒。 阙封身上的断骨与伤口,也正在快速愈合着。 而在熔浆之中,妖皇仍在追赶着阙封与柳兮的身影。 这条微曲的熔浆道足有万丈深,其中的空间结构并不稳固,火元素也极为暴躁。即便是妖皇,也必须慎之又慎。 妖皇这时已经化身作火羽巨鹰,他已顾不得闪躲那不时出现的一两丝黑火,强悍的兽身附着元力作防,用最快的速度朝熔浆深处而去。 追赶许久,妖皇也未看见阙封与柳兮,这让他心中愈发不安。柳灵在这熔岩境中的速度绝不可能有他快,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个天剑剑主。 除非他献祭灵体也要与自己拉开距离,可他将阙封带至星源处,除了能解开黑火阵封禁,还能做些什么? 并非是任何异灵都有灵体,诸世界中有灵体的异灵极少,便是黑暝炎也没有。 唯有具备灵体的异灵方可化形为人甚至是如人一般修炼,灵体不灭,即可保有修为不断轮回再生。可如若灵体被灭,异灵也会随着死亡,永不得再生。 此处的空间结构根本无法瞬移或是打开虚空之门,既然无法逃出这熔岩境,柳灵也绝不可能杀了剑主。那他这么做,几乎只剩下最后一个原因。 那小子,莫非能够炼化黑暝炎? 即便是他也没有把握能炼化那至烈火焰,难不成,有关这黑暝炎与天剑剑主,还有他所不知的秘密? 妖皇于熔浆中穿行的速度越来越快,终是临近那墨色火海。 冲过熔浆,妖皇血红的鹰眸看向那黑火阵中。 黑火阵竟异常平静,他的目光很快落在那个睡在火海中的白袍少年身上。 黑色火海中央升起一座高台,于玄色中升起的白色高台格外醒目。 白色高台一共九十九道台阶,台上唯一根半丈高的白柱,白柱上,是一缕轻轻摇曳的墨色火焰。 …… 第34章 境毁 “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落足皇宫之后,江昱向中年男子问道。 “吾名柳勀,字博勉。” “晚辈江昱,字凤羽。”江昱微微躬身道。 其实她所想问的是男子的尊称,而非名字。依照礼节,她自是不能直呼这前辈之名的。 如今这世间,只要修为登临圣尊,一般都会有个冕称或是封号。如常曦宗宗主,其冕称即为松云尊者。 至于凤羽之字,早在她出世时正和帝就已赐下。不过在她十六岁归国登基加冠之时,明太后正式为她取字凤羽。 若非那件事的影响,凤羽才应是她的本名。 “呃……” 江昱微垂下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再问。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江昱,会得其意说道:“你随意吧,我并无那些称呼。” 柳族隐世已久,并没有外界中尊者之类的冕称。而他在族内身为族长,其族人自是以族长谓之。 柳族隐世之地,名为柳许境,其名取自柳氏与许氏两族之姓。 昔年与柳族一同隐世的大家族,另还有许氏一族,许氏一族也即是与柳潇圣仙结下秦晋之好的凡世女子许筠本族。 除此之外,也还有些许旁姓家门。所为的也是减少同族通婚,能使族群长久延续。这么多年过去,柳许境中各族族人共有五十余万,无异于世外桃源。 “那晚辈就称您为柳前辈?”江昱试问道。 柳勀默然少顷,随后笑着说道:“还是用博勉二字吧,不然日后你所遇到的柳前辈可能会有些多。” 此次为了保护凡世诸城,仅柳族就已派出圣尊强者三十位。 “是,博勉前辈。”江昱又躬身行礼,他仔细看了中年男子一眼。她心中有猜测,却没有多问。 水潭边,柳勀望了一眼周围,说道:“你去帮我寻一人来。” “前辈可是要找司瑶?” 她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司瑶了。 柳勀微微颔首,见江昱有些犹豫,随后又道:“放心吧,不会为难你们的,只是问些和墨逸有关的事情。” 他也没有再遮掩什么。 江昱了然颔首。 以她的心智,先前与柳勀交谈时就猜测他或许就是隐世已久的柳族族人。只是,她想不不明白阙封与那柳族有何关系。 就在她准备去往净颖宫时,看见远处一身着轻纱睡袍的女子向她跑来。在她身后,还有一宫女抱着袭大氅紧追在她身后。 那身着睡袍的女子,正是司瑶。司瑶见江昱回到皇宫落身此处,便立即向这里跑来。 她明白,此刻能懂得她心思的,唯有江昱一人。 江昱赶忙来到司瑶身边,将她揽入怀中。看着司瑶微红的眼角,柔声问:“又哭了?” “没有。”司瑶说着,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先别着急,墨公子可能还活着。”江昱小声说道。她对此只是有所预感,并无法确定。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为安抚司瑶的情绪。 “真的吗?” 司瑶抬眼看向江昱,眼里闪着的说不清是泪水还是希冀。 江昱心疼地轻抚过司瑶的青丝。 “不管怎样,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看向不远处的蓝裙宫女,后者随即会意走上前来双手呈上大氅。江昱一手接过,继而示意那宫女退下。 “你看你,穿成这样,也敢跑出来?”江昱将雪白的大氅披在司瑶身上,手指点了点她香肩低声说道。 司瑶闻言脸色微红,两只小手抓紧大氅遮掩住娇躯,细声道:“陛下看见,也不要紧。” “朕可没看见。”语罢,江昱轻揽着司瑶的腰身,与她一同向水潭处走去。 “待会有个前辈问起你什么,你随心回答即可。”江昱轻声道。 “嗯。” 司瑶微抬起眼看向江昱。 她有留意到,江昱说的是随心,而非如实。 …… 熔岩境深处,黑色火海中。 望着那一缕黑火,妖皇的目光满是炙热。那正是他垂涎已久的黑暝炎,也是这源界的星源,是前往更广袤的星海、探寻更高境界的钥匙。 他相信只要他得到了星源,也能踏平星海,成为纵横帝那等的万世圣仙。 然而,眼帘里居然有一个少年站在那台阶之上。就在妖皇失神的几息间,阙封竟然已经站起了身,一步一个台阶,往高台之巅的黑暝炎走去。 妖皇不知阙封为何又能站起身,也无暇去思索其缘由。此一刻,他眼中只有那一道火焰,任何妄图与他争夺黑暝炎的生灵,都必须死! 嗷! 声震九霄的鹰叫声响起,妖皇向阙封俯冲而去。 然而,就在他振翅的刹那,周围的黑岩壁上突然出现无数条柳枝。这些柳枝细长,并生有诸多嫩绿的柳叶。 柳条散发着青色的光芒,虽与寻常柳条差不多粗细,但却极具韧性,且数量极多。 这些,显然是柳兮所为。 他的生命尚未燃尽,而是潜伏在暗处等待着妖皇的出现。他要为阙封挡住妖皇,或许还能将之灭杀在此。 从各个方向出现的柳枝将妖皇的羽翼与双爪尽数困缚住,下方还有黑火顺着柳条向妖皇扑涌而来。火势之迅猛,最多三息时间就会蔓延至他身上。 “柳灵,你个疯子!”妖皇怒吼道。 他没想到柳灵竟然以己身引黑火,想要与他同归于尽,一同死在这里。 没有丝毫犹豫的时间,妖皇的身形旋即化作人形,众多柳条飞散开来。但仍有一束将他的左脚紧紧捆住,一时间根本无法挣脱。 献祭灵体后,异灵的实力会在短时间内得到极大提升。柳灵的修为本就与妖皇相同,这更强一分的柳条自是极难摆脱。 挥出一道火刃,也无法将那柳条斩断。 “既如此,就都去死吧!” 妖皇面目狰狞,看着就要踏上最高处的阙封,发出滔天之怒吼。 只见他左右双掌挥出,一掌挥向那少年,一掌横劈在自己的左边小腿上。 妖皇的半条左腿虽然断去,但也摆脱了柳条的束缚。红光一闪,他的身影已出现在熔浆之中。 那挥向阙封的火红巨掌落在高台之上,顿时只见火红的光芒将整个高台都覆盖。 不过封天境的少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挡住圣仙一击的。 “你们死了,本皇仍是此世间的王者!” 言罢,妖皇就放声狂笑起来。 突然见一根附着黑火的柳条向他飞窜而来,妖皇眸中闪过一丝惊色,急忙挥出两掌,将那根柳条击落。 嗡! 虚空一阵嗡鸣,妖皇眉头微皱。他看了一眼两旁,面色骤然大变,当即作一道火红流光向上飞去。 黑岩壁被他全力挥出的两掌拍碎,使得这本就不稳固的空间隐隐有要崩塌的迹象。 一旦万丈熔浆与黑火之间的空间崩溃,熔浆倾覆在黑火之上,必会使岩浆爆涌。到那时黑火随熔浆喷涌而出,任谁也性命难保。 妖皇拼死向上逃遁,同时双手轰击着四周的岩壁,想要从中间截断熔浆道,即便不能,至少也可以阻隔一下来自深处的黑火。 轰! 深处不断传来沉闷的巨响,不知是黑火与熔浆交汇的爆裂声,还是空间崩塌所致。 周围熔浆温度急剧升高,即便是他都已觉得有些不适。妖皇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他张口咬破掌心,随后将流出的鲜血饮尽。 为了加快速度逃离这熔岩境,他不得不献祭自己的精血! 受此刺激,妖皇的速度快了许多,最终赶在混杂着黑火的熔浆之前来到了熔浆口处。 而这时,妖后仍在与两个黑袍男子交手。后二人的修为虽不及她,但联合起来却也有些棘手。战过数十合后,她方才逐渐处于上风。 作为圣尊,他们也都能感觉到这处空间突然间变得十分不稳定,似是有崩塌的迹象。而且,在熔浆深处貌似还有一股令他们都感到恐怖的狂暴火元素正在上涌。 妖皇从熔浆中飞身而出,目光旋即锁定在上空的妖后身上。 “凤,快走!” 妖皇一边喊着,一边向妖后极速飞去。 妖后看见妖皇断去的左小腿,满面惊色。可还未来得及说出一字,她就被妖皇揽住娇躯,向上空飞去。 两个黑袍男子见妖皇与妖后不顾他们化作流光向上飞去,相视一眼,也准备逃离此处。 轰! 然而,就因他们这刹那的犹豫,夹杂着黑火的熔浆已然喷涌而出,将他们二人的身影瞬间吞噬。 没有丝毫抵抗之力,两位帝级圣尊强者就这般命丧于熔浆之中。 白桦林外,妖皇抱着妖后飘悬在空中。在他身后,有着近百灵兽所化的人。先前他们皆是得到妖皇通念召唤,即刻赶至此处。 熔岩境外,空间稳固,且无强元素之力阻隔,可以瞬移或是开启虚空之门。 轰! 熔岩境上的那棵白桦树燃起,随即是一道暗红色熔浆柱显现,熔浆瞬间升起千丈高,直至云端方才停息。 少顷之后,熔浆如雨般落下,落在白桦林中,百丈高的白桦林被引燃,火光冲天,将阴暗的天色都染成赤红。 十余只巨型妖兽分立各处,亦有些翱翔在空中,它们朝那白桦林中喷出一道道水柱或冰柱。足足一个时辰后,大火才被熄灭。 好在这白桦林周围皆是荒原,不然火势蔓延,整个尼启巨森怕是都要被焚尽。但在那焦土之上,仍旧有数百簇黑色火焰,这些黑火无法熄灭。 妖皇默然看着那些黑火,仍旧心有余悸。那些尚只是黑火阵的黑火,若是换做那黑暝炎,又会是何等的恐怖?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凶狠,此番不仅没能炼化黑暝炎,反倒使熔岩境崩毁,自己也被迫断去了半条腿,好生狼狈。 这一切,都是因为柳兮与那个人族少年。虽然他们想必都已死在熔岩境中,但妖皇心中的怒意却是无法平息。 只有灭去整个人族,方可解他心头之恨! “传本皇令,屠尽人族!” 闻言,百妖俯首。 然而话音刚落,妖皇却突然感到内府中一阵刺痛,他喷出一口乌黑的血。 “廖!” 身旁的妖后赶忙扶住他的身子,担忧地看着他。 “怎么了?是伤势太重吗?” 妖皇许久没有答复,他微弓着腰,眸中满是惊惧之色。 在他体内,竟有一缕黑火窜动。 …… 第35章 浴火 抬脚,落足。 阙封每踏上一层台阶,他脚下的雪白就会被黑火吞噬。随着离黑暝炎越来越近,他的脚步也愈发沉重。 阙封抬着头,星眸始终看着那一缕黑色火焰。周围传来妖皇的怒吼声,他却像是未曾听见,只不顾一切地向那黑火走去。 此刻,他的眼中,唯有那道黑暝炎。 他的意识里,唯有势必将黑暝炎炼化的决心! 坚毅的星眸中,黑色火焰摇曳着。身体愈发炙热,体内血脉偾张,仿佛身躯随时都可能爆裂开来。但阙封并没有因此就停下脚步,他此刻对黑暝炎的渴望、对力量的渴望,远胜一切。 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炼化黑暝炎,才能拥有守护住一切的力量! 迈过第九十九道台阶,阙封终是登上高台! 就在少年落足高台上时,他身上的白袍瞬间燃作灰烬。皮肤开裂,数十道伤口绽开,鲜血还没溢出,就已被蒸干。 几处皮肉撕裂时,甚至可见森森白骨。 凡欲驯服异灵者,都必须先得到异灵的认可。而妄图炼化黑暝炎,自是必须征服那可将万物焚灭的至烈之火! 黑火翻涌,旋即覆盖阙封全身,遍布其身的伤口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一片墨色之中,唯剩他身前白柱一处雪白。 没有丝毫犹豫,阙封抬臂伸向那道黑暝炎。 与此同时,一道火红的巨掌自上空向他拍来。 巨掌落下,遍身覆盖着黑火的少年却岿然不动。那道元力巨掌在还未触及他身躯时,就已被黑火消散。 阙封的手臂触及黑暝炎,只见一点白光出现在那缕火焰之中。 白光闪耀,刹那间又消散。 熔岩境最深处,此刻已尽是黑暗,再不见一点白色。 轰! 空间塌毁,熔浆倾泻而下。黑火与赤红的岩浆交汇,熔岩境内再无空旷。 黑火与熔浆喷涌而出,碎裂的黑岩坠落,一阵阵轰鸣声在熔岩境内响起。许久之后,方才停息。 当一切平息时,熔岩境却已不复先前模样。万丈熔浆喷出,大半熔浆道也已被崩碎的岩石填补覆盖,只剩临近岩浆口处还有千丈余熔浆道尚存。 但如今那千丈熔浆之中,也已混杂着无尽黑火。即便是圣仙强者,也绝不敢轻易进入其中。 然而,在不可见之处,仍有着一片方圆九丈的黑色火海存在。黑火升起近三丈高,将周围的熔浆与岩石尽数阻隔在外。 在黑色火海之中,一少年全身赤裸盘坐着。他身上各处不断有皮肉破裂绽开,露出模糊的血肉与森然白骨。不过少顷之后,这些骇人的伤口却又愈合。 愈合处的皮肤变得如玉一般晶莹剔透,但很快又再度破裂。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过了多久,其原本断去的右臂与左手竟也重新生长了出来。 盘坐着的阙封身姿端正,纹丝不动。他面色看似平静,但实际上此刻的他,不论是肉身还是神识,都正经受着黑暝炎炽热焚烧。 星海内府之中,一缕缕黑光缘着火焰纹路缓缓而动,最终被引向火红的圆月。随着那些黑光汇入,那轮圆月上出现丝缕墨色线条。 九轮圆月之下,是阙封盘坐着的神魂。而在神魂之前,有着一道疯狂跳动的玄色火焰。 这一道火焰,正是黑暝炎! 黑暝炎火舌曲卷,不断向阙封飘摇而去,似是要将阙封的神魂吞噬。 不同于寻常异灵火焰的炼化,黑暝炎会直接进入修士内府。但如若想将之炼化,除了需要强大的神识,亦要有能够抵抗住炽烈火焰的肉身。 在阙封神魂之上,也有黑火附着,不过这些黑火却要显得平静很多。 如柳兮所言,黑暝炎需要用神识方能炼化。但如果在此之前就已被黑暝炎焚去神识或是肉身,也就不必说将之炼化了。 修士神魂虽可脱离肉身,但如若找不到可以寄托的肉身,一个时辰左右神魂也会消散。若非是这黑火阵中的黑火护住他的肉身与神识,以他的修为,怕是早就化作了尘埃。 可即便如此,阙封所要遭受的痛苦与折磨仍旧是常人难以想象也难以忍受的。尤其是血肉的不断重复破裂又愈合,已近乎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阙封紧绷着心神,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面对这世间至烈的火焰,哪怕是瞬间的恍神,也足以使他殒命。 强忍着痛苦的同时,他还需以神识牵引黑暝炎,运转火诀将之徐徐炼化。 阙封每次只敢引一丝黑暝炎进行炼化,若是一开始就想要将黑暝炎尽数炼化,无疑是天方夜谭,自寻死路。 阙封闭着眼,全心专注于炼化。 他没有看到,在他开始炼化黑暝炎后不久,周围突然有一团黑火汇聚成了一道人影。 随后白光一闪,那道人影成了一着白袍的男子虚影。他周身淡淡的白光不时闪烁,似是随时都要消失。 白袍男子约莫三十岁模样,面容俊朗,神情显得有些慵懒随意。他刚刚出现,就伸了个懒腰,随后方才看向不远处盘坐着的阙封。 随着他的出现,不知何处飘来一片柳叶,缓缓落在他肩头。 白袍男子看向自己右肩上的柳叶,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抬手轻摸了摸,那柳叶微颤,继而紧紧贴着不再动弹。 白袍男子再度看向阙封,脸上的温和不再。只见他大手一挥,少年身上的黑火转瞬间散去一半。 盘坐着的少年身躯一颤,鲜血自他嘴角溢出,很快又干涸。 这些黑火与黑暝炎之火并不同源,而是在保护着他的黑火。黑火削减,阙封立即像是受到了重创,原本已被逐渐压制的黑暝炎又在他内府中疯狂四溢。 刹那间的变故并未使阙封惊慌失措,他竭力运转火诀,内府中九轮圆月散发出的光芒愈发明亮,星海的点点光芒也向他的神魂汇聚。 又不知过了多久,内府中散至各处的黑火再次被聚拢成一簇火焰。 白袍男子静静坐在阙封身旁,每当阙封压制住黑暝火时,他就会挥手减去依附在后者身上的黑火。 阙封无数次以为自己已经踏入了死门,但他仍凭着那坚定的意志,始终强行坚持着。 维护肉身与神魂的黑火不断减少,少年不曾睁开过双眼,他只专注于内府之中。待最后,黑火完全消失,他也不曾察觉。 黑暝炎,也被阙封一丝丝地炼化殆尽。 星海内府之中,原本环列的九轮圆月,有一轮竟缓缓向中央移动。另八轮圆月,此时也调整着位置,开始以那一轮圆月为中心。 那一轮圆月,虽以红色为主,但却铺洒着如墨迹一般的黑色线条。 …… 青云洲西南,常曦宗,宗主峰。 常曦宗宗主与七峰峰主又一次汇聚在一起,松云尊者坐在主座,七峰峰主分坐长桌左右,左三右四。 回到常曦宗后,松云尊者立即召集诸峰峰主,将在熔岩境所遇之事转告于他们。 听完松云尊者所述,诸峰峰主中有因妖皇守诺而欣喜者,亦有对妖后的话将信将疑的。但大多数,心中还是稍松了口气。 只有武极峰峰主昭武尊者仍全然不信。 “宗主莫非当真信了那妖后所言?”昭武尊者问道。 一身材略矮的中年男子闻言冷笑一声,开口道:“武极峰主如此好战,何不去亲手斩了那妖皇?” 这一句话,颇具讥讽之意。 这中年男子乃是松云尊者同门师弟,苍松峰峰主松山尊者。 在老宗主仙去之前,松云尊者曾也是苍松峰峰主。而松云尊者成为宗主之后,苍松峰峰主便由其师弟松山尊者担任。 松山尊者于此前的会议中属于主和一派,但因为其修为只有凡级圣尊,在诸峰峰主中位列最次,故而一直未曾多言。如今妖皇既已答应会于三日内召回兽潮,这武极峰峰主却仍旧有意怂恿其师兄与妖族一战,这着实令他又急又气。 “松云尊者莫非以为本座如你一样贪生怕死吗!” 昭武尊者拍案而起,凤眼冷漠,朝长桌右侧末席的松云尊者说道。即便宗主就在身旁,昭武尊者仍旧没有给松山尊者留半分颜面。 要战便战,哪怕战死,也无所惧,这便是武极峰。 “你!” 松云尊者怒气上涌,正欲反驳,却见右侧在首的神元峰峰主沧澜尊者开口道。 “昭武尊者所言不无道理,妖后所说的三日,其中怕是暗藏诡秘,宗主还是提防一下为好。”作为在座诸峰峰主中最年长的,他虽主和,但绝非盲目不知变通。而且,相较于其他尊者,他也要冷静得多。 昭武尊者看向对面的老者,没有想到主和的他竟是会为自己说话。见松山尊者也不再反驳于她,也就坐了下来等待松云尊者决断。 松云尊者微微颔首,他与沧澜尊者看法相同。即便有妖后口诺,他们也应当做些防范。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松云尊者正欲开口,却听见外面传来一名女弟子的呼喊声。 “宗主!宗主!弟子有要事相报!” 这等时刻有人打搅无疑令松云尊者有些恼怒,他站起身欲着人驱逐。而闻此声,昭武尊者却是皱起了眉。 “何门弟子,竟敢在此喧哗!” 守在院门处的两个青袍弟子将那大声呼喊者挡住,不让她进入院内。 松云尊者微张开口,暂且不打算理会那人,然而听到女弟子的又一声大喊,他却顿时说不出话来。 “武极峰有大量妖兽入侵,峰主不在,还请宗主速去相救!”那名女弟子话到最后,已近乎是在哭泣。 武极峰,位处常曦宗诸峰最北处。武极峰若是有大量妖兽入侵,且还是在此刻,这意味着什么,已无需言明了。 咔! 长桌被昭武尊者一掌拍碎,她的身影下一瞬便出现在院外那名身着青袍的女弟子身旁。 “师尊。” 女弟子已经跪倒在地,看见昭武尊者身影出现,她当即哽咽道。 她是昭武尊者门下弟子,名为温瀮。 没有问一句如实与否,昭武尊者将她扶起,轻声道:“放心,师尊这就回去。” 语落,她便要瞬身离去。 身后的温瀮却拉住了她的衣袍,目光坚毅言道:“还请师尊带温瀮回去,弟子尚能一战。” 武极峰,何曾有过弟子畏战? 眸子微颤,昭武尊者没有说话,挥手打开一道虚空之门,牵着温瀮的手踏入其中。 议事堂内,松云尊者开口道。 “我先行一步,诸位随意吧。”他的话语平淡,这句话并非是宗主之命。 语落,松云尊者的身影消失。 而之后,另六位峰主的身影也先后消失。 …… 第36章 武极 月色之下,武极峰弟子正与数千妖兽混战着。 武极峰对弟子要求极高,相应的门中弟子也是七峰中最少。尤其是在有近半数弟子都被调往凡间的情况下,如今峰上只有八百余人。 而妖兽的数量众多,且还是夜间突袭,有些住在山下的弟子尚在睡梦中就已被妖兽杀害。其余的武极峰弟子虽拼死而战,但还是死伤颇多,不足以坚持多久。 更何况,在那众多妖兽中,还有一只王级圣尊妖兽,暗渊巨蟒! 而妖兽侵入的时间,恰巧就在昭武尊者前往宗主峰之后。峰主不在,武极峰之上只剩执事贤月尊者一位凡级圣尊。 在察觉到圣尊级妖兽气息时,贤月尊者就让温瀮立即赶往宗主峰求援,而他自己则是留在武极峰应敌。即便心知不是那暗渊巨蟒敌手,但至少也要在峰主赶回之前将它牵制住。 武极峰上下,各色元素光芒四散。山石飞落,树木倾倒。混战之下,原本宁静祥和的武极峰很快就变得一片狼藉,妖兽及武极峰弟子的尸体四处可见。 哪怕是七峰中战力最强的武极峰弟子,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妖兽潮,也显得难以招架。仅一盏茶时间,八百余武极峰弟子就已死伤过半。 而在上空,贤月尊者虽强行将暗渊巨蟒牵扯住,但也已受了重伤。反观在他对面的暗渊巨蟒所化的男子,却几乎毫发无损。 暗渊巨蟒赤裸着双臂,一对蛇瞳看着贤月尊者,眼神颇具玩味。如若他当真动了杀心,眼前的人族尊者早就成了死尸了。 他一直只是随意出手,只是想要多戏弄贤月尊者一会儿。 夜空之中,一道深紫色空间裂隙突然出现。尚未见有人走出,一柄附着金光的长刀就已先行飞出! 哗! 长刀破空呼啸,直飞向那暗渊巨蟒。 暗渊巨蟒面色骤然变化,眉头皱起,抬手间身前出现一道黑色旋涡屏障。 黑色旋涡将长刀挡住,想要将之吞噬。但下一瞬,一蓝袍女子却突然出现在他身前。这蓝袍女子,正是已赶回武极峰的昭武尊者。 昭武尊者双手握着刀柄,眼中有无尽的杀意。 “死!” 一声怒喝响彻整片武极峰夜空,刀刃之上金光闪耀,将黑夜都照亮。只过了半息,那道黑色屏障就被长刀击碎。 长刀没入暗渊巨蟒腹部,连着肉躯向下落去。 武极峰诸峰弟子听见来自天际的怒喝声,纷纷抬头望向上空。他们只看见一道金光坠落,金光之上是峰主昭武尊者的身影,她手执一柄散发着金光的长刀,刀下是一赤裸着双臂的男子身躯。 身处半空时,那男子突然变作一条近百米长的黑色巨蟒。 昭武尊者这一刀,直接将暗渊巨蟒本体逼出!可即便如此,后者依旧无力摆脱。 吼! 巨蟒发出痛苦的嘶吼声,硕大的兽躯躯砸落在山林之中,刹那间大地都为之震颤。 武极峰一众弟子见峰主出现并斩落了那只圣尊之阶灵兽,顿时士气大振。与之相反,原本与他们厮杀的妖兽见首领落败,纷纷丢了战意四散溃逃。 再战最后必然难逃一死,还不如早早逃遁,或还有一线生机。 “杀!” “为师兄妹们报仇!” 山林之中,仅余三百多人的武极峰弟子追杀着数十倍于己方的妖兽。他们眼中布满血丝,只想着要杀尽妖兽为同门报仇。即便途中有妖兽进行反击,但只要活着,没受重伤,绝不会有一人停下。 而在一片血泊中,暗渊巨蟒已被斩作两段,就连妖丹都已露出。黑色的妖丹上虽满是裂痕,巨蟒却依旧有一息尚存。 昭武尊者盛怒之下,根本没有任何留手,直斩向巨蟒要害。只此一刀,就将暗渊巨蟒重创。 武极峰峰主昭武尊者,皇级圣尊。 “尊者且慢,尊者且慢,在下只是来传告消息的。” 见昭武尊者目中杀意不减,而她又再度举起长刀,暗渊巨蟒急忙求饶道。 依照妖皇的计划,妖族已经向青云洲凡间各城发起攻势,但暂还没有要与常曦宗交战的命令。他此番带一众妖兽前来,本只是奉命封锁常曦宗北部边界,等候后续指示。只不过当他赶到附近时,却发现这武极峰只有一位凡级圣尊修士。 心以为这是不可多得的进攻之良机,加上嗜血的本性,他便带妖兽直入此地。 在暗渊巨蟒看来,攻入常曦宗是迟早的事。修仙之人的鲜血可要比凡人可口得多,何况就算它们将这片山林中人族的血饮尽,常曦宗估计也不敢造次。 面对强大的尼启巨森妖族,人族除了俯首忍受,什么也做不到。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直对妖族表现得十分怯懦的人族,竟然真的有胆敢取他性命之人,且还是位女子。 杀了他,无异于直接与尼启巨森妖族宣战。届时都无需妖皇妖后出手,族中任一帝级圣尊就能屠尽这常曦宗。 她怎么敢?常曦宗怎么敢?人族怎么敢! “昭武!” 松云尊者的身影出现,他听见先前暗渊巨蟒所言,随即开口想要拦住昭武尊者。 倒不是念及妖兽生死,而是出于谨慎想知道其要说些什么。不过那实际只是巨蟒的缓兵之计,后者其实并没有什么要传告的。 然而,昭武尊者却只是冷哼一声。 手起刀落,蛇首滚落。 她昭武尊者,不会再听信妖族一言。 将长刀插入已经死去的暗渊巨蟒身上,刀刃浸泡着鲜血。昭武尊者转首向松云尊者看去,其余六位峰主也已到达,此时均站在松云尊者身后。 他们看着手握着刀柄的昭武尊者,眼中满是震惊之色。只是一个瞬身的功夫,武极峰主竟就已斩杀一只王级圣尊妖兽,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你怎么就不……” “松云尊者放心,我武极峰自今夜起与常曦宗再无干系。我所斩杀的妖兽,与常曦宗无关,也与诸位无关。”昭武尊者打断松云尊者的话,冷声说道。 武极峰弟子死伤众多,妖皇此番行径也正印证了她先前的猜忌。妖族,从来不曾顾及过所谓承诺。既然妖皇已率先派出圣尊级妖兽,那么所谓三日内尽数北归,显然就是要在三日内屠杀所有人族。 “你这,是什么意思?”松云尊者问道。 常曦宗由七峰七派系组成,分可各自立门,合可为宗,宗主向来也是自七峰峰主中选取。故而所谓常曦宗,某种程度上也可理解为七宗联合。若武极峰执意要从常曦宗脱离出去,即使宗主松云尊者也无法阻拦。 “若妖族问起,松云尊者就说是我所杀便好。”从先前开始,她已不再称松云尊者为宗主。 “你当真以为吾等都是胆怯如鼠之辈吗!”松云尊者上前一步问,他显然也有些恼怒。 “呵。” 拔起长刀,溅起的兽血沾在蓝袍之上。昭武尊者冷笑一声,并未理会松云尊者。 她转而看向不远处的贤月尊者与温瀮,说道:“传我峰主令,武极峰弟子于明日日落前在曲河城集结。与本座一同进入尼启巨森杀妖,为同门弟子报仇!” 自西南北去,曲河城是距离尼启巨森最近的城市。早在兽潮发生之初,那里的人族就已被妖兽尽数屠戮。 “是!”没有丝毫犹豫,贤月尊者与温瀮领命随即离去。 “昭武,你莫不是想带着他们一起去送死不成?”松云尊者眉头紧皱,接着说道:“此番过后,你武极峰又还剩多少弟子?” “我武极峰弟子向来不畏惧生死,但绝不愿死得不明不白!”昭武尊者怒道。 “就是因为你的优柔寡断,一再犹豫,方才会有如今这副模样!” 松云尊者心中震颤,昭武尊者这一句话正刺中他的痛处。或许真的是因为他的犹豫不决,才会导致不断有人白白死去。 那个少年是这样,武极峰的弟子亦是如此。 或许,自兽潮发生起,他就已经错了? 松云尊者沉默在原地,神情苦涩。少顷后,他竟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松山尊者闻言,看松云尊者适才并非戏言,急忙道。 “师兄三思啊!” 他既无昭武尊者之英勇,亦无松云尊者那般身为上位者的责任感。 “不必了。” 昭武尊者看也未看松山尊者一眼。 “诸位保重,武极峰,不留客了。”她将长刀收起,接着朝松云尊者等人拱了拱手说道。 语落,她便转身离去。对这松云尊者等人,她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她也不愿再接受他们那不知真假的相助。 啪,啪,啪。 昭武尊者方才走出几步,却听见不远处有掌声传来。她眉头轻皱,侧首看去。 不远处,一身着淡黄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轻拍着手走来。在他身后,还有身着劲服的一男一女跟随。 昭武尊者与松云尊者等人看向那三人,眼中均是闪过一丝惊色。以他们的神识与修为,竟是由始至终都未曾察觉这三人的气息出现。 无需多想,这些人的修为必是在他们之上,所幸可以确定是他们身上并无妖气,并非是妖兽所化。 “我道这青云洲怎无英雄豪杰,原来是巾帼未得见。”那为首一男子说道。 “阁下是何人?”昭武尊者与松云尊者一同问道。 黄袍男子却只看向昭武尊者,说道:“吾名许季,柳许境之名,尊者应当听说过?” “柳许境?”昭武尊者微微垂眉,随后惊道:“可是那隐世已久的?” “正是。”许季微微颔首。 闻言,昭武尊者与松云尊者等人都震撼不已。那数十万年前就已隐世的古族,居然真的存在,而且实力似乎依旧十分恐怖。 “如今青云洲凡间诸城都在遭受圣尊妖兽攻击,不过我柳许境已派出圣尊强者与家族子弟前往,想来曲河内的妖兽明日内便可清理干净。” 话至此处,常曦宗众尊者皆目瞪口呆。凡间尚存的城市近两百,如若每一座城均有圣尊妖兽攻击,那么同时防备就至少需要同等数量的圣尊强者。 两百圣尊强者,何等恐怖的数字。整个常曦宗的圣尊修士都不过只有十三位,柳许境,究竟是有多么强大的底蕴与实力? “我等打算先沿曲河建立防线,后再剿灭尼启巨森内妖兽,所以不知昭武尊者是否愿意相助?” 他身后黑衣男子见昭武尊者等人仍旧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轻咳一声说道:“这位是我许族族长,无上圣尊修为。” 许季轻抬起手示意他不要多言,但那一句话就足够说明一切。无上圣尊也即圣仙,那已是能与妖皇比肩的修为。 “不知在下能帮到前辈什么?”昭武尊者已经明白,这突然出现的男子先前绝非妄言,而是真的有此计划以及说这番话的资本。 若是能杀尽她痛恨万分的妖兽,昭武尊者自然愿意相助。 “吾等隐世已久,在这凡世间并无公信,所以想请昭武尊者代而言之。” 他此番来此的目的即在此。 依照境内所商定的方案,在将凡间兽潮尽数清理与建立曲河防线之后,就要着手让曲河以南一千里内的百姓尽数南迁。在此之后,方能向尼启巨森内发起攻势。这也是考虑到圣尊之间的战斗破坏性极强,如若战场偏移,难免波及凡间。而这般大规模的迁移,自然得由常曦宗去协调诸国。 对于强者为尊的修仙界而言,实力即话语权。但对凡间而言,仙家、上仙、尊者又或是圣仙其实都并无太大区别,甚至很多凡俗都不知晓尊者与圣仙这两个称呼。 所以,即便是有着圣仙强者与众多圣尊的柳许二族,其在凡间的号召力也很难在短时间超过常曦宗。毕竟,常曦宗在这青云洲的传承已有数万年。 “我?” 昭武尊者有些疑惑,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松云尊者,说道:“前辈可能认错人了,那位才是常曦宗宗主,晚辈只是一峰峰主罢了。” 要说公信力,自然是常曦宗宗主为最。 “有昭武尊者足矣。”许季微微一笑,轻瞥了一眼松云尊者,道:“在得到那位公子准允之前,我等是万万不敢与这位尊者为伍的。” 许季的语气平淡,但那一眼却是暗藏丝许杀意。 他所说的那位公子,自然是阙封。 此次柳许境诸族的一切行动虽皆由柳族老族长主导,但许季身为许族族长,当然清楚松云尊者对剑主做过什么。 哪怕剑主是自愿前往熔岩境赴死,但对于用同族性命来求取妖族原谅的松云尊者,柳许境中普遍还是对他没有丝毫好感。 七峰峰主与松云尊者闻言面色骤然大变,以他们的心智与阅历,很快就能猜到许季所说的那位公子是谁。 尤其是松云尊者,更是面如死灰。当他留意到许季眼中透露出的丝许杀意,就已然明白了一切。 若非是因为那个少年,这隐世数十万年柳许二族怎会重新出世?可那少年又与柳许境有着什么关系? 难不成是柳族的公子…… 松云尊者心中疑惑颇多,但以他的直觉,那个少年可能还活着。 “正如昭武尊者所言,你的确是太过软弱了些。如若兽潮开始时,你就果断清剿凡间兽潮,届时就算妖皇派出圣尊之阶妖兽,我柳许境也不会坐视不顾。”许季看向松云尊者说道。 此一句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松云尊者闻言面色愈发煞白,急火攻心之下,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昭武尊者当真是一语成臧,那句刺痛他内心深处的话,不过片刻就成了真。 一切,都是因为他的优柔寡断吗? 松云尊者觉得自己成了这世间的罪人。 “师兄!” “宗主!” 身旁的松山尊者见状,赶忙上前将他扶住。一旁常曦宗的人,包括昭武尊者在内,也是有些关切地看着他。 他们也都明白,身为宗主,有时候很多选择也是迫不得已。 松云尊者抬手示意无碍,他低着头,思虑少顷,随后缓缓向昭武尊者走去。 他面色苍白,神情颓然。来到昭武尊者身边,手中出现一方紫檀木盒。双手将木盒递向昭武尊者,松云尊者说道:“这宗主印,还请你收下。” 紫檀木盒之中,正是象征着常曦宗宗主身份的宗主印。 “这,我行事莽撞,宗主应该知道的。”昭武尊者向后退了半步。 拿了这宗主印,也就意味着她就是常曦宗宗主了。但她,其实并不愿再涉足常曦宗中事。 “为了这天下苍生与宗门弟子,还请昭武尊者,接过宗主印!”松云尊者低下头,颤声道。 昭武尊者若是成了常曦宗宗主,也就能有与他相当的号召力。柳许境既然对他心怀芥蒂,那么便由昭武尊者来担任这常曦宗宗主。 这,或许也是他的救赎。 许久之后,昭武尊者方才从松云尊者手中接过木盒。 一旁,许季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 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 …… 第37章 古帝残念 领荆皇宫,水潭一侧。 江昱分别为司瑶与柳勀作了简单的介绍,一番礼数过后,柳勀便直入正题。 “不知司瑶小姐芳龄几何?” “啊?”司瑶微惊,没想到对方一开始竟是会问她年纪。 “再过一月多,就要十九了。”司瑶小声说道。 江昱看着司瑶眨了眨眼,司瑶年近十九,那她也快二十了。自兽潮之后,都没心思关注这些。 “小姐可有婚配?”柳勀微微颔首,随后问道。 “自然没有。” 司瑶往后退了一步,又瞟了江昱一眼。 她自小生活在皇宫,何来婚配之说? “前辈问这些,是为何故?” 江昱惑然问道,她可是记得柳勀先前所说要问的是关于墨公子的事。 柳勀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只是见小姐丽质天成,萌生此问。” 司瑶闻言又向后退了半步,紧贴在江昱身边站着。江昱也意识到司瑶的害怕,看向柳勀说道:“恕晚辈冒犯,还请前辈慎言。” 显然,她们都以为这中年男子是有什么邪念。 “在下出言不逊,还望小姐恕罪。” 中年男子竟躬身向司瑶行礼致歉。 江昱见此又震撼又疑惑,她没想到柳勀居然会向司瑶如此郑重行礼。须知这位前辈可是皇级以上的圣尊强者,他若当真对司瑶有想法,哪怕当场将司瑶带走,她也没有丝毫办法。 且观他模样,似是发自内心的对司瑶十分尊重,甚至是敬重。但既敬重,又为何问方才那番话,江昱有些不解。 司瑶也是一头雾水。 见二女仍旧惊讶地看着自己,柳勀轻咳一声说道。 “咳,不知小姐上一次见墨逸墨公子,他可有与你说些什么?” “上一次,吗?” 司瑶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 上一次相见,明明就在今日,却仿佛已过去了许久。 “也没什么吧,他一心只想着赎罪,当时情绪也不怎么好。”说着,司瑶看了看江昱,毕竟当时她也在场。 江昱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那小姐可有与公子说些什么?”柳勀又问道。 “无非就是些安慰的话吧。”司瑶的声音略沉。 柳勀默然。 司瑶目光移向水潭之中,水中倒映着一弯月影。还记得当初陪他走出净颖宫,他曾在这里驻足失神许久。 司瑶浅笑,道:“真要说的话,也就是他叫了我一声姐姐吧。” 她望着那水潭,水面唯有皎洁的月光。明亮的眸子中,始终不曾有一条鲤鱼游过。 “别的,就没了。” 在司瑶身旁,江昱看着她的侧脸,微张开嘴末又合上。 “在下明白了。” 柳勀再一次行礼。 他手中出现一枚青色玉佩,将之递向司瑶。 “这枚玉佩是我柳族的小小薄礼,请小姐收下。” 司瑶垂眉看去,那淡青色的玉器上刻着一个柳字。 “这……” “还请小姐务必收下。”柳勀见司瑶迟迟不肯接过,他又一次躬身行礼道。 “好吧,多谢前辈了。”司瑶见江昱朝她微微颔首,方才答应下来。 “此玉益处良多,望小姐能随身佩戴。” “小姐保重。” 柳勀向司瑶告辞,又与江昱致意,之后便转过身准备离去。 “前辈且慢!” 江昱喊道,她还有一些事想要确认。 柳勀转首看向江昱,说道:“有些话不必说,陛下应当也能知晓。当今乱世,陛下若有一统天下之志,不妨一试。” 这一段话,他特意用陛下二字称呼江昱。 话音落下,中年男子的身影也随之消失。江昱朝柳勀离开前所在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这一礼,是为谢柳勀最后的点拨。 她所修炼的,是帝王道。若能使国土拓展、子民增加,帝国信仰能给予她的力量也会更加雄浑,亦能使她在帝王道上走得更远。 “姐姐,那个前辈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耳畔传来司瑶的声音,江昱看向司瑶,想了想之后说道:“你只要知道,墨公子应该还活着就好。” 司瑶的眼中闪过一道明亮的光,只可惜柳勀走得匆忙,她都没有反应得及去问些什么。微微低下头,她不再说话。 柳勀所言何意,她或许最为明白,却似乎又最不明白。 …… 柳许境,古宅。 柳勀的身影出现在宅院外,他向古宅内走去。看见院中那棵柳树已经完全枯死,柳勀的神情有些哀伤。 “父亲。”柳勀来到灰袍老者面前。 “常曦宗的事都已处理妥当,你这边怎么样?”老者问。 “并不是很通透。”柳勀回复道。 灰袍老者神情淡然,随后又问道:“你问过小姐吗?” “呃……孩儿没敢问。” 见老者沉默,柳勀又道:“孩儿觉得,剑主与司瑶小姐或许只有姐弟之缘,并非是……” 老者轻叹一口气,道:“先看看再说。” “剑主那边?” 谈及阙封,灰袍老者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惆怅,他低声道:“九死一生,且观他的运道吧。” “不过无论剑主生死与否,此番与妖族一战,已是不可避免了。” “孩儿明白。” “明日,你与冬华一同前往曲河坐镇。” “是。” …… 岁月更替,一晃便是三年过去。 墨色火海之中,阙封依旧盘坐着。 浴火三年,在黑暝炎与黑火的反复淬炼下,如今阙封的身躯就如同完美无瑕的皎玉一般。 俊秀的面庞,眉眼之间的英气较之前更增几分。颀长的身姿,虽不见极具张力的肌肉,但却有着最为优美与匀称的线条。 每一处,都经过了精雕细琢。 他的身上,已不见黑火附着。 星海内府之中,八轮圆月环绕着位于中心的灵源。那一道圆月,四周虽为火红之色,但在中心却有着一道黑色的火焰。 阙封神魂之前,只剩下最后一丝黑暝炎,但仅这一缕黑暝炎已经无法再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最后一丝黑色火焰,随着阙封神识的牵引,经过九十九次周转之后,终于流入黑火圆月之中。历经三年无休止的炼化,阙封终是将这黑暝炎完全降服。 而他如今的修为,已经达到悟圣境极限,距离成就圣尊也仅缺少对空间之力的领悟。至于神识境界,也已突破至浩渊境圆满,同样离苍穹境只有一步之遥。 短短三年就能有这般惊人的提升,无疑得益于黑暝炎。正所谓苦尽甘来,在如此漫长的痛苦折磨中却能够始终如一的坚持下来,方能沿着死亡的边缘,在烈火中得此蜕变。 能成功炼化黑火,诸如星海内府、火诀、黑火庇护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最为根本的还是他顽强的意念。 三年里,哪怕他有一刹那的松懈,哪怕只是一丝想要放弃的念头,他都无法存活下来。换旁人经历这些,怕是早就已经放弃以死寻求解脱。 但阙封没有,他还有执念。 三年前他曾想着要以死换得救赎,但也正是那时,他终是明白弱者的死亡与牺牲没有意义,唯有成为真正的强者,他做的事情才有价值。 他,已不再是少年。 阙封终于睁开了眼,星辰之眸中,有一缕黑色的火焰。 轻一眨眼,便换成了一片星空。 阙封抬起双臂,看着自己的双手,嘴角微微上扬。肉身经过黑暝炎淬炼,居然连断去的手臂都恢复完好了。除此以外,他身上之前的伤痕也都已消失不见。 意念一动,一缕黑色火焰跳跃在他的右手手心。 那一缕火焰在阙封手上表现得极为温顺,而谁又能想到它是这世间最炽烈的火焰? “感觉如何?” 阙封闻声一惊,看向一旁,这才发现身边坐着个青袍男子。不过看他身形虚幻,似乎只是一道残念。 阙封脑中骤然回想起什么,问道:“你是柳兮?” 阙封还记得那个当初舍命将他带到这里的少年。当时柳兮虽是少年模样,但既然他隐藏了修为,那么容貌亦有可能是伪装的。毕竟无论怎么想,那么年轻的少年就有着圣尊之阶的修为,哪怕是阙封也难以置信。 白袍男子站起身,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吾名柳潇。” 柳潇? 阙封恍惚间失了神,他满脸惊愕地看着白袍男子。少顷之后,他回过神当即朝白袍男子行跪拜之礼。 “晚辈阙封,拜见纵横帝。” 未曾想,相隔近百万年之久,纵横帝的残念竟然还能留存。不过想来应该也是常年沉睡在这黑火阵中某处,由于他解除了黑火阵封禁方才苏醒。 “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拘谨了,就以前辈相称即可。” “是。”阙封站起身,看了眼自己不着丝缕的身躯,微有些脸红。 “以你的修为能挺过黑暝炎的焚灼,实属不易。” 阙封如今已然明白自己能炼化黑暝炎,是因为有纵横帝相助。同时他也有想到那些黑火不时就会少去些许可能也是纵横帝所为,但对此他并没有提及。他懂得那正是纵横帝对他的考验,不然他炼化这黑暝炎也未免太轻松了些。 “晚辈能炼化此火,还要感谢前辈才是。若非前辈护佑,晚辈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纵横帝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些,我有几件事需要问你。” “前辈请讲。” “以你这修为,是怎么进入源界的?” 纵横帝问道,这也是他最疑惑的地方。他初见阙封时,后者不过封天境修为。这等境界,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穿过吞噬空间的。 “晚辈能来这里,其实也是巧合……” 阙封讲述起自己来到此处原因明细,对于纵横帝他并没有隐瞒之意。毕竟,他所得的一切造化与机缘都与这位古帝相关。 可以说,纵横帝也是他的一位恩师。 良久过后,通过交谈,纵横帝已大致知晓阙封来到这源界的原因与之后所发生的诸多事情。 “这妖族,果然还是当初那副品性。”得知一切的纵横帝微有些怒意道。 曾几何时他孤身一人杀入熔岩境,斩杀大妖无数,也是因为这妖族太过作恶多端。至于那黑暝炎与墨泪岩,其实是他无意间的发现。 阙封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坚毅,心中早已下定决心出去之后也要将妖兽杀尽。尤其是那妖皇,如若还活着,他必亲手杀之! 注意到阙封眼神,纵横帝看向他说:“即便黑暝炎已被你炼化,但你在修至圣仙之前也很难发挥出它的多少威能。” “你且记住,这终究是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善或是恶,唯有强者方能评述。” 闻言,阙封星眸中有着耀眼的光芒。纵横帝所说的这番话,他在三年前就已明悟。 “晚辈明白。”阙封躬身行礼道。 纵横帝微微颔首,过了一会儿后他又道:“这么说,泪痕还在源界之外?” “是。” 纵横帝双手抱于胸前,沉思良久后言道:“你在这坐下。” 阙封依照纵横帝所言盘坐,接着抬头看向纵横帝。只见后者双臂展开,刹那间周遭黑火飞散,雪白色的高台再度显露。 纵横帝轻闭上眼,双手结印,一道道白光从四周向阙封汇聚而去。少顷之后,高台之上的白柱落下。 纵横帝左手轻挥,便见阙封盘坐的身形飘悬而起,随后于先前白柱所在处落下。 纵横帝睁眼,目光落在阙封身上,随即说道:“取一滴血。” 阙封食指划过右手手腕,指尖黑光闪烁,鲜血自手腕流出。一滴血珠悬浮至阙封身前,缓缓垂落。 “召!” 血红落白的刹那,周围旋即有一道道黑火升起,相连成纹。自上俯瞰便能发现,以阙封为中心,一道道黑火汇成一座圆形火阵。 阵道的中间,是一柄剑的轮廓! …… 第38章 吻 仙界,溥仙星,槐林居。 北屋外的窗边,一少女正看着摆在窗台上的一朵紫色紫罗兰花。在她身旁,花盆沿着木屋整齐罗列,一朵朵花绽放着,芬芳与姿态各异。 只不过这些花虽美,却不及那少女一分。 少女身着一袭白色长裙,挽青色披帛,三千青丝由一枚玉簪轻束。肌肤白皙似雪,淡眉宛若柳月,琼鼻秀挺,樱唇粉润。不予粉妆,不佩华饰,只这清新纯美,便能勾魂摄魄、足可谓倾城倾国。 寻找阙封三年无果后,她又已于这槐林居等了他七月余。即便盼不得君归,但也从未想过要放弃。 在槐林居的这段时间里,除了修炼与练习琴道,她也常常来打理阙封这间木屋。北屋旁的这些盆栽,多是她自西屋寻来的。幻韵仙君见她喜欢花,不时也送她一些珍惜的花种,就比如窗台上这朵紫色紫罗兰。 言湘看着那朵紫罗兰,眸中有淡淡的思愁。玉指轻抚过一片花瓣,并没有要修剪之处,但言湘还是多看了那朵花一眼。 只是这一眼,她余光竟是看见屋内闪起一点白光。她初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那一抹光点愈发明亮。 那白光,源自阙封的泪痕剑。 没有丝毫犹豫,言湘当即跑向房内。只见白光闪耀,当那白裙少女跑进北屋时,整间房内都已被白光笼罩。 下一瞬,整座溥仙星,都被白色光芒充斥。 哪怕是昏暗避光的东屋琴房,也是有一刹那被白光照亮。琴房里,幻韵仙君眉头轻皱,随后神情骤然大变。 眨眼间,她的身影就出现在北屋门外。 光芒已然消失,而整洁的北屋中,空无一人。 慕玹失神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而整个槐林里都没有了言湘的气息。她眸子轻颤,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未曾想,继逸儿之后,就连言湘也突然离她而去。 言湘突兀的消失,更是毫无预兆的。这让身为仙君的她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忘了去寻找原因。 数息后,仙尊与五源仙君出现在慕玹身后,甚至闭关已有多年的凌云仙君都是回了这里。显然。 他们都是因那道白光而被惊动。 “言湘呢?”凌云仙君问道。 “好像,不见了。”幻韵仙君低声说道。她的目光落在阙封床边,这才发现那柄白色长剑竟也没了踪影。 她旋即转身看向仙尊,道:“仙尊,天剑也不见了!” 仙尊锁眉无言。 “是他要回来了吗,还是说,他和言湘都回不来了?”慕玹焦急地问。 阙封年幼时曾与她说,他来到这仙界就是因为一道光芒,而如今言湘的消失也是在一道白光之后。 二者又都与天剑泪痕有关。 “生机符,快去看看。”五源仙君开口道。 四位仙君来到北屋。壁柜之上,言湘的生机符是碎裂的。 渊澈揽着慕玹纤细的腰,让她轻靠在自己身上。看着慕玹脸上的泪水,即便是他,也不知说些什么能安慰她。 对于慕玹而言,阙封与言湘就如同她的儿女一般。她将两个孩子带大,他们却又都突然离她而去,不知生死。这种痛苦,对她而言太过深重。 “渊澈速去剑阁一趟,看看可有什么异象。若没有,回来之后再与小玹去一趟虹宫吧,将剑帝和言湘父母请来。若有的话,则另说吧。”少顷,仙尊开口道。 “以老夫看,至少是都还活着。”最后,仙尊又补充道。 假使剑阁没有剑鸣,也就意味着天剑尚未易新主。那样的话,几乎就可以证实他之前的猜测。 “或许,也快回来了吧。” 如果阙封如今在源界,并且已经有了能隔如此远召唤天剑的能力,或许日后也能离开源界? 这些,都只是仙尊的猜测。 听见仙尊最后的话,慕玹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接着轻轻握住渊澈的手,浅浅一笑。 “走吧,我和你一起。” 她多么希望,那两个孩子能一起归来。 …… 源界,熔岩境深处。 阙封盘坐在剑纹火阵之中,看着身前出现一团白光,他已能够猜到纵横帝是在为他召唤天剑。 心中有些激动,如若能有天剑在手,他的实力就又能提升几分。 然而,当那白光消散,他却是瞬间呆住了。 当白光散去时,身前虽确有一柄白色长剑飘悬,但他的目光却全部集中在了那身着白裙的少女身上。 白色长剑依旧悬浮着,一身白裙的少女则落入了他怀中。虽相别已有三年七月余,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这少女,自是言湘无疑。 “湘儿。”阙封轻声唤道。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右手轻抚过言湘吹弹可破的俏脸,少女此时闭着眼,似是昏迷了过去。看着少女的面庞,他几乎就要流下泪来。 阙封并不知道此时距二人相别那一夜已经过去了多久。只是身在异处,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与绝境,心爱之人突然出现在身边。他心中难免百感交集,不能自已。 “这就是你的那位小娘子?” 先前与阙封交谈时,纵横帝便已知晓阙封于星海中的大致情况,也知道他有着一位与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看见少女随白色长剑一同出现,纵横帝也有些惊讶。天剑引光传送时,如若不去触碰是不会进入传送空间的,而且其传送前后也不过三息时间。 这少女能随泪痕剑一同来此,显然是对这柄剑十分重视。准确来说,应该是对这柄剑如今的主人十分珍视。 “嗯。”阙封依旧看着怀中的少女。 看着阙封与言湘,纵横帝觉着有些羡慕。 若是她也有灵源,也就能与自己相伴更久吧? 纵横帝微微一笑,不再去想那些往事。 黑火散去,纵横帝来到阙封与言湘身旁。无意间看见言湘右手手心的一弯红月,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奇。 “她可是自小不能说话?” 阙封闻言有些惊讶,目光终于从言湘的脸上移开。他看向纵横帝问道:“前辈可是知道这一体质?” “我既说起,自然是知晓的。”纵横帝说道。见阙封满眼希冀地看着自己,他接着说道:“这种体质天生无法言语,且内府藏有封印,往往会被当作是凡人看待,即便是二劫圣仙也很难看出其中端倪。” “前辈所言正是。”言湘这体质,当初其父母寻遍整个星海,最后也只有仙尊察觉到了那道封禁。 “昔年我遨游世间,曾遇见一对圣仙夫妻。因为他们的孩子不能发声又无法治愈,便相求于我。不过举手之劳,我也就答应了,没想到一番查探之下,竟是于她体内发现了一道封禁。解除封禁之后,她右手手心也出现了这样一弯红月。” “那孩子,似乎也是个女孩。”纵横帝想了想后又说道。因为只见过一次,且这一体质又过于特殊,所以他的印象很深。 “那她后来能说话吗?”阙封问道。 “不能。” 阙封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他倒不是多么在意言湘能否说话,无论怎样他都是爱她的。但若真的能让言湘能与常人一样开口有声,笑时有音无疑更好。 言湘虽很少与他说起她对自己不能言语的感受,但应当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如常人一样交谈的。 “不过也并非是没有办法。”纵横帝看见阙封瞬间低落的模样,话音一转说道。 阙封再度看向纵横帝,星眸中又亮起希望的光。 “不过这主要得看你们俩的意愿。” 阙封看了眼纵横帝,后又看向言湘。虽不知要如何做,但只要可行并且湘儿愿意,他自然也是愿意的。 “将她唤醒吧,之后我再告诉你们。”也不知是不是怕打搅了这相别已久的一对情人,纵横帝一边说着,一边向远处走去。 全部的心思再度凝聚向怀里的少女,这一刻他竟是有些许紧张了。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虽然他心中坚信言湘不会淡忘了他,但还是有些害怕时间可能带来的隔阂与变化。 阙封的眼神变得温和,不再多想。右手食指轻点在少女琼鼻之上,这轻轻一点,他已不知对她做过多少次。但这一次,意义颇深。 在柔和的元力作用下,少女的睫毛轻颤。 “还没醒吗,湘儿?” 耳畔传来有些熟悉的轻唤,言湘粉唇微张发出细微的娇嗔声。柳眉轻皱,在阙封怀中轻扭了扭身子。 她明明已经醒了,却迟迟不愿睁开双眼。三年多来,这种梦,她已不知做过了多少。往往睁眼或是闭眼后,梦就消失了。 “这可不是梦哦。”阙封轻抚着她螓首下的青丝,柔声说道。 言湘终是睁开了眼眸,眼前正俯首看着她的,正是那魂萦梦绕之人。三年过去,阙封容貌变化不大,与言湘一样,均是少了些稚嫩,多了几分俊美与沉稳。 二人相视,只是一眼,便都已明了对方的心思。 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 一滴泪水分别自二人眼中流出。言湘紧紧咬着下唇,坐起身抱住阙封,止不住地哭泣着。 看到天剑上那点白光时,她只想到哥哥,根本未曾想过会发生什么。没有一丝犹豫,她在光芒最盛时握住了泪痕剑的剑柄。 这是她的选择,就如她昔日捏住少年的衣角一样,都没有错。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轻轻抚按少女的后背,阙封承诺道。 语落,言湘的哭泣声渐弱。她轻脱出阙封怀中,伸出右手握住阙封的左手,眼角虽还含着热泪,但却看着阙封欢喜一笑。 她也一样,不会再离开他。 阙封微笑着轻轻点头,他明白,眼前的言湘已不是昔日那个爱哭的女孩了。她虽仍会落泪,但要坚强得多。 十指交叉,阙封握紧了言湘的手。 似是有些突然,又似乎是水到渠成。阙封与言湘相视良久,终于是吻在了一起。 情虽深,但这一吻只有温柔。 …… 第39章 君心我心 许久,唇分。 言湘靠在阙封身上,嘴角有着甜蜜的笑意。 握着阙封的左手,言湘忽然想起什么。看向阙封右臂,见后者的右臂完好无缺,她既惊喜又疑惑。 见言湘捏着自己的右手,阙封动了动右手五指,柔声说道:“放心吧,都没事了。” 言湘点了点头,重新靠在阙封胸膛。她不顾其他,只希望能永久停留在这一刻。轻一眨眼,言湘突然发现阙封居然不着片缕,而自己竟也一直浑然未觉坐在他怀中。 少女俏脸上升起一片绯红的云彩,她慌忙撇过视线,站起身。右手上出现一袭黑袍与白色中衣,将之递给阙封。 阙封笑着站起身接过衣袍。穿好衣服,见言湘依旧背对着自己,他走到她身旁,手落在她香肩上,道了声好啦。 言湘这才转过身,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心上人。剑眉星眸,容貌清俊,一袭黑袍着身,英气十足。 言湘双手背在身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也忍不住地上扬。 “咳。” 突然听见身后一声轻咳,言湘转首看见一身着白袍的中年男子走来,言湘见其身影有些虚幻,转而疑惑地看向阙封。 “这位前辈就是纵横帝,不过是他的神念。”阙封微微俯首,在言湘耳边说道。 哪怕只是道神念,言湘也是惊讶不已。见纵横帝这时已来到身前,少女当即躬身行礼。 “无需多礼。”纵横帝挥手让言湘免去礼数,看着她问道:“你夫君可都与你说了?” 言湘依旧红着脸,她看了眼阙封,接着不解地摇了摇头。 阙封随即将纵横帝先前与他所言告知言湘,得知或许能解除困扰自己许久的哑疾,言湘也很是欣喜。 虽然她早已习惯了不能说话,也从不曾因此心生怨念。但如若能与哥哥用言语交谈,自是再好不过了。 看二人神情,纵横帝便明白了他们的想法。轻一挥袖袍,周围的黑火重新燃起。黑火连绵,再一次形成一座阵道。只是阵道之中的图案已不再是剑,而似是两只相合在一起的手。 “此阵名为阴阳火炼阵,入阵者必须为一男一女。经一次黑火淬炼,可重铸肉身与神魂、去除万疾。”纵横帝看着阙封与言湘说道。 “黑暝炎淬炼?” 阙封皱起眉,他可是十分清楚那黑暝炎淬炼肉身是何等的痛苦。就算只是一次,但言湘能承受得住吗? “你忘了,你如今可是黑暝炎之主。”纵横帝见阙封神色担忧,笑着说道。 阙封闻言顿悟,了然不语。如今黑暝炎已经听从于他,是烈是柔全凭他意念控制。 而一旁的言湘则是不明所以呆呆地看着他,她一时还未能想到阙封竟然已经炼化了异灵榜上第二的黑暝炎。 “当年我研创此阵,所为的是一凡人女子,本想着借此阵为她缔造灵源,只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不过细想之下,缔造灵源只是虚妄罢了。” 当纵横帝说创出这阴阳火炼阵是为了一凡人女子时,他们都感触颇深。 有关纵横帝的传说,除天剑泪痕之外,便是他与他那位凡间妻子许筠为世人称颂的爱情了。至于纵横帝亦是黑暝炎之主,则是无人知晓。 即便纵横帝说缔造灵源并无可能,但阙封与言湘听着,也还是满心震撼。何曾听说过这般神通?单是能将血液相融、神魂聚合,这已经足够令人惊叹。 纵横帝继续说着:“黑暝炎除了淬炼肉身,也会灼炼神魂。所谓融血即是二人血液相融。而聚魂,则是在灼炼神魂之后使之聚合。不过结束以后自然还是各自一副躯体、一道神魂。” “淬炼肉身的同时会使血液相融,你们所需注意的只是聚魂。” “此阵核心除了黑暝炎之外,入阵者必须同心一意。哪怕有一丝芥蒂或是心存隔阂,神魂无法聚合,都会致使神灭身死。” 说着,纵横帝看向阙封与言湘。原以为二人会因此有所顾虑,却没想到他们此时互相看着对方,眼神与笑容中满是对彼此的信任。 “似乎,这对你们来说也没有难处?” “是。”阙封牵着言湘的手说道。在他身旁,言湘也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阙封与言湘,这对一起长大、用眼神都能交流、相守相望三年余也未曾变心的未婚夫妇,何来芥蒂与隔阂之说? “我虽能确保此阵并无缺漏,但毕竟未曾真正试验过,你二人可放心得下?”纵横帝问道。 之所以一直未能实验,全是因为入此阵的要求极高。这阴阳火炼阵是纵横帝专为自己与许筠所创,不知费尽了多少心血,如今倒是有些便宜了阙封与言湘。 不过他也乐意去成全这本就是天作之合的二人,他最欣赏阙封的,除少年炼化黑暝炎时展现出的坚毅之外,便是他对言湘的感情。 阙封能和不能说话的言湘如此相爱,就如同他与那个凡人女子相似。这种爱之真切,他深有感触。 更何况阙封还是他的传承者,与他有着相隔百万年的缘分。 “晚辈相信前辈。”阙封说道。他从不曾怀疑纵横帝是否居心叵测,这也是他的直觉。 言湘见状也向纵横帝点点头,她或许也相信纵横帝,但更信任阙封。 “准备好了的话,各自于泪痕上划破手指,取一滴血即可。”语落不再多言,纵横帝向阵外走去。 阴阳火炼阵中,唯剩阙封与言湘二人。 自出现时就受到冷落的天剑泪痕,此时仍旧悬浮在阵中心。 阙封和言湘来到阵中,分别于左右盘坐。二人相视一眼,微微颔首,接着同时抬起右手,指尖从白色剑刃轻轻划过。 两滴鲜血于剑尖汇聚,化作一滴,继而落入阙封召出的黑暝炎中。 黑火翻涌而起,旋即覆盖住阙封与言湘的身躯。 墨色之中,已看不见二人身影。 …… 一边是无尽星辰,一边是茫茫雪白。 星海之中是九轮圆月,而那片雪白里,则有着一弯红月。 两道神魂飘然来到星海与雪白相接之处,没有丝毫的停顿。在阙封与言湘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的神魂亦被黑色火焰覆盖。 他们牵着手,脑中涌现对方的记忆中的一切,那些自记事起的点点滴滴。 最初,二人都面带笑意,尤其是当记忆中的他们相遇相伴时。从懵懵懂懂到情窦初开,再到订下婚约后的如漆似胶,一切都那么美好,直至那个夜晚。 他看见,那个少女为他痛哭,三年间为了他寻遍整个星海,又在槐林等了他许久。不知想起他多少次,也不知为他流了多少泪。因他不在,她的笑容都少了许多。每时每刻,她都在期盼着他的归来。 她看见,那个少年孤身一人来到源界。因为心善与自责,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苦难。他曾迷茫,也曾遍体鳞伤,几近身死。他凭着意志忍受着黑火的淬炼,只为拥有能守护一切的力量。 而她,一直是他心里最想要守护的。 终是到了今时今日,终是听见那一声湘儿,终是又看见那熟悉的笑容。 神魂聚合,心念相交,也就会看到彼此过往的记忆。 星月之下,阙封与言湘面对着面,相拥在一起。 …… 黑火散尽,阙封与言湘依旧盘坐着。正如纵横帝所言,在阙封的控制下,黑暝炎淬炼不仅没有伤及二人分毫,甚至连衣裳都是完好无损。 他们同时睁开眼,白裙少女眼中含泪,扑入阙封怀中。想起阙封在这源界经历的种种,她就心痛不已,泪水难忍。 “哥哥。” 樱唇轻启,就如她一样,这道声音清甜纯洁。 “不是下定决心说不哭了吗。” 阙封轻抚着少女微红的眼角,却不觉自己眼中也有着泪光闪烁。 言湘不说话,只是将脑袋埋入阙封怀中。 “是还没适应,还是只会说那两个字?”阙封明知言湘只是羞于回答,却还是故意问道。 “才不是呢。”言湘脸色微红。她抽了抽鼻子,强忍着泪水。 “湘儿,你会怪我吗?”阙封的手落在言湘盈盈一握的纤腰上,柔声问道。 他说的,是他在源界中因为愧疚,曾经决定舍生赴死。可他一旦死了,那个还在槐林中盼着他回来的少女,怕是要孤苦一生。 有了阙封记忆的言湘自然懂得他所言何意,她从阙封怀中脱出,随后说道:“当然不会,毕竟哥哥是因为我才……” 话未说完,阙封就抬手抵住她双唇,不让她再说下去。 “那是我本就应该做的,这句话以后不准再说。”阙封看着言湘,温和的星眸中有些许霸道。言湘明明知晓他的心思,却还是说了那句话。 言湘微微垂眉,避开了阙封的目光。 她知道阙封为了她可以舍弃一切,但先前的话也是一直压在她心头的话。尤其是得知阙封在这源界中的境遇之后,她心中的自责愈发深切。 如今在阙封面前将这话道出,以及阙封的温柔安慰过后,她心底的结,终于打开。 阙封将言湘揽入怀中,言湘螓首贴在阙封胸膛,她微张开口说道:“湘儿明白,哥哥从不违心行事。” 想了想,她玉手稍稍用力,攀至阙封耳边轻声说道:“我虽喜欢哥哥这般,不过如果真的再也见不到你,湘儿肯定会记恨一辈子的。” 阙封抬手重重一点言湘鼻尖,笑着说道:“这就是师尊教你的小计策?” 从言湘的记忆中,他已得知当初离开槐林居前夜幻韵仙君对言湘所说的密语。当时的慕玹,竟是在教言湘如何捆绑住男人心思。 言湘闻言撇过俏脸,努了努小嘴,委屈道:“哥哥什么都知道的话,湘儿以后都不敢说话了。” “这一句,是在故作怜态吗?” 言湘默然,紧贴在阙封肩上,不让他看见自己羞红的脸。 …… 第40章 玄碑 “哥哥可知湘儿等了你多久?” “三年又七月。” “不对哦,是一千三百一十四天。” 终是有阙封未能准确答出的,言湘手扶着阙封双肩,俏脸上的笑含着丝丝妩媚,粉润的双唇轻启,发出清甜的笑声。 阙封默然,看着言湘的目光有些出神。三年多过去,眼前的少女已出落得如此动人心魄。尤其是在她笑时,也终于有了属于她的笑声。 察觉到阙封的目光变得有些炙热,言湘的笑声戛然而止。如今的她已不是当初懵懂的少女,自是看得出阙封这副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急忙离开阙封怀抱,红着脸站起身,看也不敢看阙封一眼。 “前辈还在边上呢。”言湘低声道。 阙封看着言湘娇羞的模样笑而不语,朝言湘抬起左手,其意不言自明。 言湘见状,也只得无奈地递过右手。白皙如玉的小手被阙封的左手握住,唯感一道温柔,身材颀长的男子已站起在她身旁。 二人见纵横帝向此走来,握在一起的手微微松开。 “如何?”纵横帝笑着问道。这二人,着实是令他都有些羡慕。 言湘抬眼看了看阙封,示意让她来回答。 “前辈此阵玄妙至极,言湘感激不尽。”言湘向纵横帝恭敬致谢道。 “不必言谢,主要还是黑暝炎淬炼之效,此阵的作用近似于重铸互补。”纵横帝摆了摆手,随后又问道:“神识、灵源,可有变化?” “神识有,不过灵源没有。”言湘回复道。 纵横帝了然颔首,倒也没问神识有何变化。他在意的只是灵源,此刻终于确认这阴阳火炼阵无法缔造灵源,他心中的遗憾也释然了许多。 “你这体质我其实也不知名号,但应该也有着什么特殊能力吧?” 但凡是特殊体质,无一不有着其专有的特殊能力。就比如寂灭煞体的寂灭瞳,儒风道体的圣雅眸,此皆属于瞳术。 言湘抿了抿嘴,后摇头说道:“晚辈不太清楚。” 对于她的体质,即便是仙尊都看不明白,更不用说她自己了。 “伸手我看看。”纵横帝说道。 言湘伸出右手,纵横帝手指轻按在她掌心那弯红月之上,少顷之后收手。 “想来是与那红月有关,很多体质都是到某一境界之后方才会发生蜕变,日后留意一下吧。” “好。”言湘笑着道。 听纵横帝这般说,阙封也想起言湘雪白内府内的那一弯红月,与她掌心上的红月很是相像。 “接下来听我说几句吧,你们时间还多,日后再亲近应当也不急。” 纵横帝这道残念虽然很强,但终归是力量有限,无法长久存在。 “是。” 阙封正色道。至于言湘,她俏脸上的绯红自醒来后似乎就未曾消退过,闻言更是再度低下螓首。 “留下这道神念,并不只是为了防范妖族和助你炼化黑暝炎,也是想问你些事,或许也要请你帮我做几件事。” 纵横帝前面所说的你,其实是指后世来此的泪痕剑主,只是如今已经确认了是阙封。 “前辈所言,晚辈必将竭尽全力。只是不知……” 纵横帝看着阙封,说道:“你现在的确尚很弱小,但天赋与心性都算不错。只要坚守道心,不入歧途,日后修为或不亚于我。” 听见纵横帝如此评价自己的夫君,言湘嘴角不受控的扬起,心中骄傲不已。 悄悄看了一眼阙封,却见他神色不改,向纵横帝躬身致礼道了句前辈谬赞,她便立即收敛了笑意。 哥哥真的变得沉稳好多。换做以前,听到旁人这么夸赞他,他向来都是毫不遮掩喜悦的。可如今他却能做到面不改色了,而且夸他的还是纵横帝! “若我估量不错,已是过去近百万年了吧?”纵横帝问道。 “正是。” “在我之后,这世间可曾有源圣出现过?” “没有,前辈之后,三劫圣仙也只有一位。” “三劫圣仙也只有一位?”纵横帝眉头皱起,他未曾想到这世间修至三劫圣仙竟然这般难。 “嗯,是上古,是十万年前的上仙雪。”阙封怕纵横帝不知上古是何时,转而改口道。 上古时期的另一位三劫圣仙,单名一个雪字,被世人尊称为上仙。此上仙,自然与凡世间被称作上仙的后天三境修士意义不同。 “雪?” “据说上仙雪本是北界极寒之地的一片雪,于天地间经历了无数次轮回方才通灵降世。” “这么说,他是异灵所化?” “按照世间的传言来说,是这样的。”说着,他看向身旁的白裙少女,后者随即点点头,俨然一副夫唱妇随的模样。 纵横帝默然,沉思许久之后说道:“你可曾听说过玄碑,或者说轮回柱?” 玄碑,又名轮回柱,异灵榜之首。据传可以开启通往永恒境界之门,不过亘古以来未见其踪,与黑暝炎类似,都只存在于传说与古籍之中。 阙封与言湘都已真正见过黑暝炎,甚至前者已经将之炼化。故而当曾也是黑暝炎之主的纵横帝与他们提起玄碑之时,他们没有任何怀疑。 “前辈是说那个能开启永恒之门的玄碑?”阙封问道。 “没错。” “玄碑真的存在吗?” “赑屃驮碑,玄碑和神兽赑屃的确曾经存在过,不过已被我毁去。”纵横帝说道。 “为什么?”阙封惑然问道。 “玄碑,也即是轮回柱。其受三劫圣仙神兽赑屃守护,曾隐于星海虚空之中。激活轮回柱,或许真的可以开启永恒之门,但也已被我毁去了。”纵横帝淡然道。 “毁去?前辈没有试着进入永恒之门吗?” 阙封看着纵横帝,从后者的眼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后悔之意。 他有些不解,追寻源的尽头,成就永恒之境向来是修士最渴望的,也是修炼的最终目标。可纵横帝却将玄碑毁了,这相当于毁了世间生灵修至源圣的梦。 纵横帝淡然一笑道:“我本有此想法,不过当我知晓激活玄碑的条件后,就将赑屃斩杀玄碑摧毁了。” “什么条件?”言湘皱眉问道。 纵横帝抬起头,说道:“若要开启永恒之门,必须献祭一百位渡劫期圣仙。” “一百位,渡劫圣仙?”阙封闻言目瞪口呆。他身旁的少女张着小嘴,已经惊到说不出话来。 “确切说,是一百位渡劫期圣仙的神魂。” 献祭神魂,与死亡无异。 “且不说这诸世界是否有百尊渡劫圣仙,就算是有,为了一人之永恒致使整个世界生灵涂炭,这也绝非我所愿。” 渡劫期圣仙已是诸世界的至强者,必然不愿为了他人的永恒而死。即便纵横帝弑仙无数,于诸世界中无可匹敌,但他从不杀与自己无冤无仇之人。 为了所谓的永恒,杀尽诸世界至强者,引起一番腥风血雨,纵横帝不愿这么做。哪怕成就永恒,或有可能让他心爱之人重生,他也不愿违背本心。 想来,她也不愿看到那样的自己。 语落,许久之后,阙封与言湘回过神来,随后一齐向纵横帝躬身行礼。 他们是在代诸世界的后世众生,向纵横帝致礼。虽都没有说话,但纵横帝也看得出他们所展现出来的心意。 若不是纵横帝将玄碑毁去,后世若有强者发现玄碑,一旦起了歹心邪念,必会使这诸世界血流成河,陷入漫长的混乱与争斗之中。 “可是前辈既已将玄碑毁去,又为何还要问后世有无源圣出现呢?”言湘樱唇轻启,问道。 “前辈应当是想知晓后世是否能有人能在没有玄碑的情况下达到永恒的境界吧?”阙封猜测道。 “算是说对了一部分吧。” 二人好奇的目光再度投来,纵横帝接着说道:“当年见到赑屃与玄碑的,除了我还有星海帝。” 他的目光落在阙封星眸之上,初见阙封那双星辰之眸时,他就想起星海帝。星海帝的眼瞳中,也满是星辰。只不过相较于星海帝,阙封少了一分深邃,多了一分光明。 “看你的眼睛,应当是星海内府的缘故吧?” 眼睛是一个人的神,他自年少起,眼里便已有星光,只是在有了星海内府之后眼中的星辰更加璀璨。 “嗯。”阙封也不否认。 “才不是呢,他小时候眼里就有很多星光的。” 只不过,言湘并不乐意认可。在她看来,阙封眼中的星空只与他自己有关。 闻言,阙封看向白裙少女小声说道:“你知道不就行了。” 他的眼神中,满是宠溺。 “不行。”言湘鼓着香腮说道。但终归是在纵横帝面前,她的声音逐渐小了许多。 “言湘她刚能说话不久,出言不当,还请前辈见谅。”阙封向纵横帝致歉道。若不是言湘这突然间的小任性,阙封都快忘了这平日乖巧的少女还是位虹宫里的小公主。 纵横帝自是不在意这些,爽朗一笑后,他看着阙封说道:“她着实是偏护你得很,你可要好好珍惜才是。” “这,晚辈明白。”对此,他倒是直言不讳。 余光看向言湘,少女原就是一副生气的模样。此刻听见阙封的话更引得自己面红耳赤,并不单纯的心已然沦陷。 他们彼此之间本就十分了解,在神魂聚合之后,阙封更是将言湘的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但与此同时,言湘也是一样。 如她这样纯洁的女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只是想独自一人霸占哥哥罢了。 言归正传,纵横帝说道:“星海帝的修为其实也在三劫圣仙,我虽与他交好,但都互有提防。他为人谦逊,从不显露三劫圣仙修为。但也正因此,我很难看透他。” “我与星海帝曾一同前往星海虚空,击败赑屃之后,是他认出玄碑上的字符,并将开启永恒之门的条件告知于我。后又询问我意下如何,见我决意毁去玄碑他就离开了。虽然他的行径并无异常,但我还是觉得他隐藏极深。” “所以前辈留下这一道残念也是想要知晓星海帝有没有在您仙去后,做些什么?” 纵横帝轻叹一声道:“如今看来,可能是我多虑了吧。” “除此以外,还有一事,是关于那外海中的神域。” “外海!神域?” …… 第41章 承诺 “星海之外,即为外海。外海中的文明,名为神域。星海与神域之间相隔甚远,且幻境无数,哪怕是我也要用上五年时间。” “神域内有十八境,虽不及星海那般辽阔,但仙道之繁荣并不亚于星海。星海帝便是来自那里,我此生唯一一次去到神域也是和他一同去的。” 没人能想到,那个被冠以星海尊称的古帝,竟然出自外海! 闻此,阙封与言湘均是惊诧不已。短短的时间里,他们就已知晓这诸世界至高的秘密。在此之前,关于外海与星海帝,他二人都所知甚少。 百万年来,外海一直被视作荒芜虚空。若非是纵横帝所说,他们必然不会相信。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数年前的帝仙寿宴之上,诸世界的至强者们就已经知晓了神域的存在。 暗潮,早已于虚空之中涌动。 近些年来,尤其是在风煞星被灭后,诸圣榜上的高位者已于暗中开始寻找潜藏在星海内的神域势力。不过时至今日,他们的收获也是少之又少。 得知玄碑与神域的秘闻,阙封细作思量,猛然想起前些年的灵族三星以及风煞星被屠星之事。鸿蒙炎圣左鸿,可正是位渡劫期圣仙。 “前辈,你看这两件事可与此有所关联……” 阙封心中毛骨悚然,当即将这两件事简要叙述与纵横帝知晓。而纵横帝听罢,须臾后问道。 “就只这两次吗?” “这些年应该是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了。” 他说的这些年,除了他在源界的时候也包括言湘记忆中的三年多。 见阙封看向自己,言湘先是想了想,随后才点了点头。虽然实际上的确没有,但即便真有,她可能也记不到心里去。 纵横帝闻言默然,他并未像阙封那般想。毕竟赑屃是他亲手斩杀,玄碑也已被他毁去,这都是既定的事实。神域百万年都未曾入侵过星海,并不能仅因为阙封所说的那两件事就断定其必然与神域有关。 “虽事出蹊跷,但也不能妄下定论。”纵横帝双手负于身后,接着说道:“不过倒也不能不防范,你回去之后,就将此事告知那位仙尊吧。” “晚辈明白。” “如果真有变故,你若……” “阙封必会全力守护星海。”不待纵横帝说完,阙封当即承诺道。此刻,阙封突然感觉自己仿佛着肩负诸世界之重任,心里热血沸腾。 “小家伙有这心很不错,但切勿心急。” 看出阙封心境波动,纵横帝提点道。 阙封默然,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实在是狂妄了些。他修为尚未到圣尊之阶,哪有资格说这等话?在这强者如云的诸世界,他不过是一介弱者、一粒尘埃罢了。 言湘小指勾住阙封的手,没有说话。 感受到这一抹柔软,阙封看向言湘,少女此时正微笑着看着他。十指交合,二人的手再度握在一起。 无需多言,她的心思他懂得,他的心意她也明白。 无论如何,不分离,就可以,也足够。 “这两件事其实都有些不着边际,你暂且还是先着眼于当下之事吧。” “是。” “我这道意念还有些许力量,可需我将你们送回仙界?” 阙封看向言湘张口欲言,微有些犹豫,还未开口却见她先说道:“我们准备先将这源界中的事情解决再回去。” 阙封看着言湘坚定的目光,心中触动。 三年过去,他尚不知如今源界又是何等光景。虽已知晓凡间遭受兽潮侵袭其实是妖皇的阴谋,而非是由他导致,但终究与他脱不开干系。 更何况,也不知那个妖皇如今是生是死。若是未死,他必杀之! 既是为自己,也是为柳兮,以及这青云洲凡世安宁。 于心而言,他不愿也不会离开。但言湘不一样,她只是随泪痕来到了这里,她在这源界了无羁绊。最重要的是,她留在自己身边,太过危险。 他想让纵横帝送言湘回去,亦能让槐林的师尊安心。虽然他也不愿与言湘再分开,但即使有着黑暝炎与天剑泪痕,他的修为终究只有悟圣境。 一旦身处未知的生死之境,能否保护好言湘,他没有绝对把握。 之所以犹豫,也是心知言湘必然不愿再离开他。更何况,自己不久前还曾承诺过再也不会离开她。 言湘也明白阙封所想,故而在他开口之前,她就抢着说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支持他的想法,但她说的是我们,也就是她与阙封必须一起。无论怎样,她都不愿再离开他。 “哥哥就是死,也必须有湘儿陪着。” 见阙封无奈地看过来,言湘一脸严肃地说道。 闻言,阙封敲了敲少女额头,笑骂道:“傻妮子,你是在咒我死吗?” “唔,那湘儿就是……”言湘紧张得有些口不择言,险些道出自己就是死之类的话。 阙封轻一点她柔嫩的脸颊,不让她再说下去。少女这较真又慌乱的可爱模样,若不是纵横帝就在一旁,他怕是会用吻堵上她的香唇。 “和我一起可以,但必须听我的。” 言湘急忙连着点头,她紧贴到阙封身上,将他抱住。 “只要和哥哥在一起,湘儿怎样都可以。” “咳!” 见不得这少夫少妻的恩爱模样,纵横帝虽早已转过了身,但终还是忍不住轻咳一声。 阙封与言湘旋即收敛了许多,分开默立。 “何不一同回去,请你那师尊来源界帮你解决?” 即便没有那二人甜言蜜语入耳,纵横帝依旧背对着他们。 “东界的吞噬空间太过危险,师尊怕是也很难渡过吧。” “那些吞噬空间皆是我布下,从属于黑暝炎之主,也就由你控制,不然你以为你日后怎么进出源界?” 得知那广袤的吞噬空间也是纵横帝所创设,对于这等骇人听闻的神通,阙封与言湘听过却也不觉惊讶了。 阙封微微一笑,道:“这终究是晚辈的事,还是不劳烦师尊了吧。” 在仙界的十年,他一直在师尊的庇护之下成长。源界的这段经历,已使他明白历练不是游历。想要获得真正的成长,必须学会独当一面。自己回去请师尊相助,她虽然会答应,但肯定也会对自己有些失望吧。 这的确是条捷径,但阙封并不愿走。 师尊向来只叫自己逸儿,她可是一直期盼着自己能够逸凡绝伦,而不是遇见困难就畏惧退缩。 更何况如今他也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还有言湘相伴。 纵横帝回过身,看向阙封,微笑不语。 “前辈刚才是在考验他吗?”言湘看见纵横帝脸上的笑容,小声问道。 纵横帝朝她微微颔首,随后席地盘坐,说道:“算是吧,虽然你夫君也看得出来,但倒也不像是谎话。” 言湘嘴角微扬,见纵横帝招手示意,随即拉着阙封的手一起坐下。 “源界柳族如今近况如何?”纵横帝问道。 “晚辈只知柳族与许族在数十万年前隐世了,其他的并不清楚。”阙封说着,突然又想起什么,说道:“还有便是我之前与前辈说过的那个柳兮,他应该是柳族的后人。” 那个舍命将他带至此处,护他炼化黑暝炎的少年,他可还清楚记得。 “看来他们应当还记得我留下的话,日后代我照料一番吧。”纵横帝说道。 “晚辈明白。” 即便纵横帝不说,因为那个执笛少年,他也会这般做。 “我这道残念还能存在一月左右,这一个月里你们就先在这修炼吧,我也可以帮你们提些修为。” “多谢前辈。”阙封言湘齐声道。 能有纵横帝相助,再将修为实力提升些许自是极好。 纵横帝左手轻挥,便见他们所在的白色高台平缓落下。数息之后,已是身处于一间封闭的密室当中。 略显空旷的密室里唯见雪白的砖墙,其内仅有两根白柱,其中一根空旷,而另一根上竟也有着一缕黑色火焰。 “这,也是黑暝炎?”看见那黑火,阙封当即惑然问道。 “没错。” 阙封眨了眨眼,不解这黑暝炎为何会有两缕,难不成他此前炼化的并非是纵横帝归还于熔岩境的黑暝炎? 心知阙封必然疑惑,纵横帝解释道:“当初我炼化黑暝炎之后,曾留下一丝火苗。本寄希望于它能维持这源界的仙源,不过后来我归来时发现并不可行,可能是火焰太微弱吧。” “所以前辈才将黑暝炎重归此处?” 纵横帝轻嗯一声,随后又道:“只是没想到,百万年后那一丝黑火,已然成长到与黑暝炎无异了。所以说,此前这熔岩境中一直有着两缕黑暝炎。就算你炼化一缕,也不会再影响这源界的仙道了。” 阙封了然颔首,这也化去了他一顾虑。 纵横帝垂眉,少顷后先是看向言湘问道:“小女娃如今的修为是封天境初期?” “嗯,神识本在皎月境初期,刚刚突破到中期。” 神识取得突破,此即是言湘之前所言的神识变化之一。不过可能是境界高上言湘不少,突破也愈发难了,阙封的神识品阶依旧在浩渊境圆满。 能在封天境初期,神识修为就达到皎月境,言湘的天赋显然也非同寻常。 “修炼的是哪一道?” “是音韵之道,还有,守护之道。”言湘看了一眼阙封,低声道。 她的守护,是相守相护。 纵横帝颔首,随后说道:“此处元气浓醇,且都是至洁至纯无需转化。你就在此提升修为吧,一月时间将元气尽数炼化的话,应当能突破到悟圣境。” “多谢前辈!”言湘欣喜万分,向纵横帝恭敬行礼道。 要是她的修为也能到达悟圣境,且不说能帮上阙封多少,至少不会再轻易拖累到他。先前坚持要与阙封一起留在源界时,她就下定决心日后要刻苦修炼提高修为。如今听得纵横帝此言,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立即开始修炼了。 “那哥哥呢?” 不过,她还是有些在意阙封。 “他已经触及圣尊之下桎梏了,我会传授他些别的。”纵横帝说道。 阙封看着言湘柔声说道:“不必着急我,你安心修炼就好。” “嗯。” “就在此处吧。”纵横帝手指向一处,只见那里旋即出现一道聚元阵。 阙封与言湘最后相视一眼。盘坐着的少女稍稍飘起,随后缓缓落在了那聚元阵中。 言湘端正身姿盘坐,看了一眼阙封,见后者也仍在看着她,随即朝他摆了摆小手。阙封见状随即正色,朝她使了个眼神。 言湘明白阙封是让她静心修炼,轻点了点头,终是轻轻阖上眼睛,但嘴角的笑意却是许久之后方才退去。 又过了少顷,少女双眸微微睁开一条缝隙,竟是发现阙封正扶膝半蹲在她身前。 “不是说了不是梦吗。” 他食指又一次一点她鼻尖。 他知道,她肯定会害怕她闭上眼后,自己就会消失。 看着眼前男子温柔的目光,她的眼中有泪光闪烁,但却被她忍了回去。 轻嗯一声,言湘再次闭上双眼,神情变得平静,很快周围便有白色的光芒向她汇聚而来。 …… 第42章 空间之力 具备空间之力与否,是圣尊与非圣尊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圣尊,可扭曲空间,撕裂虚空,开启虚空之门乃至是瞬身移形。 掌握空间之力,即可创造自己的空间领域。 在空间领域内,面对可以瞬移与操控空间的圣尊强者,先天六境与后天三境修士绝无胜算可言。唯有同为圣尊之阶,空间领域重叠,互相压制,方可阻断瞬移或者瞬移闪避。同时,空间之力作为无形之力,却又实质存在。对空间之力的掌握深浅,乃是圣尊之上强者间战斗的关键一环。 境界相差不大的圣尊强者,在战斗时,由于彼此间施展空间之力进行空间压制,往往都无法进行瞬移。而空间之力以及空间领域的强弱同样取决于神识,神识修为愈高,空间之力也就愈强。 每一位面,皆是由一处处空间构成。无论是开启虚空之门,抑或是瞬身移动,事先都需要以神识标识所欲前往的位置。 如若有其他空间之力阻隔,或者所往之处空间结构极不稳定以及强元素力压制,这些都会致使空间移动无法进行。 瞬身移动与开启虚空之门并不能跨位面进行,且也并非是真的只需刹那就可完成任意位置的转换。如若要去往的位置相隔甚远,神识标识所需的时间也更久,穿越虚空也需要更长的时间。但总之,是要比御空飞行快上许多。 数千里之距,自开启虚空之门至到达目标位置,前后通常只需三息时间。至于极近位置的瞬移,则不过眨眼间。 当然,这些依旧受修为高低影响。 …… 一月时间,在潜心修炼中很快过去。 密室之内,身着白裙的少女盘坐着。在她周围,白色的元素光芒逐渐消散,许久之后终是散尽。 言湘缓缓睁开眼,目光旋即定格在不远处也盘坐着的黑袍男子身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悟圣境中期,很不错。” 纵横帝的声音传来,言湘随即抬首看向一旁的白衣男子,道:“晚辈修为能提升这般快,还要感谢前辈才是。” 若不是这密室中至纯的元气,她怎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突破至悟圣境中期。而随着修为的晋升,她的神识也来到了辉辰境中期。 “不必谢我。”纵横帝摇了摇头,说道:“你对道的领悟足够,不然此处的元气再怎么浓郁,也难有这等进展。” “不过些许浅识,晚辈修炼向来随性,若无前辈所赐机缘,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到辉辰境。”言湘微笑着站起身,向纵横帝行礼说道。 若不是亲眼见过,纵横帝很难将眼前这言行温文尔雅的言湘与那在阙封面前云娇雨怯的娇俏少女联系起来。 “修炼一途,除了天赋与勤奋,机遇自也是极为重要的。想要常伴在他身旁,你日后修炼也要勤奋些。” “晚辈明白。”少女回答道,再度看向阙封。后者虽闭目盘坐着,但周身并无元气波动。 “他这是在,领悟空间吗?” 纵横帝也看向阙封,道:“半个月前他就已初悟空间之力了,如今是在尝试突破圣尊。” 言湘对阙封的天赋再清楚不过,对他这么快就领悟空间之力并不惊讶。只是好不容易在修为上追上哥哥些许,却很快又被他拉开距离…… 湘儿,也要加快脚步才行。 在二人交谈之时,那黑袍男子周身的元气突然爆涌。但转瞬过后又被他压制住,缓缓释去。 阙封睁开眼,如今的他,已位列圣尊之阶! 看见湘儿正看着他,阙封回以笑容。二人同时起身,走到了一起。 “一月已至,待会儿我会把你们送出这里,之后我这道残念也就要消散了。” 听闻此言,阙封与言湘显得有些失落。在这熔岩境中,他们虽与纵横帝相处的时间算不上多长,但后者对他们的恩情却是深重。 “何故此态,我本就是个已经逝去的人,你二人只要记住我说的话即可。” “晚辈必谨记于心。”阙封与言湘同时行礼道。 “临行前,还有一事想必你应当在意。”纵横帝看向阙封说道。 阙封惑然看着纵横帝,纵横帝每说起一件事都能让他深感震撼,不知此次又是什么。 “可还记得你所说的柳族少年?” “记得。”那个柳族少年,无疑就是柳兮。 “你所遇的那个少年,其实并非是柳族人,而是当年我所种下的一棵柳树所化。” “那棵柳树被我赋予灵智,成了能够轮回再生的异灵。不过为了将你带到这里,献祭灵体后已经濒死了。” 纵横帝说着,便见一片嫩绿的柳叶从他肩头飘落至右手掌心。 “濒死,前辈的意思是他还活着吗?”言湘问道。 她知道,是柳兮舍命将阙封带至这熔岩境深处将他救下。若非柳兮,阙封已经死在了妖皇手下,那么也就没有他们的再相见了。 因此,对于柳兮她也非常感激。 “这,就是他仅存的灵体。”纵横帝看向言湘说道。 阙封接过那片柳叶,随即问道:“前辈有办法让他再生吗?”纵横帝既能给予柳树灵智,或也有能让他重生的方法。 异灵不同于人仙那般的族群,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只是具备灵智的灵物。但也正因此,他们的生命格外漫长。具备灵体的异灵甚至能够进入轮回,不断重生。 “这也正是我要说的。” 纵横帝续道:“在柳荫湖中,有着苍生灵蛟栖息。那湖中的灵蛟常年吸收附近柳树的灵气,若是能取到其精血,再将这片柳叶埋在它本体柳树旁,以灵蛟精血滋养,或可让他复生。” 苍生灵蛟,并非是妖兽,而是灵兽,其修为最高可达圣仙。 “柳荫湖?” 阙封对那片灵秀之地印象很深,他曾经在那湖底闭关修炼过六个月。之前在与永清帝谈及时,他就曾觉得柳荫湖非比寻常,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若没记错,应当是在青云洲东南。”纵横帝道。 “呃……必须是这柳荫湖中的苍生灵蛟吗?” 纵横帝颔首道:“那些灵蛟吸收了诸多柳树灵气,当年我种下柳树时,也是用的柳荫湖苍生灵蛟精血津润。” “不瞒前辈所言,这么多年过去,柳荫湖中可能已经没有苍生灵蛟了。”他在柳荫湖中闭关时,从不曾发现妖兽或是灵兽气息。 纵横帝笑问道:“你可曾去往柳荫湖深处,那片湖中其实别有洞天,你可知晓?” “晚辈不知。”阙封摇了摇头,他的确未曾想到柳荫湖中另有境地。 “等你们出去之后探寻一番便知,若可行就助他复得此生吧。” “晚辈明白。” “我交由他的事情他已完成,此番复生之后,他已无需也无法再入轮回。依照自己所想去度此生,替我将此话转告与他。”纵横帝言道。 柳灵,历经千世万代之轮回再生,只为等候泪痕剑主以及守护柳族。如今,他的使命已经完成。 同样作为生灵,度过由自己所决定的一生,也是他应得的。只是,让他等了太久太久。 “前辈请放心,晚辈必将此话转达。” 将手中的柳叶交给言湘,后者会意将之放进一个绿色的玉瓶里,继而收入腕上玉环之内。 纵横帝微侧过身,昂首上看,徒一面雪白的墙壁。 “这熔岩境已经塌毁,你虽已具备空间之力,但还不足以穿过此处的空间。我仅剩的力量不多,也就只够将你们俩送出去了。” “此番出境之后,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需沉着冷静。你二人既为夫妻,凡事都应议过而后行。绝不是什么她必须听你的,有些事情,她或许比你看得还要清楚。” 阙封牵着言湘的手,后者此时正笑吟吟地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又俏皮地朝他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 “晚辈记住了。” 纵横帝所言,他也明白。既然在一起,理应一起面对所有。 纵横帝左手张开,不远处的泪痕剑飞至他手中。看了一眼手中的白色长剑,他的眼中含着如见旧友的深情。 “泪痕,交由你了。” 纵横帝将白色长剑交给阙封。 自纵横帝手中接过泪痕剑,阙封觉着手中的剑前所未有的沉重。他虽早已是泪痕剑主,可纵横帝亲手将泪痕剑交于他,还是显得意义非凡。 “就此别过了。”纵横帝说道。 阙封言湘默然,向纵横帝躬身行深揖礼。一切恩情暂无以回报,唯以此礼代之。 纵横帝左手结印,随后一道白光亮起,将阙封与言湘笼罩。 少顷之后,白光消散。 密室之中,除了阙封与言湘,那白袍男子虚幻的身影也已不见。 …… 第43章 冰翼之音 青云洲,尼启巨森。 溪水流落,一条瀑布之上,突然出现两道身影。一黑袍男子怀中抱着一白裙少女,男子足尖一点流水,随后飞落至下方的峡谷。 怀中的少女右手扶在他肩头,左手轻轻抓着他的衣襟。一束光照在少女的俏脸上,似是有些刺眼,她随即抬手半遮住双眸,娇躯朝男子怀里蜷缩着。 这二人,正是已经离开熔岩境深处的阙封与言湘。 “你不会是想让我一直抱着你吧?” 少女娇嗔一声,虽有些不愿意,但还是乖乖松开了揽着男子的手。 阙封将言湘放下,随后看了一眼四周。这条深邃的峡谷中,除了一条细长的溪流,便只剩下茂密的树丛。 “这就是尼启巨森吗?”言湘望着周围的景色,问道。 “嗯。”阙封微微颔首。 神识探查过后,他已感察到妖兽的气息。这周围妖兽的气息极多,且多为后天三境妖兽,远处也有一只凡级圣尊妖兽。 “哥哥打算先去哪?” 阙封稍作思量,随后说道:“先去凡间看看吧。” 妖皇曾言要于三日内杀尽青云洲人族,如今三年过去,他此刻最关心也是这世俗人间现状。 说起来,他还有着一位姐姐在凡间。她虽跟在一个修为尚可的皇帝身旁,但毕竟是个凡人,安危还是难说。 “那要不就去领荆国吧?顺便可以去看一看司瑶姐姐。”言湘说道。阙封记忆中于源界结识的那个姐姐,她可也是印象深刻。 阙封在源界最困难的时候,是司瑶听他倾诉,给予他慰藉。对于司瑶,言湘也是心存感激的。 虽不太明确那个女子对她的哥哥是何居心,但她知道阙封只是将那女子视作姐姐,也就足矣。 作为与阙封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无论是哪一方面,她都是有恃无恐。最重要的是,在他们二人心中,彼此皆是唯一。 “也好。”阙封并未多想,随心言道。 “那这就走吧,湘儿还没见过哥哥的虚空之门呢。” 阙封微微一笑,左手握住言湘的玉手。神识飞展,伸出右手正欲撕裂虚空,却是突然皱起眉头。 “怎么了?”见阙封许久没有开启虚空之门,言湘疑惑问道。 “领荆国那里的空间,似乎被封锁了。”阙封说道。 修为突破至圣尊之后,他的神识也已达到苍穹境初期。此般神识境界,足以比肩寻常帝级圣尊。圣仙之下的空间封锁已无法限制他,而领荆国不过是凡俗国度,也从不曾设有空间封禁。即便是由常曦宗所布置,但那位松云尊者也只有皇帝圣尊修为,如何能布下圣仙级别的空间封锁。 “空间封锁,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应该是吧。”三年过去,这青云洲之上或许已经历过一场人妖两族的战争。 “既然是空间封锁,应该是为了防范妖兽吧。能阻隔哥哥神念的话,这青云洲肯定也是有着强者坐镇的,哥哥也不必太过担心了。”看得出阙封神情中的担忧,言湘轻声道。 虽是安慰,但她所言也的确有其道理。 “湘儿真是长大了,比起以前聪明许多。”阙封笑着道。 言湘朝他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道:“湘儿从来都不笨的好吧?” “比起这个,哥哥还是先想想怎么解决眼前的麻烦吧。” 闻言,阙封看向隐藏在一旁阴暗丛林中的妖兽犰狳身上,那只犰狳此时正睁着深红色的双眼在暗中观察着他二人。 他们出现时并没有刻意隐藏气息,在这妖兽聚集之地自是很快就被察觉,但眼前这只妖兽犰狳似乎感觉到他们的强大,并不敢轻举妄动。 周围的妖兽气息愈发密集,阙封看了眼身边早已跃跃欲试的言湘,轻声问道:“湘儿,交给你怎么样?” 向此聚集而来的百余妖兽,多是先天六境,只有十余只在后天三境之阶。虽然数量有些多,但对于修行音韵之道的言湘来说也影响不大。 言湘会意轻嗯一声,意念召唤,身旁出现一张蒲团。少女神情变得平静,她牵裙坐下。冰蓝色的光芒闪烁,便见一副古琴出现在她双膝之上。 朱漆断纹,七弦连珠,淡青冰弦,正是言湘那副古琴冰翼。 柔荑轻抚过琴弦,琴声舒缓。刹那间少女玉指快速拨转,琴声顿时又如风袭冰川一般,向四周呼啸而去。 琴声悠扬起伏,相比过往三年的悲思,言湘的琴声中又恢复了曾经的灵动。只不过些许怅惘犹存,那已是她这一生都无法淡忘的回忆。 喜悦与凄悲之情交替,反倒使琴声愈发动人心弦,也使这一曲末音更具肃杀之气! 阙封虽师从幻韵仙君慕玹,也曾修习过琴道,但因为诸多原因只算是入了门。而常年伴在幻韵仙君身边的言湘,反倒更像是幻韵仙君的真传弟子。 三年前,幻韵仙君就已将梦音与末音两首琴曲教予言湘。末音作为幻音中的杀伐之曲,是以声灭魂的无形杀招。 梦音与末音,皆为幻韵仙君所创。既是琴曲,也是音元素武技。若要论品阶,梦音虽在琴道与神识上的要求更高一些,但两首琴曲皆可列于圣级武技。 琴声传出的瞬间,林中的诸多妖兽就已倒落在地,即使有些高阶妖兽尚能动弹,但终究还是断命于扑袭而来的途中。 不过短短半盏茶时间,方圆三里内的百余妖兽就已尽数因魂魄涅灭而死。 阙封站在言湘身旁,他眼中,那树林之外躺着一具犰狳尸体。这只妖兽,只踏出一步丛林一步就没了气息。 双臂抱胸,他静默看向抚琴的白裙少女。 音元素武技果然最适用于群攻,无形杀伐的同时,也极具威慑力。 吼! 一只遍身黑色毛发的妖狼飞身而出,它是林中唯一一只悟圣境初期妖兽,修为与言湘相近。它似乎察觉到了琴声中的音元素波动,竟懂得用吼声抵御琴乐对意念的影响。 妖狼冲出林中,直奔阙封与言湘而来。阙封的余光虽瞥见那只妖狼,却不为所动。 一旁的白裙少女目光冰冷,她将长琴竖起,起身的瞬间从琴底取出拔出一柄淡青色长剑。少女轻喝一声,执剑斩向那妖狼。 青色剑芒飞过,妖狼却是生生用肉躯扛住,接着一只巨爪重重拍落向言湘。 言湘双手握剑格挡,后退半步稳住身形,接着又是一剑青光挥出。或许是因为脑中有阙封的记忆,她对这些长相凶狠丑陋的并不畏惧。 此生第一次与妖兽交战的她,没有丝毫的慌张。 但言湘毕竟修为大幅提升不久,而她又并不擅长近身剑术。独自面对肉身强悍的粗蛮妖狼,逐渐落入下风。 但不远处的阙封依旧默然看着言湘,似乎只要那妖狼没有伤及她,他就不会出手。他此时虽皱着眉,但眼神中有的只是奇怪,而非担忧。 月影剑上不断有元力爆涌而出,长剑之上的青光愈发明亮,但言湘却显得越发难以招架。 阙封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朝她喊道:“你在等什么?” 这妮子明明有斩杀妖狼的能力与手段,却迟迟不施展。初还以为她是想借此练习剑术,后来见她不时瞄向自己,方才看出她只是在装作不敌的模样想等他出手相助。 言湘既想要让阙封出手,又不愿让妖狼触碰到她,使得这一场戏显得有些稚拙。 听见身后传来阙封的声音,白裙少女终是皱了皱柳眉。避开那只妖狼的爪击,随后挥出一剑,紧接着飞退至溪水旁,忙里偷闲朝阙封娇憨一笑。 然而再一转首,她就轻咬皓齿。没能骗得阙封相助的怨气转瞬就化作了对妖狼的杀意。月影剑上的青光暗淡,转而变为白光凝于剑尖之上。 妖狼巨爪扬起,两道黑色光爪极速飞来。 言湘手执淡青色长剑,左手结印,右手一剑划出一道白色月影。月影悬于少女身前,白色的光将这峡谷中的一小片都给照亮。 昏暗的峡谷骤然明亮,月光落在那妖狼身上时,刹那间,九道白色如弦月般的光刃飞掠而出! 如月见影,仙阶武技,同为幻韵仙君所创,也是她教给言湘的唯一一套剑技。 轰! 九道白月光刃飞往正向言湘扑袭而来的妖狼身上,仅第一道,就已将妖狼身躯击退。紧随其后,八道光刃再度斩落。当白光散去时,林外唯剩一条被斩断的腿。而在倒落的树丛之中,则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妖狼尸体。 言湘再度挥出一剑,一道青光落在妖狼头颅之上。没有去看那妖狼身首分离的景象,挥出最后一剑之后,言湘已转过身。 杀妖过百,白裙之上,却无一滴血迹。看向不远处的黑袍男子,言湘嘴角扬起,露出人畜无害的清纯笑容。 看着那面带清甜笑容的白裙少女朝他小跑而来,阙封却是面色平静。 言湘于阙封身前站定,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后者抬手重重地一点眉心,令她害怕得不敢再抬头。 如平时,阙封向来都是只轻点她鼻子的。若是何时点了她眉心,那十有八九是真的生气了。更何况,这次还这般用力。 “日后再敢这样,定是要重重罚你。”阙封冷声说道。 言湘稍稍抬起眼瞄了一眼阙封,见他眼神中还是有些宠溺,暗松了一口气。但她还是低着头,心中对自己刚才所为懊悔不已。 “战斗不是儿戏,即便有再多把握,都不能随性大意,师尊没有教过你吗?” “不是有哥哥在么。”言湘切切说道。 玹姨的确没教过她这些,但她没敢说。 “那也不行,生死之战,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凡能以一击杀之,绝不可犹豫拖延,你可明白?”阙封又敲了敲言湘额头。 言湘捂着脑袋哪敢再说话,只是轻嗯了一声。 “哪来的人族,竟敢在此造次!” 就在阙封训诫言湘时,一道粗哑的声音自空中传下。 峡谷上空,能看见一道黑影,虽是人形,但显然是妖兽所化。此妖兽,正是阙封早在出现在这峡谷时就已察觉到的凡级圣尊妖兽。 妖兽的声音于峡谷中传荡,黑袍男子却仿若未闻。 他依旧直视着言湘,目光柔和了些,他右手向上抬起,接着食指轻轻往下一点。 “就像这样,明白吗?” 言湘抬起头看向上空,在她眼中,一道黑影陡然坠落。 目光下视,只听见轰然一声巨响,烟尘升起。 言湘再度看向阙封,眨了眨眼,道。 “明白了。” …… 第44章 血色曲河城 深邃的峡谷中,溪水向东流去,水流本是平缓,却陡然流入一处巨大的坑洼之中。 一身着灰黑色衣衫的中年男子躺在那里,男子肤色偏黑,但此时面色却是惨白,嘴角有着血迹。 水流蓄积,很快将衣衫浸湿,但他仍旧一动不动。 作为凡级圣尊妖兽息影玄狼,他本是这尼启巨森溪峡西段的领主,也是周边狼群与少许其他兽群的首领。 先前他察觉到这溪峡附近有元力波动,就向此处赶来。可当他到时,已有百余妖兽死于林中,其中甚至有已经至悟圣境的同族。 他很快就看见了那溪流旁的人族男女,虽隐隐感觉那二人极为不凡,但他自以为在尼启巨森有恃无恐。 然而在他一声怒喝之后,那对男女却是根本未曾理会他。当他怒气上涌正欲将他们灭杀时,却突然感觉一股重力压在他的身上。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坠落于这峡谷之中,筋骨寸断。 此刻,他已是动弹不得,甚至连神识都被封禁。身处绝境,他此刻只感受到莫大的恐惧与慌乱。 人族,竟还敢进入尼启巨森? 那身着黑袍的青年男子,从头至尾都未曾看他一眼,只是抬手落指间,就将他重创,战力全无。这是何等恐怖的神识与空间掌控力? 目光斜视,黑袍男子与一白裙少女向他走来。 黑袍男子蹲下身,神情淡漠地看着他。 息影玄狼不敢言语,他明白眼前这样貌年轻的男子只需一个念头就能取他性命。 妖兽修炼至圣尊极为不易,他当然是畏惧死亡的。人妖两族如今势不两立,但凡遇见便是你死我活。可这毕竟是尼启巨森,若是能拖延下去,还是有机会等到族内强者相援的。 “问你件事儿,你们妖皇死了吗?”阙封问道。 息影玄狼瞳孔紧缩,心中既震骇又愤怒。未曾想此人竟如此狂妄,居然敢对妖皇出言不逊,还以此来挑衅他。 “嗯?”黑袍男子微微侧首,似是在等他回答。 息影玄狼心中所想颇多,殊不知阙封只是单纯想知道妖皇的生死罢了。 “休要妄言!” “果然还没死吗。” 阙封像是早有预料,他的语气略显失落,但却又有着丝许道不明的意味。妖皇未死,三年多过去,这青云洲怕是不知又受了其多少摧残。 可既如此,他也就能亲手取之性命了。 溪水已将息影玄狼身躯淹没,当他在水中看见那黑袍男子的眼中的杀意,顿时惊惧不已。他不知道,那不是针对他,而是对妖皇的杀意。 这突然出现的二人究竟是何来历?这黑袍男子又是何修为? “你应该能和妖皇通念吗,让他与我说几句话。” 息影玄狼的神情再次凝固。 以神识与妖皇通念是妖族绝密,知晓与妖皇通念之法的妖兽一旦将之道出,就会因违背与妖皇所立血脉契约焚血而死。焚血而亡极为痛苦,因此,缔约的妖兽哪怕是死也不会将此秘辛道出。人族绝无可能得知与妖皇通念一说,可这男子又是从何处得知? 看着这黑袍男子,他面色愈发惊惧。其实,不仅是他,就连一旁的言湘闻言都是有些惊讶。 她虽不知阙封此问是何目的,但他们此刻的实力显然还不足以与妖皇相抗衡。所以相比起过早暴露身份,还是先隐藏在暗处为好。 见水中的中年男子许久不说话,阙封眉头轻皱,轻一抬手将他托出水面,再问道。 “怎么,你不会吗?” 中年男子依旧没有说话,因为一旦作出回复,便无异于承认他能与妖皇通念,那样他很快就会焚血而亡。 一旁的白裙少女轻拉了拉阙封的衣肩,待阙封看向她时摇了摇头。在她看来,这妖兽许是不会回答。 阙封站起身,笑着摸了摸言湘的头。言湘的顾虑他自也懂得,只不过他这般问,其实另有他的用意。 再度看向息影玄狼,左手伸出,溪水向他掌下汇聚,很快凝成了一柄水剑。水剑扬起,继而无停留地刺向息影玄狼。 水剑直抵其咽喉,阙封盯着水中男子的双眼冷声问道。 “是因为神识被禁锢了吗?” 当阙封看见那妖兽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色,他手中的水剑便已刺落。 对于妖皇通念这一神通,阙封印象十分深刻。如若通念能随意进行的话,那他与言湘的行踪也就会被妖皇轻易收入眼中。 之所以这么想要明悉妖族如何与妖皇通念,也是为了解除这一顾虑,或是至少能有所防范。 从一开始就将息影玄狼的神识封禁,再到后来的询问,直至最后自己说出神识二字时其眼中的惊讶之色,阙封已经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若要与妖皇通念,必须通过神识方能进行。 息影玄狼原以为这一剑只是为了威胁他开口,可当他喉咙被洞穿时,他才意识到阙封已然对他动了杀心,且根本不在乎他回答与否。 鲜血溢流而出,瞬间将他身旁的积水染红。 不远处,阙封与言湘已经转身离去。 “哥哥不拿他的妖丹了吗?”跟在阙封身旁,言湘问道。阙封之前在源界斩杀妖兽之后,可都是习惯将妖丹收取的。 阙封看向言湘,“有你这个小富婆在,哪还需要那些。” 他当时收集妖丹,是为了日后换取晶石。而言湘来时手上可戴着储物玉环,作为虹宫的小殿下,颇受幻韵仙君溺爱的徒媳,言湘玉环中的元晶以及各种法宝之类不在少数。如此,那妖丹也就无所谓了。 须得一提的是,与言湘神魂相融之后,阙封的神识也可随意探入她的储物玉环之中,取存物品均无阻碍,就连天剑泪痕都被他放在言湘那里。 “哦。” 言湘嘟了嘟小嘴。 不过听言湘这么一说,阙封想了想还是动用神识将那息影玄狼的妖丹取来。一枚黑色的妖丹飞悬至他身前,言湘取出一个小巧的白色玉瓶,妖丹随即落入瓶中。 “哥哥从一开始就是在试探吗?”将妖丹收好,言湘抬首看向阙封道。 从阙封先前的最后一问,她显然也已明白了什么。 阙封笑着说道:“我家湘儿都知道不能过早暴露行径,我能不懂得此理吗?”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句我家湘儿,言湘没了再问什么的心思,而只亲昵地挽住阙封的右臂憨憨笑着。 “这里待会儿应该就会有妖兽发觉了,我们先去曲河看看吧。” 三年前,他就曾想要去曲河斩妖。 “嗯。”玉颜靠在阙封身上,言湘轻嗯一声。 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温软,阙封不自禁地瞥了一眼言湘,看见胸前那一抹弧度,惊讶间有些恍惚。 三年多未见,那跟在自己身后的妮子俨然已是位窈窕佳人。她并非那种身材火热的艳丽女子,她的美清纯脱俗,淡雅中又有着一分娇俏与灵动。 只不过,那一分娇俏,仅在他面前展现。 “哥哥在看什么呢?”有所察觉的少女红着脸娇声埋怨道,但挽着阙封的手却没有松开。 这一声埋怨,险些就要将阙封的魂儿给勾了去。 心中暗道了句小妖精,阙封收回目光,却伸手轻拍了拍言湘的小翘臀。 “看一眼也不行?” 不必看,阙封也知道少女此时定是羞红了脸。这妮子虽不时有意诱惑自己,可她心里根本承受不得哪怕有一丝触及禁忌的举动。一旦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她就要原形毕露。 阙封左手轻挥,一道虚空之门随即展开。四周是墨色,点缀有些许星光,而中间则是漫漫星辰,绚烂而闪耀。 阙封向前走了半步,却见身旁的少女红着脸微张着小嘴,呆呆地看着这道虚空之门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因为这道绝美的虚空之门,还是说她仍失神于先前被阙封调戏的惊慌之中。 “湘儿?”他轻声唤道。 “嗯?哦,来了。”听见那一声呼唤,言湘这才缓过神来。抬眉看了一眼阙封,随后低着头与他一同迈入虚空之门中。 二人身后,溪水已将那片坑洼填满,继而再度向东缓缓流去。只不过那流水此时已成了血红色,过了许久方才恢复清澈。 …… 曲河以南,三国连城已只剩残垣断壁。 漫漫近万里连城,虽十余临近曲河的城市的所在尸骨堆集格外多,但其余城墙南北亦是一副无处不见的白骨的景象。 坍塌的城墙内外随处可见人或妖的残骸,其中虽有不少妖兽,但也不排除一些实则是凶兽尸骨。 在一些尚算得上完整的砖墙之上,依稀可见玄奥的阵道残纹。 血染城墙,遍地横尸,昏暗的天际之下,阴风吹拂,凄凉之意彻骨。 无论是破败的城市,抑或是本就荒芜的寒原,寻常时日除了几只妖兽,根本看不见一道人影。 曲河城,作为离尼启巨森最近的凡间城市,向来是人妖两族碰撞最为惨烈之地。曲河城内外的凄惨破损之状,即便是其余临河城市,也远不能与之相比。 此时的曲河城,仿佛曾下过一场血雨,自上空俯瞰,入目的尽是血红色。 曲河城以南的荒原的天际,突现三只巨型秃鹫。 那三只秃鹫体长均近六丈,翼展足有骇人的十四丈。宽大的黑褐色羽翼挥动,三只秃鹫各自从不同的方向飞向北部的尼启巨森,不时发出嘶哑的鸣叫声。 一道深紫色光束自正南中间那只秃鹫身上飞出,爆射向北方远处。 一道人影坠落,泛着深紫色光的箭矢已经洞穿他的胸膛。细细观察,阴暗的天色下正有一行十余人御空飞行。 而在箭矢的源头,那只妖兽秃鹫之上,还有一身着黑色甲胄的高挑男子。玄盔之上一束红色盔缨。男子执弓搭箭,神情平淡凝视着远方御空飞遁的十余人。 这黑甲男子并非是人族,而是凡级圣尊妖兽黑翎妖鹫所化。 哗! 又是一箭飞出,看到远处又一道人影落下,黑甲男子脸上的笑容更加张狂。左右的秃鹫逐渐向内靠拢,将那些人族的逃遁空间进一步压缩。 要么被他射杀,要么进入尼启巨森被其他妖兽剿杀,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可如若胆敢反抗于他,就是加速死亡的愚蠢行径。 那些人族,都不过是他的玩物罢了。 嘴角含笑,黑甲男子再次取出一支箭。紫色电光闪烁,他的目光锁定在了一身着青袍的年轻女子身上。 …… 第45章 仙侣 深紫色的流光呼啸着划过长空,从那身着青袍的女子左肩飞掠而过。 鲜血飞溅,青袍女子雪白的肩上已可见一道深长的血痕。 青袍女子紧咬着牙,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但她体内元力的紊乱,已无法再坚持御空多久。不愿拖累他人,她的身形渐缓。 前方同样身着青袍的数人见紫光飞过,转首看见青袍女子受伤,便立即折返回来。 从衣袍可知,他们皆是常曦宗弟子。而这青袍女子正是昔日武极峰峰主,如今常曦宗宗主昭武尊者门下弟子,温瀮。 他们本是随如今武极峰峰主贤月尊者出来除妖,不料中途却遭遇数只圣尊妖兽伏击。贤月尊者为了让他们逃离独自拖住其中三只圣尊妖兽,如今不知生死。 但即便有贤月尊者舍命,还是有一圣尊级妖兽向他们追来。 圣尊妖兽所化之人站在一只秃鹫身上,时而射出一箭取走他们之中一人性命,似是在以他们取乐。与之同行的还有三只悟圣境妖兽,那些妖族并不急于围杀他们,而是将他们不断朝北驱赶。 “温瀮师姐!” 一旁两个女弟子急忙来到温瀮身旁,见她肩上的血肉已经开始发紫,正欲取出伤药,却听见那受伤的女子的说道。 “你们先走,别管我了。”温瀮的声音已很是虚弱。 圣尊妖兽的一箭,哪怕未伤及要害,也足以取她性命。这一箭虽只是轻轻擦过,其所附毒性也足够取她性命。 听到她的话,周围的武极峰弟子均是默然不语。温瀮看了一眼远处茂密的森林,明白他们其实也已无路可逃。 “大家若不愿再逃的话,不妨就在此做最后一搏吧!”一人喊道。 “对,殊死一搏!”其余武极峰弟子齐声道。 战死,也挽得武极峰尊严! 他们亦不甘受妖兽戏弄屈辱,若非是不忍让贤月尊者的牺牲白费,或许早就与那些妖兽死战,而不是不断逃亡苟活。 可这般久都未能有人族强者前来救援,再往北又是尼启巨森,他们已经没有了生的希望。 “师姐小心!” 温瀮刚转过身,却又见一道深紫色光束飞袭而来。 紫光愈发明亮,温瀮想要举起右手中的长剑,但没有一丝力气。这时的她是由师妹扶着,不然早已坠落下去。 她体内的元力,无法再动用。 原本一行二十人,如今唯剩他们十人。此刻他们看着那爆射而来的箭矢,面对死亡,眼中均无畏惧之色。 “诶,怎么就不跑了呢?” 妖兽秃鹫之上,黑羽妖鹫皱眉自语道。似乎那些人族不再逃跑,让他少了颇多乐趣。先前那一箭射偏,他就已有些不悦,如今心里更是没了再玩乐的兴致。 然而下一刻,他的神情骤然凝固。 不过眨眼间,深紫色流光离温瀮已不足三丈,就在她准备好迎接死亡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道虚空之门。 那虚空之门中央,宛若星空一般璀璨。 流光飞入门中,在一众武极峰弟子与远处妖族惊诧的目光中,一黑袍男子牵着一白裙少女走出。 那男子看上去也才方过少年,他的样貌俊逸,身材颀长。而白裙少女容颜清丽,身材虽也高挑,但在他身旁还是显得小鸟依人,尤其是她那被牵着时的乖巧姿态。 这二人的出现如若仙侣一般,可人妖两族此刻的视线皆落在那黑袍男子右手中的箭矢之上。 从虚空之门中走出,且能徒手化解圣尊妖兽一箭,至少也是位圣尊强者。 温瀮看着黑袍男子的背影,略有些失神。 眸中那男子侧首看向身旁的少女,露出英俊的侧颜。他好像与白裙少女说了什么,随后便见白裙少女松开手,转身向她飘然而来。 在少女转过身后,黑袍男子左手指尖便出现三缕紫色电光,目光冰冷地扫了远处三只秃鹫一眼,随后左手轻挥垂落。 轰咔! 三道雷电轰然落下,竖直劈在三只秃鹫身上,自也包括那黑羽妖鹫。 浩然的空间压制力之下,那四只妖兽根本动弹不得。三只妖兽秃鹫在被雷电击中之后,瞬间就燃作一团火焰坠落下去。 而那黑羽妖鹫虽抗住了一道雷未死,但此刻也已是七窍流血,全身上下冒着白气。若非阙封将他身形禁锢,他怕是也已坠身下去。 黑羽妖鹫半睁着布满血丝的眸子,瞳孔中突然有一支紫色的箭飞射而来,旋即洞穿他的那顶玄盔。 数息前,他还在以射杀人族取乐。 数息后,他却被人族用自己的箭所杀。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也太过突然,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抵抗。 可能,也没有能力反抗。 “放心吧,已经没事了。”言湘来到温瀮身旁,轻声道。她的声音轻柔悦耳,没了与阙封说话时的清甜与丝缕娇气。 本是瞠目结舌的武极峰弟子们听见言湘的声音,也是回过神来,意识到已经得救,他们也面露些许喜色。 自那道虚空之门出现时,他们就明白或许是得救了,只是这绝处逢生的感觉就如那道虚空之门一般,太过梦幻。 “还请您将我这些师弟师妹送回界内,温瀮在此谢过了。”温瀮低声说道,她体内的伤势已经十分严重。哪怕是此刻救治,怕是也已来不及。 然而她话音刚落下,却见眼前的白裙少女疑惑地看了看她,接着轻启樱唇含笑道:“不是说没事了吗?” 说着,她手中出现一个青色玉瓶。玉指打开瓶塞,温瀮闻到一抹淡淡的清香,似是仙槐的香气。 幻韵仙君以槐林仙槐所炼制的槐清灵液,是极为上乘的疗伤药液。阙封年幼初来仙界时曾被蛇咬伤,幻韵仙君为他疗伤所用的也是这灵液。 “先不要动。”言湘微抬起手,接着稍稍倾斜瓶口。 “嗯。”温瀮轻嗯一声,看着一滴碧绿色灵液落在她的左肩伤口之上,瞬间一阵清凉舒畅之感自肩头传遍全身。 只是一滴,就将她体内躁动的元力抹除,肩头的创口也逐渐有愈合之势。 感受到自己内府元力恢复,温瀮终也露出笑容。见那黑袍男子也已前来,便向他与言湘躬身行礼道:“多谢两位前辈救命之恩。”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紧随温瀮之后,众武极峰弟子也齐声道谢。 言湘闻言却是柳眉轻皱,她可不乐意旁人这么称呼她,听起来未免有些显老。 她侧身向后看去,见阙封手中捏着个黑色妖丹来到她身旁,当即对他鼓起个香腮。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阙封一边说着,一边将妖丹递给言湘。见后者有些不满的表情,明白其意后当即又补充道:“我们与诸位年纪相仿,不必以前辈相称。” 仔细想来,即便是他自己都不适应前辈这个称呼。 “那,不知尊者冠冕?”温瀮问道,心中惊讶不已。 她原以为阙封是年少时就修为极高,方才留得这般容颜,此刻听阙封说与他们年龄相近,无疑十分震惊。 青云洲诸圣尊之中,如阙封这般年轻的,她是既未曾见过也未曾听说过。 “这位是我家夫君,尚不曾有冕称,你们就叫他……阙公子即可。”言湘说道。 或许是不愿别人再胡乱称呼他们,这次说出夫君二字时她倒是显得十分自然。 不过阙封垂眉看了一眼言湘,见她余光不断偷瞄着自己,就明白她又是在强装镇定。主动说起自己是她夫君,这还是第一次。 阙封微微一笑,对此并不在意。正如言湘所言,他就是她夫君。 见阙封笑着,言湘嘴角忍不住地稍稍扬起。得到哥哥的肯定,要不是有外人在,她怕是早就欢喜得笑出了声来。 得知这二位是仙侣关系,温瀮等人也不觉得奇怪,毕竟从他们一起牵着手出现时就能看出些许了。 “公子与小姐是来自柳许境吗?”温瀮问道。 如今源界中,没有冕称的几乎皆是出自柳许境。这二人若是出自那一族,如此年轻能有圣尊修为虽仍令人惊诧,倒也勉强能够理解。 阙封闻言默然,虽未曾听过柳许境这一名讳,但也猜得出是与那柳许二族有关。 看来的确如言湘所言,这青云洲也是有着人族圣仙庇护的,大概就是出自这所谓的柳许境。 阙封没有回答,目光留意到她衣袍上的一个红色的武字,转而问道:“你们是常曦宗弟子吗?” “是,在下温瀮,我们都是常曦宗武极峰弟子,这些是我的师弟师妹。” 见阙封似是不愿告知他们的来历,温瀮也不敢再过问。 “我二人此前三年一直在西北冰川闭关修行,不知这青云洲内现状如何,怎么连圣尊妖兽都出现了?”阙封遥望周围问道。 昔日在他进入熔岩境前,凡间之中还是不曾有圣尊大妖出没的。 闻言,温瀮眼中泪光闪烁。 阙封这一问,使她再度想起深藏在脑海中那段痛苦的记忆。 …… 第46章 尼启巨森血战 言湘瞧见温瀮眼中的泪光,武极峰弟子被追袭了许久也很是疲惫。她伸手轻拉了拉阙封衣袍,轻声道。 “要不我们去下面再聊吧?” 阙封颔首,温瀮等人自无异议。 一行人飞落至荒原上,武极峰弟子各自于一处盘坐,随后取出晶石补充元力。而温瀮则是与阙封言湘面对面坐在一起,言湘还细心地为她也拿了一张蒲团。 “二位闭关三年,可知晓那一夜圣尊妖兽入侵凡间的事?”温瀮问道。 阙封摇了摇头,这些他自然不知。准确来说他闭关三年一月余,温瀮所说的那一夜也正是他被带入熔岩境的那个夜晚。 “我们闭关时,大概是在兽潮发生后六个月。” 为避免可能的猜忌与麻烦,阙封有意少说了一个月。 温瀮了然,略作思索之后说道:“妖族派出圣尊大妖攻击世俗城市,约莫就发生在公子闭关一月之后。” 听温瀮这般说,阙封就明白具体是何时了。 “那一夜,妖族悄然派出百余圣尊大妖侵入凡间欲将所有护城光阵击破,屠尽凡间人族。” “对此,我们常曦宗既不知晓,也无以应对。所幸有柳许境古族相助,不然青云洲凡间人族在那一夜怕是就被妖族屠戮尽了。” “柳许境古族,就是那个隐世已久的柳许二族吗?”白裙少女问道。 她坐在阙封身旁,弓着修长的腿,双手轻搭在膝盖上。 “正是,不过也有些旁姓家族。” 对于柳族的出现,阙封倒是不意外。 言湘不再问,温瀮接着说道:“妖族本是打算将凡间诸城同时击破,所以妖兽分散于各城。而柳许境早有防范,安排了近两百位圣尊在暗中守护。” “多数大妖在发现这一点后都选择了逃走,被击杀的圣尊妖兽有三十余。不过也有古族圣尊遇到的妖兽太强而被妖兽所杀,据说也有十余位。” 阙封心中惊于柳许境的实力,他若没记错,整个常曦宗也只有十余位尊者。能派出两百圣尊强者,柳许境中的圣尊强者怕是比三宗三殿加起来还要多。 “那城里的百姓岂不是也?”言湘眸子轻颤,惊声问道。 即便有着阙封的记忆,但未曾真正经历过的她还是难以想象尸山血海的景象。 温瀮神情伤感,点了点头,“破城之后,附近的妖兽凶兽就会涌入城中。后续就算有其他强者相援,也难救回太多。那一晚还是有八座城市被屠尽,死伤过百万。” 言湘没有再说话,侧首看向阙封。他的虽面色平静,但手指却紧紧抓着衣袍。 “二位有所不知,与两年前相比,这些其实都算不得什么。”温瀮低声言道。 “两年前?” 本是垂眉的阙封突然抬眼看向温瀮问道,他的声音微冷,那一双星眸之中瞬间满是肃杀之意。 虽明白那眼中浓烈的杀意不是向自己,但温瀮还是吓了一跳。哪怕是经历过尼启巨森血战的她,也从未见过杀意这般浓烈的眼睛。 那满是星辰的眸子中,似有墨色的火焰在燃烧。 看到温瀮忽然微低下头避开着阙封的目光,手扶着地,言湘伸手拽了拽阙封的衣服,示意他冷静些。阙封没有说话,只是身子稍往后靠了靠。 “温小姐你慢慢说,不要紧的。”言湘开口道。 温瀮瞥了一眼阙封,见他眼神杀气退去,心中稍松了一口气。 “还是先接着之前的说吧,那次妖族倾入凡间的同时,也袭击了常曦宗武极峰。虽也有死伤,但所幸我师尊及时赶到。” “你师尊是?”阙封问道。 “曾是武极峰峰主,昭武尊者。公子应当有所耳闻?” 阙封颔首,他只知那是常曦宗七峰中唯一一位女峰主。 “你说曾是的意思是?”他所奇怪的是那曾是二字。 温瀮明晓阙封所想,急忙解释道:“我师尊现在是常曦宗宗主了。” “那晚武极峰弟子死伤过半,师尊一怒之下本决定脱离宗门,带众弟子前往尼启巨森杀妖报仇。” “后来不知怎的,第二日松云尊者就将宗主之位让与了师尊,可能是为求我师尊留下吧。”温岭猜测地道,其中的明细昭武尊者并不曾与她说过,所以她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松云尊者的确行事犹豫不决,远不如我师尊。”温瀮忍不住又补上了一句,以她的身份说此话实有所冒犯,但也是她的心里话。 可此话刚落,她却又微微抿唇,像是有些懊悔说出这句话。 言湘轻撅起小嘴,心中对温瀮所言暗自赞同。对那个怯懦的不敢与妖族正面相抗,反想利用她哥哥的性命去换取妖族收手的松云尊者,她可是颇为记恨。 而阙封闻言,却是面色淡然。 经历过那段时日磨炼的他,可谓是最能理解松云尊者的人了。仅以当时的常曦宗,面对尼启巨森,又能作出什么别的选择呢? 在这个世界中,拥有选择权利的永远只是更强者。 弱者的强势,只会得来强者的耻笑。 “后来呢?” 对于松云尊者一人,阙封并不愿谈及过多,他如今最在意的还是这青云洲茫茫众生。 “后来许族族长前来寻我师尊合作,在常曦宗与柳许境合力下,不足一月就将曲河以南的妖兽和凶兽尽数剿灭。此后我们又一起重修了三国连城,在城墙上刻制柳许境的阵道符文,这也花了近一年的时间。” “这期间,妖族没有再入侵吗?”言湘惑然问。 三国连城去尼启巨森不过数里,若是有妖族侵扰的话,是断然不可能完成重筑的。 “只是偶尔有妖兽出现,但都不具威胁。” 只许妖兽,的确也算不得什么。 “你们重修连城,是为了防御吗?”阙封望了一眼北方,那里的城墙已然被毁坏。 “算是吧,上面的事,我也不是太清楚。”温瀮低声说道。不论最初目的为何,那道东西近万里的连城如今都已不复存在。 “在修缮好连城,阵道也已布置完备之后,我师尊便召集北方三国皇帝,让他们号召曲河以南千里百姓尽数南迁。” 话到这里,阙封与言湘也已看出青云洲人族似是计划要与尼启巨森妖族一战。 自百万年前柳潇圣仙一人杀入熔岩境之后,这还是人族第一次主动向尼启巨森发起攻势。 “迁民之后,你们就攻入了尼启巨森?”阙封问道。 温瀮浅眉低垂,眼中再次有泪光闪烁。 “公子所言不错。” “两年前,就在这曲河城,我们聚集了一万三千余至尊境以上强者,就是想将妖族尽数灭除。”温瀮话语间的不甘之意轻易可辨。 即便她不说,仅这青云洲如今的种种迹象,阙封与言湘也已能看出那一战人族必然是败了。 “万余至尊境之上修士,都是常曦宗与柳许境的吗?” 至尊境方能御空,于修士而言是蜕变,也能应对诸多妖兽与不同的状况。 一万三千至尊境,这个数字于源界内而言极为恐怖。要知道,整个常曦宗的修士也不过万余。 “也有些另二宗三殿的修士,主要还是柳许境中人。那一战,就连紫莲殿的太上长老也参与了,但也未见得出了多少力气。”温岭说着,眼中携着些许讽刺与轻蔑。 “不过是趋炎附势罢了。”阙封冷笑道。 “公子明鉴。” 阙封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另三殿二宗在察觉到柳许境可能比尼启巨森还要强大之后,毅然决定主动相助,所为的是奉承柳许境的同时妄图分一杯羹。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青云洲只有常曦宗孤木难支时,即便许以重利相求也不愿相援。 不再纠结其他,温瀮继续说道:“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我们随即进入尼启巨森。” “妖族对我们的行动也有所防范,刚进入尼启巨森不久就遭到了不少高阶妖兽与圣尊大妖伏击。不过因为有众多圣尊强者同行,还是一路以势不可挡之势杀入了尼启巨森深处。” 温瀮描述这番情景时,俏脸上唯有悲伤。 “你们当中有多少圣尊?” 圣尊作为此番人妖之战的顶尖战力,无疑是影响成败的最关键因素,身为圣尊的阙封当然明白这一点。 “具体温瀮不知,但据师尊说,有近三百之数。算上紫莲殿那位的话,圣仙也有三位。” 言湘眨了眨眼,也谈不上有多惊讶。 她与阙封,一个是虹宫小殿下,一个是仙界少君。他们所见过的渡劫期圣仙都不在少数,单论这三百圣尊实在算不了什么。 他们所惊讶的实则是在这源界中,三百圣尊、三位圣仙都未能战胜尼启巨森妖族。那这妖族的实力是有多么强大? “那妖族呢?”阙封接着问道。 温瀮微抬起眼,她的修为只在无极境。虽也参与了那一战,但无法涉及圣尊之间的战斗,自也无从得知。 “应当与我们差不了太多。” “圣仙战力如何?” 温瀮眼中黯然失色,阙封所说的也是人族最终落败的原因。相较于圣尊,圣仙作为源界的至强者,显然更能影响战局。 “妖族阵中初只有两位圣仙,面对我们族中三位圣仙节节败退。可当我们翌日杀至一片荒原时,却突然有一红白色头发的男子出现将博勉尊者重伤。” 柳族族长柳勀,字博勉。因此前没有冕称,各洲修士多以其字加上尊者称之。 温瀮因为情至深处,忘了阙封并不知博勉尊者是何人,没有以柳族族长代之。不过阙封也并未在意,他所在意的,是那红白色头发的男子。 那,应当就是妖皇。 言湘侧首看向阙封,后者的星眸之中,再度有黑火升起。 …… 第47章 青云现状 一只小手轻轻落在手背上,阙封心情平静了些。他轻一眨眼,目光柔和地看向身旁的白裙少女。 看见阙封的眼神,言湘微微一笑,随后悄然收回了玉手。 再度回首,阙封眉目轻垂。 虽说身处熔岩境三年,但阙封所知晓的其实比温瀮还要细密,可他依旧有诸多不解。他初以为温瀮所言的妖族两位圣仙便是妖皇与妖后,如今看来除了妖皇与妖后,尼启巨森中竟还有圣仙强者。 但妖皇为何藏身到最后方才现身?似乎是为了引人族深入再围杀?可如若妖皇一直不露面,人族高层不可能不察觉,也不可能不生疑。 难不成柳许境是有恃无恐,却低估了妖皇的实力? “博勉尊者重伤后,冬华尊者与骨莲尊者立刻下令撤退。但那时,我们已被妖族合围,就连空间都被封锁。” 温瀮眼中,那一滴徘徊许久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 “是诸位尊者拼死保护我们这些晚辈,我们方能得以逃生。”温瀮一边哭泣着,一边颤声说道。 “当我们回到连城内时,所剩还有六千人,但却有近百位尊者葬身在了尼启巨森中。那些尊者大多本不会死,是为了我们才……” 从温瀮的话语中,便能深刻地感受到那一战的惨烈。 温瀮已是泣不成声。 那一幕幕,她至今都还清晰记得。 见温瀮这副模样,白裙少女起身想去安慰,却被阙封拦了下来。后者朝她缓缓摇了摇头,少女这才重新坐好。 阙封明白,那段回忆是温瀮心中抹不去的伤。任何人去安慰都不会有用,更何况是与她并不相熟的言湘。 不远处的武极峰弟子听见他们师姐的哭泣声,向这里看来,也都是暗自神伤。 究竟何等之惨烈,会使得那么多至尊境之上修士战死,百位尊者陨落? 阙封与言湘在心中对那些逝去的人族圣尊致以敬意,那般境地下宁可身死,也没有舍弃族内后辈,他们也无愧于尊者之称。 言湘看着不停抽泣的温瀮,终还是忍不住递过一张手帕。 温瀮擦了擦泪水,少顷之后又说道。 “当时的连城,也正遭受妖族攻击。好在留有两千人驻守,配合阵道才能坚守到我们赶回。” “在连城里,我们也阻挡住了妖族几波攻势。但因为战线太长,阵道也难以支撑,三日之后终还是被打开了缺口。” “连城被毁,妖族大量涌入,我们也不得不退守领荆界内。虽然极力组织百姓迁至界内,但还是有五百多万人死在了界外。” “五百多,万……” 言湘惊得张开口,许久没有合上。 那数百万凡人面对妖兽,可都是毫无反抗之力,他们当时是有多么绝望? “领荆界,是领荆国吗?”阙封想起空间被封锁的领荆国,问道。 他心中虽也感到痛惜,但他也明白那些已成过往。他所要做的,是复人族此仇! 妖族所为,他必将百倍奉还! 温瀮摇了摇头,回复道:“领荆界大致是领荆国皇城方圆五百里左右的范围,这也是人族在青云洲上最后的容身之地。” 阙封颔首,领荆国位处东南,距尼启巨森最远,被选为最后的坚守地也不难理解。 “那里如今有多少人?” “青云洲所剩凡人两千万,还有柳许境与常曦宗两万余修士。” 常曦宗纵横太广,且多为山林不宜凡俗居住,因而如今已没有弟子驻守。 “另五洲的修士,都走了吗?”阙封问道。 “他们见势不对,早在尼启巨森血战之后就离开青云洲了。”温瀮冷笑一声说道。 这一声冷笑,多是无力。 在那之后,她也得知了最后出现的妖族强者就是妖皇,其余各洲强者多是被妖皇的强大震慑住,故而选择背离。 他们讥讽那二宗三殿短视,不知一旦柳许境不敌妖族,另五洲迟早也会落入困局。经历过那一场血战,大多数修士都对妖族极为畏惧。而妖族的目标又暂以青云洲为主,他们自是宁肯再多活一日,也不愿为青云洲卖命。 “那么多人在领荆界内,容纳得下吗?” 见阙封神情不对,言湘生怕他再度怒气上涌,赶忙转移话题问道。 “勉强可以吧。” “你们是早有准备吗?” “领荆国的皇帝早在三年前就开始围绕皇城广建民屋,而且基本上各处都布有阵道。” 关于永清帝在皇城周围建造房屋,三年前温瀮曾问过昭武尊者,后者当时便说是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退守在领荆界后,妖族可有再发起攻势?”阙封问道。 “也曾有过一次大战,但当时有柳老出面,基本没有什么伤亡。” “柳老?” “是柳族的老族长,那位老前辈至今也只出现过一次。他老人家一人独战妖皇与之不分上下,之后妖族就没有再大举进攻过。” 谈及那位柳老,包括温瀮在内,三人均是面色惑然。他们都想不明白那位柳老既然有着与妖皇相当的实力,为何要等到人族被逼至绝境才现身。 这其中,无疑还有很多事他们尚不知晓。 “那现在的情况,是怎么样的?”阙封问道。 “基本算是僵持吧,领荆界外都已被妖族占领,我们只能苟活在界内。”温瀮苦笑着说道。 “那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这两年妖族虽没有再发起大的攻势,但经常会在边界作乱。阵道虽有防御之效,但经不得妖兽长久磨耗,还是需要我们前去灭杀或是驱逐妖兽。” “我们本是和峰主贤月尊者一同去西北区平定妖乱,出界后才发现有圣尊妖兽隐藏在暗处。峰主为了掩护我们回界,一人独战三只圣尊妖兽。却未曾想还有一圣尊妖兽没有现身,那圣尊妖兽一路将我们追逼到这里,若非得公子与小姐相救,我与我这些师弟师妹定然是有死无生。” 温瀮说着,又欲向阙封言湘拜谢。 言湘连忙将她扶起,阙封也说了句不必这般,随后问道:“你们峰主是何修为?” “凡级圣尊。”温瀮低声道。 闻言,阙封星眸稍暗。 凡级圣尊独战三只圣尊妖兽几乎毫无胜算,温瀮等人从领荆国一直被追杀至此,这期间那位贤月尊者若无人相救,怕是已经命殒。 “我送你们回去吧,正好我也要去领荆国一趟。”阙封站起身说道。 “多谢公子,不过可否等我这些师弟师妹们恢复些元力再动身?” 御空近万里,他们所剩的元力已然不多,哪还足以支撑再回去的路程。 阙封侧首看向言湘,后者会意站起身来,继而挥手召出一艘青白色飞舟。这艘飞舟虽比凌云仙君那艘暗紫色飞舟略小上一些,但品质上没有区别,均是仙级法宝。 舟门打开,舷梯落下,阙封看向温瀮等人,说道。 “各位请上飞舟吧。” 温瀮有些惊讶地看着那飞舟,这种代步法宝极为珍贵,整个常曦宗也只有一架。对于阙封与言湘的身份,她也愈发好奇。 温瀮将武极峰弟子全部唤起,先是一齐向阙封言湘行礼致谢,之后向飞舟走去。 十余人尽数上了飞舟,舟门随即关闭。 升至万丈高空,隐于云层之间,向东南领荆界飞去。 …… 整个领荆界,以皇城为中心。 北去五百里,往最西处五百里,南至海洋约莫七百里,东临海洋只百里。 领荆界中又以八处方位分为八区,各区之中屋楼高大密集,其中人马不息。如若不知详情,或许会以为这是座极其繁华的巨城。 如今青云洲五国百姓皆在这八区之中,名义上虽由五国皇帝分治,但实际另四国已然附属于领荆国。 且不说另四国本就是国土无存,寄人篱下。永清帝如今于青云洲的地位已远非另四国之主能够相提并论。 领荆国由于地理位置一直颇受柳许境重视。此外,永清帝与柳许境因为一些原因,之间的关系也是匪浅。 四国附于领荆国之后,永清帝御下子民来到了两千万余,这还是因为另四国百姓死伤过多的原因。尤其是西北大国凓风国,因为妖族侵袭人口损失了近三分之二。 一年前,永清帝初入封天境之时借助帝国信仰之力领悟了空间之力,如今的战力堪比凡级圣尊。 这位年轻的皇帝,已是这青云洲整个凡间的统治者。 乾清殿的花苑之中,有三人围坐在一张石桌旁,两男一女。 一俊美男子身着青龙皇袍,一男子身着淡黄色衣袍,还有一粉裙女子。这三人,分别是永清帝江昱、许族族长许季以及司瑶。 故确切说,应当是一男两女。 “今日西北区外又有妖族作乱你可知晓?”许季问道。 “听说宗主已经安排贤月尊者带弟子前去平定了。”江昱颔首说道。 许季轻叹一口气,道:“贤月已经陨落,支援的人赶到时,连尸首都已不见。” 永清帝与司瑶闻言却只是微微变色,很快又恢复平静。这两年来,类似的事她们已不知听过多少。 “是有圣尊妖兽埋伏吗?”江昱问道。 许季颔首。 “有活下来的吗?”司瑶问。 闻言,许季眉头皱起,道:“昭武倒是与我说随行的弟子有半数生机符尚还完好,不过至今未见归来。” 与司瑶说话时,许季显得恭谦了些。 司瑶柳眉轻皱,虽觉着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在下此番来,是有一事要告知小姐。”沉静少顷,许季说道。 “何事?” 江昱看向司瑶,后者面色依旧淡然自若。 这世间,能与许族族长这般说话的,或许也只有司瑶了。 “公子他,应该快要回来了。” 粉裙女子脸上,终是不复平静。 …… 第48章 只是姐弟 “他还活着吗?” 司瑶眉眼轻颤,修长的手指搭在石桌边缘,问道。一旁的永清帝也看着许季,上一次谈及那个少年,还是在两年前。 司瑶明白,无论是柳许境对她的态度,又或是外面发生的事,都与他密切相关。 三年未见那少年,他却似乎时时都在、处处都在。 许季点了点头,后道:“其实一个月之前,我们就打算告诉小姐的。不过当时只是有些许迹象,今日不久前才得以确认。” “这三年,他都在哪里?”司瑶问道。 “有些事,恕许季尚不能告诉小姐。不日小姐若是与公子相见,自可亲自问他。” 司瑶玉手放回腿上,淡然一笑道:“我与他不过数面之缘,他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姐姐都尚不一定呢。” 她有意道出姐姐二字,但言至最后,声音却是渐弱。 她没有发现,当她说出姐姐二字时,身旁一人眸子轻颤,另一人则是有刹那间的黯然失色。 “公子是重情义之人,定然不会忘了小姐的。”许季笑着说道。 司瑶浅笑不语,他能为天下苍生舍弃生命,他重情义与否,她自然知晓。 “此番来此,就是为了告知小姐此事。消息已传达,在下告辞了。”少顷无言,许季起身告别。 司瑶与永清帝也先后起身。 “若是回境,代我向柳老问好。” 司瑶虽然只是凡人,但在与柳许境中人交谈时,她的地位却远要比永清帝高。三年过去,永清帝对此早已看透。 这三年,司瑶虽在她面前还是和过往一样。但对于司瑶的变化,她再清楚不过。这种变化虽明显,却又道不清晰。 “在下替老族长向小姐先行谢过。” 双方互相行礼,许季走出园门后就瞬身离去了。 “你,是怎么想的?” 许季走后,江昱看向司瑶问道。 “姐姐是在说墨公子吗?”司瑶轻伏于石桌上,俏脸枕在臂弯问道。 江昱微微眯起眼,没有说话,此时不是说那墨公子还能有谁? 司瑶玉指律动,轻点着石桌,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她撅起嘴说道:“要我说啊,姐姐和柳许境的人都想多了。” “嗯?” “小司说过,并不对那墨公子有意。” 江昱默然。 司瑶确实说过此话。甚至在两年前柳老出现在凡间时,也曾亲自问过她。那一日,司瑶的回答是她与墨公子最多只能算是姐弟,她也只将墨公子当作弟弟看待。 自柳老那一问之后,柳许境对司瑶的敬重依旧,但再没有人问过类似的话。 可在江昱看来,司瑶是以为阙封已经逝去,才不愿承认。毕竟所慕之人若已不在世,渐渐忘却才是一种淡去心伤的方式。 今日许族族长那一句话似也有试探之意,司瑶也看得出来,但她还是刻意说出了姐姐二字来强调他们之间的关系。 “小司与墨公子相处的时日屈指可数,何来男女之情一说?” 江昱瞥了她一眼,这话的确可以应付旁人,但对她并没有用。 她可是清楚地知道,司瑶曾心心念念那少年七个月之久,每每与自己倾诉那少年的事时也经常潸然泪下。 如此感情,可不是短短三两日那般简单。 “难不成姐姐以为小司是那种多情的痴女子?”司瑶见江昱依旧一副不愿相信的模样,玉手转而抚上江昱的手,媚笑道。 “相比小司,陛下更应该考虑自己的婚事才是,您的子民可是都在为您忧虑万分呢。” 如今的永清帝已经二十三岁,早已到了能立后纳妃之年,只不过她一直以诸事繁忙无心顾及为由拖延着。 语落,江昱朝司瑶翻了个白眼。随后反抓住她的的手,接着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手指轻按在司瑶下唇之上。 “你可知惹得龙颜怒的后果?” “那,那,那又如何。” 司瑶撇过目光,根本不敢看眼前之人的俊美面容。若非这位陛下也是女子,她怕是早就深陷其中了。 见永清帝缓缓垂首竟是真有要吻上她的意思,司瑶顿时吓了一大跳。她一边挣扎着,一边惊慌地喊着姐姐。 惊慌之下司瑶猛地将身前的女子推开,急忙躲到远处,看着那不知为何呆呆站在原地的江昱,司瑶心里仍有些后怕。 司瑶垂眸看了眼洁白的双手,也不知是否做错了什么。可她哪还敢说话,看了一眼身后的园门就准备逃回净颖宫。 但她刚转过身,江昱就已经站在她身前。她此时换做了那副绝美的女子面容,满面绯红,幻色诱人。 “以,以后这种事,不准再做。” 司瑶心中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她要做些什么来报复自己。 “姐姐也得答应我,不能再有刚才那种出格的事。” 江昱轻咬红唇,朝她说道:“我那只是想吓唬你一下,又不会真的那啥。” “可你妹妹当真了!” 说完这句话,司瑶绕过江昱向外跑去。 她可不会认下这因江昱引起的错误,那虽是陛下,但也是姐姐,怎么也该让着她才是。 一直以来,她们都是姐妹。 …… 西北区,乾门之外。 阙封与言湘看着眼前高大的城墙,城墙上流转着精密的阵纹。 高城连绵,一眼望不见尽头。 他们并不觉着宏伟震撼,反而感到有些许悲凉之意。若是能战胜妖族,也不至于修建这些高墙阵道,被困于囚笼之中。 不远处,城门打开,继而有两名白袍男子快步走出。 “温师姐。” 二人向温瀮拱手行礼,温瀮作为当今宗主门下弟子,他们当然认得。 “温师姐与诸位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宗主不久前都亲自出界寻你们了。”礼罢,其中一人言道。 “幸有这二位公子小姐相救,不然我们确实回不来了。”温瀮说道。 两白袍弟子目光转向温瀮身旁的黑袍男子与白裙少女,只是一眼,就感到那二人气质不凡。他们样貌看上去极为年轻,也不知是何等修为,竟是能在界外凶险之地救下温师姐等人。 虽很是好奇,他们也没有多问,只是向阙封言湘躬身作揖示礼。 其中一名弟子说道:“各位先进城吧,这城门开不得许久。” “宗主出界,可回来了?” 想起先前一人说昭武尊者亲自出界寻他们,温瀮关心问道。 “这,师弟不知。” 昭武尊者虽是从这西北乾门出的界,但暂且还未从这归来,至于她有没有从别处归界他们就无从得知了。 “贤月尊者如何,可回界中了?” 以师尊的实力,只要谨慎些,应当不会有危险,温瀮也就没有再过多担忧,她更担忧的是贤月尊者的安危。 闻言,白袍弟子神色低落,低声说道:“贤月尊者已经战死了,柳许境的尊者赶到时,尊者的尸首都已被妖兽吞食大半……” 泪水从温瀮眼中瞬间流落,但她很快拭去眼泪,颤声问道。 “怎么是柳许境,松山尊者呢?” 领荆界内八区均有多位圣尊强者驻守,西北区面临妖族侵扰最为频繁。其中的圣尊强者足有十位,各自分守一片区域。松山尊者作为之西北区十位尊者之一,距他们被围之地也最近。依照常理,最先支援的应是松山尊者,而非柳许境的圣尊。 白袍弟子没有说话,即便知晓他不敢再多言。 可纵使他不说,温瀮也已懂得。她微红的眼角中,此刻布满了血丝。 阙封在一旁默默听着,大致也已猜出了些什么。没有说话,与言湘相视一眼,心中均是不免叹息。 诸人进了城内,就见到一蓝袍中年男子在旁等候。 “见过松山尊者。” 温岭带着武极峰弟子行礼道,礼数虽庄重,但他们眼中却并无多少敬意。 这蓝袍男子,正是苍松峰峰主,松山尊者。 微微颔首,松山尊者的目光落在阙封与言湘身上,他眼中有一刹那的震惊。那二人的修为,他竟看不透丝毫。 “温瀮你终于回来了,我正准备出界去寻你呢。”松山尊者笑道。 “劳尊者费心。”温瀮微有些冷漠地道。 由始至终,她都未曾正眼视那松山尊者。 “这二位是?”松山尊者看向阙封言湘问。 “在下阙封,这位是我妻子言湘。”阙封说道。因为诸多原因,至少目前,他还用不得墨逸那一身份。先前在飞舟中温瀮问起时,他也是用的本名。 “不知二位是何来历?”松山尊者言道。 “尊者此问多是有些失礼吧?”说此话的,并非阙封,而是温瀮。 经历过三年前的事情后,武极峰虽仍在常曦宗七峰之列,但其中弟子对于昔日那主和的三峰却一直心存芥蒂。 三峰之中,尤以苍松峰为最。 松山尊者的面色有些阴沉,他冷眼看向温瀮,正欲训诫她出言冒犯,却见后者再度开口道。 “我等在界外陷围时,不知松山尊者在何处?为何迟迟未曾来援,害得贤月尊者与一众子弟惨死!”温瀮话语间的怒意,在旁的人皆是一听便知。 “本座当时是在闭关,并不知此事。”松山尊者闻言也未盛怒,只一挥手道。 “闭关?身为守界圣尊,尊者此时闭关,是视界内安危若无物吗?”温瀮厉声问道。 守界圣尊,每月轮换一次,负责守界时需时刻留意辖内境况。所谓闭关,无异于擅离职守,是断不容许的。 “尊者不会是因为畏惧妖族,不敢相援吧?”温瀮看向松山尊者,轻蔑地道。以她的直觉,闭关肯定是松山尊者逃避罪责的借口。 松山尊者看见温瀮夹杂着血丝的眸子,不自禁地想要避开她的目光。但下一瞬他又勃然大怒,手指向温瀮道。 “放肆!你竟敢诬陷本座,不要以为你是宗主弟子,就可以为所欲为!” 然而,在他怒骂之时,温瀮已不再看他。她迈步向城内走去,当走过蓝袍男子身侧,她再度开口道。 “畏战与否,尊者自明。温瀮诬陷与否,自也有宗门裁决。” 阙封言湘跟在温瀮身旁,对这位常曦宗宗主弟子也多了些敬佩之意。 …… 第49章 少女心机 温瀮一番颇为锋利的话之后,松山尊者竟仍忍耐着没有发怒。他目光凶狠地看了温瀮一眼,冷哼一声便瞬身离去了。 他似乎对于温瀮的身份有些忌惮,不过主要也是因为她那强横的师尊。 “不知二位可愿到常曦宗一坐?” 松山尊者走后没多久,温瀮看向阙封言湘问道。 对于阙言二人的救命之恩,她无以回报。但回到常曦宗,她师尊知晓还是能回予一些感谢的。 “不必了,我们还有些别事。”阙封托辞道。 温瀮闻言停下脚步,也不再多言。自先前她问过二人是否来自柳许境阙封没有回答之后,她就明事理的不再过问那些阙封不愿明说之事。 “二位既有要事,温瀮也就不强留了。” 言罢,她向阙封言湘躬身行礼,还欲最后道一声谢。 “同族之间,就不必再言谢了。” 温瀮看向阙封与言湘,二人此时都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温瀮心中感触良深,轻呼出一口气,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在她身后的武极峰弟子,此刻也躬身作揖送别他们。 同族二字,时而虚伪,时而又最为真切。 待众人礼罢,阙封与言湘一同微微躬身,道。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语落,黑袍男子张手撕裂虚空,与白裙少女一起迈入了虚空之中。 领荆界的空间封锁只是将界内外的空间相隔,在界内还是可以随意开启虚空之门或是瞬移的。 待虚空之门消失,温瀮等人才御空而起向常曦宗于领荆界中的领域赶去。 领荆国皇城,皇宫之外。 一道虚空之门忽然出现在皇宫之外的上空,一黑袍男子牵着一白裙少女从漫漫星辰里走出,随后飘然落下。 皇宫外的人不多,看到二人从天上飞落,却也是见怪不怪。只是见他们郎才女貌,方才多看了一眼。 如今的凡世间随处可见修仙之人,上仙早已不是昔日那般难得一见了。 “哥哥怎么不直接去皇宫里?”落足在宫门外,言湘看向阙封疑惑问道。 “司瑶姐姐是个凡人,可经受不起我两突然出现的惊吓。”阙封解释道。 言湘微微颔首,樱唇轻启道:“哥哥真是心细呢。” “不过会吓着司瑶姐姐的兴许不是哥哥,而是湘儿吧?” “怎么?” 阙封伸手将她纤腰轻揽,笑着问:“姐姐的醋你也吃?” “人家哪有?” 言湘当即气鼓鼓地撇过脑袋,撅起粉润的小嘴看向一旁。 表面似是互相调笑,但这番话中隐藏的意思,二人均是十分明白。 司瑶与阙封虽以姐弟相称,但那也不过是半盏茶的事。仅以言湘目前所知晓的情况,她还看不明晰司瑶的心思。 言湘虽也知阙封只将司瑶视作姐姐,但她心底对哥哥的独占欲,还是让她忍不住要在阙封见到司瑶前说出这番话。 且不论那司瑶是何想法,湘儿必须将哥哥攥在手心里才行! 和阙封一起相伴长大,都已是未婚妻的她,可容不得他身旁再有别的女人。 阙封明白言湘的小心思,不过他只需要依旧即可,并不用因此改变什么。对于言湘而言,其实也是一样。 她说这番话的用意,只是小小的警告罢了? 仅此而已! “也不知司瑶姐姐现在是何等的美貌,湘儿都有些着急想见到她了。”说着她又看向阙封,问道。 “哥哥想不?” “我看你是找打。” “嘻嘻,湘儿开玩笑的嘛。” 阙封还是一掌拍在少女的香臀上。 “啊~” 毫无防备的少女轻一声叫,却莫名有丝媚意。 只这一掌,这妮子便没了先前的俏皮劲儿。 她依在阙封身侧,低着头,羞红的俏脸之上满是埋怨之色。余光瞥了一眼左右,所幸没有被外人瞧见。 少女默然,任由男子揽着她的腰向宫门处走去。 …… 尼启巨森,熔岩境。 熔岩口旁,一身姿窈窕的红衣女子正侧卧在黑岩上。 红衣女子半裸酥胸,身材火辣诱人至极。她独自面对着炽烈熔岩的炙烤,却连汗都未出一滴。 泛着红光的眸子中,忽然有一男子从熔浆之中浮出。血红的岩浆自他身上滑落,露出赤裸的健硕身躯。男子有着一头红白色短发,出现时还是盘坐着的。 这男子,正是妖皇。 妖后看见妖皇身影出现,莞尔一笑。眸中的男子睁开眼,本是火红的眸子如今却成了暗红色。 赤裸身子的健硕男子在熔浆上站起身,向她走来。他的脚步沉重,却也愈发得急了。 妖后看到妖皇眼中炙热的欲火,眸子微微下视,本是妩媚的神情顿时换做惊慌。 ......... 许久过后。 “凤。” “嗯?”妖后此时尚还无力地趴在他身上。 “先前是……” “是因为那黑火吗?”妖后说道。见妖皇颔首,她又问道:“廖郎是将那些黑火都炼化了吗?” “也不能说是炼化,只是收取,每一缕使出就没有了。” “那,有多少缕?” “千余吧。”妖皇说道。 仅一缕黑火,就足以将圣仙强者重创。凭这千缕黑火,他足可将这青云洲乃至整个源界的人族屠尽。 三年前在熔岩境深处他不仅断去半只腿,内府也受到黑火侵蚀。为了化解那一道黑火,他足足花了近一年时间。 不过也正因此,他也意外发现那些黑火居然也能炼化。虽然只能使用一次,但在他的元力加持下,仅一缕就将柳族族长重创。 当时他想要乘势一举灭去人族,却没想柳许境还有一位老族长能与他战至平手。那一战后,他再度回到熔岩境,为的便是炼化黑火,将来灭尽人族。 起初妖皇只打算炼化数缕,不过后来随着他对黑火的暴烈愈发适应,这熔岩境的黑火就被他几近全数收取了。 这一炼化,就是两年。 “这两年,有何要事发生吗?”妖皇问道。 妖后想了想,随后说道:“一切就如你所想,人族并不敢再进犯。” “真要说的话,也就是今日不久前那常曦宗的宗主出来了。” “常曦宗宗主?她一个人?” “好像是为了救自己徒弟吧,已经杀了族里三个圣尊了。”妖后说道。 “三个?哪三个?” “妖鹫,玄狼,还有苦雀的小儿子。”妖后说着,殊不知那三只圣尊妖兽有二实则都是被阙封所杀。只是因为时间太过相近,且除了昭武尊者,也很难想到如今还会有别的人族强者胆敢进入尼启巨森。 那个战意如狂的人族女子,在两年前,就令他们印象深刻。所以当得知昭武尊者为了救徒弟杀至尼启巨森,他们并不觉着惊讶。 “她现在何处?” “尚在溪峡附近,苦雀已经去寻她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死了吧。”妖后笑着说道。 苦雀,即为苍暮苦雀,乃是妖族帝级圣尊强者之一。妖皇所言的苦雀末子,是她血脉天赋最纯正也最疼爱的儿子。 此子被杀,苦雀自是痛恨不已。无需她下令,早就已去寻那昭武尊者报仇。 妖皇轻嗯一声,嘴角扬起一抹邪笑。若是能提常曦宗宗主头颅去往人界,人族怕是未战就会丧失三分战意吧。 看着男子的笑容,妖后眉目含情,轻哼一声。 ....... 净颖宫,书房之中。 司瑶正站在一侧书架前,眉头轻锁,手指抚拨过一本本排列整齐的书,似是在找哪一本书。 寻了许久,司瑶终是驻足,将那一本紫皮的书取出,转身向书桌走去。 “御侍。” 房门外,忽然有一身着蓝袍的宫女来唤。 “何事?”司瑶问道。 “宫门的守卫前来通报,说是有人求见御侍。” “见我?是什么人?”司瑶疑惑地问道,脚步已经挪至书桌旁。 “奴婢不知,那人只称是御侍的弟弟。” 宫女也是面色疑惑,先前守卫让她通告时她就觉着奇怪。御侍自小在宫中长大,二十多年也未曾有过亲人来访,怎今日突然多出个弟弟来? 若非是守卫与她说那二人气质非凡,她根本不会将此事转告司瑶。 啪! 然而,当司瑶听到那弟弟二字时,却是惊得手里的书都掉了下来。 宫女微惊,看了一眼那掉在地上的书。再度抬眼时,却是看见一道粉色身影从她身旁飞快跑过。 “御侍!” 宫女赶忙向司瑶追去,却一时怎么也追不上。 她突然想起,在三年前的那一夜,她拿着大氅追着只着轻纱睡袍的御侍,那副情景与今日颇为相像。 书房之中,那本书紫皮的书上,自右上斜左下,用毛笔写着端庄秀气的凡世二字。 只是看那左下处的空白,在凡世两字之后,许还有一字未题。 …… 第50章 相迎 柳许境,古宅院外。 一灰袍老者与一身着淡黄长袍的中年男子并肩走着。 “小姐这般说,也就随她去吧。” 与三年前相比,灰袍老者如今的容貌显得更苍老了许多。 “明白。”许季颔首。 “剑主既已离开熔岩境,可需派人去寻他?” 老者缓缓摇头,道:“暂且不必去寻他,一切照旧即可。” “可如今这界外?” 许季稍有些惊讶,如今的青云洲可非昔日那般,就连圣尊妖兽都不稀见。更何况剑主极有可能出现在尼启巨森中,那里可是更加危险。 “放心吧,既已收取星源,他就不是昔日那个弱小的少年了。”柳老淡然一笑道。 “咳,咳咳。”可刚一笑,他却突然咳嗽起来。 “柳伯。”许季看向老者,满面忧色地道。 老者微抬起手,示意无碍,接着慢步向宅院内走去。 “此般时刻,我们也已抽不出人手了。该做的与能做的,都已做了,接下来就交由剑主了。”走到水潭旁,老者蹲下身,将手上的血迹洗去。 淡淡的些许血水流动,最终流向远处那一棵已然枯死的柳树。 “柳勀过些时日应当也要出关了,到时候你也能轻松些。”在一旁的木椅坐下,老者笑着说道。 “博勉将那黑火除尽了吗?” 两年前尼启巨森一战中柳勀被妖皇重伤,虽被许季救下,但此后一直在闭关驱火疗伤。如今两年过去,终是有所好转。 “毕竟不是真的黑暝炎,最多再有一月吧,那时候诸事就由你们主持了。”柳老言道。 盼了三年的剑主终于出境,有着圣仙战力的柳勀也即将伤愈。这些本都是好消息,但此时许季眼中却闪烁着泪光。 柳老那最后一句话中所暗藏的意思,他当然懂得。 老者面上虽笑着,但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惆怅。 若不是两年前那一战,他或许还有机会看到星海的光景。但那终究也是他的选择,也是他不得不做的。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去吧,凡间那边尚需有你坐镇。” “是。” …… 领荆国,宫门之外。 阙封与言湘站在一起,远远地已能看见那粉裙女子的身影。在她身后,跟着一蓝袍宫女与一金甲守卫。 跑出净颖宫后,司瑶倒是冷静了下来。但慢慢走在路上,她心中却是愈发紧张,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不足一个时辰前,许季告诉她那个少年还活着,可能会在最近归来。她尚还未从那一抹惊喜中缓过神来,他竟就已到宫外要来见她了。 不知他是怎么渡过的那般险境?也不知三年过去他现在又是怎样一副模样? 最后一次见他时,他眼中的星光已经暗淡了许多,现在会好些吗? 三年过去,他也十九岁了。 他这次来,是来看我的吗? 越想越多,越想越乱。 埋首走在宫墙之间,只顾着沉思的司瑶,全然不知都已快到宫门处了。 “御侍。”侧后的宫女轻声唤道。 “嗯?” 粉裙女子抬起头,这才发现离宫门已经不到五十步。目光落在那宫门外的二人,司瑶的脚步微顿。 那黑袍男子身材颀长,面容俊秀。虽有些许变化,但确实是他。 可在他身旁,还有一白裙少女亭亭玉立,看着洁如白玉。 她向他快步走去,发觉他右臂完整无缺,看见他眼中星辰比初见时还要明亮,司瑶心中愈发感到震惊。 这三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是你吗?” 走到他身旁,看着他眼中的星辰,她仍有些不敢置信。 “三年未见,姐姐可还安好?” 一声姐姐,瞬间将她唤醒。 这似乎,并非是梦幻。 阙封将声音隔绝,继而躬身向她行礼,一旁的言湘随他同礼。 “弟弟墨逸见过姐姐。” 司瑶抬手掩面,她在笑,但眼里却饱含泪水。 “姐姐,这可是外面。”阙封小声提醒道。 司瑶闻言一笑,也不知他是故意这般说还是怎的。三年多以前,就在她送他出皇宫的途中,后者向她倾诉心事后欲要落泪时,她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不会有错,是他。 “先和我进宫吧。”司瑶收拾心绪说道。 “弟弟谢过司瑶姐姐。” “休要油嘴滑舌。”司瑶朝他翻了个白眼,故作严厉地道。 “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 她明白阙封这般做其实是想让她开心一些。看得出来,三年后的那个少年心思成熟细腻了许多。 他的确没有将她忘了,昔日那不过一念之间的姐弟,他也都牢牢记得。 “是。”阙封当即俯首言道。 一旁的言湘见阙封被训,暗自偷笑着。 眼前这二人,竟还真是有一副姐弟的模样。 只这三两句的交流,阙封就感受到了司瑶的变化。相比起昔日一直称自己为公子的那个司瑶,如今的她在气质上似乎变化蛮大。 司瑶的这些变化,自然是与柳许境对她的敬重有关。三年里,柳许境上下都对她颇为尊敬,那位柳老也不例外。而柳许二族族长经常与她和江昱聊些人族要事,不时也会问起她的意见,这些无形之间对她都有影响。 不过阙封并不在意司瑶的这些变化,在他看来,主要还是因为司瑶在自己面前是姐姐的原因吧? 先前第一句话他就道出姐姐二字,也是想要告诉她自己还记得与她的姐弟之约,她也明会了自己的意思没有推辞。 她向来很懂他的心思。 有御侍领着,阙封与言湘自是畅通无阻。三人向净颖宫走去,司瑶于左,言湘则在阙封右手边。 而那位蓝袍宫女,则是走在三人身后稍远处。 “那一身仙气的小姑娘,是你什么人?”司瑶自看见白裙少女时就心生好奇,此时走在路上便向阙封问道。 “呃,是我未婚的娘子。”阙封坦言道。 闻言,司瑶心中一颤。其实先前看见言湘于阙封身旁乖巧的姿态,她就有所猜测。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都已是未婚夫妻的程度了。 她眉眼低垂,轻一眨眼后又问。 “叫什么名字?” 阙封侧首看向言湘,少女从先前起就一言不发他就觉着奇怪。此刻见她面色绯红,只低着头看着脚下,便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妮子之前对司瑶还颇有一副争风吃醋的意味,此刻真见到司瑶,却成了另一幅模样。 言湘心中早已做好各种心理准备,哪怕是司瑶见着她的哥哥就将他抱住,她也能够理解并且在今日暂且容忍得住。可司瑶见到阙封,却并没有任何暧昧的举动。她的言行端庄有度,唯独一开始见着阙封,流出了些欣喜的泪水。 司瑶展现出来的模样就像是个盼得弟弟回来的姐姐,这让一直胡思乱想的言湘觉得羞愧难当。 见言湘依旧浑然未觉,阙封轻碰了碰她的手。 言湘抬起头,见阙封眼神,这才意识到司瑶是在问她,急忙开口道。 “我,我叫言湘。” “言湘,好好听的名字。”司瑶夸赞道。 “姐姐过奖了。”言湘开口道,声音却细若蚊蝇。 “姐姐莫见怪,湘儿她第一次见你,估计有些紧张。”阙封笑着说道,瞥了一眼言湘,那一抹绯红已蔓延至她耳旁。 然而,他却没注意到司瑶眸中的震惊。她此刻的惊讶,甚至胜过今日初见阙封之时。 哪怕过去许久,她也还记得那个少年在昏迷时都在念叨着的名字,若没听错,似也是湘儿。 司瑶心中思绪万千。 他是回了他原来的那处世界,之后又和这少女重新回来了吗?还是说,这个言湘是他在这三年结识并相爱的,只是名字相似? “这三年,你回去了?”思虑许久惑不得解,司瑶终是忍不住问道。 话音落下,阙封言湘均是微愣,齐齐看向司瑶。 “姐姐此话何意?”阙封问道。 “你是回那个什么星海还是仙界了吗?” 阙封摇了摇头,想不明白司瑶为何突然这般问。 “那她是你在这里认识的?” 言湘眨了眨眼,已经明白了些什么。她看着司瑶问道:“言湘的确是和哥哥来自一处,不过司瑶姐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印象中,阙封并不曾向司瑶说起过自己的存在。对此,他也感到困惑。 司瑶微微颔首,果然这个少女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湘儿。 “那年他受伤昏迷,受我照料时曾在梦里唤着湘儿,湘儿。当时我就觉着可能是他喜欢的哪位小娘子,没想到今日竟是真见到了。” 她说着,俏脸上的笑容比鲜花还要美艳。 但方才,她心中的一朵花却彻底枯萎了。 阙封与言湘闻言顿时明悟,只是这次换做是阙封微有些脸红,而言湘则是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得知哥哥居然在昏迷时都想着她,还念着自己的名字,少女心中美滋滋的。 然而还没高兴太久,听见司瑶下一句话,她又面色通红。 “话说回来,她怎么叫你哥哥?” “是那个,情哥哥的意思吗?”司瑶笑着问。 阙封看向言湘,手落在她香肩上,似是经一番深思熟虑后还是没有开口。或许不是,或许是。 “是吗?湘儿?” 他竟直接去问言湘,少女再也忍不住,用力地踩了阙封一脚。她冷哼一声,加快脚步远离了二人。 “言湘!你慢点走!” 司瑶见言湘独自埋头在前,生怕她在这偌大的皇宫中迷了路,急忙喊道。 “姐姐放心,她认识路。” 司瑶看向阙封,觉着有些奇怪。 …… 第51章 悉知 净颖宫,侧厅。 此间厅室算不得大,但其内的装饰摆件不尽典雅,四处可闻见淡淡的芬香。 阙封和言湘坐在一起,而司瑶则是落座于他们对面。 先后有宫女端上来些许香果点心,又给三人分别斟上一杯茶水,随后在司瑶的示意下尽数离开了。 言湘在旁看着果盘中各种水果,想寻一个来吃。倒不是有多少食欲,只是她明白接下来的对话与她关系不大。 静默地看着眼前的黑袍男子,司瑶心中有太多疑问。一时间竟是不知从何问起,也不知该不该问,他又愿不愿说? 千思万想交错间,便又见泪光闪烁。 “姐姐问你些事。”她终是开口。 “姐姐请讲。” 既然特意来这皇宫中见司瑶,他当然会告诉她些许情况。不过有些事,无需也不必告知于她。 对于这源界之中他唯一的姐姐,他是极为在意与信任的。 “救你的可是柳许境之人?” “是,不过也不全是。”阙封想了想,接着说道。 “姐姐可知柳潇圣仙之名?” 司瑶微微颔首。 她原本虽不知,但这三年由于柳许境古族的出世,那位圣仙的古老传说也再度流传于世间。 不同于星海间,源界内关于纵横帝的事迹大多还停留在他圣仙之前。其中最广为人知,除了柳潇圣仙独自一人深入尼启巨森斩杀大妖百余而后又全身而归,再就是他与那位凡人许姓女子间的情事。 只不过,此年此时,更为人称道的还是他除妖的伟绩。 今朝的人族,也希望能有一人像柳潇圣仙一样灭尽妖族大妖。 “那姐姐可知天剑?或是泪痕剑?” “泪痕?是柳潇圣仙的那柄剑吗?” 泪痕剑得天剑之名还是在纵横帝逝后,实为星海之人为之所取的尊名。 阙封点了点头,说道:“柳潇圣仙在我们那被尊称为纵横帝,我,其实也是泪痕剑主。” 知道自己的这一身份,司瑶才能理解接下来他要说的事情。 得知阙封竟是存世已有百万年的泪痕剑之主,司瑶已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也终于有些懂得柳许境为何对阙封那么重视,原来是因为他的这一身份。 而阙封,则已经开始讲述起自己被松云尊者带至尼启巨森之后的经历。 当她从阙封口中得知凡世间兽潮发生的真相,她忍不住流下了泪。 原来一切自伊始就是那妖皇的阴谋,所谓的杀子之仇,不过是发起兽潮的借口。若非妖皇以为他必死无疑,亲口告知于他,又有谁能知晓? “姐姐别哭了,只能说我当年太幼稚。”阙封轻声道。 “这世间知晓此事之人都被那妖皇骗了,哪能是你幼稚?”司瑶颤声说道。 “就连我,都冤枉了你三年多,委屈了你这般久。” 哪怕是心中对阙封有偏袒之意的司瑶,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阙封,可能就没有这三年多近千万人的死伤与流离失所。 人族之中知晓这事的人并不多,除了常曦宗高层与领荆国皇宫中的几位外,唯剩柳许境中人。 常曦宗因为顾及颜面,不敢将以同族性命去换取妖皇收手反倒被骗之事随之全盘托出,故而没有公之于世。而柳许境,则是因为不愿让剑主受到世人责备,也默契地没有提起此事。 “我并不觉着委屈,就算妖族早有此谋,这事也与我脱不开关系。”阙封郑重地说道。 看着阙封神情,司瑶抹了抹眼角的泪,道:“三年过去,你确实成长很多。” “姐姐不也是一样。”阙封说道。 三年前的司瑶,在他眼中虽也是个心思细腻,善解人意的知心姐姐。但除此以外,给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她那一聊起来就停不下来的活跃性子。 “姐姐也总得有个姐姐样子不是?” 司瑶笑道,抬手轻抹泪水。目光扫过阙封身旁的白裙少女,她正低头剥着橘子。 少顷之后,阙封继续讲着。 从欲引妖皇杀他,到被柳兮救至熔岩境深处,再到炼化黑暝炎三年。这些本容不得半点差池、处处透露着惊险的事,阙封皆是一语带过。 他将事情尽量说得轻松简单些,至于被妖皇斩断左手,全身筋骨寸断还有受黑暝炎无数次焚身蚀骨之事,都只字未提。 可他越是刻意不愿提及,司瑶越是明白其中危险之处。 她伸手拉过阙封的右手,看着那如玉般修长的手,两手轻抚着他的手掌与手腕,含泪说道。 “就那一缕火,炼化了三年?” 她并不知黑暝炎是何物,但只一缕火就让作为上仙的他用了三年,可见那火焰究竟是有多么难以应付。 事实上,那道火焰的暴烈之处,远非她所能想象。 “嗯。”阙封应道。 一旁,言湘见司瑶握住了她哥哥的手,还又抚又摸,拿着一瓣橘子的手在嘴边凝滞。 她呆呆地眨了眨眼,想起什么后又将橘子塞进小嘴里。少女埋头嚼着,香腮鼓起的弧度却远不像那瓣橘子应有的大小。 “我知道,有什么苦处,你也不愿与我说。” 阙封默然。 有什么苦处,都已由他经历过了,不必再让别人感受那些。他可是还记得,言湘有了他这三年记忆后痛哭不止的模样。 泪水流落,司瑶松开阙封的手。身子稍稍后靠,抬手轻拭泪水,问道。 “后来呢?你是怎么遇到言湘的?” 炼化黑暝炎用去三年,那距今日也不过一月时间了。 听到自己名字,言湘也抬起了头,看向阙封见他开口道。 “在熔岩境中,其实留有一道纵横帝残念。是前辈帮我召引来了泪痕剑,言湘她,是随之一同来的。” 说到最后,他的目光看向言湘,见后者也在看着他。二人相视,皆是一笑。 这一幕就发生在眼前,司瑶心中,难说是何滋味。 “柳潇圣仙既有如此神通,你怎么不让他送你们回去?”她虽猜得出答案,但还是忍不住要问。 “姐姐是懂我的,不将这里的事情解决,我也无法安心回去。”阙封说道。 司瑶轻叹一口气,说道:“不是姐姐说你,如今这世道大乱,人妖相战。连尊者都可能战死,你一个上仙能做些什么?” “姐姐错了哦,他现在也是尊者呢。” 不必阙封解释,一直未曾开口的言湘抢着说道。或许是怕司瑶取笑,她这次没有说哥哥二字。 司瑶惊讶地看着阙封,问道:“你今年,应该才十九岁吧?” “嗯。” 据她所知,常曦宗与柳许境的那些尊者,大多都已活了数百年,至少都是接近百岁。 由此可见修炼一途是漫长而艰难的,同样是十九岁,天赋异禀的永清帝修为甚至还不到上仙。而他,竟已成了尊者。 摇了摇头,司瑶轻声道:“你们仙人的事我不太懂,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小心一些。” “而且你也要分清楚轻重,只有身边的人,才是你最重要的人。” “原本你在这无所依恋,但现在有言湘在,那你就得以保护好她为先,你可明白?” “明白。”阙封颔首道。 言湘看着司瑶,杏眼中闪着明亮的光。对于这个姐姐,她真是越来越喜欢了。 司瑶看见言湘桌前的一小堆橘子皮,发现果盘里蜜桔也已没了,随即开口道。 “言湘这么喜欢吃橘子吗?我去叫人再拿些来。” 说着,她起身欲唤人去取。 “不用了,姐姐。”言湘的脸色微红,有些羞愧。不知不觉间,她竟是将橘子都吃完了,而且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也不麻烦。”司瑶微微一笑,说道。 司瑶这般热情,言湘不知该如何推辞便拉了拉阙封的衣服,意在让他来说。 “姐,真不用了。她就一时嘴馋,吃不了那么多的。”阙封会意说道,但还是免不了调侃少女一句。 “那待会儿要是想吃的话,再和姐姐说。”闻言,司瑶半站的身子重新坐下,看向言湘柔声说道。 言湘见状,也是当即含笑点头。 “既然回了这里,如今这青云洲的形势,你们应当也有所了解?”轻饮一口茶,司瑶再开口道。 “大致知道一些。” “接下来是打算去找柳许二族吗?是的话,姐姐说不定能帮到你们一些。”司瑶笑着说道。 “姐姐认识柳许境的人?” 只他与言湘二人,目前尚不足以与整个尼启巨森妖族相抗,更何况他们对于妖皇以及妖族的实力也不够了解。能有柳许境相助,自然最好。 “不仅认识,我和柳许二族族长还很是相熟呢。” “不过也是因为他们知道我是你姐姐的缘故吧。”司瑶说道,她自不会说起柳许境对她与阙封之间的另一层猜疑。 至少,不会在言湘面前说。 阙封有些惊讶,初不解柳许境是怎么知晓他与司瑶的关系的。不过想起柳兮一直跟在他身旁他都不知,便也能理解。 “御侍。” 就在阙封正欲开口时,却忽然听见一宫女的声音于外传来。 司瑶柳眉轻皱,轻咳一声道。 “何事?” “陛下询问御侍所在,奴婢们不敢阻拦,已经快要到正殿了。” 司瑶眼中闪过一丝惊色,旋即又平静。 “只陛下一人?” “是。” “可知陛下前来所为何事?” “奴婢不知。” “不必惊慌,一切如常即可。” “是。” “要不你们在这等我一会儿?”再度看向阙封与言湘,司瑶问道。她虽对永清帝不怀丝毫戒心,但阙封与言湘就不一样了。 “我随姐姐一起去吧。”阙封言道。 于这人族之中,他并没有什么好隐藏的。况且对于永清帝,他的印象也还不错。 “随你吧,我先去了。”语落,司瑶急忙走出门外。 “湘儿也一起。”见阙封站起身,言湘也随即开口道。 “可你的身份?” 言湘的来历,解释起来十分麻烦不说,也涉及过多秘密。对于司瑶他自然放心,但换做永清帝就差了些。 言湘闻言哑然,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主意。除了妻室,她可不愿接受其他身份,哪怕是伪装的也不行。 见言湘不说话,只是抓着自己的衣服,阙封无奈又宠溺地道。 “走吧。” 言湘嫣然一笑,跟在阙封身旁,嘴角愈发上扬。 她可是知道,那个所谓的陛下,实则也是个美人。 …… 第52章 昭武扬刀 尼启巨森,溪峡中段。 一身着淡金色长袍的高挑女子正站在一颗高大的树上,在她身旁,倒插着一柄长刀。刀身呈银白色,刀刃全然没入土中,看不见颜色。 这女子,正是孤身一人出界搜寻温瀮下落的常曦宗现任宗主,昭武尊者。 独自来到尼启巨森,昭武尊者事先没有通知任何一人,全由她一人决定。身为常曦宗宗主,此番进入尼启巨森之中,哪怕她身为皇级圣尊也是危险至极。 不过目前为止,她还尚未遇见妖族至强者。唯独遇见一只圣尊妖兽也是在巨森之外,且只是凡级,被她轻易斩杀。 昭武尊者取出一枚玉符,见那玉符仍完好无损,心中稍松了口气。 那一枚玉符,正是温瀮的生机符。 玉符悬起,昭武尊者掌心上出现一座小型光阵。玉符落在光阵中心,阵纹随即开始缓缓流转,但那玉符却是纹丝不动。 此一阵道名为索生阵,阵道本身只属八品,算不得高明。索生阵需配合生机符使用,用处在于能感应生机符之主所在方向,不过探寻范围有限,只有方圆百里左右。 生机符没有反应,便说明温瀮并不在这附近。 自三年前武极峰遇袭之后,她对所剩下的武极峰弟子愈发珍视,心中立誓不会弃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于不顾。 更何况,那尚还存活的武极峰弟子中还有她的亲传弟子。 只是这青云洲太大,尼启巨森也是广袤无垠,也不知那些只有后天三境修为的青袍弟子还能否坚持到她找到他们。 少顷之后,见玉符仍没有动静,昭武尊者将玉符收回元戒之中,打算换一处再寻找。 便在此时,树叶摇曳发出簌簌声,周遭的鸟兽忽然四处飞窜。 昭武尊者眉头皱起,右手已经握在一旁的刀柄之上。 这周围突然的躁动,给她一种极为不详的感觉。她似乎,已被妖族强者察觉。 昭武尊者此番来尼启巨森寻找温瀮,虽然有些意气用事,但绝非是莽撞而为。自进入尼启巨森之后,她便一直隐藏着气息。悄然行进近千里,一直都未被发觉。 可这先前她开启一道索生阵,只是丝许的元力波动似乎竟已被察觉。 哗! 风声呼啸,骤然间将无数翠绿的树叶吹落,在昭武尊者身旁的一些树木更是被这狂风连根拔起。 本是一片茂绿的溪峡,突然有一处唯剩红褐色的泥土。在那红土之上,还有着最后一棵望天树傲然矗立。 望天树旁,一女子身着淡金色长袍,长刀负于身后。 本是银白色的长刀之上散发的金光,此刻已然是一把金色长刀。昭武尊者的衣袍只是被风轻轻吹动,她此时正抬首望着上空。 半空之上,是一身着墨绿色长裙的女子。那女子头戴一顶七彩凤冠,此刻正耸着眉头与昭武尊者怒目相视。 这绿裙女子,正是妖族帝级圣尊强者,苍暮苦雀! 二者一相见,眼中均是杀意无穷。 人妖两族本就已是势不两立,更何况这一人一妖本就相识相恨。 早在两年前的尼启巨森之中,她们就已有过交手,昭武尊者处于下风。不过当时人族已是处于回撤之中,昭武尊者顾及宗门弟子周全,也无心全力以战。不然以她的性子,即便境界上略低一些,也绝不会就此甘于败退。 一蓝一紫两道流光自凤冠之上飞至苦雀手中,随即化作两柄长剑,同样是一蓝一紫。望天树旁的昭武尊者见状,也面露谨慎之色。 手指轻转,长刀便转而横于身前。 自察觉到异变与那一道气息时,这周围便已被另一道空间领域笼罩。 即便这道空间领域并不足以压制她瞬身,但她也已没有足够的时间标识空间,更何况她也并不打算逃离。 昔日武极峰峰主,怎会畏战? 刹那间,两位圣尊的身影近乎同时消失。 轰! 金,蓝,紫三色光刃交汇。随着一声巨响,那仅剩的一株望天树也被斩断成了四段,随后竟是在于空中化作了齑粉。 一合之后,二女分身而过,相隔十丈各立左右,皆无损伤。 手握双剑的女子看着昭武尊者,眸子中有淡淡的惊色。她没想到三年过去,昭武尊者在元力上竟是与她不相上下。 “昭武,你竟敢杀吾儿,今日你必死无疑!” 昭武尊者微微扬眉,心道难怪苦雀那眼中那般浓烈,原来先前所斩的圣尊妖兽便是她的血脉。 昭武尊者嘴角上扬,金色刀刃指向苦雀,言道。 “那又如何,本座今日连你也要一并斩杀!” 绿裙女子一声大笑,随后言道:“人族果真都是狂妄无脑之辈。” 只一番话,二女心中怒气与杀意都是更甚。 不屑再多言,昭武尊者踏空而起。在她跃起的瞬间,便有淡淡的金光自天际那一轮阳乌向其手中的长刀迅速汇聚。 淡淡的金光凝作一道浩然刀影,昭武尊者立于空中,身后烈阳高悬。 长刀扬落,挥出半轮金光,旋即如墨般铺洒而下。 天阶中级光元素武技,落阳斩! 而与此同时,绿裙女子双手中的剑化作流光消散,继而合眸双臂张开。 下一瞬睁眼,七色流光自她凤冠之上飞出。没有再落入其手中,而是飞悬至她身前上空。 金光斩至,七色流光也已凝聚于一起。 金光照耀之下,这溪峡之上什么也看不清晰。 没有元力相涌的爆烈声响,但周围地下的红土却翻飞起数层,而远处,也有树木再度断毁。 金光散去,便见一处足有十余丈深的坑洞,在那坑洞旁,有一道彩色流光屏障。屏障之上,有淡淡的裂痕,但并未崩毁。 看着那道彩色屏障,昭武尊者神情平静。她并不惊讶,只是再次握紧了长刀。 彩色屏障如门帘般打开,从中走出一绿裙女子。 女子走出,身后那彩色屏障缓缓落在了她身上,像是彩色的霞帔。 苦雀抬手轻一拉两侧,霞帔合拢将她整个身躯罩住。在她抬首望向上空时,她身上的彩色霞帔逐渐成了暮色。 就连她身后的半边天空,也都忽然变得昏暗了许多。 “不自量力。” 语落,一人一妖再度战在一起。 …… 领荆界皇宫,净颖宫。 司瑶走到正殿中,看见永清帝的身影。见其脚步匆忙,似是有什么急事寻她。 该不会是知道他们回来了吧? 司瑶心中有些紧张。 “陛下,有何事吗?”司瑶让殿内的宫女散去,小声说道。 “冬华前辈可在你这儿?”江昱问道。 许季,字冬华。 司瑶柳眉微皱,摇了摇头。 “发生什么事了?” “昭武尊者独自出界寻她徒弟,先前温瀮已经归界,沧澜尊者向她传信,但传讯玉简被截断了。且就在先前,尊者的生机符已出现裂痕。” “如今宗内已有多位尊者出界寻找,我本是去告知冬华前辈,但他却不在阁内,我还以为是在你这。” 接连说了一大段话,可见江昱此时心中焦急。 她虽已不在常曦宗七年余,与之联系也日渐少了,但毕竟受过常曦宗恩惠,对此不可能视而不见。 昭武尊者作为如今常曦宗宗主,于人族而言可不仅仅是一位皇级圣尊。她更是青云洲修仙界领袖,是唯一能与柳许境高层参与决议的青云洲中人。 其实除了昭武尊者之外,还有司瑶与永清帝,只是外人并不知晓。 司瑶也看得出形势的紧迫,妖族如若已识出昭武尊者身份,怕也会以之相诱,伏杀更多人族强者。 寻常尊者出界可能连自身都难有保障,此刻唯有请许季派出柳许境帝级圣尊,甚至是他亲自出界才行。 “不在阁内?许是回境内了吧。”司瑶垂眉言道。 柳许境于领荆界内的驻地就在皇城之中,名为柳许阁。寻常许季若不在阁中,就是回了柳许境。 思量少顷,司瑶很快抬起螓首,看向江昱说道。 “你先给沧澜尊者传讯让他召所有尊者回界,然后再送我去柳许阁,我去请阁内尊者出界相助。” 显然,常曦宗圣尊出界寻找,即便找到昭武尊者也只能白白牺牲。而许季不在,能进柳许阁请动那些帝级尊者的似也只有她了。 需知,寻常人连柳许阁都进不得,哪怕是永清帝也一样。司瑶其实也未去过,不过许季曾邀请过她一次,只是当时她没去。 虽不敢保证,但柳许境中人应当还是会听她一语吧? 司瑶这一判断之迅捷与准确,就连江昱听罢都忍不住于心中赞叹。可当她看见自一旁殿门走进的一男一女时,目光瞬间呆滞。 那一对男女容貌年轻,站在一起仿佛是脱离凡俗的仙侣。 但真正令她震惊的,是那有着一双星眸的黑袍男子。 若没看错,那似乎是墨逸墨公子。 微张着嘴,江昱一时间有些恍惚。 “那这就走吧。”司瑶说道。 “陛下?” “姐姐?” 司瑶见永清帝突然迟迟没有反应,发现她神情惊愕地看着自己后方,这才想起她身后还有两位贵客随行。 “姐姐,他们也是刚到的,小司待会再和你解释。”司瑶回首看了一眼阙封二人,向江昱说道。 顾不得失神的江昱,她又转身向那二人走去。 “你随我去一趟柳许阁。”司瑶看向阙封说道。 她险些忘了阙封的存在,若是有他去柳许阁,柳许境必是听的。 “不用,我们自己去就行。” 阙封说道,永清帝与司瑶说话时并未使用隔音术,所以他与言湘也都听到了。得知昭武尊者生机符出现裂痕,已不容有半点拖延,二人就有了决断。 “那也行,不过你知道柳许阁在哪吗?”司瑶颔首道。 “情况紧急,我和言湘打算直接去找。”阙封说着,左手开启一道虚空之门,与言湘一同走进其中。 “姐姐放心,我们很快就回来。” 临迈入虚空之门前,言湘还不忘说道。 缀满星辰的虚空之门闭合,净颖宫内,司瑶与江昱均是呆住。 …… 第53章 屏破 诸世界星海中四大族群是为仙、人、魔、灵四族。 妖兽虽于星海各处多有存在,可在星海之中,却并没有统一的妖族概念。这是因为低阶妖兽灵智过低以及本性中的嗜血,不同血脉之间很难相和。些许强大的妖兽,基本都是独自或是单与同血脉的一起生活。 偌大的诸世界中,也就唯有源界,能够诞生出尼启巨森妖族这一存在。 此一位面,着实太过特殊。 妖族之于人族,最大的优势在于强悍的肉身,这也是它们仅有的优势。 即便进入圣尊之后神识的劣势被补足,但大多数妖兽仍不足以比肩人仙魔等类人族群,甚至较之灵族也有相当差距。 而因为天生神识劣势,很多妖兽从不曾修习功法武技,只会些本命血脉中传承的法术。这些血脉法术虽也强悍,但与有着百般神通的别族修士相比,显然单调了些。 也即是说妖族于元力上虽非不够浩瀚至纯,但在运用上却远不如旁族。 只不过凡事皆有例外,妖兽之中自也有些血脉在神识与元力使用之上不亚于其他族群。这些妖兽,往往都能成为妖兽之中的至强者。 …… 尼启巨森,溪峡中段。 一半昏沉,一半光明。 暮色霞帔罩身,苦雀身上有黑影不断浅浅跃动。 一只苍白的手从暮色霞帔中伸出,那些黑影旋即沿着她的身躯向她右手汇去,化作一柄黑色的亦真亦幻的影剑。 昭武尊者看着那柄影剑,微微眯起眼。 那柄剑上,散发着无尽的怨念,像是由鬼魂凝成一般。 影剑于苦雀手中轻转,她的身影再次消失。 明亮的半边天中,昭武尊者握刀的手金光亮起,扬刀挥落。刀芒刚刚斩落,她身前不远处便出现一道黑影。 金色光刃斩断黑影,却只是道残影,再看原先昭武尊者所在,竟也没了踪影。 光影交错纵横,始终不得见真身。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二女身影再度出现时,是在红土西侧的边缘。 昭武尊者的长刀斩在那柄影剑之上,金色光芒划过,将妖兽苦雀身后纵深近十里的树木尽数摧毁。 苦雀双手执剑,她身上依旧披着那件暮色霞帔,不过对她似乎也并无影响。 “帝级圣尊,不过尔尔。”昭武尊者冷笑道。 苦雀闻言倒也不怒,反而是微微一笑。 “是吗?” 话音落下,苦雀周身旋即有黑光泛起近三丈高,猛地向昭武尊者倾覆而去。 昭武尊者眸子微冷,当即收刀向后飞退,但还是有一缕黑光触碰到了她左臂。 不过眨眼间,那一道黑光就化作一只黑色手臂,狠狠抓在昭武尊者左臂之上。后者飞身后退间,黑色手臂将其袖袍扯下,还于臂腕上留下了四条长长的血痕。 昭武尊者接连挥出三刀,将那些扑袭而来的黑光全部斩灭。垂眸瞥了一眼左臂,那四道血痕自肩峰而下直至手腕,其上竟仍留有淡淡的黑光。 元力涌至左臂,黑光只是散去些许。 而随着她调动元力驱除那些黑光,那些黑光也愈发躁动,仿佛是有无数根针扎入并且不断搅动她的血肉。 “嘶……” 三息过后,昭武尊者终是将那些黑光尽数抹除。但她的左臂,此时已是血迹斑斑,鲜血从指尖缓缓滴落。 “如何?” 不远处,身披霞帔的女子慢步向她走来。 “这般可还满意?” “不过刮破一层皮罢了。”昭武尊者挥动长刀将之杵落在红土之上,言道。 “当真是嘴硬,你那只手还能动吗?” 昭武尊者抬起左手,换做左手握住刀柄,长刀再度扬起直指苦雀不动丝毫。 没有言语,此便是回应。 苦雀心中有些惊讶,寻常圣尊若被她魂毒侵蚀,即便不会立即身死。但所伤之处的筋脉绝对会被撕裂,至少数月才能恢复。 而这昭武尊者,却只是流了些血,那条左臂竟也还能动用。 她殊不知,武极峰弟子均是兼修元力与肉身。而自小生活在武极峰,曾任武极峰峰主的昭武尊者无疑是炼体道的精通者。 “本座没时间与你废话。” 此处终究是尼启巨森,她孤身一人在此独战帝级圣尊妖兽,不论胜败如何,都不能于此耽搁太久。 一旦深陷于此,被妖族强者包围,即便她能战胜这苦雀,最终也难逃一死。此行的目的只是寻找并救回温瀮,而不是与妖族死战,这一点昭武尊者是明白的, 只不过,虽没有绝对把握,她还是想要试着将这妖兽斩杀! 语落,在昭武尊者身后,一轮白日升起。白日中央一切皆不可见,而在边缘,是淡淡的细密光纹。 见那轮白日升起,苦雀心中一惊,抬手间周围黑光凝聚,再次化作了一柄影剑。 眸子中昭武尊者右手结印,那轮白日随即移至她身前约莫半丈处。 下一刹那,昭武尊者长刀刀刃之上金光骤然凝实。长刀挥落,便是一道金色光刃飞出。此一道光刃,并非竖斩,而是横劈而出! 光刃穿过白日的瞬间,那轮白日突然泛起刺眼的金光。 锵! 一声凤鸣,金色光刃穿过金阳,竟是化成一只金色凤凰。金凤振翅,双翼展开近有五丈长。 那只金凤,像是凤凰,又与金乌有些相像。 仙阶高级光元素武技,凤门耀阳! 苦雀面露震骇之色,浩瀚的元力与空间之力压制下,她已是无法瞬身躲避这一击。 伸出双手高举张开,手中影剑化作黑光散开,于她身前旋即形成一道墨色屏障。 金凤落在黑色屏障之上,不过半息,屏障便崩裂尽毁。 轰! 元力波动响彻九天,血色的泥土被金光倾覆,漫天金色之下,还有着一道半球状七彩光罩。但那七色光罩,此时也已布满裂痕。 一身着淡金色长袍的女子瞬身出现在那七彩光罩上空,怒喝一声,刀扬刀落,又是一道金光如墨铺洒! 落阳斩! 这一刀,昭武尊者将长刀刀刃都劈斩在了那七彩光罩之上。 咔! 七彩光罩碎裂,长刀顺势斩落。只见鲜血飞溅,一条臂膀与一女子身影先后飞出。 那断去的手臂上,连带着有墨绿色的袖袍。可那倒飞而出的女子,却是身着淡金色长袍的昭武尊者。 轰! 昭武尊者身躯轰然坠落,红土四散翻起,瞬间出现一个大坑。在她小腹上,一柄黑色的剑已经没入一半! 吐出一口鲜血,鲜血落入红土之中,分辨不清血色。 苦雀已经向昭武尊者走去,后者此时已是面色煞白。 只差一丝一毫,她险些就被昭武尊者斩下首级。 苍暮苦雀本身具备暗元素之力以及控魂之力,通过杀戮收集鬼魂,以魂凝元炼制魂毒,此即是苍暮苦雀的杀招! 而苍暮苦雀的血脉之力实则是为那七彩屏障,此一屏障源于妖兽苦雀本体的七彩雀屏,这是苦雀防御护身的根本。 若想要将苍暮苦雀斩杀,必须将那七彩屏障击破。 昭武尊者祭出全力将那七彩屏障击碎,所幸未能得手被她避开要害。保住性命的同时,那昭武尊者反倒身中她一剑。 既被她魂影剑刺中,且还是这般插入体内程度,如今昭武尊者的生死便已在她一念之间。 只要她念头一动,那魂影剑就会化作黑光侵入昭武尊者内府。最多一息,就足以叫她魂断命绝! “你倒是有些能耐,竟能将我这雀屏破去。” 走到巨坑之中,绿裙女子冷声笑道。她的左臂断去,此时尚还在流血,不过似是并不在意的样子。 以妖兽强悍的生命力与恢复能力,圣尊之后残肢断臂重生再铸并不是难事。哪怕是化作人形,也是一样。 昭武尊者默然不语,她的左侧半边身躯都已被红土掩埋。 “可惜,你只能击破一次,而它却能一直重聚。” 苦雀说着,一缕七色流光飞至她指尖停留。猛一挥手,便是有七柄颜色不同的剑显现,悬于她身前。 “为我儿,偿命!” 七柄剑旋即飞出,尽皆直刺向昭武尊者所在。 于此同时,她口中轻念一声魂灭。 她要让那昭武尊者尝尽身毁魂灭之痛而死,唯此,方可解她心头之恨! 七色彩光绚烂,苦雀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可不过霎那间,那一抹笑容突然凝滞,在她瞳孔之中,七彩光芒竟是被一道金光骤然掩盖。 锵! 一只金凤飞出,阴暗长空再度被金色光芒照亮。 雀屏防御虽强,但化作剑时则不再具备这一能力。 金光散尽,红土之上一片寂静。 墨绿衣裙的女子此时身躯已被拦腰斩断,至死她都没能明白,那昭武尊者为何在遭受蚀骨噬魂之痛时还能动用元力? 不远处,一女子手扶着刀柄,白色长刀刀刃已没入松散的红土之中。 淡金色的长袍之上满是血迹,那柄影剑已不知去了何处。 但此时在她左肩与右侧大腿处,又多了一红一橙两柄剑。昭武尊者抬手将那两柄剑拔出,随着鲜血一同扔在地上。 随着苍暮苦雀死去,那两柄剑化作了一红一橙两根翎羽。不远处,另有五色翎羽落在地上。 又吐出一口鲜血,昭武尊者再也支撑不住身躯跪倒在了红土之上。 若不是那苦雀一心只想杀她而舍去了雀屏作防,即便她凭着意志竭力再次施展凤门耀阳也是无济于事。 可能苦雀也没想到她能坚持魂毒侵蚀那般久吧? 可昭武尊者,只能殊死一搏。 生死之战,除了境界实力,战斗的意志有时也能影响胜负! 只不过,她虽胜了这一战,也还是摆脱不了死局。 如今她内外皆有重伤,元力近乎枯竭,连站起都难,更毋论瞬身离去了。再者,这周围还有其他妖兽存在,定不会让她轻易离去。 皇级与帝级圣尊之间的战斗,自是早已引起附近的妖族注意,只是先前它们一直没有出现。 可能也不敢出现,或是觉着不必插手其中。 “昭武,你私闯吾族领域,还杀吾族强者,是想再挑起两族大战吗!” 一道粗浑的声音与溪峡东段传荡,随即便见四人飞落至红土之上,目光凶狠之中夹杂着丝许惊讶。 一直在旁观望的他们,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昭武尊者竟然能将族内帝级圣尊强者苍暮苦雀杀死。 昭武尊者冷冷一笑。 人与妖二族之战,何曾休止? 一紫袍老者见她冷笑,随即怒道。 “将她头颅斩下!” 两名妖族圣尊向昭武尊者走去,他们仍谨慎地看着那满身是血的女子,步伐很慢。 昭武尊者眸子冰冷,艰难地想要再举起长刀。 哪怕是死,也当战死! 但以她此时的状况,已是做不到这些。 两名妖族尊者越来越近,就在他们离昭武尊者只有五丈之距时,一道虚空之门突然出现在昭武尊者身旁。 黑袍男子牵着白裙少女走出虚空之门,他冷声道。 “谁敢?” …… 第54章 摧枯拉朽 那一句谁敢,声音不大,却令人胆寒。 昭武尊者抬眼,看见那黑袍男子与白裙少女的身影。只从侧颜与背影来看,似乎都很是年轻。 而且,她似乎都不认识。 这般年纪就能有圣尊修为,昭武尊者初也是不相信的。 “你又是何人,也敢进尼启巨森?” 不远处,向昭武尊者走来的两名妖族尊者之一呵斥道。 黑袍男子侧首看了一眼昭武尊者,看到她身上的血迹与伤口,剑眉微微皱起。目光移至不远处的苦雀尸体上,看得出昭武尊者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这黑袍男子正是阙封,他身旁的白裙少女即是与他一同前来的言湘。 他二人自离开皇宫至此已过去半炷香,毕竟要在广袤的青云洲中寻到昭武尊者的位置,即便是以阙封苍穹境的神识修为,也还是要花上些许时间的。 更何况,他们还需先离开领荆界内,方能通过虚空之门前往界外别处。 所幸这里的元力波动过于浩瀚,并不识得昭武尊者气息的阙封能判断出她所在也缘于此,好在后者也坚持到了他们赶到。 而且就目前看来,这周围的情况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难以解决。 “喂,人族小子,问你话呢!” 那些妖族尊者见阙封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中,心中怒气横生。 阙封冷眸扫过不远处的两名身着黑衣的妖族圣尊及那另二位妖族圣尊,一王级,三位凡级,仅此而已。 “你去给尊者看看伤势。”阙封对言湘说道。 “哥哥小心。” 言湘颔首,继而半转过身。 黑袍男子向前,白裙少女向后,二人牵着手松开。 左手张开,神识召唤,一道白色流光自言湘手腕上的玉环飞出。白光落入他的手中,化作一柄白色长剑! 修长的手指拨转剑柄,白色长剑于他手中旋转。三年多过去,此剑于他手中没有丝毫生疏之感,依旧随他心意。 “不知死活!” 那妖族尊者怒道,脚一点地身影旋即消失。 黑袍男子神色淡然,只横起长剑,墨色剑光于剑尖亮起。 下一瞬,一道金褐色身影于他身前陡然出现,舞着巨硕的利爪,利爪之上泛着紫光,直逼阙封胸口。 这袭来的妖族凡级圣尊,似乎是只妖狼所化。 白色长剑挥落,黑光一闪,那双巨爪就被斩落。 这一剑落下,不仅将妖狼的巨爪斩断,还在阙封身前半丈所在划出一道深深的细长裂隙。 那道裂隙不过寸余宽,于一片红壤之中很难看出。可若是凑近望一眼,却发现根本深不见底。 轰! 妖狼圣尊的身躯倒下时,已被一剑从后背划破胸腔,又一道剑光自下升起,飞快斩向那不远处的另一只圣尊妖兽。 与先前的黑色剑光不同,这一道剑光是白色的。 那一大妖见妖狼已死,目中满是惊恐。可当他想要躲闪时,却是发现身体已动弹不得。白色剑光划过,连尸首都未留下。 一式凌云断崖,一式浮世! 仅两剑,就将两位妖族圣尊强者灭杀。虽只是凡级圣尊,但也足够令人惊骇。 就如他曾与言湘说的,生死之战断不可留手,亦不可拖延。 能一剑杀的,绝不再出第二剑。 手中的剑滴着血,阙封向那另二只圣尊妖兽走去。 圣尊五阶,每一阶之间都有着难以跨越的隔阂。越一阶的战斗都是极难,但这也并非是说高出一个境界就能轻易取胜。 即便是那品阶在王级圣尊的紫袍老妖,也不敢保证能将那妖狼一击斩杀。 能够影响圣尊之间战斗胜败的因素,除了至关重要的空间之力,也还有很多。 而实际修为只有凡级圣尊的阙封,之所以能做到这般轻易便斩杀同境界妖兽,也离不开他诸多天赋与机缘。 九圣灵源,内府元力浩瀚无比。 浮世与凌云断崖,分为圣阶武技浮沉剑技第一、二式。 凡级圣尊却有着苍穹境初期的神识境界,足以比肩寻常圣仙。 且他手中的白色长剑,看似平凡,实则可是圣器之首,天剑泪痕。 四者任一皆可谓旷世难遇,却是集于阙封一身。一剑斩杀一位同境界圣尊,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更何况,他还有着这源界的星源——黑暝炎。 黑暝炎,才是他深藏的杀招。 阙封出手本就从不心慈手软,且昭武尊者如今伤势很重,为防其他妖族强者增援赶到,他们也不宜于这尼启巨森久留。 期间种种,都注定了一场看似是一人战四妖的战斗,只会是阙封单方面的杀戮! 意识到阙封实力不凡,那剩下的一位妖族王级圣尊与凡级圣尊再也不敢有半分大意。尤其是那身着黄袍的凡级尊者,他眼中已有些许恐惧。 紫袍老者看见那黑袍男子的身影从飞扬的尘土中走出,对身旁的黄袍中年男子说道。 “你我一同杀他!” 话音刚落,此二妖的身影瞬间消失,出现于阙封左右上空。 二人怒喝一声,各自一掌拍向阙封。 两道元力巨掌,一道是为金光,另一道则是紫色电光汇聚而成。 掌影落下,却听不见一丝声响。 只因在这两道巨掌尚未触及阙封之时,就已支离破碎。 那黑袍男子只是挥出一剑,竟就将他二人的全力一击破碎。 两位妖族圣尊心中惊惧不已,黄袍男子已然没了丝毫战意,只想着逃离此处。可当他欲要逃遁时,却是发现周身空间如有重山镇压,根本打不开虚空。 惊慌之下,他竟想着御空向远处逃遁。 只不过,面对可以瞬移的阙封,欲要御空逃出无疑是痴人说梦。空间领域被完全压制,即便有着空间之力,也是形同虚设。 瞬身来到其身前,阙封一剑刺出。 吼! 白色长剑刺出,一道剑光幻化成金色长龙。 伴随着一道龙吟,金色长龙舞动龙躯,龙口大张将那妖族强者的身影吞噬,随后仍以浩然之势冲向下方森林之中。 轰! 树木倾倒,鸟兽惊鸣。 九年前的帝仙寿宴上,阙封也曾使出这一式落日龙吟。只是当时唯有龙吟,不见龙形。如今修为已至圣尊,这一剑的威能已能完全施展而出。 妖族四圣尊强者,仅十息不到,就只剩下那紫袍老者。 紫袍老者倒是还有些许胆量,哪怕是此时也还没有逃遁,也不知是不是心知自己也逃不掉的缘故。 紫袍老者先是一掌挥出,旋即又结印召出数十道电光飞剑飞刺向阙封,但这些都无一不落了空。 暗元素元力集于天剑之上,那柄白色长剑此时已成了黑色的剑。一剑斩出,没有剑光,却是于这溪峡之中幻化出一道幽暗深渊。 这天色,刹那间陷入昏沉。 那深渊之中,满是染血的剑,折断的剑,仅是看一眼,便能感受其中阴森的肃杀之气。 一剑沉渊! 深渊出现,瞬间将雷电巨掌与电光飞剑尽数吞噬。 万物寂灭,黑袍男子于深渊之中走出,手执长剑向他缓缓走来。可那步伐虽缓,却只用了一步就到了紫袍老者身前。 “你究……” 话未说完,紫袍老者就已连嘴都无法张开。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黑袍男子,瞳孔不停地颤抖。 视线被动地转向天际,这双眼睛,已经随着躯体向下坠落。 一剑,一圣尊。 看似摧枯拉朽,但实则每一剑阙封也都动用了全力。尤其是最后斩杀那王级圣尊,他更是祭出了浮沉剑技最后一式沉渊。 此一番战,对他的元力与神识消耗皆是颇巨,这也是为了能尽快结束战斗。 长剑一振,将剑刃上的鲜血挥去,随后御空向言湘与昭武尊者飞去。 言湘此时正轻扶着昭武尊者,她已给后者用过槐清灵液,但也只能简单止住血与抑制伤势的愈发严重。 槐清灵液虽是极佳的伤药,但其性偏柔,并不能完全治愈昭武尊者这般严重的伤势。 毕竟,这槐清灵液于言湘手中其实也只是用来处理一些轻微的擦伤而已。虽听上去有些暴殄天物,但对她而言确实算不得什么。 至于其他疗伤丹药,言湘倒是并没有。并非是幻韵仙君与虹宫那边舍不得给她,而是单纯的不需要,也用不上。 常年跟在幻韵仙君身旁,自是没有丝毫危险,也不会受伤。 就算是平时收到的礼物或是旁的物件,也不会有送治疗重伤的丹药的。 那多少,有些太不吉利。 “那是你哥哥?” 昭武尊者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勉强也能说出话来。 最初她还想着问这少女名字、表达谢意之类。可亲眼目睹那黑袍男子不过寥寥数剑就斩杀四只圣尊级妖兽,心中便唯剩震惊。 “是我夫君。”言湘说道。 这世间最骄傲的笑容,此刻就在她的俏脸之上。 昭武尊者眨了眨眼,又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言湘,我夫君叫做阙封。” “此番相救,多谢了。”昭武尊者先是道谢,后又问道。 “尊者不必言谢。” “你们是柳许境的吗?” 源界各洲的圣尊强者并不多,柳许境中的圣尊强者她大多也认得,却从不曾见过这二位。她对二人身份的猜测,最初就是尚未现身的柳许境强者。 柳许境隐世之处无人知,有强者她未曾见过也算不得奇怪。 “尊者且先调理伤势,等回到界内自会知晓。”言湘看向远处回来的阙封,说道。 昭武尊者默然,看着少女清纯容颜,终是忍不住又问道。 “你多大了?” 言湘柳眉轻皱,想了想应当也不是不能说,便开口道。 “十七。” “你也是尊者吗?”昭武尊者问道。 “还差些。” 昭武尊者眼中闪过一丝惊色。 还差些,就意味着离圣尊之境不远了。十七岁便有着接近圣尊的修为,简直闻所未闻。 但比起这,她突然想起更令人感到可怕的事情。 “那你夫君?” “我夫君他长我两岁。”言湘忍着笑意说道。 “咳,咳咳!” 似乎是受到了刺激,昭武尊者突然咳嗽了起来。哪怕因此引起剧痛,一时间也克制不住。 …… 第55章 掌掴 阴暗消散,光明重现。 昭武尊者仔细打量着走来的黑袍男子,他容貌清俊还有些许少年气韵,的确是言湘所说的那般年纪。 那一双星辰之眸,格外引人注目。 他手执长剑负于臂后,身姿就如剑一样。 “尊者伤势如何?”阙封来到言湘二人身旁,看向言湘问。 “有些严重,得回去静养。”言湘说道。 “尊者现在能渡虚空吗?”阙封又向昭武尊者问道。 “应该可以。” 昭武尊者言道,她的元力与神识虽恢复不多,但渡过虚空之门还是足矣。 阙封颔首,“湘儿,你扶着尊者,我们回界内。” “好。” 言湘将昭武尊者轻轻扶起,阙封已经开启虚空之门。她接过阙封伸出的左手,扶着昭武尊者走进了虚空之门中。 在三人身影消失后不久,这片红土之上突然出现了一白发老者。 这老者佝偻着身子,如瀑布般的白色长发垂落在地。满头银丝将他身躯遮掩,只露出苍老阴森的半张脸,以及一双白瞳。 这白发老者,显然是妖。 看一眼这周围,他缓缓摇了摇头,随后走到那苦雀的上半尸体旁。 枯黄的手伸出,探入苦雀小腹,老者从中掏出一枚灰色妖丹。 手上沾染了血,老者却满不在意,反倒是露出了狰狞而阴诡的笑容。 白发老者将妖丹吞入口中,舔去嘴边的血迹,他一边嚼着苦雀妖丹,一边向另一具妖族圣尊尸体走去。 隐约间,他银白的头发又长了几分。 …… 常曦宗在领荆界中依旧位于西南。西南区中,有一山城名为常曦城,专为常曦宗弟子所建。 一座雄伟阁楼的最高层中,一蓝袍老者眉头紧锁站在一张圆台前。 这老者是为神元峰峰主沧澜尊者,昭武尊者不在,他即是常曦宗的最高掌权者。 在他身前的圆台上,竖立着八枚玉符。这八枚玉符,正是常曦宗所剩下的八位圣尊强者的生机符。 由于修为已处宗门至高层次,原本常曦宗圣尊强者的生机符都是各自保留或是存于各峰之内。不过尼启巨森一战后,各尊者都留有一道生机符在这宗主阁中。 如今的情形,哪怕是圣尊,也难说能于界外保得自身周全。留下生机符,也是为了以防不测。 三年之前,常曦宗尚有圣尊峰主与执事十三位,尼启巨森之战中折损四位。今日不久前贤月尊者于界外战死,现在就连宗主昭武尊者的生机符都出现了裂痕,性命垂危。 看着那位于最高处的生机玉符,沧澜尊者轻叹口气。 若是昭武尊者陨落,这整个宗门之重任便要落在他肩头了。可他清楚,当今世道已非过往,常曦宗宗主之位能带来的不再是荣光与权势,而是无尽的重压与责任。 一青袍男子忽然出现在门外。 “师祖,松山尊者来拜。” “他来做什么?”沧澜尊者眉头一皱,须臾后又说道。 “叫他进来吧。” 察觉出师祖话语间的怒意,青袍男子没敢多言,道了声是便默然告退。 没过多久,松山尊者走进门内,他的目光径直落在了圆台之上。 看见那有淡淡裂痕的生机符,他眼中有一丝精光闪过。 “我命诸尊者出界寻找宗主,你来此作甚?”背对着松山尊者,沧澜尊者问道。 在昭武尊者生机符出现裂痕之后,他立即下令让宗内圣尊强者前去援救,同时也知会了永清帝让她去请柳许境相助。其余圣尊都已出界,唯独这松山尊者来了宗主阁。 “我怕这是妖族的诡计,特来确认一下。”松山尊者说道。 “诡计?” 沧澜尊者转过身,冷哼一声怒道:“在这界内,本座的传讯玉简还能有假不成?” 以他的阅历以及对松山尊者了解,怎会不知后者所想。松山尊者来此的目的,他早已看透。 松山尊者微俯下首,行礼言道:“有些话,还请前辈先容松山说完,若无道理,我自会依令出界。” 以沧澜尊者的修为与年岁,常曦宗内皆可称他为前辈。只是寻常时候,松山尊者并不这么称呼他。 沧澜尊者瞥了一眼松山尊者,默然不语。 “实不相瞒,在下此行来,是想请前辈召回宗内尊者。” 闻言,沧澜尊者勃然大怒,再度打断他的话。 “你意是让我弃宗主于不顾吗?” 面对沧澜尊者的怒声质问,松山尊者摇了摇头,说道:“不知宗主生机符出现裂痕已有多久?” “约莫一炷香时间。” “生机符出现裂痕即意味着危在旦夕,宗主在外遇险如此之久,生机符却尚未碎裂。这很有可能是妖族在以宗主为诱饵,想引我族内强者出界以设伏围杀。” 言罢,松山尊者看向沧澜尊者,却见老者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你所言,也不过是一种可能罢了。我常曦宗不可能以宗主的性命做赌注。”松山尊者言道。 松山尊者这一番话,与司瑶的判断相似,但选择却相异。外人听之或觉颇有道理,但对常曦宗而言却截然不同。 其一,昭武尊者乃是宗主,也是唯一能与柳许境交涉的常曦宗高层。其二,昭武尊者是深陷绝境被妖族掌控生死,还是身受重伤不过尚能逃脱,并无法判断。 谁都无法笃定,那位出自武极峰的女中豪杰会真的这么死在界外。 只有经历过武极峰那一夜的常曦宗高层知晓,柳许境重视的唯昭武尊者一人而已。 柳许境根本不在乎常曦宗内寥寥几位圣尊的战力,但常曦宗却不能没有柳许境的支持。 所谓的青云洲常曦宗与柳许境合力庇护凡世人族,不过是柳许境不想让昭武尊者难堪的说法。 虽说起初也有利用常曦宗之意,但柳许境如今在凡间的影响力已远超常曦宗。常曦宗于柳许境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可如果昭武尊者死于界外,那这宗门于青云洲的地位或将失尽也未可知。 见这一番说辞无用,松山尊者眉眼低垂,心中斟酌许久的话终是脱口而出。 “昭武死于界外,前辈岂不是就能身居宗主之位?何必……” 啪! 话未说完,他便被沧澜尊者一巴掌扇倒在地。 虽未动用元力,但皇级圣尊的一掌还是于他脸上留下了一道掌印,嘴角也有丝许血迹。 看着怒视着自己的老者,松山尊者不敢有丝毫反抗,而是有些后悔说出先前那番话。他没想到,沧澜尊者居然对宗主之位毫无觊觎之意。 “不要以为本座不知你的那些心思。此事过后,即便宗主不在,本座亦会追究你的罪责。”沧澜尊者的手落于下方最右侧的一枚玉符之上,低声说道。 松山尊者心底一凉,眸子颤抖地看着那枚玉符。那玉符上有着松山二字,正是他的生机符。 “要不是你畏缩界中,不仅贤月不会死,宗主也不会落入险境!” 咔嚓! 沧澜尊者竟是当着松山尊者的面将那玉符直接捏碎,他心中的怒意由此可见一斑。 “若无旁事,就滚吧。也不用出界了,量你也没有这胆量。”沧澜尊者转过身言道。 目光凶狠的看了沧澜尊者一眼,松山尊者站起身,也不再行礼告辞,默然向外走去。在他将要走出门外时,身后又传来沧澜尊者的声音。 “比起你师兄,你实在相差甚远。” 脚步稍顿,松山尊者淡漠地说道:“已死之人,何必再提。” 语落,他继续向外走去。 他的师兄,也就是前任常曦宗宗主松云尊者,实在是个可笑之人。 三年前松云尊者让位昭武尊者之后,没有再任其他职务,但也一直留在常曦宗,并且参与了两年前的那一场血战。 为了掩护宗门弟子回撤,他毅然选择殿后,已经陨落于尼启巨森之中。 对于松云尊者的英勇战死,世人多是赞叹与敬佩的。 他的牺牲,也改变了很多人对他的看法。即便是武极峰弟子,也对他多了些敬意。但松山尊者不一样,作为同门师兄弟,他只觉得松云尊者愚蠢。 若不是因为他送出宗主之位,他也不会在这常曦宗无所倚仗,峰内所得资源每次都是七峰中最少。若不是他的优柔寡断,他也不至于受外人冷眼相视,就连青袍弟子见他都胆敢顶撞。 这三年的种种,让他恨透了那个所谓的师兄。 他不明白,其实他如今的遭遇,与他昔日的言行也脱不开干系。而无论松云尊者做些什么,他心中都只有怨念。 松山尊者离去,沧澜尊者轻叹一口气。 他虽是副宗主,心中也有怒火,但终究不可能将松山尊者怎样。如果昭武尊者不得归,那常曦宗就只剩下七位圣尊了。 突然间,一道金色流光飞入,后化作一枚玉简于沧澜尊者身前悬停。 老者一指点在那玉简之上,一道光屏随即展开,其上有两列字。 速召诸尊者归界,凤羽。 扫过那一行字,老者的身影旋即消失。 …… 皇城,柳许阁外。 江昱揽着司瑶纤腰与她从半空缓缓飘落,不过前者此时的神情,似是还有恍惚。 在阙封与言湘二人离开之后,司瑶是最先回过神来的那个。 她来不及与江昱解释,便让她先给常曦宗传讯,随后带着自己来了这柳许阁。 她不知阙封言湘二人实力,只知界外是极为危险的境地。不论那二人是否真的有把握,她也要把风险降到最小,才能稍微安心。 相较于先前得知昭武尊者在外遇险,她此刻的心情要紧张得多。 她可不想那个人,再度陷入死境。 江昱虽也能开启虚空之门,但司瑶毕竟是个凡人。所幸柳许阁就在皇城中,即便是御空也要不了多久。 双足刚刚落地,司瑶就脱出江昱怀中向阁内跑去。 门外的两个守卫看见匆忙跑来的司瑶,皆是有些惊讶。待她经过,一齐躬身行礼,并没有阻拦她。 而司瑶,似是没有看见那两个守卫一样。估计就算那二人将她拦住,她也要冲进这柳许阁中。 江昱走到门旁,没有进去,而是问道。 “冬华前辈回阁了吗?” “刚刚回来。”一个守卫回复道。 江昱微微颔首,心中稍松了口气。 再度看向那道飘动的粉色身影,江昱嘴角扬起。 她这般着急的模样,很难不让人生疑。 …… 第56章 拜迎 司瑶跑进柳许阁内的庭院中,便看见那屋檐下身着淡黄色长袍的男子。许季似是知道她将前来,特意出阁迎接。 “冬华!” 相隔甚远,司瑶就朝许季喊道。 许季快步来到司瑶身前,在他身后,还有二人跟随。一男一女,均是中年模样,且皆着黑色劲装。 许季与身后二人一同向司瑶行礼,随后问道。 “小姐可是为昭武尊者之事而来?” 先前从柳许境归来时,他就已自守卫那得知昭武尊者遇险的事情,不过这也是永清帝此前来时委托转告的。因此对于司瑶此行来的目的,他也猜出了些。 司瑶摇了摇头,待气息稍稍平缓当即开口道。 “是他回来了。” 许季眉头轻皱,当意识到司瑶所说的那个他是谁,神色旋即变得震惊。就连他,也没想到阙封居然这般快就到了界内,甚至还已与司瑶见过一面。 “小姐见过公子了吗?他现在何处?”许季连忙问道。 “他和言湘一起去找昭武尊者了,你快些派尊者出界救他们回来。” “言湘?” 得知那位刚刚归来的墨公子又去了界外救昭武尊者,许季显得要淡定很多。在他看来,剑主既然出界,自是有把握的。 相比起其他,他更在意这个陌生的名字。 可司瑶现在只急着阙封,哪还有时间与心思回答他这些问题。 “你先安排,这些待会让他和你说。”司瑶焦急地道。也不知是因为太过担忧阙封等人的安危,还是她不太愿意说起言湘的详细。 “小姐莫急,公子既然去了,就不会出事的。” 他话是这般说,但还是依照司瑶所言侧身吩咐身后二人出界。那一男一女都是许族帝级圣尊,也是他本就要派去解救昭武尊者的。 “小姐可放心了?” 司瑶轻轻呼出一口气,瞥了他一眼,说道:“我还以为你知道是他在界外,会亲自前去呢。” 她这话,倒是有些许责怪许季对墨逸安危不够重视的意思。不过仔细想想,可能的确是她过于担忧了。 “小姐误会了,以公子如今的实力,较之先前那二人可能也相差不多的。”许季笑着说道。 “他现在是什么修为?” 与江昱和柳许境中人交谈甚多的她,自也明白那些品阶不同的尊者之间也有着很大的差距。而言湘虽有说过阙封现在已是圣尊,但并不曾告诉她是那五阶之中的哪一阶。 “这,许季并不知晓。” “不知道你还这么放心?”司瑶轻咬红唇道。 她有意没有问那二人修为,而是直接问阙封的修为,便是觉着许季也并不知道阙封具体是何境界。他对阙封那般信任,根本就是全凭猜测! “真是看不懂你们,墨逸不在时一副很是重视的样子,现在出现了却又毫不在乎。” 见司瑶喋喋不休的模样,许季也颇为无奈。看见站在远处门外的江昱,当即像是寻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招手朝她喊道。 “凤羽!” 听见许季叫她,江昱看向两旁的守卫,那二人随即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走进院中到司瑶身旁,江昱先是向许季行礼道。 “凤羽见过冬华前辈。” “凤羽,你可见过墨公子?”许季向江昱问道,余光却仍留意着司瑶,见她抿着双唇看着江昱,心中稍安。 这位小姐虽是凡人女子,却冰雪聪明。因为一些原因,能奈何得了她的人寥寥无几,江昱是其中之一,而柳许境中则是一人没有。 “见是见到了,不过只看了一眼,他就和他身边一个姑娘一起去寻昭武尊者了。”江昱说道。 “是如何离去?” “虚空之门。” “你可看得透他们修为?” 江昱摇了摇头,说道:“都看不出。” 这也是她疑惑的地方,既然她都看不透修为,那这二人修为应当都在王级圣尊之上。可他们却没有瞬身离开,而是选择开启虚空之门。 而想起那道星光熠熠的虚空之门,她当时看到时只觉得很是惊艳。可现在想来,不知是否与他那双星眸有着什么联系? 轻一眨眼,她转而看向司瑶。 被江昱直直地看着,司瑶莫名有些紧张,垂首低声说道:“别看我呀,我怎么看得出来?而且他也没和我明说,只说是圣尊。” 她并不知,江昱看向她,是因为阙封的星眸而想起了她。 闻言,江昱嘴角微微上扬,这一抹笑容多少有些不怀好意。尤其是于她这一张俊美的男子面容之上时,还有着一抹邪气。 看到江昱这副神情,司瑶脑中瞬间浮现起今日上午险些被她强吻的情景。莲足轻挪,离她稍远了些。 许季并没有注意到这二女的神态变化,而是一直沉思着。 他仍想不明白那言湘究竟是何人,为何剑主刚刚出熔岩境就跟在他身旁?而且还能与之一同来见司瑶,似乎关系也并不寻常。 “你可知他身旁的少女是何人?” “好像是叫言湘,看样子十六七岁的模样。” 语落,江昱也终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因为墨公子的突然出现让她太过惊讶,她甚至忽略了那白裙少女的存在。 她看向司瑶,问道:“那个言湘是他什么人,你知道吗?” 司瑶微低着头没有说话,倒也不全然是不愿道出未婚妻那三字,而是因为这涉及阙封与言湘的诸多秘密,她并不方便说。 她也曾与江昱说过阙封昏迷时念过湘儿这二字,不知她是忘了还是没发觉言湘与那个湘儿之间的联系。 就在气氛有些沉寂时,院门外突然出现一黑衣男子快步走入院内。 这男子身着黑色劲装,竟就是刚离开不久的柳许境帝级圣尊之一。他此时满面喜色,神情颇为激动,还未走到许季等人身旁,便开口道。 “族长,我见到剑主了!” 语落,他见许季面上毫无喜色,反倒是眉目一横,背后顿时传来一丝凉意。双眼一扫院中,目光很快落在身着龙袍的永清帝身上,这才发现这阁中还有外人存在。 这外人中,不包括司瑶。 已经得知阙封泪痕剑主身份的司瑶当然明白黑衣男子所言的剑主是谁,见他满面喜色,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柳许阁中,唯有江昱不知那剑主是何含义。但聪慧如她,也能据此猜出些什么,此刻只是看向那黑衣男子,神色并无变化。 三人面向着他,许季先开口问道。 “公子现在何处?” “我们刚到乾门时就看到了公子,公子已经救回昭武尊者,现在正在送她回宗。” “许晏呢?”许季微微颔首,没见那女子身影,便问道。 “许晏她本欲代公子将昭武尊者送回常曦宗,不过公子身边那个小姐不放心,只让许晏与他们一同,应当要不了多久就要回来了。” “公子可说要来这柳许阁?” 黑衣男子颔首,接着说道:“公子原本兴致不高,不过我说司瑶小姐也在这儿,他就答应了。” 闻言,众人皆看向司瑶,眼中的意味各不相同。 司瑶没有说话,感觉到身旁的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不自禁微微垂眸刹那。 “有地方坐吗?”她问道。 “在下招待不周,小姐恕罪。”许季躬身致歉,随后侧身伸手指向不远处阁楼内。 “小姐请,凤羽也进来坐吧。” “多谢前辈。”江昱拱手谢道。 众人一同进了阁楼之内,除了那黑衣男子外,皆于正堂坐下。 司瑶坐在最外侧,单手托着香腮,侧首望着院外,等着那人的出现。她不说话,江昱与许季也就无言,三人就这么静默地等着。 所幸那人这次没有让他们再等太久,只是半炷香时间后,这院外便有一黑衣女子身影出现。在那女子出现的同时,还有一道缀有星辰的虚空之门显现。 司瑶眸子一亮,还没来得及站起身,许季的身影便已出现在院门外。 不过刹那间,院中竟出现近三十位柳许境中人。黑衣女子也已退回到人群之中,这些人大多身着深色衣装,能瞬身出现在此,无一不是圣尊。 “恭迎吾主!”许季在前高声迎道。 “吾等拜见界主!” 一众柳许境圣尊齐齐躬身行礼。 他们所喊的是界主,而非剑主,亦非境主。 此一界主,显然不会是领荆界之主,而是源界之主! 阁楼内,司瑶与江昱站在一起。她们听不见柳许境中人的高喊声,只能看见那包括许季在内三十多位圣尊默然向那一男一女所在行深揖礼。 即便没有声音,也足够令她二人觉着震撼。 那可是三十多位尊者,那可是柳许境! 阙封与言湘站在一起。面对此番场景,他二人只是有些许惊讶,并不觉得震撼。 一位仙界少君,一位虹宫公主,比这还要宏大的场面他们不知见过多少。就在四五年前,幻韵仙君带着他与言湘去乾云星游玩,拜迎他们的仙族人数以万计。 言湘抬首看了阙封一眼,随后松开了他的手。后者会意,上前将仍弯着身子的许季扶起,说道。 “前辈快请起,晚辈可受不得此礼。” 许季抬起头,刚毅的双眸竟已红润。他看着阙封,颤声说道。 “我柳许境,终是盼得界主到来。” “往日恩情,晚辈皆记在心中。此后的事,就交由我吧。”阙封说道。 许季听闻此言,泪水流出,他松开紧紧握着阙封的手,侧过身言道。 “界主请。” “前辈莫要再以界主相称了,叫在下阙封即可,墨逸只是我的化名。”阙封说道。 许季微微颔首。但直呼其名又有失礼数,思来想去还是用回那一称呼。 “公子请。” 闻言,阙封也没有再多说,在许季的指引下向院内走去。 刚迈出一步,他回首看向身后的言湘,温柔一笑朝她伸出手。 言湘有些羞于在这么多人注目下与他牵着手,但终究是拒绝不了他,还是伸出了玉手。 小手刚刚触碰到阙封的手就被他反抓住,接着被拉至他身旁,和他并肩而行。 脚步虽缓,但不曾停下。 言湘低垂着螓首,俏脸微红,走在阙封身旁的她,心中甜蜜而又温暖。 一众柳许境之人让开一条道来,看着这对牵手走在一起的仙侣,心中滋味百般,但数羡慕者最多。 屋檐下,红柱旁,江昱看着浅浅笑着的司瑶,似乎终是明白了她为何一直不愿承认对那个人的情意。 就在看见那二人牵着手的时候,她终是忆起司瑶曾与她说过的湘儿二字。 …… 第57章 假装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阙封牵着手,言湘着实是不堪羞涩,行至中途就悄悄摆脱了他的手,只红着脸走在他身旁。 只不过这个悄悄,也是经阙封同意的。 二人走到屋檐下那粉裙女子身旁,阙封开口道。 “姐姐怎么到这来了?” 身旁的言湘朝他翻了个白眼,也不知哥哥是装傻还是真看不明白。 司瑶闻言先也是微愣,眸子微颤,眨了眨眼随后言道。 “还不是因为你,三年多了也不见让人安心。” 阙封歉意一笑,正欲说些道歉的话,却又听她说道。 “不过也没什么,回来就好。” 在这二人说话时,许季则是驻足院中让那些圣尊尽数离去。他们之中,有不少都还有着守界重任。 “姐姐,那位前辈是?”阙封小声问道。 司瑶颔首,轻声说道:“那位前辈是许族族长许季,字冬华。他对你的事颇为看重,我这些年也受了他不少照顾。” 话音落时,许季也已来到红柱旁,听见司瑶所言他当即开口道。 “小姐客气了,这也是我们能为公子所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了。” 阙封看向许季,行礼道谢:“柳许境为青云洲殚精竭虑,还费心照料我姐姐,晚辈在此谢过了。” “公子客气了,这些都是我柳许境应当做的。”许季急忙将阙封扶起,说道。 “再者说,我们也没有为小姐做什么,平日对她照料最多的当属凤羽才对。” 闻言,众人皆是看向那身着龙袍的永清帝江昱,在场之人皆知晓她女子身份,除司瑶外也都能看透她幻术伪装。 目光转向江昱,阙封向她行礼致意,后者也随即回礼。 只有言湘一直盯着阙封,想要看看能否从这一直对自己专心不二的哥哥脸上寻到一丝破绽来。但见他看着江昱时神情平静没有丝毫变化,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须知就是她刚才看到江昱那绝色面容之时,也觉得极为惊艳。而哥哥居然毫无波澜,一点没有玹姨所说的那种见色起意的迹象。 言湘心中甜蜜着,抿着小嘴强忍笑意,可她眼中的璀璨却是收敛不得的。 视线中的男子突然瞥了她一眼,嘴角有那么一瞬的微微上扬。看到这一笑,言湘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思! 心中这般想到,小公主怄起气来,目光变成可爱的凶狠。只是此处人多任性不得,不然她怎么也要锤身旁的人两拳,叫他再也不敢戏弄自己。 不过她也知道,哪怕哥哥知道她心中所想,那淡定的神色也并非是伪装。 这对知心知底的小夫妻之间的暗中较劲无人看得出来,哪怕是对言湘有所留意的司瑶与许季也是一样。 “三年未见,陛下修为进展着实惊人。”阙封说道。 “与墨公子相比,就有些不值一提了。” 他何时也会承认别人的天赋了?如那一次在沙漠中的交谈一样,江昱只将此视作阙封或无恶意的嘲讽。 “公子若不介意,叫我凤羽就行。” “凤羽?是凤凰之羽吗?”言湘眨了眨眼问道。 “小姐应该知道,我其实是女子身。”江昱说着,撤去幻术,以那副绝美面容示人。 “江昱之名由师尊所起,父皇赐字凤羽,也算作是女名。”或许是因为这二人如今都已故去,江昱的声音有些悲伤。 “凤羽姐姐这般漂亮,与凤羽二字也是极为般配。”言湘夸赞道,称呼上也是用了极为亲近的姐姐二字。 “言小姐过誉了。”江昱笑着说道。 一旁,许季看向阙封小声问道。 “公子,恕在下冒昧一问,这位小姐是?” 先前看见二人牵在一起的手,许季就已有所猜测。只是因为此事涉及颇多,他也不得不确认一番。 闻言阙封嘴角微微上扬,毫不犹豫地说道:“是我未婚的妻子,叫作言湘。” 关于他与言湘的关系阙封并不愿意遮掩,这从他先前将言湘拉到自己身旁就能看出。 “可也是来自源界之外?” 阙封颔首。 对他而言,道出言湘身份与来历,除了解释起来有些繁琐别无顾虑。毕竟他现在也算是有恃无恐,何况眼前还都是可以信任的人。 司瑶自不必说,柳许境为他与青云洲人族付出了这么多,也不必太过多疑。至于江昱,她本就是聪慧之人,又知道自己来处,即便他不说,怕是也能猜出一些。 侧首看向言湘,见这妮子微笑着默不作声,想来是对自己这么回答还算满意。 虽说早有预感,但经确认后许季还是震惊万分。心中念及自己先前失于礼数,他看向那白裙少女,弯身欲向她躬身行礼。 言湘见状柳眉微蹙,当即开口道。 “冬华前辈莫要再行礼了,我二人既是晚辈,又受柳许境多番相助,尚未向前辈如何道谢,怎能反受前辈这般礼待。” 言湘这番话落入许季耳中,旋即让他深藏心中对于言湘的芥蒂减少许多。 “在下明白了。” 许季微微俯首,没有再行礼。 “对了,你们俩是在哪找到的昭武尊者?”司瑶问道。 “尼启巨森里。”言湘回答道。 “是怎么一情况?” “我们到时尊者被四只圣尊妖兽困住,此前她已经和一个妖族强者战过一场了,虽将之斩杀但自己也身受重伤无力再战,所幸我们到的不算太晚。” 那的确是千钧一发之际,若是他们再晚上些许,昭武尊者或许就已陨落。 “可知那被斩的妖兽是?”许季问道。 妖族中能将昭武尊者重创的,可并不多。 “苍暮苦雀,帝级圣尊修为。”阙封说道。 “不愧是昭武,能以皇级圣尊修为胜帝级,实属不易。” “她可中了魂毒?”许季又问道,苍暮苦雀的手段,他也是知晓的。 “是,不过毒性已经抑制住了,过些时日尊者伤势好转,驱除应当不难。” 槐清灵液虽不能让昭武尊者很快痊愈,但压制那魂毒足矣。 “尊者是陷入妖族重围了吗?”司瑶问道。 她更关心的还是阙封与言湘是如何将昭武尊者救回的。 “不算是重围吧,也就只有那四个圣尊妖兽。”阙封淡然说道。 “看你这神情,那些妖兽大概都已被你解决了吧。”司瑶笑着道。 阙封轻轻点头,说道。 “一些孽畜,留之无益。” 须臾无言,司瑶看了看阙封与许季,玉手轻揉按着眉心说道。 “你们估计有事要谈吧?我就先回去了。” “姐姐?” 阙封看向她,有些疑惑,即便有话要说,她其实也不需要退避的。 “你们还不知道要聊上多久,我有些累了,可坐不住太久。”司瑶解释道。 “那好吧,姐姐先回去休息会儿吧,我得空了再去看你。” 阙封见司瑶很是乏累的模样,也就没有再挽留。 今日发生的事情件件牵动她心绪,也让她颇为劳神。如今诸事平定,她一直紧绷的心神放松下来,的确很容易觉得困乏。 “好。”司瑶笑着颔首。 见阙封都已这么说,许季自也就没有多言。 他是准备带阙封去柳许境见老族长的,若是带上司瑶,要花更多时间是小,她一个凡人女子此时恐怕也很难支撑得住那种奔波。 “我和你一起回去吧,刚好送你。”江昱言道。 司瑶不在,她一人留在这也就不合适了。况且就算回去,她想知道什么也并不难。 “嗯。”司瑶轻嗯一声。 二女辞别,继而向院外走去。走出这柳许阁,司瑶轻呼出一口气,江昱虽然听见却仿若未闻。 “公子可愿随我去一趟柳许境,老族长盼你许久了,他老人家也有很多话想与你说。”司瑶与江昱走后,许季开口问道。 “当然可以。” 对那位柳许境真正的决策者,阙封也很是感激,同样也有些想问他的。 身旁的少女拽了拽他的衣角,阙封侧首看去,见这妮子一脸着急的模样,知道她是因为许季没有提及她的名字,生怕不让她同行。 “言湘能和我一起去吗?” “是在下疏忽了,小姐自可一同前往。” 闻言,言湘笑着点了点头。 “那,现在就动身吧。”阙封说道。 “全凭公子定夺。” 说着,许季挥手开启一道虚空之门。 此一道门,通往柳许境。 许季先行迈入虚空之门,阙封看了一眼这虚空之门,轻握住她的手,也走进了这虚空之门中。 …… 常曦宗,宗主府中。 昭武尊者靠坐在床上,拿着汤匙喝着碗中的汤药。 床边坐着一青袍女子,正是她的徒弟温瀮。温瀮肩上虽也有伤,但如今已没有大碍。在得知昭武尊者归宗之后,她就立即来了宗主府。 初进府时,温瀮泪流满面,经昭武尊者好一番安慰方才止住。 师尊为了救自己险些命殒界外,她心里十分自责与内疚。 在与温瀮简单交流几句过后,昭武尊者得知温瀮竟也是被那对年轻夫妻所救。 “你可知那二位的来历?” 温瀮摇了摇头,说道:“那位公子并未说,不过既然师尊说柳许境中人都对他们很是尊敬,肯定与柳许境有着些许关系吧。” 昭武尊者微微颔首,将碗勺递向温瀮。 “言小姐倒是与我说回界之后就会知晓,可先前走时,也没有告诉我。” “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忘了吧。” 温瀮接过碗站起身,随后向外走去。 听温瀮这么一说,昭武尊者便想到那柳许境尊者与阙封说过一句小姐也在柳许阁,只不过当时看上去那夫妻二人并不像是很急的样子。 坐在此处想不明白,昭武尊者也就不再多想,准备等身体恢复些后去问问许季,他必然是知晓的。 一蓝袍老者走进房内,向昭武尊者微微躬身行礼。 “宗主。” 这老者,正是神元峰峰主,沧澜尊者。 “各尊者可都回来了?” 她既已归界,宗内那些出界尊者的安危也就成了目前最为要紧的事。 收到永清帝传讯玉简之后,沧澜尊者就立即出界传讯,以召回寻找昭武尊者的宗内圣尊归界。先前已有多位尊者归界,但尚不完全。 “都回来了。” 闻言,昭武尊者心中稍安。 “不过有一人下落不明。”沧澜尊者说道。 “谁?” “松山。” …… 第58章 柳许境 宁静祥和,与世无争。 此即是柳许境,无数个日月更替,无所变化。隐世已有九十万年的柳许境古族,于今日重出世,只因那一人的出现。 古宅内,一灰袍老者站在枯柳旁,眸中满是沧桑与怅惘。 宅院内,一道虚空之门突然出现,着淡黄长袍的中年男子走出。男子走出虚空之门后,没有向老者走去,而是恭敬站在一旁等候。 他在等的,是柳许境等了多少年的剑主。 有所察觉的柳老转过身,看见许季有些疑惑,随后突然意识到什么。看向那虚空之门,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少顷之后,那对仙侣走出。 老者眸子颤硕,迈两步上前随即拜倒在地。 “老朽柳腾拜见界主。” 方才落足的阙封与言湘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见这灰袍老者跪拜在身前,正欲去扶却被许季拦住。 阙封疑惑地看向许季,见他默然朝自己缓缓摇头。再度看向那老者,阙封没有再动。 只有许季清楚,柳老等了他有多久,又或者说这柳许境,等了这一天有多久。 不是三年,而是数十万年。 礼数过后,言湘连忙跑到老者身旁,将他扶起。 柳老微抬起头,看了一眼的她的脸庞,说道。 “多谢主母。” 只是一眼,他就看出了言湘与阙封的关系。 “唔,我们还没成婚呢……” 言湘说着,又退回到阙封身旁。 主母?尚未成婚能用这个称呼吗?言湘心里想着。 柳老见此,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并未说其他。 “界主请坐吧。” 阙封看了看四周,身旁唯有一张木椅。见老者与许季已经席地而坐,阙封就将木椅挪到言湘身后,随后也就地盘坐。 言湘坐在木椅上,双手扶膝,模样显得有些拘谨又乖巧。 四人坐定,老者开口说道。 “界主应当有很多不解吧?” “嗯。” 虽有些不习惯界主这一称呼,但从方才许季不让自己去扶老者起身他就已明白,对于这个老人的敬重,他更应做的是接受而非婉拒。 “界主尽管问,凡是老朽知晓的,都会一一为界主解答。” 阙封颔首,随即问道。 “柳许境如此相助于我,是为什么?” 对于柳许境的目的,阙封也并非没有怀疑过。在他看来,即便是有纵横帝嘱托,但那终究相隔近百万年。柳许境既然已经隐世,就没有必要再牵扯到乱世中来。 为一个素未相识的人,不惜变更族群大计,甚至因此牺牲一众族内强者。这看上去,未免太不值得。 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无人相信。 “界主心思缜密,我柳许境之所以这么做,虽主要源于祖训和您泪痕剑主的身份,但也不全在此。”柳老笑着说道。 “那是因为?” “界主应当知晓,此界虽名为源界,但由于道法桎梏修至圣仙已是顶峰,根本无从探寻源之所在。” “我柳许二族早在九十万年前就已是这源界的霸主,先辈们因为不愿再理此世繁琐,故而选择隐世。隐世一是为钻研渡劫圣仙之道,二则为等待剑主到来。”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世代族人纵使有天赋超然者,也都没能打破这源界的法则。所以,我们的希望也就全在剑主身上了。” 阙封微微颔首,说道:“所以你们是在等剑主带你们离开源界,以寻求更高的境界?” “正是,若有可能,我想请界主开启一条通往界外的通道,让源界中的有志之士都能出星海外闯荡一番。” 说这话时,老者的眼中有光。 世世代代对于星海以及圣仙之上境界的憧憬,终是在今日有了希望。 阙封眉眼轻垂,可能就连纵横帝也没想到,他于源界外布下天地法阵,虽保护了这方世界中人,却也闭塞了他们的修仙之道。 可能,纵横帝也没料到百万年后剑主才来到源界吧。而他能来这,也是阴差阳错。 “若是可行,我会的。” 闻言,许季神情难以掩饰的激动,柳老面色虽平静些,心中也是感慨不已。 “界主恩施,老朽代源界中人先行谢过。”+ 阙封默然,顺着思绪想着下一个问题,其中有些曾经的疑惑如今他已知晓自也就不必再问。 “你们是如何得知我身份的?因为柳兮吗?” 柳老摇了摇头,道:“我们是依据这天地间异象才得知剑主出现的,柳兮只识得泪痕剑气息,不过界主来时身上并无泪痕剑,所以我们也是观察了许久才确定了剑主身份。” 也正是因为当时修为只有至尊境的阙封身上没有泪痕剑,才让一些建议取他性命夺剑之人断了念头。 依照纵横帝的想法,剑主进入源界必然是能穿过东界吞噬空间的渡劫期圣仙,来到源界不存在没有自保能力。 只此看来,阙封当时握剑的手臂断去,或许也并非坏事。若是当时天剑随他一同来了源界,不排除真的会有人取代他泪痕剑主之位。 事实上,泪痕剑对剑主的要求颇高,唯有被泪痕剑剑灵承认,才能成为泪痕剑主。而这,至少需要逸凡绝伦的天资。 “天地异象?” “剑主来时,我柳许境内整整一日未见光明。这等异象百万年来仅一次,也正是先祖所言剑主出现的征兆。” “此外,星源的变化也可自柳许境内的星空窥见一二,这也是我们判断界主在熔岩境状况的依据。” 言湘眨了眨大眼睛,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前辈方便告诉我们柳许境是在什么地方吗?” 他们是通过许季所开启的虚空之门前来,虽到了这柳许境,但并不知此处方位。 “主母叫老朽柳腾即可。”柳老向言湘说道。 “要不就叫柳老吧。”阙封说道。 老者没有再推辞,言湘也是颔首。此事定下,柳老也继续开口道。 “主母可知柳荫湖?” 闻言,言湘与阙封对视一眼,老者既提起柳荫湖,他们自然是明白了其中意思。 “柳许境是在柳荫湖之下吗?” “主母慧眼。”老者颔首道。 “柳潇前辈曾与我说柳荫湖下另有洞天,其中有苍生灵蛟栖息,可是在这里?”说起柳荫湖下秘境,阙封即想到了让柳兮再生之事。 柳老知晓阙封口中的先祖柳潇实则是其残念,对此并不奇怪。 “正是。” “那可还有苍生灵蛟存在?”阙封当即问道。 老者摇了摇头,见阙封闻言瞬间黯然失色,疑惑地问道:“界主寻这苍生灵蛟,是有什么用处吗?” “那苍生灵蛟精血,能让柳兮复生。不过既然苍生灵蛟已经绝迹,这复生也就无从说起了。”阙封低声道。 柳老许季闻言皆是大惊,尤其是柳老。老者面色骤然变得苍白,眼中满是悔恨,已经说不话来。 “不瞒界主说,早在先辈们进入此境后万年内,原本栖息在这的苍生灵蛟就已近乎灭绝了。就连那苍生湖,现在也已见不着一丝痕迹。” 许季语气低沉地说道,他当然明白苍生灵蛟之所以灭绝,与柳许等族大量迁入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咳,咳咳!” 或许是心中过于悲痛,柳老突然俯身咳嗽起来。 那个自小由他带大的少年可一直叫他爷爷,可他却亲自派他去了熔岩境,将他送进了既定的绝路。 脑中想起那个孩子小时候就与他说过的那句因剑主生,为剑主死,柳腾老泪纵横。 即便心知那也是柳兮的选择,他也很难原谅自己,尤其是此刻挽回的可能也已消失之后,老者心中更为悲痛。 “柳老?” 看到老者衣袖上的血迹,阙封与言湘齐声道。 “没事,没事。”柳老摆了摆手,说道。 阙封默然,对柳老此刻的心情,他或许也能理解些许。曾经因为内疚,他也有过心痛到咳出血来。 许季满面愁容地看着柳老,只有他明白柳老咳出血来不仅仅是心伤。但柳老说没事,他便懂得今日暂说不得。 目光转向不远处那棵枯柳,阙封问道。 “那棵柳树就是柳兮的本体吗?” “是。”老者颔首。 见阙封看着那枯柳的眼中有淡淡的失落之意,言湘身子前倾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哥哥先别急,总会有办法的。” 柳老与许季听不见言湘对阙封说了什么,但只她一句话后,那黑袍男子眼中的颓意便消散了许多。 显然,这位主母很是懂得界主的心思,后者也愿意听她的话。 见此,许季心中对那本就只有丝许可能的希冀又少了一分。 少顷之后,阙封再度开口道。 “两年前的尼启巨森之战,可是柳老的安排?” “是。” “人族之所以会败,是因为低估了妖皇的实力吗?” 柳老摇了摇头,说道:“也不全是,向妖族发起攻势的前提,是妖皇已死。借黑暝封禁之火灭杀妖皇,这其实也是柳兮的计划之一。” 阙封恍然大悟,他本以为柳许境是低估了妖皇,原来他们是在以为妖皇已死在熔岩境中的情况下,才做出攻入尼启巨森的决定。 “所以那前一年,其实是在试探?” 柳许境修筑城墙的目的的确是为了试探,妖皇如若活着,即便柳许境的存在让他心存顾虑,也绝不会就此畏缩于尼启巨森之中久久不出。 这一点,阙封已经明白。 “修筑城墙阵道也还是有防御之用的,与修筑领荆界诸城一样,都是为防备情况恶化。” 阙封微微颔首,柳老的考虑还是周全的。可还有一处,令他最为困惑。 “柳老既对妖皇存活与否存疑,为何当时不出手,而要等到妖皇攻至领荆国才现身?” 柳老默然,他心有苦衷,也不便说。 许季见老者不愿开口,立即解释道。 “界主有所不知,即使老族长不在、妖皇未死,我们也未必会输的。只是那妖皇炼化了黑暝封禁的黑火,用黑火重伤了柳勀,我们才会溃败。” “而且,老族长他……” “许季!” 见许季还欲再说,柳老厉声将他喝止。这一声喝后,许季止言,老者却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阙封与言湘看着柳老,眸子轻颤,他们终是发觉这老者的面庞上除了沧桑还有着浅淡的虚弱与无力。 …… 第59章 不说也知 与凡人类似,修仙之人,不到生命的最后几年,是很少会展现出虚弱之态的。 可一旦到了行将就木之年,虽仍能动用元力,但实力定然远不及巅峰。除此以外,神识、肉身以及元力的恢复能力也会下降许多。 四周沉寂,看那二人眼神,柳老心知已是瞒不过去,于是开口道。 “孩子们是念及我时日无多,坚持不让我去。” “时日无多,是多久?” “两年前是五年,如今也还剩两年吧。”老者笑着说道。 为了与妖皇一战,他施展秘法使自己暂时恢复到鼎盛时的战力。那一战柳腾甚至能胜过妖皇几分,也正因此,之后两年妖族都没有再进犯。 而那秘法,将他本就无多的岁月又耗费了些。 “两年……” 阙封心中震颤,低声呢喃着。 两年,能做什么?即便离开源界,想要在两年之内突破至一劫圣仙延长寿元也几乎毫无可能。更何况,柳老此时可能也没有那等渡劫的精力了。 许季微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知晓柳老究竟还剩下多少时间。莫说是两年,便是连半年都没有了。 明白阙封在想些什么,不愿让他因自己的事情忧神,柳老说道。 “老朽本就大限将至,也不在乎这一两年。临终前能得见界主,已是万世修来的福分。此生,别无他求了。” 这一句别无他求,深藏着老者的无奈。 “界主可否将这三年于熔岩境的经历告诉老朽些?老朽对主母出现在这源界也很是好奇。”柳老有意转移话题道。 阙封看了看老者,轻叹一口气,随后开始讲述起自己在熔岩境的经历。 与对司瑶叙述时不同,阙封告诉柳老的要简略得多。这是因为很多修仙上的事情不必解释,同时有些事情柳老也都知晓。 没过多久,阙封就已将于熔岩境的经历大致道出,其中未提及的仅仅只是玄碑与星海帝等事。 “界主如今是在凡级圣尊,感觉实际战力如何?” 阙封的实力,显然已不在寻常凡级圣尊之列。 阙封抬手轻捏着下唇,思量少顷之后说道。 “不太清楚,不动用黑暝炎的话,可能皇级?” 闻言,柳老与许季皆是一笑。 “界主过谦了,能一人独战四圣尊妖兽,其中还有一王级,至少也得是帝级尊者方能做到。”许季说道。 阙封无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是在回忆今日那几战,不过因为都结束得太快,根本体会不出其间差距。 言湘看着阙封,抿着小嘴笑着。她知道哥哥那番话并非是谦辞,而是因为他此前并未与圣尊强者战过,对各级之间的差距真的不清楚。 “若使用黑暝炎,界主可有把握胜过妖皇?”柳老问道。 阙封摇了摇头,说道:“尚不知我能使出的黑暝炎威力如何,而且妖皇见我应当会有提防,以我的修为或许很难伤及他。” 阙封明白,元力与神识才是根本。黑暝炎抑或天剑,都是外物。 柳老颔首。 那个曾经弱小的少年在得到星源,成为此界之主后也没有因此变得狂傲自大。这一点,难能可贵。 他柳许境,算是没有看错人。 又是一番交谈过后,天色已逐渐昏沉。 柳老欲要起身,却已是有些艰难,阙封与许季将他扶起,一旁的言湘也站起。待站稳身形后,老者看向阙封说道。 “天色已晚,其余的事明日再谈吧。界主在熔岩境历经三年磨炼,身心俱疲,今夜不妨在这睡上一晚,明日老朽还有些事想请界主相助。” “我不碍事的,柳老若是乏了,不如让许族长带我去吧。”阙封说道。 他早已到了无需睡觉也不会觉着困乏的修为,况且此时世事紧张,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 “不急于这一时的,我的意思主母应该明白。”柳老看向言湘说道。 言湘微笑着点了点头。 哪怕是意志再坚强的人,心神一直紧绷着也会有崩溃的那一刻。哥哥自到源界之后几乎是一直在生死之间徘徊,他也该休息一会儿了。 “就听柳老的吧。”言湘挽着他的胳膊说道。 这人再拗,也得听娘子一句。 “好吧。”阙封道。 柳老脸上展露笑色,看向许季说道:“常曦宗宗主此事后,妖族或会借此犯境,这段时日你需格外谨慎。” “明白。”许季说道。 “界主归来之事,境内之人禁传禁言。此处交由我,你且先回去吧。” “是,冬华告退。” 向阙封言湘致礼,朝院外走出几步,许季的身影消失不见。 “界主主母请随我来。” 柳老走在前,阙封与言湘跟在身后。并未走向别处,而是朝不远的古宅中走去。 “这古宅是柳潇老祖夫妇仙宅,虽近百万年无人住过,但房间摆设完备,不知界主主母可愿入住此处?” 阙封言湘闻言脚步一顿,没想到这古宅竟就是纵横帝与他那位凡人妻子曾经的住处。 “这,怕是对柳潇前辈夫妇二人有所不敬吧?” “界主放心,此宅本就是先祖留与您的,其内物件虽古但都未曾用过,不会冒犯到那二位。”柳老笑着说道。 阙封了然颔首,不再多说。 一路走过游廊,来到那座宅屋前,在柳老打开门之后,阙封与言湘看一眼屋内。其内摆设素雅,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但实则样样都是有着灵气的法宝仙物。 “界主主母在此休憩,亦可随处逛逛。若有事要吩咐,可到西侧小院,老朽就住在那里。” “那明日……” 阙封还在关心明日柳老要请他做的事情。 “明日辰时老朽会在院外等候,界主放心。” “好。” “老朽告退。”柳老行礼道。 “柳老慢走。”阙封领着言湘向老者回礼,说道。 老者走后,阙封就和言湘迈进了这屋内。 “柳潇前辈倒真是为哥哥想得周到,连住处都准备好了。”言湘一边在屋内转悠着,一边笑着调侃道。 “受前辈如此恩惠,我自也当为这源界之事尽心竭力。”听着言湘的话,阙封的神情却依旧严肃。 “那可不,谁让您是源界之主呢?”少女回到他身旁,俏皮地说道。 阙封闻言,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容。他明白,她只是想引他一笑好让他放松些,所谓的睡上一觉实则也是为此。 “这下你满意了?”阙封说着,抬手想去点她鼻尖。 而言湘对此早有防范,抓住阙封的手,撅着粉润的小嘴说道。 “不满意,哥哥这是假笑!” 看着少女可爱模样,阙封脸上的笑意如她所愿更甚,但那眼神却是变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哎呀,哥哥你干什么?” 手揽过少女香臀,由不得她挣扎,阙封将言湘抱在臂弯上向里侧的卧房走去。 倒还不算全然失了理智,他温柔地将她放在似是粉色的床上,但随后就是蛮不讲理地强吻上来。 “唔。” 言湘哪能想到会是这般情形,原来她这哥哥对别的女子没有色心,是将欲望全都积压在自己身上了。 被他吻着樱唇,少女心中羞涩、紧张、慌乱又觉甜蜜,甚至还有些得意。 微微松开牙关,她迎上他的吻。 二人的目光都变得火热,直到他的手上移…… “嗯……啊!” 先是一声娇吟,旋即又折作一声惨叫。 将那胡作非为的男子猛地推开,少女慌忙逃离,双手抱在胸前。再看向那张床,哪是粉色,分明就只是寻常的象牙白。 “怎么了?”阙封仿佛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哥哥你,你……” 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回,那种事情她哪说得出口? 少女蹲下身,捂着脸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阙封着实没想到这妮子如此经不得调情,下床走到她身旁也蹲下身,看着她却不说话。 故作哭声许久,言湘见阙封迟迟不来安慰自己自是有些不满。紧闭的玉指间张开一条缝隙,想要偷偷瞄一眼那恶人在做些什么。 哭声戛然而止,映入眼帘的,是心上人紧贴着她的面容。 “是我不对,没有顾及你的意思。”阙封柔声说道。 他原只是想吻她而已,可这吻上之后哪还控制得住情欲,若不是言湘不愿,今日可能真就行了莽撞之事。 只阙封这一句话,言湘就已生不起他的气来。 哥哥都道歉了,总不能不原谅吧?不过又不能表现得太轻易,不然他日后定是要得寸进尺的。 “玹姨说过,未成婚前,不能,不能同床。” 可思来想去,她只想得出这一句话。 阙封看着少女羞红的耳根,有些愣神。 这还是数年前他与言湘离开槐林前幻韵仙君所说的话,那同床真正的意思,其实是同房。当时师尊是看他们都太小才这般说,不过被这妮子当了真,还一直记在心里。 但能记在心中,便说明这也是她的想法。 阙封伸手,轻轻戳着她细嫩的脸蛋,问道。 “那我们何时成婚呢?” “等回去,就可以。”言湘低声说道。 “好,等回去,我就娶你。”阙封宠溺地道。 抬眼看着面前的黑衣男子,言湘轻轻一吻他的侧脸。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过后,她便立即起身将他拉起,回到床边说道。 “哥哥,睡觉。” 阙封乖乖听了她的话,躺在了床上。 “你呢?” “湘儿可以陪着。” 轻轻掀开床被,她红着脸也躺了进来,不过还是与阙封相隔着些许距离。 只要不行那事,她自是巴不得和他亲密更多的。想来先前被自己拒绝过后,他应该也不会再胡来。 相比起言湘的满脸甜蜜,阙封的神情却显得有些苦涩。 不知这妮子是太过单纯还是有意玩火,即便自己真的想睡,但此时此刻有这小妖精躺在边上,他哪里还睡得着? “夫君睡不着吗?”言湘侧过身看向他,轻声问道。 “还不是因为有你这个小妖精。”阙封的语气,颇有些无奈。 听到那一声夫君,他已经明白,身边这娇俏人儿就是故意报复自己。 言湘不语,只看着自己的如意郎君,露出狡黠的笑容。 少顷之后,眸中的男子忽然也侧过身来面对着自己,言湘不自禁地向后缩了缩,还是有些害怕他要做些什么。 “湘儿,我爱你。” 听到这句话的言湘,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哥哥不说,湘儿也知道。”她低声细语道。 阙封嘴角微微上扬,准备正身睡去,却感觉到一只小手落在了自己腰间,随后又惊慌地挪动着位置,像是在摸索着自己的手。 虽显得慌乱,但好在她还是很快触碰到了他的手。 “湘儿,也爱你。” 明明是心知肚明的事,但自她口中说出时,还是免不了有些紧张。 静躺了会儿,言湘又开口道。 “对了哥哥,湘儿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 “就,就是在外面,湘儿以后就不叫你哥哥了,可以吗……” 阙封看向她,心里也猜到了一两个缘由。不过他对这些并不在意,过去言湘不能说话,他们也相处得很好。 “当然可以。” “只是,只是我还没想好叫什么好……”言湘小声说道。 “你刚才不是说了夫君了吗?”阙封浅笑着说。 言湘没好气地推了推他。 “不行,这个……暂时还不行。”她还是有些羞于在外唤他夫君。 “那,干脆就叫阙封吧。” “阙封?” “嗯。” “可这样显得我俩好不亲近呢。” “一个称呼而已,没什么要紧的,而且你我亲近与否又不凭他人评断。” “也是嗷。” 深情凝视着彼此许久,言湘微微起身,将他的身子平躺,随后说道。 “该睡觉啦,明日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晚安,哥哥。” “嗯。” 他合上眼,心无旁念,很快睡去。 而她,则静静地守了他一夜。 …… 第60章 无星的夜 微凉的夜里,她一人独坐在苑中。 抬首望着天际,司瑶的眼神有些恍惚。 三年过去,终是盼得他归来。但他回来时,自己已说不清与他的关系。 是远了?还是近了? 但不论远近,因为那个少女的出现,都没了那一层可能。 她只是一个凡俗间的宫女,何以入得了他的眼? 她又为他做过什么,何以入得了他的心? 能再见到他,能得他唤一声姐姐,她就已经满足了。 这一场本不应有的单相思,就到此为止吧。 昏暗的夜空中,没有一颗星辰。 …… “在想些什么呢?” 望着夜空失神的司瑶,没有发觉江昱早已到了她身旁坐下,并且看了她许久。 “没,没什么。”司瑶回过神来,看向江昱说道。 “没什么这么紧张?” 江昱看着她,浅浅笑着。 以江昱对司瑶的了解,明白今夜她定是会思绪万千、不得安睡的。此番前来,也是想要与她聊上一会儿,看看她如今心情如何以及作何打算。 “姐姐既然知道,就不要再取笑我了。”司瑶低声说道。 她这话出口,便算作是承认了,三年多来,这还是第一次。但其实就算司瑶不说,江昱也清楚。 可从她这话语中,江昱却是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她眉头轻皱,问道:“你真就只打算做他姐姐了?” “嗯。”司瑶伏在石桌上,仿佛感觉不到其上的凉意。 “既然他都回来了,怎么不试试再做决定?” 司瑶摇了摇头,她现在没有丝毫把握,更何况他身边已经有人了。 “是因为他那未婚妻吗?我看她对你亲近,或许并不介意你待在他身边也不一定?”江昱说道。 司瑶闻言一笑,说道:“姐姐错了,言湘年纪虽小但其实明白得很,她是不会容许他身边多一个女人的。” 对此,她的直觉倒是极为准确。 “而且小司虽是凡间女子,也不愿与别的女子同拥一个夫君。” 江昱默然,司瑶既已这般说,那的确是该就此罢手了。因为即便是在她看来,司瑶也是争不过那言湘的。 这些,司瑶当然也明白。 若是说此前自己尚还是他于这源界中唯一能倾诉心事之人,或能借此与他拉近关系,但如今她既已不是那唯一,也不是为先之人。 “姐姐,你说他知道吗?”司瑶突然问道。 “你说谁,公子吗?” 司瑶轻嗯一声。 “知道什么?你喜欢他?”江昱明知故问道。 司瑶垂首埋进臂弯中,吱唔地道。 “姐姐不要再说了,算小司求你了。” 这个不要再说,当然是让她不要再说得这么惹人羞。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先坐好,趴在石桌不凉吗?”江昱关切地道。 司瑶听话地直起身,吸了吸鼻子,看向江昱说道。 “有点。” “有点?”江昱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说道:“走吧,去你房里聊。” 司瑶起身站到她身边,小声呢喃道:“陛下此时进小司宫里,旁人看见,会不会以为我们……” “那又如何?总比在外面让你着凉了好。”她有些霸道地说道。 司瑶看了看江昱,嘴角微微上扬,跟在她身旁向殿内走去。 月光透过窗格照入廊道,零零碎碎。一直走向深处,月色也已不得见,直至司瑶的卧房,方见微弱的烛火。 “你觉得他看出来了吗?”坐在司瑶床上,江昱问道。 “不清楚,但好像有点。”司瑶靠坐在江昱身边,小声说道。 “又是怎么个有点法?” 司瑶微微垂眉,沉思少顷后说道:“他今日见我第一声就叫我姐姐。” “不然呢,你还想他叫你娘子?” “姐姐你听我说完啊。”司瑶朝江昱翻了一个白眼,埋怨道。 他叫自己娘子的场景,连梦里都不曾有过。 见江昱不再胡言,司瑶方才再度开口道:“他见到我就毫不犹豫叫姐姐,还有后来与我说的话,再就是与他未婚妻在柳许阁的时候牵着手,我总感觉像是故意……” “故意做给你看的?”江昱又打断她的话说道。 “也不能这样说吧,但我觉着他是在和我强调我和他只能是姐弟,他身边的人只能是言湘。”司瑶低声说道。 江昱无言地看着她,未经情事的她未曾想司瑶竟会想得这般多。 司瑶所说不无道理,但她不能赞同她的猜测,亦不能直接否认。不赞同是因为她担心司瑶因此太过失落,不否认则是不想让她又重生起希望,枉费心思。 轻揽着司瑶香肩,江昱开口道。 “公子是重情义之人,那一日既认你作姐姐自是不会忘的。之所以见面就叫你姐姐,是怕你又像以前一样先声叫他公子。” “至于牵着言小姐的手嘛,依我看不仅是做给你看的,也是做给我和那些柳许境尊者看的。他所为的可不是让你生闷气,而是让外人少些猜忌,也能免去不少麻烦。” 这一次她最后依旧有意调侃,但司瑶却没有再表现出先前或娇羞或埋怨的样态,而只是若有所思地坐着。 “我看你现在就像是个小怨妇一样,整日胡思……” “谢谢你,姐姐。” 这一次,是司瑶打断了她的话。 “我,我也不是很懂这方面的事,你随耳听听就罢,有些话当不得真的。”司瑶这突然的一谢,反倒是让江昱有些紧张起来。 司瑶微微一笑,说道:“没有,姐姐说得很对。” “小司的确是想得太多了。” 她这一句话,又不知有着多少层意味。 “嗯,啊?” 江昱先是颔首,随后又突然发现不对,生怕这好端端一妹妹日后真的成了那民间的思妇、怨妇,当即准备改口,却听见司瑶说道。 “姐姐放心,小司都懂的。” 江昱看向司瑶,见她神情没有异样。那一双眸子中没了苦愁,反倒像是解脱后的释然,明亮如那墨公子出现之前。 见此,她心中稍松了口气。 “姐姐今晚能陪小司睡吗?” 江昱眨了眨眼,没有犹豫微微颔首。 心中感伤时,漫漫长夜甚是难熬,想要有人陪在身旁再正常不过了。 司瑶看了一眼她脸庞,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笑着说道:“姐姐莫要理解错了,小司是怕姐姐刚来就走引得外人误会。” “误会什么?”江昱疑惑问道。 司瑶想了想,含蓄说道:“误会陛下与我不够恩爱。” “哦。” 江昱皱着眉头,依旧不懂司瑶话语间隐藏的含义,但后者也没有再解释。 二女一同入净颖宫温池洗浴,其间春色自是不便描述。 许久之后,司瑶与江昱躺在一张床上闲聊着,她们均是没有睡意。所聊的话题与那男子无关,多是些琐事以及幼时至今的趣事。 聊了许久,终是聊到了现在。 “姐姐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婚事?” 因为顾及司瑶的心情,江昱尚还在想要不要继续聊下去,前者却已先发制人,这多少让她有些措不及防。 “没有。” 虽已有二十三岁,但她还从不曾生起过情念。这既与她的身份有关,亦和这乱世脱不开关系,最主要的还是这源界尚还未曾见过能配得上她的同龄男子。 “姐姐觉着我弟弟如何?” 江昱闻言大惊失色,看了一眼司瑶,见她脸上的笑容像是在开玩笑这才安下心来。只见她将手伸出床被,豪气一挥说道。 “朕身为九五之尊,不坐拥千万男宠也罢,岂会甘愿做他妾室!” 司瑶闻言噗嗤一笑,这一笑,竟一时间停不下来。 已是深夜的净颖宫,因为她的笑声,此刻并不安静。 “你在笑什么?”江昱呆呆地看着司瑶,问道。 “姐姐为何会想到要男宠千万?” “那些帝王不都是后宫佳丽三千么,我身为女帝,有些个男宠也很正常吧?”江昱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司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看着江昱的眼神也甚是古怪。 不明司瑶为何发笑的女皇帝龙颜大怒,伸手掐在了她腰间的嫩肉上,害得那女子不停地扭着娇躯。 她还是欠了些胆量,若是换作司瑶,这遭殃的可就不是腰身而已了。 “姐姐饶命,小司不笑了。”司饶求饶道。 “你可知错了?” “知错了,知错了。” 江昱这才松手放过了她,待后者平复过来,又问道。 “我说错什么了,让你笑得这么欢?” 方才,她一度以为这妹妹是因为失情而有些发痴了。 “说出来,姐姐也不懂。” “你说不说?”手再度落在司瑶腰上,江昱威胁道。 “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江昱收回手,看着她不说话。 司瑶微微挪了挪身子,红唇贴到她耳边,小声说道。 “若是有那么多男宠,以姐姐的美色,那些男宠痴狂起来,姐姐肯定会遭受不住的。” 江昱微微一愣,即便仍不太明白为何会遭受不住,但听见痴狂二字,她那绝色容颜还是旋即绯红一片。 “你怎么一副很懂的样子?”见司瑶嘴角含着笑意,江昱疑惑地问道。 司瑶脸色微红,言道:“姐姐知道我的喜好,看的东西多了些,也有些杂。” 司瑶虽是宫女,但因为身份特殊,平时除了与江昱四处走走之类,根本没有什么事情需做。因此多出来的时间,多被她用来看书。 “你说的那些杂书,不会是有?”江昱红着脸问道。 “小司也是无意间看到了啦。” 说完,她随即拉起锦绣衾被,将羞红的俏脸整个盖住。 三年多前,她也开始自己写些长文,不过此事无人知晓。 那本尚未完本的书里,写尽了她的心事。 …… 第61章 血契 尼启巨森,熔岩境。 一道凄白的流光自上飞落,落在黑岩之上,化作一白发老者身影。那老者手中,还提着一身穿蓝袍的中年男子。 蓝袍男子低垂着脑袋,像是昏迷了过去。老者的手松开,他直接倒在了火热的黑岩之上。可尽管如此,他依旧未醒。 白发老者走到一面黑岩旁,先是抬手轻敲了两下岩石,随后开口道。 “妖后,老奴求见。” 语落少顷,黑岩向两边推移,一身材高大的男子走出。这男子留有红白混色的短发,身着一袭红色长袍。在他身后,是幽暗的宫室。 “妖皇。”见是妖皇出现,老者本就佝偻着身子愈发低下。 “妖皇是今日出的关吗?” 妖皇微微颔首,瞥了一眼那蓝袍男子,开口道。 “来此有何事?” “老奴是来禀报苦雀已死之事。” 不远处,妖后摇曳着妩媚的身姿走来。 “苦雀死了?她不是去杀那昭武了吗?”妖后说道。 白发老者垂首低眉,说道:“老奴赶到时苦雀已是具死尸了,同时被斩的还有族内四位圣尊。其中三凡级,一王级。” 妖皇微微皱起眉,问道:“皆是昭武所为?” 他虽知那女子悍勇,但还是无法相信其能以皇级圣尊修为胜过已是帝级的苦雀,甚至此后还有余力斩杀四位圣尊。 莫非,这两年她修为有所精进,也到了帝级圣尊之阶? “她人呢,可还在巨森之中?”见老者难以回答,妖皇又问道。 “前哨先前传来的消息,常曦宗内出来的尊者都回界去了。有两个遇伏者也被沧澜救走,想来是因为他们宗主已经回去了。” 闻言,妖皇心中盛怒,悄然间他脚下的黑岩都被威压震碎。 那昭武孤身闯入尼启巨森,杀他族内多位圣尊,其中还有一位帝级强者,居然还能全身而退,他怎能不怒? 这于他尼启巨森妖族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妖皇息怒。”妖后轻声道。 “不屠尽人族,难平此恨!” 妖皇的目光凶狠,他既然出关,屠尽人族,已是势在必行之事。有了千缕黑火,就算柳许境那老者再现身,他也有绝对把握胜之。 “召集万妖,明日踏平领荆界!” 妖皇当即下令道,他甚至一刻也不愿多等。 “老奴知妖皇心系族民,想着要为他们报此血仇,但不知您可愿听老奴一言?”白发老者躬身道。 见这老者今日没有如同以往一样立即遵从自己的命令,妖皇也有些意外,看向白发老者说道。 “假若想出言劝阻,就不必说了。” “老奴怎敢违抗妖皇之意,只是老奴觉着,若是能内应外合,破人族阵道再攻之,吾族损失也能少上许多。” 领荆界各处阵道连锁,其中精密甚至超过昔日重筑过后的三国连城,同时因为纵横短上许多,防守起来也更为容易。即便是妖皇,想要破开那城墙防御都需要费些精力,而若是举族强攻,因那阵道造成的妖族伤亡必定不在少数。 人妖气息差距巨大,是根本无法进入人界的,若要从内破阵,除非有人族相助。但以人妖两族间的恩怨,怎会有人叛族投妖? 背叛妖族投靠妖族的,至今不曾有过。 “如何个里应外合法?”妖皇的目光再度看向那蓝袍男子,他虽是在问,但心中已大致有了答案。 “此人自称是常曦宗苍松峰峰主松山尊者,在溪峡西段南被老奴孙儿发现送来,据说是想要为妖皇效力。”白发老者左手将那蓝袍男子拎起,露出的面庞,正是松山尊者! “为本皇效力?”妖皇嘴角微微上扬,眼神甚是怀疑。 “可知他目的?” 身为人族尊者,不惜背负叛族骂名也要来为他效力,若非谎言,要说其没有所求妖皇是不会信的。 “似是对常曦宗仇恨颇深,具体老奴也不敢断言。” “妖皇可问他一试,若是为了多活一时说的假话,杀了便是。”妖后说道。 妖皇颔首,说道:“将他唤醒。” 白发老者右手拍了拍松山尊者的脸,后者先是摇了摇头,随后睁开了眼。看见白发老者,他急忙喊道。 “前辈,前辈,我说的都是真的啊,我真的是想要为妖皇效力啊!” 懦弱,慌张,恐惧,兴奋,疯狂,皆能从他这一句话中体会出来。 白发老者抬起手臂,将松山尊者的视线提高,待他看了一眼身前的二妖,方才开口道:“你眼前这二位,乃是妖皇与妖后。” 语落,他松开手,摔在黑岩上的松山尊者没有叫一声疼,而是立即跪拜在地,向妖皇妖后行礼。 “拜见妖皇,拜见妖后……”他不停地重复着,亦不停地叩首。 妖皇抬脚扬起他的下颌,将那聒噪的声音止住,暗红的眸子直视松山尊者颤抖的眼睛,问道。 “听说你愿为本皇所用?” 说着,他的脚微微下落,留下堪堪他开口说话的余地。 “是是是,在下愿为妖皇赴汤蹈火,效尽犬马之劳。”身不能拜,但他的双手却依旧不忘向妖皇拜礼。 “倒是有副奴才样。”妖皇冷声说道。他收回脚,接着言道。 “为何会想要背弃人族,转投于本皇?” “奴才看不得那些人的丑陋嘴脸,想助妖皇将他们杀尽!”为了讨得妖皇欢心,松山甚至已经改口自称奴才。 “哪些人?常曦宗?” “正是。” 他的眼里满是杀意,似是对那些人深痛恶绝。 妖皇双眸微微眯起,目光变得凌厉,问道。 “你想利用本皇?为你做事?” 他自是看得出来,这松山是想借自己的力量灭去常曦宗解他心中的仇恨。虽然这与妖族的目的有所重合,但妖皇怎会容许别人有利用他的想法。 “奴……” 松山刚张开口,就被妖皇一脚踹飞。飞出的身躯重重摔在那在熔浆口边缘,只差一步就要落入炙热之中。 元力早已被封禁的松山吐出一口鲜血,面对妖皇他本身就没有反抗之力,再者他也不敢反抗。 此刻,他的眼中唯有恐惧。 他自知自己于常曦宗罪责难逃,尤其是在沧澜尊者那一掌后,他对常曦宗中那些人愈加痛恨。他早想杀了那些人,但以他的实力明显做不到。 留在常曦宗必受惩处,日后更愈加受人屈辱,且这人族迟早也会被妖族落个全灭。既然如此,还不如转投妖族。 早在两年前,他就已萌生这一想法。 虽背弃了族群,但至少留得性命在,妖皇如能看他有功施以奖赏,往后的日子也未必不如曾经滋润。 但他也明白这是一场豪赌,因此他也斟酌了许久。 今日之事,将他推至了悬崖边,也令他下定了决心。 只是他原以为妖皇听过自己对常曦宗的憎恶之言后选择相信他,与他里应外合将常曦宗乃至整个人族覆灭。却未曾想妖皇只在乎自己是否在利用他,根本不给他说那些早已准备好的话术的机会。 “妖皇,奴才绝对没有歹念啊,奴才,奴才至今也没有杀过一位妖族同袍,还望您相信奴才的忠心啊!” 兽潮至今,他的确没有杀过一只妖兽,他不仅在今日畏缩界中,两年前的尼启巨森之战,他亦是留守中人之一。 只不过他的留守,实则是畏战。 为了博取妖皇的信任,他竟已开始称妖族为同袍。 他知道,若不成,则必死。 妖后看着那不停叩拜的蓝袍男子,柳眉轻蹙。她只觉着,相比上一个被抓进这熔岩境的人族少年,这家伙要吵闹得多。 不管是长相,还是举动,都令她生厌。 妖皇走到松山身边,蹲下身,问道。 “你可当真愿忠于我?” “奴才愿意,奴才愿意。”仿佛是看到了生的希望,他连忙点头道。 妖皇右手拇指轻划过食指,暗红色的血随即流出,他看着松山说道。 “立下此血契者,必须对本皇忠心不二,不论此刻还是往后,但凡心有违逆之意,都会即刻焚血而死。” 妖皇手掌之上出现一道白色圆形光阵,指尖那一滴血悬起,落入阵盘一侧旋即散开,将那半边染红。 “要么滴血立契,要么自行去那熔浆里吧。”说完,妖皇站起身。 松山没有丝毫犹豫,手伸向一旁的黑岩想要寻取先前吐出的血。 可实际哪还寻得着?一直处在恐慌中的他,这才发觉那先前吐出的血已然消散。 咬破手指欲要滴在那阵盘之上,可那没有元力附着的血迹刚刚出现,就被周围的炙热蒸干。 他看向妖皇,却见妖皇已经转过身,另二妖虽看着他,但眸中满是冷漠,并没有要帮他解开封禁的意思。 眼看那光阵变得虚幻,像是就要消散。松山一下狠心,张口不断啃咬着右手,直至将那只手咬得血肉模糊,随后迅速地贴向那光阵。 终是有一滴血流落在那阵盘之上,松山脸上露出痴傻的笑容,细看之下,又觉狰狞可怖。 光阵完全成了血色,阵符流转,很快化作一道红光飞入松山眉心所在。红光消失,其神情变得凝滞。 松山一眨眼,那双眼睛已经成了暗红色。眸子左右偏转,但并非是由他控制。 妖皇走到妖后身旁,转过身看向那依旧恭敬跪伏在地蓝袍男子,轻一挥手解开他元力封禁,随后问道。 “昭武如今修为可是到了帝级圣尊? “没有,仍在皇级。”松山看向妖皇说道,眼眸恢复原状,重获元力的松山肉身上如释重负。 他的目光扫过妖后,微微一顿,旋即收回。 此刻不再像先前那么慌张,他竟是对那身姿极具诱惑的妖后动了色心,虽只那么一刹那,却也被妖后察觉。 妖后浅浅笑着,向那已经在不断颤抖的男子走去。 没有说话,妖后玉手抬起,自下向上抚过他的侧脸,手指猛地伸入他左眼之中。 “啊!” 只听一声惨叫,一道红光闪过,妖后徒手将松山的左眼给挖了出来。那道红光,也不知是血,还是什么。 妖后随手将那沾血的珠子扔进熔岩里,继而蹲下身于一旁捞取熔浆洗着手上的血迹。由始至终,神色冷然。 “是柳许境的人救了她?” 妖皇并不在意妖后的举动,更不在意松山的伤势如何。若不是他还有些用处,此时已被他踢进那熔浆里了。 “奴才出界时昭武并未归界,并不知晓是何人救了他。”松山捂着左眼说道。 在离开常曦宗宗主阁后,他便以寻找宗主为由出了界。 想来也只能是柳许境之人救回了昭武,妖皇没有再问此事,转而开口道。 “本皇拟近日攻入领荆界,如何接应,你可有计策?” “十日后夜里,奴才会破除西北区乾门附近阵道,恭候妖皇驾临。”松山开口道。 “为何是十日后?” “昭武此事后,人族那里必有防范,而且奴才破阵也需要些时间。”松山解释道。 十日后,也是他作为西北区守界尊者的最后一天。 妖皇微微颔首,立下血契之后,松山是骗不得他的。哪怕出现那不可能发生的事,掌控着黑火的他也有恃无恐。 “你迟迟未归,常曦宗为何不来寻你?”妖皇嘴角扬起问道。 松山心中冷哼一声,道:“那些杂碎早已不将奴才视作同族了。” 说起其中原因,主要还是与他的生机符被沧澜尊者一怒之下捏碎有关。无法根据生机符判断生死,常曦宗是不会因此涉险派尊者出界搜寻的。 尤其,这个人,还是不受待见的他。 妖皇冷冷一笑,随后说道 “你回去吧,若有要事发生,与本皇通念即可。你的眼睛,就算作是战伤吧。”妖皇看向白发老者,又言道。 “长染,你送他出境,顺便将你那孙子杀了给他带回去吧,这样他也好有个交代。” “是。”老者俯首道。 披散的白色长发下,是老者阴森的笑容。 “你孙子妖丹你就不要吞了,回来到本皇这来领一枚便是。”似是知晓老者在想些什么,妖皇特意叮嘱道。 当真杀了妖兽,却没有妖丹,那些人族或许会因此生疑。 “多谢吾皇恩赐。” 一旁,松山听着这二妖的对话,心中除了震骇,还倍感亢奋。 要么懦弱,苟得一生安宁享乐。 要么凶恶,杀尽一切碍眼之人! …… 第62章 汲火 一夜无梦,阙封已不知多久未曾有过这么安然的夜晚。不过在苏醒之后,他就又紧绷起心神来。 这世间,可并不安定。 睁开眼,首先看见的就是言湘的俏脸。少女此时正姿盘坐在自己身边,双眸闭着,像是在修炼。 似是察觉到他醒来,言湘也睁开眼侧首看向他,嘴角扬起甜蜜的弧度。 “哥哥醒了?” 轻嗯一声,他欲起身,她伸手将他扶起。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阙封靠坐在床头,揉了揉左腮问道。 “尚是卯初。” “夜里一直在修炼?” “嗯呢。”言湘颔首,俏脸微红。 难不成昨夜偷偷吻了哥哥一下被发现了?言湘心里念道。 “小公主也这么刻苦了?” 原来不是被发现了,而是在质疑自己的努力! 言湘握了握粉拳,轻哼一声道。 “当然了,湘儿说过会努力的!” 过往言湘的修炼都是随心所欲,只有玹姨叮嘱或是她自己偶尔想起才会去认真修炼一段时间,且还是以练琴为主。 毕竟过去三年多里,她不是在找阙封,就是在想阙封,着实没什么心情静心修炼。再加上幻韵仙君与她父母对她都很是娇惯,她自己本身也有些小公主的性子。 但现在不一样了,在这源界虽有阙封护着她,但她也要快些跟上他的步伐,也好帮上他一些。 曾经她修炼时,也一直都是将阙封当作追赶的目标,这亦是她修炼的动力。 阙封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他们彼此承诺过要一起面对往后的一切,言湘这般做为的是什么他当然明白。 “还继续吗,我陪你一起?” 清晨醒来后修炼元气是阙封自小养成的习惯,若无特殊情况是不会休止的。卯初离辰时还有近一个时辰,在和柳老约定的时间到之前可以修炼一会。 仙途漫漫,离不开一点一滴的积累。 “嗯!” 有哥哥陪着,她修炼的劲儿也更足了。 阙封与言湘静静盘坐了有半个多时辰,临近辰时方才结束修炼,之后就出了卧房向屋外走去。出卧房之时,言湘还不忘将床被整理好。 当他们走出宅门时,就已看见灰袍老者站在院门外等候。二人快步向柳老走去,后者见状也走进院内。 “让柳老久等了。”阙封说道。 “界主客气了,老朽也刚到不久。” “界主昨夜睡得可还好?” “在此仙宅休憩,自是睡得极好。”阙封颔首,接着问道:“不知柳老昨日所说需我相助的是为何事?” 看得出阙封对此事的关切,柳老一边转向院外,一边说道。 “界主、主母请随老朽来。” 二人闻言跟随在老者身后,向院外走去。 “就这源界如今的形势,界主作何打算?”走在石径上,柳老问道。 阙封微微垂眉,思量少顷后开口道:“或许得等到我修为到达皇级圣尊,我才有把握胜过妖皇。” 人与妖两族之间的胜败,关键还是在于能否战胜妖皇。在旁人看来,阙封这个回答太过狂妄了。但实际上,这已是阙封较为稳重的回答。 何人敢以皇级圣尊修为战妖皇,且还有把握胜之? 也只有天剑剑主、源界之主,只有他阙封。 柳老颔首,问道:“不知界主突破至皇级,需要多久?” “长则两年,短则一年。” 这等修为提升速度堪称惊世骇俗,也只有阙封可以这般说。以他如今苍穹境的神识境界,加上对守护之道一贯以来的坚持与领悟,渡劫圣仙之前,已经没有桎梏可言了。 如果九行诀均在身,能将木、土元素开启,所需的时间可能还会更短一些。 听得阙封此话,言湘心里是既骄傲又着急。骄傲不必再解释,至于急,则是她感觉以阙封的修炼速度,自己怕是很难追上了。 而柳老全然没想到阙封会说只需短短一两年的时间,他虽知阙封能成为泪痕剑主,必然是天赋超群。可依他所想,自凡级至皇级,怎么也得花上个十年左右。 如今看来,他还是太低估这位源界界主了。 “界主真乃天之骄子,青云安定指日可待了。”柳老赞叹道。 “都是得益于机缘道运,哪算得天骄。”阙封并不以此为傲。 柳老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看着阙封说道:“今日要请界主相助之事,其实是为老朽长子根除体内黑火。” “是博勉圣仙吗?”言湘问道。 “主母与界主叫他柳勀或是博勉便可。”老者微微俯首,说道。 “柳勀身受黑火侵扰已有两年,再有一月就能将那黑火除尽,但想来有界主相助,应该会快上许多。” 柳勀作为柳许境唯二的圣仙之一,他若是伤愈归来,至少能缓解许季些许压力。 “那些黑火被妖皇炼化过,也能为我所控吗?”阙封问道。 老者颔首,道:“即便被炼化过,也终究是脱胎于黑暝炎,须听从界主号令的。莫要说这已被消磨殆尽的残火,就是妖皇刚刚祭出的黑火也奈何不得界主的。” 阙封了然,此前他对那些黑火是否会受命于他也有所猜疑。如今得证之后,心中觉着对妖皇的胜算又大了些。 “博勉现在何处?” “就在柳荫湖中,界主随我自上湖去一趟湖底,日后进出柳许境内也要方便些。”柳老说道。 一行三人边走边聊,言湘的话少些,多是在看这柳许境内的风景。 虽说是在柳荫湖下,但这柳许境洞天却与外界并无区别,日月齐备,山川河流兼具。 不时遇见一些柳许境中人,似是都知道阙封与言湘的身份,无不躬身向他们行礼,而阙封与言湘也都一一回礼。 这一举动,使得境中人敬意与好感倍增。 柳老所说的上湖距古宅并不远,三人很快就到了那片湖色天空之下。顾名思义,相较于别处的天空,这一片天色更近青绿湖色。 “那就是上湖吗?” 言湘仰着雪白的脖颈,望着那湖色天空问道。 “正是,其上便是柳荫湖。” “这柳荫湖底可是布有幻阵?”阙封问道。 他昔日在柳荫湖底修炼时并不曾发觉下方有秘境存在,而在这柳许境中却可见上方湖色,显然是设有幻阵的缘故。 “界主慧眼,先祖确曾于柳荫湖底布下幻阵。不知破阵之法之人,是发现不了这处秘境的。多少年来,世人虽疑我柳许诸族隐世于此,但都寻不出结果来。” 柳许境中人可自此出境,但只有少数高层掌握入境之法。因而通常私自逃出者,是无法再回境的,这也意味着即便有叛族者透露柳许境所在,实际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阙封颔首,纵横帝设下的幻阵,外人如何看得破? 柳老先行踏空而起,阙封言湘随后,向那上湖飞去。 穿过那一片天上湖,白光笼罩,轻一眨眼,阙封与言湘就已出现在了柳荫湖湖底。 元力隔离湖水,阙封望着四周,哪怕如今神识与圣仙无异,他也察觉不到这柳荫湖底有任何异样。 再度看向柳老,阙封见老者将一枚玉简递向他。 “这玉简里记录着入境之法,界主与主母神识一探便知。” 阙封接过玉简,将之递给言湘,后者随即将之收起。 “先去博勉前辈那里吧。”阙封说道。 老者微微颔首,领着二人来到了湖底一处生有藓草的巨石堆旁。老者驻足,左手轻按在一座立起的巨石之上。 白光亮起,随着一阵嗡隆响声,石阵挪移,露出其下一处密室。 密室之内亦满是水,不过要比外面要寒冷得多。在密室之中,有着一黑袍中年男子盘坐,那正是柳族族长柳勀。 柳勀剑眉轻锁,受体内黑火困扰,他这两年多都是这副神情。 “柳勀受伤之后一直在这寒水室抑制黑火,其内要冷上不少,还望界主主母担待。”柳老歉意地道。 “没事。”阙封说道,他身旁的言湘也是轻摇着头示意无碍。 “我们下去吧。” 三人说话间,那本是合眸盘坐着的柳勀已经睁开了眼,见阙封言湘进入密室随即起身向他们恭敬行礼。 他昨夜收到柳老传讯,得知今日界主与主母会来助他驱除体内所剩黑火,所以清楚这未曾见过的一男一女是何人。 “柳勀拜见界主、主母。” 心知这柳许境中人对自己二人的敬重难以改变,阙封与言湘如今也不再多说,而是以礼数相回应。 “昨夜我已传讯与柳勀说明情况,界主只要祭出一缕神识入柳勀内府将那黑火去除即可。” 阙封颔首,看向柳勀说道:“外人神识进入内府非同小可,你可放心?” 他人神识进入内府是十分危险的,一旦有所排斥或冲突,便会导致神识短暂紊乱甚至是直接魂灭。 “界主无需顾虑。” 阙封颔首。 任他神识进入内府,这对他是极大的信任。 “好,先坐下吧。”阙封说道。 待柳勀盘坐入定少顷之后,阙封伸手一指点向柳勀眉心,一道淡白色的光飞出转瞬不见,阙封的一缕神念已经进入柳勀内府。 来到柳勀内府,阙封很快就发现了柳勀神魂以及他身前那仅剩的一丝黑火所在。 神念向之缓缓飘去,手掌之上突现一缕墨色火焰摇曳。 随着黑暝炎的出现,那一丝黑火先是一颤,随后竟是朝阙封飘去。准确地说,是向他手中的黑暝炎飘去。 还未走近柳勀身旁,那一丝黑火就已被黑暝炎吞噬。 掌上火焰消散,下一瞬阙封的神念也于柳勀内府中消失。 柳老见阙封阖上眼眸不足十息就又睁开眼,有些惊讶。还以为是出了什么问题,正欲问却见阙封开口道。 “黑火已经去除。” 看到不远处盘坐着的柳勀也睁开眼,眉头久违地舒缓开来,柳老这才真的相信。他赶忙向阙封行礼道谢。 “多谢界主!” 柳勀也站起了身向阙封行礼道谢。 显然,他们虽知晓掌握黑暝炎的阙封能够汲取黑火,但未曾料到会是这么轻易。 阙封连忙将二人扶起,说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对阙封而言确实是不费吹灰之力,但这黑火却困扰了柳勀两年。纵使是只剩下这最后一丝,他也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 第63章 血熔鹰 为柳勀驱除体内黑火之后,在柳老的提议下,一行人又出了柳荫湖底,来到了湖岸之上。柳勀因为要调理黑火造成的内伤,仍需留在寒水室中一两日。 湖堤旁,垂柳侧,一行三人慢步而行。 正值秋冬之际,此时的柳荫湖周围并没有柳絮纷飞,自也就见不到那柳絮于湖面上空汇聚成云的奇异美景。 “不知界主计划在哪里修炼?”柳老问道。 “我打算带着言湘去界外修炼。” 界外虽危险得多,但相比起界内的安逸,是更好的修炼之所。于界外也能让言湘有所历练,这也是今日她与自己要求的。最主要的,是能徐徐除妖。 对于阙封的出界修炼的计划柳老并不觉得意外,界外环境的压迫的确更能激发修炼潜力,于实战也有诸多提升。 “界主对妖族的强者了解如何?” “所知不多。” 对于妖族的至强者,阙封知晓的只有妖皇与妖后而已,另一些大妖虽知其存在,但并不识具体。 “苦雀被斩后,妖族还剩十二帝级圣尊,但那些对界主而言应当不成威胁。界主所需谨慎的,只是那三只无上圣尊妖兽。”柳老说道。 “妖族三位圣仙至强者,妖皇、妖后界主都见过。另一老妖为雪原朱鹮血脉,名为长染,化作人形是老者模样,留有白色长发,界主一见就能认出。” “柳老可知这尼启巨森妖族强者为何以飞禽居多?”柳老语落,言湘突然问道。 阙封侧首看了一眼言湘,微微垂眉。 这一点他早在三年前就有所感觉,尼启巨森虽以巨森作称,但并非只有森林,其北寒原山川亦很广袤。其中妖兽血种繁多,陆上血脉强者并不应该如此少见才对。 但实际上,妖皇、妖后以及柳老方才所说的雪原朱鹮皆是飞禽。而他所见过的妖兽强者,陆上兽类也极少。 柳老笑着看向言湘,回答道:“这其实不难理解,妖族向来注重血脉,此一任妖皇又是血熔鹰王者,自然对近亲颇为照顾。” “血熔鹰?” 阙封心中有些惊讶,没想到妖皇竟是那诸世录中记载已不复存在的血熔鹰血脉。 据诸世录记载,血熔鹰巅峰修为可达二劫圣仙,不过于星海中已经绝迹。有此等血脉,也难怪妖皇对离开源界那般迫切。 “血熔鹰王者有着缔结血契的能力,能让其他妖兽为他所控,此世妖族之所以甘愿为妖皇号令,也得源于此。” 渡劫期的血熔鹰能直接控制与他缔结血契之生灵,而妖皇现只能做到通念与影响意识而已。 “别的妖兽能与妖皇通念也是基于血契吗?” “没错,不过通念对于神识有一定要求,没有妖皇特别命令,妖兽也不会轻易与妖皇通念。” “如今妖皇可能尚还在熔岩境炼化黑火,大概是想将那些黑火尽数炼化后再来攻界。”柳老笑着说道。 妖皇如若知道自己花费良多心力炼化的黑火不仅毫无用处,还错失了最佳的攻入领荆界的时机,不知会恼怒成何等模样? “妖皇虽不知界主您能从熔岩境底存活甚至逃出,但界主还需多加小心。若是遭遇险境,可捏碎此玉符,博勉冬华会速达相助。” 说着,柳老向阙封递出一枚白色玉符。那枚玉符之上,并没有字纹。 阙封微微颔首,接过玉符,随后问道。 “柳老可还有事相托?” 若无事,他便要与言湘一同出界外了。 “还请界主稍待,等凤羽前来她会带您去一趟常曦秘境,那里或许有着先祖留与您的机缘待您去取。” 言湘抬眼看向阙封,她的关注点是在那凤羽二字上。 “常曦秘境,机缘?”阙封问道。 也不知那里有什么机缘,还是专门留与他的?纵横帝倒是并不曾与他说过。 “常曦秘境是先祖为试验阵道所开辟,其中各式阵道数以万计。只是时间太久,大多阵道遗迹都已消弭。” “不过老朽所说的机缘是秘境之中的一处密室,那一处密室一直无人进得,老朽猜测只有界主您能进得去。” 阙封了然颔首。 原来所谓机缘只是柳老的猜测,不过且不论其中有无机缘,能去参悟一下那些阵道遗迹也不失为一种收获。 以他如今的修为与神识,已然可以修习三品乃至二品阵道,但他却依旧只会那几座简单的阵道。如果能习得一些高阶阵道,战力亦能有所提升。 “我们自己去可以吗?”言湘看着阙封问道。 少女清纯的俏脸上,写满了单纯。 阙封无奈一笑,倒也不在意,看向柳老说道。 “我和言湘去就行,就不麻烦凤羽她了吧。” “界主有所不知,先祖密室隐藏极深,我柳许境许久未去也不知其所在,只有常曦宗中人熟悉些。进入常曦秘境的玉印也在昭武手中,我们本是打算让她带界主前去的。不过昭武有伤在身,老朽就让许季安排凤羽为您指路了。” 阙封看向言湘,见这妮子不再露出不高兴的表情也就颔首答应了下来。 “凤羽姐姐既然还没来,要不我们去找她吧?”言湘说道。 “是老朽疏忽了,没预料到界主驱除黑火如此之快,还望界主、主母见谅。”柳老歉意地道。 他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让阙封言湘随意去留。 “没事,没事,我们去找她也一样的。”言湘轻挽住阙封的手臂,说道。 语落,她便笑着抬首看向他。 搞不清这妮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阙封也没有多想。此番去皇宫,他还要去再见司瑶一面。 昨日与司瑶正聊时中途离开,后虽又见过一次,但她显然是有所顾及才选择离开。此番再去皇宫,正也有一样东西要交于她。 “柳老,那我们就先走了,您老保重。”阙封领着言湘向柳老行礼告辞。 “界主、主母慢走,恕老朽不远送了。”老者躬身道。 此次出这柳许境,看似并未做什么,但对已是风烛残年的他消耗却很大。 辞礼作罢,阙封又开口道。 “柳老放心,一年内我定会让这青云洲重归安宁。” 老者嘴角扬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待那二人渡虚空之门离去,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有些苦涩。 一年已是很短,可他,还等得到那一天吗? …… 皇宫之中,净颖宫外。 黑衣男子与白裙少女的身影突然自虚空之门中走出,二人轻轻落足,看向身前那镀有净颖二字的紫色牌匾之上。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像昨日一样从宫门处先让人通报,而是直接进了宫中。 院中一蓝裙宫女看见阙封与言湘从一道星空之门中走出,径直向净颖宫行来,当即向他们走去。 “敢问二位仙家可是要进殿?” 能自那不知名的奇幻之门中出现,是仙人无疑。寻常宫女分辨不清上仙尊者之间的区别,但以仙家称之是不会有错的。 昨日阙封言湘入宫,她虽也见过,但并不知他们与司瑶关系以及后者对他们的重视。 “我们是来找司瑶御侍的,还请通报一声。”阙封说道。 明晓来意过后,宫女微微欠身,道:“还请二位稍待。” 阙封轻嗯一声,不过那女子刚刚转身走出几步,便又见一蓝裙宫女向此快步走来。那女子,正是阙封昨日所见跟在司瑶身后的宫女。 “见过公子、小姐。”那宫女来到阙封言湘身旁,先是向他们行礼道。 “御侍就在书房中,二位请随奴婢来。” 这名宫女比另一位宫女看上去也要年长几岁,虽同着蓝色宫裙,但显然在这净颖宫中地位要高上一些,。 “不必引路了,我们自己去即可。”言湘说道。 那后来的宫女正要转过的身姿微顿,并未阻挠他们自行进殿,摆手示意道。 “二位请便。” 黑衣男子与白裙少女走过,两名宫女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尤其是那满目星辰的英俊男子,格外吸引她们注目。 等二人身形远去直至消失在视线中,那年轻些的宫女开口问道。 “小禾姐,这两个是御侍什么人呀?” “日后若是见着这二位,就不必通报了。” “是。” “小禾姐,你看那公子像不像墨公子?” 那被称作小禾的宫女闻言微微垂眉,其实昨日她便觉着有些相像。只是因为那位墨公子她也只见过一眼,又是位断臂少年,外貌特征上与这位公子并不相符,方才不敢确信。 不过细细想来,与司瑶御侍相识且如此年轻,似乎也只有那位三年多未曾听闻的墨公子了。既是仙人,断去的臂膀能恢复也不无可能。 只是没想到,他一个散修不仅能于这乱世留得性命,身边还多了个清丽少女。 “小禾姐,你听没听说?昨夜陛下在御侍寝殿里一夜未归,估计是临幸了司瑶御侍。” “陛下早已是加冠之年,又与御侍情深意切,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诶,我的意思是,陛下此时临幸,是不是因为这公子出现,怕他抢走了御侍?”那年幼些许的宫女浅眉轻挑,低声说道。 小禾惊地张开小嘴,慌忙看了看四周,见无人立即敲了她额头一下,小声训诫道:“陛下与仙家的事,休得胡言乱语!” “御侍平时真是将你们给惯坏了,连这宫中的规矩都忘了。这话若是让旁人听见转告陛下,定是要将你打入辛者库去!” 听到那辛者库三字,小宫女旋即吓得不敢再说话。 辛者库里,都是些受到重责的宫女。到了那里,每天都会被吩咐干不完的脏活累活。但凡是宫女,都不愿去那里。 尤其是她们这些有幸被选至净颖宫的宫女,于这净颖宫不仅事务相较别的宫苑部门少上很多,关键还有个心善的主子。 …… 第64章 赠礼 沿着窗廊,临近书房,阙封与言湘便看见那粉裙女子站在书架旁的背影。 听见廊道里的脚步声,司瑶转首看来。见是他们俩,俏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司瑶姐姐!” 言湘松开挽着阙封的手,向司瑶小跑而去,甜甜地喊道。 只是昨日见过两次,这妮子就对司瑶亲近了许多。 白裙少女扑入怀中,司瑶玉手轻轻扶在她柳腰之上,看着她问道。 “言湘,你们怎么来了?” “昨日走得匆忙,哥,阙封他还有一件礼物没来得及交给姐姐。” 言湘本是要说哥哥的,但意识过来之后很快就改了口。她之所以与阙封说不在外叫他哥哥,也与司瑶昨日的取笑有关。 除此以外,就是这个叫姐姐,若再唤他哥哥,那就有些乱了。 其实她一直都是这么称呼阙封的,以前不能说话的时候,心里面也不知叫了他多少声哥哥,真改起口来多少有些难。 在她心中,别的称呼哪有这二字亲密? “礼物?” 司瑶心头一颤,她此时才看向阙封。后者笑着朝她喊了一声姐姐,她微微颔首,随后问道。 “是有什么东西要送给我吗?” 即便是昨夜与江昱倾诉衷肠,心中对眼前这男子有了决断过后,她此刻还是有些触动。 “是的。” 一道金色流光自言湘手上玉环飞入他手中,变作一方描金紫色长盒。 将长盒开启,其内是一副金钗。两股簪雕纹精致,皆镶嵌着一颗暗红色的玉石。 “姐姐喜欢吗?” 言湘睁着大眼睛看着她,这一副金钗虽是阙封用元力凝制的,但样式可是由她定下的。 “喜欢。” 司瑶笑着说道,再度看向阙封,问道:“这是你买的,还是?” “这是他亲手为姐姐做的哦。” 言湘抢着说道,像是生怕司瑶会以为那副金钗是阙封从她那拿的。 以阙封如今的修为,制这些简单的物件并非难事。不过送这金钗真正的用意,并不在装饰,而在于那两颗暗红色玉石。 目光从他那双星眸之上一扫而过,司瑶接过长盒,拿起其中一支簪,垂眉看着。 这般情形,要是换做昨日,要是他身边没有言湘,她心中不知会有多欣喜,更不知会引得她多少遐想。 “怎么想到要送我这个?”司瑶问道。 她在这皇宫里,是根本不缺这些配饰的。 “姐姐若是喜欢,记得每日戴着就好。” 阙封看着一旁,并没有直接道出原因。 司瑶瞥了他一眼,将金钗放回长盒中,说道。 “真不明白言湘是怎么被你骗到手的,说话这么生硬,谁会听你的?就不知道提前想个理由?” 言湘闻言脸色微红。她与阙封自小相识,婚约也是由仙尊见证,应该不算是被阙封骗去了吧? 而且,从小到大,无论大事小事,哥哥似乎还从未骗过她。 “呃……” 阙封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金钗是他昨日在送温瀮等人归界时在飞舟上与言湘商议做的,之所以让司瑶每日戴着,是因为那两颗暗红色玉石里都有着一缕黑暝炎,可以在她遇到危险时护她无恙。 他们只想着要将这金钗送给司瑶,却忘了要如何在不透露目的的情况下,让司瑶每日都将这金钗都戴在头上。 “明知我不缺发饰,却突然送发簪给我,还让我每天都戴着,叫我怎么不起疑心?”司瑶将长盒盖好,用好似埋怨的语气说道。 “有什么好瞒着我的,这是用来给我护身的吧?”见二人都不说话,司瑶猜测道。 阙封言湘闻言都有些惊讶,没想到她一介凡人女子也知道这种法宝。 “姐姐怎么知道的?”阙封问道。 果然,他并不是真的想要送自己金钗。但能惦记自己的安危,也很是不错了。 “三年前,博勉就送了我一枚玉佩,让我常佩在身。虽没说是何用处,但我问过陛下,好像是防身用的法宝。”说着,司瑶将腰间那枚青色玉佩取下,递给他看。 柳许境对司瑶的安危亦很关切,自也会想到给她留下护身之物,这一点他与言湘倒是疏忽了。 阙封看了一眼那刻着柳字的玉佩,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同之处。以他的神识,竟都无法在这玉佩中感察到一丝元力。 阙封并未接过玉佩,而是对司瑶说道:“这是柳老让博勉转送给姐姐的吗?” “不知道,我当时不太懂,也没问就收下了。” 阙封点了点头。 “那姐姐就换着用吧,金钗看着厌了,就戴上玉佩换别的发饰。但这两件,必须得有一件在身。” “我在这皇宫中不会有危险,你们就放心好了。” “话是这么说,姐姐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好,我知道了。” 司瑶轻点点头,将玉佩重新戴好。 她其实有些好奇那金钗的防护效用怎样才会触发,又会有什么变化,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 “昨日和柳老谈过后,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方便告诉我吗?” 闻言,阙封便将他与言湘的计划告知于了司瑶。 与柳老的反应截然不同,司瑶对阙封所言一年内平定妖乱并不觉着惊奇。 并非是因为她不知妖皇与其他妖兽之间的区别,而是在经历过昨日的事情后,就是阙封与她说现在就要去杀了妖皇,她也会深信不疑。 又得知阙封言湘此行来亦寻江昱有事,司瑶当即道:“陛下应该是在殿里处理政务,我带你们过去吧。” “有劳姐姐了。” 阙封看向不远处站在书架旁捧着一本书的白裙少女,在他与司瑶说话之时,这妮子就已在这书房中转悠起来了。 “湘儿,走了。”阙封朝她喊道。 “来,来了。” 慌忙将手中的书合上并放回书架,言湘跑回阙封身旁。悄悄看了一眼司瑶,见她嘴角含笑看着自己,随即微低下螓首,一张小脸莫名有些红。 姐姐显然是看出了自己先前看的是什么,但她又哪能想到随手取出一本就是介绍那种事的书啊! 不过,司瑶姐姐这么端庄素雅的人,书房里怎么会有那种书?而且似还是很了解那本书的位置与模样,不然也不会一眼就看出来了。 “言湘应该还没去过乾清殿吧?” 就在言湘心中一阵想入非非的时候,司瑶忽然挽住了她的胳膊,笑着对她说道。 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姐姐知道你看了哦。 “呃……嗯。” 少女抿着小嘴,吐不清字。 她不仅看了,似乎还看了有一会儿。 “走吧,姐姐带你去。” “好。” 二女已是达成共识,你不说,我不说,他不知道,就行。 …… 万妖游荡食人之乱世,凡间的需求除了活命,不外乎吃住二字。 青云洲另四国百姓迁入领荆界,虽易了君王信仰,但既保得了性命,有了抵御风雨之所,平日生活所需也有官府保障,已是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方圆五百里左右的领荆界内住下两千万余人后,就没有多少空地能用以种粮。如今凡间的吃食多是由柳许境提供,让柳许境中年轻些的子弟协同各区官员发放。 而除了粮食,领荆界内的阵道所需晶石也全由柳许境承担。 如此两年过去,仍不见那柳许境有丝毫难以支撑的迹象。很难想象,这昔日源界中霸主级的势力底蕴究竟是有多么雄厚。 乾清殿中,江昱坐在案前,她身边站着另一粉裙女子,自是闵茵。 批阅完奏折,她闲来无趣把玩着毛笔。那含墨的毛笔于她手中旋来转去,却没有一滴墨汁飞出。 如今虽是两千万子民之主,但永清帝所需处理的政事反而少了些。 这主要是因为没了凡俗战事纷扰,大多琐事都会由官员处理,明太后与闵茵不时也会帮忙筛去无需她着眼的事情。 至于司瑶,就是在三年前,江昱也很少让她去处理政务。 她历来心思缜密,遇事判断也果断准确,如今又稳重许多,不过由于柳许境对她颇为敬重,江昱也没有安排她什么事情。 除了午前的两个时辰,其余时间江昱大多都用来修炼。故而虽说政务少了,她每一日都仍是忙碌的,不然也得不来如今这修为。 修为越高,帝国信仰带来的提升相对越小。要想成为真正的强者,寻得源之所在,增进自身修为依旧最为重要的。 “陛下有什么心事吗?”闵茵问道。 将手中的笔放下,江昱向一旁挪了挪身子,朝她说道。 “姐,我问你个事情。” 闵茵贴着她坐下,笑着问道。 “什么事?” “今天早上,我让小司和我一起来乾清殿,她不愿来。我问她为什么,她不仅不说还暗自笑我,是怎么一回事?”江昱皱着眉头问道。 当时看见司瑶那笑容,她就觉着与昨晚有些相像。不过因为怕司瑶又说出什么让人羞耻的原由,她并没有再问。 只是当时没问,她现在反而愈发好奇起来。 闵茵听过掩嘴笑着,今日早晨就有侍女与她说陛下昨夜入寝净颖宫,想来此事已在这宫中传开了。 只可怜这陛下,虽知尽天下要害,却唯独不懂男女之事,被司瑶如此戏弄还浑然不知其因。 “陛下昨夜临幸小司,她自然不宜来得过早。”闵茵说道。 江昱眨了眨眼,仍旧一脸疑惑之色。 “或者说,是不能来得过早。” “为何?我叫她来,怎么不能来?”江昱问道。 闵茵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润红的嘴贴近她耳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待闵茵身形回坐,便见江昱面色通红,兴许是脑中受到巨大冲击的原因,竟是连幻术都不受控地消失了。 “姐姐你先回去吧。” 江昱捂着滚烫的脸,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陛下若是得空,不妨找些那种书看看,或是直接问小……” 闵茵话还未说完,就被满面羞红忍无可忍的江昱拉起身,然后一步一步推出了屏风外。 “小司都已得宠,陛下可不要忘了妾身啊。” 向来稳重的闵茵都忍不住戏言道,不过说完这句话,她就连忙逃了出去。 江昱咬着红唇,看着跑远的闵茵,并不打算过多怪责于她。这一切都是因为那言行轻浮龌龊的司瑶所致,下次见到定要好好教训她! 回到案前,还未完全静下心,司瑶竟真的来了。 “陛下,小司求见。” “你快给我进来!” 刚听见司瑶的声音,她就怒声道。 这怒,倒也不是真怒,而是羞怒。 司瑶说是求见,但以她与江昱的关系,自是直接就带着阙封言湘进来了。刚走过屏风,她就听见她那一声怒喝,还有那张满面绯红的俏脸。 从未见过江昱这副模样的司瑶顿时呆住,而阙封与言湘也是颇感意外。 至于江昱本人,看见跟在司瑶身后的二人,神情也是凝滞了刹那,随后再次低下了头捂住了脸。 言湘看着江昱,又瞄了一眼司瑶。 今日,她算是看见这二女鲜为人知的一面了。 抬首看向阙封。 怎么哥哥又是一副淡然的神情? …… 第65章 归者 常曦宗,宗主府。 昭武尊者仍躺在床上,她的伤势远非短短一夜就能痊愈。而且因为伤及内府,还需温和静养。 在床边,有淡淡的白光缓缓流转,是为用以帮助恢复的阵道。 “师尊,沧澜尊者求见。” 屋外传来温瀮的声音。 昭武尊者养伤,温瀮一直都守在旁边的房间里,主要负责拦住一些前来看望的人。即便有事通报,若非紧要也不得打扰。 昭武尊者扶着床坐起身,随后说道。 “进。” 温瀮打开房门,待蓝袍老者走进,将门关上后离去。 “可是松山有了下落?”昭武尊者问道。 沧澜颔首,言道。 “松山是出界寻找宗主去了,虽早在昨夜戌时就已归界,不过并未向宗内通报。” 因为生机符被沧澜尊者一怒之下捏碎,无从判断下落不明的松山是生是死,又不知他是出界还是躲在了界内哪处,昭武尊者没有派宗内尊者出界寻找。 不同于其他修士必须经城门进出界内,圣尊强者因为身具柳许境特制的玉符可自各处随意进出,所以无法知晓松山行踪。 须得一提的是,由于护界光阵隔绝妖兽,故而这类玉符落入妖兽手中也并无用处。 哪怕是昭武尊者,也对那视贤月尊者生死于不顾的松山并不在意。 那种人,纵使死了,也不足惜。 “怎么戌时回界,也不通告宗门?” 昭武尊者双眸微微眯起。 这松山,对宗门的怨念有这般大? “他在界外与妖兽交战受了伤,还被废了一只左眼,归界后就闭关疗伤去了,我也是今日到了西北区他临时的府中才得知。” “他在界外遇围了?” 昭武尊者心中有些疑惑,倘若在外遭遇妖兽围杀,以松山凡级圣尊的修为,是很难活着回来的。 “只是一只凡级雪原朱鹮。” “长染老妖同脉?” 妖族三圣仙之一的长染也是雪原朱鹮,对此血脉,昭武尊者很是熟悉。 沧澜尊者点了点头,取出一方黑色木盒,将之打开,其内是一枚白色的妖丹。 “这是那雪原朱鹮的妖丹。” 昭武尊者看了一眼那白色妖丹,其上透着丝丝寒气,看气息的确是雪原朱鹮的妖丹,而且应当是刚刚晋升凡级不久。 想来若是换做其他妖兽,即便同是凡级,松山也很难胜之吧? “他怎么将这妖丹给了你?” 圣尊级妖兽内丹已很是珍贵,也就只有阙封言湘那对年轻的小夫妻不太在乎。 “我临走时他拿出这妖丹偏要我收下,说是想要以此和宗门换些晶石,若是不能就当送与宗门了。” “依我看,他是怕长染老妖日后发现后辈气息寻他复仇,不敢留下这妖丹。不过他又舍不得这圣尊妖丹,才想要寻宗门换些晶石。”沧澜尊者笑着说道。 胆怯、斤斤计较,这倒的确符合那人的品性。 昭武尊者闻言也是露出笑容,心中的怀疑已消去大半。 “我未派人出界寻他,他可有不满?” “他虽未说,但想来是有些的。”沧澜尊者如实说道。 换做任何人,被宗门弃之不顾,心中都难免会有些不快。 稍作思量,昭武尊者向蓝袍老者说道。 “从藏宝阁里取一枚复生瞳、一万元晶给他吧。” 复生瞳,天级法宝,是以楔齿灵蜥的顶眼炼制而成。初虽为义眼,但用元力涵养一年左右后即可与原本的眼瞳无异。 因为楔齿灵蜥极为少见,故而这复生瞳也甚是珍贵。 “一万元晶?” 送这复生瞳的原因显而易见,沧澜尊者不解的是为何要再给一万元晶与松山。凡级圣尊妖兽内丹虽价值不菲,但也达不到一万元晶。 “多出来的,就算宗门补偿他的吧。”昭武尊者解释道。 毕竟松山是因为她才出界受伤,想起自己先前还于心中多番猜疑,她也不禁有些愧疚。那松山再如何令人厌恶,终究还是个人,总不至于在此时行阴险之事。 “明白了。” 而在沧澜尊者看来,松山之所以出界,主要是因为他昨日的一番厉声训诫。 那一巴掌,兴许将他打醒了。虽尚未全然醒悟,但从他出界寻找宗主就能看出,他已是有所觉悟。 殊不知,他那一掌打醒的,其实是妖魔。 …… 青云洲西南,常曦峰之巅,三道身影从虚空之门中先后走出。 为首者是一身着黄袍的绝美女子,其后一黑袍男子与一白裙少女跟随。 这三人,正是江昱和阙封言湘三人。 出界之后江昱没有再用幻术遮掩容颜,在阙封与言湘面前也没有必要。 尼启巨森之战失利后,常曦诸峰便被舍弃。随着妖兽凶兽涌入,昔日常曦宗所在除了山林保存较好,仙楼道场,无所残存。 在明晓阙封言湘来意之后,江昱就带着他们来了常曦宗。毕竟是许季代柳老所托,她不敢有丝毫怠慢。而且先前在宫中的状况,若是被问起缘由江昱怕是会更加难堪,所以为了避免谈及那件事,她就急忙带阙封言湘出了皇宫。 好在这二位都没有多问,至于教训司瑶的事,等回去再说也不急。 落足在碎裂的玉石板上,阙封望了一眼山下,尽是银杉树。那些银杉本是排列整齐,如今却已被粗蛮的妖兽破坏,或是歪斜又或是已经倒塌。 这附近虽有妖兽气息,但都不是很浓烈。 常曦山脉作为灵元汇聚之地,却并不适合妖族修炼,因此少有大妖久留于此。 侧首看向不远处的断墙残垣,阙封有一瞬的失神。当年的他是那么弱小,除了舍去生命,再没有别的办法能救赎自己。 弱小,而又天真。 江昱看向阙封,见他眼神,敏锐地察觉出他可能是想起三年前曾被带到这里的事。心中思量少顷,江昱开口道。 “当年我师尊松云尊者所做的事,还请公子见谅,师尊他也是……” 三年前,她就不支持松云尊者的决定,甚至带着司瑶想要去阻止。只是以她的能力,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阙封神情淡然,嘴角扬起温和的弧度,不等她将话说完就开口道。 “那都是我自愿的,松云尊者身居宗主之位做那选择也没错,更无须再放在心上。你回去若是见到松云尊者,还请帮我将此话转告给他。” 闻言,江昱却是眉眼微垂,神情有些低落。 “公子可能不知,我师尊两年就过世了。” 阙封闻言一惊,问道:“两年前?是在尼启巨森中吗?” “是。两年前那一战回撤时,师尊他甘愿殿后,已经战死了。” 江昱那双总是有着微微冷意的丹凤眼中,此刻有晶莹的泪光闪烁。她虽也对松云尊者有过违逆之意,但那终究是教导了她十多年的师尊。 就连她的名字,都是师尊取的。 甘愿殿后,与阙封当时的自愿赴死多么相像,可能他当时也是想着要赎罪与解脱吧。 并非是软弱,只是时事所迫,别无选择。 言湘虽未说话,但心中对松云尊者的厌恶淡去了许多。 “实在抱歉,提起你伤心事。”阙封躬身致歉道。 江昱见状,当即躬身作揖道。 “应该是我向公子道谢才是,师尊他在天有灵,知道公子不仅能不计他过错,还能理解他的苦衷,定也是会万分感激的。” 二人直起身,沉默少顷,都不愿停留在这个话题上。 “秘境入口要从前面的藏经阁下去,公子小姐请随我来吧。” “凤羽姐姐不要这么拘谨了,我们就像寻常朋友间那样就好。”言湘面带着善意的笑容说道。 江昱闻此先是微愣,随后笑着颔首,道了一声好。 若非言湘说起,就连她自己都未发觉,她面对阙封时,不经意间言行举止都显得有些拘泥于礼数。只不过先前的话题,自己那般言辞倒也没什么。 阙封看着言湘微微一笑,在这方面,言湘确实比他更心细些。 因为这妮子在自己面前还是那般黏人,有时候他都快忘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旁爱哭的女孩了。 这三年,她的确成长许多。 不过说起黏人,长大后的湘儿比起以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冬华前辈说,公子是要进那密室吗?”走在路上,江昱问道。 “对,想看看能不能进去。” 江昱颔首,虽然还有些好奇,但也没有再问。 “我泪痕剑主的身份,司瑶姐姐都与你说了吧?”见江昱不再问,阙封转而问道。 “呃,嗯,不过是我问她的,她顺口就说出来了。”江昱有些紧张地说道,虽怕那些事情她不宜知晓,但还是说了实话。 “看样子姐姐爱说话的性子还是没变,我昨日初见她时,还以为她换了个人呢。”阙封笑着道。 对于司瑶告诉江昱这些,他并不介意。 司瑶向来健谈,对于信任之人更是直言不讳。早在三年前江昱带着司瑶寻他,他就看出司瑶与江昱之间的关系亲如姐妹。后者虽为皇帝,但对司瑶很是关心。 而且私下里,她们似也真的以姐妹相称。 “我有个问题想问公子,可以吗?” 既然聊到司瑶,她就自然而然地想起她的那件事情。 “请讲。”阙封说道。 言湘看向江昱,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对她接下来的问题很感兴趣。 有什么事情,还要先试问能否过问?又是与谁有关?是她自己还是司瑶? 余光察觉到言湘目光突然落在自己身上,江昱刹那间明白了为何昨夜司瑶说言湘什么都懂得,这看上去清纯的少女远比她想象的要精明得多。 “公子日后若是离开源界,能带上我吗?” 言湘眼中满是惊诧,敏感的她误以为这句话是那层意思。但瞬间之后又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也就收回了目光。 她这话的本意,应该是和柳老他们对星海的憧憬一样。 “我,我的意思是带我出源界就行,之后不会再烦扰公子的。”江昱也感觉到自己先前的话有丝许暧昧之意,连忙解释道。 “当然可以。”阙封笑着颔首道。 “多谢公子。” 江昱向阙封道谢,余光瞥了一眼言湘,见后者并未注视着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去往更广阔的星海虽是她向往的,但并非是她真正想问的。 想起昨夜司瑶的决心,还有言湘先前的目光,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 第66章 白光 常曦宗藏经阁中间空洞,贯通而下百丈,便是常曦秘境入口。 来这秘境入口的途中虽有遇到几只妖兽,但对于阙封等人都不成威胁,没多久三人就到了深邃岩道的底部。 阙封看了一眼四周,入眼的尽是洞穴。 透过洞口,是一条条贯穿地底岩层的通道,蜿蜒交错,就像是迷宫一般。昏暗的洞穴中没有一丝光亮,即便是神识修为在苍穹境的阙封,也只能感知到十丈以内的景象。 “是要从这里面进秘境吗?”言湘看着众多洞穴通道问。 “不是不是,这些洞穴其实是幻境,是为了迷惑外人的。”江昱说道。 当年她随松云尊者到常曦秘境修行,也以为要走过哪一条通道方才可以到达常曦秘境之中。 语落,她取出昨日许季转交给她的紫檀木盒。打开木盒,其内是一方白色玉印,这玉印既是常曦宗宗主印,也是开启常曦秘境的钥匙。 外来者看到这地底迷宫,很容易就会想到要探寻一条正确的道路从而进入常曦秘境。可实际上,想要通往秘境必须得有她手中的这一方玉印。 江昱松开修长洁白的手,玉印升起,金色光纹如花朵绽开,昏暗的岩道底部随即被这光明照亮。 言湘看着那朵金色的花,视其花型,似是朵昙花。当她正欲再仔细观察一番时,那朵花已经化作金光飘散。 金色光点散至四周,将黑暗覆盖。 少顷之后,金光消退,原本的洞穴变成了岩壁,坐落于三人身前的是一道黑色的石门。 “这幻境是早就存在了吗?” 秘境之门已经显现,阙封却仍在看着那迷宫幻境。若他没猜错,形成这幻境的幻阵应当也是纵横帝所布置。 他并不知晓,在言湘和江昱眼中,那一处处洞穴幻境已经消失不见。 “听师尊说是早就存在了,这玉印也是流传已久。” 阙封颔首,心中的疑问已经有了答案,也就不再多问。 就在二人说话时,那方玉印落入黑色石门中央一处凹槽之中,转动三周之后方止。 阙封看向那石门,在石门中间,有一道透着白光的缝隙出现。 玉印重新回到江昱手中,她将之收好,继而看向阙封言湘说道:“我们进去吧?” “好。”言湘道了一声好。 江昱先行上前,随着她身形靠近石门,石门缓缓自行开启。 石门启,白光现。 白色的光照在黑袍男子身上,欲将他的影子都吞噬。 阙封微眯起眼,看着石门之内的光景,一时间世界仿佛凝滞。 他的眼里,只有白光,那石门之内,似乎也只有白色。 “阙封?” 阙封身旁,言湘见阙封迟迟没有动作有些奇怪。唤了他一声,后者却没有一点反应。 “哥哥,你怎么了?”言湘轻拉了拉他的衣服,声音也大了些。 言湘看向他的眼睛,见那原本满是星辰的眼瞳此刻却是空洞无光,顿时慌张起来。好在过了少顷,眸中的男子终于眨了眨眼,垂眸看向她,言湘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 本已走进秘境内的江昱也折返了回来,看向二人问道。 “没什么,只是看到这光有些不适。” 阙封低声说道。他左手轻揉着眼角,似还未完全缓过神来。 言湘柳眉皱起,阙封先前的模样就像是突然没了意识。幸好他很快恢复了过来,若是再严重些,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她是不敢想象的。 “光?是门开时的那道金光吗?”江昱问道。 石门开启时,她看见的是道金光,但并不强烈也只有那么一刹那,更没有什么不适之感。 “不是白光吗?”言湘看向江昱,疑惑地问道。 她看到的也是白光,不过比阙封所见的要暗淡很多,亦没有出现阙封这样的状况。 江昱眨了眨眼,再度看向那石门,此刻她的眼中,那只是一道已经开启的石门。石门之内,是成千上万座高低错落的昙花台。每一座昙花台上,都有着一座阵道。 “言湘你看见的也是白光吗?”江昱奇怪地问道。 算上这一次,她一共来过常曦秘境三回,但每次开门时所见的都是金光。印象之中,师尊也不曾与她说过这开门时的光有何特别之处。 而且同样是白光,为何会让阙封觉得不适,而言湘却没有? “嗯,不过我没什么感觉。” 言湘挽着阙封的右臂轻声说道,她的目光定格在了阙封的眼眸之上,眼里满是关切。 “凤羽你看到的是什么?”阙封问。 “是一道金色的光,我此前每次来见到的都是金光的,也没听说过会有人因为这光觉得不适。” 回答过后,江昱紧接着又问道:“公子现在还能看见那白光吗?可能看见石门内的昙花台?” 阙封微微抬眼,望了一眼那石门内,仍旧是望不尽的白色。 只是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 “还是白光,石门里也是一样。” 言湘也回首看了一眼石门内,与阙封不同,她眼中已没有白光,也能看得见江昱所说的昙花台。 常曦秘境内是一处山林洞天,一眼扫过,可见一座座昙花台悬浮于云雾之上。此景虽美,但言湘如今却没有心思多看一眼。 再度看向阙封,言湘轻声说道:“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去问问柳老再说?” 阙封尚还未进秘境之中就已是这副模样,谁知进了石门内会不会出现更危险的情况? 言湘是不敢冒这个险的,无论什么,都没有哥哥重要。 当年小灵园的事情过后,她就变得特别小心。对于未知的风险,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可能,在她心里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柳老应该也不知道,不然来之前肯定会告诉我们的。” 周围的白光愈发明亮,身旁人的身影都已渐渐淡化。 怕她担心,他没有说。 阙封略作思量,又说道。 “先进去看看吧,不行就回去。” 说着,他就欲向那石门内的洞天走去。 “不行!” 她怎么知道,这秘境里究竟是留给哥哥的机缘,还是又一处生死场。 因为经历过,才会格外担忧。她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失去阙封。 被少女紧紧抱着,阙封没有再向前走。他看不见,这妮子抬着头看着自己,神情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的顾虑,他自然懂得。 “你也知道,我会看到那白光,是和我的身份有关。” 抬手抚过她的侧脸,直至眼角,阙封轻声说道。 此刻,他已看不见言湘的脸,周围尽是白色,即使施展神识也是一样。 “那我看到的怎么也是白光?” “傻妮子,你和我的神魂不是在一起吗?” 阙封这话的意思,是指他与言湘经过阴阳火炼阵神魂相融,神魂虽依旧独立于各自内府,但又互相包含着彼此。 这秘境之中的某种机制许是因泪痕剑主出现才会触发,但开始误将言湘也当成了剑主。言湘看到了白光,但所受到的影响很小,原因便在于此。 “只是前辈留下的考验,放心好了。” 言湘明白了他所言何意,但依旧不肯松手。 “稳妥一些不好吗?就算没有这机缘,再有一年哥哥不是也能杀了妖皇?” 一直不太懂得他们所言的江昱,听到这句话心中惊骇无比。她若没听错,言湘的意思是阙封一年内就能杀了妖皇,平定妖乱。 她虽知晓这黑衣男子已非昔日那个只是上仙的墨公子,但也没想到他竟已经强大到了那种地步。 能有把握再过一年就胜过妖皇,甚至是将之斩杀,他是有着何等天赋?还是说他现在就有着能与圣仙一战之力? 阙封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能早一些让青云洲归于安宁,当然更好。那样我们也能早些回去,我不在,你也突然消失,师尊还有你父母他们肯定都很着急的。” 他能有如今的修为,很多机缘都是从生死的边缘得来。经历过那么多,对前方的险境,他不畏惧。 想起父母还有玹姨,固执的少女微微松开手。 “万一不对,必须马上出来。” “你不是在我边上吗?要是有什么事,你就……” “湘儿不准哥哥有事。” 她打断他的话,所言字字都是情。 “好。” 抬手一指点在她鼻尖,阙封柔声答应道。虽然看不见她,但他还是能准确地找寻到那熟悉的位置。 二人终于迈开脚步,江昱也向他们看来。 因为听不得这情侣俩的有些话语,她先前悄然远离了他们。但按捺不住好奇,她还是偷偷看了几眼,那些话也尽收耳底。 对于这位不解男女情的陛下而言,他们的言行,都太过腻歪了。 “你们还打算进去吗?”江昱问道。 阙封颔首,离那石门越近,他的身体也愈加沉重。 言湘扶着阙封,她也感受到了阙封每一步都变得很是困难。 忽然有淡淡的蓝紫色光自左右印入眼眸,阙封看向一旁,这才发现当他向石门走近时周围竟有如星空般绚烂的光。 这些绚烂的光彩,好像源自那些洞穴通道。 “怎么了哥哥?” 见阙封又停下脚步,若不是他眼中尚还有光,言湘就要强拉着他离开这里了。 “我应该是走错路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应走的是那洞穴通道,而不是这石门。 白光与这蓝紫色的光,似乎都是在指引他进入那些洞穴通道。 顺着阙封的视线看去,言湘也想起什么。 “哥哥是说该走这洞穴吗?” …… 第67章 斟酌 “可那只是幻境啊?” 江昱看出阙封竟是想要从地底迷宫进入常曦秘境,心中惊讶的同时不忘提醒道。 关于这地底迷宫,流传至今的说法就是柳潇圣仙用来防范外人冒入的。既然如此,是断然无法通过洞穴通道进入秘境内的。 “真的没有人从那进去过吗?”言湘再次问道。 “没有,而且一旦被困在里面,就很难出来了。” 闻言,言湘眼中却闪过一丝亮光,她本以为如果无法成功,就会被困在里面再也无法出来。如今看来,就算走不通也不至于会被困死在里面。 “所以还是可以出来的吗!” 江昱本以为他们会知难而退,未曾想反倒让言湘抓住了字眼,有了更大的希望。 “我也是听师尊说的,好像是有几位圣仙吧,不过那是几十万年前的事,没什么详细记载。”江昱转而说道。 她还是不相信阙封现在已有圣仙修为,故而特意强调了那圣仙二字。 “只有几个吗?”言湘垂眉低语道。 能从中走出的人很少其实和愿意进入洞穴内的人本就不多有关,尤其是有了前人失败的警示之后,更鲜有人愿意涉险了。 只不过有了先前的经验,这话江昱没有再说。 “这可不是小事,我看你们还是考虑好再做决定吧。” 言湘看向阙封,静默地等着他的决定。 很多时候,她都会听阙封的话。除了对哥哥的绝对信任,也是因为他总能拿出说服自己的理由。 “我觉得或许只有穿过这迷宫,才能到那密室中,所以还是想试试看。”阙封说道。 虽只是猜测,但他所知与所看到的种种也的确都指向那里。 “湘儿和你一起。” 言湘也觉得有这种可能。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是阙封的解释,她越想越觉着是这么回事。 江昱认真思量了他们的话,也觉得有一番道理。 这地底迷宫是幻境的说法是流传下来的不错,但阙封作为泪痕剑主,到此会引起些许不同也不无可能。 或许,他真的能穿过这迷宫? “你们懂得怎么破解幻阵吗?” 这又是极为关键的一点。 假使一切皆如阙封所猜测的那般,那他们想要找到最终的出口,就必须破除幻境。 言湘抿着小嘴摇了摇头,接着看向阙封。 她虽在玹姨身旁待了很久,可好像也只学到了她的琴道。 至于哥哥嘛,他虽是玹姨唯一的徒弟,但实际上他在槐林的大多时候都在和凌云仙君修习剑道。就连琴道也只是堪堪入门,更不用说别的了。 幻韵仙君慕玹,冕称中一个幻字取自她的幻音。幻音是琴曲,亦是能拟造幻境的幻阵。她本身,也是位一品阵道师。但于孩童之年、修行之初就跟在幻韵仙君身旁的他们,都没有学到幻韵仙君的幻阵传承。 “破幻阵,很难吗?”阙封随口问道。 江昱以为他这是傲慢之词,瞥了他一眼,轻撅起红唇说道。 “不清楚,公子试试不就知道了。” 言湘看见江昱的神情,被她那不经意间展现出的媚意惊到。微愣刹那,不过很快就又因察觉到她语气的转变回过神来,急忙解释道。 “凤羽姐姐误会了,我们是真的不太了解。” 说完这句话,她又微微抬眼用余光去看阙封,想要看看哥哥这次看见江昱先前那娇媚神态会是什么表现。 可当她抬眼,却是看见阙封正闭着双眸,一副正在沉思的模样。但言湘依旧觉着他是故意装作没看见。 即便是睁眼也只能看见白光的阙封并不知晓,悄然之间他又被身边的少女在心中记上了一过。 阙封的确是在斟酌阵道上的事,因而对于先前的话也没有太在意。误会有言湘去调解,他也没有再留心于此。 少顷之后,他开口问道。 “凤羽,能麻烦你把这秘境之门关上吗?” “好。” 虽对阙封的毫不解释有些不悦,但江昱自不会为这些小事去计较什么。 常曦秘境之门开启一盏茶后就会自行关闭,但既然她有玉印在身,也就不用等这一段时间。 一道金光自江昱手中飞出,化作一方玉印飘悬向黑色石门。在玉印飞向石门的途中,那石门也逐渐闭合。 玉印再次嵌入石门凹槽之中,以与开启时相反的方向自下向上旋转三周。 白光消散,阙封也终于又能看见言湘江昱和周围的景象。只不过此时身前已没了石门,而是还复为一道道昏暗的洞穴。 石门消失的瞬间之后,阙封整个人也如释重负一般,轻呼出一口气。 “现在就走吗?” 言湘看着阙封问道。 “嗯。”阙封颔首,接着向江昱行礼道。 “多谢凤羽姐相送了,我们进这迷宫里,你回去和冬华前辈说我已经进入秘境之内即可。” 为了表示谢意,他还特意在凤羽二字后加上了个姐字。 江昱被阙封和言湘的决定再次震惊,根本没留意到他称呼上的变化,而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二人也不像是愚笨之人,既然对如何破解幻阵知之甚少,怎么还敢去那迷宫里?言湘经历得少也就罢了,怎么阙封也这么不理智? 她眼中,言湘正手指着一处洞口,与阙封说着什么,像是已经在和他商量从哪个洞口进去比较好。 “你们两个对幻阵都不懂,真的要进去?” 阙封看向江昱,明白她在想些什么,挠了挠头说道。 “呃,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他虽然没真正解过幻阵,但所幸年少时看过的书够多,其中有关幻阵的不在少数,故而也算是知晓一二。 知道一些?这显然是不够的,除此以外,破解幻阵对神识的要求也很高。据说古时有诸多幻阵师想要探明这幻境,最终大多都死在了这里。 “只是知道一些就敢进去?你不会以为你是泪痕剑主进去就毫无阻碍了吧?”江昱终是忍不住道。 虽然她觉得阙封不像是那种不自知的人,但如果他真是带着这种想法进了迷宫,那她只能以无知来形容。 阙封看得出来江昱是真的在担心他们的安危,不然也不会多番相劝。 摇了摇头,他开口解释道。 “我的神识在苍穹境,就算破不了阵,但还是有把握能出来的。”阙封微笑着说道。 破解幻阵,经验固然重要,但最关键的还是神识。如若神识相差甚多,经验再如何丰富也无用处。 阙封的决定看似有些冲动,但也是经过了周全的考虑。 纵横帝是将后世来到源界的泪痕剑主视为渡劫期圣仙强者的,所以这迷宫幻境很有可能需要圣仙之上的修为才能解开。但既然江昱说圣仙可以脱离幻阵困束,这一顾虑也就减轻很多。为了早日平定妖乱归去,他很想试上一试。 当阙封说出苍穹境那三个字时,江昱的眼神有刹那的恍然。暗自轻一咬唇,她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和这家伙作比较。 身为帝王,又是外人眼中公认的天之骄子,江昱的好胜心向来很强。但她如今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那些天赋的确是无法与阙封相提并论的。 “随便你们,我又管不了。”江昱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娇声道。 既然阙封的神识已到苍穹境和寻常圣仙无异,那他的确可以进去试试。 不过她完全不懂自己此时的模样是有多么娇媚诱人,又会让多少男子为之动心,就连阙封见着,眼中都是闪过一丝惊色。 阙封惊讶是因为她先前的语气和言湘平时和自己故作生气时颇为相像,这与她平日的清冷的陛下形象实在太不相符。 甚至是同为女子的言湘,也被她这一眼一语摄住了注目,忘了去看阙封的反应。 如此妩媚动人的娇俏人儿若非是要以男子身示人,很少展露这般女子态,不知要惹得多少男人愿为她倾尽一切。 “你,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 被二人用那种不明其意的眼神看着,江昱心中疑惑且莫名有些慌张。 阙封言湘同时眨了眨眼,目光恢复正常。 言湘这才想起看向阙封,虽然哥哥此刻神情淡然,但这回她已经可以断定他刚才绝对不是这副神态。因为先前江昱说的是你们,那就说明他也是动了心的! 不,不对,肯定不是动心,是觉得惊艳才对。 总想抓到阙封一点蛛丝马迹的少女,当真正发觉到那一丝可能时,反倒是自己先否定了下来。 所幸这凤羽姐姐看起来是真的不知自己先前的言行有多魅惑,不然让她学会了用这些手段,时间久了,阙封还真有可能被她勾了魂去。 言湘殊不知,这比她还要大上好几岁的绝美女子,对真正男女之间的感情其实是一无所知。对于她那宝贝哥哥,也没什么心思。 “没什么,我们打算这就进去了。凤羽姐姐你也回去吧,辛苦你带我们来了。”言湘笑着说道。 “你们先进去吧,我在这等会儿。记得小心些,若是有什么不对记得叫我,说不定我还能接应你们出来。” “好嘞,谢谢凤羽姐姐。”言湘甜甜地道。 阙封看着言湘微微一笑,有她在身边,他的确要省心得多。在与人交际时,很多时候无需他费心斟酌言语,言湘就能处理得很好。 言湘自小灵动可人,很容易惹人喜欢,让人觉得亲近。不过这也只限于他和一些女子,对于别的人,言湘则要表现得矜持庄重得多。 微微躬身向江昱行礼致谢,阙封表达谢意虽显得生硬,但这也是必须做的。 江昱回礼,随后看着那二人牵着手向最近的那处洞穴走去。 走入洞穴之中,阙言的身影并未消失。江昱眨了眨眼,黑衣男子与白裙少女的背影仍然还在。 虚幻之境,于外的景象是永恒不变的,依照常理她应当看不见他们才对。 这地下迷宫,难道不是幻境? 还是说,因为阙封来此,悄然有了变化? 当江昱正困惑时,却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手从地底伸出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腕。一阵凉意彻骨,垂首一看,竟是一只银白的铁手! …… 第68章 七法卫 轰! 刚进入昏暗洞穴不久的阙封和言湘听见身后一声巨响同时回过头,但见一道金色光束冲天而起,光辉充斥整个洞穴。 那升起的金光中,正是江昱的身影! 阙封剑眉一皱,虽只是一闪而过,但他还是看见金光之下有一抹银色,似乎是有什么在追赶着江昱。 无需言语,阙封与言湘同时向洞穴外跑去。阙封始终紧紧握着言湘的手,是为防止在这幻境里与她分散。 咔! 二人刚出洞口,又一道金光轰然坠落在身前不远处,岩石被击碎的巨响声在岩道里不断回荡。透过飞扬的尘土,可以看到江昱的那柄金镋斜插在地。 抬首望去,江昱正与一道银色身影战在一起。不过只是眨眼间,江昱就被那银色身影掐住了脖子,一柄银色长剑扬起,眼看就要斩向江昱。 此般危急时刻,阙封没有丝毫犹豫。 昏暗的岩道里看不见黑光,但上空乍然间的白光一闪却是清晰可见。 锵! 银色长剑劈在白色剑刃之上,瞬身出现在江昱身旁的阙封将那一剑挡下。 看向那执银剑者,阙封眼中闪过一抹惊色。 他眼前的,根本不是人。眼前之物身着银甲,连躯体都是由银色的钢铁铸成,赫然就是一具法卫! 法卫,并非生灵,而是具备一定灵智的高阶法宝。法卫一般由金属熔铸而成,可以被赋予灵智。不过其灵智较低,只能担负寻常且固定的守卫任务。 炼制法卫所必须的天材地宝中有一物名为弥心铁,是法卫具备灵智的核心。但弥心铁往往都深藏地底千百丈之深,难寻的同时也十分罕见。 由于弥心铁极其稀有,炼制法卫也很容易失败,所以法卫并不多见。 最顶级的法卫甚至有着能与圣仙强者一战之力,这银色法卫能轻易战胜江昱,所斩出的一剑威能也与凌云断崖相当,其实力至少也在皇级圣尊。 看见阙封的身影突然出现,那法卫的身形竟有要向后退的趋势,银剑之上的元力也弱了许多。 虽有些奇怪那银剑上的元力为何会骤然间减弱,但阙封此刻哪有心绪去细想这些。 剑锋一转,竖斩向上,将那法卫一剑斩飞的同时阙封抱住了被松开的江昱。 “你没事吧?” 左手揽着江昱纤腰,他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银色法卫。那法卫被他一剑浮世轰至岩壁上,此时微低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否已被毁坏。 江昱轻咳了两声,轻俯着身子,一只手轻揉着喉咙,说道。 “还,还好。” 要不是阙封出现及时,她可能已经死在那法卫剑下了。 “能动用元力吗?”阙封又问道。 江昱抬首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自己被他抱着,连忙说道。 “可,可以,你松手就行。” 要不是因为他是为了救自己才这样,她早就一脚将他踹开了。记不清多少年了,还没有任何男人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哥哥!” 阙封刚松开手,下方突然传来言湘的呼喊声。 江昱也听到了言湘的声音,可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听到少女声音就心急如焚的黑袍男子的身影已从她身边消失。 走就走,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听言湘的声音也不像是惊叫声,就那么着急? 江昱心中嘟囔着,但就在阙封不见的瞬间,那岩壁旁的银色法卫也突然抬起头来,银白的瞳孔紧锁在她身上。 背后传来一丝凉意,江昱揉着喉咙的手凝滞,旋即化作金光向下飞去。 她在这里如今连瞬移都无法做到,亦不是这法卫的对手,唯有回到阙封身边才安全些。 不过那银色法卫见自己向阙封跑去,好像也没有再立即追过来的意思。 回到岩道底部,阙封正站在言湘身旁,少女并没有受到危险,他们正看着一个方向。目光偏移,江昱又看见六具银色法卫。 那六具法卫都微低着头,很是恭敬地单膝跪在阙封言湘面前。在江昱的目光中,那上空的法卫也飞落下来,与之一齐单膝跪下。 阙封出现之后,这些法卫全然没了先前那种强烈的杀意。 阙封与言湘说了句什么,随后朝那些法卫缓步走去。那些法卫虽看上去并无恶意,但从阙封脚步来看他还是保持着警惕的。 其实事到如今,江昱也已看出了些什么。虽不敢断定,但这些突然出现的法卫肯定又是和泪痕剑主有关。 江昱走到言湘身旁,问道。 “言湘,你没受伤吧?” 言湘看向江昱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 “我没事,倒是凤羽姐姐你呢?你有伤着哪里吗?” “幸亏有你夫君相救,我也没什么大碍。”江昱说道。 除了差点死在这里,她的确没受什么伤,最多也就是那雪白的玉颈上留下了几道红痕,但过会儿也就能恢复。 听到你夫君三字,言湘嘴角又上扬了些。她看见江昱脖颈上有红色痕迹,随即取出一瓶槐清灵液。 “凤羽姐试试这灵液吧,能恢复得快些。” 只是灵液而已,江昱也没太在意。她接过玉瓶便倒了一些在左手上,接着抹在脖子上,灵液尚在手上时,清凉舒畅之感就很快传遍全身。 对于江昱这有些奢侈浪费的用法,言湘也未说什么。有时候她怕麻烦不愿等灵液慢慢滴落,也是这么用的。 “这灵液叫什么名字?” “槐清灵液,是用槐花炼制的。” “槐花?” 江昱颔首,琼鼻凑近瓶口,好奇地轻轻一闻,一股清香沁入心怀,她俏脸上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凤羽姐姐若是喜欢,这瓶就送给姐姐吧。” 同样的灵液,她也送过司瑶一瓶,让她有需要的时候用。 “呃,这灵液你有很多吗?” 江昱有些想要,但又蛮不好意思。 “嗯,还有很多。” 言湘笑着颔首,槐清灵液幻韵仙君给了她很多,她玉环里的灵液数量说是可以用来泡澡也不为过。 “那我就收下了。” 既然言湘都这么说了,江昱自是欣然收下了。她出生皇室又是一国之君,向来不缺什么,可不是收谁礼物都这么客套的。 “不过姐姐以后用的时候,记得只要取一滴就够了。” 想了想,言湘还是提醒道。 “啊?那我刚才岂不是浪费了好多?” 江昱俏脸上已经流露出些许不舍,她先前那随手一倒,也不知浪费了多少滴。 江昱这副神情让言湘也觉得十分可爱,她笑着安慰道。 “不要紧的,我还有好多,凤羽姐姐用完再找我要便是。而且这种东西,姐姐还是用不上为好。” 不受伤,也就用不上这灵液,那样自然最好不过。 “也对。”江昱莞尔一笑。 自七法卫那走回的阙封看见二女那绝美笑颜却是无心欣赏,只听他冷声说道。 “言湘你在笑什么?” 两女闻言均是收敛了笑容,阙封虽只说了言湘,但江昱自是明白他是不便直接责备自己才没有说你们。 能在这种时候相谈甚欢,她们两个也的确是太松懈了。 “哥哥,湘儿知错了。” 言湘跑到阙封身边,低声认错。阙封先前甚至是直接叫的她言湘,而不是湘儿,显然哥哥是已经生气了。 她想要挽过阙封的手,却被他重重地一点眉心,便再也不敢调皮。 “在这种情形下,要时刻留有谨慎,我可与你说过?” “说过。” 少女走在他身边,低声道。 这话哥哥不仅很早之前就说过,甚至刚刚临走前还特意叮嘱过她让她小心,只是她的表现显然让他失望了。 “像你这么不听话,让我怎么放心把你带在身边?” 他的语气虽然严肃,但字字句句还是体现着对言湘的宠溺。可即便如此,也还是足以让言湘胆颤心惊。 “湘儿再也不敢了。” 不能跟在哥哥身边,绝对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了。 听着阙封的训诫,不远处的江昱也是有些紧张地低着头。话说回来,这其中过错大半也是因为她。 “都怪我,是因为我言湘才……” “凤羽姐你不用替她说话,这妮子向来就是这样不懂事。” 江昱欲一人担起过错,却被阙封打断。看着言湘那委屈巴巴的模样,她心中颇为不忍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江昱哪里知道,惹了哥哥生气就作出可怜的模样让他心疼其实是言湘的老伎俩了,只是今日要花的时间可能会久一些。 虽然对江昱的求情很是感激,但言湘现在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的。 “凤羽姐,这法卫是在我和言湘进入洞穴之后出现的吗?” 和言湘走到江昱身边,阙封问道。 “是的。” 江昱颔首,回忆起当时的惊险她也有些后怕起来。想起自己刚逃过一劫就和言湘欢声笑语,实在太不应该。 平日里向来沉稳冷静的她,像是也受了言湘的笑容感染。 “凤羽姐和我们一起进迷宫里吧,这里的空间已经被封住了,你一个人留在这也不安全。”阙封接着说道。 江昱有些惊讶地看向阙封,问道。 “这空间封锁你也打不开吗?” 阙封看向一旁的洞穴,道:“若我所料不错,或许得破了这迷宫才能出去。” 江昱也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她微微皱眉,随后问道。 “这迷宫是不是不是幻境?” “以前或许是,但自我进来后,应该已经不是平常的幻境了。” “那这些法卫是?” “可能是柳潇前辈留下的吧,他们的职责应该是防止其他人在我之后进入洞穴。虽然对我有敬畏之意,但也不听从我的命令。” 这些法卫只攻击江昱,对他没有任何敌意,且也没有向先前独自留在底部的言湘出手。这与之前的白光相似,估计也是因为他剑主身份的缘故。 江昱点了点头。 先前在上空,阙封离开的瞬间之后那银色法卫就对她有了杀意,当时她就已经看出了这一点。 “走吧,凤羽姐?” “嗯,好。” 她独自一人哪还敢再留在这岩道底部,而且又出不去,如今想要活下来,就只有跟着阙封言湘他们了。 阙封看了一眼低垂着脑袋的言湘,默然牵过她的小手。 被阙封的大手握住,言湘欣喜地抬起头,却见他仍旧冷漠无情地看着自己,心中又失落起来。 看了一眼他的眼神,言湘随后心领神会地牵过江昱的手。 “凤羽姐姐,我们走近些。” 阙封既不方便牵江昱的手,也得留出一只手以防不测,因此只能让言湘来做这事了。 握着少女的手,江昱心里满是暖意。 如果他们二人觉得她累赘,完全可以弃她于不顾。但先前,她甚至都没有向他们求救,阙封就义无反顾地将她救下。 这夫妻二人,虽一个沉稳,一个俏皮,但都是心善之人。 “谢谢你们。” 阙封不说话,言湘则是悄咪咪地朝她浅浅一笑。 有件事江昱倒是一时忘了,其实她也曾救过阙封。 …… 第69章 亦真亦幻 常曦峰,地底迷宫中。 原本漆黑一片的洞穴通道里,此刻有一抹轻柔的白光。光的源头,是言湘取出的一盏夜明灯。灯被阙封操控着,飘悬在三人身旁。 他们在洞穴里谨慎地行走着,其内不窄,纵使并肩而行也还有不少空余。 因为牵着两个人的手,言湘自是在中间的那一个。在她左右,分别是江昱和阙封。阙封作为泪痕剑主也是三人中修为最高的,每遇见通道交叉之处,决定权都在他手上。 只是以他的神识,在这迷宫里也探查不了多远距离,基本上是凭直觉做选择。 每过一处交叉口,阙封就会在岩壁上放一枚晶石,倾斜的上角指向选择的方向,以此作为标记防止迷失了方向而不自知。 然而走了许久,三人既没有寻到出口,也未在这迷宫内环绕。他们还没见到过之前留下的晶石,至于突变或是危险之类,也同样没有。 “先在这休息一会吧。” 阙封停下脚步,说道。 并非是累了,而是他打算去研究一下洞穴内的岩壁,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特殊之处。 既然是纵横帝留下的考验,定不会平凡。如果真的有什么机缘,应当也不会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当初炼化黑暝炎的时候,纵横帝虽用黑火护他肉身与神魂助他炼化,但也在不断减少黑火庇护让他一直处于接近死亡的极限,为的就是考验他的毅力。 “阙封。”言湘小声唤道。 “怎么了?” “能松松手么?” 被二人夹在中间,两只手都不得自在,同时心里面还因为阙封之前的训诫而感到难过与压抑,这对言湘来说着实有些痛苦。 阙封看着言湘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终究还是心软了。 考虑到暂时不用再往前走,进入洞穴后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也就缓缓松开了言湘的手。而在阙封之前,江昱早已放开了手。 阙封不心疼言湘,她都有些心疼了。 相处时间虽然很短,江昱对言湘的好感可谓是直线上升。言湘不仅聪慧明事理,模样与性子也都很是可人。 言湘低着头,轻轻揉着右手。 哥哥先前,握得也太紧了些。 “疼吗?”阙封柔声问道。 “不疼,湘儿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 察觉到哥哥语气变得温柔,她就明白机会来了。 “不仅要知道,还得记在心里。” 二人话里都另有其意,言湘想取得他的原谅,阙封则还是在提醒她不要不听话。 看见阙封手指轻点在言湘鼻尖,不仅许久都不收回,还与她深情对视着。江昱连忙转过身,生怕待会看见他们吻在一起。 听着二人的对话,江昱就已觉着甜腻难耐。面色也有些涨红,心绪紊乱,到最后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了。 相爱的男女都是这样的吗?就完全不在乎旁边还有她这么个外人?而且那些话他们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哇! 从未见过这些的江昱以为夫妻情侣之间都是像阙封言湘这样的,心田里那尚还未萌芽的种子又被她狠狠踩了一脚。 要她对哪个男人像言湘这样,是绝无可能的! 所幸阙封与言湘没有再做出别的事情,不然他们不知羞耻,江昱都想找个洞钻进去。 “凤羽姐姐?” 言湘看见江昱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有些奇怪地朝她喊道。 江昱娇躯一颤,随后转过身微红着脸看向言湘。阙封并不在她身边,而是在不远处的岩壁旁,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呢?” “我,我在想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出这幻境呢。” 言湘看见她微红的脸色,先是微愣,旋即又明白过来。 外人都以为她清正纯洁,但到底有多少小心思她自己是心知肚明的。倒是这凤羽姐姐,在某些方面是真的单纯。 她哪是在找办法破解幻境,分明就是因为她与阙封的言语觉得羞耻。 江昱走到言湘身边,怕她再多问,便先开口问道。 “公子是在?” “和姐姐一样,他也在想别的办法。”言湘没有戳破她的谎言,毕竟说出来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说完这句话,言湘也侧身回眸看向不远处的黑袍男子。 阙封将手按在岩壁之上,阴凉而又坚硬,与平常的岩石并无区别。 一抹白光闪来,白色长剑出现在他手中,接着他稍稍用力刺在岩壁上。 咔! 有些许碎石散落,阙封随手接住一块石片,仔细看了看,依旧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之处。反倒是因为太过真实,使他觉得困惑起来。 倘若这迷宫不是幻境,可神识无法完全展开,道路走不尽又的确是幻境的特征。而若当真是幻境,这里的岩石却不像是虚幻之物。 江昱也与他说过在洞口外也能看到内部的情景,这一点,也与幻境不符。 这亦真亦幻的迷宫,让阙封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头绪。 看着那白色长剑化作流光落入言湘右手腕的玉环上,江昱虽觉得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问。 比起如何破解幻境离开这里,别的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公子有发现什么吗?”江昱问道。 阙封摇了摇头,将手上那黑色石片递给二女看。 言湘好奇地拿过石片,先是看了看,继而两手一掰。只听得一声脆响,石片被她掰成了两半。她惊叹道。 “就和真的一样诶。” 江昱嘴角微微扬起,觉得言湘甚是可爱。她正欲伸手去取半块石片来看看,却听见言湘又说道。 “哥哥要不滴一滴血试试看?” 少女看似什么都依赖着阙封,但实际上也在脑中思索着办法。 阙封看向地上,言湘所说的他并非没想过,毕竟当初在熔岩境底部的黑暝炎封禁就是需要剑主之血才能解开的。只是因为这地底迷宫在他进入洞穴内时就发生了变化,他才没尝试。 如今听言湘提起,他也觉得可以试试看。 “小脑袋还算有点用处。”阙封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道。 “嘿嘿。”言湘娇憨地笑着。 江昱越发觉得言湘可爱起来。 再度取出泪痕剑,阙封抬手便向剑刃上划去。之所以用的都是泪痕剑,也是怕疏忽了这其中可能与之有关的联系。 言湘轻咬着粉唇,虽知道哥哥不会觉得有多疼,可当她看见那鲜血从他食指尖流出,还是觉着有些不忍。 还是考虑得不够周全,忘了叫哥哥轻些了。 言湘于心中如是埋怨自己。 一滴血自剑尖滴落,落在脚边的岩石上。 没有声音,血迹也没有消失,更没有变化发生。 “好像和血无关。” 阙封低声说道,抬眼见言湘的神情有些低落甚至自责,他温和一笑说道。 “没事,再往前走走看吧,总会有办法的。” 才刚进迷宫没多久,只是几次尝试失败而已,他怎会因此就颓然放弃。如今能否破解这幻境已经不仅仅是机缘的问题了,更关系到他们能否出去。 先前对江昱说空间被封锁时他虽表现得淡定,但心里也是明白如今情形之严峻。如果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他们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言湘主动伸出右手拉过阙封的左手,对他说道。 “那现在就走吧,早些破解幻境也能早点出去。” 阙封微微颔首,这妮子除了偶尔顽皮任性,大多数时候还是蛮懂事的。 言湘又牵过江昱的手,三人再度向更深处慢慢走去。 走出几步后,阙封又回首看了一眼那血液滴落处, 仍无异象。 …… 净颖宫,书房。 江昱带着阙封言湘离开后,司瑶又回了书房。 走进书房里,她径直向书桌走去。轻挪木椅,拉开木屉,从中取出一本紫色封面的书。首面上只二字,凡世。 轻呼出一口气,心中庆幸昨日她将这本书收进了桌屉里。不然若是在书架上,万一先前被那妮子发现,她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玉指轻轻翻开一页,看着上面的字,司瑶的脸色微红。 此时再看最初所写的文字,就连她自己也不知当时自己是怎么好意思写下这些的? …… 她想多看他几眼,却又怕被他发现。 …… 他向她倾诉,她心里有话,却又不能明说。 …… 日日夜夜的思念,她才知道她喜欢的不只是他的星眸,还有他的心肠。 …… 她想将他拦下,但也看得出他的决心,更知自己救不下他。 …… 他还活着吗? …… 也不知她接受了这些,日后就有机会与他走近些吗? …… 一字又一句,一行又一页。不知不觉,司瑶又将这书看了一遍,直至最后一句。 听说他要回来了,她心里期盼又害怕。他是会叫她姐姐,还是怎样?还是说,他根本就记不得她了? 看至最后,她的嘴角含着笑意,眼眶却是湿润的。 从一旁取过毛笔,又翻回到第一页,她落笔将那两个人名字一一涂去。 前前后后,不知蘸了多少次墨,更不知流了多少滴泪。 那两个名字,不可说。 …… 第70章 沉眠 走走停停,眼前总是近似的景象。七天过去,漫长却又不过眨眼间。 走了这么久,期间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破解这幻境的方法,他们始终只是在这洞穴内不知去向地行走着。 因为已经进入洞穴许久也没有发生什么,他们也就不再牵着手,但还是肩并着肩走着。 “在这休息会儿吧。” 已不知接连走了多久,阙封对言湘和江昱说道。 言湘挥手间三个蒲团落地,等三人坐下,阙封开口说道。 “你们睡会儿吧。” 言湘紧贴着阙封,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道。 “要不你睡会儿吧?” 七日里,阙封始终保持着谨慎,只偶尔会让她和江昱稍微休息上一会儿。 虽说阙封这个修为已经无需睡眠补充精神,但他始终保持着神识最大限度的展开。这么长时间过去,即使他神识境界在苍穹境,怕是也已损耗很是严重。 见阙封露出欣慰的笑,不待他开口拒绝,言湘便又急忙说道。 “这里有湘儿看着,哥哥放心就好。” 江昱点了点头,隔着言湘看向阙封,轻启红唇道。 “公子也的确该休息会儿了,我陪言湘一起看着。”话音未落,她似是想起曾与言湘一起犯下的错误,又低声补充道。 “不会像之前那样的……” 听到江昱这后一句话,言湘转首看了她一眼,那微有些埋怨的小眼神像是在让江昱莫要提醒了他。 江昱读懂了她的意思,当即露出尴尬的可爱表情,紧紧抿着红唇,不再多说。 阙封笑着轻抚过言湘脸颊旁的发丝,说道。 “这次真的能做到吗?” 他的神识的确已经消耗颇多了,虽说现在还能坚持,但要不了多久也不得不停下来去恢复。 “肯定可以。” 上下一扫少女如玉般的俏脸,阙封道。 “那我信你一回?” 言湘笑着点了点头,没有注意到阙封那略带着些疑问的语气。 “凤羽姐,还麻烦你也留意些。”阙封又向江昱说道。 “好的。”江昱当即道。 “哥哥不是说相信湘儿吗?”言湘柳眉微皱,说道。 “我让凤羽姐多些防备,和我相信你有关系吗?” “哼。”言湘娇哼一声。 “哥哥不讲理。” “这可怪不得我,谁让你一直那么糊里糊涂的。” 言湘鼓起香腮朝他翻了个白眼,接着也蛮不讲理地倒进阙封怀中,小手暗中掐着他腰侧的肉。 “不要以为凤羽姐在,我就不会打你。”阙封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话音未落,言湘俏脸顿时变得通红。哥哥虽只是说说,但她却感觉自己的小屁股已经被他打了一巴掌。 她想将脑袋整个埋入他怀里,却听阙封又说道。 “不是我说你,你现在是不是又忘了现在是什么处境?” 怀中的少女旋即不再缠在他身上,揉了揉小脸,面色很快归于平静。在一旁乖巧地坐好。既不敢说话也不敢再正眼看他,生怕他再教训自己。 自己之所以会这样也和哥哥有关,但此时她是不敢说这话的,毕竟就如哥哥所说她刚才又犯错了。 只不过,这一次阙封没有再责备她。他也清楚言湘在自己面前很容易就放松心神,这也是因为她对自己太过信任。 “一个时辰,别发呆,有事记得叫醒我。” 以他的天赋,辅之以修炼的九行诀功法,恢复神识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也就够了。 “湘儿明白!” 言湘如蒙大赦,当即面露喜色答应下来,不过想起什么后又很快收敛了笑容。 哥哥不责罚她已是万幸,现在应该好好表现才是。 话音未落,阙封就已经合上了眼。 说是睡,倒不是真的躺着睡觉,也不是像言湘那样非要枕着他的肩膀不可。阙封的休憩,只是坐着闭目休神,属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为的也是防范可能突生的变故。 等阙封坐定后少顷,江昱才从远处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那二人的甜言蜜语,实在是让她不堪入耳。 言湘眨了眨明亮的杏眼,看着不知何时躲到了远处的江昱回到她身旁。虽想与她说几句话,但还是忍住了。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听哥哥的话! 啊不对,是保护好哥哥! …… 垂眉合眸,静心入定,与往常并无区别。 星海内府之中,阙封的神魂盘坐。约莫一个时辰后,待神识完全恢复,他便睁开了眼。但眼前,既不是无尽星海,也不是地底洞穴。 而是一条金碧辉煌的书廊! 一眼望去,这书廊似乎没有尽头。左右两侧除了金雕玉琢的架柜,就只剩下摆放整齐的书籍。 阙封的星眸中闪过一丝惊色,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往前走了几步,阙封来到右侧书架。这些书只从外看,样式都是一模一样,颜色均是深蓝色。 缓缓抬起手,从中拿出一本书。 将之打开,一页页翻过,却都一字没有。 阙封的眉头微微皱起,将这本无字书放回原处,随后又从中抽出一本书。翻开之后,依旧无字。 接连数本,皆是如此。 再度向那没有尽头的书廊望去,阙封的嘴角莫名上扬,像是在自嘲。 这显然不会是真实的书廊,而有些像是幻境。 细细揣摩,似乎这里才是真正的幻境所在。或许唯有解开这一处精神幻境,他才能破得身外的迷宫幻境。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考验吗?只是为何在他闭目休神时,才会出现在这里? 是因为要静下心神,方能以神识入境? 似乎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阙封没有再向前走,而是转过身向后看去,那里同样是没有尽头的书廊。 是该向前还是往后?还是说留在这继续从这些书里寻找线索? 犹豫少顷,阙封还是选择了留在此处,但也没有再一本本地去翻书。 经过在地底迷宫探寻许久无果,阙封便明白想要走出这里不是坚持走下去就可以,而是要想些特别的办法。 既然是幻境,那其中有的东西必然与破解幻境有关。可如若破阵的方法不在书里,那又会是什么? 阙封星眸微转,看了一眼附近这些书的排列,眉头再次皱起。 每一层书架都是一样的,约莫过一丈横竖相隔。每一层书架上的书别无二致,数量也完全相同。这其中看似有规律可循,却又太过于单一。 看着这无尽的书廊,阙封陷入了沉思。 …… 洞穴通道内,言湘乖巧地坐在阙封身旁,时不时侧首看他一两眼。 绝非不够认真,而是这都快一个半时辰过去了,阙封竟然还没醒。 这让她觉着很是奇怪,哥哥行事向来严谨,一般说是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怎么今日偏差了这般多?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叫醒阙封时,一旁的江昱拉了拉她的衣袖,朝她小声说道。 “言湘,公子还没醒吗?” 江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只不过没有言湘感受深刻。 言湘看向江昱,轻点了点头。既然凤羽姐姐都觉着奇怪,那她就不必再犹豫了。 “阙封。” 少女稍稍靠近他,轻声唤道。 那人没有反应。 言湘柳眉轻皱,心里突然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哥哥,醒醒?”她的声音稍微大了些。 换做平时,纵使她的声音再小,但只要入了哥哥的耳,他也不会没有半点反应。但这一声后,他依旧闭着眼正姿盘坐着。 江昱眉头微挑,不过她此时奇怪的是为何言湘时而喊阙封哥哥,时而又直接叫他的名字。但现在的情形下,她肯定不会问出来。 言湘拽了拽他的衣袍,黑袍男子的身子轻晃了晃,随后竟倒向了她的怀中。 白裙少女的面色刹那间惨白。 哥哥是从来不会这样与她开玩笑的,更何况是这个时候。 既不是装的,可他为何突然变成这样? 神识耗尽? 就算是之前,哥哥的神识也还未到那一地步,而且哥哥闭眸之后,也收回了神识,按理来说是会得到恢复才对。 那又会是什么原因? 与这迷宫幻境有关吗? 看着阙封的脸庞,所幸他面色并无异样,气息也还正常。虽然一时间可能无法苏醒,但至少还活着。 “言湘,公子这是怎么了?” 江昱看到阙封突然倒入言湘怀里,惊讶而又疑惑地问道。 “叫不醒,好像是昏睡过去了,可能和这幻境有关吧。” 言湘将信将疑地说道,如今这事的原因她也只能寄希望于此了。至于更坏的可能,她不敢想。 一边说着,她一边轻缓地调整着阙封的身躯,让他以一个舒服些的姿势躺在自己腿上。 江昱眉眼微垂,贴近言湘身旁,轻抚着她的后背。 “放心吧,公子会没事的,说不定等会儿就醒了。” 见言湘神情担忧,江昱也只能这么安慰她了。只不过这话说完,并没有任何见效,少女情绪依旧低沉着。 “凤羽姐姐。” 过了许久,言湘忽然抬起头看向江昱。 “怎么了?”江昱问道。 言湘微微一笑,接着说道。 “这里就交给你了。” 在江昱惊诧的目光下,言湘看向阙封,随后也闭上了眼。 “言湘?” “言湘?” 接连两声言湘都没有回应,就和阙封一样,像是失去了意识昏迷了过去。 那盏转由言湘控制的夜明珠灯缓缓落至地上,不知为何光也灭了去,四周又变得黑暗。 江昱呆呆地坐着,这突然间的变故,她甚至不知从头到尾发生了什么。她是越来越看不懂这夫妻二人了。 不过根据言湘对自己说的话来判断,她像是自行昏睡了过去,而不是阙封那样毫无预兆。 难道,她已经知道阙封是怎么了? 江昱微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本只是来为他们引路的,结果却被困在了这里。不仅先前被这对小夫妻的情话折磨,现在还不得不看着他们。 玉手轻挥,四座金色烛台落于四方。 烛光温暖,除了将这周围照亮,也能让那昏迷过去的二人不会觉得寒冷。 且不说他们救过自己,只言湘最后那句话中的信任,她也会尽心护住他们周全。 …… 第71章 言湘的坚持 神魂相连,只要她进入阙封的内府,就能知道他在经历什么。 虽然那可能导致自己也陷入和阙封一样的境地,虽然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危险与否。 纵使神魂就此灭散,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她也愿意。 她最怕的,是自己一直等着什么也不做,最终只能看着他永陷沉眠。 无论是什么,都要一起面对。 穿过红月下一片雪白,她来到他的心田。 这里并非是熟悉的星海,也看不见那九轮圆月,而是未曾见过的璀璨书廊。 好在,那熟悉的身影就在不远处。 有此,足矣。 他似也察觉到她的出现,侧首向她看来。 “湘儿?” “哥哥!” 白裙少女飞奔扑入自己怀中,阙封紧紧抱着她,心知这妮子肯定是担心自己才进了他的内府。 这世间,也唯有她能在自己神识闭塞时毫无阻碍地做到这一点。 “我违约多久了?” 虽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于他心中,既是承诺,也是约定。 “半个多时辰。” “才半个时辰,就不能多等我一会儿?知道你这么做有多冒险吗?” 虽然言湘不顾一切来此很令他感动,但如若他的神魂正处于危险境地,那冒然进来的言湘无疑也会受到波及。 哪怕自己遭受再多,他也不愿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明明是哥哥违约,怎么又要责怪湘儿?”言湘委屈地道。 阙封也知这次的确是他的过错,而且目前的情况也没有很糟糕。轻抚过她的后背,阙封柔声说道:“好,这次是我不对。” “不过你先下来,我还要想办法破阵呢。” 闻言,言湘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太过激动竟然直接缠上了阙封的身子,而且自己现在还被他用手托着臀呢。 “好。” 言湘低声说着,双脚落地。所幸这只是神魂不会有触感,不然她定是要羞耻至死。 不过仔细想想,毕竟只有自己和哥哥两人在,倒也还好。 少女下了身,阙封再度看向眼前的这些书。星眸因为沉思,略显有些出神。 言湘见他这么快就又陷入思索,也不敢再打扰,转而向这书廊上的书左右望去。 看了几眼,只觉得看不明白。 努了努小嘴,看了看阙封,见他专心于自己的事,她转过身向另一侧的书架旁走去。 如阙封初来时一样,言湘也从中抽出一本书,翻开后就惊奇地发现里面竟是一个字都没有。 少女的眉头惑然皱起,她对这本无字的书会被摆在书架上很是不解。从旁又翻出一本,居然还是无字。 “不用看了,都没有字。” 阙封开口说着,目光依旧在那些书上。 言湘回首看向阙封,那人说完话却又不再理会于她,一心研究破阵之法去了。 哥哥不搭理自己也就算了,还说这种话让自己不要翻找了。 言湘心里有些小不服气,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做,他越是说没有字,那她就偏要找出一本有字的书来。 估摸着这附近的书哥哥可能已经看过了,言湘走了十多步,换了个地方又一本本地翻找起来。 …… 领荆界,皇宫。 尚是清晨,司瑶就向乾清殿快步走去。 阙封他们三人从离开皇宫后已经七日未归了,阙封言湘也就罢了,他们是要在外长久修行的。可江昱迟迟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音讯,这让她很是着急,连带着对阙封和言湘的安危也担忧起来。 许季虽与她说江昱可能是也留在了常曦秘境里修炼,日后会和阙封他们一起回来,但她心中还是不得安稳。 乾清殿没有常备的侍宦,司瑶到时宫殿内只有些许例行前来清扫的宫女。 走遍整个乾清殿,都没有看见江昱的身影。 又在无人的花苑等了许久,也没有盼得江昱回来。司瑶轻叹了一口气,便准备回净颖宫。可正当她站起时,眼前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两道身影。 一黑袍,一淡黄袍。 刹那间,司瑶还以为是阙封和江昱回来了,但显然不是。 即便是他们,也应该还有一个白裙少女才对。 “见过小姐。” 许季与柳勀一同向司瑶行礼。 司瑶先是回礼,继而看向柳勀道:“博勉前辈伤势痊愈了吗?” “已全好了,多亏有公子相助才能提前出关。”柳勀回复道。 自离开寒水室后,他一直在处理其他事务,直至今日才得空和许季来拜见司瑶。 他身旁的许季看着司瑶,目光之中含着一丝疑惑。 司瑶微微垂眉,继而问道:“有他们的消息吗?” 这个他们当然是指阙封三人,她此刻心中最担心的就是他们。见到柳勀许季前来,就想问问他们知不知道什么。 “小姐放心,公子他们并无危险,我们此行来就是告知您此事的。”许季说道。 司瑶闻言眉头稍缓,见柳勀接着说道。 “昨日我已去过常曦峰查看,四周并无异样,只是通往秘境的岩道空间被封锁,就连我都无法打开,想来是和公子有关。” 那道空间封锁连圣仙都无法突破,显然是先祖柳潇所留下的。所为应当是防范外人进入,对界主他们并无威胁。 “前辈都无法打开?” 司瑶以为那封禁是阙封所布置,心里有些惊讶,紧接着又问道。 “那陛下怎么也留在里面了?” 柳勀看出司瑶理解错了他那句和公子有关,于是解释道。 “小姐误会了,那空间封锁应当是吾族先祖留下的,可能得等到公子在秘境的修行结束才会解除。” “所以陛下是被困在里面了?” 柳勀颔首,这么理解可能也并无差错。 “那他们要多久才能出来?不会还要三年吧?” 柳勀许季默然,这个时间他们也说不准。界主会在秘境中修炼多久,他们亦很担忧,毕竟这影响着整个人族的安危。 一旦妖皇在界主结束修炼之前就攻入领荆界,以柳许境如今的实力是很难抵挡的。高层的人都清楚,妖皇出现,必然是带着那足以重创圣仙的黑火。 掌控黑火的妖皇,纵使是巅峰时的柳老都难以胜过。更何况柳老已是无力再战了,而妖族除了妖皇,还有妖后与老妖长染两位圣仙强者。 护界光阵虽强悍,但怕是也抵挡不了黑火多久。一旦防御被破,柳许境或许只能带司瑶等人避入柳许境。 可那样,这青云洲乃至整个源界的万千凡人还能有多少存活? 怕是一个没有。 让青云洲的凡人都迁入柳许境是不可能的,且不说那所需的人力与时间有多骇人,柳许境也不会愿意让层次不清的凡俗破坏了先祖所留仙境的清净。 为了这些凡人,柳许境有近百位尊者和数千族内子弟丧生,已是仁至义尽。想来即便作出那般选择,界主也会理解他们的。 不过在一切没有发生之前,谈这些都还为时尚早。 看着柳勀许季的神情,司瑶心中大概有了些猜测,明白他们也不敢乱说。 “若有消息,还请两位前辈抽空转告于我。”司瑶向二人行礼道。 “小姐客气了,如有消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小姐。”柳勀与许季恭敬回礼,随后说道。 看着那粉裙女子的身影远去,直至消失,许季方才开口道。 “小姐近几日好像变了些。” “哪里变了?” 柳勀疑惑地问道,他闭关养伤两年,并未感觉到今日所见的司瑶与两年前有多少区别。 “一年多以前小姐就不再叫我前辈,也很少再回礼。这倒没有什么,毕竟也是我请她这么做的,只是近日……” 只是近日,她似乎又将那些礼数重拾了起来。因为司瑶突然又在乎起礼数,才让许季觉得有些奇怪。 “会不会是因为我在?”柳勀说道。 两年前,司瑶都还是称他为前辈的。 许季摇了摇头,说道:“四天前我来见小姐时她就已经是这样了,只是当时我来去有些匆忙,没有太在意。” 柳勀微微抬首,望向半空,问道。 “那是与界主有关?” 听柳勀这么一问,许季也想起当时在柳许阁时界主对他用的便是敬称。司瑶或许是有留意到,故而在近几日改了口。 “应该是吧。” 虽觉得这番判断没什么问题,但许季却总觉着另有别的原因。 只希望,界主这次能早些归来吧。 …… 言湘耷拉着小脑袋,盘坐在地上翻着那没字的书。翻书的小手已经显得有些无力,就连眼神有时都不在书上。 也不知翻了多少本书,看着那一张张翻飞而过的空白纸张,言湘哪里还有最初的那股劲儿。 她时不时瞄一眼阙封,想着他什么时候再说一句不用找了,好让她找个台阶下,从这里解脱出来。 但那个人也不知是在拟画阵图还是在干什么,根本就不看过来! 又看了一眼阙封,他仍旧在琢磨他的事。 唰! 言湘重重翻甩过一张纸,想以此吸引阙封的注意。 小公主气得又鼓起香腮,因为那家伙仿佛没听见一样还是不理她。 虽然她对此没有一点办法,但也实在不想再继续翻找下去了,她有些后悔先前在心里立下的誓言。 可看着哥哥的身影,她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坚持下来。 比起他所承受过的,这小小的困难又算些什么?纵使这般做既枯燥也可能没有意义,但能坚持下来,本就是意义所在。 言湘回过头,重新翻起书来,不过神情还是透着些幽怨。不是因为这些书,而是因为某个不理会她的坏人。 在少女重新开始翻书后少顷,不远处阙封微微侧首看向她,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只听她翻动纸张时声音的变化,他就能猜出她的那些小心思。之所以不理会她,也是想锻炼她的意志。 她最终能坚持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阙封的目光温和,正欲回首,却见言湘突然又看向他,大声喊道。 “哥哥,这本书上有字!” 阙封先是微愣,目光随即落在言湘手上的那本书上。她手指的那一面似乎只有一个字,那个字并不大。 看了好几眼,确定是个星字。 只顾着看那书上的字,阙封却没有注意到言湘此时的表情,那张小脸有些凶,又有些可爱。 她先前刚转过身尚未张口时就看见哥哥正看着自己,他的星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就像是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回过头来。 虽只是一瞬,但还是被她抓住了。 他果然是故意不理会自己! …… 第72章 百书一字 见阙封朝自己走来,言湘不打算给他好脸色看。前者在身边坐下,言湘便将手中那本有字的书盖上。 “给哥哥看看?” 这一问的语气太过温柔,虽然少女心中的防线已经破去大半,但她还是想要坚守一下。 “不给。” 原本是打算大声反对的,但张口之时却只发得出小小的声音。 “小公主又生气了?” 阙封看着她的侧脸,问道。 “嗯。” 少女先是严肃地点了点头,小手紧张地揉搓着书的一角。突然想起什么,觉得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便又摇头说道。 “也,也没有很生气。” 一边说着,她一边伸过手将书递给他。 阙封没有急着接过书,而是依旧温柔地看着言湘。 这妮子的确是懂事些了。 这模样,也实在是可爱。 言湘见阙封既不拿过书也不说话,有些奇怪,侧首看向他,却见他突然向自己吻了过来。 来不及躲闪,可能也没想要躲闪。 但不过三息过后,二人便分开了唇。夫妻间相视,同时一笑。 纵有浓情,但这神魂间的吻无疑少了那么一种感觉。 “这次就算了,日后再补给你。”阙封说道。 言湘闻言朝他翻了个白眼,娇嗔道。 “明明是哥哥占人家便宜,还这么理直气壮。” 话是这么说,但她也没说不行二字。 她将先前落下的书拿起放到二人中间,替他翻到那有字的一页。 “哥哥看这个字,和破解幻境有关吗?” 那个星字刚劲端正,无一笔潦草,却又有舒张磅礴的气势。 “就这本书上有字吗?” 阙封翻着那本书,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字符。这本书上,似乎也就只有这一个字。 “嗯。”言湘轻嗯一声。 若是之前就有发现,她早向阙封邀功去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排除自己后来没心气找时有看漏的可能。但这些,她是不好意思和哥哥说的。 阙封将这一本书翻遍,也没有再找到一个字,他转而看向身前的书架。 虽然星这一字能联系到的很多,可也正因此,很难单从这一个字就准确判断出什么。 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既然这本书中藏着字,那其他书中应当也是有的。 “你是从那开始找的?” 阙封看向身前那格书架的最左边,问道。 不同于其他地方的书都是书脊朝外,那里的书是书口向外,看样子是言湘有意留作记号防止重复翻看的。 “对,湘儿是特意这样放的哦。” 言湘朝阙封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等着他来夸自己。 “小公主还挺聪明。” 知道她想要什么,阙封也不吝啬于这一句话夸奖。 这一次如若真的破阵,言湘的功劳的确不小。 言湘满意地笑着,小脑袋不自禁亲昵地靠在阙封的肩头。 阙封的目光扫过那些书口朝外的书,算上手中这一本,一共是八十九本。紧接着,他又开始回想自己此前翻看过多少。 似乎是十一本。 八十九,十一,竟然刚刚好是一百本。 这个数字,让阙封觉得言湘的发现并不是巧合。 莫非是要翻找一百本之后,才会出现一本有字的书? 又抽出一本,果然没有字。 “湘儿。” “嗯?” “和我一起再找一找怎么样?可能得翻过一百本,才会有一本上有一个字。”阙封对她说道。 “好!” 没有半点犹豫,言湘答应了。 叫她再一个人去做她或许还有些不乐意,但有阙封陪着一起就会好很多。而且他说了一百本就会有字出现,那样这枯燥的事就不是没有意义了。 夫妻二人说定,就一同开始翻起书来。阙封站着翻着高层的书,言湘则还是坐着,在低处翻找。 没过多久,阙封耳畔突然传来言湘疑惑的声音。 “哥哥,我这都翻了一百多本了,怎么还没有字?” 阙封惊讶地垂首看向言湘,这妮子此时正满脸惑然地看着自己,她身前也的确多出了近一百本书口向外的书。 “你是不是随便翻翻就换了一本?”阙封问道。 他之前在专心看着自己手上的书,没怎么留意言湘那里,因此对她怎么翻找的并不知晓。但以他对言湘的了解,这妮子定是耍了什么小聪明。 言湘俏脸微红,点了点头。 “哥哥不是说一百本就会有字出现么,所以湘儿就……” 所以她就只是草草翻了一遍,就换了下一本。 阙封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那些小聪明,前辈怎么会想不到,现在重新好好翻找,前辈他或许还会原谅你。” “而且一百本书出一个字也只是我的猜测,你还是认真些吧。” “湘儿知道了。” 少女低垂下头,乖乖地重新翻看起那些自己随意翻过的书。 事实正如阙封所料,许久之后,他也终于寻到了第二个字。问过言湘仔细翻过的书的数量之后,加在一起亦是一百。 二人又坐在一起,阙封看着那第二个字,微皱着眉。 那第二个字,是辰。 星辰? 阙封看向言湘,却见她正盯着自己的眼睛看。 “和这没关系吧?”阙封说道。 纵是星辰之眸,与破解这环境有何关系?若只是凭这双眼睛就能看破幻境,他又怎会现在还被困在这里。 “湘儿只是看看嘛。”言湘撅着小嘴说道。 “继续找吧。”阙封言道。 话音落下,二人继续各自翻起书来。仅靠这两个字,还是难有什么头绪。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已经找到十本有字的书。每发现一本带字的书,都会被他们单独放在书架旁,不再放回原位。 这十个字是。 星、辰、虚、无、空、明、光、引、神、至。 “星辰虚无空明,光引神至?” “光引,神至?” 阙封看着那十本敞开的书上的字剑眉轻皱,一边轻声念着,一边思索着其中的含义。 至于言湘,她此时正眯着眼,软趴趴地伏在他怀里,一副很是乏累的模样。在阙封短暂的思考时间里,她根本不想再看那些书一眼。 星辰,虚无? 空明?空?明? 光引神至? 阙封微微垂首,看向怀里慵懒的少女,忽然想起什么。 或许要破此幻境,还真与言湘先前的猜测有些许关联。 虽然继续找下去应该还会有更多信息,但阙封心中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星眸轻阖,阙封想要隔绝这书廊里明亮的光线。正欲再抬起手,却听见言湘问。 “哥哥在做什么?” “湘儿,帮哥哥捂上眼睛。”阙封嘴角微微上扬,说道。 言湘虽有些不解,但还是道了声好。 缓缓坐起身,言湘抬起一双小手,随后轻轻遮盖住了阙封那已经闭上的星眸。 这一刻,光明散尽。 在言湘惊讶的眼眸中,这无尽的书廊竟是在渐渐淡去。不过三息,书廊就已消失,转而化作无垠星空。 星空之上,八轮圆月环绕着一轮墨红色圆月,这正是哥哥内府原本的模样。 “湘儿,手可以放下了。” “啊,好。” 言湘收回玉手,随即好奇地向他问道。 “哥哥是怎么破那幻境的?只要闭上眼就可以了吗?” 阙封闻言一笑,说道:“哪有那么简单,除了闭上眼睛隔绝光亮,还要心归本心,引神念归此。” 大眼睛转了转,言湘想了想,道:“听起来,和哥哥当年炼化剑鞘时有些像呢。” 阙封点了点头。 当年他炼化天剑剑鞘时,也是神念被光所引,经过许久,最终才回归本身。 也即是,光引神至。 再忆昔日炼化天剑剑鞘,阙封也想起了上一任剑主觉曾与他说过的虚无之海。 当时觉与他说他日后会对之有所参破,只不过当时他懵懵懂懂,后来又因为诸事缠身而淡忘了这虚无之海。 没想到今日,竟是对其有了些领悟。 所谓虚无,便是空无。虚无由神念造化,可化作万象。 如今看来,他这星海内府本身,或就是由虚无之海拟化而成,且在特殊的牵引下会呈现出不同的光景。 “哥哥现在能破解那迷宫吗?”言湘又问道。 “应该可以。” 阙封言道,虽无法确定,但至少有了头绪。 “那我们出去吧,凤羽姐姐还一个人在外面呢。”言湘说道。 他们在书廊里翻书找字已然忘却了时间,也不知江昱在外等了多久。 “好。”阙封颔首道。 …… 领荆界,西北区。 松山作为守界圣尊,于西北区有着一处临时的府邸。 但此时院门紧掩,府院内已经空无一人。 这并不会令人觉着奇怪,毕竟这府中的仆人多是松山雇来的,而明日之后他也就不用再留在此处守界了。 已是深夜,却有一道黑衣身影突然出现在这府院中。 黑衣男子身影穿过房门,走向最深处的房间。 房中无人,唯一盏微弱的烛灯。 男子将黑色斗篷解下,露出兜帽下的面容,正是这府院临时的主人松山。 他的面色阴暗,在这昏暗的房间里甚至有些森然。 左眼侧一道长长血疤延至脑侧,眼瞳狭长,并非是人眼,而是楔齿灵蜥顶眼炼制成的复生瞳。 这左眼已是足够骇人,但转而看向他的右眼,却更加令人感到惊恐。 那是只暗红色的眼睛,眼角有鲜红的血丝,眼瞳周围的皮肉暴起,像是在被眼珠牵扯着,显得很是狰狞。 进屋之后少顷,他的右眼方才逐渐恢复正常,有了些人眼的模样。 松山的嘴角扬起,微微张开口,冷声自语道。 “明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 第73章 繁星指引 地底洞穴里,江昱见阙封和言湘终是同时睁开了眼,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万一他们都迟迟不醒,只她一个人在这洞穴里,那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你们醒了?” 等言湘将阙封扶起,江昱方才开口道。 “嗯,谢谢凤羽姐,让你久等了。”言湘微笑着说道。在她身旁,阙封也向江昱拱手致谢。 “无妨无妨,而且也没多久。” “那是多久?”言湘问道。 “也就一天多点吧。” 言湘颔首,看了看阙封随后抿嘴笑着。 日后闲时与哥哥聊天,若是聊起这次翻书的经历,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凤羽姐你休息一下,我们待会就出发。”阙封对江昱说道。 江昱在这聚精会神守护了他们一天多,神识的消耗估计也是颇大。 “好。”江昱颔首道。 江昱看得出阙封和言湘昏迷这段时间似乎有所收获,像是已经知道了该如何走出这迷宫幻境。她虽然好奇,但估计涉及他们的秘密,就没有多问。 约莫一盏茶时间过去,江昱神识恢复完全,睁开眼看向一旁正小声说着话的夫妻二人,樱唇轻启道。 “我们走吧?” “好嘞!” 言湘兴奋地站起身,先是地将江昱拉起,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在这之后她才看向阙封,不过他已经自己站起来了。 阙封当然不会因此对她心生不满,因为这正是他先前对自己说的。 阙封想让她对江昱多照顾些,毕竟她也是受了他们连累才被困在了这里。而且她虽表现得很镇定坚强,但终究也是个女子。 对于阙封的这一番话,言湘当然是赞同的。 其实她对江昱的印象本就不错,因为她是知道江昱曾经救过阙封的。而经过这段时间的熟悉过后,她对这位姐姐就更是喜欢了。 至于那曾经表现出来过的猜疑,早已化作过往云烟。除了她发现江昱对那些事情很是单纯,再有便是她自己本就没有当真。 对于看住哥哥这件事,她还是有信心的。 “凤羽姐,还麻烦你把这些灯柱撤去。”阙封说道。 江昱闻言挥手将四根烛台收回,周围顿时陷入黑暗。 虽说他们凭借神识就能清楚周围的景物,但照明也还是需要的。主要是为防止会有特殊的情况发生,比如一些不易被神识察觉的生灵之类。 江昱以为阙封要用他自己的夜明珠灯照明,但却迟迟未见他使用,反倒是闭上了眼睛,于是疑惑地向身边的言湘。 “言湘,公子这是在干嘛?” “这是破解幻境的方法,得先避光才行。”言湘笑着说道。 “哦。” 江昱了然颔首,接着也尝试性地闭上了眼。不过除了一片漆黑,就什么也没有了。再次睁开双眸,她见言湘看着自己笑,腼腆地微低下头。 “我就试试……” “这是只有他才能用的方法呢,我和凤羽姐姐都不行的。”言湘说道。 江昱抿着嘴轻嗯一声,不再多言。 不同于在书廊中的避光,这一次的确与当年炼化剑鞘有些像。阙封需做的是寻光,再由光引神至。 阙封站着,神念主要都在内府之中。 此时他的神魂在星海中轻挥着手,无尽的星光随着他的意念转移、汇聚,逐渐拟化成一座庞大的星光迷宫。 待迷宫完全构成,阙封最后一指点向迷宫,星光刹那散尽。 右手扬起,又有一道蓝紫色的光芒出现。那道光,扭曲着贯穿整个迷宫。 许久之后,当阙封再度睁开眼时,他的那双星眸格外明亮。 阙封轻一挥手,这洞穴内就出现了淡淡的蓝紫色流光。那些光缓缓向他前方流动,就如当时他在洞穴外所见到的一样,像是在为他指引着方向。 正如阙封所猜测的那样,这地底迷宫就是一处极为高深的虚无幻境。 开启石门时自己意识恍惚的感觉,与此刻也有些细微相像。区别在于当时是被牵动着神识,而现在是自己主动用神识去感受。 之所以称其为虚无幻境,是因为此幻境中存在着虚无之光。而欲要看见这虚无之光,必须以虚无之海为媒介。 阙封的星海内府,就是虚无之海。 言湘和江昱看不见这些光,只能从阙封的动作中大致猜测着。 阙封嘴角微微上扬,看向二女说道:“走吧,这次我们得快些了。” “好。” 言湘道了声好,一旁江昱也点了点头。 如今他对这地底迷宫已是了如指掌,知晓其中并无危险,其主要应当是为考验后世剑主对虚无之海的掌握程度。 虽说他原本也所知甚少,但幸在悟性不错。另外,言湘那妮子的功劳也是不小。没有她,自己还不知要在那里执拗于回忆曾经记过的阵道图多久。 循着流光的指引,阙封三人只花了一个时辰左右就临近了出口。 相隔尚有些远,阙封就已看到了一道石门。那道石门,与在岩道底部所见的石门样式相近,但要小上不少。 “公子,前面就是出口吗?”三人向那石门走去,江昱问道。 “没错。”阙封回答道。 那应该不止是出口,也是通往柳老所言的那间古老密室的入口。 “那这迷宫,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存在的?” 江昱最不解的仍是这一点,她怎么看,这道石门与那地底迷宫都不似是虚象。 阙封看向江昱,道出了他的答案。 “这是虚无之境,既是虚幻,又真实存在。” 这句话,矛盾但却无错。 言湘闻言则是悄悄吐了吐香舌,心道哥哥何时也学会像长辈们那般说些玄乎的话语了。 “那如果真实存在,岂不是即便公子不知来此处的办法,我们若是运气好些或是多花些时间,也能找到这里?”江昱又问道。 阙封摇了摇头,说道。 “看不明虚无,迷宫就是没有尽头的,我们无论如何也走不到这里。” 江昱微微颔首,但她仍旧没明白阙封所说的虚无是什么,虚无之境又是什么? 是虚无空间吗? 江昱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却听见言湘在她耳旁轻声说道。 “姐姐就不必想了,那是他才能理解的事情,那些话说不定都是他编的。” 江昱侧首看向言湘,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 言湘这话后半句虽有些安慰她的意思,但前半句的意味就像是在让她不要多想,反正也想不明白。 尽管她说的没错,但却又如当年阙封一样不经意间刺激到了这位陛下。 这夫妻俩,都是一副德行! 言湘见江昱神色突然间的变化,心中猜测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但又不知在何处,只好憨憨地朝她笑着。 见着言湘这清纯可爱的笑容,江昱不自禁地也露出了笑容,并抛去了之前的想法。 言湘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说这种打击人的话?肯定是被那个人带坏了! 言湘见江昱再展笑颜,明白她应当是对自己没了怨念,脸上呆萌的笑容多了些狡黠。 湘儿这么些坏心思,可都是没有恶意的! 阙封见江昱不再问,也就没有再多留意二女之间的交谈,而是径直朝那道石门走去。 石门上没有凹槽,看来并不需要用玉印开启。 抬起右手向石门伸去,他觉着或许只要自己一推,这石门就会打开。 “哥哥!” 言湘见阙封要开门,便急忙叫住了他,跑到了他身旁,随后紧紧抓住他的左手。 阙封看着言湘微微一笑,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既是出于担心,也是想要与他一起面对。 再度看向石门,阙封右手轻按在石门之上。 夫妻二人同时向前一步,石门被推开些许,直至全然开启。 不再是白光,也不再觉得不适,阙封看着石门内的绚烂星光,眸中闪过一丝震惊。 这石门里,竟是无尽的星海。 “哥哥?” 言湘一直盯着阙封看,只要他出现什么异样,就会立刻带他远离这石门。 阙封垂眸看向她,示意自己无碍。 “湘儿,你看见的是什么?” 并未从言湘眼里察觉到惊色,阙封于是问道。 言湘闻言仔细向石门内看了看,随后说道。 “是间清净的庭院。” “凤羽姐呢?” 江昱也已走了过来,听见阙封问她,颔首道。 “我和言湘看到的一样。” 阙封微微颔首,再度看向那片星辰之海。 “哥哥看到的是什么?”言湘问道。 经阙封这么一问,她和江昱都能看得出他所见到的可能与她们不同。 “星海。” 言湘的神情瞬间变得震惊,她看着阙封问道。 “就和哥哥炼化乾煜时一样吗?” “可能吧。” 虽说看起来是这样,但阙封并不是很确定。首先进入的方法就是不同的,至于进入这石门之后又会是什么情况也未可知。 当初炼化天剑剑鞘,他神识弱小,对虚无之海更是一无所知,因此才在虚无之海内徘徊了两年三月之久。 如今,绝不会再需要那么长时间。 “待会进去,你就不要进我的内府了。” 心中有了决定以后,他对言湘说道。 “啊?可是……”言湘有些不愿意。 “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你进去太危险了,很容易迷失意识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就陪着凤羽姐待在前辈的庭院里。”阙封解释道。 言湘低垂着小脑袋,哥哥的话总是有他的道理,但她还是不愿与他分开。 “湘儿听话,我会很快回来的。”阙封柔声说道。 阙封的温柔,是言湘无法抵挡的,他这一句话,便让她不能再任性。 “很快,是多久?” “一个月。” “哥哥不准再违约。” “好。” “最多半年,哥哥肯定带你回家。” 轻抚着言湘柔嫩的脸庞,阙封再次允诺道。 言湘闻言旋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再有六个月,哥哥就年满二十岁了,到时候玹姨亲自为他加冠,定是会非常高兴的。 而且那时候,他就能正式娶她了。 “这个也不准拖延。” “嗯。” 见阙封答应,言湘踮起脚尖,也顾不得旁边某个人的震惊的目光,亲了他一口。 …… 第74章 又见古帝残念 “言湘,公子这是又昏迷过去了吗?” 三人进了石门,在踏进石门的那一刻,阙封就瞬间失去了意识。若非是有言湘一直扶着,他险些就直接摔倒在地。 “嗯。” 对此早有预料的言湘并未惊慌,而是先稳稳地搀扶住他的身子。 随后少女用左手搭在他的肩头,右手伸过他两条修长的腿,竟然直接将阙封横着抱起。 娇小的白裙少女这样抱着高大的男子,这幅画面有些不同寻常,按理来说应该反过来才对。 “言湘,要我帮……” “不用了凤羽姐姐,我一个人能行。” 江昱尚未问完,就见言湘扫了一眼这庭院,最终抱着阙封向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的木制长椅快步走去。 她怎会同意别的女人和她一起扶着哥哥?而且能这么抱着阙封的机会可不多。 要是哥哥醒着,他肯定不会同意自己这样吧? 话说回来,哥哥都没这么抱过自己,他一般都是托着自己那里…… 言湘的俏脸突然有些红,脚步也变得慌乱起来。 “哎呀!” 少女一个踉跄,所幸没有摔倒。不然不仅是她,她怀里的阙封也免不了遭殃。 远处,江昱一边打量着这庭院,一边向言湘走去。 见她那慌乱又可爱的模样,江昱既有些想笑又觉着奇怪,不明白她一个修仙之人是怎么走路也差点摔跤的。 就算是抱着个人,也不至于这样才对,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走到那张长木椅旁,言湘细心地先取出一张毛毯垫在长椅上,随后才将阙封轻轻放下。妥善处理好一切之后,她就蹲在了一旁,痴痴地看着男子的侧脸。 “你不会是想要这样一直看着他,直到他醒来为止吧?” 言湘侧首看向也在一旁蹲下身的江昱,摇了摇头,说道。 “当然不会,我还要修炼呢。” 这也是阙封先前叮嘱过的,叫她在这里庭院里尽量不要到处乱逛,若无事就安静修炼。 这庭院虽是柳潇前辈所留,但其中安全与否阙封也不敢断定。而阙封因为深知这妮子好动的性子,自己又无法照顾到她,才让她不要乱跑。 “这里元气浓郁,的确是静心修炼的好地方。” 就在进入这庭院里后,江昱就仔细地观察过这里。这里并不是世人所猜测的那样是间密室,而是又一处洞天。 看上去只是座简单的庭院,但其中元气相较于常曦秘境内经过聚元阵汇聚的元气还要浓厚至纯。 言湘拉着江昱的手站起,正欲与她寻一处空旷的地方去炼化元气修炼,却突然有一根柳条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少女抬眼,这才注意到旁边这棵高大的垂柳。 柳潇前辈对柳树还真是钟爱,凡是住过的地方都栽有柳树。 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言湘没太在意这柳树,继续对江昱说道。 “凤羽姐姐,我们去那修炼吧?” 言湘右手抬起,指向不远处的空旷草地说道。 虽对另一边的宅院很是好奇,但因为阙封早有告诫,她是不敢带着江昱一起胡乱去闯的。 “好。”江昱颔首。 可言湘刚迈出一步,一根柳条却忽然绕住她的右手腕,像是想要挽留住她。 “啊!” 言湘被吓得一声惊叫,刹那间还以为这柳树要将她卷走或是怎样。 不过,它只是将她的手缠住,没有再做其他。 只见金光一闪,江昱挥手将那柳条斩断,旋即带着言湘远离了柳树。 “言湘别怕。” 江昱挡在言湘身前,警惕地看着那棵垂柳。 不知不觉间,她竟是也对言湘有了保护欲。 在地底洞穴内那么长时间的相处,她已经知道了言湘的修为其实比她还要高。 虽然不得不承认这夫妻二人的天赋都可谓惊世骇俗,但她毕竟有着帝国信仰加持,论真实战力是要在言湘之上的。 言湘倒也不是真的有多害怕,只是突然间受到了惊吓。当她被江昱拽离时,反而极度不愿意走。 因为阙封还在那里。 但好在那棵柳树并没有对阙封怎样,他依旧安稳地躺在长椅上。 再看那柳树,也并没有很暴躁的样子,些许柳条轻缓摇荡,像是在向她招手。 细细回想下,似乎它先前绕住自己手腕的时候也不是很用力。 微低下头,言湘看着那贴在她手腕玉环旁的柳条,猛然间想起什么。 “言湘?” “言湘你要干什么?” 江昱见身旁的少女竟然要向柳树走去,惊声问道。 见言湘仍向前走着,江昱当即抓住她的手。 言湘回过头,浅浅一笑道。 “没事的,凤羽姐姐。” “你要去干什么?那柳妖说不定是在保护公子,你再过去很危险的!” 在江昱看来,这棵柳树应该是与之前所见法卫类似的存在。 “不会的,我就去问问,而且我大概知道它想要什么。” 江昱的话虽有道理,但言湘知道的更多。 “你是说,那柳树?” 言湘轻点螓首,接着又向那柳树走去。 江昱虽仍不明白,可观言湘神情不像是冲动做出的决定,也就不再阻拦。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言湘的安危,便也跟在了她身边。 走到柳树下,言湘手中出现一个小巧的绿色玉瓶。 那玉瓶里有着一枚柳叶,正是柳兮仅剩下的灵体。 前几日自柳老那得知苍生灵蛟已经绝迹之后,言湘与阙封说还会有其他办法,但其实她也是拿不准的。 言湘的想法是等他们回去之后,或许可以自几位仙君和剑帝那找到其他可以让异灵复生的方法。但其实他们也都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纵横帝曾与他们强调过柳树灵气才是让柳兮再生的关键。 不过今日,似乎是意外有了发现。 “你是想要救他,还是要夺他的灵体?”言湘向那柳树问道。 她还是有些谨慎的,没有直接将玉瓶中的柳叶取出,也是怕这棵柳树是想要夺取柳兮的灵体化为己有。 如果真是当年柳潇前辈种下的,那这棵柳树岂不是也有百万年之久了。可是如若来这里也能让柳兮复生,为什么前辈当时没和他们说呢? 言湘心里有诸多疑惑。 这棵柳树不说话,可能也说不了话,只是轻轻摆动着柳条。 轻风拂面,言湘尚还有些犹豫。 但她手中玉瓶的瓶塞却突然被挤开,瓶中的柳叶竟然自己钻了出来。柳叶在言湘面前轻一飘转,并没有飞向柳树,而是落在了言湘左手手心。 言湘看了看手中的柳叶,又瞥了一眼身前的柳树,最后对柳叶说道。 “你也想过去吗?” 柳叶轻轻飘起。 “想去的话,就去吧。” 理解了他的意思,言湘说道。 柳叶飘起,绕着言湘转了一圈,继而向那柳树飞去。 一条条绿丝招展,迎接那片柳叶的到来。柳叶于空中化作一道青绿的光,融入了柳树里消失不见。 言湘在柳树下站了许久,并没有等来柳兮的复生,甚至连一点变化都看不见。 少女罕见地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 “刚才那片柳叶,是异灵的灵体?”江昱问道。 先前言湘有说过灵体二字,从她的话里,江昱也能判断出大概。 “嗯,不过只是残存下来的一点。” 江昱颔首,接着问道:“这柳树能让他的灵体恢复吗?” “我以为可以,但现在看好像不行……”言湘语气低沉地说道。 江昱闻言微微一笑,拉过言湘的手,轻声安慰道。 “依我看那也是他自己选择去到柳树里的吧,你何必这副模样。而且恢复灵体,怎么想也不会那么快吧?这才过去一炷香不到呢。” 言湘微微点了点头,也觉得自己太心急了些。 “走吧,公子不是让你好好修炼么?我们刚好也要在这待上一段时间,可以边修炼边等,说不定哪天他灵体就完全复全了。” 怕她听不进去自己的话,江昱特意将阙封也搬了出来。 言湘闻言看了眼躺在长椅上的阙封,接着又看向江昱,再度露出笑容对她道了声好,随后和江昱向不远处的草地上走去。 言湘并非不听外人的建议,但提及阙封毫无疑问是个正确的选择,而且效果显着。 言湘清楚阙封进入那片虚无之海即便获得机缘也不会增长元力修为,这可是追赶哥哥的好时机。 湘儿也要努力修炼! …… 又来到这漫漫星海,阙封没有像七年前那样忘却一切。 远处星辰散发着光芒,映照于他的星眸中,分不清星光的来源所在。 “你来了。” 阙封的神魂身后,传来一道儒雅的声音。 阙封转过身,看着眼前的星袍男子,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还是充斥着震惊。 阙封身前的男子中年模样,他身着一袭星袍,容貌儒雅,嘴角有着温和的笑容。 最重要的是,他与阙封一样,也有着一双星辰之眸。只是他的更为深邃,而阙封的星眸更显明亮。 阙封躬身行礼,恭敬地道。 “晚辈阙封拜见星海帝。” …… 第75章 永恒期许 这一道古帝残念,并非纵横帝,而是星海帝! 在参透书廊是虚无之海所拟化之后,阙封就对留下这道考验之人的真正身份有了猜疑。 泪痕剑鞘乾煜是由星海帝炼制,其中留有虚无之海传承。不论纵横帝是否也精于此,说起虚无之海,阙封首先想到还是星海帝。 可是,他没想到不仅真的是星海帝,而且还能遇见他的神念。 阙封行礼,星海帝竟也庄重躬身向他回礼。 二人礼罢,见阙封似还有些恍惚,星海帝先开口道。 “你应当见过帝君了?” “是。” 星海帝口中的帝君,指的自然是纵横帝。第一次听到他对纵横帝的称呼,阙封刹那间都没反应过来。 在阙封印象中,星海帝与纵横帝之间应该是针锋相对才对。不过听星海帝此时都还称纵横帝为帝君,似乎他对纵横帝是真的尊敬。 “不必紧张。”星海帝笑着说道。 阙封道了声是,但心中还是留有警惕。 “帝君他有与你说起过我在这秘境之中吗?” 阙封摇了摇头,“并未说过。” 不仅没有,甚至连这秘境都未曾提起过。 星海帝微微颔首,轻缓迈开脚步,在这星海虚空中慢步走着。阙封见状,会意跟在他身后。 “你如今年岁几何?” 星海帝没有如阙封所猜想的那样解释他会出现在这的原因,而是问起了阙封的年纪。 “十九。” 星海帝眼中闪过惊色,显然是没想到阙封这般年轻。 “你向往永恒吗?” 星海帝这前后两句话的跨度很大,但仔细想想,倒也有些联系。 “实不相瞒,晚辈没有追求永恒之境的想法。”阙封如心说道。 如若没有言湘,失去了那些亲近的人,那么纵使活得再久,也没有意义。 那种永恒,反成了折磨。 “为何?” “晚辈觉得,一人得永恒并无用处。生死之间无憾事,已是足矣。” 星海帝停下脚步,侧身看向阙封,微笑着道。 “不愧是帝君的传人,不仅天赋超凡,就连这心境也是相似。” “前辈过奖了。”阙封微微躬身道。 “帝君不仅不在乎永恒,也心念众生,不然也不会将轮回柱毁去。” 阙封默然不语。 柳潇前辈的确不在意永恒与否,而且要不是为了提防眼前这位古帝,他或许早就去寻他那已经亡故的妻子了吧? “我探寻永恒之境万余年,但终了一生也未能成功,所以我希望你能替我做完这些” 星海帝看着阙封,说道。 阙封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还从未想过自己能否成就永恒,且不说是否有那能力,他本身对永恒也并不奢望。 正如他先前所言,他不在乎活得长久与否。此生能守护好自己想要守护的,和言湘一起安安稳稳终老一生便好。 若能寻得姐姐方晴的下落,便无憾了。 “晚辈哪有资格承得起前辈这等期许。” “能在你这年纪就有此等修为的,我还从未见过,就是我与帝君,也不及你。” 星海帝虽无法得知阙封的元力修为,但通过神魂还是可以知晓阙封的神识境界在苍穹境初期。 “晚辈不过是运气好些,怎敢与两位前辈相提并论。” “没有意志与天资,纵使气运再佳,也到不了你如今的程度。”星海帝半转过身,接着说道。 “而且你能通过书廊与我所布下的迷宫,想来悟性也是不错的。” 阙封闻言眉眼微垂,说道。 “可是前辈,晚辈之前……” 阙封话未说完,星海帝又言道。 “你岁数尚小,如今不在意,日后会有所改变也不一定。” 阙封默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或许以后会有变化,但至少现在他还是坚持自己心里的想法,并相信不会改变。 少顷过后,星海帝见阙封一言不发,轻叹一口气道。 “你当真不愿,就算了吧,毕竟永恒太难。” 他这一声叹息,不是因为阙封的态度,而是对他一生追寻永恒无果的感慨。 “晚辈有几事不解。” 星海帝于虚空中坐下,坐姿端庄。 “你说。” 星海帝招手,示意阙封也坐下。 阙封正姿坐下之后开口问道:“前辈倾尽一生追求永恒,为的是什么?只是那一层次的力量和寿命吗?” 闻言,星海帝眸中的温和之意更浓,他说道。 “千界万世,恒久宁和。” 安宁平和,是星海帝所创儒道的核心所在。 阙封心中敬佩之意油然而生。 原来星海帝追寻永恒的境界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为这诸世苍生。 “位面万千,纵使前辈有了永恒之力,也很难让这诸世都归于宁和吧?”阙封问道。 星海帝淡淡一笑,说道。 “于各界宣扬儒道和世,或可行。” “如何让亿万生灵尽皆听从?” “以神念控之万年,断除旁门别法。” 阙封紧皱起眉。 万年,就是二劫圣仙,也会被操控意念一生。 “恕晚辈直言,前辈此法未免有些偏激,唯留儒道断绝其他所有门系的话,与灭世有何区别?” 话说出口,阙封有丝许悔意,觉着自己最后那灭世二字或许过于言重了。但让浩瀚星海内外都只能修习儒道,不说是灭世,也灭了万千道法。对此,阙封于心而言是断然难以赞同的。 “构建和世,怎会是灭世之举?” 阙封的语气近乎驳斥,可星海帝听过没有丝毫怒意,依旧面带着和善的笑容与他解释。 突然间,阙封有些明白为何纵横帝会对星海帝那般提防。 这位儒雅亲和的古帝或许的确心念于世间疾苦纷乱,但他的观念与手段听起来都非常极端。 “前辈又如何确保那永恒之力能让所有生灵尽数听从?他们是否会反抗?” “你我对那等伟力都一无所知,就不作多辩论了吧。” 星海帝轻摆了摆手。 “如今谈论这些已无用处,我也只是想让你试着去探寻永恒之境,并无别的意思。” 阙封微微颔首。 “这里是最后的虚无试炼,等你通过之后我们会再见的。” 话音未落,星海帝的身影就已消失。 阙封眨了眨眼,呆呆地坐在星海虚空之上。 他还有很多话想要问星海帝,但他却突然消失了。 要不是星海帝说等他结束这次的虚无之海历练还能再见,他甚至以为这位前辈是因为他先前冲动的言论而心生怒气才会突然离开。 阙封闭上了眼睛,他的心思有些乱。要破解这虚无之海,必须静下心来才行。 少顷之后,阙封睁开眼。 心静如水,因为忘记了一切。 眸中的星光暗淡,他的眼神,就如七年前炼化天剑剑鞘时一样空无一物。 但转瞬间后,星光复现。 阙封的嘴角微微上扬,此时的他,已不是七年前的他。 这星海的虚无,很难再使他迷茫。 右手张开,在星眸的注视下,有星光向他掌心汇聚。 当年那抹白光尚未出现,阙封却已经寻到方向。 站起身,意念牵引,阙封的神魂在一颗颗星体前快速穿梭。 过了很久,似乎也没多久,阙封看到了一道白光。 缘着那一束白光飞去,穿过浓浓白雾,最终竟是来到一间熟悉而又有些许陌生的木屋上空。 木屋窗台上,一朵紫色紫罗兰绽放。 阙封落足,看了一眼周围,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忽然一道琴声入耳,他望向远处那棵高大的槐树。 槐树下,青裙女子正在抚琴。 他快步走向槐树,抬起手正欲喊一声师尊,却突然想起什么。 抬起的手放下,脚步逐渐变缓。眼前的景淡去,再一眨眼,他已经出现在一座深宫的花苑中。 深夜里,石桌旁,白衣女子独坐。她抬首望着夜空,看不清神情。 阙封没有抬头,只是看着这女子。见她的视线突然无意间转向自己,虽知她看不见自己,但他还是轻一挥手离去。 来到一处庭院里,阙封一眼就看见那白裙少女。 她闭眸盘坐着,身旁还有位身着黄袍的女子。在少女身前蹲下身,阙封缓缓抬起手,右手食指轻轻点在她鼻尖。 这妮子似是真有感觉,竟然轻拱了拱翘挺的鼻子。 他与她同时笑了。 阙封看了一眼不远处躺在长椅上的自己,并没有过去。因为他知道,这还不是终点。 手松开,他眼前已经是一片火红色。周围还有些淡淡的青光,有一个少年,带着另一个少年,向下坠落。 直至落入墨色火海。 又是黑夜里,倒塌的墙壁被血色沾染。他看着少年被斩断手臂,少女抱着他痛哭。 转而成了白天,又是那一对少男少女,站在一起手牵着手。他们身前有五位长辈,此时都笑着看着他们。 当时牵着手的二人,还有些腼腆与青涩。 半开半掩的房门,门外站着个可怜的小女孩,他开门将她迎进。 两片竹叶飘落,青色的落在地,枯黄在老者手上,他选择拾起地上那片青绿。 见小女孩喜欢那块玉坠,他就将之送给了她。 偏殿里,小女孩在折星星,他也走了进去。 槐林木屋里,他拜那位女子为师。 黑暗树林里,他拾起那块沾血黑石。 他看着他,做出他曾做过的选择,依旧也是他心中永恒不变的选择。 从远处到身边,从现在到过去,走完这条路,他不知花了多久。 但这,也还不是终点。 …… 第76章 风潮起 庭院中,突然有一道身影略显虚幻的星袍男子出现。 男子先是看了一眼躺在长椅上的阙封,目光扫过庭院,继而看向盘坐在草坪上的言湘与江昱。 二女虽在静心修炼,但都用神识留意着四周,察觉到周围的元气波动,就立刻结束了修炼。江昱和言湘先后睁开眼,看到已经盘坐在身前的星袍男子,都是被吓了一跳。 而言湘第一念想是看向柳树下,见阙封安然无恙方才回眸看向眼前的星袍男子。 “言湘,这就是那个柳灵吗?” 江昱并不曾见过柳兮,以为这是柳兮灵魂体的模样,向言湘问道。 言湘没有说话,曾见过纵横帝残念的她一眼就能看出眼前之人也是道残念,只是这一道残念并不是纵横帝。 言湘的目光落在星袍男子的星眸之上,惊讶地张开小嘴。心中虽有所猜测,但一时间也不敢乱问。 柳潇前辈的洞天,为何会出现星海帝的残念? 扫了两个女子一眼,只从她们的神情与反应,星海帝就判断出了谁与阙封的关系的更近。当他看向白裙少女正欲开口时,却见她先向自己问道。 “敢问前辈,是星海帝吗?” 言湘毕竟也见过经历过很多,很快就静下了心来。看见那一双星眸,再联想起阙封先前破解幻境的方法,言湘便觉着这星袍男子极有可能就是星海帝。 星袍男子看向她,微笑着颔首。 “晚辈拜见星海帝。” 言湘当即向他躬身行礼,一旁的江昱虽不知晓星海帝是何等人物,但听这名号便知其身份不凡,故也跟着行礼。 与对待阙封一样,星海帝也向她们回以礼数。 “你是阙封什么人?” 星海帝看着言湘,问出了先前想问的话。 “我是他未婚妻,这位是我们的朋友。”言湘说道。 “你们是跟他一起来的吧?” 言湘先是嗯了一声,随后又补充道:“不过她是送我们进秘境的,但现在被困在了这里。” 星海帝了然颔首,随后言道。 “阙封他可能要过很久才能醒,你们是留在这等他,还是先出去?” “要过很久?”言湘柳眉轻皱,接着问道。 “前辈知道大概得多久吗?” 言湘虽尚不明白星海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此时已经看出从地底迷宫到无尽书廊以及阙封之前所说的星海都是由他布置。既然如此,那星海帝应该知道具体需要多久才对。 然而星海帝却是摇了摇头。 “不好说,长短都看他的意念。” 言湘闻言微松了口气,以哥哥的意志,加上他已经有了经验,再次解开虚无之海应该要不了太久。 但星海帝的下一句话,却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 “不过毕竟是意念劫,可能至少也要一年多吧。” “一年多?” “意念劫?” 言湘与江昱心中都是震惊万分,不过一个惊的是时间,一个惊的是那意念劫三字。 言湘看向目瞪口呆的江昱,她先前只觉得一年太久,见江昱这反应方才意识到星海帝似是在说阙封正在渡意念劫。 即便是言湘,也不敢相信阙封已经快要到渡劫期圣仙的品阶。要知道,他在昏迷之前还只是凡级圣尊而已。 “前辈刚才是说,意念劫?” 星海帝明白二女的震惊与疑惑所在,先是微微颔首,继而解释道。 “神识到苍穹境,即可渡意念劫,只是无法引劫而已。这道意念劫是我以虚无之海拟化而成,他自己并不知晓。” “渡劫后,神识与元力应该都会有增长,但还是比不上渡劫期圣仙的。” 虚无之海拟化意念劫,言湘被这一句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可他都不知道?还能渡过此劫吗?”江昱神情担忧地问道。 源界虽已许久未曾有人渡过圣仙之后三劫,但她还是知晓那三劫中任一劫都不是能轻易渡过的。 “凤羽姐姐放心吧。”言湘微笑着对江昱说道。 对于阙封,她是绝对的信任,无论是哪一方面。她不担心阙封能否渡过意念劫,只是觉得这个时间太长。 不是因为阙封会因此再次违约,而是她害怕领荆界的人族等不了他那么久。 至少一年,那即使按一年算,也很难保证这一年妖族不会再次入侵。 “不知前辈能否让他醒过来?”斟酌许久过后,言湘问道。 虽明白这对阙封是极大的机遇,但言湘相信,若是他事先知晓取这机缘可能会让千万人族陷入死境,是定然不会愿意的。 “渡劫一旦开始不可终止,若是强行打断,渡劫失败是小,还会有何等后果,你应该清楚。” 意念劫渡劫失败,轻则神魂重创,重则直接魂飞魄散。 星海帝此话一出,言湘就只能期望阙封早些完成渡劫醒来了。 “看你们这神情,是有什么急事?” 言湘轻叹了口气说道:“前辈有所不知,如今这源界人族不能没有他。” 随后,言湘又将如今青云洲的状况简要告知了星海帝。 “既然如此,你们可愿先出去?至少也能做些防备,若真抵挡不住,就避入柳许境等他醒来。” 听闻星海帝此言,江昱虽皱了皱眉却没多说什么。可她见言湘再次向阙封看去,便知言湘有些放心不下留阙封一人在这。 看出言湘的顾虑,江昱轻声说道。 “要不我一人回去,你就留在这儿吧?” 言湘侧首看向江昱,她的确不放心让昏迷过去的阙封独自留在这。 与阙封一样,她也还记得纵横帝说过的话。哪怕没从这儒雅的星袍男子身上看出丝毫恶意,但她依旧对星海帝心怀着戒备。 言湘朝江昱感激地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星海帝问道。 “前辈,我能留在这里吗?” “自然可以。” 言湘微笑着向星海帝致谢,如果星海帝说不能,那她心中更加怀疑的同时可能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这星海帝帝纵然只是一道残念,但在这庭院中,她和江昱显然都是奈何不得他的。 看了一眼那柳树,星海帝向江昱说道。 “你等明日这柳灵复生再走吧,他应该也能帮到你们一些。” 言湘与江昱眼眸一亮,再次向星海帝行礼,道了声是。 …… 黑夜里,月色昏沉,不见星辰。 妖风肆虐,海浪翻涌,潮水一阵又一阵重重地拍在黄沙之上。 东区外近海的海滩上,有着八人站立,在他们身后,是高大巍峨的离门与一望无际的城墙。 城墙所在,一道道金色光印流转,从墙根至上空与各区相连构成一座方圆近五百里的浩然阵道。 除了这能够抵御圣仙强者的护界光阵,城墙之内各处中都还有着诸多小型阵道,联合之下也同时具备攻防之效。 城墙上,每隔三十丈左右便有一道人影。无论是在城墙上还是城外,都是面带着许担忧之色望着近海海面。 海滩上众人多身着深色衣装,独为首一中年男子身着淡黄长袍。 “这妖兽气息是何时出现的?” 开口之人,正是那黄袍男子,许族族长许季。 “约莫半刻之前。”许季身后一身着墨绿长袍的老者回复道。 他在察觉近海妖气汹涌之后,立即发出了传讯玉简给许季,东区的大多守界圣尊也都已集结于此。 许季颔首,看了一眼身后,随后又问道。 “还有几人未到?” 依照职责所定,一旦区内何处出现异象,守界圣尊都必须立即赶到。但今日因为是更替轮值的日子,难免会有些特殊的情况发生。 “境内还有三人。”老者回答道。 “这个月没有安排常曦宗的尊者吗?” 许季见身后并无身着蓝袍者,于是问道。 不过因为常曦宗圣尊不多,所以各区并非每个月都有常曦宗尊者驻守。 “原是有的,不过是贤月尊者……”老者声音稍弱,至此不再多说,许季也已然明白。 十日前,贤月尊者于界外遇围,为保护宗内后辈战死,已是无法再来守界。 “有调换境内其他人吗?” “有。” 许季轻嗯一声,再度看向那海面上愈发浓烈的黑云。须臾之后,又开口唤道。 “修明。” “在。” 许季身后一黑衣男子上前,此人正是前几日那被许季派去界外的两位帝级圣尊之一。在他身旁,是另一位女子许晏。 这二位帝级圣尊,都是许族强者,也是许季手下亲信。 “你先回阁中传令各界再加强警戒,我要在此坐镇一段时日。” “是。”许修明微微躬身,领命后后退一步准备瞬身离去。 “等等。”许季将他叫住,又叮嘱道。 “一旦有变,切记保护好小姐安危,那位太后和闵茵御侍也留意些。” “在下明白。” 黑衣男子走后,许季紧接着又道。 “许晏。” “在。” “回境内将此事通知柳老和博勉,再请柳老召集百位圣尊和三千后天三境修士入界等候号令。” “是。” 见许季没有其他要吩咐的,许晏的身影随即消失。 一番安排下来,许季的神情仍然凝重,而他身后一众尊者亦是相同。 从柳许境内召集一百位圣尊强者,可见许季对这东海近海异象的重视。上一次调集这般多的圣尊,还是在两年前。 异象发生,恰逢守界圣尊轮值更换,再联系起不久前界主与昭武斩杀多位妖族强者之事,很难不怀疑是妖族是想借此侵入人界。 两年过去了,当初妖皇一年炼化了一缕黑火,如今他若是再临,也不知身具多少黑火?这布置已久的阵道防御又能否抵挡得住? 怕是很难吧,即便已过去近百万年,但那毕竟是先祖的火焰。 看着那已近趋旋涡状的黑云,许季的眉头紧锁。 东边近海,相较于西、北二向守卫上的确要弱些许,但因为临近皇城与柳许阁,实际上却是各区最难攻破的才对。而且自海上攻,难度也要更大,很多陆上妖兽即便能御空但实力也会受到影响。 如若是突袭,为何会迟迟不见妖兽踪影? 莫非妖族是在吸引人族的注意,欲要声东击西? 还是说,妖族是有恃无恐? 不过,妖族是如何知晓今日是守界圣尊轮值之日? 许季心中愈发不解,轻一摆衣袖,向前走去。 “你们留在这,我去看看。” 老者先是微愣,后张口欲劝,却见身前那道身影已经远去,只得朝他喊道。 “族长小心!” 许季双手负于身后,御空缓缓向那黑色缭绕的海面飞去。他的手上,有青白色的光芒闪起。 无上圣尊许季,身具风、金双圣灵源,但最强的是风元素。 冰凉的海风暴躁,吹不动他衣袍半分。飘然来到那已近成旋涡的海面上空,许季的身影停滞。 哗! 右手高扬,唤起千丈海浪翻涌,齐天高的浪潮向那黑云旋涡轰然拍去。 然而海浪尚未落下,一抹赤红的火焰突然自旋涡中出现,骤然间如雨般飞洒开来。 潮水遇着烈火,不过眨眼间就成了水汽,化作白雾朦胧。 一红衣女子从那黑云旋涡中走出,她右手握着一副火弩,火弩之上架着三只赤红弩箭。 隔着白雾,妖后看向许季。 “许族长,好久不见。” …… 第77章 光里的黑暗 西北区,一座府邸中。 一中年男子与一老者站在一起,二人皆着蓝袍,也都笑着看着对方。只是那中年男子的笑容,暗藏着丝许憎恨之意。 “这几日难为你了,身上有伤还要在此守界。” 说话的老者乃是沧澜尊者,而他眼前这中年男子则是正准备离开府邸的松山。 “没什么,我这伤也不算重。”松山说道。 他除了被妖后挖去了一颗眼珠,连带着还伤了一边侧脸,其他伤势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前辈此番来,是有何事吗?”松山问。 他原本已要去乾门完成最后的破阵,却被这突然出现的老者给挡了住。 “没别的事,本月轮到我在这西北区守界,先前到时听说你还未离开,就想来看看你伤势恢复得如何。” “劳前辈挂念,我这伤好得差不多了。” 老者微微颔首,接着说道。 “宗主也对你很是关心,只是因为重伤未愈,不能来看你。” “怎好让宗主来看我,明日天明,我会去探望宗主的。” 沧澜尊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殊不知松山此时所想的是要不了多久他就能看见昭武尊者,不过只会是具尸体。 暗沉的月光下,沧澜尊者注意到松山左眼旁依旧留存的血疤,他心中升起些许疑惑。 这么多天过去,以圣尊修士的恢复能力,这一道血疤应当早已脱落,就连疤痕也不会留下才对。 “你脸上这创伤修复不了吗?” 松山本还在心里想着如何尽快摆脱这老者,听闻此言突然有了办法。 他摇了摇头,像是对此也很是无奈与困扰。 “不知是不是这复生瞳的影响,不管是用元力还是外物,都很难加快恢复。” 沧澜尊者眉头一皱,按理来说复生瞳不会影响这些。 “可是你没调整好位置?” “我也不是很清楚,前辈能否帮我看看?” 沧澜尊者看了眼他那狭长的瞳孔,道了声好。 松山又看了看四周,随后问道:“要不进屋里吧?” 庭中多风尘,又无光照,的确多少有些不便。沧澜尊者颔首,接着和松山一同向宅屋内走去。 “接替你的柳许境尊者还没到吗?”走在路上,沧澜尊者问道。 “还没,若不是前辈来此,我都打算先行离去了。” 沧澜尊者脚步稍缓,但一息之后又恢复正常。 深厚的阅历纵使让他心怀谨慎,但终究还是没能察觉到其中的端倪。 同为人族又是同一宗门,总不至于对自己记恨到那种地步。而且他像是并未预料到自己会来此处,修为又远在自己之下,能有什么威胁? 二人走到木门前,松山上前将木门打开,接着先行向内走去。 沧澜尊者扫了一眼屋内,除了尚未点灯有些昏暗,并没有什么异样。 不再过多顾虑,沧澜尊者抬脚迈过门槛,走进了屋内。 刚踏进屋内半步,沧澜尊者神识猛然感察到一抹妖气。他的面色旋即大变,想要退出房中,却哪还有可能? 他先行迈进的左腿,已经被数十根暗红色丝线穿透。 这些丝线笔直,并不是真正的线,而是光。虽穿过皮肉,但既不见血也无痛感,只是那一瞬间沧澜尊者的元力乃至神识都已无法动用。 这一刹那,老者眸中,无数根暗红色丝线突兀出现,穿梭交叉于屋内各处。当他惊愕地看向松山时,视线却被迫陡然下移。 轰! 背对着他的松山指尖一动,红线扯动,将沧澜尊者拽入屋内。老者整张脸砸落在地板上,松山脚边。 红色的丝线,已然遍布沧澜尊者的全身。 抬手,沧澜尊者的身体被缓缓拉起,垂首跪在松山身前。地板上,已有鲜血顺着他的鼻尖与下颌滴落。 伸手将老者的头扶起,看着那双充满愤怒又夹杂着震惊的眼眸,松山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啪! 猛地一掌扇在沧澜尊者右边侧脸上,鲜血裹着十几颗牙齿飞落在地。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老者的脑袋再度垂下。 绝非是没有痛感,这一掌将他脸颊骨都拍裂,只是他的身体全被控制,已经发不声音。但纵使没被控制,他定然也会咬紧牙关,忍下这剧痛。 一声大笑后,松山道:“老不死的东西,你也有今天?” 松山的容貌本就骇人,在周围的暗红色映照下,他那狂笑后的神情更显恐怖。 微弯下腰,松山饶有兴致地看着老者,拍了拍他的脸,让他能张口说话。 “你个混账……” 老者话未说完,左脸又被一掌拍上,血与牙再度飞出。再想大骂时,又已张不开嘴。 “只怪你老眼昏花来了这里,不然倒还能多活一会。”松山半蹲下身,向沧澜尊者笑着说道。 “不过既然你着急想死,等我迎妖皇入界,自会先来剁了你的脑袋。” 要不是怕坏了妖皇大事,他早就将这老者杀死。 如果此刻将沧澜尊者杀了,其生机符碎裂必然会引得常曦宗与人族戒备,或许会使妖皇攻入人界的计划受阻。 轰! 一脚将沧澜尊者踹至远处墙角,松山转身向门外走去。 沧澜尊者的意识迅速衰弱,眼眸缓缓垂落,最后只看见蓝袍远去,心如死寂。 他如何想得到,松山竟真会与妖族勾结。枉他还以为自己那一掌是让他醒悟过来了,如今想来或许恰恰相反。 沧澜尊者并未看见,在他身旁不远处,还有一个已经昏迷过去的男子,正是到此不久的柳许境圣尊。 …… 西北区,乾门。 各区中的守界圣尊,在每一日都需完成职责区域内阵道的巡视检查,以防止有阵道因磨损而失去效用。 “拜见松山尊者。” 乾门旁,两名青年弟子向来此的松山行礼。 松山任职守界圣尊时,主要负责乾门之右纵横二十里的范围。只是今日本应是另一位柳许境尊者前来例行检查,结果来的还是松山尊者。 “不知尊者前来所为何事?” 这二人皆是柳许境中人,在致礼过后便有一人直接问道。 与守界圣尊相同,辖区下的其他弟子也是一月一轮换。且为了方便管理,一般守界圣尊及弟子都是来自同一处势力,即常曦宗或柳许境。 “我在府中迟迟未等来你们尊者,想着今日阵道还未检查,就来此代而为之了。”松山解释道。 二人了然,转而露出笑容。 平日巡视都需在酉时前完成,如今戌时将过,他们境内的圣尊都还没来轮值,的确是有失职责。 “有劳尊者了,尊者这边请。” “好。” 松山颔首,接着向不远处的相较乾门小上很多的内墙门走去。 开门进入,便见一条狭长的墙内通道,左右宽约莫半丈,高近三丈。 通道内虽封闭,但四方每隔一丈都嵌有一颗夜明珠,珠光照在一颗颗碧蓝色的晶石上,使得这通道里光辉璀璨。 碧蓝色的,是元晶。 一眼望去,只这一方墙的元晶数量,已是成千上万。 柳许境修建的阵道比起常曦宗的护城光阵阶别要高上许多,这也意味着元晶的损耗要高上许多。只这两年多,就已耗去了近千万元晶。 墙门闭合,通道内除了松山,还有那两位青年弟子跟随。 守界尊者在检查阵道时都必须有至少两人跟随,除了协助检查及修复阵道之外,还有一定的监督作用。 二人纵列跟随蓝袍男子,一直沿着墙体御空缓慢飞行,途中一直没有发现异样。直至这一段的核心区,蓝袍男子的身形停下。 圆形螺旋阵纹中,一颗金色的宝珠深藏在墙体内。此即维持这一段城墙阵道的核心所在,在那宝珠之外,有着两层光壁封锁。 第一层是为白色,寻常圣尊即可打开。而第二层淡金色光壁,唯有知晓解封之法的柳许二族族长方能开启。 打开第一层只能进行核心区域阵纹的修复,只有打开第二层才能取出宝珠。宝珠一旦脱离阵眼,这一段的光阵就会消散。 见松山伸手将第一道光壁打开,二人都是有些疑惑,因为他们并未从这核心区的阵道中发现有磨损之处。 “尊者这是在……” 靠近松山的柳许境弟子张口欲问,但话至一半就突然被一柄青色光剑洞穿了咽喉。 这一剑偏上,同样刺穿了他身后之人的眉心。这二人,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没了性命向下坠去。 与此同时,松山右手继续伸向那第二层淡金色光壁。手掌落在光壁上,紧紧按住,接着便是一声低喝! “破!” 咔,咔!咔! 墙体碎裂的声音密密麻麻,由小渐大。 不过一息间,那道淡金色光壁虽未破,但周围的墙面却已是裂痕无数,嵌在墙面上的元晶也已尽数脱落。 刹那间,松山的右瞳变成暗红色,他的右手青筋暴起,四周无数道红色丝线向他掌下汇聚。 下一刻,那淡金色光壁竟是被他生生捏碎。 金色宝珠被取出,松山随即又是一掌轰向城内,将早已碎裂的砖墙尽数拍向城内。 轰! 连绵二十里的三十丈高城墙,一瞬间全部飞落向城内,于黑夜里掀起滚滚烟尘。妖兽尚未至,就已不知有多少人被乱石砸死。 而且,还是死在同族手中。 不过,也已算不上是同族。 轰隆声、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暗红色的瞳孔恢复正常,松山飘悬于半空中,看着远近的惨乱之景,不停地冷声笑着。 即便恢复了人眸,他还是没有一丝人的模样。 在蓝袍男子身后,近百道巨大虚空之门同时出现。 唳! 一只白羽朱鹮率先飞出。 一众大妖皆以兽形现身,鹰鹤雕鸢,龙蛇虎象,踏出虚空之门之后或是唳鸣或是咆哮,声震九霄。 圣尊妖兽走出后,虚空之门并未闭合,只因其中仍有着数以万计的后天三境妖兽不断涌出。 而在青云洲各处,不论是妖兽还是凶兽,此刻都争先恐后地向那一座金色光阵奔去。 那庇护着千万人族的金光之中,此刻有一处黑色缺口。 …… 第78章 取舍 挥手间水雾散去,许季紧紧盯着妖后所在,也依旧留意着那黑云漩涡。 三息过去,并没有其他身影从中走出。虽无妖兽再出现,但许季能从中感受到浓烈的妖兽气息。 “许族长,你这样不理妾身,可是有失礼数呢?”见许季一直不说话,妖后樱唇轻启,用撩拨的语气说道。 张口时,她手中的火弩消失,似乎并没有与许季交战的打算。 “人与妖之间,何需讲礼数?”许季冷声说道。 他负于背后的左手微动了动手指,示意远处海滩上的五位圣尊后退。 那五位柳许境圣尊看见了许季的指示,尽皆退到了界内。 接下来很可能会是无上圣尊之间的战斗,他们之中最强的老者也只有皇级圣尊修为,是很难帮到许季什么的。若是靠近,反倒容易受到波及。 察觉到那远处的数人退入光阵内,妖后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在意。 “妖族是打算决战了吗?”许季看着妖后问道。 “许族长误会了,妾身今日只是来向许族长寻一人的。” “何人?” 其实不问,他也知晓那一人是谁。之所以要问,也是为了拖延时间,等许晏从柳许境调集强者前来支援。 只凭他与界内数十位圣尊,是无法与妖族相抗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妖皇是否藏在暗处,一旦妖皇出现,那他们则毫无胜算可言。 “常曦宗宗主,昭武。只要许族长将此人交出,我族就会撤离此处。” 妖后此言,便是明示了那黑云旋涡中还有诸多妖族强者。 “你以为我会听信你妖族之言?”许季微微眯起眼,问道。 妖后此话术,与昔日妖皇对松云尊者所提的要求并无区别。只是当年的条件是剑主阙封的性命,而如今换做了昭武尊者。 纵使对于柳许境而言,昭武尊者远不如剑主重要,但也绝不会做抛弃同族之事。 妖后柳眉轻蹙,问道。 “许族长此话何意?难道我妖族欺骗过你不成?” “三年前谋害剑主之事,你以为我柳许境不知?”许季愤然道。 于妖后面前,昔日那个少年的剑主身份也不必再遮掩。 妖后闻言摇了摇头,说道:“既然许族长说起此事,我族更应追责于你柳许境才是!” “妖皇与松云约在三日内撤回所有同族,为何你柳许境突然派出诸多圣尊进入凡界?你柳许境此番作为,不是欲将我族在人界的血脉杀绝?” “我柳许境只是驻守保护,妖族如果守约退离人界,自不会有损伤。” “那还不是因为你境中柳灵擅自闯入熔岩境,不仅伤了妖皇,还带着剑主共殒火海,坏了我族为源界开辟通往星海途径的大计。” “此界自此再无出路,罪责尽在你柳许境!” 只听妖后这一番说辞,倒真像是一切皆是由柳许境而起。 但实际上这其间的的先后顺序都是错的,攻击凡间诸城是妖族早有谋划,只是事先并未想到柳许境会顾及凡间的安危,。 至于所谓的妖族为源界着想开辟通往源界的途径,更是无中生有。 妖族,怎会顾及旁族? 许季看着妖后,虽觉其恬不知耻,但因为是妖族也不感到奇怪。 “巧言如簧,妖言惑谁?” “外人若不明晓详情,或会轻信了你这谎言。但在我面前,就不必废话了!” “妾身本就不欲再提起此事,无奈许族长偏要提起。”妖后摆了摆手,用无奈的语气埋怨道。 是非对错,向来都是由强者决定。妖后也不屑于和眼前这将死之人辩驳,她抬手掩嘴一笑,接着说道。 “许族长就说交不叫人吧?” “绝无可能!” 许季厉声决断道。他心中已经做好了与妖后以及妖族一战的准备,但接下来的这道声音却让他顿时陷入绝望。 “既无可能,那人族覆灭,就在今夜。” 平淡的声音中张狂豪迈之意尽显,说话的并非妖后,而是一男子。 黑云旋涡中走出一高大魁梧的身影,他着一袭红色长袍,发色呈红白双色,正是如今柳许境最为忌惮的妖皇! 哗! 妖皇现身,没有丝毫废话,挥手便是一道黑火! 黑色火焰不过手掌大小,隐于黑夜之中,声势虽称不上浩大,但所过之处下方的海水都在转瞬间被炙热蒸干。 始终保持着谨慎的许季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道黑火,但那黑火从他身旁划过,最终飞向了远处的城墙。 黑火尚未触及光阵,许季却已听见一声声沉闷的巨响与兽吼声。 并非是在近处,而是自西北方传来。 妖皇出现后,妖后轻吐出一口气,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与许季一样,她先前也是在拖延时间。 而今,一切已成定局。 …… 柳许境,古宅西侧一间小院。 阙封与言湘住进古宅后,柳老就不再于那古宅常坐。 小院中,三人站在一起,除了柳老与柳勀,再一人就是奉命前来通报青云洲东海近海妖云异象的许晏。 待她简要说明一切,柳老没有犹豫直接取出一枚黑色玉符,对许晏说道。 “小晏,你拿着这玉符去上湖,召集族内所有不在闭关的圣尊和后天三境修士,然后带他们前往界内。” “是!” 没有丝毫拖沓,许晏接过玉符即刻离开。 许晏离开后,院中只剩下柳老与柳勀二人。 他们都明白此刻的情形有多么危急,如今界主被困于秘境之中,一旦妖皇出现,便无人挡得住那黑火。虽说是有护界光阵,但那怕是抵挡不了多久。 灰袍老者看向柳勀,轻声说道:“你开虚空之门带我去吧。” 柳勀明白柳老话语中的意思,眸子颤烁,说道。 “父亲留在这吧,我一人去就好。” 柳老意欲如两年前一样献祭寿元恢复巅峰时的战力,但他如今已只剩下半年寿命,若是再那般做怕是战至中途就会命殒。 更何况,面对有黑火的妖皇,即便是巅峰时的他也是无法取胜的。 话音未落,他就准备瞬身离去,但却已被老者紧紧抓住了手臂。 “时间紧迫,你不带我去我也会自己去的,就让我留些气力吧。” “咳,咳……” 话刚说完,柳老就因用力过度而咳嗽起来。 “父亲这是何必呢?” 柳勀看着佝偻着身子的老者,满脸的苦涩与不忍。 “一切皆有因果,若不是我让界主去秘境,也不会有如今的困境。既然是我的误判,那自当由我来承担责任。” 若是阙封尚在,妖皇所掌握的黑火也就不成威胁,那样就算不能胜过妖皇,至少也能坚守。等到一年之后,便是扭转一切的时候。 “可父亲又岂能想到界主会被困在那里?而且界主他为人心善,定不会怪责于您的。” 老者摇了摇头,说道。 “你也知界主心善,所以若是他在,又怎会弃世间凡人于不顾。” 柳勀眸中露出惊色,一旦妖皇攻入领荆界,舍弃凡间只救司瑶等人是他与许季商议过后的决定,并不曾与柳老说过。 柳老虽未明说,但那句话中最后的意思显然是知晓了这一计划。 “父亲……知道我和冬华的打算了?” “倘若不敌,自不必让境中人再做无意义的牺牲。你们的选择,也不能说是错。” “那父亲为何?” “我已临近大限之日,再苟活半年也意味无多,还不如为界主与人族做些事情,也算是赎罪了。” 柳勀垂首,不再多言。他的眼中,已满是泪水。 “何必此态,无事我还可回来,如有机会说不定还能在临终前看一眼星海。”柳老笑着说道。 那是他毕生的希望。 柳许境等候那位剑主九十万年,好不容易盼来了界主,但无奈却是这等局面。所幸即便他看不见星海,后辈们想要去往那片憧憬之地已不再是无望。 只可惜,只可惜…… “如若我死了,你们等到界主归来,定是可以看见的。” 柳勀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下,身为族长,这其中的取舍他自然懂得。可纵使柳老本就时日无多,也是他的父亲。 “走吧。” 柳老说道。 柳勀抬臂抹去眼泪,轻咳一声 “父亲,请。” 柳勀躬身行礼道。 柳老笑着微微颔首,看了一眼那墨色虚空之门,右手衣袖轻挥,手中出现一柄黑杆银枪,向虚空之门走去。 柳腾容颜虽老,但他此刻神情就如年少时那般意气风发。 只不过,那是向死之意。 虚空之门的那一边,是浓厚的妖兽气息以及暴烈的炙热。 迈入虚空之门的柳老并未看见,在这间小院东侧的古宅里,那棵枯寂已久的柳树此时竟然又生出了嫩绿的柳叶。 平静了三年的小涧再度缓缓流动。 …… 第79章 血召天罚 黑夜里,看不见玄色虚空之门,但从中夺出的那一点银光却是清晰可见。 轰! 长枪划过一条短短的银色弧线,与那一道黑火正面相撞,不过顷刻间就于空中没了痕迹。 虽没能挡下这道黑火,但还是使之偏移了方向转向了海岸边。 轻而易举地将一柄天阶法器熔化之后,那一簇黑色火焰坠落在沙石中,周围的海水便再也不敢僭越。 见灰袍老者的身影出现,立于黑云旋涡前的妖皇嘴角微微上扬,心中的战意升起。上一次与之交战他竟稍落下风,但这一次有了黑火,绝不会再相同。 柳腾没有看向妖皇,而是先对来到一旁的许季说道。 “你速去西北区,把这里的人也都带上,此处交由我即可。” 圣仙神识通达千万里,他们如今都已知晓西北区的护界光阵已经被破,还有众多妖兽涌入凡间。 界内大半圣尊虽已经赶往,但那妖潮中还有一道圣仙妖兽气息,必须得有圣仙强者制衡才行。 “柳伯……” 当许季看见柳腾以这副姿态出现时,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心中虽悲痛难忍。但身为许族族长,他也深知此刻情形危急,已容不得他再多说一句话。 默然向柳腾行上最后一礼,许季瞬身离去。 妖皇并未阻拦许季的离开,等柳腾看向他方才开口道。 “老族长真是气高盖世,不知你何以认为此处交由你即可?” 柳腾淡然一笑,反问道。 “妖皇又为何觉得不可?” 双方各执其词,都不会在未战之前就弱了气势。妖皇虽能说凭黑火即可,但也没有就此纠缠,而是转而问道。 “本皇有一惑难解,老族长不在境中颐养天年,偏要管这凡世间的琐事作甚?” 将长枪负于身后,柳腾言道。 “人与妖不同途,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妖皇冷声一笑,道。 “无非什么舍此择彼,也不要将你们人族说得太崇高了。此番若非是有你族中人相助,本皇要破这光阵或许还会花上些功夫。” “会有这等人出现,想来你人族内并不平和吧?” 柳腾闻言面色深沉,他先前就已猜测是有界中人叛变,只是难以置信青云洲人妖两族这等恩怨下,竟真的会有人行叛族之事。 “那个叛徒,是谁?”柳腾问道。 “放心吧,不是柳许境中人。” 妖皇并未明说,护城光阵已破,不过那个人于他还有些用处。 妖皇说的虽是实话,柳腾却也并未轻信,一旦境中也有贼人隐藏,那柳许境或也难称作是绝对的安全了。 可他这般疑虑,反倒像是中了妖皇的挑拨离间之计。之所以说像是,是因为妖皇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柳腾望了一眼天际,随后继续说道。 “有或没有,此番事了过后,我自会去查。” 妖后闻言掩嘴一笑,说道。 “老族长真是大言不惭,您老就算逃出这里,又还能活上几日?” 献祭寿元虽能恢复巅峰战力,但气息会有明显起伏,因而妖皇早就知晓柳腾是在献祭寿元与他交战,只是不知其寿命具体还剩多少。 妖后语落,妖皇也是淡淡一笑,看着柳腾说道。 “老族长现在带着柳许境中人重归境内隐世,本皇必不会阻拦。这样既可保古族人周全,自己也能安得终老,你看如何?” “不过妖蛮之心,我人族向来讲求道义,你又如何懂得?” “道义?” 妖皇似是也无所谓那妖蛮二字,他轻蔑一笑,接着说道。 “人族若有道义,为何不见他洲来助。柳许境若有道义,为何过往数十万年间人族处于困境从不曾出现?” “你柳许境这般做还不是因为那个剑主?只是如今剑主已死,而你们又已经出手,碍于颜面才没有抛弃那些凡人罢了!” “当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柳许境先辈暗中帮过青云洲多少回,你又知道多少?” 说着,柳老又望了一眼天际。 夜空漆黑如墨,始终不见一点星光。 哗! 不待妖皇再说其他,灰袍老者猛然一挥长枪。 长枪斜横身前,柳腾问道。 “妖皇今日如此话多,莫非是畏战不成?” 此话一出,必会激怒妖皇,但他的时间不多也无心再费口舌。 这一战无论胜败,于他而言都只剩下死亡。 妖皇微微眯起眼,凌厉的目光中有着些许怒意。以他的狂傲怎会畏战,之所以与柳腾说这般多,也是想借此观察后者的状态。 除此以外,妖皇同时也是在等身后的黑云旋涡最终凝成。 其实妖皇只要继续拖延或是暂避锋芒,柳老的状态就会越来越差,最后甚至无需他出手就会殒命。但无所顾忌的妖皇并不屑于这般做,他更想亲手杀了柳腾,一雪两年前败走之耻。 “凤,你先回去。” 妖皇侧首对妖后说道。 妖后了然颔首,退回了黑云旋涡中。 两只大手张开,手指弓起,随即有黑色火焰于妖皇掌心升起。 妖皇再度看向柳腾,问道:“你,拿什么与我战?” 柳腾看着那两道黑火,深邃的眸子中有着无法藏匿的忌惮。 妖皇强于其他圣仙的原因几乎全在于这黑火,若无黑火,柳勀许季也未必不是他敌手。可包括柳腾在内,但凡遇见这黑火就只能躲闪。一旦被黑火附身,轻则如柳勀那般重伤,重则当场殒命。故而与妖皇交战,最需防备的就是黑火。只是那黑火不仅威能恐怖,亦可用作防御。 且看妖皇这出手就是黑火,似乎这两年他炼化了不少缕。这样一来,他们的胜算就更微弱了。 除非能寻着其破绽,一击制胜。 灰袍老者将法器收回,双手结印,身前随即形成一道白色阵盘。阵盘朝向天际,左右阵纹并不相同。左侧山河连绵,右侧则只有一轮白色的圆月。 妖皇眉头微微皱起,本有些随意的他也逐渐认真起来。上一次与柳腾交手时,他并未见后者用过这一阵道。 苍老的双手分落在那光影阵盘左右,柳腾轻喝道。 “血召!” 十根手指的指尖旋即破开一道口子,鲜血像是被光阵吸引着一样快速流出,不过瞬息间就流经整座阵盘。 看着那白色阵盘被鲜血染红,妖皇也从中感受到了威胁。 这种以精血为引的阵法显然不会平凡,想起这老者是在舍命与他一战,还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妖皇的心神终于紧绷起来。 左右手同时拍出,两道暗红色巨掌呼啸着向灰袍老者而去。这两道元力巨掌中,也都有着黑火附着。 “天罚。” 柳腾开口时,黑火巨掌已近在眼前。 轰咔! 一道惊雷陡然落下,如蛇形利剑一般直刺向妖皇所在。妖皇抬手召出一面黑色火墙,电光霹雳,将整个近海照亮,唯火墙之下是黑暗。 本是无光的夜空中,此刻却突然出现一片苍茫的白色。周围下起瓢泼大雨,当妖皇再正首,却已看不见灰袍老者身影。 在他四周,是四面万丈高的巨浪! 啪! 海浪向中心合拢,轰然间潮水相击的巨大声响震耳欲聋。 暗红色的光芒划破天际,将那海浪拦腰斩断,海水无力地倾泻而下,露出黑云旋涡前安然无恙的妖皇身影。 妖皇轻甩了甩手,将残存手上的巨力卸去。若不是他具备黑火,即便能挡下那落雷与海浪,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侧首望向不远处的海面上空,柳腾正微弓着身子飘悬在那。先前那座阵盘已经消失,不知是被巨掌消弭还是怎样。 见老者的面色相较之前苍白虚弱了许多,妖皇嘴角微微上扬。 “出手便是这等杀阵,老族长可真是心急啊。不过祭出这种阵道,对你消耗应该也很大吧?” 柳腾右手按着咽喉下部,为了将那血召天罚施展完全,他因为退避不及时而被黑火侵入内府。虽只是丝毫,但影响却极深。 虽说他已不在乎往后如何,但这黑火侵袭内府,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丧失再战之力。 轻咳了两声,柳老开口道。 “只可惜,没能杀了你。” 献祭大半精血也没能伤及妖皇分毫,那已经超脱圣仙阶层的黑火,的确不是他所能撼动的存在。 右手中出现一柄红刃三叉戟,妖皇御空向柳腾飞去。 未到老者身前,妖皇先是一戟划出。 暗红色的光刃落在灰袍老者身上,后者抬起左手,凄白的光壁微薄,虽抵挡住了大半元力,但老者的身体还是被远远震飞。 “咳,咳……” 砸落在黄沙之中,柳腾不停地咳嗽着,但只有嘴角几点血迹。 或许并非是伤势不重,而是他体内血液已经不多了。此时的他,几乎全是靠最后的元力维持生机。 落足海边,看着那毫无反抗之力的灰袍老者,妖皇缓缓摇了摇头,向他走去。 “事到如今,也只能怪你有眼无光,为个无知的剑主竟敢与本皇为敌。若是你们不插手那件事,本皇日后一统星海归来,或也会赠你柳许境一条出界之路。” “可如今,只能让你们和他一样去死了。” 说着,妖皇右手中再度出现一缕黑色火焰,摇曳的黑火出现的瞬间,炙热令空气都近乎凝滞。 在灰袍老者身前三步止,妖皇手掌翻落。 火焰飞出,那本是奄奄一息的柳腾却突然将右手手心贴地。他那的右手掌心下,掩藏着一道血红色的光晕。 仔细去看,赫然发现这光晕正是先前他召出的那道阵盘,只是小上了很多。 “血罚!” 上空,一道血红色的光束自那暗沉的半月降下。 与此同时,始终未见身影的柳勀也突兀出现在妖皇身后。 黑袍出现的刹那,便是一剑斩出! …… 第80章 轮回幻海 庭院中,那一棵高大的柳树泛着青绿的光芒,柳叶与枝干却在逐渐枯黄。 有柳叶飘落在阙封身上,言湘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到草地上,垫上毛毯让他就躺在自己身边。 昨日星海帝说完柳兮的事后就消失了,言湘现在还不知道柳兮是因何得以复生,只是看这院中柳树的模样,它似是在舍生救柳兮。 坐在草地上,言湘一只手托着香腮,歪着小脑袋看着阙封。 她脑中想着很多事情,久而久之,眼睛便有些失神。眼前的事、身边人的事、源界的事、槐林的事、虹宫的事。过往事,当今事,还有将来事。 想得太多,思绪渐乱,甚至星海帝再度出现,她也没有发觉。 “言湘,前辈来了。”江昱碰了碰言湘的手,小声提醒道。 回过神的少女侧首见星海帝走近,随即与江昱一同起身,向他行礼。 “见过星海帝。” 她的眼睛,还是有些暗淡无光。 星袍男子躬身回礼,正姿后他很快就察觉到了言湘眸中的异样,心中顿感惊讶。看了一眼躺在草地上的黑袍男子,便已大致明晓其中原由。 “时间差不多了。” 说着,星海帝向那棵柳树走去,二女也明意地跟在他身后。 在柳树前稍远处驻足,星海帝伸手一道蓝紫色的光出现。光流至柳树上方,少顷之后,整棵柳树如花朵一般自上而下绽开。 柳条与树干向四周平铺开来,露出一个少年蜷缩着的赤裸身躯。 从未见过男子赤身的江昱慌忙闭上了眼,反观言湘倒是面色平常,除了因为少年蜷缩着也看不见什么,也还有别的缘故。 “有衣物吗?” 见江昱那副模样,星海帝笑着问道。 “有!” 江昱急忙说道,她元戒中的确有男子衣装,虽都是她的皇衣便服,但此刻哪还顾得上这些。 “还请前辈替他穿上。” 见星海帝接过江昱递过的一件黄色便服,言湘似是这才意识到星海帝先前说了什么。想了想,她没有说话。 她玉环中虽也有男子衣袍,但那都是玹姨亲手为哥哥做的仙袍,有不少她都出过力的。既然凤羽姐姐已经取出衣物,她自然舍不得再开口。 此念过后,她微微垂眉看着身前的柳条,貌似又陷入了迷离。 “好了。” 少顷过后,星海帝为柳兮穿好衣服,说道。 江昱闻言放下遮着双眼的右臂,这才敢睁眼看向那个容貌俊秀的少年。她睁眼时,正好看见星海帝一指点在少年眉心。 一抹青光涟漪在少年额前荡漾,随着星海帝站起身,那少年也缓缓睁开了眼。 “柳兮谢过星海帝君!” 第一目看见星袍男子虚影,柳兮便向他叩拜行礼道。 那残存的灵体,还是有着柳兮意念的。只要不在玉瓶中,发生的事情他也就都知道。而且凭借第一世的记忆,他也能认出眼前之人就是星海帝。 “我与帝君也算故交,就不必言谢了。” 星海帝淡淡一笑,接着说道:“我听闻此界人族形势危急,需做些什么你可明白?” “柳兮明白。” “那你先出去吧,把这位姑娘带上一起。” 柳兮看了一眼那站在言湘身旁的江昱,点了点头。紧接着他就向星海帝行礼告辞,朝二女走去。 无论是星海帝还是柳兮,都有着极其丰富的阅历,只三言两语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以及轻重缓急。 “柳兮拜见主母。” 于白裙少女面前止步,柳兮躬身行礼道。熔岩境中他贴在纵横帝肩头,当时他就已知晓言湘是无可替代的主母。 “嗯……你路上小心。” 言湘看了看柳兮,过了少顷才轻声回复了这么一句。 江昱看着言湘,觉着她今日有些奇怪,但又说不明白。正当她犹豫要不要问一问时,柳兮已经向她看来。 “江姑娘,我们走吧?” 柳兮并非不知江昱是领荆国皇帝,不过他不是凡间人,又不便妄自称谓,才加上姓氏,与先前星海帝一样以姑娘相称。 “前辈叫我凤羽即可,境中的前辈都是这么叫我的。”江昱躬身道。 尽管柳兮模样是个少年,但江昱已经知晓他其实是守护柳许境已有近百万年的柳灵,因此言行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怀着敬意。 柳兮颔首,走到她身旁说道:“那事不宜迟,凤羽姑娘,我们现在就走吧。” 重得新生的柳兮内心并不平静,他有些急于想知道如今源界还有那位将他带大的老者的近况。 柳灵千年一轮回,修为于每次轮回之后都会保留,至于记忆则只会留存第一世以及各世中重要的部分。而这修为与记忆的恢复,通常需要十年时间。 这也就意味着柳灵轮回的每一世都是有着些许差别的,这差别的来源全在于那前十年。而对孩童时期的柳兮影响最深的,无疑就是柳腾。 唯一不变的,是守护柳族以及等待剑主。 有些拘谨地走在看上去比自己还小的柳兮身旁,江昱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停下脚步向柳兮问道。 “柳兮前辈,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想要离开这里回到界内可不容易,除了那玄奥的地下迷宫,还有着七法卫看守以及一道难以突破的空间封锁。 柳兮闻言先是点了点头,转首看向星海帝,用试问的语气道。 “出了石门应该就是峰外了吧?” 不远处,有一道小小的石门。 星海帝颔首。 言湘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柳兮,不明白为何后者像是早就知道的样子,心底的疑惑越来越深。 又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今日她总是觉得昏昏沉沉的,貌似就是在把阙封抱到自己身边之后。 “凤羽姐姐保重。” 言湘见到江昱向她看来,迷迷糊糊地说完这一句话,随后竟是突然昏倒了过去。 “言湘!” 江昱瞬身至她身旁,将就快要倒在地上的少女揽住,见她已经闭上了眼,喊着她的名字。 “主母?” 柳兮在旁,也是关切地看着言湘。 但那少女倒在江昱怀里,却是怎么也叫不醒。 “放心吧,她没事的。” 星海帝走到江昱身边,说道。 “前辈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吗?”江昱着急地问道。 “和阙封一样,渡意念劫。” “啊?” “可是言湘她的神识不是还没到苍穹境吗?她怎么也……” 江昱清楚地记得昨日星海帝说过神识到达苍穹境方能引渡意念劫。她心中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星海帝在暗中作祟,但又想不出他这般做的理由。 “不是她自愿渡劫,而是受了阙封影响。” 星海帝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黑袍男子,最后又看向柳兮。 “是因为神魂相融吗?” 知道阙封与言湘经过阴阳火炼的柳兮,已经明白了星海帝话里的意思。 “没错。” “那主母她能安然渡过吗?” “我也从未见过这种情况,稍后我会留意的。” “有劳帝君了。”柳兮谢道。 柳兮并不担忧阙封言湘于此的安危,因为他知道星海帝的目的何在。那二人在此不仅不会有分毫损伤,反而会有所收获。 江昱听到这里,联想起洞穴里言湘也曾随阙封之后昏倒,逐渐明白了些许。 这里明显是有她所不知的事情,而比她知道的还要多的柳兮都没怀疑星海帝,她也就不再多想了。 “将他们放在一起吧。” “好。” 江昱把言湘轻放在阙封身旁,那一张毛毯,刚好可供他们夫妻俩躺下。 柳兮向阙封与言湘行礼,和江昱再度告辞后走出了那一道门。 不久之后,星海帝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庭院里。 …… 茫茫星海里,只有她一人。 白裙少女独坐在虚空之中,双手抱着膝盖。周围空荡荡,可她却像是躲在了角落里,孤独而又迷茫。 星空中,一星袍男子突然出现,似是让她想起什么,眼里有了些光。 “你是怎么进来的?”星海帝问道。 言湘捏了捏嘴唇,思考一番后摇了摇头。 “是不是想着他想了很久?” 言湘的脸色微红,她是看了阙封许久,也想了很多事情。那些事虽然几乎都与阙封有关,但也不能因此就说是想着他想了很久吧? “好像是……” 心里那么想着,结果她还是承认了。 “那应该是神魂相连的缘故,你又牵魂太多,才会进到这里。”星海帝说道。 “那我这是进了他的内府里吗?” 哥哥昨日特意叮嘱她不要进他内府,此番出了这意外,言湘有些害怕待会见着阙封又会惹他生气、被他训斥。 “并不是内府,这里是虚无之海,也是我为他拟化的轮回劫幻海。” “轮回劫?” 言湘惊讶地张开小嘴,满脸的不可置信。 “前辈昨天不是说,是意念劫吗……” “是意念劫没错,不过是轮回中的意念劫。” 见言湘眨了眨眼,仍是一副呆呆的模样,星海帝笑着解释道:“这道幻海虽是意念劫,不过其中也包含轮回,对他日后真正引渡轮回劫会有帮助。” “轮回劫多为意念轮回,等你以后渡轮回劫时,也就能明白了。” 言湘对自己能否触及轮回劫那一层次有些怀疑,可想起如果阙封成了三劫圣仙而她却不能,那样就要少陪他至少万年之久,言湘就坚定了这一想法。 少女微笑着轻点螓首,心中庆幸自己年纪还小。虽然没有阙封那般快,但好在时间还多,而且有这么个了不起的夫君,日后让他多教教自己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既然进来了,就与他一同渡劫吧。” “好。” 正浮想联翩的少女顺口就答应了下来,待话出口时才反应过来星海帝让她也去渡劫,惊讶而又疑惑地问道。 “前辈的意思,是让我也去渡意念劫吗?” “于你而言应当不能算是真正的意念劫,你此时进来除非等他渡劫结束,否则至少得渡过一世轮回才能离开。” “渡劫之后必然是会有所提升的,这种机会可不多得。你的修为高些,日后也就能帮到他更多,不是?” 星海帝像是已经弄清楚言湘心里的度量衡,此话一出,少女顿时就愈发心动了。 不管是能与阙封一起渡劫,还是能提升修为赶上他一点,都是言湘难以抵挡的诱惑。 “你是在这等,还是去与他一同渡劫?” “我和他一起的话,万一做错了什么,会连累到他吗?” 这是言湘最后的顾虑。 “会,但有他带着你,你只需依心去做选择即可。” “好。” 她和阙封之间,只要依心,就不会出错。 “渡劫?” “嗯。” 白裙少女颔首之后,星海帝便一挥手。 星空散去,再一眨眼,一切仿佛回到了三年多前的那个夜晚。 鲜血飞溅到她脸上,一条握剑的断臂落在一旁。 那个少年将她护在身后,倒入她怀中。只一瞬间,泪水就不可逆地流出。 看过一生是非对错,尝尽一世酸甜苦辣,方可渡入轮回。 …… 第81章 父子 轰! 血红落下,将滩涂洞穿。 巨大的元力震荡下,两道身影倒飞而出。一道灰色身影飞向东区城墙,而黑袍男子则是径直坠向了大海。 黑云旋涡前妖后持火弩再度出现,抬手三箭飞出,尽数射向空中身体失去控制的柳勀。后者虽有防备,但肩头还是中了一箭。 下一瞬,妖后又瞬身到近海那暗红光束降下之处,紧锁着眉向深邃的坑洞看去。 城墙旁,灰袍老者低垂着眉眼。海面上,柳勀咬牙将左肩上的火矢拔出,他们的目光都在妖后和其身旁的洞口之上。 当看见妖后原本的神情消失,转而露出淡淡的笑容,他们二人顿时心如死灰。 无论是柳腾几乎以死召出的至强血罚,还是柳勀潜藏暗中伺机袭杀,都只能用上一次。此番若都没能斩杀妖皇,那以后就更无可能。 妖皇缓缓飘出洞口,他的周身,黑火缭绕。 “真以为你们能伤得了本皇?” 当黑火向他身后散落,妖皇开口道。 既然选择靠近那无惧生死的柳勀,妖皇自然是有把握应对一切的。无论是杀了柳腾还是抵御暗袭,都只需他一个念头、一缕黑火而已。 看着妖皇毫发无损的高大身躯,老者眼睑逐渐下垂,苦涩一笑。 他已经竭尽全力,无奈那黑火太过强悍,而妖皇也远比看上去要谨慎得多。 无视了尚有战力的柳勀,妖皇向灰袍老者走去。 他手中,再度有黑火升起。 妖皇的脚步很慢,到了灰袍老者身前,后者已经闭上了眼。妖皇将手扬起,他的目光冰冷凶煞。 纵然不久之后这老者就会自行死去,但他还是要用黑火熔其肉身,焚其魂魄,以此断绝他的性命! 即便如此,依旧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此恨,不仅仅是妖人两族之间的仇怨,更是因为柳许境中人毁了他离开源界、探寻永恒之路。 而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老者。 手掌翻落,眼看黑色火焰就要坠下,妖皇的嘴角忽然扬起。 “影袭斩!” 柳勀的身影再次出现,不过这一次是在妖皇身前。 一剑斩向妖皇头颅。 同样的影袭斩,上一剑突袭都没能伤到妖皇,更何况这一次妖皇早有防备。 从慢步走向老者到扬手都很是缓慢,妖皇其实是在等柳勀出手。又或者说,是在逼他出手。 哧! 一声闷响,黑色光刃尚未完全斩出,柳勀手中的剑被妖皇伸手抓住。后者握着剑刃的手上,有着黑火覆盖。 “博勉真是救父心切啊。” 妖皇看着柳勀,冷然说道。 哗! 话音未落,妖皇手上的黑火突然爆涌。 黑火循着长剑升起,瞬间就蔓延至黑袍男子右手侧肩。 柳勀虽想要挣脱,但在那黑火卷袭下,除了彻骨之痛,内府神魂也在遭受冲击,根本无法动弹。 轰! 妖皇一脚踢在柳勀小腹上,将他重重地踹至城墙上。更骇人的是,妖皇握剑的手未松,黑火的束缚未断,这一脚的巨力也就使柳勀的右臂被生生扯了下来。 倒在灰袍老者身旁,柳勀虽极力压制体内气血翻涌,但还是在他面前吐出了一口乌黑的血。 “勀儿!” 柳腾看见柳勀这般模样,惊声唤道。可是开口,却喊不出多大声音。 “蠢货!我不是说不成你就走吗?” 按照来之前他与柳勀所说的,一旦最后没能杀得了妖皇,柳勀就必须立即避入界内。可他非但没走,反而做了这愚蠢而又无意义的选择。 “恕孩儿,难以从命。” 柳勀看着老者,强忍着剧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身为柳族族长,他怎会不知如今再去救柳腾无异于自寻死路。但在柳腾面前,他从不曾是族长,只是他的儿子。 黑火焚身的痛苦柳勀再清楚不过,要他看着本应安享终老的父亲再经受燃魂之痛,并且弃之不顾,作为人子的他于心不忍,也做不到。 纵使这一剑无果,纵使命丧于此,他也心甘情愿。 而且若是他也死了,那么救不了这凡间众人,界主应该也不会再对柳许境有怨念了吧。只是这话,此时在妖皇面前是说不得的。 除了怕妖皇知晓后阙封还活着盛怒之下会将各洲人族屠尽,也是考虑到妖皇会因此有所提防。他们不知界主回来之后会是何等修为,但让妖皇提前有所戒备,显然是对界主不利的。 不过他们殊不知,妖皇本就打算将人族从源界除去。 无法离开源界,如今的妖皇志在剿灭整个人族,成为这方世界的霸主。至于柳许境,或许难以进入柳许境内,但也要令他们再也不敢走出柳许境半步。 看着柳勀肩头那黑红糜烂的断臂伤口,柳腾已无力也不忍再骂他。 妖皇轻一挥手,将剑与断臂扔至一旁。黑火依旧燃烧着,可断臂已经模糊不全,长剑也快成了铁水。 颇具玩味地看着那倒在一起的父子,妖皇与妖后均是笑着。 那笑容并不过分张扬,却显得格外得意。 “柳族长真是孝顺啊,这老家伙都要死了,何必再涉险救他呢。这般一来,你父子二人可都要死在这里了。” 妖后语气怪异地说道,她这话像是惋惜,实际不过是讽刺。 柳勀沉默不语,他如今也已准备好了迎接死亡。 妖皇走到柳勀二人身前,先是一指将柳勀的元力封禁,随后用暗红的眸子与其对视,问道。 “是想要让他少受折磨,留下全尸吗?” 看着妖皇,柳勀眼中毫无畏惧之色,但他依旧没有开口。 妖皇看透了他的心思,却不想如他所愿。 “你二人如今都在我掌控之下,若你愿为我所用,我就让你父亲安然死去,你也可保得性命。” “若不愿,那……” 妖皇这番话显然是想利用柳勀,好寻机将柳许境中人也尽数抹除,不然日后必成妖族隐患。不过他话尚未说完,就被柳勀怒喝打断。 “痴心妄想!” “纵是碎尸万段,我也不会叛族为妖!” 柳腾看着激愤的柳勀,眼中有欣慰,也有悲伤。 妖皇淡然一笑,他清楚柳腾并非松山之辈,对这一回答并不意外。不过他也不打算就此罢手,毕竟很多时候威逼比起利诱更为管用。 “当真是碎尸万段,也不愿意吗?” 妖皇的声音很轻,却令柳腾刹那间毛骨悚然。他已经想到妖皇会做些什么,但仍旧毫不畏惧。 “断无可能!” “好,很好,不愧为柳族族长,当真是好气概。” 妖皇赞叹着站起身,向妖后走去。 “这箭射在身上,也是不好受的,柳族长既能受千刀万剐,那这万箭穿身之痛应当也算不得什么。” “你何时改变心意了,与本皇说即可。” 一旁,妖后会意将火弩递给他。 妖皇挥手将升腾的火焰散去,那副弩还是呈火红色。 目视一支木箭满弦,柳勀紧咬起牙关。他如今元力被封禁,体内还有黑火躁动,已经无力躲闪了。而且这等绝境下,他也没想着要避开这一箭。 死,有何惧? 哗! 箭出,破风声呼啸。 可那箭却并未落在他身上,而是深深扎入了他身旁老者的腹部。 箭入体内,没有血溢出,老者也只是不受控地身躯微颤,轻张了张嘴。 “父亲!” “实在抱歉,本皇许久未用弓弩,射术不精。”妖皇笑着说道。 柳勀目光凶恶地看着妖皇,眼中满是愤怒与杀意。他怎会看不出这是妖皇的谎言,后者这么做无疑是想利用他父亲逼他就范。 “放心吧,这一次不会再射偏的。” “孽畜你不得好死!” 被骂作孽畜,妖皇脸上终是有了丝许怒意。 抬起火弩,这一次三箭齐发。妖皇没有信守承诺,木箭依旧是落在了柳腾身上。 柳勀怒吼着,但只要他没说出那句话,妖皇就不会停手。 三箭又三箭,不过十息,灰袍老者身上便已斜插着有十三根箭矢。 这些箭矢都是木箭,也并未施加多少元力,虽对如今的老者也是不小的伤害,但还不足以致死。而且妖皇每一箭都避开要害,多位于四肢肩头,显然是在胁迫柳勀。 又或许,作为妖的他只是想将老者折磨至死,以此取乐。 再度搭上一根木箭,妖皇正准备将这一箭射出,妖后却突然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妖皇向后看了一眼,再度回首时向柳勀问道。 “柳勀,本皇最后问一次,你可愿效忠于本皇?” 他似乎已经没耐心也没兴致再和两个死人多费口舌了。 “绝无可能。” 妖皇轻叹了一口气,随后说道。 “既然如此,那今日就是你父子二人的死期。” 说着,妖皇手中的火弩再度燃起,只不过这一次是暗红色的火焰。出现在弦上的,也不再是木箭,而是两支元力凝成的暗红色火矢。 柳勀看向老者,开口道。 “父亲,恕孩儿不孝。” 柳腾想说一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最终只能微乎其乎地摇了摇头。 哗! 两发箭矢飞出,直指柳腾与柳勀眉心。这两支箭,取他们父子二人性命足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二人身侧虚空中突然有一根青光柳条出现。 柳条一扫,挡在了二人身前。一支箭被直接震飞,而另一支虽也被柳条触碰到,但经过偏移最终还是没入了灰袍老者胸口。 鲜血自灰袍老者嘴角溢出,可他最后一眼看见那个少年,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能最后见到他还活着,已是最好的送别。 看见老者闭上了眼,少年眼中,除了泪水,还有无尽的杀意。 …… 第82章 焚世火 来者是一少年,他身着一袭黄袍略短,青带束发,洁白的脚腕与双足露着。俊秀的容颜略有一丝稚气,细看一眼却又不见。 看见那少年的霎那,妖皇与妖后眼中都满是震惊,甚至还有一丝惊恐闪过。 三年前柳兮带着阙封坠入熔浆不过眨眼间,他们并未能看清前者容貌。但对那柳条妖皇却是印象深刻,当时他险些因之葬身于火海之中。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献祭灵体,为何还能存活? 柳灵出现,那剑主又是生是死? 空间崩塌,爆炎喷涌,他们如何活了下来,又是怎么逃了出去? 莫非是那一位?可这已相隔百万年…… 怎么可能! 似乎又并非没有可能。 暗红的眸子颤硕,妖皇心中困惑、惊骇、慌张乃至是恐惧。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似乎已成败局。 这种感觉的出现,于妖皇而言还是第一次。 但一眨眼,他目光就又变得凌厉,心神也恢复镇定。仅仅是感觉而已,还远远无法将他击垮。 柳灵毕竟是圣仙,或许会有方法逃出熔岩境。纵使他将那个少年也带了出去,也不过是个后天三境的蝼蚁而已,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再看这柳灵气息虚浮,妖皇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在他看来,柳灵或许带着那个少年逃出了熔岩境,且有其他办法保得灵体不灭,但目前尚未恢复。也正因此,这三年间他从未现身过。 现如今柳族两代族长危在旦夕,身具守护柳族之命的他是不得不出现。 或许是对圣仙之上的神通一无所知,他终究是没有想到那一层可能。 又或许,他是不愿相信那一种可能。 对于妖皇来说,一切尚在掌握之中,这一次他不会再失败。手执黑火,也不可能再败。无论如何,他都要将源界人族屠尽! 柳兮弯身解开柳勀内府封禁,随后蹲在柳腾身旁,手中有青绿的光芒闪烁。 “柳兮?你怎么?” 柳勀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年,灰暗的眸子中有了丝许光芒。他没想到临死前会得救,更想不到来的居然是柳兮。 流着泪将那些木箭消磨,柳兮没有回复他。 即便走出庭院后几乎第一时间就来了这里,但还是太迟了。因为太过仓促,他还失手没能将那两箭都挡住,致使柳老直接殒命,死在了他的面前。 “柳兮!别冲动!” 柳勀见少年转过身看向妖皇,并向前走去,以为他想要独战妖皇,急忙喊道。 二者虽皆为圣仙,可柳灵为木,妖皇控火,即便前者是百万年异灵,也难是妖皇敌手,更何况如今的妖皇手中还有黑火。 走过一次生死门的柳勀,如今心中虽有弑父之仇,却比先前还要清醒。 舍己一命无所惜,但如今柳兮也在。他也是看着柳兮长大的,当然不愿这个少年刚刚回来就白白没了性命。 “博勉叔,我明白。” 柳兮轻声说道,他眼中的泪水已经止住。 “你果然没死吗。” 远处的妖皇终于开口。 “看来你早有预料?” “若无万全准备,你敢闯入熔岩境?” 柳兮浅笑不语,他先前一问意在试探妖皇是否知晓熔岩境深处的事。既然妖皇似是不知,那他也就少了些顾虑。 柳兮那不显其意的一笑,令妖皇觉着他是在掩饰什么。可他越是遮掩,妖皇也愈发确信自己先前的判断。 妖皇也露出了平淡的笑容,问道。 “那个竖子还活着吗?” 柳兮眉头轻挑,厉声问道:“竖子谓谁?” 妖皇淡然一笑,大声道。 “汝主墨逸,奈何?” 柳兮的眼中杀意更浓,先前落在地上的青光柳条再度归入他手中,随念化作一柄青色长剑。 “死!” 妖皇仰首大笑,仿佛是听见了莫大的笑话。笑声许久未止,柳兮已向他杀了过来。并非瞬身,而是执剑奔来。 妖皇目光下瞥,眼中满是嘲讽之意。抬手的瞬间,火弩之上便有三支火矢上弦,此火呈墨色,皆是由黑火凝成! 无论柳腾父子还是柳兮,妖皇都未将他们放在眼里。不过他也从不曾因此有丝毫大意。但凡出手,即是必杀之招。 “燃!” 三发黑色火矢飞出,随着妖皇的一声念旋即爆燃开来。原本细长的墨光弥漫,刹那间覆盖周围百丈范围。 轰! 不知是何物出现,引得黑火猛然间更加爆烈,火势覆盖近千丈。剧烈的空间震荡下,就连妖皇都不得不带着妖后退至海面。 呲咔! 黑火已经攀升蔓延至城墙光壁上,张狂如鬼魂,肆虐着想要冲破那一层阻隔。虽不断有霹雳声响起,但那光阵上阵纹流转,并不见破碎迹象。 相隔甚远,妖皇看着那一道城墙与光阵皱起了眉。 柳许境的护界光阵防御之强悍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他本以为只需一息这黑火就能将光壁与城墙尽数摧毁,如今看来还是低估了柳许古族的底蕴。 “他们死了吗?” 妖后看着那一片墨色火海,问道。 “没有,借着那空间震荡的间隙跑了。” 空间震荡会致使空间结构不稳,此时再进行瞬移或者召唤虚空之门,都极易被卷入空间乱流之中。不过只要对空间的掌控力足够,亦不足惧。 妖皇说着,脑中回忆起三年前熔岩境的那一次空间崩裂,或许当时他们也是于那一瞬间逃了出去。 “那黑火爆炸是柳灵召出巨木所致。” 妖后了然颔首,木元素的确会使黑火火势突然暴涨。又看了一眼那伏在光壁上仍未灭去的黑火,她再问道。 “是为了将我们逼退,好逃出去吧?” 妖皇颔首。 虽为妖兽,但他的神识却强过寻常人族圣仙,不过这也很难限制住柳灵的去留。柳灵终归是百万年异灵,神识还是要强过他一些。有黑火压制空间,他尚能压过柳灵一分,可空间被震荡开来的瞬间,就全然不受他控制了。 “也罢,先将外面的人都解决了再说吧。” 妖皇转过身,双手负于背后向那黑云旋涡走去。柳灵出现与否,都阻碍不了他的计划,取之性命无非就是扔一缕火的事。 “那光界看上去还蛮结实的呢。”妖后说道。 “许是古时传下来的阵道吧,防御能力超脱了圣仙层次,不过要不了多久还是会被黑火焚毁。” “那就好。” “一切依旧,若有变化就告知于我。” “明白。” 妖后轻一欠身,之后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廖郎,妾身都有些期待那有趣的景色了呢。” 妖皇侧首看向她,大手握住妖后紧致纤腰将她揽至身侧,也面露笑容说道。 “别急,还能看好几次。” “嗯哼。” “要是不够看,大不了把尼启巨森也烧了便是。” 妖皇此话听着随意,但从他那神色来看却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还别说,那样搞不好更有意思呢。” 妖后微微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抬起头说道。她稍仰着脖颈看着夜空,似是正在想象着尼启巨森被焚、其中妖兽四处窜逃的模样。 “随你。”妖皇应道。 一切都不过取乐的玩物罢了,享得此生纵意,后世后辈,又有何干? 妖皇走进黑云漩涡,而妖后则是隐入了虚空之中。在他们身影消失后不久,海面上空的黑云旋涡开始缓缓向中心汇聚。 没过多久,那巨大的漩涡竟缩聚成了一个方圆只有寸余的黑色圆珠。 黑色圆珠坠入海水中,在翻涌的海浪中连一道波纹都无法掀起。 但三息过后,那黑色圆珠坠落之处的海水突然间却像是沸腾了一般,不断翻滚着。 哗! 海水掀动,一只血红色的巨鹰飞出。伴随着一声足以撕裂人心魂的鹰唳,那只巨鹰扇动近三十丈的双翼。 阴风卷袭,潮浪激昂。 这一阵风,将南北百里的海水轰然拍向东区城墙。 混杂着泥沙与各种海兽的水浪重重地冲撞在城墙上,盖不住近处的黑火,亦无法撼动那道城墙与光壁。 海水东回退,却已无归处。 那一阵风将近海的海水抽空,取而代之的并非是海水,而是无尽的黑色火海! 靠近黑火的海水旋即被燃成水汽,无数海兽化作齑粉,连血腥气都留不下。 再一振翅,绵延百里长的火海向东区城墙扑袭而去。无尽炽烈黑炎焚灼,那座护界光阵上终是逐渐有淡淡裂痕出现。 不过没多久,那金色光壁徐徐变化成了水蓝色,裂痕逐渐缓和,竟是将百里黑色火海抵挡下来。 汪洋上空盘旋的巨鹰见状,鹰眸微阖,暗红色的瞳孔充斥着凶煞之气! 猛地一挥双翅,这一次不仅召起狂风巨浪,其自身也向那城墙光壁爆冲而去。仰首飞至千丈高处,一双鹰爪上突有黑火升起。 轰咔! 鹰爪紧扣,刺在水蓝色光壁上,悍然将之穿透。双翅向下一振,巨鹰乘风而起,也将那光壁撕裂开来。 裂口出现的瞬间,周围便有黑火争先恐后地涌入其中,坠向人间。虽有水蓝色光芒快速汇聚,只一息间就将缺口修补,但率先落下的黑火已经逐渐蔓延开来。 轰! 离门附近留守的人族修士先已组织周边凡人居民远离,但那些建筑却是顷刻间就被坠下的黑色火焰摧毁。 其中,也并非没有退离不及或是不愿离开的百姓。 海岸上空,巨鹰身前出现百缕黑火,随着他一振翅,那些黑火纷飞散落至百里火海之中,黑色火海随即愈发凶猛。 水蓝色光壁之上渐渐又有裂痕出现,只是这一次,再无法恢复。 东区上空云端,一朵暗色浓云之上,坐着一红衣女子。 那女子扬着嘴角伸了一个懒腰,接着又向下方望去。 …… 第83章 君王泪 已是深夜,西北区却宛若白昼。 火光、元素光以及阵道所散发出的光芒铺天盖地。妖潮已涌入大半西北区,所过之处屋宇楼厦倾倒,遍地横尸。 尸山血海中,虽也有妖兽尸骸,但死去的人族却要多出数倍不止! 即便领荆界内各处都布置有阵道防御,驻守界内的圣尊也于第一时间赶到,但还是难以抵挡那等浩瀚的妖潮。 乾门以南的区域首当其冲,因为妖潮的侵入太过突然,加之那一片的阵道不知缘由的瘫痪,顷刻间就被妖兽屠戮噬尽。 而在此后虽受到前来支援的人族强者与阵道阻隔,但也只是稍缓了深入人界的速度。 不足半个时辰,领荆界西北就已失守过半,区内两百万余凡人只有远离乾门的少数人逃往了别地,暂且活了下来。 在这期间,许晏所召集的柳许境强者虽已赶到,但从尼启巨森涌向领荆界的兽潮亦是源源不断的,其中并不乏圣尊级妖兽。 偌大的领荆界,已渐趋被妖兽团团包围。 苍穹楼宇之间,无处不是战场,每一瞬都有鲜血飞洒。其中有存活的凡人在竭力逃亡,但大多还是没能逃出这炼狱。 夜幕之下,突然出现一身着皇袍的俊美男子。望着远近的惨状,泪水不自禁地从她眼角流落。她没想到,才数日过去,回来时凡间已是这副模样。 永清帝心中悲痛万分,因为她没能保护好这些信仰着她的子民。身为千万人君王,他们奉她为主,可在危急关头她却什么也没做到。 虽然,这已不是她所能影响的。 她所修的帝王道,是爱民怜民之道。这也是为什么她每次看见民间疾苦,都会忍不住落泪,更毋论这般惨状。 不远处,一条悟圣境巨蟒看见了站在屋檐上的永清帝,张着血盆大口扑杀而来。蛇嘴张开时,还有尚未吞下的残肢断臂洒落。 这只妖兽巨蟒,已不知生吃了多少人。 意念一动,金镋现! 但见金光一闪,那只巨蟒的头颅就被斩下。没有破其蛇身,是因那躯体里的尸体,她不忍看。 屋檐上,永清帝的身影已经消失。 轰! 一道金色流光飞出,将一只正追着一行逃亡之人的妖狼击杀。 “快走吧。” 拔起插在妖狼头上的金镋,永清帝对身后的人们说道。 这一行正向东逃命的人似是一家人,一对夫妇还有一对儿女。那男子见那手执金镋之人身着龙袍,认出她兴许就是永清帝。 “您,可是皇帝?” 男子将已经拔出的长剑纳回剑鞘,朝身前之人问道。 住在西北区的多为凓风国之人,这一户人家也不例外。永清帝本非凓风国之主,只是入界之后成了他们的君王。 本已欲离去的江昱身形微顿,侧首瞥了那男子一眼。 “没错。” “陛下能平定这祸乱吗?” 男子紧盯着永清帝,这一问,像是在质问。 见她丈夫以这般语气和永清帝说话,那妇人慌忙拽了拽他的衣服,同时向永清帝躬身致歉道。 “我家夫君是受了妖兽惊吓才出此妄言,还请陛下宽宏大量!” 那一问令永清帝心中震颤,同时还有些惊奇。在此境况下,这男子不仅不惊慌奔逃,还能向她这般问话,似乎不是平凡之辈。 她转过身,看向那衣着平常但却整洁的男子。 “阁下是?” 这男子,她有些眼熟。 “在下昔凓风国太子,常泙。”男子向她行礼道。 永清帝了然颔首,当年凓风国主转交国权与她时,她曾见过这位太子一面。既是太子,有如此气质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他的胆量还是太大了些,他刚才那番言语明显有猜忌一国之君之疑,如果换做平时,他早已被降下大罪。 这位凓风国太子应当是对她心存怨念吧?若非四国归于领荆,身为太子的他日后也能成为皇帝。 “朕平不了此乱,但绝不会弃民而逃。” “此地危险,你们快走吧。” 说完这两句话,江昱就离开了。在这西北区,还有很多妖兽需她去除,还有很多人等她去救。 常泙向永清帝离去的方向再次躬身行礼,他并不多么怨恨永清帝,这世道终究是强者为王。他先前那一问,是在质问永清帝是否值得这千万人的信仰。 从她的回答来看,尚可。 礼罢之后,常泙便与妻子带着两个孩子继续向东走去。可这凡间妖兽何其多,哪怕慎之又慎,也还是难以幸免于难。 又一次被妖兽发现之后,那位心存傲气的太子含泪杀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却在自尽之前被妖兽嚼碎吞进了腹中。 大多妖兽是不食死尸的,亲手杀了妻儿,尚可让他们留得全尸,也不用感受被妖兽吞入口中的恐惧与痛苦…… 对于已在界内平静地生活了两年的凡人来说,妖兽的入侵陌生而又熟悉。没有变化的,是面对妖兽时的无力感。 界内的修士拦杀妖兽尚且不足,根本无瑕顾及在逃的凡人。曾经的太子都无人护卫,更不用说其他寻常人了。 突然的妖潮令多少人绝望,又令多少人麻木。 不愿再逃的人有之,他们大多选择了自杀;欲以凡俗之力杀妖的人有之,他们无一不死在了妖兽之口。 也有人,心中还留有希望,向东行去。 可东边,是向西蔓延的黑色火海。 …… 柳许境,古宅院中。 那棵枯柳已经还复翠绿,空间震颤,柳树前的院中突然有一黄袍少年出现。 少年直接摔在了石板上,咳了一声,他很快站起身。挥手间两团青光落地,随后显露而出的,是柳腾与柳勀的身影。 柳勀缓缓睁开眼,可那灰袍老者已经永眠。 见少年看着老者流泪,柳勀想说什么却止了住,任他哭上一会儿。而作为逝者之子,他又怎会不痛心。 忍着百般痛苦灼烈,过了少顷,柳勀问道。 “柳兮,界主回来了吗?” 这无疑是当前最紧要的事,唯有阙封归来,才能化解此难。 “暂时还回不来。”柳兮低声道。 “要等多久?” 见柳兮不说话,柳勀便明白他无法给出准确回答。但此刻情况危急,已容不得再优柔寡断。 “可能得一年。” 柳兮终是开口,这一句话让柳勀的面色瞬间煞白。如若几日,柳许境或能坚持,但一年,是绝无可能了。 没时间再问详细,柳勀当即决断道。 “你快去凡间,让许季召所有族人归境。还有,切莫忘了司瑶小姐。” 他伤势严重,此时难以再独自出境。而那族人二字显然是指柳许境中人,而非是所有人族。 这句话的意思,无疑是要舍弃领荆界内的凡人了。 至于常曦宗之人虽未说,但只准允昭武、沧澜尊者及其亲信进入是他与许季早就商议过的事。 界主未归,其父已逝,他也再度重伤。身为柳族族长,这是他不得不做的残忍选择。日后若背负骂名,那就由他一人来承担。 柳兮看着柳老毫无血色的遗容,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颤抖着嘴角道。 “是。”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一字。 纵使他所需守护的只是柳族与剑主,对人族并无多少感情,但还是有些不忍这般做。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让柳许境中人留下,只是徒增死伤罢了。 至于将凡人迁至柳许境中,既无可能,也无时间。 …… 第84章 执念 苍穹之上,是两位圣仙强者战场。 独战雪原朱鹮,许季本是要强过几分。只是受制于周围的环境,他很难随意施展法术,且那老妖相较两年前实力似是有所提升,已与他不相上下。 突然望见远处一道金光三分划破夜空,许季眼中闪过一丝惊色。 那,似乎是江昱,她回来了吗? 界主回来了吗? 哗! 长染那凄白长发骤然变长数十丈,四散开来将许季给捆缚住。 圣仙之间的战斗,容不得一分一毫的偏差。许季刹那间的思虑无疑露出了破绽,而此前许久未能寻得良机的老妖长染自然是欣然笑纳。 被白发捆住身躯,许季旋即回过了神。元力爆涌,却无法挣脱束缚。 “许族长是无心恋战,还是完全不将老朽放在眼里?” 白发老者说着,顺着许季先前的视线望去,很快就注意到了下方战场中手执金镋杀妖的江昱。 那明明是一绝美女子,却身着至尊龙袍,还以幻术遮掩容颜。那一副绝色容颜,就连这老妖看见也忍不住动容。 “原来是因为那女子啊。”长染老脸上露出鄙陋的笑容。 “没想到这凡间的皇帝,竟是如此美娇娘。她是许族长的女人吗?不知可愿将她献给妖皇?” 妖族不知江昱身份,两年前尼启巨森的那场血战后者虽在,不过没有用幻术遮掩容貌。而且当时的她也远没有如今的战力,在圣尊主导的大战中并未引得妖族注目。 妖族所识的人族强者,修为基本都在皇级乃至帝级之上,甚至这其中很多都是只识其容,不知其名。 许季目光变得凶煞,眸中杀意浓烈。 他是已有妻室之人,对江昱自没有那种想法。之所以动怒除了因为长染那番话,亦是与他大意之下被长染捆住有关。 若非顾虑于下方逃亡的百姓和正在与妖兽死战的人族修士,他岂会落得如此下风? 但如今,他已决意不再纠结犹豫于这些。一旦他败于甚至死在这老妖手中,无疑会有更多同族被杀。 “不过你既然都要死了,就由老朽来为你做决定吧。” 语落,长染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声。这似是道围捕永清帝的命令,下方众多妖兽闻声,纷纷向永清帝围去。 许季眼中杀意更浓,捆缚其身的白色发丝下,突然有蒙蒙金光亮起。他不仅得立即脱困,还要去救江昱。 且不说江昱与司瑶小姐的关系,她也是柳老亲自所指的不世之材,许季对之也很是赏识,多有栽培之意。 但现今最重要的还是江昱和界主主母一同去了常曦秘境,既然她回来了,那么有关界主的事,她必然是知晓的。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落入妖族之手。 “当真以为你困得住我?” 唰! 老妖眉头一皱,还未反应过来,那捆绕在许季身上的长发就被斩断。白丝散落,再看后者手上,有着一枚金光棱镜。 许季正欲瞬身向江昱所在,一束白发却又锁住了他的左脚。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许季微眯着眼看向白发老者,他手中那枚棱镜瞬间幻化成千百道。金色的棱镜中央,是淡淡的白色。 “自寻死路!” 棱镜落下,化作一场风刃雨! 可漫天白发铺展,却将那些棱镜挡下。 …… “凤羽小心!” 当许季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时,她已被数十只妖兽包围。附近虽也有其他人族强者想来救她,但都被妖兽阻拦住。 相比人族修士,妖兽的数量多出太多。 手执金镋,皇袍上染满血红。 江昱已不知杀了多少妖兽,可她的修为终究只在后天三境,虽凭信仰之力能与王级圣尊一战,可信仰之力并非无穷无尽。 更何况眼前的妖兽仅皇级妖兽就有两只,她杀不了这些妖兽,也逃不出去。但奇怪的是,妖兽将她围住,却不出手杀她。 扫过那些妖兽,她已经明白了什么。 金镋一扫横于身前,轻阖上凤眼。 她不愿落于妖族之手,也不想再拖累旁人。 死于民前,也算是不负民心了吧? 吼! 见她扬刃向颈,周围的妖兽疯狂咆哮着,几只化作人形的妖兽更是旋即瞬身,想要阻止她自尽。 声浪滔天,江昱执金镋的手被按住。 下一刻,周围万籁俱静,江昱的心也随之死寂。 纵是自尽,都没有机会了吗? 在她绝望时,只听一人说。 “你想做什么?” 这声音低沉中又有些许张扬之气,还有些许耳熟。 江昱睁开眼,站在她身旁的,是还穿着她那一身黄袍的柳兮。 出了秘境,神识探查之下,他们都发现了入侵领荆界的妖族,也都瞬身离开了。只是当时一个去了东海近海,一个来了西北区。 看着他,她的眼神有些恍惚。 一旁三具人形妖兽尸体倒下,她都没有看见。 “这可不是你发痴的时候。”柳兮说道。 这句话若是换做那一对小情侣,或就成了另一番意味。只是这二位,一个单纯不知情,一个虽有百万年阅历,却也从未涉足过男女情事。 “是,前辈。” 江昱只觉得柳兮的声音严厉,不过他也没说错,此刻的确不是她感叹生死如梦的时候。 周围的妖兽看见那突然出现的少年以及那瞬间被杀的三妖,身形顿时凝滞,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远处上空的许季终于摆脱长染老妖,赶到了此处。许季出现后,那些妖兽怎敢再围在这里,纷纷四散而逃。 当许季看见江昱身旁的黄袍少年,认出他竟是柳兮,亦是满心的震撼与惊喜。 既然柳兮都复生归来,那界主肯定是也回来了。 “柳兮,公子在哪?” 许季急于知晓阙封所在,甚至没有问一句关怀的话。他心中觉着这凡间的人应是已经有了生的希望,但随着柳兮的回答,这一希望很快破灭。 “一年内回不来,博勉叔让我们依最后的计划行事。” 最后的计划是什么,许季当然清楚。这种一瞬间跌落至谷底的感觉令人崩溃,但许季还是保持住了镇定。 “博勉他?” “断臂重伤,已回境内。” “柳伯呢?” 即便柳兮不说,看他那神情许季也能明白。柳老献祭最后的寿命出界,他是无法活下来的。 “他老人家已经仙去了。” 江昱闻言,惊得说不出话。 望了一眼周围,一声轻叹之后,许季手中再次出现一枚金色光棱。 嘭! 金光升起直入云霄,于阴云中绽开,将这一片的天地照亮。 “走吧。” 许季对柳兮江昱说道,他们还需去一趟皇宫。 “去哪?” 江昱虽不知明细,但身为帝王的她怎会猜不到柳许境最后的计划是什么。那虽是正确也唯一的办法,但她并不愿意走。 “去皇城。” 许季知道江昱的怜民之心,故而只言皇城,虽然他也明白江昱可能已经看明一切。 “是去接小司,然后避入柳许境吗?” 江昱看着许季问道,她的眼眶又一次湿润。 许季默然,心中苦思冥想着用什么办法能劝动她放弃凡间的人,和他们一起去柳许境暂避。 “你不愿走?”柳兮问道。 “妖乱不除,我就是死也不会离开这里的。” 江昱抬手抹去眼泪,坚定地回答道。不久前在常曦秘境那一处庭院中,她就坚定了这一想法。 “你能杀得尽妖兽?” 江昱微微垂首,一言不发。 “就只是为了和他们死在一起吗?” “为君者,理应同国与民共存亡。” 柳兮微微颔首,再问道:“为何不含垢忍辱,日后再为你的子民复仇?这亦不失为爱民之举。” 江昱轻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 “一年以后,这些妖兽都会死在公子手里吧,到那时就是复仇,也不需要我吧。” 她只想依心去做自己想做的,至于卧薪尝胆潜心修炼、日后再亲自报仇雪恨的事,于她而言实在太难,而且貌似也轮不上她。 失去国民,也就丧失了信仰之力,凭借她自己的天赋想要达到能与妖皇一战的程度还不知要多久。 那位公子等不及,她也等不及,已逝的子民更等不及。 “既然如此,你就去吧。” “这……” 出乎许季的预料,他原以为柳兮会劝说江昱,没想到他反倒任由她去了。 江昱如愿以偿地一笑,这一刻她忘乎所有,只剩下与民同死之心。默然躬身,向两位柳许境的前辈行礼,在这之后,她便要离开。 这,就是她的选择。 在江昱弯下身时,柳兮右手食指尖青光亮起,随即一指点在了她头顶通天穴。 “走吧。” 将倒向他怀中的女子抱起,柳兮神情淡然地对许季说道。 与当年阙封欲去熔岩境赴死相似,如今的江昱也是心怀执念,但这一次柳兮选择将江昱直接拦下。 当年之所以任阙封去熔岩境,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此后尚有余地。而江昱一旦离开他们身边,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是否会影响道心,阻碍日后修炼,要考虑这一点同样要以能留得性命为前提。 西北区的柳许境中人,看见那一道光,心却是暗了下来。 暂不在与妖兽战斗的圣尊随即带上附近的弟子离开,其余境中人大多也都于此后寻机脱身,陆陆续续回了柳许境。 阴云之上,白发老妖与一红衣女子站在一起。 察觉到柳兮现身后,妖后就也来了此处,不过见柳兮他们似只是召柳许境中人回境,也就没有出手。 妖皇不在,他们没有胜过柳兮许季的绝对把握。而且他们本身的目的,也不是与柳许境一决生死。 那毕竟是有百万年底蕴的古族。 在这暗夜之上,还有着一对男女正看着这凡间的凄惨。 白裙少女挽着黑袍男子的手臂,一滴泪落下,她抬起额头看向身边的人。 他面色平静,但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仰首上望,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就如同那消失的星月。 …… 第85章 妖中人 乱石飞落,巨妖践踏之后,乾门附近无数建筑被毁,独那一座院落完好无缺。 吱呀! 木门发出凄凉的叫声,一蓝袍男子从中走出。 松山面带畅意的笑容,门打开又阖上的瞬间,能看见屋内一条条交错的红色丝线,以及两具惨不忍睹的尸首。 走到院中后,他的右眼狰狞地变成暗红色,在一阵突然间的抽搐后,倒在了地上。 他的意念,来到一片暗红色之中。 妖皇高大的身影从中走出,松山随即跪拜在他身前。 “参见吾皇。” 松山的声音惊恐地颤抖,他虽为妖皇破开护界光阵,但毕竟出自人族。后者此番出现,让他以为妖皇极有可能是觉着他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要来杀了他。 妖皇扫了松山一眼,问道。 “你对柳许境的柳灵知晓多少?” 松山闻言微抬起头,妖皇此问让他感受到了生的希望,但绞尽脑汁,他也想不出妖皇所言的柳灵是何物。 “吾皇恕罪,奴才并不知晓。” 妖皇微眯起眼,松山于常曦宗中都受人隔阂,对高层的事知之甚少,他不知柳灵的存在也不足为怪。 “三年前松云送至本皇那的少年,你可见过?” “未,未曾见过。” 妖皇接连两问都回答不出,松山心中惶恐不已,说话都是颤颤巍巍。 “那这三年,你可曾见过修为奇高的人族少年?”妖皇有些不耐地问道。 此一问既是在问柳兮,也包含那个剑主,他二人毕竟都是少年模样。 “修为奇高,妖皇是在说墨逸?” 松山似是并未留意到这三年三字,因而最先想到便是那位天赋惊人的墨上仙。 妖皇笑着走到他身侧,右手按在他脑袋上,提醒道。 “本皇是说这三年里。” 妖皇手落下的时候,松山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他能感觉到,只要妖皇一个念头,他就会命丧于此。 极度的紧张与恐惧下,松山终是想起十日前乾门旁所见的那一对年轻男女。 “见过!见过!奴才见过!” 像是寻到了救命稻草,松山激动地喊道。 妖皇有些诧异地看向松山,血契的控制下,后者显然没有骗他,不然无需他动手就会没了性命。 “谁?” “阙封!” “阙封?” 妖皇皱起眉,他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因为化名太过容易,所以这其实并不重要。 “样貌特征如何?你是在何处见的?细细向本皇道来。” “面相清秀,身材修长,比妖皇您也只差上半尺。” 妖皇高两米有余,哪怕矮上半尺也是很高了。自体长看倒是的确与那个少年相符,只是这些尚还佐证不了一切。不过这次无需妖皇再问,松山就接着说道。 “身着黑袍,星眸瞩目,身旁还有一白裙女子,其名为,言湘!”松山竭力地回忆着,他很清楚,唯有清这些才有可能活命。 那星眸二字,便让妖皇几乎断定了松山所言之人就是当初进入熔岩境的那个泪痕剑主。不过后一句中的白裙女子言湘,又让他心生困惑。 “那言湘,是他什么人?” “是他妻子。” “你如何知晓?” “皆为其自己所言。”说着,松山便将十日前在乾门遇到阙封言湘的事情经过详细告知于了妖皇,这其中也包括他对那二人修为的猜测。 听完松山的述说,妖皇的眉头紧锁。他愈发觉得阙封就是墨逸,就是那泪痕剑主! 只是那个少年的成长速度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只三年时间,他如何能从初登封天境修至连凡级圣尊都看不透的境界? 依照松山的说法,是阙封救回了昭武尊者之徒。可为何柳许境胆敢让他出界?难不成他已经有了足以应对一切的能力? 那个白裙少女,又是什么人? 妖皇心中的疑惑太多,以至于他难以相信那黑袍男子就是当年他所见的白袍少年。不过怀疑即是可能,他所要做的,就是抹杀一切可能。 那名为阙封之人,已成了他眼中久违的威胁。 是威胁,必然要抹除。 思索良久,妖皇向松山吩咐了几句,随后此通念之境便消失了。 石板上,恢复了意识的松山爬起身。抬头望了一眼夜空,暗沉的夜色于他却是耀眼的。 挥出一掌将院落毁去,烟尘中,不见蓝袍身影。 …… 界破之后,除了涌入的妖潮,亦有逃亡的人潮。 妖兽入侵,混乱不仅在西北区,领荆界各处都是一样。 被兽吼声惊醒的凡人们,此刻大多向两个地方汇聚以寻求庇护,一处是皇城,而另一处便是常曦宗。 许是因为柳许阁坐落在皇城的缘故,逃往皇城的人要多上很多。 常曦宗宗主阁顶楼,站着两位女子。 妖乱之下,宗内尊者和大多弟子已赶往西北区,偌大的宗主阁中就只有昭武尊者与温瀮二人。 十天过去,昭武尊者的伤势仍未痊愈,目前也堪堪能行走。她本在府中养伤,得知妖兽侵入后,就让温瀮陪她来了这里。 师徒二人站在窗台边,望着阁楼下拥挤的人群。在他们身后的圆台上,七枚生机符已有三枚碎裂,其中一枚属于沧澜尊者。 常曦城专为常曦宗所建,凡间之人本是不能轻易进入的。不过今夜情况特殊,向此聚集而来的人太多,昭武尊者也就下令让宗内弟子不要阻拦。 那些凡人只是想活命而已,虽然常曦宗可能也并不安全。 下方的声音杂乱,不能动用元力震慑凡人的白袍弟子们也很难维持住秩序稳定。 昭武尊者的神情平静中有些苦涩。虽一直在宗内未出,但她也已经知晓情况,甚至判断出了妖族入侵表象之外的事情。 作为唯一能与柳许境高层参与决策的常曦宗宗主,那座护界光阵有多强悍她自是清楚的。光阵毫无征兆的被突然破开,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否有奸人作祟。 而那西北乾门旁被打开的缺口,以及尽数瘫痪的阵道区域,正好又是松山的辖区。 回忆过往发生的事情,她愈发痛恨自己。她虽曾怀疑过松山,但还是因为疏忽轻信了他,导致酿成如今的大错。 温瀮站在昭武尊者身旁,看着师尊一直沉默不语,也不敢胡乱开口安慰。很多事情,她并不知晓。 “昭武。” 门外,忽有一身着黑衣女子的身影出现。 昭武尊者闻声转过身,见是许晏前来当即向其走去,同时与温瀮一齐行礼。 “许晏前辈。” 许晏微微颔首,随后开门见山地说道。 “妖族入界,吾境已渐难挡,族长让我来接你和温瀮去柳许境暂避。” “柳许境也挡不住,是妖皇现身了吗?” “是。” 昭武尊者神情更加低落,拥有黑火的妖皇实在是强过他们太多。 “能避入柳许境的,只有我师徒二人吗?” 沉默少顷后,昭武尊者再度问道。 “还有沧澜。”许晏回复道。 柳许二族族长准允这常曦宗两位尊者所带的亲信其实也只有温瀮一人而已,这还是因为阙封言湘曾救过她一次。 “沧澜他,已经死了。” 许晏眉头皱起,接着问道。 “松山可还活着?” 昭武尊者心头一颤,许晏突然问起松山显然是也已知晓其可能叛族之事。 “境中的前辈都知道了吗?” “尚且不知明细,暂不说这些,先随我走吧。”许晏沉着道。 如今西北妖潮已开始沿西侧城墙南涌,没有柳许境圣尊的阻杀,要不了多久就会到这西南常曦城。 许晏开启一道虚空之门,正欲让她们进入,却见昭武尊者突然跪倒在她身前。 “祸族之人,不敢苟活,昭武只求前辈能将我这徒儿带走。” 她明白柳许境不会轻易容许外人进入境中,对凡人如此,对常曦宗弟子亦是相同。尤其是此番常曦宗内出了松山这个叛族者,更是没了可能。 既然许晏说只有她三人,便不可能再多带一人。 昭武尊者虽不似江昱那般怜悯凡间众生,但绝不会舍弃常曦宗尤其是武极峰弟子,这是她三年前就已立下的誓言。 再者松山能破阵引妖兽入界,的确与她这位宗主未能察觉有关。仅心中的愧疚,就让她无颜再面对许季等柳许境对她信任的前辈。 “师尊!” 温瀮哭着跪在昭武尊者身旁,听着二人的对话,她也已大致明白了些什么,心中对那松山痛恨无比。 “徒儿愿与师尊一起留在宗内。” 许晏轻叹了一口气,有了江昱的先例,许季派她来时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自然也就有相应的对策。 分别两道光指点向师徒二人,许晏将昏迷的二女抱起,迈入了虚空之门中。 这方法虽然强硬,但也有效。 …… 俯瞰领荆界,妖潮在屠尽西北区之后,没有向东而去,而是选择了南下。缘着西城墙,密密麻麻的妖兽,纵行已有四百余里。 在那妖潮最前处,却有着一群人存在。 并非是妖兽所化人形,而是真正的人。他们飘行于低空,虽都活着,但尽皆目光呆滞,似乎已经没了属于自己的意念。 这一行约莫百人,也随着妖潮在凡间杀戮。 在他们头顶上空,有一黑色斗篷罩身的女妖盘坐漂浮,虽看不清面容,不过从她那双满是脓疮的手或也能联想出一二。 远处一正在杀妖的蓝袍男子吸引了她的注目,一挥手,下方百人中便有一紫袍男子刹那间飞至那蓝袍男子身前。 在那常曦宗尊者震惊的目光中,紫袍男子扬手一刀就将他头颅斩下。 上空的女妖发出快意的阴笑声,却没注意到那紫袍男子眼神不过一瞬间的变化。 …… 第86章 入世轮回 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得见。 但,也只是看得见。 纵有情绪万千,也只能看着那些事情发生。或许真的能影响什么,但却离不开这如过眼云烟般的轮回。 从如今的源界,回溯到过往一切。除却源界在变化,过往的一切都是不变的。周而复始,无尽轮回。 一世又一世,他们妄图从现在寻到答案,但最终还是归于过往。 带着现在的心绪回归过往,重渡那一场场喜与悲,他与她的每一个选择却都没有变。无论是对是错,都依照本心。 只因为他们坚信,凡事依心,就不会错。 此心,任有轮回消磨、千苦万难,也不会变。 这轮回是劫,不知尽头在何处。 道不明这一世是多久,似只一瞬,又似永恒。 转首时,又分不清这究竟是回溯,还是直叙。 走尽一场过往,又相会于现在。这一次来到的地方,是一座宫殿里。 妖兽入侵之后的皇城,亦是混乱不堪的。即便是皇宫中也是人心惶惶,唯一平和些的,只有明太后与两位御侍所在。 净颖宫里,十余位蓝裙宫女与司瑶聚在一起,殿内灯火亮着。 重逢的阙封与言湘牵着手走到角落,坐在一起看向那殿中的那个女子。 今夜,她穿的是红裙。 司瑶与她们说着话,尽可能地安慰她殿里的侍女们。虽说除了才来几年的几个女孩,其他都年长于她,但论此刻的心境却远不如她。 “御侍,这一次的妖乱能平定吗?” 一众女子聊了许久,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妖乱的事,只是那年纪最小的宫女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言湘看向那小宫女,正是上一次她与阙封来净颖宫时最先见到的那位。她看样子,与自己差不多年纪。 坐在小宫女身旁的小禾轻碰了碰她,示意她不要乱问。现在问这个问题,且不说御侍能否回答得了她,亦是有违御侍将她们都叫到这里的本意。 只不过,司瑶没有在意这些,笑着回答了她。 “肯定可以的。” 听到司瑶这么肯定的回答,小宫女脸上也随即露出了单纯的笑容。 “小芩,你过来,坐我边上。” 小宫女唤作小芩,司瑶向她招了招手。 小芩半坐起身,见身旁的小禾姐向她微微颔首,方才有些腼腆地站起身来到司瑶身边坐下。 司瑶抬手轻捋着小芩的鬓发,柔声说道。 “有陛下和仙家护佑,定是能平定妖乱的。” “嗯!”小芩颔首。 “御侍,陛下有与您说过什么时候能把外面妖兽都除尽吗?” 周围的宫女都看向司瑶,眼中满是期盼之色。 虽说界外的妖兽除尽她们或也出不了这深宫,但她们之中很多都有亲人死在妖兽之手,心中无一不痛恨着妖族。 司瑶略作沉思,说道。 “一年。” 一年,是她那弟弟与她说的。她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失望和安慰她们,便说出了他的话。 “真的吗!” 小芩激动地道,其他的宫女闻言也是满面喜色。 “当然是真的。” 那个家伙应该不会骗我吧?司瑶心中想着。 角落里,言湘靠在阙封身旁,眼眸又已红润。 若无意外,眼前这些人只有司瑶姐姐能活下来吧?可剩下的人,都还如她一样正值芳华。而且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她身旁的阙封,面色平静。 “夜已深了,都回去休息吧。就算睡不着,也稍微闭会儿目。” 司瑶目光扫过殿中的人,最后说道。 宫女们道一声是,接着纷纷起身三两结伴向住处走去。 “小芩,你要是害怕,今晚就在我这睡吧。”拉住身边少女的手,司瑶说道。 “不了不了,奴婢怎敢与御侍同居一室。”小芩受宠若惊地推辞道。 “没事的,不必顾虑那些。” “小芩谢过御侍,奴婢和小禾姐睡一起,不害怕的。” 虽说司瑶平日待她们的确很好,但小芩身为侍女,自是不敢接受这般恩惠的。御侍能如此关心她,她已很是感激了。 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禾,司瑶微微颔首,不再挽留。 小禾是她年幼时的玩伴,跟在她身边已久,向来得她信任。照顾刚进净颖宫的新人之事,一般也是由她来做,有她陪着身边这丫头,司瑶也放心很多。 没多久,殿内的宫女走尽,除了那看不见的阙封与言湘,就只剩下司瑶一人。 见红裙女子向外走去,角落二人也站起了身,跟在她身后出了去。 司瑶抬首望向夜空,只一眼便垂下了眸,向殿内卧房走去。 天上,还是无星。 刚朝殿内走了几步,殿外院中却突然有几道身影出现。一中年男子,一黄袍少年,后者还抱着一遍身血色的女子。 毫无疑问,这三位正是许季、柳兮以及昏迷过去的江昱。 “小姐。” 听到许季那一声小姐,司瑶转过身,第一眼便看见满身是血闭着眼的江昱,还以为她是怎么了,泪水瞬间滑出眼眶。 “姐姐!” 司瑶跑到江昱身边,哭着喊道。出于本能的反应,她叫的是姐姐,而非陛下。 不过阙封许季等人也并未在意这些,司瑶与江昱亲如姐妹的关系,他们都是看得出来的。 “小姐放心,凤羽姑娘身上的都是妖兽的血,她没受伤,只是暂时昏了过去。”抱着江昱的柳兮说道。 司瑶闻言稍止住哭泣,看向眼前这从未见过的少年,竟是发现他还穿着江昱的衣袍。柳眉皱起,司瑶从他怀中抱过江昱。 不论他出于什么意图,但作为男人,是碰不得江昱身子的。 “她怎么晕过去了?” 司瑶看向许季问道。 “这些日后在下会与小姐说明,还请小姐准备一番,稍后我等会送小姐去柳许境。” “去柳许境?有什么事吗?” 司瑶问着,不详的预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妖皇率百万妖兽入侵,护界光阵被破。老族长战死,博勉也再度重伤,我柳许境已无法阻挡,准备暂时避入柳许境了。”许季低着嗓音说道。 “柳老?柳,柳许境都……” 司瑶的眼神有刹那间的呆滞,她并非不知柳许境难敌妖皇,只是没想到妖皇的出现与柳许境的落败都这么突然。 从她听见那巨响声到现在,也只有一个时辰左右而已。 “那这凡间的人?” “在下已派人去寻明太后和闵茵御侍,其余的……” “只能放弃……” 许季的声音,比先前还要低。 “其他的人,一个也不能救吗?” 此等情形下,柳许境会这般做她不是不能理解,早在几日前许季柳勀来拜见时她就猜出了些许。 她只是个凡人女子,最在乎的无疑还是最亲近的人。只是不久前她刚与小芩等人说过一年就能清除妖兽,现在却…… 她给了她们希望,所以想至少将她们救下。 “不瞒小姐说,此次西北护界光阵被破便是因为常曦宗的松山勾结妖族,所以。” 司瑶闻言顿时哑然。 柳许境一直不愿将凡间的人迁至柳许境就是因为人太多太杂。参差不齐、不明善恶的人一旦进入柳许境是否会引起变数,这是无法保证的事情。 当时人族未出叛族者尚且如此,更毋论此刻。 许季的意思司瑶已经明白,她再如何相信身边的人,也无关于柳许境信任与否。许季不敢去冒那个风险,柳许境也不敢。 “阙封呢?” 司瑶转而问道。 “公子尚在秘境中渡劫,一年内难以归来。”柳兮回答道。 “一年……” 司瑶再度陷入沉默。 一年,又是一年,为何偏偏是这时候…… 阙封站在她身旁,目光停留在了她发髻上的那支金钗上。 …… 第87章 暂别 言湘发现阙封看着那副金钗,似乎想到了什么,紧挽着他的手微松了些。有所察觉的阙封看向言湘,收回目光后不再去看金钗。 下一瞬,他们来到了庭院里。 不远处,是躺在一起的他们。 牵着少女的手,阙封只是看了一眼那黑袍白裙,便欲和言湘再度回溯过往。 “哥哥。” 可言湘却拉住了他,轻声唤道。 “不行。” 她尚且没说要做什么,他就直接拒绝道。 “可那是唯一的办法了。” 言湘柳眉轻蹙,朝阙封说道。 从她注意到阙封看着那金钗开始,她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防护法宝中都会留有一道神念,其用处在于区分敌我。金钗里,除了两缕黑暝炎,也有着阙封的神念。 那神念虽弱,但却足以控制黑暝炎。而即使黑暝炎不能灭杀妖皇,也可以吞噬黑火。没有黑火的威胁,柳许境也就无惧于妖皇。同时操使黑暝炎,也能焚尽大半妖兽。 要救凡间千万人,这是他们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阙封微微垂首看向言湘,紧抓着她的手说道:“别说了,我不会让你去的。” 只有司瑶遭遇生命之危,方能引出那金钗内的阙封神念与黑暝炎,而就目前的情形看,司瑶是不会有危险的。 可除阙封言湘外,无人能想得到这一点。如要召出其中的神念,必须得有他们前去。而这个人,只能是言湘。 正如星海帝曾与言湘所说的,她只需渡一世轮回就能重归肉身。她一直陪着阙封渡劫,除了是想借此提升些修为,也是因为她出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知道阙封不说是害怕她出事,但她还是想试一试。看过那么多,她也实在不忍心那些凡间的人绝望地死去。 阙封虽从未落过泪,但她知道他其实比自己更为心痛。 “哥哥不是早就想考验湘儿么?这次不就是很好的机会?” 言湘拉着他坐下,神魂已经坐在了自己的肉身旁。只要阙封松手,她就能离开这轮回幻海,苏醒过来。 阙封将她的手紧紧按住,沉声说道。 “这次绝对不行。” 他的确一直有意锻炼言湘,但这次不同,以言湘的修为,出去太危险了,界内外随意一只圣尊妖兽都能轻易取了她的性命。 “为什么不行嘛?” 言湘翻身到他怀里,鼓起嘴娇声说道。这个时候她可不是真的在撒娇,而是想以此骗得阙封松口。 面对这样的言湘,阙封难得的没有心软。他怎会看不透她的心思,只是此事太过冒险,他不会同意。 “就你这点修为,能活着到皇城吗?”阙封冷声说道。 阙封的话从未有过的伤人,听起来像是在嘲讽她,但她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出去才这般说的。 言湘的修为尚未到圣尊,需御空穿过万千妖兽包围方能到达皇宫,这其中的危险不言而喻。这一点言湘当然明白,不过她心里早已有了办法。 “哥哥笨诶,湘儿可以让冬华前辈来接我啊。” 言湘学着阙封平时的模样,抬手一指点在他眉心。不论如何,那句伤人的话还是要还回去的。 阙封初还有些疑惑,但旋即想起当初柳老给他白色玉符,顿时明白过来。 当时柳老说过只要捏碎玉符,博勉冬华两位前辈就会速至相助。那枚玉符在秘境虽无法动用,但只要言湘出了秘境就能派上用场。 阙封看向怀中得意笑着的少女,他的确忽视了那玉符的作用,现在看来这妮子想要出去似乎也不是冲动之举。 只是她这俏皮的表现,还是没有丝毫要去做极度凶险之事的模样。 “正经点。” 轻拿下她的手,阙封厉声道。 “哦。” 言湘像泄了气一般软在他怀里,心中埋怨着他。 明明是哥哥自己忘了,不愿承认就算了,还要反过来教训自己,真是霸道不讲理。 看了一眼言湘那幽怨的神情,阙封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 “坐好了。” “哦。” 言湘敷衍地回应他,只扶着他的肩挺起纤腰,依旧坐在他身上。见阙封再度抬起手,方才慌忙地坐回一旁。 阙封陷入少顷沉默,被言湘这么一闹,他心里都有些不平静。 “哥哥是不是要问湘儿到了皇宫之后打算怎么办?” 见阙封不说话,言湘反而先开了口。 “你说说看。”那的确是他想要问的。 言湘这一次没有再于他面前嘚瑟,而是乖巧地说道。 “湘儿拿到司瑶姐姐的金钗后,就让冬华前辈还有柳兮一起带着我去东区还有近海,然后哥哥的神念只要将黑火收服就行了。” “是先去东区,还是近海?”阙封问道。 之所以说近海,是因为焚炼着东区光阵的黑火源头以及妖皇都在那里。 “对哦,得先去近海,不然在界内就暴露的话妖皇会有所提防的。” 言湘明悟过来,说道。 阙封那道神念力量有限,将妖皇所炼化的黑火收服明显更难也更为重要,所以应当先去近海。 “哥哥这么说,就是同意湘儿去了?” 少女又黏上了他的身,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 “那里你就不要去了,先和司瑶姐姐去柳许境,不然万一不成,还会拖累柳兮他们。” 一旦没能成功,许季柳兮尚可立即逃回。若是多一个言湘,不免要花上更多时间,也添了好几分风险。 语落,言湘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转而恶狠狠地看着他。 这坏人虽说的在理,但小公主可受不得这气。正当她准备小小地报复他一下时,阙封一句话却让她收回了手。 “你呀,总是在我面前胡闹,小时候都没见你这样。” 言湘脸色微红,小时候的她在哥哥面前,好像还蛮腼腆的。 “那不是因为,因为还没订婚么。”言湘嘟囔着小嘴娇羞说道。 阙封看着言湘微微一笑,这倒也是个原因。看见阙封那笑容,言湘将螓首埋进了他怀里,另外的原因她可不好意思说。 之所以这么黏着哥哥,当然是因为想一个人占着他了。 “嗯~” 阙封将她身子托起,二人对视少顷,吻在了一起。 这一吻,比起上一次神魂相吻,稍久上一些。 “哥哥这劫,还要渡多久啊?” 趴在阙封身上,言湘问道。 “不知道,我现在还没什么头绪。” 阙封略做沉思,正如之前一样,还是近乎迷茫的状态。 “明明都是一样的,怎么能叫轮回劫呢?” “也不完全吧,至少还能看见现在正在变化的事。” 言湘闻言突然抬起头,眸中含着惊讶之色看向阙封。 “哥哥你说我们看到的不会都是幻境吧?有没有可能我出去之后,界内其实并没有妖兽?” 言湘说的似乎也并非没有可能。 “若是虚幻也好,那样就没有那么多死去的人了。” 言湘看着阙封,已到嘴边的话又被她咽了回去。默然少顷,她才开口道。 “湘儿先出去了,哥哥也要快点哦。” “我不在,要好好记住我的话。” “哥哥放心,湘儿会小心的,保证不让你心疼。”言湘轻笑着说道。 阙封抬手一点她鼻尖,目光温和地说道。 “这种话,也就你好意思说。” “嘿嘿。”言湘娇憨一笑。 “也要懂得应变。” “嗯。” “哥哥可别再让湘儿等很久……”言湘又低声说道。 离开他身边,虽是自愿,但她心里还是舍不得的。 “嗯。”阙封颔首,接着又言道。 “湘儿,谢谢你。” 这源界成了如今的模样,若说与他毫无关系,无疑是自欺欺人。若是可行,他当然想去挽回、去拯救。 他知道,她这次主动提出暂别,大半也是因为他。而她这番表现,也是不想让他担心。 这妮子,其实远比看上去要懂事得多。 言湘闻言嫣然一笑,轻启樱唇媚声道。 “哥哥说这些可没有用哦,得早点出来陪湘儿才行。” 说完这句话,她就化成了白色流光归入了一旁的白裙少女体内。 虚无幻海里,阙封的笑容渐敛。下一瞬,他便回到了轮回之中,似又只是一瞬过后,他再度来到那一座皇宫之中。 轮回里的一切,说不清,道不明。 庭院里,躺在草地上的少女睁开眼时,已不见那道神魂体。看了一眼身边仍闭着星眸的黑袍男子,言湘坐起了身。 在她身前,星海帝的身影出现。 “怎么这就出来了?” 星海帝问道,他原以为言湘要与阙封一起结束轮回的,毕竟那对她也是莫大的机缘。 进入阙封的虚无幻海,言湘虽无需渡轮回便可离开,但如果愿意留在那里,亦可尝试参悟轮回。就算无法领悟轮回,也能极大地提升神识境界。 从言湘昏过去到现在,其实并未过去多长时间,只是她一直在轮回之中,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 “前辈,我们看到的事情都是真的吗?”言湘问道。 “你们看到什么了?” 那虚无幻海虽是由星海帝所拟化,但现已为阙封的意念所动,他并不能看见阙封所历的轮回。 言湘将妖族入侵领荆界,屠戮凡间的事告诉了星海帝。得知一切后的星海帝,眼中有着浓浓感伤。 星海帝开辟传扬儒道,追寻永恒以构建和世,所为的便是让诸世界永久和谐,再无相杀。杀戮,是他最不愿见的事,得知数百万人死去的他自然痛心。 更不必说,他本身也是人族。 “你出去是想阻止妖皇?” 言湘点了点头,将她的计划也说了出来。 “这是你私自的决定?” “不是,这计划是我和阙封商量过的,他也同意了。” 星海帝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看了看一旁的黑袍男子,他没有再多问。 缓缓坐下身,思量许久之后,星海帝看向言湘说道。 “有些事情我本是打算等阙封渡过劫后再与他说的,现在告诉你,日后你再转告于他,至于作何决定,你让他随心即可。” 听得出星海帝话语中的郑重,言湘也正色颔首,但还是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 “前辈为什么不自己和他说呢?” 星海帝淡淡一笑,说道:“这个最后再告诉你,你先听我说便是。” 言湘微张开嘴欲言又止,她现在可是有重任在身,还有很多人在等着她去救,不能在这滞留太长时间。 “放心,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额……好。” …… 第88章 流言 领荆国皇宫,净颖宫内。 司瑶已简单收拾好了要带去柳许境的东西,还为江昱换了身衣服。在这之后,许季又请司瑶去到仁明宫和闵茵一起将明太后劝了过来。 之所以是劝,是因为明太后不愿离开,原因与江昱相似。但在司瑶与闵茵的劝说下,加上得知江昱也会去柳许境,她终才同意。 一切准备妥当,许季将她们请出了净颖宫。 殿外,是一驾马车。 她们三人皆是凡人,无法渡虚空之门直接前往柳许境。要想去柳许境,必须乘代步法宝从柳荫湖进入。柳许境虽有飞舟,但飞舟容易引起妖族注意,马车则要好上很多。 那马车看似寻常,也无金雕玉琢,但其实并非凡物。两匹马是金鳞飞马,安车更是可抗皇级之下圣尊全力一击。 “请。” 不知何时,许季也已换了身墨色衣袍。 明太后先行上了马车,司瑶与闵茵一齐扶着江昱在后。后者现在还处于昏迷之中,没有再问许季,司瑶已经猜出其中原因。 待四人上了马车,许季坐上车前,准备驾驶马车向西南柳荫湖驶去。 一抹青绿亮起,柳兮突然出现在一旁。 “怎么了?”许季问道。 司瑶等人前往柳许境,由他们亲自护送。除了许季驾车随行之外,柳兮还率领一众柳许境强者在附近警卫。 妖兽入界,许季柳兮也难以察明周围的一切危险,这些都是谨慎起见。 “西边的妖兽停下了,没有再东进。”柳兮回复道。 许季目光骤冷,说道。 “妖皇果然是想用黑火焚世吗?” 他们自然知道东区西行火海的存在,自西北界涌入的兽潮不再东进屠戮人间,显然是妖皇故意为之。 西边是无数张着血盆大口的妖兽,东边是愈发靠近的至烈黑火,无论逃往何处都是必死无疑。那时,这凡间的人会有多绝望,又会作何选择? 妖皇这般做无非是想玩弄凡人性命,以此取乐。这在旁人眼里残忍至极,但对妖兽而言,却是乐趣。 “不过东区的黑火突然也停了下来,光阵外的火势亦弱了很多。” 柳兮轻皱着眉说道。 许季闻言也皱起眉头,面露困惑之色,东区的变化显然出乎了他的预料。 “可见妖皇行踪?” 柳兮轻摇了摇头,说道:“黑火威压干扰,难以探寻。” 许季紧锁着眉,沉思少顷,依旧不知妖皇此举是出于何目的。 “先将小姐她们送去境内,之后再考虑吧。” 他们身为圣仙,只要稍加谨慎,妖皇还是限制不住他们去留的。无论妖皇作何谋算,还是说这凡间的事仍有转折,等他们将司瑶等人送进柳许境自还可回来查看。 “好。” 柳兮颔首,身影再度不见,留下的一抹青绿也很快消散。 柳荫湖位于皇城西南、南界之中,相距近四百里,纵是乘金鳞飞马仙车,也要一个时辰左右。路途虽远,但司瑶等人坐在仙车并不会觉着颠簸不适。 马车行驶不久,在许季法术遮掩下隐去踪影。 未出皇城,马车行驶的速度尚且缓慢。坐在车前许季旁边,阙封看着周围的人们,心中感慨良深。 那些人,无一不是满面哀愁。 南行了有近百里,这期间阙封几乎时刻关注着许季,却未见他有片刻离开,甚至是一点神情变化都没有。 按照时间来看言湘应该已经出了秘境才对,可许季却并未去接她。 意念一动,他来到那间庭院里。院中并未见白裙少女,她显然已经出去了。须知柳勀深受重伤,只要言湘捏碎玉符,许季有所察觉,定然会赶去她那才对。 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吗? 阙封心里愈发担心起言湘来,这其中的可能太多,他不敢细想。 一瞬便又是一轮回,他再度回到马车所在。 许季仍坐在那里,期盼的人也还没来。 马车从一群人旁边驶过,就在阙封准备离开去寻找言湘时,人群中突然的一声低语却令他的目光瞬间凝滞。 “那个阙封真的躲在皇城里吗?” 同样被惊得心中一颤的,还有一旁的许季。拉动缰绳,他停下马车,与阙封一齐向这一行足有千余人的人群中看去。 “不知道,先去柳许阁再说吧。”有一人回答道。 “不是说柳许境的那些仙家已经走了吗?他们能听到我们的话吗?” “仙家神通广大,我们聚集在一起,他们怎会不知?而且,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可要是他们不愿意交出阙封……” “那就以死相逼!”一人高声道。 “也是,搏一搏或许还能活命。” “走快些吧,皇城那里说不定已经开始了,这事得人多希望才大。” “对!到时候就看柳许境作何选择,是救我们千万人,还是包庇那阙封一人!” “说得对,那柳许境不是说为凡世着想吗,他们要是不交出阙封,我等就自尽在柳许阁外,看他们还有何颜面自诩崇高!” “哼!依我看,柳许境也是狂妄自大,当年就不该救那小子!可笑我当初还敬他为上仙,现在一看不过是个胆小如鼠之辈!”又一人气愤地道。 “这位仁兄是朝日城的吧?”一身着青袍的男子问道。 “正是。”那人看了一眼那青袍男子,他身后还站着两蓝袍青年。 “不瞒你说,当年我就看出其中定是有所蹊跷,不然他怎会冒死去与那等大妖厮杀。” “唉,这些我等怎么知晓?当时陛下不是也受了他蒙骗?” 那青袍男子闻言大笑一声,道:“仁兄怎知当今圣上不是与他同流合污?不妨想想这些年妖乱,谁从柳许境获利最多?” 语落,那一来自朝日城之人恍然大悟。 永清帝能合并五国,成为青云洲唯一的皇帝,显然离不开柳许境的相助。而柳许境为何会选择她,或许真与那阙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照你这么说,当年陛下是早就知道那阙封身份,亲临朝日城也是以救他为先?” 那青袍男子颔首,目光逐渐冰冷,斟酌少顷后再度愤然开口道。 “仁兄所言不错,其实你也大可不必再奉她为陛下。所谓陛下实不过一介女流,她从一开始就是在欺骗我等。” 说出这句话之前,他像是考虑了很多,但因为心中的怒火,他还是说出了口。 “什么!” “难道那传言是真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听到有人说他们一直所信仰的永清帝其实是名女子,周围的人纷纷向那青袍之人看去。 那所谓的传言,除了世人早年就有的对江昱身份的怀疑,此前不知从何处流传开来的传言中也有关于永清帝其实是女子的言论,只是凡间人大多并不相信。 “诸位何必大惊小怪,只从江昱不纳妃嫔,宫中也无宦官还不能看出什么吗?”青袍男子高声道,他甚至已经直呼永清帝其名。 “陛下不是和两位御……” “那两位御侍,实则是太后安排在她身边作为掩饰罢了!”青袍男子知道那人要说些什么,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话一出口,人群顿时陷入了沉寂,愈往那处想,便愈是觉得他说得有理。 “你是如何知晓得如此清楚?” 寂静的人群中,终是有人提出了质疑。毕竟相较于阙封,人们对那位陛下还是心存感激,十分爱戴的。 青袍男子取出一枚玉佩,高举示于众人,同时道。 “吾乃先皇义子,纳海侯,江巍。我所言之事,诸位信与不信悉由尊便,此刻还是当以前往柳许阁为先!” 身为永清帝的亲信,江巍这两年一直在南区任职。他之所以随这些人前往皇城,除了被弃之不顾的愤怒,更多是求生的欲望。 当然,也离不开奸人的谗言。毕竟那传言的真假,他们根本无从知晓。之所以会听信,只是因为这是绝望的他们仅剩下的希望。 “对,先不论永清帝如何,我们还是得先去柳许阁,逼他们交出阙封!” “没错没错,还是先去皇城。只有柳许境的人交出阙封,我们才能保住性命。” 如此,才能保住性命。 人群远去,坐在车前的阙封眼中满是惆怅。 他自不会对这些凡人心生不悦,相反很是同情他们。没有元力的凡人,面对妖兽太过无力,他能理解他们对生的欲望。 至于这些流言是谁传出,无需多想便可知。 妖皇想必是在看见柳兮还活着之后对他的生死也有了猜疑,而不久前他曾与松山在乾门见过,妖皇许是问过松山继而从中看出了些许端倪。 妖皇这般做无非是想挑拨民心借此逼迫柳许境将他交出,无论如何最终还是会杀了凡间人。这种伎俩阙封早已看透,他自然不会相信,可这凡间的人就不一样了。 别无他法的凡人为了求生会相信这些,也无可厚非。 望着那些人举着火把向皇城行去,许季轻叹了一口气,正欲驱车再度前行,却突然看见站在一旁的红裙女子。 不知何时,司瑶竟然下了车,而被那群人的对话惊到的许季竟是浑然未觉。 “小姐,您怎么下来了?”许季旋即下车,看向司瑶问道。 “车停了这久,叫你也不应,我就下来看看了。” “那,您都听见了?” “嗯。”司瑶微微颔首。 “太后她们呢?” “我叫她们不要出来,应该不知道。” 许季稍松了口气,接着轻声说道:“小姐请上车吧,我们还要去柳许境呢。” “冬华,我有些想回皇城了……”司瑶低声说道。 司瑶终还是说出许季最不愿听见的一句话,但因为先前的疏忽,此刻再如何懊悔都没有用了。 “小姐是想去告诉他们真相?” “没错。” “恕在下不能同意。” 他怎会让司瑶再回皇城,他清楚若司瑶与世人辩驳,说出真相,势必会引起妖皇注意,届时再想带她回柳许境不知要难上多少倍。 “小姐先随我去柳许境吧,到时候我自会出来告知世人真相。” “你去没用,他们不会信你的话的。” 许季身为柳许境之人,他所说的一切不论真假无疑都会被视作开脱,很难令世人相信。 “可小姐又何以保证他们会信服于你?” “别处的人不知,旧国的人我还是有些把握的。” 司瑶御侍之名,至少在曾经的领荆国是无人不知,但如今的领荆界已不仅是领荆国,还有另四国之人。 “小姐何必在乎这些,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将死之人。” 此话一出,司瑶陷入了沉默。的确,就算她去了,也真的让那些受到蒙蔽的人得知了真相,可这又能有什么用呢? 她终究只是个凡人,救不了他们。 若是自己执意要去,柳许境或许还要为了救她,付出更多牺牲。 “小姐,随许季去境内吧,之后许季定会去告知世人真相。至于这其中真假,他们又信妖还是信人,就交由他们自己判断吧。” 见司瑶像是有些回心转意,许季再度劝道。 “他们若是让你交出阙封,你怎么说?”司瑶问道,说出此话的意思,显然是她已经同意不再涉险回皇城了。 只是许季面对此问,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毕竟他们根本无法交出阙封,也绝不会那么做。可这样,那些凡人也就不会听信他的话。 “一切如实去说吧,博勉都进不去的地方,阙封在那里妖皇应该也奈何不了他。”司瑶说道。 “可要是……” “等他出来时,肯定能应付一切的。” 到那时,他身上背负的,可是数千万乃至上亿同族的复仇之命。 “是。” 许季向司瑶微微躬身,这位小姐不经意间似乎又回到了界主上一次归来之前的模样。 看着司瑶,阙封嘴角微微上扬。 虽说倘若司瑶前往皇城遇险,他的那一道神念或就可以出现,但妖皇不现身也就失去了意义。而那种情形下,想要保住司瑶周全也要难上很多。 一切,还需等言湘前来。 不久后,阙封消失去了别处。姐姐还算冷静,有许季在此他也不必太过担忧。 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那个妮子。 …… 第89章 议事厅 “小司,外面发生什么了?” 见司瑶回来,明太后向她问道。 司瑶坐在侧卧着的江昱身旁,马车再度驶动,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明说。 “回太后的话,只是前面出现了几只妖兽,已经被柳许境的前辈们解决了。” 这般回答似乎并无问题,但心思缜密的明太后没有相信。若外面真有妖兽,那位许族长是绝不会让她待在外面那般久的。 “是我不能知道的事情吗?” 司瑶看了明太后一眼便将视线转向一边,她心知后者已经起了疑心,但还是不敢告知她详情。 “还是说,不能告诉我?” 仿佛只从司瑶的神情变化,明太后就能懂得她在隐瞒些什么。 “太后……” 司瑶微张开嘴,随后又紧咬住唇。 她还是不敢说。 明太后掌朝十余年,呕心沥血为国为民,视皇族尊严与威信为根本。先前司瑶等人苦言劝她离开都用了良久,此番她一旦得知世人如今对永清帝的言论与猜疑,怕是会如司瑶先前一样想要重回皇城。 “恕小司,不能说。”司瑶低声道。 明太后看着司瑶,并未责怪她什么。 她虽不知司瑶与柳许境之间的明细,但这三年里,她早看出司瑶的变化。 明太后贵为太后,不责备司瑶隐瞒与她,并非是因为司瑶与柳许境之间的关系,而是因为她从未将她视作宫女。 “不能说,就算了吧。” 明太后话音未落,许季的声音就自前面传来。 “太后勿怪,是与柳许境有关的事情,以前算是秘辛,不过现在已经天下皆知了。” 这车舆虽能隔绝声音,但对身为上仙的许季算不上什么。 “小姐就告诉太后吧。”许季又说道。 这小姐二字,自然是指司瑶。第一次听到许季对司瑶的这一称呼,明太后与闵茵都没有太过惊讶。 “好。”司瑶向前轻道一声好,接着向明太后问道。 “太后可还记得那位墨逸墨上仙?” “记得。”明太后微微颔首。 就如她曾有过的猜测,司瑶果然是与那位墨上仙有着什么关系。毕竟司瑶所接触过的宫外之人不多,而这世间的变化也似乎是从那墨上仙的出现开始。 司瑶继而将有关阙封之事以及先前于外所见所闻简明地告诉了明太后与闵茵,她会意地没有提及世人对永清帝的言论,许季先前的话显然是在示意她只要说阙封的事即可。而涉及她与阙封之间的姐弟关系也并未遮掩,至于曾深藏于心底的情意就不会说了。 知晓那位墨上仙些许秘事的明太后与闵茵无疑是震撼的,对司瑶与他的关系也很是惊讶。她们中尤其是闵茵,虽对那姐弟之下另有猜疑,但都没有表现出来。 无论是姐弟还是什么,终归都是司瑶的私事。 “世人皆言妖兽野蛮少智,如今看来真是大错特错。” 听完司瑶的话,明太后感叹道。懂得挑拨离间,利用人心,以凡世舆论逼迫柳许境交出那位公子,怎能再视之为妖蛮? 只不过,这其实也仅限于妖皇及一些妖族至强者,很多妖兽都还只算得上是妖蛮。 司瑶默然,妖皇之奸诈,她的感受亦是深切。 可明太后见她沉默着,却再度问道。 “那些人还说了什么别的吗?” “没别的了。” 司瑶心中一惊,但还是面色平静地作了回复。 明太后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身旁的闵茵,随后说道:“你和闵茵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们有什么心思啊,可瞒不住我。” 司瑶与闵茵都微低下头。 “不能和我说的,就是那些吧?” “是……” 犹豫许久,司瑶方才不得不承认。 “是不满我和陛下弃他们于不顾吗?” “嗯,多是些责备陛下的话。” 司瑶轻嗯一声,顺着明太后的思绪推说道。那世人所言的永清帝早就与柳许境相勾结,是她根本不敢提的。 “这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实如此,这已是皇家逃不开的罪过了。” “小司是怕太后知道太过心伤,毕竟除了这回……” “往日做得再好也没有用的,生死境下人心即是如此,他们其实也并无过错。错的,只是我们皇家。” 说着,明太后眼中已有了泪水。 “太后莫要太过自责了,事发突然,陛下也已尽力了。” 看着那睡着的江昱,明太后陷入了沉默。 “还请小姐将凤羽扶起,前面就要入境了。” 许季适时地插了一句话进来,结束了这或许还会进行下去的话题。不知不觉,竟是已经快要到了。 “好。” 司瑶扶起江昱,随后轻搂着她。 能感觉到马车的行进渐缓,继而像是下行了一段时间,最终飘然落在了何处。 “小姐,太后、闵茵御侍,柳许境已到,还请慢步下车。” 须臾之后,许季将门帘掀起,说道。 明太后先行下了马车,司瑶与闵茵在后小心翼翼地腾挪着江昱的身子。司瑶在下,刚揽过江昱的腰,却忽听一少年声音传来。 “小姐,交给我来吧。” 司瑶转过头,又看见那个黄袍少年,心中升起些许怒意。早在净颖殿外她就冷语暗示过这少年不要靠近江昱,没想到他竟是这般恬不知耻还敢提出如此要求。 司瑶微眯起眼,抱紧江昱的身子,用微冷的声音说道。 “不用了。” 被司瑶冷声拒绝,柳兮面色不变,只道了声是就退向一旁。 扶着江昱,司瑶望向这柳许境,只觉着清新古雅,周围一片祥和,确是她想象中隐世之地应有的模样。 “恭迎小姐入境。” 马车前站着两列十余迎接司瑶的人,见她看来随即一齐躬身拜迎。 “诸位快请起。” 司瑶不知受过多少次柳许境中尊者如此礼待,虽说这一次拜礼之人远多于平常,但大多她都见过,便也能从容面对。 众人礼罢,许季对旁边的黑衣女子说道。 “许晏,替小姐扶着凤羽。” 虽已到了柳许境,但许季暂时还不打算让江昱苏醒。 许晏随即走到司瑶面前,司瑶这一次没有再拒绝,将江昱交给了她。她与许晏也算是有些相熟,且同是女子身也就没有那么多禁忌了。 望见远处的白幡,司瑶的神情变得低落。 “我能去祭拜一下柳老吗?” 她虽只见过柳老一次,但对那位老者心中颇为感激与敬重。柳老逝去,她去祭拜送别也是应该的。 许季略作思量,虽还有很多要紧的事,但他还是同意了下来。 “许晏,你先去安置好太后她们。” “是。” “小姐请。” “你忙的话,就让别人带我去吧。”司瑶说道。 “不碍事的,凡间的事已经安排人去做了,在下待会还要带小姐去一处地方。” “什么地方?” “小姐稍后便知。” 司瑶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问,跟着许季向那古宅西侧的宅院走去,随行在后的只有柳兮。 “柳兮他并无歹念,还望小姐勿怪。” 走在路上,许季代柳兮致歉道。 “柳兮?” 司瑶看了一眼那个少年。 “公子应该与您说过?” “嗯。” 司瑶颔首,她虽听阙封说过在熔岩境救他的那个柳灵名为柳兮,但未曾想居然是个少年。而且印象中阙封说过,柳兮如今只剩下残余灵体,也不知何时有了变化? “他只是单纯想要帮小姐而已。”许季又解释道。 许季话里的意思是柳兮并无色心情欲,司瑶闻言也已了然。毕竟是柳树化灵,估计当年柳潇圣仙也没有赋予他那种心智吧。 得知那少年就是曾舍生救过阙封的柳兮,司瑶心里对他的看法好转了很多。若不知晓这些,她还以为他是什么好色之徒。 司瑶有些想向柳兮道歉,但一时间却不知该怎么说。而柳兮在旁默然听着,始终是面色平静不发一言。 这一误会,至此也就算悄然化解了。 马车停落的地方就在古宅不远处,因而没走多久就到了柳老的宅院。迈过门槛,院中的人并不多,见许季带着司瑶进来都是恭敬站于一旁。 周围披麻戴孝并哭泣着的并不多,且多是些老少妇孺。走进灵堂,只剩肃穆以及微弱的抽泣声。堂内的人,司瑶多不认识。 三次跪拜叩首之后,司瑶和许季离开了此处院落。 “境中人还不知道柳老过世吗?” 走出院门,司瑶便疑惑地向许季问道。若非如此,柳老身为柳族老族长,前来吊唁之人怎会如此之少? “多数都已知晓了。” “那怎么前来吊唁的只有这么些人?”司瑶小声问道。 “小姐请随我来。” 许季左转向内巷走去,司瑶柳兮跟在他身后。沿着黑瓦白墙,走到下一处宅院门前,许季转过了身。 守在门外的二人将木门开启。 木门完全打开,这院中竟满是身着黑色衣袍的男女,粗略一眼至少在两百人之上。 见许季三人前来,本是肃立着的人们随即从中让出一条道让他们前行。 司瑶微低着眉与许季走向院前的古宅,这并非是纵横帝留下的那座仙宅。若是她稍抬起头,就能看见那正门上有一牌匾高悬。 其上三字,是议事厅。 门并未关,但有一道屏风相隔。 走过屏风,司瑶的神情变得又惊又喜。 屏风之内,是一张长桌,左右坐着九人同样身着黑衣,但那坐落在主座的,却是一白裙少女。 在那少女身旁,还站着一个无人能看见的黑袍男子。 …… 第90章 计划 “司瑶姐姐!” 看见屏风边的司瑶,本与旁人说着话的白裙少女当即站起身来到司瑶身侧,亲昵地拉过她的手叫了一声姐姐。 司瑶这才从先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 “言湘,你怎么在这里?阙封呢?” “就我一个人回来了。”言湘一边挽着司瑶的手向长桌之首走去,一边接着说道。 “阙封他还在渡劫,我是先回来帮忙的。” 言湘的座位旁已经多了一张椅子,两女紧挨着坐下。 许季坐在了左侧首座,至于柳兮,他则是站在了言湘侧后方。身为柳灵的他,是将阙封奉为主人的,而言湘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主母。 “见过小姐。” 司瑶落座后,一旁见她出现就已站起身的众人纷纷向她行礼,其中右侧为首一人便是柳勀。他虽身负重伤,但如今这关键时刻尚需有他在。 “博勉,你的伤势……” 柳勀断臂处的伤口已经经过处理,只是那空空垂落的右袖与他苍白的面色还是让司瑶很容易就注意到了。 “小姐不必担心,主母给了我些灵药,现在已无大碍。”柳勀说道。 已无大碍自然不是真的,言湘毕竟只有柔性丹药,那些虽能缓和柳勀的伤势与疼痛,但显然无法根治。不过这些,司瑶都是不知道的。 主母? 司瑶侧首看向言湘,见后者抿着嘴朝她转了转大眼睛,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当初柳许境中的人叫她小姐时,她也很是无奈。 “还是要多注意些,千万别硬撑着。”司瑶继续对柳勀说道。 “明白。” 司瑶轻点了点头,再度看向言湘,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半个时辰前。” 星海帝虽与言湘说不会耽误太久,但她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别的事时还是用了很多时间,幸而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也不算太迟。 “外面那么危险,你一个人怎么回来的?” “秘境里有位前辈送我回来的。” 虽然准确来说并非是这样,但是为了避繁就简,只好这么概括了。 “他让你来,是有什么办法吗?” “嗯。”言湘先是颔首,随后又说道:“不过还有些事正在商量,而且需要姐姐帮忙。” “我?我能帮上你们什么?” 司瑶疑惑地问道,连柳许境的圣尊都拿那妖皇没有办法,她不过一个凡人,能帮得上什么忙? “想要战胜妖皇,还需有姐姐的金钗才行,而且很多事情我们也想问问姐姐的主意呢。”言湘回复道。 “金钗?是说这个吗?” 司瑶抬手将自己发髻上的金簪取下,青丝随即散落于肩。看了一眼金钗,并未犹豫就将之递给了言湘。 “对,就是这个。” 接过金钗,言湘向司瑶解释起这金钗的用处以及她与阙封商议过后的初步计划。司瑶听着,不自禁地就陷入了沉思,等言湘描述完,她开口道。 “嗯……好像是没什么问题,但如果引出妖皇,阙封的那道神念有把握能将妖皇体内的黑火也收取吗?” 司瑶虽是凡人,却很快就发现了事关成败的最关键所在。阙封的神念或许能够操控外面的黑火,但若要将尚在妖皇内府中的黑火也一并收服,明显要难上很多。 “不瞒姐姐说,阙封并没有说他把握如何,不过他既然让我出来了,应该是可行的吧。” 不仅阙封没说,她当时急着出来没想到这一点,也就忘了问。但阙封行事向来谨慎,想来他肯定是有考虑到这一点的。 司瑶轻皱着眉,若只是觉得可行,那就是没有绝对把握了。 “也就你那么相信他,我看他有时候也糊涂得很。”司瑶撇了撇嘴说道。 在她印象里,阙封虽然也算聪慧,但时而还是会有所疏忽或是做些不理智的事情。三年前毅然赴死的决定、数日前送自己金钗时的说辞,随心一想便是两件。 周围的柳许境高层闻言,内心都是感叹不已,敢这么评价界主的,也只有这位小姐了。 而言湘,她则是嘴角含笑地抬首看了看一旁。 哥哥肯定就在旁边吧?也不知道他听到司瑶姐姐的话,现在是什么感想? 虽不能见,但站在她身边的阙封正双手抱于胸前,右手两指捏着下唇,的确是一副略有些苦涩的神色。 “姐姐放心,就算不行我们也未必不能成功。”话归正题,言湘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说道。 司瑶看向自信满满的言湘,也微笑着问道。 “这么看来,你其实早有准备?” “也不算是早有准备吧,一切都得感谢秘境里的前辈才是。是他提醒我阙封的神念可能无法收取妖皇体内黑火,而且还把他所剩的元力都给了我。” “你说的前辈,是柳潇圣仙吗?” “不是,是另一位叫做星海帝的前辈,和柳潇前辈一样也是一位古帝。” 司瑶了然颔首,也明白此刻不是再过多去问这些的时候。 “你刚才说那位前辈把剩余的元力都给了你,难不成你现在的实力已经能……” 话至此处,其意已明,司瑶也不敢再问。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也算是有圣仙的战力吧。” 也正因此,她才无需捏碎玉符即可独自来到柳许境寻柳勀等人商量计划。当然,能有空闲来此商议的前提是妖族暂时没有再大肆屠杀凡间之人。 司瑶看着言湘,眼里说不出的震惊。这才几天过去,言湘居然就有圣仙的实力了? 言湘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小嘴儿,说道:“姐姐不要误会了,我只是暂时拥有了圣仙的战力,最多只能维持一日,而且力量也是有限的。” 星海帝在与言湘交代完一切后,便带她去了常曦秘境里,利用秘法汇聚整座秘境里的元力,助她修为暂时达到了圣仙之阶。而整座秘境的元力被传与言湘,同时意味着维持星海帝神念的元力消失,他的神念也就不复存在了。 在此之前,星海帝还花了些时间教授言湘空间之力,不然即便她有着堪比圣仙的元力,也不具备与圣仙交战的可能。 不得不提的是,经过虚无幻海中的无数次轮回,言湘如今的神识境界已从辉辰境中期突破至浩渊境初期。这一境界,大致与寻常王级圣尊相当。 只从这一点来看,她其实还是难以与妖皇一战的。但若是伺机而动,其元力威能是丝毫不逊色于妖皇的。 “我的计划是,先由许季柳兮将妖皇引出,然后我再伺机出手以击杀妖皇。” “这样倒是有些机会,但你要去的话,一定得小心些。”司瑶叮嘱道。 “姐姐放心,如果这样还不行,我们也还是能回来的。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想为这凡间的同族搏得一线生机。” 司瑶轻嗯一声,心中稍安。 比起身为凡人的她,许季要带言湘回柳许境要简单得多,而说起凡间的人,她很快想起先前在路上所听到的事情。 “凡间的那些言论,你知道吗?” 言湘点了点小脑袋,说道:“来时就听博勉说过,我已经让他们派人去各处散播实情了。虽难免还是有人不信,但现在还算稳定。” 言湘的这一决策是她得知凡间的情况后当机立断做的决定,她的想法与司瑶对许季所说的相同,都是欲在以事实击垮谣言。 “东区赶往皇城的纳海侯江巍,派人去注意一下吧。” 略作思量后,司瑶说道。之所以提及江巍,是因为此人知晓皇家秘事,而且现在可能会造成不利的影响。 “修明,安排人去做。” 无需言湘吩咐,许季开口道。 “是。” 座下一黑衣男子站起身,领命之后便欲向屏风外走去。 “若未行极端之事,就留他一条性命吧。他若已能明真伪,稍加引导,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司瑶又说道。 “在下明白。” “姐姐,那个江巍,是怎么了?” 许修明出去后,言湘朝司瑶问道。她有着阙封的记忆,故亦知江巍这一凡俗人物,印象中他应该是个忠良正直之人,怎么听司瑶这么说像是犯了什么过错? “也没什么,就是受了误导,对皇家有些不满。” 言湘点了点头,说道:“凡间的事还是很难处理的,就算我们能平定妖乱,恐怕还是会有些人拨弄是非。” 司瑶少顷无言,后看向许季道。 “冬华,带我去陛下那一趟吧。” “小姐是想?” “既然你们已经有了对策,让陛下回去也未尝不可。而且凡间的事,终究得由她来处理。何况让她回去做些事情,她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过多埋怨你们强行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小姐明断。” 司瑶见许季站起身,突然又想起什么,说道。 “等等,你在这还有很多事情,就让别人带我去吧。” “也好。” 许季此前并不在这议事厅,的确还有很多事情尚需知晓明悉,因此也就没有回绝。目光移向下座,他在想着让谁带司瑶前去。 “我和姐姐一起去吧?”言湘说道。 “不用了,我去就行了,这里可少不了你这位主母。”司瑶手轻按在已经半站起身的言湘肩头,笑着说道。 “姐姐就不要再取笑我了。” 言湘微红着脸,还是听了她的话。 “不如柳兮和我一起吧?”司瑶看向柳兮,问道。 柳兮没有犹豫,道了声是后向前几步来到司瑶身边。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境外?”司瑶再次对言湘问道。 “不宜太迟,可能天明之前就得出发。”言湘正色回答道。 司瑶微微垂眉。 现在尚未到子夜,离天明还有约莫三个时辰。 …… 第91章 将明之夜 出了院门,门外已经停有一辆马车。江昱所在的地方离这尚有一段距离,走过去无疑是有些浪费时间了。 “小姐,请。” “嗯。” 等司瑶坐稳之后,马车缓缓驶动。坐在安车里,司瑶正在想着待会儿江昱醒来会是怎样的情绪,而她又该如何应对。 “小姐,柳兮想问您一件事。”安车外,柳兮的声音突然传来。 “什么事?” “那块玉佩,小姐这些年有戴在身上吗?” 司瑶柳眉轻蹙,看了看腰间,问道:“是说博勉三年前给我的玉佩吗?” “正是。” “我都是一直佩在身上的。”司瑶如实说道。即便是有了阙封送的金钗,她也还留着玉佩在身,说起来也是三年多的习惯了。 “这玉佩在您身上,可有过什么变化?”柳兮试问道。 “变化?” 司瑶将玉佩取下,仔细地看了看,似乎与当年柳勀初给她时并无区别。 “好像没什么变化。”想了想,她问道:“这难道不是你们给我用来护身的吗?” “实不相瞒,这个柳兮也不是很清楚。” 过去少顷,柳兮方才回复。 有关玉佩的来源,整个柳许境唯有他一人知晓。纵是柳老等人也以为那是他给司瑶的护身法宝,但事实上即便是他也并不知此玉佩的真正用处。 当年他从主人手中接过玉佩时,后者就没有明说这玉佩的用意。 “你也不知道吗?” 司瑶眨了眨眼,也并未多想。她仍旧以为这玉佩应当是柳勀或者柳老给她的,柳兮不知详细也情有可原。 “日后我再替小姐看看吧,前面就要到了。” “好。” 没过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司瑶下了马车,便跟着柳兮直接走向江昱暂时的卧房。 江昱并未受伤,且一时不会醒来,明太后与闵茵自也不必守在这里。因而安静的房间里,只有躺在床上的江昱一人。 “先让她醒来吧。”侧坐在床边,司瑶对柳兮说道。 “是。” 柳兮指尖亮起青光,点出一道青光流入江昱眉心。 江昱眉头轻皱,缓缓睁开眼。丹凤眼睁开的刹那,还有着淡淡的杀意,可当看见司瑶,旋即就消逝了。 “妹妹?” 初醒的江昱,看见司瑶叫的不是小司,而是妹妹。 “姐姐。” 见江昱要起身,司瑶将她扶起。她的注意力全在江昱身上,却没有察觉到后者看见柳兮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恨。 “这里是柳许境吗?” 江昱的情绪还算稳定,但也显而易见的低沉。 “嗯。” 听见司瑶这一声嗯,江昱的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不过好在司瑶早有预料,紧接着下一句话就让江昱止住了泪水。 “姐姐先别急,言湘已经回来了,事情还有转机,凡间的人大多也都还活着。” 本是准备与百姓共存亡,却被强行带到了这里,江昱醒来后定是会伤心至极。但只要让她知道那些人还活着,她就会重新振作起来。 “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 江昱看着司瑶,嘴上说出的话虽像是不敢相信,但眼里却是说不出的激动。 “当然是真的了,姐姐不信的话可以问柳兮。” 江昱闻言又瞥了一眼柳兮,眼中的怨意比起先前还要更甚。她只看了柳兮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什么也没问。 她可不会再相信柳兮的话。 “怎么了?” 司瑶见江昱眼神有些怪异,却又不说话,于是问道。 “是他让你一起来的吗?”江昱问。 “不是,是我叫柳兮带我来的,准备带你去言湘那一起商量些事情。” “那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 江昱一边说着,一边侧身下床穿鞋。她本以为是柳兮叫司瑶一起来的这里,以防止她会向他埋怨或是做些别的什么。不过既然不是,她也就不好再多说了。 她的确对两面三刀欺骗她的柳兮心存怨意,但他毕竟是前辈,自己总不好真的去责怪他。何况他之所以那么做,也是出于好心想救自己。 司瑶弯身帮江昱穿上另一只鞋,同时问道。 “姐姐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什么,等以后我再和你说,现在还是先去言湘那吧。” 既然司瑶说一切都还有转机,而且言湘也已经回来了,她此刻想的自然还是去救凡世之人。至于这些事,日后再提也不迟。到时候她不仅要和司瑶讲,还要和言湘好好说说。她虽不便说柳兮什么,但这对她们俩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走过那始终未发一言的少年身旁,江昱暗自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一眼的风情,见者不识,她自己也感觉不到分毫。 …… 虽已是丑时,但这一夜,仍不知有多少人未眠。 无论是在哪一区,也不论离妖兽黑火远近,但凡知晓妖兽攻入领荆界内的,都不得安睡。黑夜给凡人带来的恐惧,格外深刻。 不过,天色已近将明。 除了西北区之外,在领荆界内各区都可见逃难的人,越靠近皇城,人流汇聚,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也愈多。至于皇城,早已人满为患。 在皇城上空的黑云上,坐着一红衣女子。下方慌乱的人们似乎已经提不起她的兴趣,只是偶尔才会看上一两眼。 一身着蓝袍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她身旁,先是躬身行礼道。 “奴才参见妖后。” 自称奴才者,松山也。他恭敬地向妖后行礼,因为曾被挖走过一只眼睛,他的目光自那以后再不敢直落在妖后身上。 “下面是什么情况?”妖后问。 “人族那边有人在散布不同的消息,应该是想改变凡间人的看法,挽回些名声吧。” “柳许境的人?” “是,不过也有几个凡人。” “凡人?凡人现在还在想着替柳许境说话?” “多是些有威望的王侯,应该是受了柳许境的指使,边上都有圣尊强者暗中保护,不便动手。” 现今妖皇意在利用凡人逼出阙封,如果当众杀掉那些人,难免会使一些已经倾向于相信妖族所言之人生疑,也就不利于妖皇的计划进行。 “事到如今,居然还想着名声,这柳许境真是可笑。”妖后嘲讽地笑着,不久她后又问道:“柳许阁和皇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都已被团团围住,闹事的人很多。内部的话,因为空间被封奴才无法进入,皇宫也是一样。” “闹事的人里,有以死相逼的没有?” “有,但是不多。” 妖后闻言眉头皱起,她沉思片刻后轻一挥手示意松山离开,同时又吩咐道。 “去常曦宗看看,若有要事立刻禀报。” “奴才遵命。” 语落,松山的身影随即消失。而在此之后不久,妖后也消失在了黑云里。 …… 东区近海,黑火仍匍匐在水蓝色的光壁上。只不过比起最初的翻腾爆涌,现在的火势已经明显缓和了很多。原本纵跨近百里的火海,如今也已经只有十余里,且还有渐弱之势。 但这,并不意味着黑火会最终消散。 离门,是火海的中心,这里的火势依旧暴烈。离门之外的黑火之中,能隐约看见一红袍男子盘坐着的身影。细细观之,或能发现这周围的火焰像是在缓缓向他体内流动。 黑火焚灼,他却安然其中,甚至在用黑火淬炼肉身。 “廖郎!” 远处上空,妖后的身影出现。 火海里的妖皇睁开眼,看见红衣女子,起身向她飞去。 “怎么了?又觉着无聊了?”来到妖后身边,妖皇笑着问道。 妖后先是稍弄螓首,随后看着他说道。 “可不是呢,看那些凡人吵闹好生没趣。而且,你也不陪着人家。” “我这不是要在这控制黑火么,顺便也能提一提肉身。” “你这身子,哪用得着再提?”妖后玉手抚过妖皇健硕的胸膛,贴在他身上娇媚地道。 妖皇邪魅一笑,大手揽过妖后腰身,并未停留进而向下伸去。翘臀被掌握,妖后低吟一声,无比诱惑地轻扭了扭蜂腰,张开红唇道。 “廖郎在干嘛呢,妾身可是有正事要和你说才来的。” “哦?什么正事?” 妖皇揽着妖后,带她飞落至地面。近海的一切都早已被黑火涅灭,表层的黄沙经过长时间的火炼,也已成了晶莹的琉璃状黏液。 “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和凡间有关。” “莫非那小子又跑出来送死了?”妖皇问道。 “就算他想出来,柳许境估计也不会同意吧。对了,柳许境说阙封在常曦秘境里,之前来也与你说过,你去看过没有?” 妖皇闻言点了点头,道:“那里空间确实被封禁了,我也无法破开。至于那剑主在不在里面,就无从得知了。” “那要是他真在那里,等他出来岂不是?” 妖后柳眉皱起,如若阙封真在秘境中,等到他出来时,或许就已经有了足以威胁到他们的实力。 “不必担心,我已用黑火将那岩道封堵。就算他日后真从里面出来了,也有我在。” 妖后紧搂住妖皇的腰,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你不是要和我说凡间的事吗?”妖皇垂首看着妖后问道。 妖后稍松开手,继而便将现如今领荆界内的情况大致告诉了他,其中尤以柳许阁与皇宫为主。 听完妖后的描述,妖皇只作短暂的沉思就向妖后问道。 “你是觉得柳许境已经控制了那些人,他们实际是在假装闹事?” 妖后点了点头,道。 “而且周围赶往皇城的人也愈发慢了,也不知为何逐渐少了很多。” 妖后虽未明说,但妖皇怎会不明白这个不知为何,定然还是与柳许境有关。 “只想着让他们去逼柳许境,倒是让他们活得太快活了。” 妖皇冷哼一声,随后抱着妖后升至上空。 轰! 近海海底的黑色火海猛然沸涌,掀起滔天的墨色巨浪冲向东区城墙,而那本已只有十余里长的火海也瞬间炸裂开来。不过数息,就又蔓延至百里! 本就已布满裂痕的护界光壁,更加摇摇欲坠。 …… 第92章 至强肉身 “东区火起!” “主母,东区火起!” 柳许境,议事厅院外突然有一黑衣男子快步走进,同时高声喊道。 白裙少女为先走出,看向那人问。 “西边妖兽可有动静?” “暂且没有,在下发现东区火海重燃就立即前来通报了。” 此人话音落下,言湘微微颔首,在她身后,柳兮、许季、司瑶等人也已走出。言湘正欲开口,院门处又有一人出现。 “主母,西区妖兽东侵,境中人正在全力阻杀!” 听闻此言,言湘的神情依旧镇定,为防备妖族再次突然向东侵袭,她早已派遣百余位圣尊以及上万柳许境后天三境修士前往。 整个院中,也始终保持着肃静。 “妖后现在何处?” “禀主母,妖后也在近海。”那先一步进院之人回答道。 言湘了然,转而看向眼前还剩下的百位圣尊,向他们躬身行礼。 “此界同族安危,就拜托诸位了。” “吾等定不辱命!” 百位圣尊也一齐向言湘行礼。 “一切依计行事,即刻出发!” “是!” 下一瞬后,院中圣尊全部消失,只留下言湘等人。 “我们也走吧。”言湘对许季和柳兮说道。 “是。” 与其他圣尊去处不同,他们要去的是近海。 “言湘!” 见白裙少女这就要离开,司瑶将她叫住。 言湘看向司瑶,明白她是想叮嘱自己小心些,浅笑着说道。 “姐姐放心,我都知道的。” 司瑶嘴角微微扬起,轻点了点头。 曾经她以为言湘是个聪明可爱但也很是依赖阙封的女孩,可今日言湘的表现,使她对言湘的看法全然变了。 并非是说阙封不在时,言湘就几乎变了一个人,而是她发现言湘在转变身份上的自如令人叹为观止。 与自己说话时她表现得亲昵可爱,和许季等人商量要事时能保持庄重,面对一众柳许境尊者时也能展现出主母应有的风仪。若非亲眼见过,她很难想象这个少女在阙封身边时,时常是一副娇羞呆萌的模样。 眸中最后的三道身影不见,整个议事厅院府,此刻只剩下司瑶一人。 抬首望向天际,天色已近蒙蒙亮。 身为凡人的她,只能盼望着他们平安归来。 …… 东方近海,黑火升腾! 一对红衣男女坐在黑云上,望着远近的光景,相谈甚欢。 呼~ 忽然间一阵轻风吹过,引得那红白发男子剑眉轻挑,旋即一挥手只见黑火翻涌将他与身旁女子笼罩。 下一瞬,无数道风刃自天地间向那墨色之中飞去。白色风刃斩在那黑火之上,却于不过刹那间消弭。 轰! 一声巨响间,黑火扩散,将风刃尽数震开。 妖皇与妖后的身影再度显露,虽方才遭人暗袭,但他们脸上都毫无怒意,只有不屑与淡然。 “两位前来,是来送死的吗?” 妖皇看向不远处的昏暗之中,那里有两道身影出现。一黑袍男子,一黄袍少年,正是许季与柳兮。 “妖皇,我奉劝你一句,现在携妖族撤回尼启巨森,日后剑主出关,或还会留你妖族半分血脉。”许季说道。 “此话何意?”妖皇微眯起眼,故作不知问道。 “只要你胆敢再屠杀凡间人族,剑主必会灭你妖族!若你此刻收手,或还能让后世血脉保得性命!” 妖皇闻言冷笑一声,道:“所以说,无论如何剑主都会杀了我是吗?” 许季目光冰冷,张口欲言却听妖皇又说道。 “本皇可不在乎什么后世,既然剑主注定要杀本皇,铩我妖族羽翼,那本皇就在这之前将这源界人族全部杀尽!” “而且,你又如何断定是他杀了本皇,而不是死在本皇手上?”妖皇扬起下颌,阴声问道。 他没有说阙封甚至可能都出不了常曦秘境,以掩盖他在常曦秘境外布下黑火之事。 许季瞥了妖皇一眼,轻摇着头说道:“妖皇对自己的实力真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啊,不过你当真以为自己有了黑火就无人能敌了吗!” 柳兮手中出现一柄长剑,其上泛着青光。 妖皇闻言嘴角扬起,笑问道:“是又如何?” 说着,他看向妖后。后者会意轻一颔首,道了句廖郎小心便退向了远处更上空处。目光再度移向许季柳兮,妖皇手中出现一柄血色长枪。 “即便不用黑火,本皇要杀你们也是轻而易举。” 许季冷哼一声,张手间狂风卷袭,柳兮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妖皇周围,四道白光出现,随即凝成剑影。 四道剑影分立四方,每道剑影都有着层轻薄如纸的光幕。光幕似静似动,随着剑尖指向妖皇,光幕也平展开来。 三品阵道,风幕剑锁! 妖皇手中长枪变得暗红,抬枪一划,枪尖将身前的剑影劈断。妖皇再向前飞去,同时半转过身,长枪斩向另三道剑影。 先后破去两道剑影,看着最后一道剑影,妖皇却突然将手中的长枪掷出。长枪飞出的瞬间,在妖皇身后,柳兮执剑出现。 有所防备的妖皇遽然侧身,只见他抬起双手,竟是想要徒手接住柳兮这一剑。不同于此前接下柳勀的那一剑,这一次他并未动用黑火。 不过柳兮见状也没有再将剑斩下,只是挥出一道剑光便旋即退离。 虽说妖皇先前的话有不会动用黑火的意思,但柳兮他们当然不会轻信。否则他这一剑完全斩下,很有可能会落至柳勀那般局面。 哗! 面对柳兮斩出的元力光刃,妖皇依旧是独以手掌接下。那道光刃也真的被他强行挡住,这一剑虽非武技,但终究是圣仙强者的一剑,却只是让妖皇后退了一步。 妖皇垂首看向自己那双大手,掌心之上只有淡淡的红痕,双手互相抚过,痕迹就不见了。 “就凭这,也妄想挑战本皇?” 妖皇的肉身本就胜过寻常圣仙,在经过黑火淬炼过后毫无疑问更加恐怖。许季与柳兮站在一起,都是紧皱着眉头。 黑火的势不可挡,让他们都快要忘了妖皇肉身之强悍。 二者对视一眼,没有停顿再次出手,这次是柳兮留在了原处。只见他张手间有成千上万根青绿柳条从苍穹之上落下,那些柳条落在妖皇身上,捆缚其身。 可妖皇只是笑着看了身上的柳条一眼,随后怒吼一声双臂一振,柳条便断裂飞散。 妖皇的身躯再次显露时,已是赤裸着上身的模样。他动用肉身之力震断柳条的同时,居然将自己上身衣袍也一同毁去了。 其实,在柳条捆缚在妖皇身上之前他只需使出一道寻常火焰即可将之焚作灰烬。而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让来者感受到绝望。 柳条散落,妖皇挥出一道火将之燃灭。目光落向不远处身形凝滞的许季身上,笑容肆意张扬。 “许族长,此时逃回去,或还来得及。” 柳兮也不再施展柳条,这些柳条的威能明显不能与当初他献祭灵体时相比。而且木难敌火,修为相近之下,他终究奈何不得妖皇几何。 远处,妖后看着妖皇一人独战两位圣仙,妖媚脸上的神情就如妖皇面对许季柳兮一样轻松惬意。 …… 第93章 最后一战 东界火海重新燃起之时,领荆界西,兽吼声再次震破天际。 数不尽的妖兽向东涌去,原以为这将会是又一场屠杀。可才行进十里不足,早已人去楼空之处却突然有各色光波亮起。 阵道之光照亮黑夜,炫目之下,随着一阵阵喊杀声与怒吼声,成千上万形态各异的元素武技飞向妖潮之中。 光照着血,图染天地。 这最初利用阵道的伏杀固然让妖族损伤惨重,但还远不足以将妖兽除尽。甚至在圣尊大妖的庇护下,很多妖兽都是毫发无伤。 “大胆人族,竟然还敢顽抗!” 一身雪白翎羽的朱鹮飞出长空,猛一振翅,便有无数银白如箭一般飞落向下方人族修士之中。 “长染老妖,汝可莫要太过张狂!” 白羽落向之处,一朵巨大的白色莲花自下升起。白莲绽开,就如一双双贴合在一起的手平展开来。只不过那手掌,皆是白骨。 轰! 巨大骨莲将白羽尽数挡下,但也被之摧毁。银光飞洒,一黑袍老者飘至上空。 雪原朱鹮目光落在那黑袍老者身上,瞳孔中闪过一丝惊色。那老者,竟是紫莲殿太上长老骨莲尊者! “骨莲?你这老东西不躲在凤海洲,居然还敢来此?” 骨莲尊者冷哼一声,怒道:“老夫是为人族存亡而来,要将汝妖族从源界抹除!” 雪原朱鹮已化作白发老者模样,他听闻此言轻声一笑,嘲讽道。 “真是好大的口气,若是柳许境逼你来的,此刻退走尚可留得性命。不过无论如何,要不了几日你等都会死在妖皇威严之下。” 骨莲尊者伸出右手,那只手上的皮肉很快消失,最后只剩白骨。 “谁死谁生,尚未可知。” 骨手向上抬起,一朵巨大骨莲突兀出现在长染身下。 咔! 骨莲绽开的瞬间,三缕银发似银雷坠下,将那骨莲刺穿。但那被刺穿的骨莲却仍能升起闭合,将长染吞入其中。 轰! 数百道银发刺出,骨莲被震碎化作白色光点洒落。长染老妖的身形显露,他目光阴冷地看向骨莲尊者。 “不知死活。” 下一瞬,两位圣仙强者身影消失,于高空之上再度战在一起。而下方的人妖两族,也早已陷入混战之中。 自此东南五十里外,便是常曦城。 宗主阁下,仍旧有着凡间民众停留,不过相比起最初已经少了一些。除了其中有一些逃往更东处的原因,也与常曦宗的妥善管理有关。 “妖兽!是妖兽!” “妖兽又来了!” “妖兽来了!快跑啊!” “大家冷静!不要慌张!” 听见远处的兽吼声,人群中很快就有人慌乱起来。虽有常曦宗白袍弟子尝试稳定他们情绪,但收效还是甚微。 “此区有柳许境与我常曦宗守护,定会抵挡住妖兽侵袭,庇护诸位安全。所以还请保持镇定,莫要再自生祸乱!” 一道洪亮的女子声音突然自宗主阁上传向整个常曦城,让嘈乱的民众瞬间安静了很多。不过也还是有人不信此言,继续窜逃着。 但也只须臾,便再度变得嘈杂。 “你是何人?” 宗主阁楼下,有人朝上大声喊道。 “我乃常曦宗宗主昭武尊者弟子,温瀮。我身旁这位,便是我师尊。”木栏旁的青袍女子回复道。 与永清帝一样,昭武尊者也被唤醒。在一同商讨过后,她们分别回了皇宫与常曦宗,所为的都是稳定凡间之人情绪,也算是为了日后的事情考虑。 “你们若能敌得过妖族,界壁又如何会被攻破,这叫我等如何相信你们!” 他这一声质疑为先后,就有人随之附和。 “光阵被破实为有奸贼与妖族勾结,此番源界所有修仙之士集结,定会彻底清除妖兽,让此世归于安宁!” 此番开口的,是昭武尊者。此语传出,人群之中议论纷纷。 “平凡之力难抗妖魔,妖兽如若再破防线,诸位即便逃至皇城也难保性命。留在这里,才是正确的选择。” “人族存亡,全在这最后一战。我虽有伤不能战,但也会留在此处,与宗门共存亡,与诸位同生死!” 她这一句同生死,终是让人们不再多言。话已至此,他们已经无可言说,且正如昭武尊者所言,他们也只能相信这些仙家。 曾几何时,他们将仙人奉若神明,对他们能护佑凡间安定深信不疑,只是这些年被妖兽的凶残消磨了太多。 见下方重归平静,昭武尊者与温瀮再度望向远处。 “师尊,你刚才说源界修士都集结于此,是真的吗?”温瀮问道。 “不能说是全部吧,不过各州圣尊基本都来了,也带了些后天三境弟子。” “他们怎么也有这般好心了,是冬华尊者他们去请的吗?” 昭武尊者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是骨莲尊者先来的。据说是先去皇城找的柳许境中人,要为源界人族存亡而战。” “终于明白他们也是人族了吗,还算是有点人心。”温瀮的语气中,多少有些讽刺之意。 昭武尊者淡淡一笑,她身子稍向前倾,双手撑在木栏上,继而看向温瀮问道。 “你觉得他们是为了人族的存亡才来的吗?” 温瀮眨了眨眼,略有些愣神。昭武尊者既然这么说,显然是有着别的原因,只不过她暂时还没想到是什么。 “你觉得除了人族的安危,他们更担心什么?” 温瀮闻言豁然明悟,道。 “师尊的意思是,他们其实是为了进柳许境才来的?” 昭武尊者正首,嘴角的笑容消失,轻声说道。 “世间生灵皆有私心,危局之下最先想到的通常都是如何保住性命。倘若柳许境都无法阻挡妖族,那青云洲被妖族屠戮之后,另五洲必然也会是一样的结局。这一点,他洲修士自然也明白。不过柳许境即便不敌,尚可避入境内,而他们则是无处可逃。” “所以那些尊者想要活下来,唯有来求柳许境容许他们进入境内。不过想来柳许境不会轻易同意,之所以会出现如今的情况,应当是双方商讨过后有所约定吧。” 至于这约定是什么,显而易见。 温瀮在旁静静听着,见昭武尊者至此不再说话,于是惑然问道。 “可柳许境不会让那么多人都进入柳许境吧?” “大多允诺都不过是利用的工具罢了,其实就算是骨莲尊者,也未必能进柳许境。如若此战再败,柳许境只需等那位公子归来即可,应当不会再涉险让外人进入境内。” 见温瀮微低着头,面色低沉,昭武尊者又说道。 “很多事你都明白,我就不多说了。这些也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也不排除他们真的是为人族存亡而来。” 温瀮轻点了点头,依旧沉默不语。 她感触最深的,是那些被当做棋子利用的普通弟子甚至圣尊。这种局面下的利用,残酷却也真实。 “师尊,徒儿也想去前线杀妖。” 看了看昭武尊者,温瀮坚定地开口道。 她其实是来跟随照料师尊的,本不用奔赴那等险境之中,但她如今却想要前往战场,去杀妖除害。 “那是我都影响不了的地方,你去做什么?” 昭武尊者瞪了她一眼。前线圣尊强者都有数百,轻易一道元力光刃就足以取温瀮性命,她自不会同意她去送死。 “自小师尊就教导徒儿作为武极峰弟子,永不能畏战。温瀮虽不能敌圣尊大妖,但还是能去杀些别的妖兽的。” 温瀮的眼神坚毅,如果她不是常曦宗宗主弟子,如果她未曾被那位公子救过,她肯定早就在那里了吧。 她虽自知弱小,但也想去为人族除妖。 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子,昭武尊者露出了欣慰而又不舍的神情。 “师尊放心,我会小心的。” 昭武尊者面向温瀮,手中出现了一柄银白色长刀。将这柄刀递向温瀮,她说道。 “一切皆为宗门,同族。” “是!” 温瀮接过长刀,躬身正欲向昭武尊者辞别,却忽闻三两零碎的掌声,随后一道令她闻之生恨的声音便入了她的耳。 “好一个为了宗门,同族,怎么昔日不曾见宗主这般与我说过?” 脚踏木板的声音渐近,昭武尊者与温瀮闻声向旁看去。那弧形廊道的尽头,有一衣衫染血的蓝袍男子缓步走来。 黎明之前的夜里,无一丝光照在他身上。暗色之下,那双眼眸,红得犹如食人嗜血的鬼狼! 来者,正是叛族的松山! 师徒二人看着那走近的松山,温瀮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满眼的恨意。而昭武尊者,则悄然向前迈了两步,将温瀮挡在了身后。 “松山,你个叛族贼子,竟还有脸回来?”昭武尊者怒道。 “叛族?宗主是在说我吗?这可真是冤枉啊!我可是特意来探望宗主你的。”嘴上说着冤枉,松山的语气却很是怪异,颇有些讥讽的意味。 昭武尊者冷笑一声不语,负于背后的左手轻挥,意在让温瀮快走。 松山来此意欲何为,她再清楚不过。但今时非同往日,她如今重伤未愈,动用不得多少元力,难是这松山敌手,而宗内本就所剩无几的圣尊强者也都去了前线,更无救援一说。 先前松山出现时,她就已发觉这周围空间已受压制,以她如今的状态很难撕裂虚空,想要逃离唯有御空。且不说她能否做到,想必松山也不会放任她离去。 昭武尊者明白松山是为了报复她而来,只要她舍命将之拖住,或许她的徒儿温瀮还有机会逃脱。 然而,那握着刀的温瀮注意力全在松山身上,根本看不见她师尊的手势。 “沧澜尊者,可是你杀的?” “宗主可真会说笑。”松山说着,脚步也不曾停下。 “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 …… 第94章 吞魂 看着那朝他怒目视来的两女,松山肆意地笑着。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已无需再掩饰什么。此番来常曦宗,一方面是奉妖后之命,另一方面便是来复他自身的仇怨。 昭武尊者看着撕破面皮的松山,纵使心中盛怒,却也奈何不得这松山。 怪只怪她,不仅当时未能察觉,亦是疏忽了这松山或许会寻机前来报复于她。 然而就在她心中怨恨自己之时,身侧却突然有一道身影冲出。 “奸贼松山,纳命来!” 怒喝一声后,昭武尊者转眸见温瀮举起手中长刀向松山斩去。也不知她是被怒意冲昏了头脑,还是心知无法逃脱想着姑且放手一搏,又或是其他原因。但无论怎么看,她这么做都无异于自寻死路。 后天三境之于圣尊修士,犹如蝼蚁。 轰咔! 但见青光一闪,温瀮挥刀斩落,木廊轰然破裂。这一刀的声势不弱,但还是被松山给轻易避了开来。 面对温瀮的突袭,松山表现得很是淡定,只向后退了一步便避开了刀芒。 若那执刀之人换做昭武尊者,他或许还会忌惮几分,毕竟昭武虽身有重伤,终究是皇级圣尊。至于温瀮,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可笑。”松山冷笑着道。 避开温瀮那一刀后,在长刀继续向下斩落的刹那,松山一脚跺在了刀背之上。 重心本就在前的温瀮,在那一股巨力下,瞬间失去了平衡,从被她斩破的空洞处向下坠去。 在昭武尊者震惊的眸子里,松山又接连朝温瀮挥出两道元力巨掌。这两掌,足以取任何后天三境修士性命。 “温瀮!” 一声惊呼,昭武尊者欲向前去救温瀮,可松山见状,又一脚踹向了她。 轰! 只听一声巨响,分不清是在阁楼上方,还是传自下方。 周遭的人们接连听见响声,寻声望去,很快发现怪异的光芒和已有倾斜倒塌迹象的宗主阁。人群中有人以为是妖兽出现而惊叫出声,使那些尚不知情况的人也慌乱起来,纷纷不顾东西地四向而逃。 甚至于,一些留守在此的常曦宗弟子也是一样,只有少数青白袍弟子与凡间之人尚还留在原处。 他们的目光,有些在那阁楼上的蓝袍男子身上。而另有一些,则是看向了那半空中抱着一青袍少女的黑袍女子。 一柄长刀斜插在地,周遭满是碎裂的木板与石块。长刀之上,青色的光芒快速褪去,化成白色。 众人的目光在那蓝袍男子与黑袍女子之间腾挪,又看那黑袍女子怀中青袍女子,有部分人认出了其正是昭武尊者之徒,温瀮。 只观现状,貌似阁楼之上不久前发生过争斗。只是大多数人不明白,此时此刻,人族内部为何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唯有少数常曦宗弟子,在看清了那蓝袍男子面容之后,明白了一切。 “师兄,那是松山尊者吗?”阁下稍远处,一白袍弟子向身旁的青袍弟子问道。 “什么尊者,那是松山老贼!”他语气愤懑,却说得小心翼翼,担心被那蓝袍男子听见。而周围的一些人们闻言,得知那蓝袍男子竟就是松山,皆惊得向后退了数步。 在柳许境与各方广传消息之下,如今的人们大多都已知晓护界光阵之所以会被破,正是因为人族中出了叛族者。也即,常曦宗苍松峰峰主,松山。 “那穿黑衣服的是谁?她怀里的是,温瀮师姐?”白袍弟子又问道。 “应该是柳许境的尊者吧。” 正如他们所言,这黑袍女子乃是许晏。她是奉许季之命在此暗中保护昭武尊者师徒,同时等待可能会前来的叛族者松山,并将之擒拿。 青白袍师兄弟二人小声议论着,忽见那黑袍女子瞥了他们一眼。目中虽无寒意,但还是令他们心惊胆颤。 二人慌忙闭上了嘴,许晏却突然一个瞬身来到他们身旁,将温瀮放下,说道。 “照顾好你们师姐。” 留下这句话以及似是已经昏迷过去的温瀮,她的身影旋即消失。 下方并未传来预料中的爆响声,松山向前一步,正欲垂首去看,却是被一柄闪光的匕首刺得睁不开眼。 只觉背后一股凉意袭来,只一眼松山便知他不是来者敌手。不得不闭上眼的他一边张手召出光元壁,一边大声喊道。 “前辈救我!” 嗤! 朦胧之中,唯见半空中一纸玄幕,被一条水线切割开来。那水线近乎透明,若非那玄色幕布映衬,根本看不见其形。 光元消弭,又恢复作黎明前的朦胧之色。 当人们能再度看见眼前之物时,却见宗主阁竟是被斜着拦腰切断,轰然倒了下来。所幸他们早已远离那里,无人遭受波及。 轰! 宗主阁倒落的声音震天,却无人受之惊吓,即使是凡人也是一样。因为,在玄幕消失的瞬间,他们就已被所见之景惊呆。 高天之上,有近百道人影。那百余人全身是血,就连脸上也满是血迹。他们一个个都微弓着身子,脑袋与四肢自然下垂,又一个个都竭力瞪着眼。凝神去看,更能发现这些人连瞳孔都是血色。 纵使凡人来看,也能感受到这些人其实都是死尸,无一人有生机尚存。而修仙之人,凭借更敏锐的肉眼以及神识,更能发觉那些人背脊处都有一根细过豪毛的黑色丝线。 那些丝线,直通天际。至于那一片苍穹,则只见乌黑近墨。 稍远处的半空中,许晏扶着昭武尊者,缓缓向下飞落。昭武尊者身上有着血迹,面色亦是苍白。她此前受过松山一击,虽不致命,但却使得内伤复发。 “多谢前辈了。”昭武尊者低声致谢道,她现在虽仍有意识,但状态无疑是极差的。 “不必言谢。” 许晏摇了摇头道,她在此的任务本就是保护昭武师徒二人,若非温瀮突然的出手让她有些猝不及防,这师徒二人都不会被伤及分毫。 不过,虽说暂时护住了这二人,但眼前的情况还是有些棘手。 尼启巨森妖族中,有一大妖可炼制生灵,又尤喜炼人。但凡活着落入其手的人族,都会被封印甚至剥夺神魂意识,成为尸傀受之控制。 此一妖,名为吞魂,种属噬魂漏斗蛛。 这吞魂,乃是帝级圣尊大妖,亦是尼启巨森噬魂漏斗蛛中的王者。 昭武尊者艰难地抬起头向上空望去,当她看见那些尸傀,心中有怒,亦感悲痛。 这些尸傀,无一不曾是同袍,大多都是这三年与妖族相战不幸落入吞魂之手才成了尸傀。他们曾经杀过妖兽,而如今却反被利用,成了杀人的工具。 与他们交手的人们,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如果他们仍有意识,或是在天有灵,怕是宁可碎尸万段,也不愿这般。 “尔等,必死无疑!” 一道张狂的笑声传来,人们向宗主阁倒塌的废墟处看去。一衣衫残破的男子从中狼狈地爬了起来,他抬手指着许晏昭武等人,模样近乎疯狂。 无人发觉,在那半空之中,有一具尸傀垂首望着松山,那一双眼,竟是充斥着怒意的血丝! …… 第95章 如月见影 无尽黑色烈焰之上,三道人影混战。 那赤裸着上身的红白发男子以一敌二,看似处于守势,但他面对如潮水般迅猛的攻击却总能从容应对,甚至很多时候只需动用肉身之力。 尝试许久,几乎用尽一切手段,许季与柳兮都未能伤及妖皇。 轰! 一道暗红色巨掌拍出,许季的身躯重重砸落在地。一直带着玩味与他们交手的妖皇,似乎也终于没了兴致。 “真是执迷不悟。” 轻甩了甩手,妖皇看着许季说道。他没想到柳兮与许季这么执着,明明没有任何胜算却还要与他在此纠缠。 难不成是断定即便赢不了也能逃离?又或者是另有图谋,迟迟不肯退走,莫非是想要拖延什么? 妖皇心里已然起了疑心,无论柳许境是何图谋,他也没耐心再于此浪费时间。既然柳许境交不出剑主,那这世间的人族就没有再留存的必要了。 而要灭去人族,东区的火海需他操控,远方僵持的战局也需他和妖后去破除。 “当真以为本皇杀不了你们?” 抬手间早先飞远的血色长枪归于掌间,枪尖之上墨色火焰升起,妖皇暗红色的眸子中杀意弥漫。 哗! 手中长枪再次被他掷出,迅疾爆射向许季。长枪之上的黑火竟然于空中如雨般铺洒开来,将这方圆百丈余的空间覆盖。 “尔等,受死!” 此般空间压制下,纵是圣仙也很难瞬身逃脱,许季也不例外。 而许季望着那飞落的雨,眼中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前所未有的凌厉。 在妖皇扬起长枪时,隐于虚空之中已久的白裙少女突然看向身旁俏皮一笑,下一瞬便消失不见。 “哥哥,你看好了哦。” 虚空中,她的声音短暂飘荡。 那道不可见的神魂无奈一笑,随即也出了虚空。 外界,黑火与夜色下,妖皇并未察觉那一支金钗的突兀出现。急坠而下的长枪枪尖刺在红色宝石之上,一缕墨色火焰旋即摇曳而出。 轰! 百丈余的火海翻涌,火势瞬间远甚于先前,升起的火焰足有十丈高。这些火焰没有向下落去,反而奔向上空的妖皇所在。 妖皇眼中满是震惊之色,只一瞬间,他与那些黑火和法器长枪之间的联系都被抹除。黑火像是失去了控制,而长枪更是全然消失。 眸中那涌起的黑火愈发靠近,妖皇的瞳孔震颤,这至烈火焰带给他的恐惧就如三年前熔岩道喷涌的黑火一般。 逃! 待反应过来,他所想的唯有逃离。 呜~ 突然一道笛声响起,那笛声并不响亮,却盖过了一切声音。笛声入耳,牵动了妖皇全部心神,令那双眸子都变得空洞。 柳兮的笛声乃是神识攻击,他的神识虽要强过妖皇些许,但这笛声实际也只能影响妖皇一瞬而已。 但只这一瞬,也已足够。 “廖郎!” 远处,妖后看见这突然间的异变,惊声喊道。她尚未发觉妖皇瞬间的失神,不然怕是会更加惊慌。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向妖皇所在飞去,向那不知为何猛然升腾的黑火之上飞去。 只是,她终究晚了一步。 待妖皇恢复意识时,他的身躯已被黑火侵覆,至烈的焚烧之痛尚未来袭,他却见一道白色如弦月的光刃向他飞来。 来不及躲闪,妖皇本能地想要用黑火防御,可是他体内的黑火刚刚调出,就又都脱离了他的控制。 接连八道白色月刃斩在妖皇身上,可妖皇凭借强悍的肉身竟是将之抗住。只不过,当最后那第九道月刃斩来时,还有一白裙少女执剑而来。 “见影!” 这白裙少女又是何人?竟敢进这黑火之中? 妖皇的眼神惊骇而又死寂,他想起来那个名叫言湘的少女,也看见了那少女身旁淡淡的一道虚影。 虽有些许变化,但妖皇还是能够将之认出。那道神念,正是当年在熔岩境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少年。 这,正是阙封留在金钗里的神念。 他为何能控黑火? 为何!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这些黑火不属于他。 他也终于明白,柳兮与许季或许的确非他敌手,但却也一直未曾动用真正的底牌。所为除了示弱于他,也是在消磨他的耐心,等他动杀心祭出黑火。 本就狂傲的妖皇在施展黑火时自认无人能敌。饶是再谨慎的他于那一刻也会放松警惕,因为那足可灭杀一切的黑火。 可一旦失去了对黑火的掌控,那时就成了他最大的破绽。 青锋长剑插入胸膛,撕心裂肺的痛感之下,妖皇终是吐出了一口鲜血。在他胸口,也有血液涌出。不过就如当年阙封在熔岩境一样,他的这些血液刚出现,就被炙热蒸发。 黑色火焰随着剑尖扑入妖皇体内,言湘依旧紧握着月影剑,她紧咬皓齿,动用全部元力欲使剑刃向下,将妖皇的生机彻底斩断! 只不过,她却没注意到一旁已经赶至的妖后。 “廖!” 看见妖皇被那突然出现的白裙少女一剑刺穿了胸膛,妖后发出了凄厉的叫声。她修长的手弓起,元力涌动之下,成了火红的颜色。 “湘儿!” “主母小心!” 阙封的神念与稍远处的许季柳兮同时喊道,不过同样是迟了。他们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言湘和妖皇身上,直至妖后已经出现在言湘身后时方才发觉。 那一爪,直接落在了未设防备的少女脊背,并深深刺入其中。刺痛感瞬间袭遍全身,但言湘却丝毫不顾背后,依旧紧握着月影剑向下一斩。 这一斩,将妖皇的胸腔破开大半。 鲜血爆涌而出,那不久前还无可匹敌的妖皇,闭上了眼。 妖后一爪将言湘掀开,随即抱住了那身前有着骇人伤口的妖皇。转过身,满是恨意地看了向下坠落的言湘一眼。 妖后化身火凤,发出一声悲惨的唳鸣声。声音中除了悲痛,还有无尽的恨意。但即便再痛恨,她也不得不立即退走。 火凤一只羽翼揽住妖皇,另一只羽翼一挥间便召出千丈赤火。 阙封的神念去救坠下的言湘,而许季和柳兮则是出现在上空,分别施展光壁抵挡那落下的火海。 轰! 赤红的火焰冲击在光壁之上,旋即轰然爆散,最终与光壁双双湮灭,化作元素光点飘散而下。 朦胧夜幕之下,已不见火凤身影。 “柳兮,速去寻找妖后下落!一旦发现踪迹,立即传讯与我。”许季向柳兮说道。 “明白。” 语落,柳兮的身影随即消失。 许季转而看向下方,看见那抱着白裙少女的虚幻身影缓缓落在了远处,他并未向他们飞去。 多亏了这二位,才能救回这天下苍生。 …… 第96章 惟界主愿 阙封将飞坠而下的少女接住,缓缓落至地面。 抱着言湘坐下,他的目光始终在少女的眼睛上。 “湘儿?” 言湘尚还没有昏迷过去,只是因为疼痛柳眉紧锁,面色也有些苍白。看见阙封的面庞,她微张开嘴,很是虚弱地低声问道。 “哥哥,妖皇呢?” 她此刻,尚还在想妖皇的死活。 “被妖后带走了。” “啊?” “放心,妖皇被你重伤,我也已将黑暝炎侵入他内府,他活不下来的。” “那就好。” 言湘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只要妖皇死了,这源界妖乱就能平定,而她也算是真正帮到了阙封。 少女方才展露笑颜,下一刻便又紧皱起眉,往阙封怀里钻了钻。 “哥哥,湘儿好疼。” 纵是先前被妖后的手刺入后背,她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可一到了他怀里,她便忍不住想要向他诉说痛苦。 阙封怎会不心疼? 言湘先前的举动无疑是十分冲动的,如若妖后不是急于去救妖皇,怕是已对言湘下了杀手。而那时,不论是他还是柳兮许季都很难救她。 他明白,言湘是为了彻底杀了妖皇才迟迟不肯松手。那洞穿胸膛的一剑与侵入其内府黑火可将妖皇重创,但要将他彻底杀死,再度的一斩而下无疑使之成为必然。 所幸没有出现那种情况…… 这一次,他也不忍再点她眉心。 “让我看看?” “嗯。” 阙封帮言湘轻轻侧过身,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背后本是雪白的长裙上满是血红,那四道深长的伤痕一眼可见,模糊的血肉更是深深扎着阙封的心,令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哥哥在干嘛,就不能给湘儿滴点灵液嘛?” 哪怕再疼,言湘还是不忘借此机会埋怨他一句。但其实更多的,也是想说说话以表现出自己伤势并不严重的模样,好让他不那么担心。 “好。”阙封柔声道。 从言湘的玉环中取出一瓶槐清灵液,他小心翼翼地捻起白裙染血的残破,倒了一些灵液在手,接着手轻放在她玉背上,让灵液缓缓流至伤口上。 需知伤势很重的情况下,槐清灵液滴落在伤口的瞬间也是有相当痛感的,而阙封这样能最大程度地减少用药时的疼痛。 感受到阙封的细心与温柔,言湘虽有伤在身,俏脸上的笑意却止不住。 即便用过槐清灵液,言湘的伤口愈合得也很缓慢。那毕竟是圣仙强者的一击,而言湘此刻虽有着堪比圣仙的元力,但肉身终究还是太过脆弱。 “哥哥。”趴在他身上,言湘小声唤道。 “我在。” “帮湘儿换身衣服,可以么……” 明明气色已经好了些许,但言湘说话的声音却愈发的小。不过话说回来,那润红的小脸可能也是因为心里的羞涩。 好在他看不见她的脸。 这一袭白裙染血,后背处也残破不堪,自是再穿不得。 抬手间黑火笼罩,其内虽春光无限,但这时的阙封自是不会动那层心思的。他看着言湘,星眸中只有柔情。 少顷之后,黑火降下,阙封已为言湘换好衣服。 换上一袭水色长裙的少女依旧黏在他身上,不过已经坐起身与他面对着面。 “哥哥这道神念还能维持多久?”言湘问道。 “怎么了?” 阙封这道神念本就微弱,不少力量都已于先前用在了收服妖皇黑火之上,已经无法存在太长时间了。 “哥哥忘了,你还得去收了东区里的黑火呢?” 阙封当然没忘,只是他还想陪言湘一会儿。 “哥哥是舍不得湘儿嘛?”言湘嘴角含笑问道。 在他面前,她还是一贯的俏皮。 阙封闻言微笑着一点她鼻尖,在她耳边轻声道:“今日你表现得尚可,便暂且任由你怎么说。不过过段时间等我回来,定是要好好打你几下屁股。” 听着阙封前面的话,言湘还是满面笑意,可后一句却让她红了俏脸,颇为委屈地朝他鼓起香腮。 “哥哥坏,就知道欺负湘儿,人家明明只说了你一句而已。” 她只调皮了一句,就算要打,最多也只能打一下才是…… 看着少女这般可爱的模样,阙封眸中满是宠溺。他哪舍得真的去打她,先前的话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只不过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的。 “你可知,你方才所为有多危险?” “危险?哥哥是说什么?”言湘眨了眨眼,故作不知如是说道。只是见阙封目光微冷,又赶忙改口道。 “湘儿知错了,湘儿不该涉险再斩那一剑。只是……” “只是什么?” 言湘抬眉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 “只是湘儿是想确保能杀了妖皇才那样做的,而且这不是没事么……” “没事?” “谁给你的胆量,敢说没事?” 若非是她身上有伤,阙封此刻就想好好教训她一顿。 “是,哥哥……” 少女微抬着眼,说出这话,她也有些害怕。 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生死险境,袭杀妖皇那般凶险的事,她之所以能表现得那么果决,多少受了阙封那段与妖兽血腥厮杀的记忆影响。 “湘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哥哥就别生湘儿的气了。” 见阙封神情不对,言湘又急忙认错。她也知道如她那般侥幸之心,是万万不可取的。如若她死在了这里,哥哥不知会有多伤心。 阙封看着她,默然不语。 这妮子确实什么都明白,至于怎么做还得看她自己。不过此番事了,日后有他在她身边倒也不会再出问题。他心里,已经在想些别的事情。 被阙封只这么看着,言湘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便切切唤道。 “哥哥。” “嗯?” “湘儿好看吗?” 见阙封的目光又如往常一样的温和,言湘又壮起胆量,撩拨起他的心神。 阙封闻言也不恼,只是淡然一笑问道。 “是说刚才,还是现在?” 言湘闻言先是一愣,随后骤然想起自己方才第一次被哥哥看光了身子,顿时明白了那个刚才是指什么时候。 少女的面色瞬间潮红,对自己先前问出那个问题懊悔不已。偷偷瞄了一眼身前人,他那嘴角的笑容,多少有那么些邪意。 见言湘只敢看他一眼便又娇羞地低下头,阙封也不再戏弄于她。 “时间不多了,得去处理些正事了。” “湘儿也一起!” 言湘也站起身,舍不得他离开不行,就只能和他一起了。 “你这伤,不要紧吗?” “没事的。”言湘摇了摇头。 用过槐清灵液之后,她身上的伤口已经缓缓愈合,疼痛也缓解了很多,至少跟在阙封身旁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就走吧。” 言湘能陪在他身边,他自也是愿意的。 “好。” 言湘跟着阙封与他一同向稍远处的许季走去。而许季见二人走来,也快步向他们行去。 “拜见界主。”许季向阙封行礼道。 阙封微微躬身向他回礼,道:“你去把博勉带来吧,我好替他将体内黑火去除。西边的妖兽,就交由你们了。” “是。”许季领命,正欲离开时又听阙封说道。 “言湘她年纪还小,尚还不能独当一面,之前若是有做错说错什么,还请你们多包涵。” “界主这是什么话,主母在各方面都无可挑剔。这次能斩杀妖皇平定妖乱,我们都应感谢主母才是。” 阙封看向言湘,这妮子正鼓着小嘴,显然是在因他先前说她不能独当一面而生气。 言湘在柳许境所做的一切阙封都是看在眼里的,她的确都做得很好,不过阙封方才所言的真正意图其实并不在此。 “言湘以后就住在皇宫里,后续的事情你们自己决定吧。” 他不在乎这所谓的源界界主之位,此番妖乱平定,等他渡劫结束,终究是要与言湘离开这里的。 看了一眼阙封,许季明白了他的意思,犹豫少顷后躬身行礼道。 “惟界主愿。” …… 将东区的黑火灭去,又为柳勀驱除内府黑火之后,阙封便与言湘来到了海边。 离门东侧近海,还有最后一湾黑色火海。此处的黑火燃于海岸边,不断灼烧着海水。数个时辰过去,已让海水都浅了些许。 “此火灭去,我这道神念就要消失了,有些话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些不必说的话,自然是让言湘照顾好自己,认真修炼之类。 “知道啦,湘儿很乖的,而且哥哥不是也在边上么。”言湘笑着说道。 “我可没时间一直看着你。” 他虽能控制虚无幻海中自己的意念去向,但接下来他便需去渡劫,无法一直将意念留在这现世之中了。 听见阙封这么说,言湘有些不满地撅了撅小嘴,后又问道。 “那哥哥答应湘儿的事,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没有半分迟疑,阙封颔首道。 “哥哥知道湘儿说的是什么吗?”言湘用怀疑的语气问道。 “一个月里回来,然后带你回家,与你成婚。” 他果然都记得,只是听见那最后一句,她还是免不了俏脸羞红。 “渡劫的话,湘儿准许哥哥拖延一年,但不能再多了。” 虽然很满意阙封的回答,不过言湘还是明白要让阙封一个月就渡过轮回幻海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他事先又不知道要渡劫,作为妻子自然应该宽容他一些啦。 “不用,一个月就行了。”阙封微笑着说道。 言湘惊讶地看着阙封,俏脸上满是喜色。哥哥从不骗她,既然他这么说,显然是已经有了把握。 “哥哥是领悟轮回了吗?我听星海帝说,每个人的轮回都是不同的,所以渡劫的方式也不一样,哥哥是要怎么才能渡劫成功?” “你觉着呢?”阙封反问道。 “额……湘儿要是知道哪还会问。”言湘颇为认真地想了想,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你觉得我们之前所经历的是轮回吗?” “嗯,真要说的话,感觉不太像是轮回。反倒更像是……回忆?” 阙封微微颔首,这妮子的悟性其实并不差他多少,只是很多时候因为有他在便不愿去想。 见阙封一副满意的神情看着自己,言湘明白自己十有八九是说对了,心里有些小得意,但还是疑惑地问道。 “可为什么会这样啊?” “自己想想看?” 阙封有意要改掉言湘过于依赖自己的习惯,后者闻言倒也听话地思考了起来,只是依旧算不上多用心。 少顷,她切切地道。 “湘儿想不到,你就直接告诉我嘛。” 她哪是想不到,只是不愿多想。阙封无奈地瞥了少女一眼,目光自她身上移开,转而看向前方的墨色火海。 “时间不多,想不到也就算了,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吧。” 此话一落,言湘轻哼一声,斜眸看向阙封正欲埋怨几句,却见他已经向远处飘去。 “哥哥早点回来!” 这句话,才是最重要的。 “好。” 那道身影向她摆了摆手,随后飞至黑色火海上空,只见他一招手,近海的黑火迅速消散,而在那之后他也消失不见。 “湘儿可是什么都明白哦,会做那种选择的,除了夫君,还有妾身呢。” 说完这句话,饶是言湘也耐不住捂住脸。 透过指缝,能看见她嘴角甜蜜的笑容。 透过指缝,她看见海的远方,晨阳升起。 …… 第97章 半魂活尸 西南区,常曦宗。 宗主阁周围的人们看着松山那张狂的模样,或投以鄙夷的目光,或于心中暗骂嘲讽。对于叛族者,没有人会不觉得厌恶。 “呵。”许晏摇了摇头,看着松山,只冷笑了一声。 “你又是柳许境哪一宵小,竟敢在我面前放肆?先前若非是你暗袭,你必死也!”松山怒道。 兴许是方才中过许晏一击也无大碍的缘故,松山以为许晏修为未必高于他,因而面对许晏显得毫无惧色。不过,亦有可能是因为上空有吞魂坐镇而有恃无恐。 许晏松开昭武尊者,示意她退后,身后常曦宗弟子也过来搀扶。随后她上前一步,手中出现一柄水色匕首。 那匕首出现时如水一般在她指间流转,一息后靠附腕间。 “无知狗彘,真是可笑。”许晏冷声道。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过扬眉间,松山看到一道暗色残影已迫近其身,一股无力抵抗的恐惧感再次令他胆颤。 出于本能,松山还是抬起了双手,召出黑幕抵挡。先前受过一击未受损伤的他,虽知自己或许并非来者敌手,但也自觉不致于遭受重创。 嗡! 涟漪激荡,一圈水纹于松山身前竖直八方展开,将那玄幕划开之后,引得云气爆涌,木石粉化! 哗! 一阵狂风吹过,水纹被突然出现的三道黑线割裂,继而与之一同消失。半空中,唯有淡淡的腐朽血腥气息。 蓝袍男子依旧存活,而手执匕首的许晏距他尚有五丈远,却并未再向前。 “多谢前辈相救!”松山抬首向上喊道。 他虽全然无法抵挡眼前这女子,但既然有上面的前辈出手,也就无需过多担忧了。方才遭袭时向前辈求救她未出手,许是因为太过突然未能反应过来吧。 “还请前辈杀了此人!” 许晏冷眸看向蓝袍男子,心中对这松山愈发厌恶。她虽无惧吞魂,但若与吞魂交战,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将之斩杀,何况后者还操控着那般多的尸傀。 东海战局未知,她还需保证能有带着昭武尊者师徒脱身的余地。 许晏双眸微眯,此刻她若去战吞魂,即便能胜也需时间,那下方昭武尊者等人必受松山之害。因而,她必须先杀了或是至少控制住松山。 按照族长的意思,如果能将松山活捉自是最好,那样或许还能从其口中得知一些妖族的秘事以及人族中是否还有其他叛族者存在。 她最早出手没有取松山性命也是这个原因,只是现在她已无多选择。 上方无声音应答,却有十道黑线降下。黑线之下所引,即是尸傀。 容不得她再犹豫,许晏抬手匕首亮锋。这一次她的身影并未消失,而是挥动着匕首。只霎那间,不知挥舞了多少次。 一道道水线飞向松山,后者见状虽惧色无多,但也当即向后飞退。 就在水线即将触及松山之时,十具尸傀已然赶到。 轰! 并未施展招式,那些尸傀只僵硬地出现在松山之前,硬生生将那些水线全部挡下。只不过,在挡下水线的瞬间也化作了乌黑的血雾。 虽是人尸,但被炼作尸傀已久,血液筋脉早已枯死,故而血雾并不浓烈,只有腐朽之气着实令人作呕。 看着那血气,许晏眉头轻皱,忽然又听见松山干呕的声音从血雾里传出,她立即高声道:“注意屏息,切莫吸了这血气。” 她这话,自然是对身后的昭武尊者以及其他人族说的。 她的水线集锋于刃,斩在尸傀之上只会将之分割,而非使之爆裂。那些尸傀之所以会化成血雾,只可能是吞魂所为。 她虽不知这血气危害,但却明白吞魂若是想要救下松山,并不需要接连引爆尸傀来抵挡。吞魂这般做,必有其目的。 既是嗜好炼制人族的吞魂,那她的目的也就不难猜测了。这血气,极有可能影响人的心神,助吞魂完成控制与炼化。 当她察觉到松山的异样,更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唔~ 伴随着一声如鬼魂般的低吟,半空中的尸傀尽数降下。只不过这次并未爆成血雾,而是站在了松山周围。 而半空中,那妖兽吞魂的身影也终于显现。只不过说是显现,也只看得见一袭玄色斗篷而已,宽大的斗篷帽几乎将她的全部面容遮住,就算自下仰视,亦难窥其容。 虽现身,仍无言。 许晏警惕地看着周围,如今的形势于她而言也足以称得上是严峻。且不说空中的吞魂,仅眼前这些尸傀都颇为棘手。 吞魂所炼制的尸傀或许伤不了她,但若是全被引爆,那等威能还是不容小觑的。 “人族,来做老身的奴仆。” 上空,吞魂老妖的声音传来。她的声音森然、腐朽,令人的精神都有瞬间的空洞。这种程度的神识冲击尚还无法影响许晏,但其他人族就不同了。 许晏挥手间召出一道水色屏障,将音波隔去,随后对身后的人们说道。 “速速离开这里!” 早在空中出现近百尸傀之时,留在附近的人族就又有大半逃离,如今留下的基本都是常曦宗的弟子。这些弟子闻言,纷纷向东逃去。 “带上你们尊者,你们去皇城吧。”瞥了一眼身后尚在犹豫去留的两名常曦宗弟子,许晏说道。 “前辈,您多加小心。”昭武尊者心知自己留在这里不仅帮不上什么,反而可能拖累许晏,没有再多说其他。 许晏微微颔首,随后再度向前看去。 “是。”两名弟子没有犹豫,当即带着昭武尊者与温瀮御空离开。 “前辈,他们想逃,快拦下他们!”似是已经恢复的松山,见远处的常曦宗弟子向东而去,当即朝吞魂喊道。 然而那黒篷下的吞魂却仿佛未曾听见,没有阻拦逃离的人们,也没有其他回应。直到宗主阁周围的其他人族全部远去,吞魂方才又开口道。 “人族,来做老身的奴仆。” 许晏自是已经看出这吞魂是想将她也炼作尸傀,但同样身为帝级圣尊,她岂会让那妖兽得逞。只不过,当下的问题是应先解决眼前这些尸傀还是直接去战吞魂? “前辈,那些常曦宗的人可不能放他们跑啊!” 站在众多尸傀之中,松山再次喊道。不同于吞魂,他更想亲眼看到昭武尊者死在他面前。只是他的实力不足,无法跨过许晏去杀昭武尊者等人,不然他定要亲手将这常曦宗彻底覆灭。 上空的吞魂依旧不予理睬,她本就不必听从松山。许晏原本也并未在意,可当她却发觉那松山最后的声音陡然成了惨叫,便循声看去。 就连上空的黑蓬罩体的吞魂,也俯首向下望来。 只见那尸傀群中,松山正被一人狠狠咬住了后颈,右肋更是被一只手凶狠地扎了进去。那一人面色苍白似死尸,眼眸中却充满了怒意。 那绝不是被炼作尸傀之人所能展现出来的情感! 松山一掌轰出,将身后之人击退,但后者很快就又扑杀而来,直欲饮他颈上血!松山一边忍着剧痛抵挡着,一边再度向吞魂求救。 “前辈救我!” 黑蓬下,吞魂垂眸望着松山身上近乎疯狂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手。黑线仍在,但那具尸傀却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 许晏定睛在那人身上,看着那身染血的破旧紫袍,陷入了沉思。她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庞,但有些难。 可即便看不清晰,她也已经判断出了那具尸傀原本的身份。 “什么东西啊,滚啊!” “师,师兄?” “师兄饶命,我是松山,我是师弟啊!” 被那紫袍人扑杀在身下,松山看见了他的面容。哪怕肤色苍白,即便消瘦许多,脸上也染满了血迹,他依旧能一眼认出此人! 这要杀他之人,正是他师兄松云尊者!正是那在两年前就已死在尼启巨森中的松云尊者! 原来他没死,而是被炼作了尸傀,可那样也与死了无异。他为何要杀我?分明已经没有意识,如何能脱离吞魂控制,难不成? “妖皇饶命!前辈饶命啊!奴才对妖皇忠心无二,不要误杀了奴才啊!” 念及此处,他只以为是妖皇命吞魂来取他性命,又或是这吞魂想要将他也炼作尸傀。总之,绝无可能是他那已经死去的所谓师兄想要杀他。 绝不可能! 随着他这一声求救,松云尊者的撕扯啃食变得更加凶狠! 不远处的许晏皱着眉静默而立,听见松山的求救声,她现在也很难判断那紫袍下的究竟是松云尊者,还是吞魂操控的尸傀。 “聒噪。” 吞魂结满脓疮的左手伸出,宽大的袖口中旋即有数十根丝线盘旋至她指上,抬手落下,下方松山周围的尸傀随即向松云尊者扑去。 然而那着紫袍之人格外凶猛,只是拳脚之下,就将周围的尸傀击飞数丈远,接着又一拳砸在了松山脸颊上。 论修为,其余尸傀无一不低于松云尊者,即便被炼作尸傀之后,也是一样。若非丧失了许多曾经拥有的能力,松山或许早已死于他掌下了。 难以断定眼前情形的许晏抬首望向半空中的吞魂,下一瞬,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不论紫袍男子究竟是人是尸,杀那吞魂总不会出错。 察觉到许晏的身影突然消失,吞魂伸出右手,这一次竟是有近百道黑线自她袖口飞出,随之一齐出现的,是同等数量的傀儡。 唳! 西北五十里外,突然一道唳鸣声传遍整个天地。听见这一声唳鸣,吞魂挥出的右手于半空中都有半瞬的凝滞。 许晏的身影出现,她手执双匕,右匕环水,左匕燃火。双匕挥动,一红一蓝两条光纹飞出直斩向吞魂。 轰! 巨大的爆烈声响彻整个常曦宗,元力震荡的余波尚未平去,吞魂又抬起左手将下方的尸傀召来,继而推向许晏所在的方向再次引爆。 轰! 又一次的轰鸣过后,光亮与元力余波尽数散去,宗主阁上空只剩下一黑袍女子缓缓飘落的身影。 穿过漫天的血雾,许晏落足碎石上。她握着匕首的双手皆有鲜血缓缓滴落,显然吞魂接连两次引爆近百尸傀,让她也受了些伤。 不远处,是仍在撕咬啃食、样态近乎疯狂的松云尊者,以及奄奄一息的松山。 …… 第98章 一世轮回 意念回转,阙封已立身于那一处庭院中。 看了一眼那躺在草地上的自己,虚幻的他向黑袍男子走去。 虚影归于肉身,周围的景或物忽然化作光点,向四处飘散,散作星辰,汇成星空。 轮回,似有百般念想,却又唯一。 每一道意念,都是一次轮回。但阙封的轮回,却只有一世,一世轮回。似非轮回,但却正是他的选择。 意念如一,轮回如一。 星空之中,阙封睁开眼,缓缓坐起身。 “你果然还是做了这一选择吗?” 阙封身后,竟是有一身着星袍的儒雅男子,正是星海帝的神念!这位古帝,于这虚无之海中居然还有神念留存。 听见星海帝声音的阙封并不惊讶,他只是站起身,转向星袍男子恭敬行了一礼。 “源界之人已经得救,晚辈代他们多谢前辈了。” 星海帝看着阙封,明白他有意言其他。 “我这道神念可不是留与你说这些事的,与我说说,为何不渡轮回?” 如若阙封依照他所想正常渡过轮回劫,那他这道神念也就不会出现。之所以留下这道神念,所为便是预防如今的情形。 阙封选择不渡轮回,星海帝其实也早有猜测,不然也不会于轮回幻海中留下这一道神念。只是他没想到,阙封竟然真的会这么做。 而且如今看来,他似乎也难以劝动阙封重渡轮回。 “晚辈渡不过轮回。”阙封说道。 “你既已解除轮回幻海,应当明白改变选择尝尽万般生死即可从中悟透轮回之道,怎会渡不过轮回?” “晚辈不愿,也不能改变。”他的态度,分外坚毅。 经历过百千次回忆,阙封明晓唯有改变过往的选择方才能进入不一样的人生,但哪怕那只是虚假的,他也不愿违背内心去做改变。 “只是幻境,也不可?” 阙封摇了摇头,言道:“晚辈幼年时,师尊时常教导我凡事随心而为,晚辈一直谨记在心,故而断然不会做违心之事。” 他此生至今,还从未做过违心之事,也无后悔之事。 拾起那块黑石他不后悔,拜幻韵仙君为师无悔,和言湘在一起、为她挡下一切无悔,在源界所做的一切选择也依旧无悔。 所行之事,不曾违心。 既未违心,那便无需改,也不可改。 星海帝闻言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可知你这般做,就意味着终生不可能渡过轮回劫,无法登临三劫圣仙?” 没有多想,阙封回答道:“正如晚辈曾与前辈所说,此生无憾便足矣。三劫圣仙寿命太长,对我而言也意义无多。” 星海帝默然,见阙封又向他躬身行揖礼。 “晚辈亦不愿辜负前辈一片心血与期许,但这实属晚辈此生不可违之原则,还请前辈谅解。” 星海帝摆了摆手,转过身背向阙封。他无法强制让阙封再入轮回幻海,只能任由他去选择了。 “你随我来。” “是。” 星光散尽,四周重归庭院模样。星海帝向那座古宅屋走去,阙封跟在其后。 “外面的事,你和言湘已经解决了?” “是。” “你留下的那道神念,能将那血熔鹰内府里的黑火收取吗?” “不能。”阙封如实回答道。 “那我要是未将力量借与言湘,而人族依旧不敌妖皇,你打算怎么做?” 阙封的脚步稍顿,在得知言湘获得星海帝的元力而修为暂时暴涨时,他就猜测星海帝应当是看出了他的计划,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留在金簪里的神念极弱,难以收取妖皇内府黑火且能维持时间也很短。一旦无法在神念尚存时斩杀妖皇,不仅源界人族亡矣,柳兮许季他们也会有危险。 这一点他当然有考虑到,不过他另藏有对策,方才让言湘带着金簪前去。这一对策极为涉险,所以他没有和言湘说。 “神魂入念,可召尽黑火。”阙封道。 顾名思义,神魂入念即为神魂融入神念。神魂融入神念之后,就不再是孱弱的一缕神念,而是完全的神魂。神魂之力召唤,纵是妖皇内府之中的黑火也不得不从。 “神魂入念,需跨越轮回幻海,你何时领悟了这等能力?” 若不是轮回幻海相隔,外人也就能看见他与言湘的神魂。而想要突破轮回幻海,不仅对神识有着极高的要求,更需对虚无之海的彻底领悟。 轮回幻海,亦是虚无之海,不过已近乎是至高的层次。 “大概是在渡过百余次轮回之后。” 走在前面的星海帝眼中闪过一丝惊色,只百次轮回就能掌握跨越轮回幻海之法,此子天赋,远比他所想象的还要高上不少。 可越是这样,星海帝越是觉得阙封不愿渡轮回太过可惜。他明明已经知晓渡劫之法,却不愿改变轮回。 “你的天赋,不去追寻永恒,实在是……” 话未说完,星海帝轻叹了一口气。心知对阙封言此无益,便不再说这些。 “神魂脱离肉身极为危险,纵使你可操控黑火防护,也应当谨慎些。日后若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冒此风险。” 正是因为深知神魂外现的脆弱与危险之处,星海帝才助言湘暂时提升了修为,让阙封不必再涉险。 “晚辈明白。” 二人交谈间,已是到了那宅门前。 木门无尘,星海帝将之推开半扇,接着走进屋内。阙封跟随其后,走进屋内,便见四壁书橱与码列整齐的古书。 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这些是?” 阙封左右望着那些书,问道。 “当年帝君邀我来此,是为后世来此之剑主布下虚无之海试炼,只是后来帝君似是对我所谋生疑,将这秘境毁去了。” 听得星海帝此言,阙封终于明白了星海帝的神念为何会出现源界。对于纵横帝未曾与他提起过这一秘境的原因,也大致有了猜测。 “那如今这秘境是?” “帝君年长我些许,他仙逝后百余年,我独自来到源界,本是为在试炼中加上最后一道轮回幻海,结果却发现整个秘境都已不复存在。” “所以我索性仿照帝君秘境原貌,造了这一处秘境。其中一切皆为我当年所见之物原样,只不过各种判定,不再是以泪痕剑主为准,而是依据虚无之海。” 星海帝虚无之海神通并不曾外传,历来唯有泪痕剑主可得之,故而这二者之间其实也并无区别。 “对了,外面的柳树,原本也是没有的。”星海帝又补充道。 “原本没有?那那棵柳树是?” “说来也巧,那其实是帝君当年赠予我的一根水养灵柳柳枝。我为了让这庭院更具帝君气韵,才将之栽在了这里,没想到不久前竟是还救了那柳树一命。”星海帝笑着说道。 原来院中那棵柳树本就是源生于柳灵,经过百万年的生长也已极具灵气,也难怪它能让柳兮复生。 阙封闻言,也是露出了笑容。星海帝这无心插柳之举,倒是平了他一件心事。突然间他又想到什么,正色问道。 “前辈重造这秘境,是为了寻一人去追求永恒吗?” 星海帝显然不可能毫无目的来此处,他所为的,或许并不仅仅是想找一人代为追寻永恒之境,还有传承儒道乃至和世之念。 只是他并未接受永恒,甚至驳斥了星海帝的和世之想,后者便没有再提及让他接受儒道传承之事。 星海帝看了他一眼,温和一笑,道。 “帝君曾言,能得天剑认可者必天赋超凡,而若是能渡过前番的虚无试炼,就意味着神识与悟性极强,此等不世之材,的确是探寻永恒的最佳人选。” “只可惜,我费尽如此多心血,却等来了你。” 星海帝虽始终保持着儒雅随和,但阙封还是从这一句话中感受到了别样的意味。即便是内心坚定的阙封,此刻也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位古帝。 无论如何,这位古帝的确帮了他很多,而他却数次拒绝了他的好意。作为晚辈,这终究有失敬意与礼数。 可即便如此,他也只好沉默。 “你天赋品行兼备,但太过固执。” “这里的书都是送与你的,其中也有一些是帝君所着,功法武技神识之类,亦有些与道相关的心得记录,对你应当有些用处。至于那些儒道典籍,你若不愿留,日后送与儒士吧。” “多谢前辈。” “你我缘分已尽,若有他惑,便去问你夫人吧。你回去后,她若是要与你说什么,你不听亦可。” 该说的都已说过,星海帝让言湘转告阙封的其他事情,说与不说都已意义不大。 见星海帝的神念逐渐淡化,阙封躬身送别古帝。 “若有心,或可寻一世轮回之道。” 最后一句话落,星海帝的身影消失。而听到那最后一句话的阙封,抬起头的瞬间,只看见星袍男子温和的笑容。 “一世轮回?” 脑中的念想刚起即断,周围的景象瞬间变化,他仿佛在向下坠落,但身形却是稳定。不过眨眼之间,已再度处于星海之中。 轮回半渡,意念化臻。天元地灵,归于星海。 星空中的人看向眼前或近或远的星,朦胧的眼眸里,尚有一点星光。 接下来,便是他的意念劫。 …… 第99章 平定 天明之时,领荆界内的兽吼与轰鸣声渐趋停息,妖潮已被击退的消息也于民间传扬,甚至有传言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所有失地,重归妖乱之前的生活。 大多数人心中是欣喜的,庆幸终于活着渡过了这场浩劫。一些人仍旧悲痛,他们多是西三区的幸存者。 而在皇城,另有一群人情绪激愤。他们聚集于皇宫外,所为都是想要知晓永清帝的真正身份。 凡世间尊卑观念为男尊女卑,女子称帝本就有违祖制,且永清帝还有伪作男子欺骗百姓之嫌。而不久前柳许境派人传播事实时,并未对永清帝是男是女进行解释,这更让凡间人对之心生怀疑。 聚于皇宫外的人约莫三千余,而在周围、在皇城内外,几乎青云洲整个凡间都在关注着此事。 谁曾想,妖乱平定之后,历来颇受百姓爱戴的永清帝反而受到了质疑。 只因,她是女子。 “求见陛下!” “陛下是否真是女子,还请让吾等知晓真相!” “欺民之君,难得民信!” “一介女子,何以为君!” 紧闭的金门之外,人满为患。虽说不断有人高喊着求见陛下或是严词相逼,却始终无人回应。他们终究只是平凡之人,似是难以倾扰高墙内的清净。 如此状况,持续了近半个时辰,直到那扇宫门开启。 门开,有六人走出。 为首一中年女子,雍容华贵,乃是明太后。在她身后有两位粉裙女子,自是闵茵、司瑶两位御侍。其后是一身着淡黄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还有一穿着水色长裙的少女,唯有她留在了宫门旁。 不过此刻宫门外众人的目光尽皆落在了明太后身旁之人脸上,那一人身着龙袍,却有着一副惊世绝色女子容颜。 原本嘈杂纷乱的人群瞬间寂静,但凡看见那副容颜的人无不满心震撼,不仅仅是惊于其绝世美颜,亦是惊于当朝皇帝居然真是个女人。 “陛下已至,为何不拜?” 扫了一眼道中人,明太后冷厉问道。 “吾等拜见陛下、太后!” 此一句话使得众人心头一颤,人群攒动,他们一边高声喊着,一边欲行跪拜之礼。只是由于太过拥挤没有空处,一时间有些混乱。 “诸位免礼。”那身着龙袍的女子说道。 她的声音,如平常永清帝一样温和中略带威严。众人听闻此声,虽没有再行礼,但都恭敬地站着,再无先前喧闹时的模样。 真正面对永清帝时,纵使她当真是女子,也无人胆敢冒犯。 “正如诸位所见,陛下确是女儿身。但陛下出世便被立作太子,帝位承自先帝,尔等有何异议?”看着众人,明太后言道。 人群默然。 当今圣上出世时被昔日常曦宗宗主松云尊者识出仙道天资,收之为徒,正和帝同时立其为太子,此事早已公于世间,至少在领荆国无人不知。 “今日但说无妨,即便言有不当,予也不会怪罪。” 明太后看出这些人有所顾忌不敢发问,如是承诺道。 人群之中有了些私语,又少顷过去,终是有一男子问道。 “先帝为何要违背祖制,将帝位传与一女子?” “天下之事岂可全凭祖制?帝王当以贤能善治为先,陛下天资傲世、修仁至德,纵是女子,又如何不能继帝位?” “那为何不坦白世间,而要隐瞒我们?” 明太后闻言淡然一笑,看着众人道:“其中原因,汝等应当再清楚不过。” 明晓此意之人闻言均微低下头,明太后的话显然是在意指他们。 若当时就将太子实为女子之事公然世间,必然会引起更多民众反对,毕竟江昱那时还远没有如今的威望。而皇室之所以那么做,无疑是想避免他们这些人引起纷乱。 “陛下归国以来,为国为民殚心竭虑,政绩如何,天下人自明。” 此话一出,众人再无言以对。 无论如何,永清帝励精图治、爱民如子,她的所作所为绝对是无可抱怨的。也正是在这位女皇治下,领荆国前所未有的强盛,在妖乱中的损伤也要远少于另四国。 人群之中,已有些人默默离去,但还有很多人留下。他们来此,不单单是为弄清楚永清帝是男是女之事。 宫门近旁,有一紫袍老者望了眼身后,继而向明太后躬身行礼道。 “太后,老臣有一事想问陛下。” 明太后看向那老者,这老者乃是三朝老臣,曾为正和帝老师,如今虽已因年高致仕,但于朝堂内外的影响力还是存在的。 不必她开口,一旁的江昱向老者道。 “秦太傅请讲。” 老者微微颔首,随后问:“老臣想问陛下,妖兽入界后,您在何处?” “妖兽入界时,朕方才回界内,初在西北区杀妖,后去了柳许境,丑初时分回了皇宫。”永清帝如实说道。 “传言陛下曾打算弃我等避入柳许境,是真是假?” “朕,不曾有此心。若妖兽不可挡,朕也会与江山万民同亡。”江昱说道。 说出此话,她问心无愧。 她没有刻意将这句话说得多么响亮,也并未动用元力将之传远,但毫无疑问这句话不久后就会传遍整个凡间。 秦太傅眼眸颤硕,没有再问其他,而是跪拜在永清帝身前。 “陛下圣德,老臣心中惭愧,今日于此生乱,还请陛下责罚。” “太傅快请起。” 永清帝连忙将老者扶起,但老者身后的人群却也随之高声道。 “还请陛下责罚我等!” “诸位请起,朕今日只为坦明一切,并无怪罪之意。真要说罪过,也是由朕引起。”永清帝又对眼前的众人言道。 “陛下言过了。” 永清帝一番话令秦太傅感动不已,他身后的众人也纷纷应和着。 明太后看着道中的人们,心中颇为感慨。她侧首看了一眼身旁的司瑶,接着微垂下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昱察觉到明太后的一侧首一垂眸,看了看司瑶,亦是若有所思。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许季此刻走到正中,开口道。 “诸位稍静。” 众人闻声安静下来,看向那来到明太后身旁的中年男子。 待周围平静下来,许季接着说道。 “在下乃柳许境许族族长许季,关于此番妖乱之事,还请诸位听我详说。” 此后,许季便开始讲述起此次妖族入侵的经过。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对于柳许境曾计划舍弃凡间之人避入柳许境之事,他没有丝毫掩饰与隐瞒。包括将欲死战的永清帝和明太后带入柳许境,他也都如实道出。 说这些时,许季虽也有谈及柳许境这般选择的无奈,但更多的还是对这有失同族道义之举的承认与歉意。 众人默然,知晓实情的他们心中虽难免还是有些怨愤,但也能理解些许柳许境的做法。毕竟若是换做他们,或也会做那般选择。 人心,即是如此。 在得知斩杀妖皇逆转局势、救下千万人的就是那位阙公子和他的未婚妻之后,他们对阙封也不再心怀怨念,而是满心感激。 祸乱终归是由妖皇发起,昔日那位公子愿舍命换天下安宁,如今他又杀了妖皇,在绝境中救下他们,于情于理都很难再去责怪他什么。 “可否让我等见阙公子和言小姐一面?”人群中有人喊道。 “是啊,我等也应道声谢才是!” 见此呼声愈来愈高,许季开口道。 “公子小姐不日便要归去,诸位的谢意就由我代为转达吧。” 许季明白阙封与言湘并不愿于此留下过多牵扯,可他这般说着,却向后看了一眼那站在宫门旁的少女。 这一回眸被秦太傅看在眼中,老者看向那从未见过的少女,看衣装可知她不是宫女。又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身形迅速向宫门内偏转,旋即猜出她极有可能就是那位言小姐。 “多谢言小姐救命之恩!” 慌忙走进宫内的言湘,听见身后不断传来的答谢声,嘴角倒也有淡淡的笑意。 …… 黑色火焰狂舞,此一片空间之炙热,纵是土石也难以留存。于无尽炽烈黑火之中,隐约可见一抹赤红。 赤红内,有一只血鹰,一只火凤。 那只血鹰遍身血色,观其全身翎羽,似乎本就是血红色。在其胸膛,有着一道骇人的伤口,甚至能看见腹中乌黑破碎的脏腑。 显然那些血红不仅是血色翎羽,也有出自心胸的鲜血。 血鹰闭着眼,被展着双翅的火凤拥着。 火凤贴在血鹰身上,也阖着双眸。但她似乎还有意识留存,身躯不时微微颤抖着。 不断有丝缕血红缓缓流入那血鹰伤口之中,寻源细看,便可发现那些血红的液体尽皆是从火凤胸前流出。 赤红的血流淌,如墨的火倾覆。 不知过了多久,血鹰体内的乌黑逐渐恢复血色,被斩断的脏腑也有了愈合之势。 血染之下,周围无尽的黑火,竟然渐趋变化成了血红色。 黑火蔓延,空间扩展,直至这一片空间之外。 一颗黑色圆珠躺在海底,这颗珠子只有寸许大小,藏于海底的沙石草藓之中,只凭肉眼很难发觉。 循着点点升涌的泡沫向上,终达海面。向东望去,是望不见尽头的汪洋。而向西看,不远处便是一面高耸的城墙。 …… 第100章 闲谈 领荆皇宫,净颖宫。 司瑶御侍香闺中,有一少女独坐在她的床上,那少女手中捧着本诗集,但目光却根本不在书上,而是好奇地看着房内。 在阙封回来之前,言湘都要暂住在皇宫里,而不是柳许境中的仙宅。这既是阙封的意思,也是她自己所愿。 皇宫里有司瑶和凤羽姐姐为伴,若是去柳许境,不仅没什么友伴,因为身份的原因难免还要受很多拘束。 过了少顷,听见有脚步声渐近,言湘随即看向门外。 粉裙女子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司瑶见言湘乖巧地坐在床上,微笑着说道。 “走吧,姐姐带你去看房间。” “姐姐事情都处理好了嘛?”言湘将手中的书放下,问道。 司瑶先前离开,是去处理殿中的事务。毕竟除了宫外之人,宫内的侍女也都是不久前方才得知永清帝实为女子身之事。此外,有关妖乱的事也需她亲自解释清楚。 一言蔽之,如今皇宫内外多处于震荡之中,但因为妖乱已平,有关江昱的事实传开,人们也接受了江昱女皇的事实,凡间随之渐趋稳定。 司瑶轻嗯一声走进房内,她之前离开不仅告知了殿中宫女一些事情,还将她带去柳许境又带回的行李都收归了原处。 物件不多,但都对她很是重要,其中便包括那本别具意义的书。虽已割舍那段情,可那本书她还是舍不得扔。 说来无奈又有些可笑,因为言湘要住在净颖宫,她光是藏那本书就花了许久。 “我想和姐姐睡一起,可以吗?” 言湘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 “啊?” 司瑶有些惊讶,她已给言湘准备好房间,就是阙封曾住过的那一间,却没想到她居然提出要和自己睡一起。 她本尚有些犹豫,只是见着少女那恳求的眼神,便答应了下来。 “可以是可以,但可不准调皮哦。”司瑶略带古怪地说道。 言湘露出人畜无害的可爱样态,看着司瑶的眼眸中满是委屈。她虽没说话,但任谁都能看出她意在表示自己并非那种坏女孩。 “好啦好啦,姐姐开玩笑的。” 言湘此态,司瑶见之亦不禁心生怜爱之意。 也难怪他会对这少女那般宠爱。 心中的感慨转瞬即逝,司瑶坐在言湘身旁,朝她问道。 “想不想出去?姐姐带你在宫里逛逛?” “想。” 来这皇宫已有数次,她还未曾在此仔细漫游过。虽说虹宫远比凤羽姐姐的皇宫壮丽,但世俗之景相较仙地也是别有一番意趣。 “那现在就走吧?” 有些出乎司瑶预料,言湘并没有答应,而是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 “姐姐昨夜一夜未睡,还是先休息会儿吧,出去的话等明日也不迟。” 司瑶毕竟是凡俗之体,彻夜未眠又历经诸多事情,如今虽看上去没有什么,但想必身心都已是有些疲倦。若是此刻再叫她陪自己闲逛,那她岂不是太不懂事了? 司瑶看着言湘的目光变得愈发温和,心里对她的喜欢也愈发真切。抬手轻捏了捏少女的脸颊,司瑶说道。 “也不用等明天,姐姐睡一会儿,下午就带你去。等过几天外面安定下来,我再带你去宫外玩。” “姐姐真好。” 言湘挽着司瑶的胳膊,俏脸在她身上蹭了蹭。才不过一会儿,她便与这位姐姐又亲近了许多。 “那姐姐先休息,我去别处……” 言湘站起身,正欲和司瑶暂别,却忽然看见门边站着一身着皇袍的女子。 如今的江昱,已然不必再用幻术遮掩真容。 “姐姐,你怎么来了?” 司瑶见江昱来此,也站起身问道。 “怎么,我不能来?” 江昱白了司瑶一眼,已经被言湘拉进了房内。司瑶之所以奇怪江昱会出现在这,是因为按理来说江昱应当没有空闲来此才对。 “凤羽姐姐现在烦心事应该很多吧?”言湘看着江昱,笑着问道。 江昱闻言无奈长叹一口气,她的事情看似已经解决,但实际上还是藏着些麻烦,而且朝堂内外还有诸多政务需她处理。 “可别说了,我来这就是想清静些。” “我刚才听说,方才一个时辰姐姐就收到了百余份奏折,是真的吗?” “何止,现在应该已经有千多份了吧。” “那么多?” 司瑶眉头皱起,这般多的奏折江昱要何时才能批阅得完。心里没了休息的念想,司瑶便欲起身去乾清殿。 “姐姐是来找小司帮忙的吗,现在就走吧。” “不用你去,奏上来的事都是千篇一律,待会午朝我一并解决就行。” 江昱手轻按在司瑶肩上让她坐下,接着也和言湘一起坐在床边。少女坐在中间,司瑶和江昱分在左右。 “这样倒还好。” 司瑶微微垂眉,随后又问道:“那姐姐来,是有别的事吗?” 江昱看向言湘,笑着说道:“我是来看言湘的,先前来去匆忙,都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呢。” 言湘杀妖皇救下界内百姓于她已是莫大的恩情,之前也多亏她及时将明太后带回皇宫,还请来了许季说清事实,不然仅靠她一人想要平息宫外的混乱不知要难上多少。 “不用谢的,凤羽姐姐。”言湘轻摇了摇螓首。 她和阙封所做的一切,本就不是为了感谢。其中或许也有不得不担负的责任,但更多的还是依心而已。 和阙封言湘在常曦秘境里相处过一段时间,江昱也明白这二位是真的不在意那些,但话总归还是要说的。 “有什么需要,只管和你司瑶姐姐说,或者来乾清殿找我也行。”江昱握着言湘的右手,柔声说道。 “好。”言湘笑着点了点头。 看见江昱亲热地揉捏着言湘如玉般的手,司瑶也拉过言湘的另一只手,探过脑袋看向江昱说道。 “这话刚才我已经和言湘说过了哦。” 江昱瞥了一眼司瑶的手,微扬起下颌道:“姐姐不是怕你疏忽了么。” 被她们夹在中间的言湘,脸色有些微红。 这两位姐姐的对话,言辞虽然都算正常,但语气里却莫名有种争风吃醋的意味,这让她都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听见司瑶轻哼一声,言湘生怕她又要说些什么,便连忙将刚和她坐下的江昱拉起。 “凤羽姐姐,我们先出去吧,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帮忙。” “啊?我这才来一会儿。” “哎呀,先走啦。司瑶姐姐一宿没睡,正准备休息呢。”言湘回答道。 江昱顿时了然,既然司瑶要休息那她自然是不宜再留在这了,但她来此还有一事要问司瑶。她先是让言湘稍等,随后向司瑶说道。 “刚才回来的时候,太后和你说什么了?” “原来姐姐是来问这事的啊,那你刚才岂不是在……” 司瑶本想说江昱岂不是在骗言湘,只是看见后者看她的眼神,她便立即低下了头,将已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别以为我把上次的事忘了,等我下午得空就来教训你。” 江昱所说的,正是不久前司瑶出言戏弄她那件事。言湘虽不知道那些密事,但也大致能感觉出什么,此时正在旁悄咪咪笑着。 看样子,司瑶姐姐也不怎么安分嘛。 “不要,姐姐。” “那就好好说话。” “哦。” “太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明日有空去她那一趟。”说完,她又问道。 “姐姐知道太后叫我去是做什么吗?” 江昱略作沉思后摇了摇头,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还没想好,应该明天上午吧……” “就明日早上吧,我和你一起。”江昱果断道。 “好。” “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姐姐慢走。”司瑶说道。 言湘也和司瑶摆了摆手,随后便与江昱一同向房外走去。司瑶坐在床上见二女离去,便弯身脱鞋躺上了床。 闭上眼,轻呼出一口气,嘴角不经意间微扬。 好久没有这样安心入睡了。 和言湘一起走出房间后,江昱好奇地向她问道。 “你刚才说有事找我帮忙,是什么事?” “嗯……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修炼。” 阙封叮嘱过的事情她自然还是记得的,背后的伤势也还得静心调理一番。而要在这皇宫里寻修炼之所,问江昱自然最为合适。 “修炼的话,我那儿有座聚元阵,要不就去我殿里吧?” “聚元阵?太好了,那我就去凤羽姐姐那里了。” 正苦恼于凡间元力太过稀薄的言湘,得知江昱那有聚元阵,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两女走出净颖宫,便向乾清殿而去,可刚走出几步,不远处忽然一簇青绿光芒亮起,柳兮的身影随后出现。 “主母,凤羽姑娘。”柳兮先是向言湘行礼,此时的他已经换了一身白衣。 两女驻足,言湘见是柳兮,随即想起他去追寻妖皇妖后下落之事,于是问道:“妖皇、妖后,可有寻到踪迹?” “除却熔岩境,其他地方我都寻遍了,并未发现那二妖。”柳兮回答道。 “那估计就是在熔岩境里了吧?” “或许吧,在与不在,近几日我会和两位族长前去探明。” 熔岩境的确是妖后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地,但柳兮由于元素特殊的缘故,即便熔岩境中只有妖后坐镇,也不宜冒然独闯其中。 如今尼启巨森妖族虽已近绝境,但也正因此,反而更需防范。 言湘轻嗯一声,接着微微扬眉,似是陷入了沉思。柳兮见言湘没有再问其他,则是转首看向了一旁的江昱,拱手说道。 “凤羽姑娘,两位族长让我来请你去柳许阁一趟。” “呃,嗯?我吗?”江昱以为柳兮只是来寻言湘通告何事,没想到竟也找她有事。 “正是。” “有什么事吗?”江昱问道,须知她政事可是多得已经忙不过来了。 “在下也不清楚。” 柳兮刚回来不久就受许季之托来邀江昱去柳许阁,对其中缘由并不知晓。 江昱倒也并未多想,毕竟妖乱初定,领荆界内诸多事宜需要处理,邀她去柳许阁,应当是有什么事要商议吧。 “好,那就走吧。”江昱话说完,正欲破开虚空去往柳许阁,却听身旁的言湘说道。 “凤羽姐姐,那我就去你殿里了。” 江昱看向言湘,眨了眨眼疑惑问道:“你不去吗?” 言湘看了看江昱,微低下头说道:“阙,阙封他不让我在这涉足过多。” 江昱看得出言湘似乎也想去看看,但既然是阙封的嘱托,那不论是什么原因,她说什么肯定是没用的了。况且柳许境也并未请言湘前去,她也不便强邀。 “那好吧,闵茵应该在殿里,你到了找她就行。” “好。”言湘朝她微笑着摆了摆手,随后便向乾清殿走去。 少顷,虚空破开,留烟作尘。 …… 第101章 无关对错 到了柳许阁,江昱便随柳兮直向阁内走去,最终于末尾最幽深的角落处驻足。 若非是江昱对柳许境极为信任,这一路走过怕是早已心生不安。换做外人,很难不怀疑柳许境将自己引至这阴暗的地方意欲何为。 廊道的尽头,站着一黑袍男子,似是在等他们。在他左右,各有一紧闭着门的密室。 “殿下,这边请。”这黑袍男子正是许季麾下许修明,见江昱柳兮走近,便伸手指向右侧,说道。 “好。”江昱微微颔首,在许修明开门之后,看了一眼其内,虽唯见黑暗,但她还是迈入这暗室之中。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柳兮,至于许修明则是留在了外面。他奉许季之命在此看守,严禁外人靠近。 跨过门槛,原本阴森的暗室忽然明亮了起来。微眯起眼,江昱很快就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许族族长许季,以及昭武尊者和许晏。 “前辈……” 江昱刚张开口,眸中出现的一道身影却令她神情瞬间呆滞,话也说不出来。 隔着一道玄铁围栏,她看见一人闭着眼靠坐在墙边。那是一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他体型消瘦,身上四处可见血迹,面色凄冷如雪,长发灰白亦是凌乱散在背后。 那一人,竟是他师尊松云尊者! 他还活着? 江昱的脚步不自觉地前移。 “凤羽。” 许季一声唤让江昱回过了神,可她的目光依旧凝聚在那个像是死尸一样的人身上。虽像是死尸,但尚有气息留存。 “这是你师尊,松云尊者吗?”许季问道。 “是。” 过了少顷,江昱低声回应道。 “他这是,怎么了?” “被吞魂炼作了尸傀,只不过似还有半分意识。”许季言道。 再见松云尊者,江昱还以为是他生还归来,可许季那尸傀二字却叫她的希望瞬间破灭,连那后半句话都没听入耳。 手落在冰凉的栏杆上,江昱看着松云尊者,眼角已有泪水流落。明明已经接受了师尊逝去的事实,但这一次却又让她心伤一回。 想起受师尊教导的十多年,他总是严厉的,平日除了教授与训诫,几乎没有与她说过其他的话。曾经的她因此对松云尊者并不亲近,尤其在因为阙封的事与他有了争执之后更是很少再联系。 直到松云尊者为了在尼启巨森里毅然选择殿后,之后再也没回来,她方才能逐渐理解自己那位师尊的苦衷。 为了将一女子培养成能君临天下的皇帝,他必须严厉。而妖乱之下,以常曦宗的实力怎能与尼启巨森妖族相抗?他一人背负懦弱之名,所为的其实是救下天下苍生。 所谓怯战,所谓优柔寡断,所谓牺牲同族渴求妖皇原谅,都是别无选择。 至于许季曾言若松云尊者最初便与妖族正面相战,柳许境必会相助,他又如何知晓?数十万年未曾出现的古族,他怎能确保其依旧存在,又一定会相助于青云洲? “松云尊者被吞魂老妖带进了界内,与松山一起来了常曦宗。在我与松山和吞魂对峙时,兴许是松山的言语引怒了他被封镇的神魂,你师尊脱离了吞魂控制之后,便不顾一切地想要杀了松山。” 一旁,许晏开始说起她此前在常曦宗的经历,以及对其中一些可能的猜测。 “炼作尸傀,怎么还会有他自己的意识?” 听了许晏的话,江昱逐渐镇定了些。意识到松云尊者神魂尚存,心中的那一希冀也重新燃起。 “噬魂漏斗蛛炼制傀儡,所需是生灵活体,假若被炼成傀儡的是人,必会被其施以血脉秘法洗涤神魂,一般人至此神魂就会磨灭,只有极少数强者才有可能保有些许意识。而此后,还要经蛛毒浸泡肉身以及受妖兽控制身体之苦,寻常而言,没有人能以微弱的神识坚持过去。” 许季向江昱解释着,不过话至此处,他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你师尊修为只弱吞魂一个境界,确有抵抗之可能。但能支撑两年,也实属不易。想来是看到他那师弟背叛族群,神魂受到触动之下才脱离了吞魂的控制。” 纵是镇定如江昱,想到自己师尊遭受了那洗涤神魂与毒炼肉身种种痛苦,也忍不住落下了泪。 那等痛苦与折磨,有谁知晓?又有多少人能忍受? 而他,又对妖族以及自己那背叛同族的师弟有多么痛恨? 众人看着低泣的江昱,无人劝阻。这一场妖乱,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又留下了多少苦痛?是无法估量的。 站在门边的柳兮轻咬着唇,像是也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也不知是不是这哭声勾起了他某段回忆。 不久前,他曾亲眼看着那个对他极为重要的老者死在他面前。他临死前,亦遭受了黑火焚食神魂等众多非人般的折磨。 微低下头,缓一眨眼,再度正首时,他的神情已恢复平静。 “他现在,是?”红着眼看向许季,江昱问道。 “他如今的意识极不稳定,许晏带他来之前给他服了安神丹,现在是在昏睡之中。” 江昱了然颔首,许季看着她的背影,见她情绪已近稳定,便说道。 “有些事,要与你交代清楚,最后也要由你来做决断,你心里最好先有些准备。” “嗯。” 对于修仙者而言,只要神魂不灭便有生机可言。但江昱明白,要想让松云尊者恢复两年前的模样,是非常困难的。 “松云尊者神魂虽未灭,但意识仍很薄弱,随时都有消散的可能。要助他神魂恢复,不仅需要静养,还需丹药众多。” 江昱微微颔首,丹药之类,即便珍贵,也都是可以解决的问题。 “最大的难处,是他这副肉身。” 江昱眉头轻皱,道:“还请前辈详说。” “他这肉身经过妖蛛之毒浸炼,如今说是妖魔之身也不为过。没有蛛毒供养,这具肉身需饮活人鲜血才能维系。” “且于此妖魔身,也不宜神魂恢复。” 江昱闻言满目惊色,从许季的话里她已明白松云尊者这副肉身已不适合人族的神魂留存,甚至还要饮活人之血。 “前辈的意思是?” “要想救你师尊,就得为他另寻一副肉身。”许季说道。 所谓另寻肉身,也即神魂夺舍。 “夺舍?”江昱低声问道。 诸世界无论何处,夺舍神魂均被视作丧尽道义之举,乃是人神共愤的禁忌之术。即便有修士施展,也多是见不得光。 欲要夺舍,必定要使被夺舍者魂无所托,落入黄泉。而肉身更替,神魂也会逐渐易形,一旦神魂肉身不容,就会失去神智,堕落为只会杀戮的妖魔。 许季微微颔首,见江昱似是对这一方法有些抵触,他又道:“用于夺舍之人自牢狱中寻即可,对于重罪之人来说,这也算是赎罪了。” “至于这些时日所需的活血,亦可从狱中取来,毕竟你师尊神魂尚弱,暂且先用些丹药,让他在这副躯壳里恢复些为好。” 被夺舍者必须得是修士,而所饮活人之血,则无此要求。 江昱默然,于心而言,她是想救回师尊的。 “你看如何?” 沉寂良久,江昱方才开口道。 “就依前辈所言吧。” 语落,她转过了身。 “你若政事繁多,就先去忙吧,这里我会安排好的。” “多谢前辈了。”江昱行礼道。 “何时得空,随时可来这里看他。” “嗯。” 江昱颔首。 她走得仓促,人也显得有些浑浑噩噩。 也不知,她的这个选择,是对是错? 无关对错,只是师徒。 …… 第102章 罪与过 江昱走后不久,密室内的诸人也未多留。 嗡~ 身后的门闭合,身前的门开启。 许季等人向对侧走去,那一边的密室里,关押着一个罪人。 密室内已有两人,一是柳族族长柳勀,再便是紫莲殿太上长老骨莲尊者。后者此役有功且阅历深厚,又为柳许境外唯一圣仙,且与妖皇也有着些许交道,因此得入高层之列。 两位尊者皆着黑袍,在他们对面不远处的铁栏中,便是那破坏护界光阵引无数妖兽入境,害得百万人族丧生的叛族罪人,松山。 此时的松山,已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他瘫软在地,四肢被封禁元力的铁镣紧紧锁住,浑身上下大片伤痕,难寻一处完好。 其中不少,都是被松云尊者所伤。 贴地的面庞看不明神情,唯见眉与嘴角时而发颤。密室之门的声音与脚步声入耳,他的瞳孔微微上扬,旋即猛地紧缩,又低下了眼。 “有说什么吗?”进门后的许季问道。 柳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在江昱来之前,他们也简单拷问过松山,只是后者不知是伤势太重还是因为畏惧,无论问他什么,从始至终都只一副失神模样,不曾开口。 许季闻言眉头轻皱,略作思量后刚欲向松山走去却听见身侧昭武尊者朝他说道。 “前辈,我来吧。” 许季看了看昭武尊者,轻嗯一声颔首。相比起他们,昭武尊者的确可能会更有成效。 昭武尊者向前走去,靠近玄铁围栏时,栏杆自行朝两侧移开。 铿! 凭空一柄白色长刀倒插落地,刀刃距地上的男子不足一寸。 可这般震慑,那松山依旧毫无反应,仿佛未知未觉。 “你以为不承认,就能免去罪责?” 鞋尖挪至松山脖颈,昭武尊者用脚将松山翻了个身。铁链相触发出一阵脆响,正过身的松山平躺着,却根本不敢直视昭武尊者。 见松山的脑袋似要无力地歪向一旁,昭武尊者脚下用力将他下颌踩住,不允他再躲闪。看到那微眯着的血色复生瞳,心中恨意翻涌。 没有半分斟酌,她握住长刀,淡淡金光泛起,刀尖直斩向松山右眼! 封闭的密室里,铁链的搅动声遮盖住了松山挣扎的惨叫声。 被生生割开眼角、划去眼瞳,没有元力,即便是圣尊之躯也很难忍受。不过再痛,被昭武尊者踩住下颌,他也很难再发出声来。 不远处的众人见此,皆未言语。 带血的刀刺入石板地,过了少顷,昭武尊者脚下微松,冷声道。 “你罪过已为天下人悉知,纵使你如何狡辩,也没有丝毫用处。就算装疯卖傻,也逃不过一死。” 经历过那么多,对于松山的心理,昭武尊者已经看透。 松山嘴角微咧,终是开口道。 “要杀便杀。” 昭武尊者脚下力道更甚,冰冷的杀意充斥眼眸。 “你自会死,但你这身罪孽,就是到了黄泉苦海,也休想安生。” 松山心中一颤,随即愤然道:“我死了,你们也不得好活!妖皇……” “妖皇已死。” 昭武尊者闻言却是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只四字,却令松山前所未有的震惊,他不敢相信妖皇竟然会败,更遑论死在人族手中。不过刹那,他就在心中断定昭武尊者所言为虚,但也并未回应。 昭武尊者盯着松山布满血丝的左眼,其余人亦是如此。 又过须臾,昭武尊者身后传来许季的声音。 “多说无益,走吧,昭武。” 昭武尊者冷眸再瞥松山一眼,继而收刀转身向后离去。 并未闭合多久的密室之门再度开启,众人先后走出。侧眸看着那一群人离开,松山微眯着的眼就快合上。 直至最后的许季与昭武尊者,临近门前,许季忽然顿足,他半转过身看向松山,道:“明日,会由松云尊者在常曦宗亲手斩你示众。” 一句话,又于松山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如今的他,已自知身处必死之境。但抛却万千,仍有一事说不得,一事听不得。 有背妖皇的,说不得,是因为血契。有关师兄的,听不得,是因为悔恨。 他恨昭武尊者,恨沧澜尊者,恨常曦宗,恨所有人,都恨不过那个师兄! 要不是他面对兽潮之时做错选择失了宗主之位,要不是他执意留在尼启巨森殿后失了性命,他松山在常曦宗怎么也不会受尽万般冷视,更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松云! 松云若是真的死了,也就罢了。可他不仅没死,还要来杀他!还要在常曦宗亲手杀他!而且,他不久前险些就死在松云手里。 门即将闭合,松山突然放声大笑。 “他?他有什么资格!他有什么资格杀我!” 看着松山近乎痴狂的模样,许季只是淡然说道。 “他是人,你是妖,为何杀不得你?” “我是妖?我是……” 松山说话的声音骤然间小了很多,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妖,以致于他刹那间竟恍了神。 “你放心,松云尊者只最后斩你头颅。不过在此之前,会有多少常曦宗弟子和凡间百姓来剐你皮肉,就不得而知了。” 他的罪行,千刀万剐不为过! 那等场景,松山不敢想象,只见他又大声叫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在骗我!这里是柳许境。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出去!” 瘫软在地的松云看不见,门缝后的许季嘴角微微上扬。 密室之门再开,一只青光巨掌伸入,将那松山抓起。下一瞬,许季便带着松山出了柳许阁,到皇城上空,到西北区,到常曦宗,甚至是界外、尼启巨森。 三息过后,又回到柳许境,被巨掌松开的松山摔落在石板上,心如死寂。 人族犹存,界外妖族却像是在仓皇逃回尼启巨森之中。 “孰胜孰败,还有疑问吗?” 莫非,妖皇当真死了? “咳,咳……” 松山弓着身子,不知为何突然咳嗽干呕起来。 门外,许季见状看向骨莲尊者,后者轻捋着白须,看着密室内松山的状况眉头紧锁,轻点了点头。 “你若愿弃暗投明,说出还有何人背叛了族群,或可留你一条性命。” “不,不可能,噗!”松山张手一挥,厉声驳斥,却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那一口乌黑的血,不知何处来的炽烈,竟是将石板都熔去了小块。再观松山,已经瘫倒蜷缩在地,一只手捂着胸口,神情痛苦万分。 “你,你们,噗……啊!” 最后看了一眼许季等人,密室中的松山痛苦地嚎叫着,乌黑的血从他七窍乃至面皮流出,不过一息间就已遍身是血。 “越是贪生怕死,越是难得生路。”看着松山,昭武尊者最后说道。 除柳兮外,所有看着密室内的人都紧皱着眉。血液自体内向外翻涌覆盖全身,若是换做常人,恐怕根本入不得眼。 哗! 轰然一声闷响,密室内突然升起黑色的火,只三息,就燃作了齑粉。那些粉末,并非骨灰,而只是受了波及的铁镣。 血契焚血,可是连半点尘土都留不下来。 “让他这么轻易死了,倒是便宜他了。”寂静良久后,骨莲尊者轻叹一口气说道。 “也算起了些作用吧。”柳勀说道。 从一开始,他们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确认妖皇还存活与否。妖皇敢用松山,定然与他立下了血契。而妖皇血契,唯妖皇存活方能维系,妖皇若是已死,血契自也就不复存在。既然松山身上的血契触发,也就说明妖皇依旧活着。 从昭武尊者引松山开口,到让他相信妖族败退,妖皇极有可能已死,最后再说出能让活下去的条件,都是为了让本已自认必死无疑的松山重获生的念想。可一旦他还想着借此活命,也就意味着背叛了妖皇,违逆了血契之约。 正如昭武尊者所言,越是贪生怕死,越是难得生路。从受人敬仰的常曦宗七峰峰主之一到遭千万人唾弃的叛族罪人,皆是因为贪生怕死。 而最后取他性命的,也正是这四字。 许季与柳兮面色凝重,先有黑火倾覆后有言湘一剑斩断妖皇脏腑,这些都是他们亲眼所见,那样都未能杀得了妖皇,就连他们也不得不感叹于妖皇之强悍。 血熔鹰王者血脉,果真恐怖如斯! 旁人简单几语后,廊道安静了下来,众人看向许季。在所有高层中,许季因为总揽领荆界事务多年,较之柳勀更具经验,所以在决断方面,众人基本以他为首。 而柳勀明晓这些道理,也从不会去争些什么。 “修明。”沉思良久后,许季开口道。 “在。”一旁,许修明上前俯首拱手待命。 “着你领境内圣尊四十,于今日内修复护界大阵,界防恢复如初,切不可怠慢。” “是!” 许修明身影消失后,他又向黑袍老者微微躬身,道:“尊者,集结外洲修士之事,就拜托您老了。” “许族长放心。”骨莲尊者会意颔首,辞礼过后便离开了。 “许晏你留在这里,松云尊者若有异样,立刻传讯与我和凤羽。” “明白。” 此番令后,许季沿着廊道向外走去,同行的只剩下柳勀、昭武尊者以及柳兮。走在途中,他又对柳勀说道。 “博勉,身上有伤,但还是要劳烦你跑一趟了。” “没事。”柳勀摆了摆手道。无需许季明说,他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许季需坐镇在此,而召集境中强者之事,只有他和许季能最快完成。 妖皇既未死,但无疑已经身受重创。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妖皇,然后彻底了结他的性命! 行至柳许阁屋檐下,一直微低着头的昭武尊者看向许季。 “前辈,我……” “你的话,还是先好好养伤吧。” 想说的话虽被许季打断,但她只微顿,又续上道。 “对不起,前辈。” 昭武尊者竟跪在了地上。许季虽看见,却有意并未扶她。昭武尊者心中依旧自责于她的过失,从她此番见到他时的状态,以及她对松山所说的第一句话就已看出。 她那句话,是对松山所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对不起前辈的信任,也对不起同族。”说着,昭武尊者极少见地落下了泪。 “错在松山,而不是你,自省是好,但也不要自责过深了。” 昭武尊者闻言,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但眼眶却是更红了。 “旧事化尘,回去吧。” “是。” 昭武尊者走后,就只剩下许季和柳兮。 “柳兮,此事要告知主母吗?” 双臂抱于胸前,柳兮稍稍抬眼,望了一眼云天。 “明晚出发前,我会告知主母。” …… 第103章 留白 黄昏时分,皇宫北山,有两女自林间小道走下。 少女着水色长裙走在前面,手里捏着朵刚折下的雪滴花,洁白的花儿于空中,就如那少女一样轻灵。一粉裙女子跟在她身后,看着少女浅浅笑着。 姐妹俩容貌皆是惊艳动人,前者不施粉黛清纯如雪,后者清雅秀丽更多一分窈窕。 “姐姐,我先到了哦。” 跳下最后一道石阶,言湘扭过身看向司瑶笑着说道。 司瑶走到言湘身旁,抬手用自己手里的雪滴花敲了敲她的小脑袋。 “你个小坏蛋,仗着有仙力也好意思和姐姐比谁下山快?” “嘿嘿,不过我刚才可没用元力呢。” “那我也赶不上你,姐姐累了。” 这宫中的北山虽不算高,但这一上一下陪言湘玩了一个多时辰,她一柔弱女子难免会觉着乏累。 “那我背姐姐回去吧?” “那像什么话?” “嗯……那抱姐姐怎么样?” 司瑶朝言湘翻了个白眼,这妮子与她越熟,就越是喜欢调皮。 “再胡说八道,晚上就别想和姐姐一起睡了。” “啊?姐姐不要。” 言湘赶忙挽住她的手臂,轻晃着娇声说道。她看似是在乞求原谅,但实际上也是在学今日上午司瑶对江昱所说的话,而且她的语气要娇气得多。 司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还是有些羞于为了教训言湘而提起那件事。 看着那嘴角含笑没有半分认错模样的少女,司瑶说道。 “有件事得提前知会你一句。” “什么事?” 言湘正低头闻着雪滴花的香气,略有些平淡。 “姐姐睡觉有个不好的习惯。” “嗯?” “我平时睡觉的时候呀,手里总喜欢掐点什么,你到时候记得离我远些,不然给你掐疼了就不好了。” 虽不知司瑶所说是真是假,但言湘的确是被吓唬住了。正当她恍神时,眼前这位姐姐的手已经不安分地袭上了她的身。 少女雪白的脸瞬间通红,手里的雪滴花已经掉在了地上。 …… 第104章 虚惊一场 翌日清晨,江昱早早就来了净颖宫,准备寻司瑶一起去仁明宫见明太后。她到时,睡在司瑶房中的言湘却还未醒。 言湘是真的没醒,因为夜里也要修炼的缘故,她过了子夜方才上床。但由于早前受了司瑶恐吓,有些害怕后者晚上真的会对她做些什么,故而许久未能静心,所以现在也还睡得很沉。 待司瑶洗漱梳妆过后,江昱便和她一同慢步向仁明宫走去。 走在窗廊,司瑶见江昱自来时打过招呼之后就再没有说过话,有些奇怪,便问道:“姐姐是有什么心事吗?” “嗯?没有啊,只是近来事务有些繁多。” 司瑶抬眸看了看江昱,淡淡一笑。虽然还是看出了些端倪,但也没有戳穿她。而江昱似乎也不想让司瑶发觉自己异样,随即找了个话题。 “昨天晚上你和言湘一起睡的?” “嗯。” “你怎么敢和她睡一起?就不怕自己晚上说梦话,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江昱惊讶问道。 司瑶明白江昱话里的意思,知道她是怕自己晚上说了什么关于阙封的话。 “姐姐放心,我从来不说梦话的。” 其实她也曾想过言湘会不会是想从自己这里知道些什么才提出要和她睡一起,但从昨天的情况来看,似乎并不是。 “说不说梦话,你自己也知道?” 司瑶眨了眨眼,随后说道:“姐姐不是也和我睡过嘛,应该是不会的吧。而且现在就算是说了,也不会说那种让言湘生疑的话的” 江昱闻言默然,司瑶现在的心境的确与之前不一样了。自从言湘出现过后,她好像真的将心里对那位公子的情意完全割舍了。 江昱虽未经历过那些,却也总觉着司瑶内心应当没那么容易放下。只是在她看来,司瑶这般做确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姐姐,太后找我是有什么事啊,你应该知道吧?”见江昱低着臻首许久无言,司瑶开口问道。 “嗯……我真不清楚。” 江昱虽有所猜测,但事实上并不是很确定。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件事也不方便由她来告诉司瑶。 临冬的风微凉,外面又下着薄薄的雨。 有宫女前来撑伞,但江昱只拿过了雨伞,示意宫女不必随行。 江昱为司瑶打着伞,二女走出前院,尚未出净颖宫正门,便见门外不远处有一青色光影出现。 云烟散去,是一身着素白衣裳的少年。他这一身白衣,似是丧服,但也不全然。这少年,正是柳兮。 “小姐。” 雨露不沾衣,柳兮向司瑶先行致礼。 “不必多礼,外面下雨,快些过来吧。”司瑶朝他招手道。 柳兮来到宫门下,见二女像是要去何处的样子,问道:“小姐和凤羽姑娘是有什么要事吗?” 司瑶略作思索摇了摇头,刚欲说没有,却听见江昱说道。 “是有件要紧的事。” “呃……”司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并不清楚明太后寻她何事,而与柳兮此番来所为之事又孰轻孰重。 不过柳兮见此也并未多问,他只是轻点了点头,接着问道。 “不知小姐何时能得空?” “等我回来之后就可以。” “那我待小姐回殿后再来接您,是上次我与小姐说过的玉佩之事。” “好。”司瑶垂眸瞥了一眼腰间,点了点头。 柳兮了然,随后又对江昱说道:“凤羽姑娘,也还请你事后去柳许阁一趟。” 江昱瞳孔轻颤,她早前一直在担忧柳许阁中的松云尊者,心想这带司瑶去见过母后就去阁中看看。此番柳兮来请她去,莫不是已经出了什么状况? “是,有什么事吗?”江昱问道。 “只是昨夜出了些状况,暂且并无大碍。” 江昱心中稍松了口气,但无疑还是有些担忧。可既然柳兮说目前无碍,她等之后再去应该也并无不可。 见江昱不再问些其他,柳兮也就没有再多留的意思。司瑶在旁听着疑惑,先前并未急着去问,待到此刻想要开口时却又见柳兮已在向她行辞别礼了。 柳兮离开后,江昱和司瑶两人往仁明宫行去。走到无雨的游廊下,江昱依旧撑着伞,她只看着前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姐姐有什么事的话,就先去处理吧,太后那里小司一人去就行了。” 她早就看出江昱别有心事,只是既然江昱一直没与她明说,她也就没有直接去问。细想觉着柳兮先前与江昱所说柳许阁中事应该也是与之有关,司瑶有了决断。 “姐姐先去柳许阁吧,太后那儿小司一人就行了。” “不用,见过母后再去不迟。”江昱这才意识到的自己的状态失常,连忙收拾了心情说道。 司瑶温婉一笑,抬手握上江昱的手,从她手中拿过伞将之收起。再轻挽住她的胳膊,走在游廊中。 江昱随着司瑶的脚步,终是道出了心事。 “你还记得我师尊,松云尊者吗?” “记得。”司瑶微微抬首看向她,没有多说其他。 “他还活着。” 司瑶惊讶地微张开口。松云尊者她自是记得的,虽只见过一面,但独那一次就让她印象深刻。即便没见过,松云尊者与江昱之间的师徒关系她也是知晓的。 “只是被炼作了尸傀,难说生死。” “难说生死?那姐姐还在这儿干嘛,去柳许阁那边要紧。”司瑶赶忙松开了手,对江昱说道。虽不太明白尸傀是何意味,但那后四字的严重性是显而易见的。 江昱依旧向前走着。 “有冬华前辈他们在,我去也只是看看,帮不上什么忙的。” “那也比和小司一起去见太后重要,姐姐明明心里很是担忧,却为何……” “未必重要过你。” 江昱坚决的声音打断了司瑶的话,后者闻言,呆站着失了神。 昨日在皇宫外,江昱发觉了明太后看着司瑶时细微的神态变化,后又得知明太后今日召见司瑶,她就决定今日要陪她一起去仁明宫。 “你能不记恨他,已是不错了。我以为当年的事让你对他心存芥蒂,也就没有告诉你。” 司瑶轻摇着臻首,低声说道:“尊者愿为殿护同族牺牲自己,小司怎能,又有何资格对尊者心存不满。” “过去的事就不再提了,至于往后的事,日后再看吧。” 江昱轻揽过司瑶香肩,与她一同向前走着。 “姐姐是不是知道太后为何找小司?” 江昱眉头轻皱,她虽有预感,却不确定,只能说道:“待会儿就知道了。” “好吧。”毕竟也快要到了,司瑶也就没有过多纠结于此。 昏沉的天际下,花草憔悴失色。风雨微凉,明太后没有在花苑。走过曲长游廊,直至殿中。 “参见陛下、御侍。” 有宫女来迎,司瑶将手里的伞交给她们,与江昱向内走去。而明太后似是已经知晓司瑶前来,从不远处的侧殿走出。 “母后。” “见过太后。” 江昱与司瑶先后向明太后请安拜礼。 “免礼。”明太后笑着颔首,目光在江昱身上稍作停顿,随后便转过了身,同时说道:“用过早膳了没,没有的话,就在我这儿吃些吧。” 江昱作为修仙之人,平常不进凡间食物,这话自然是问司瑶的。 “谢太后。”司瑶没有拒绝。 明太后的早膳有菜肴茶点二十余道,于寻常人家未免太过浪费,但相较历朝帝后,这算不得奢侈,甚至可以说是节俭。 二女随明太后走进侧殿,落座之后便有宫女服侍司瑶用膳。手握玉勺,拨着凤纹瓷碗中的金汤,明太后对江昱问道。 “今日你怎么也来了?” “世道乱了多年,孩儿时常不能来向母后请安,如今太平,自不敢忘却。” 明太后闻言欣慰一笑,摇了摇头,徐徐言道:“你政事压身,无需多劳此心力。你母亲虽已年近半百,但身子尚还康健。” “你若有事,就去忙吧。” “今日朝事安排在了午时,其余的都没什么。”江昱说道。 一旁的司瑶咽下口中的莲子羹,抬眼朝江昱看去。虽知江昱另有诸多要事在身,但既然她这般说,司瑶自然明意不会拆穿。 只不过,姐姐在太后面前说谎话也能面色不改半分着实厉害。要是换做是她面对太后,是一句谎话也说不出口的,即便说了,也很容易就会被看出来。 “既然无事,要不你也吃一些?” 见江昱想要在这儿待上一会儿,明太后便问道。 “谢过母后,不过这就不用了。” 相比起阙封并不介意吃些凡间吃食,言湘不时也会有嘴馋的时候,江昱则要自律得多。佳肴美食虽可口,但也的确对修炼有着细微的影响。不论是五谷杂粮抑或是山珍海味,即便是再上等的食物,也会增加肉身与经脉中杂质,或多或少产生些阻碍。 并未过去多久,明太后和司瑶用完早膳,宫女端来盆与手帕,拭手洁面后便与江昱一起出了侧殿,多数宫女们则是留下收拾整理。 “小司,你随予来。” 明太后对司瑶说道,在后者颔首称是之后领她来到自己寝殿旁的梳妆房。虽未叫上江昱,但她也一副好奇的模样跟在了二人身后。 行至一排竖列着的华贵紫檀柜末端,明太后停下了脚步,拉开柜门。芳香纷飞而出,其内是十余面丝绸布匹。 “有些时日没送你新衣裳了,这几年出不得宫也谈不上那些,好在如今太平了。这些料子,你看看喜欢哪个样式,予叫人去给你做。”明太后柔声说道。 身为宫女,大多数时候都要身着宫装,但司瑶与闵茵两位御侍略有不同。往些年,她二人经常随永清帝私访民间。巡访之时,自不会再着粉色宫裙。 “恕,恕小司万不敢受此礼!” 谁知司瑶会意之后,竟欲跪拜谢礼,不敢有收取之想。 明太后眉头轻皱,无需她伸手,江昱在司瑶刚要屈膝之时就已将之扶起。 “这是做甚?一身衣裳罢了,有何收不得的?” 司瑶被江昱搀扶着,微垂的臻首柳叶眉不断轻颤,只听见她低声道:“两年前太后赐下的,都还未穿过呢……” 两年前,也就是司瑶二十岁生辰之时,明太后曾送过一袭燕羽风珠裙给她。 江昱看着司瑶,丹凤眼中含着些惊色。司瑶虽低着头,但她通过神识却是能看见这妹妹竟是红了眼眶。 初虽不解,可江昱很快就大致猜出了些什么。而从小看着司瑶长大的明太后,自然也明白这妮子在想些什么。 她向前一步,抬手轻抚上司瑶的脑袋,笑着说道:“三个里面,数你这丫头心思最细,却也最容易胡思乱想。” 明太后一句话让司瑶顿时安下心来,轻一吸琼鼻,细思自己方才所想,羞愧难当地红了脸颊。 “小司,谢太后恩赐。” “这次就不笑话你了,来吧。” 明太后牵过司瑶的手,与她一同来到那些丝绸布匹之前,认真挑选了起来。 有些话不便明说,只道是司瑶以为明太后赐下衣裳其意实为赶她出宫,才落得先前那般样态。 如今江昱的秘密已为天下人悉知,御侍作为陛下选妃的侧掩之效已无,明面上,御侍也变得可有可无,至少地位上不会再有曾经那般高。而考虑到她与柳许境的关系,明太后有意逐她出宫也并非不可能。 或许是不敢轻易将那位公子所重视之人留在江昱身边做一平平侍女,或许是觉着她在柳许境会有更好的待遇,又或许只是单纯的觉得御侍在宫中已无用处。此般种种念想,皆是之前刹那间于司瑶脑中闪过。 因为不愿离开宫中,舍不得待她极好的两位姐姐与如母亲一般的明太后,她才险些落泪。 所幸,只是虚惊一场。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司瑶选好了面料,又由专人量了尺寸。三人又一起闲谈少顷,江昱才与司瑶一起离开了仁明宫。 走出月洞门时,稀薄的雨已经停了。 司瑶轻舒一口气,道:“没想到太后是要赐衣裳给我,倒是耽误姐姐时间了。” “没事。” “姐姐快去柳许阁吧。” “嗯。” “你回去慢些。” 将伞递给粉裙女子,看着她身影渐远,江昱却并未急着离去。 看了一眼宫内,她的身影终是消失。 是因为我在,母后才没说吗? …… 第105章 漠风凉雨 独自一人来到柳许阁,走过幽长廊道,江昱只看到留守在此的许晏一人。 “凤羽姑娘,你来了。” “见过前辈。” 许晏轻轻颔首,随后转向松云尊者所在的密室,她抬起手准备施法开门同时轻声道:“是来看你师尊的吧?” “前辈且慢。”江昱轻按住许晏的左手,后者侧首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前辈,我师尊他,现在还有意识吗?” 许晏摇了摇头,道:“他的状况不好,所以处于昏睡是最好的。” “此前柳兮前辈与我说,昨夜出了些事,是……” “跟我来吧。” 江昱放下手,待许晏开门,与她一同进了密室。 昏暗渐明,眼帘中,松云尊者躺在墙角的一张床上,布衾清蓝盖住消瘦不堪的身子,只露出一张苍白面庞,暖烛之下,亦不见血色。 江昱微皱着眉,这密室较之昨日,多了丝许血气。初不觉什么,可想到这血气源自于他师尊饮过的活人之血,她便心头一沉。 “昨夜修明喂你师尊药血时,他不知怎的醒了,还有些狂躁。后来又让他服了枚安神丹,方才静下。”许晏看着松云尊者,简略说道。 江昱脸上浮起一抹云愁,樱红的唇微微颤抖,她问道:“他是不愿意,喝人血吗?” 出乎许晏的预料,她未曾想到作为松云尊者的徒弟,江昱竟是首先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想了想,许晏问江昱道。 “你对你师尊,了解多少?” 这话若是换在别处,不免会因怀疑其间师徒关系遭人不悦。可江昱不同,她虽是松云尊者之徒,但实际上对后者知之甚少。而许晏,也是昨日听昭武尊者说松云尊者与江昱师徒之间并不亲近,方才会有这般疑问。 江昱微垂下眼眸,看向不远处松云尊者所在,过了须臾,方才开口道。 “我也不清楚。” 经历过这么多,在这般时刻,她也不敢说自己究竟懂得师尊几分。 许晏移过视线,不再看着江昱。 “你很聪明,也就免去我太多解释。从他昨夜的情况来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此前他欲杀松山可能只是他意识的短暂反抗,蛛毒淬炼的妖性尚存,或许还占据主导。再,就是如你所想,他虽有些意识,但神魂不稳很难平静下来。” 江昱默然,看见松山尊者床边的些许血迹。冥冥中,她觉得那是昨晚师尊打翻的碗里洒出的血。 许晏没说松山不愿饮人血的原因,那会影响江昱的判断。但她不说,江昱也明白。 若不愿饮人血,也就莫需说夺舍了。毕竟夺舍,是需要以神魂进入他人内府的。倘若松云尊者不愿夺舍,任他们如何做也都无用。 至于他为何不愿意,看似有答案,但即便是江昱,也不敢妄下定论。 思虑良久,江昱的右手食指轻颤,她看向许晏,说道。 “前辈,能让他醒过来吗?” 许晏轻嗯一声颔首。 之所以通知江昱来此,除了询问江昱意见,也是有这番目的。他们终归是师徒,江昱也不似对松云尊者毫无情意,而能让松云尊者平静下来的,恐怕也只有她了。 玄铁围栏移向左右,许晏向松云尊者走去,江昱就跟在她身侧。于距之三步处驻足,许晏右手抬起结印。 但见三层青色涟漪飘向松云尊者,流入其眉心。 少顷过去,松云尊者似是苏醒过来,只是他尚未睁眼,就猛然抬起右臂拍向一旁。 咔! 松云尊者不断挥动着双臂,眉眼紧闭,口中发出粗哑的声音,听不明何意。 见松云尊者醒来就这般狂躁,江昱心绪愈发低沉,难说是非,可心中那一预感越来越明晰。 欲哭将泪,忍换做一声唤。 “师尊。” 江昱上前想要抓住松云尊者拍着石床的手,却被隐在床边的一层光壁阻挡。她转首看向许晏意在请她开启这光壁,可许晏有所顾虑摇了摇头。 江昱见状,再度看向松云尊者,看见他的手都已破裂流血,更加不忍。自常曦宗拜别之后,她又一次跪在了他身前。 “师尊……” “师尊。” “我是江昱啊。” 手扶着光壁,江昱一声声唤轻颤,道不出百感交集,忆不起师徒往今,唯情是真。 她一声声师尊,竟真的让那本狂躁不安的松云尊者渐渐平静下来,他挥动的手趋缓,直至最终停下。 侧首,松云尊者看向江昱。 看见那双凄白的眼眸看向自己,江昱眼中盘旋已久的泪水落下,不禁又喊了一声师尊,她旋即看向许晏。 站在江昱身后的许晏未曾想江昱竟真能将松云尊者的意识唤醒,此刻眼中尚有惊色,直到江昱叫她方才回过神来。 许晏明白江昱的意思,挥手将那光壁化去。此前她有虑于江昱会被松云尊者所伤,才没有解除壁障。不过松云尊者此时虽看上去镇静了些,她也仍留着防备。 光壁消失,江昱伸过手,但还未碰触到松云尊者,后者不知何时已不再看着她,双眼再次合上。 “师尊?” 江昱心中一颤,急忙召出神识查看,又抬指欲探其气息。她的手刚刚停在松云尊者脸侧,却突然有鲜血从后者口中喷出。 “小心!” 一直保持警惕的许晏见此旋即来到江昱身边将她拉起远退,同时一挥手光壁又重新出现。扶着江昱,见壁障内的松云尊者暂无异样,她转而看向江昱那沾了血的右手。 好在那血液无毒,用元力化水洗净即可。只是江昱看着松云尊者不动分毫,此刻仿佛已经失了神。 松云尊者虽还活着,但她能感受到他那气息越来越微弱了。若再不做决断,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要死去。 “你在这等会儿,我去请族长过来。” “嗯。” 顾不得江昱怅然模样,许晏离开,她的目光也偏至别处,可脑海里仍是先前师尊侧首看向她时的模样。 师尊看向自己,像是微张开过唇,也不知是不是想说什么,但那时她却转头向许晏看了去,待再回首时,只看见他闭上了眼。 师尊像是,对她说了些什么? 并未多久过去,在江昱尚在沉思之时,许晏已经和许季来了这里。同行的,还有一位身着深蓝长袍的老者。 见许季等人进了密室,情绪万千之下,江昱忘了行礼,不过许季也不会在意这些。他们站在江昱身旁,也不多问什么,只看着那老者上前。 着深蓝长袍的老者显然是位医师,只见他来到昏睡过去的松云尊者床边,先是看了一眼,随后于床边坐下。 翻手召出一方玉盒,玉盒开启之后,有浓浓白雾从中冒出。那些白雾,实是取自极寒之地的冰石所散出的冰雾。 老者三指伸入冰雾之中,点出三枚细长银针。轻一拨银针飞向松云尊者,白色元力化丝牵引,三枚银针穿过光壁,分别落在松山尊者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指尖。 银针刺入皮肉,只是刹那就变得乌黑。老者眉头皱起,又看一眼松云尊者,收回银针,没有再将之收回玉盒,而是另取一青玉瓶放入其中。 老者回身向许季等人走去,行至江昱面前,问道。 “这位就是凤羽姑娘吧。” “正是。”江昱朝老者恭敬行礼。 老者颔首,接着半侧过身看着松云尊者,言道:“尊者遭吞魂毒炼,神魂残缺。如今失了蛛毒,这具肉身已无法维系,若是再寄魂于此,最多只能活半日。” “半日!”江昱没想到只剩下这么短的时间。 “是。” “不知前辈可有解救之法?”江昱又躬身问道。 老者略有些疑惑地看向许季,见许季朝他颔首,便对江昱说道:“此法许族长已告知于你,唯夺舍耳。” “别无他法了吗?” “别无他法。” 江昱默然,旁人也都不多言。任谁都能看得出江昱的犹豫和顾虑,可这种涉及生死的决定,无论是谁都不便给她建议。 哪怕是为救英杰之魂而取罪孽之身,但那毕竟是禁忌之术,一旦日后被世人知晓,必会遭千夫所指。而比起这些,江昱真正顾虑的比这要多得多。 比如那可能的心魔,能否成功,以及师尊他,又是否愿意? “凤羽,要不去问问言小姐吧?”一旁,许季似是想到什么,开口道。 “嗯?” 江昱闻言眼眸一亮,这才想起言湘来。言湘和阙封一样来自那广阔的星海,她随手给她的灵液都有那般药效,说不定她真的会有更好的方法。 “多谢前辈了。” 江昱向许季行礼致谢,匆忙离开了。 不过数息,江昱就到了净颖宫。 方停不久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朔风凉雨寒人心肠,怎奈又是今时。江昱观此景,只一眼随即瞬身去了殿内。 司瑶殿中的侍女小禾见永清帝突然出现,先是一惊后欲上前拜礼,却听后者已经问道。 “御侍还没回来吗?” 小禾回答道:“回陛下,御侍不久前刚回殿中就又出去了,她吩咐奴婢转告陛下和言小姐,说是与一位仙家去了柳许境,约莫下午能回来。” 江昱颔首,想来那位仙家就是柳兮了。她的心思不在这里,也没有多想,左右看了一眼殿内,接着问道。 “言小姐呢,现在何处?” “奴婢不知,今日尚还未见过那位小姐。”小禾微低下头说道。 没有再多问,江昱神识探出,发现言湘的气息还在司瑶闺房中。她转向窗廊,走过一道道窗格,来到司瑶寝房前。 打开门,屋内略有些昏暗,那少女居然还躺在床上。 江昱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朝言湘走去一边笑着说道。 “言湘,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在睡啊?” 走到床边,少女仍未醒来。 江昱眉头轻蹙,修仙之人哪怕睡着也不会对周围毫无防备,何况如她先前那般唤,哪怕凡人也该惊醒了。 “言湘?”坐在床边,江昱又喊了她一声。 轻戳了戳少女粉嫩的小脸蛋儿,却依旧不见丝毫反应。 “别装睡了,阙公子回来啦,你不愿见吗。” 哪怕搬出阙封,那少女也还是安静地闭着眼。江昱心中终于慌张起来,谈及阙封都毫无波澜,言湘真不似是在与她装睡。 可这昨日还好好一人,如今气息也是平稳,若不是假寐,怎会叫不醒? 召出神识细细探查,言湘的身体并无异样,背后的伤也已近痊愈。而这房中乃至整个净颖宫内,也没有任何诡异之物。 又看了一眼言湘,江昱的身影消失。 …… 第106章 灵魂跃迁 飞马牵车,于空中以青光现,青光落入一汪湖泊,周遭万千柳枝飘扬。 马车稳下,柳兮拉开车帘。 “小姐,已经到了。” “好。” 伸出如玉纤手,司瑶扶着帘框,脚踩轿凳下了马车。明眸扫过左右,周围零零散散有些身着白衣的人,见她看过来皆微躬下身致礼。 看见那些白衣白皤,司瑶想起已经离世的柳老,心中不免感伤。 “小姐,请随我来。” 柳兮的话断了司瑶心绪,后者轻嗯一声,循着他的脚步向身前不远处的一座古宅院走去。遥看院中有一棵翠绿的柳树,这正是昔年柳潇许筠夫妻仙宅。 “柳老的葬礼,还没过吧?” “尚还没有,有些事尚在筹备。”柳兮回复得淡然,内心却不平静。在寻到妖皇并将之彻底斩除之前,柳老的丧事怕是很难进行。 “待到那日,记得知会我一声。” “是。” 于柳树旁驻足,柳兮朝柳树伸出手掌。柳树上泛动起青绿的光,不知是何物在光芒笼罩下从柳树中平缓飞至柳兮手中。 青光散去,一方纹有金色龙凤的朱红木盒显现。 柳兮将木盒双手递向司瑶,司瑶见状也是郑重接过。俯首看着手中之物,看上去是个盒子,却未留一丝缝隙,反倒似只是块纹琢精美的木头。 “这是?”司瑶惑然问道。 “小姐将它翻过便知。” 司瑶闻言看了看柳兮,接着按照他所说将木盒翻过,随即便看见其背面有一块巴掌大小的凹槽。 观这凹槽的轮廓,想起今日来此所为之事,司瑶腾出左手将腰间的玉佩取下。 “是放在这里的吗?”司瑶一边对比着玉佩与凹槽的模样,一边问道。 “正是,不过小姐且先收好,稍后到了祠堂再拿出来。” 这方长盒,是柳兮昨日方回来时许季交于他的,道是许氏一族世代传承之物。他也是看过此物,才明白玉佩究竟是何用处。之所以从这柳树中取出,是因为这木盒历经长久岁月难免有些磨损,放在灵柳内可以助其修复。 “哦,好。” 司瑶将玉佩重新挂在腰间,低捧着木盒与柳兮向院外走去。所去之处,正是柳兮方才所言的祠堂。 这祠堂,自是柳氏祠堂。 走在路上,柳兮见司瑶小心翼翼地拿着木盒,生怕失手将它摔了的模样,微微俯首言道。 “是柳兮疏忽了,小姐拿着不便,就先交由柳兮吧。” “也好。”司瑶也未推辞,将手中长盒又递给了他。 重上安车,飞马缓缓踏足。也就坐了一会儿,就到了柳氏祠堂前。 瑰丽雄伟的高门之下,司瑶仰首看向那石匾上书的柳氏祠堂四字。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与柳兮一起进了祠堂中。 传承百万年的古族,祠堂无疑颇为宏伟广阔。 一座座阁楼朝向八方,如众星揽月一般的,是位于中心高处的那一座灰瓦红墙楼阁。十八道台阶划分层别,越临近中心,那一层的阁楼也就越高。灰瓦红墙的阁楼,透着些古老气息,其中供奉着的,是历来族中有着重要贡献的人。 最高的阁楼前,门两旁有两身着黑袍的青年看守,那二人见柳兮与司瑶走近,皆后退一步侧身行礼。 在柳许境中,柳兮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识。论起权势与地位,他甚至相较柳许二族族长也相差无多。 “暂禁一切人等入内。” “是。”二人领命称是,在柳兮与司瑶迈过门槛后稍待,便同执门环将门阖上。 走进阁楼,其内竟还有一院,抬首是天井,四周碑牌匾额繁多,但都归列有序,丝毫不显杂乱。北向西侧有盛满水的缸,朝前即是正厅。 “小姐,这里。”见司瑶欲往正厅走去,柳兮轻声唤道。 司瑶循声看去,柳兮已不知何时走到西边侧廊了,她慌忙应了一声,接着快步走到了他跟前。 “这老祠堂百万年前就已建下,正厅高位上供奉的,是柳氏高祖。”柳兮向司瑶解释起不去正厅的缘由。 柳氏一族之所以能强盛百万年不衰,纵横帝无疑居功至伟,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就自居祖位,依旧保留了过往氏族谱系。 司瑶了然颔首,先前来时柳兮就与她说过此番是带她来拜柳潇圣仙与他妻子的。当时她就于心中猜测那玉佩兴许是与之有关,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并未多问。 “先主上与主母的灵位,在这边偏室。” 侧廊左转,柳兮带着司瑶走向这狭长的偏室最末处。这偌大的偏室,只供奉着两道灵位,两旁除了悬挂横木上的红绸彩缎,便只有白蜡灯烛。 相隔尚远,司瑶已看清那两座牌位上的字迹。 柳潇之位。 许筠之位。 两座黑玉石牌,共寥寥八字。 司瑶心中正不解着,见一旁柳兮跪下,也跪在了身前蒲团上,向柳潇许筠夫妻灵位恭敬行礼。 “小姐请起。” 礼罢过后,柳兮轻扶着司瑶站起。后者起身后,再看向那牌位,小声问道:“这牌位,是柳潇圣仙亲手刻写的吗?” “是。”柳兮颔首。 也就只有纵横帝本人,换做其他,熟敢直书这二位姓名用作灵位? 柳兮张手重新召出金纹龙凤朱红木盒,木盒在他手中飘起,翻转悬于司瑶身前。木盒散发着淡青色的光,朦胧中宛若缭绕仙气。 “小姐,玉佩。” 司瑶闻言取下玉佩,轻捻解开红绳,看了看柳兮见他颔首,遂将玉佩朝那凹槽中放去。 呼~ 不知是风声还是什么,玉佩落入凹槽之后,那木盒骤然亮了许多。炫目之下,司瑶抬起手臂半遮眉眼。 少顷过去,待强光散去些许,她放下手臂。 可眼前,哪还有什么灵牌灯烛,除却一落石亭,唯剩望不见尽头的山林。就连柳兮,也是不见了踪影。 石亭下,有一男一女坐在石桌旁。 男子着白袍,女子一袭紫裙。 那女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司瑶虽为凡人女子,但也算略知仙法神奇,对自己似是忽然换了所在,心惊却不显得慌张。 “怎么样,我就说吧?”上下打量了司瑶几眼,紫裙女子转而看向身旁的男子,笑着说道。 男子先前只看过司瑶一眼,此番对于女子所言,他什么也没说。女子倒是不以为意,站起身下了石阶,朝司瑶走来。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司,司瑶。”司瑶面色虽平静,可张口时,难免还是有些拘谨。 “司瑶……可有取字?” 司瑶轻抿着嘴,摇了摇头。 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寻常人家多是如此。司瑶虽已不是待字闺中的年纪,但她的身份特殊,能得司瑶之名已是难得。 当年江昱登基加冠之时,明太后曾有意再赐字与她,不过她受宠若惊之下惶恐推辞了。而因为一些原因,明太后也并未强求。 “那我唤你……小司,如何?” “可以。”对于这个称呼,司瑶再适应不过。 “你可知道我是谁?”紫裙女子又问道。 “嗯……许,许……” 司瑶欲言又止,她只知许筠姓名,但直呼其名显然有失礼数,可语出一半难收回,实在是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紫裙女子看出了司瑶的尴尬之处,微笑着说道:“许筠?” “嗯。”司瑶眼眸低垂,点了点头。 “没什么的,不必拘谨。” 许筠说着,牵过司瑶的手,与她一起向石亭走去。 …… 领荆皇宫,净颖宫。 本是去找言湘问救松云尊者之法的江昱,反倒是带着许季等人来了净颖宫。到了司瑶房中,众人看着安睡的少女,许久过去,皆寻不出什么端倪。 同行来此的老医师看过,也是摇了摇头。 正如江昱先前回柳许阁时对他们所说,言湘气息稳定,身上没有严重的伤势,周围亦无异样,却怎么都醒不来。 “许晏,你回境内找到柳兮,叫他与小姐尽快回来。”房间里,许季打破沉静说道。 “明白。” 许晏领命离去,没有半分迟疑。 “河洺叔父,你先回阁中吧,那边先做准备。”许季又对那老者说道。 “老朽告辞。” 除了言湘,房间里只剩江昱和许季。 江昱坐在床边的杌凳上,看着言湘的眼眸含着丝许迷离。师尊松云尊者命在旦夕,言湘又莫名沉睡…… 种种种种,忧心事愈发多了。 “前辈,这事,和小司没关系吧?”抬眼看了看许季,江昱小声问道。 言湘昨夜与司瑶睡过便没再醒来,再考虑司瑶与言湘之间那不可说的有无,常人怀疑司瑶也无可厚非。不过知晓司瑶心中所想的江昱,是不会怀疑司瑶的。 再者,司瑶一介凡人,她有何手段能让言湘一睡不醒,且任谁都看不出破绽? 许季听到江昱所问,嘴角微微上扬,道:“自与小姐无关,若我所料不错,主母应该是因那秘法的缘故,无需过多担心。” 短暂大幅提升修为的秘法,时限过后,难免会有些不良反应。而言湘昨夜睡去之后,又正好是前夜后一日,与言湘曾说的拥有圣仙之力的一日期限相符。能提升那般多的修为,事后会沉睡一段时日也不足为奇。 江昱闻言顿悟,知晓言湘并无大碍,心中也稍松了口气。 “那前辈让他们尽快回来,是……” 既然没有怀疑司瑶,为何还急着柳兮与她回来,江昱对此又有些疑惑。 许季向外走去,江昱也起身跟在他身后。 “妖皇未死,需尽快寻到他的踪迹将其与整个妖族灭去。一切齐备,只待柳兮回来,便要出发了。” “妖皇还没死吗。” 江昱此时方得知妖皇尚还活着,亦是惊诧不已。而谈及灭去妖族,她心中转而涌起滔滔杀意与战意。 “凤羽也愿与……” “你留在这。” “可……” “一样有重要的事。” 不能亲手杀尽妖族,江昱心中多少有些失望,但既然许季说有同样重要的事,她也就没有再执着。 “什么事?” “于私,宫中明太后,主母与小姐都要托你照看。于众,守护这界内百姓,不就是你的职责吗?” 江昱闻言,悟得许季是在提点她的帝王之道。微愣霎那,她躬身向许季行礼。 “凤羽明白了。” 慢步至窗廊中央,许季驻足,看向江昱,道。 “更何况,你师尊的状况,你也明白。” 透过窗格看向对侧花苑,江昱再次沉默。 …… 第107章 神念之境 司瑶辨不清这是梦还是什么,她明明思绪清晰,却与传说中的柳潇圣仙还有他的妻子许筠坐在了一起。 “是许家人带你来的?” “不是,是柳……嗯,柳灵带我来的。”本欲说是柳兮的司瑶想起许筠应当不知柳兮是谁,便换了个说法。 许筠先是朝司瑶笑着微微颔首,随后却又看向身旁的男子,柳眉轻皱不悦地说道:“既然是小灵,你怎么不让他进来?” “你不是说不让外人……” 谁敢想,睥睨万世的纵横帝,见着妻子愈发不满的神情,也只得止言退让。单指一点石桌,不远处便见身着白袍的少年出现。 落身于这山林,柳兮初也有些茫然,可他很快就看见石亭下的三人。纵是柳兮,再见那二人的面庞,也瞬间湿了眼眶。 “小灵,过来这里。” 许筠抬起柔荑,朝柳兮招了招手。而她开口时,柳兮已经朝他们跪下了。时隔百万年的再相见,柳兮此刻的心情,又有谁能懂得? 许筠见状站起正欲去扶柳兮起身,却见柳潇已经出现在了柳兮身旁。抬手将柳兮扶起,不知是不是与柳兮说了什么,后者已经止住了泪水。 “主母。”随柳潇来到亭下,柳兮再次向许筠行礼。 “来,坐这儿来。”许筠招呼他坐在自己身边。 一旁,司瑶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颇有感触。他们与柳兮之间是主仆,可看上去却并非如此。尤其是许筠,她像是将柳兮视作了自己的孩子。 柳灵,柳灵。 他曾只是石缝间的一株柳,幸而生在了这山林,受了许筠养育之恩,后又得柳潇赐灵,方才有如今的造化。 “过去多少年了,你近来可还好?”看着柳兮,许筠柔声问道。 “我与族中皆好,主母无需忧心。”柳兮回复道。 “筠,可别忘了正事。”见许筠似还欲问柳兮什么,柳潇提醒道。 与柳兮重逢,牵扯了许筠的思绪,竟是一时间将司瑶给忘却了。柳潇语落后,她当即看向司瑶,歉意一笑。 “小司,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又被许筠牵过手,司瑶站起了身,和她向亭外走去。白袍男子与柳兮,也与她们稍隔一段距离跟随。 沿着山间的蜿蜒小道,不知要去往何处。 司瑶看着许筠,先前两次被她握住手都毫无触感、仿若虚无,她已经明白眼前之人以及那位柳潇圣仙应当都只是他们的神念,就与阙封曾和她说过的类似。 只是传言柳潇圣仙的妻子许筠是个凡人女子,她又是如何能有这留存灵魂的神通的? 正思索着,她看见许筠也向她看来,便慌忙收回了目光。瞥了一眼脚下,稍顿,又重新看向许筠。 倒不是她畏怯怕生,许筠与柳潇实在是太过与众不同。换做是任何人,此情此景甚至不敢想象,更毋论平静视之。 许筠看着司瑶,微微一笑。 她能重新看来,已是难得。 “今年多大了?”许筠试着与她简单聊些什么。 “快二十二了。”司瑶如实说道。 似是有些超出许筠所猜测的,司瑶先前与她说尚未取字,她原以为是司瑶年岁尚幼的缘故。如今看来,却是错了。 她又细细看了看司瑶,生得容貌姣好,说是十五六七,她也信得。 至于衣着,司瑶今日虽穿着粉裙,但这身为御侍专制的衣裳不同于寻常宫服,故而许筠也难以自此看出她的身份。 司瑶明晓许筠估计是在疑惑自己为何如此年纪都还未取字,便解释道:“前辈有所不知,小司是宫中侍女,自小在宫里长大,所以并无表字。司瑶之名,也是宫中太后恩赐的。” 许筠了然,转眸前视,不知何故沉默了少顷。 “有想过要出宫去吗?” “小司是陛下身旁御侍,也曾跟随去过宫外的。” “我是说,恢复自由身,不再回去。” 司瑶闻言,明白许筠怕是以为自己是那般生在水深火热,终身难得自在的宫女。她看向许筠,嘴角含着淡淡笑意说道。 “既是宫中女子,难免失了些自在。小司自幼被舍弃,却是三生有幸,得太后看中教养,陛下待我也是极好。隆恩浩荡,只有尽此生以回报。” 听司瑶这般说,许筠也已看出她对其所谓太后与陛下的恩情深切。她方才那般问,其实另有所为。只是司瑶末一番话,又让她多了些疑虑。 “你与你那位陛下,可曾?” 寻常凡间宫女若是被皇帝看中,自是任由其取舍。如司瑶这般容貌身段,加之她那句陛下待我也是极好,很难不让许筠猜疑她与那位陛下之间是否已经…… “嗯?”司瑶面露疑惑之色。 话止于此,许筠以为司瑶已经懂得她的意思,却见后者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轻一咬唇,问道:“你与那位陛下,可曾行过房事?” 明白了许筠所想,司瑶俏脸兀地红了。心怪自己先前忘了说明永清帝并非男子,急忙解释道。 “没有没有,前辈误会了,陛下她也是女子身……” “原来如此……” 许筠微皱的柳眉舒缓,至于一国之君为何会是女子,她并不在意。默然走了十余步,转过山弯,待司瑶面色恢复,才又言道。 “你的身世,外面既无依傍也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的确是留在宫里好些。” 许筠此话听着没什么,但此时此地,司瑶不免想得多些,也从中感察到了许筠话中的另一番意味。 原来,从刚才开始,她一直在旁敲侧击自己与他的关系。不愿再惹出什么误会扰乱心绪,司瑶坦明道。 “宫外的话,倒是有位弟弟在,也不算是毫无牵挂呢。” “弟弟?家中小弟吗?” “是机缘巧合下认的弟弟,他与我说过,他是承柳潇圣仙之后的泪痕剑剑主。前辈应当,是想问问我与他的事情吧?” 被司瑶一语道破心思,许筠心中微惊。看了看眼前粉裙女子平静的模样,许筠似是释然一笑,接着又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柳潇。 二女间的谈话自避不开柳潇的耳。此刻的他神情平淡,但先前司瑶说出那番话时,纵是他眼中也有一丝惊色闪过。 “看来,你都是知道的。”再看向司瑶,许筠说道。 虽说不久前初见司瑶时,她便觉着司瑶是个心思缜密的聪慧女子,却是没想到她不仅聪明,处事也是这般沉着冷静。尤其是早先她分明还有些紧张与矜持,可当说起她那位泪痕剑主的弟弟时却又如此淡定自若。 司瑶没有说话,她本只是凡俗皇宫中的宫女,若非是结识了他,哪会有如今的境遇?又怎会见着这二位? “你,可对他有意?” 许筠问得含蓄,司瑶还是旋即懂了。 “前辈说笑了,我和他只是姐弟而已,何谈男女情意一说。”她的回复依旧镇定,无一丝一毫波澜。 “是我妄言了。”许筠嘴上说着妄言,心中反倒对司瑶疑心再起。 先前猜测她与那女皇帝的关系,她都是面红耳赤,怎这番问她是否对一男子有意,却无比淡然。 正是因为司瑶表现得太过冷静,反而让许筠对她的话产生了怀疑。只是这般聪慧的女子,来之前怕是也早有准备,此番的镇定兴许是早有预料的缘故也不好说。 究竟如何,她暂时也不敢断定。 “那他呢,他为何会认你做姐姐,可是别有所图?” 许筠语气听上去像是调笑,但司瑶却不这么想,她只正色说道:“不会的,他是已有家室之人。” 弟弟?已有家室? “你可知,他如今多大年纪?”直至此时,许筠才意识到那位来到这里的现任泪痕剑主是多么年轻。按柳潇曾与她说的,来此的剑主至少也是百千岁的年纪。也正因此,她一直觉着很难会有凡间女子能与后世来此的剑主有何牵绊。 初一眼看,以为是姿色,如今细细想来,绝非如此。 “他小我两岁,行将要二十了。”司瑶说道。 哪怕有所预料,也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惊讶,许筠停下脚步,看向身后二人问道:“二十岁,就来了这里,是不是你们搞错了?” 柳潇摇了摇头,说道:“他我已见过,是剑主无误。只是与我和你说过的有些不同,他是从空间乱流来的源界。” “能从乱流来此,倒也是一种缘分。”知晓原因后,许筠不禁感叹道。 “他和他那未婚的妻子,都是不错的孩子。”柳潇似有意似无意地补充说道。 “你都见过了?” 柳潇默然颔首。 许筠见此,其实已然明白自己夫君的意思,她不再多言。看了看司瑶,这妮子微笑着看着他们,但她却总觉着她心中有苦。 “你们留在这吧,我带小司上去就行。”牵过司瑶的手,许筠对柳潇和柳兮说道。 柳兮当然不会说什么,柳潇却是眉头微蹙。他已表明自己的意思,但许筠却执意要带司瑶上山,难不成她还要…… 二女的身影远去,柳潇与柳兮还留在原处。 这里是她的世界,即便是他纵横帝,也阻止不了什么。 “主人,这就是主母的神念之境吗?” “嗯。” …… 第108章 幻念者 山林间的路渐陡,道旁的树木亦趋于稀薄。 并未走多远,便出了树荫。司瑶被远处山侧的虹光吸引了注目,定睛望去,发现竟是彩虹。七色朦胧而又绚烂,使心神向暖。 只一眼,她就失了神。 身旁没了司瑶身影,许筠转首见她驻足在不远处,呆呆地不知在做什么。随她的视线望去,看见那弯彩虹,许筠淡淡一笑,继而向司瑶走去。 “你的神识尚弱,暂且不要东张西望。” 抬手至司瑶双眸前,自上而下轻缓抚过。手落下时,司瑶眨了眨眼,应当是已经恢复了意识。 怅然若失的感觉过去,司瑶看向许筠,后者先前说出的话此刻方入她的脑海。稍作思量,司瑶道了声是。 “知道这玉佩为何会给你吗?” 司瑶闻言,看向许筠,见她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玉佩,观其模样,正是那一晚柳勀给她的那枚玉佩。 “是觉得我和他会是那种关系吗?”没有多少迟疑,司瑶说道。这已经是二人皆知的事了,也就不必再藏掩。 许筠也不否认,道:“是与此有关。我离世前,将这玉佩交给了夫君,让他以后交于小灵由他赠与后世剑主最亲近的凡间女子。” “这玉佩平日只能清心养人,唯有将之归放于我留在许家的龙凤匣,携之到我牌位前,方能进入这片山林。” 许筠所言龙凤匣,正是那龙凤金纹朱红长盒。 “只有柳灵知晓此玉存在,而龙凤匣则是许氏族长保管。当剑主出现时,柳灵会找到与剑主关系最为亲近的凡人女子,将玉佩交给她。而许氏若是认可这女子的心智德行,才会将龙凤匣交给柳灵。” 司瑶逐渐明白了一切,阙封在这最亲近的凡间女子无疑是她。且在她想来,许筠所预想的亲近应当不是她与阙封这种姐弟般的亲近,而是要更甚一些。 无暇去想再多,当司瑶听见许筠随后的话时,她旋即陷入了极致的震撼。 “引你来此,一是有些东西要送与你,再便是想要看看你是否是我的转世。”许筠说道。 “转世?” 司瑶微张着小嘴,俏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一个是泪痕剑主,一个是凡间女子。若他们当真彼此有意,说是那二位的转世也不好说,但实际上…… “不必在意,这世上没有什么轮回转世。而这,也只能算是我与我夫君的一个小小的赌注。”许筠说道。 司瑶闻言,稍松了口气,但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如你所见,你和我并不相像。”许筠看着司瑶的眼睛说道。 “嗯。”司瑶轻轻颔首。 “能与我说说你和他是怎么相识的吗?”许筠浅笑着看着司瑶,颇有兴致地问道。 慢步走在石阶之上,司瑶述说着自己与阙封结识的经过,以及自己又是怎么成了他的姐姐。 其间她那曾有过的情念与思绪,当然是割舍去了。 “不错的孩子,有情有义。”听完司瑶的叙述,许筠道。 “前辈所言极是。”已有很多人曾这样评价过阙封。包括司瑶自己,也是这般认为。 随手从一棵桑树上摘下一片嫩叶,许筠两指拨折着桑叶,轻声说道:“只是可怜了你,若不是他已有婚约,那未婚妻又来了这里,你还是有机会的。” 哪怕司瑶有意只是平铺直叙,没有夹杂什么情感,心事之类更是统统藏下,但还是被许筠看透了心思。 司瑶此刻的慌张可想而知,许筠不仅看出了她其实的确曾对阙封有爱慕之情,就连她放弃的原因都说了出来。既然如此,还有隐瞒下去的必要吗? 少顷,司瑶轻吐出一口气。 她与许筠,皆于此停下脚步。 “是,前辈说得没错。但我已做过选择,也不会再悔改。所以,若无碍前辈,还请您不要再提这些了。” 许筠看着司瑶,面色平静,问道。 “我若予你机缘,你也……” “不用。”许筠话未说完,司瑶就毫不犹豫地说道。 “为何?” 司瑶看着许筠,如许筠这般追问,她心中难说有无对其不悦。 见眼前不知与自己隔了多少年的小姑娘生气得轻咬着嘴唇,许筠忍不住轻笑出声。她张手放桑叶飘去,同时说道。 “你啊,还是年轻了些,缺了点耐性。” 闻言,司瑶的神情瞬间变得呆愣,恍然间才明白自己先前完全被许筠支配了情绪,全然由她掌控。想到自己前番隐藏那般久的秘密,只因许筠一句猜测就承认了下来,她心底有些懊悔。 “你不是已经释然了吗,说出来又有何妨。何况如今后悔,也无意义了。” “嗯,也……” 司瑶臻首微垂,也是二字尚未说完,忽然又看向许筠。许筠方才的话,再次准确地道出了她的心思,这让她又惊又疑。 “是不是想问我,我是如何能猜出你的所思所想?” 难说是累了,许筠说话之时轻捏裙边就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嗯。” 司瑶轻点了点头,从许筠先前的话里,她已然断定眼前之人可以知晓她的所思所想。可是,她是如何做到的? “你也坐会儿吧。” 司瑶在许筠下一层石阶坐下,脑中依旧是思绪万千。 细细想来,许筠听过她的叙述,或许不难猜出割舍对阙封的思慕是与言湘的出现有关。如果这尚能算作有迹可循的话,许筠总能即刻说出她心中所想着实是毫无根据可言。 似乎,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前辈也是神仙吗?” 司瑶侧首看向紫裙女子,道出了早先就有的疑惑。她此前一直称许筠为前辈,是因为一时寻不着其他合适的称呼。如今看来,传言中柳潇圣仙的凡人妻子竟也是位仙人,而且层次可能较之许季他们还要高上一些。毕竟,与他们交谈时,司瑶从未有过被看透了一切的感觉。 然而,许筠的回答却有些模糊。 “是,却也不是。” 司瑶眉头轻蹙,这又是何意,她实在不懂得。 许筠望着远山间的彩虹,嘴角扬起淡淡弧度,她说道。 “世间生灵虽有万千,归结起来却只有三类。一类是追求永恒的寻源者,一类是生来平庸的无灵者,而最后一类,是为幻念者。” 许筠所言有些玄奥,司瑶听后也只勉强懂得一点半点,不过她也没有止言于此。 “幻念者为凡俗之体,寿命与凡人无异,却有远超寻源者的神念,除却心魂通灵能参破旁人思想,还能凭意念取仙魔性命。这种人,或是妖魔旁族,你有见过吗,传闻也行。” 凡俗之躯仅凭意念就能弑仙除魔,光是听着便觉不可思议,对此司瑶自是闻所未闻。见许筠问她,她微呆了呆,随后双手托着小脸无奈地说道。 “额……前辈也不用问我吧?” 许筠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到现在,可还没窥探过你的意识呢。” “啊?” 司瑶惊得直起身,见许筠又是浅笑着看着自己。心中一阵惊涛海浪过后,她终还是软下了性子,有些无力地说道。 “随便前辈怎么说吧,反正小司是看不明白您的。” 她现在,已然放弃了挣扎与抵抗。反正无论如何都已被许筠把玩在手心,那她倒还不如随意些。 见司瑶这般模样,许筠又露出了笑容。面前这妮子心智上佳,虽然还有些小女子的性子,但真实也正是她看重的。 “看样子,你应该是不知道了。” 司瑶只嗯了一声。 “若是如此的话,这么多年来源界应该是未曾出现过幻念者吧。” “如今离前辈在世时已经过去百万年了,前辈应该是唯一一个幻念者吧。”不必再问,司瑶自是已经看出许筠就是幻念者。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吗。”许筠闻言,不禁感叹道。 至于她是不是那唯一的幻念者,她也不清楚。毕竟诸世界广袤无比,司瑶如今知道的也是极少。 “对了前辈,你之前说的寻源者还有什么无灵者,都是什么啊?是仙人和凡人吗?”见许筠不再说话,司瑶小声问道。 “没错。拥有灵源才可能成为永恒不灭的圣,永恒是源的尽头,所以拥有灵源的生灵被称作寻源者,亦可说是有灵者。而与之相反的平凡生灵,就是无灵者了。” 不同于百万年前生灵们对永恒的执着,如今的诸世界由于深感永恒无望,因而将修仙之人泛称为修士。寻源者这一称谓如今只能自一些古籍中看到,知晓者也是屈指可数。 “如我这般的幻念者,只拥有神识天赋却不具备修仙之人的其他任何能力,比如寿命与肉身,都是与凡俗一般无二。”许筠又解释道。 司瑶了然颔首。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许筠问道。 司瑶想了想,须臾后朝上一层石阶挪了挪身子,坐在许筠身旁继而切切问道。 “前辈是怎么发现自己是幻念者的,是因为柳潇前辈吗?” 感觉到司瑶对自己少了些拘谨,许筠笑着回答道:“也不算发现,只能说是后知后觉,但也的确与他有着很大关系。” “因为我是凡人的缘故,所以他就一直想找到方法让我能够与他一样修仙或是多活些年岁,当然我也想陪他久一些。他说的我基本都尝试了,修炼神识就是其中之一。” “凡人也能修炼神识,这你应该知道的吧?” 司瑶点了点头,只不过凡人开启神识也难以提升境界,即便开启也并无多大用处,所以包括她在内大多凡俗生灵都没有尝试过那些。 “我开启神识后,不知为何进展很快,直到后来就连我夫君都觉得惊奇。从与你差不多的年纪开始约莫十余年,我就已经和我夫君的神识境界相差不多了。后来,我甚至超过了他一些。” 饶是司瑶,也是清楚超过柳潇圣仙意味着什么,哪怕只是神识境界上,也足以震惊寰宇。 “只可惜,哪怕神识修为再如何高,也没法让我多陪他一段时日。” 心田的震惊沉底,化作或浓或淡的伤感。司瑶看着许筠,后者明明说着可惜,可脸上却不见愁容,反倒那浅浅的笑意尤在。 看来,旧事已成过往,她也释然了。 …… 第109章 情殇 “走吧。” 静坐了一会儿,许筠站起身,对司瑶说道。后者闻言便也起身,与她一起再度向山上走去。 司瑶好奇许筠要带她去何处,想问却始终没有开口,只默然跟在许筠侧后。这般模样,倒是与平时善言的她并不相像。 心知司瑶在她面前还是难以完全放开,许筠又寻了个话题。 “小司,问你件事?” “前辈请讲。” “你,为何喜欢上他?”许筠问道。 她这一问,一如既往地让司瑶慌了神,哪怕是已经逐渐释然,但想到那些,还是不免羞红了脸。 “你若不愿说,也就算了。”见司瑶腼腆的模样,许筠掩嘴笑着说道。 司瑶低下臻首,还是细声给了回复。 “眼睛。” “眼睛?”许筠未曾想到会是这二字。 “还,还请前辈不要取笑小司。”听见许筠像是疑惑的声音,司瑶以为她也要像江昱那般调侃自己。 “为何要取笑你?”许筠止步,看向司瑶问道。 司瑶闻言抬首看向身前的紫裙女子,见她那不解的神情,确不像是故作此态。 “喜欢上一个人,不是因为他的品行,而是因为眼睛,不应该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吗?”司瑶说着,双眸又微微垂下。 “可你又不是只喜欢他的眼睛。”看了看司瑶,许筠又问道:“对吧?” 司瑶微点了点头,她会对阙封有那种心绪,原因其实很多。 “婚姻成于情缘,一字情,一字缘。情字虽重,但还是要有良缘依傍。没有相逢的一眼回眸,哪还有往后的日久生情?” “所以即便初见时你就因容貌对他生了情愫,也无可厚非,那本就是你与他的缘分。而且依我所想,你应该也不会这么简单就完全倾心于他。” 重新抬足,许筠没有再多言,而司瑶还留在原地。 为何爱上他? 是他不顾生死为一城百姓挡下妖魔的勇气?还是因为孤身流落至此的他那几次流泪?是近半年日日夜夜地挂心于他,还是说他甘愿赴死的那一回…… 思来想去,她竟想不明白,她竟想不出究竟是为什么,又是什么时候…… 她只记得,她不知多少次因他而落泪。 可为何落泪? 是因为…… 难不成,她只是同情他的遭遇,实际上,并不能算是真正爱上过他? 她果然,只是他的姐姐吗…… 至于说缘,又怎及得上那妮子半分…… 转角处,许筠看着粉裙女子无力地弯下身子,接着竟掩面哭泣了起来。她没有下石阶安抚,只平静地看着。 唯眼角,残留有淡淡不忍。 …… 领荆界,柳许阁。 议事的房间里,落座在此者,有柳许二族族长、紫莲殿太上长老骨莲尊者、以及永清帝江昱。 仅此四人。 一切事宜皆已安排周全,四人先后站起了身。骨莲尊者先行离开,阁中就只剩下江昱与许季柳勀三人。 江昱之所以在此,是因为她将是留守在界内的总领者。 骨莲尊者离去不久,便有许晏叩门请见,得许季准允过后,她快步进了房内。 “柳兮和小姐呢?”见着许晏,许季先问道。 “柳兮带着小姐进了先祖祠堂,守卫称他有令严禁一切人等入内,我不敢冒犯,故先行回来通报。”许晏言道。 许季眉头略紧,只稍加思量,随即开口道。 “不能多等了,最迟申时,务必出发。” 人族已有三位圣仙强者,妖族在妖皇受重创的情况下是断然无法抵挡的。哪怕柳兮不在,剿灭妖族也无多大难处。不然他也不会昨日就将龙凤匣交于柳兮,虽说他也的确没想到柳兮今日就带司瑶去了境内,但总言之还是有恃无恐。 现在各处修士已经齐集,为防止妖族有所察觉,必须尽快出发。怕只怕,妖皇妖后已有防备,躲在了哪处他们不知的地方。 “凤羽姑娘。” 门外,传来了一老者的声音。 江昱闻声向外走去,看见许季都要尊称一声叔父的蓝袍老者。 “河洺前辈。” 老者微微颔首,继而也不拖沓,说道:“令师尊时间无多,若再等神魂怕是要再受损伤,你是准备让他脱去乏累了却此生,还是……” “还请前辈救我师尊性命。”江昱躬身行礼道。 医师的话说得已够委婉,也为她留下了放弃的说词,但任由他去这种话,是作为徒弟的她怎么也说不出的话。 老者了然颔首,又言道:“神魂易体的器具丹药之类已然齐备,只欠一副躯壳,不知姑娘可有空闲与我一同去挑选?” 这所谓躯壳,也即是将被夺舍,用于松云尊者神魂居存之人。 “我稍后随前辈一起去吧。” 江昱初有些犹豫,她身上要事诸多本抽不开身,但细思过后还是觉着此事背后的责任还是不宜让外人承担太多,便答应了下来。 为救师尊,她可以不惜担负动用禁术的骂名,但除她之外的柳许境中人与她师尊并无深交厚谊。他们愿如此相助,她已是万分感激了。 若让河洺前辈独自去选被夺舍者,或许会使他招揽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亦显得她是在逃避什么。 “姑娘若忙,我一人去也无妨。” “没事的……”闻老者所言,江昱开口正欲谢绝,却又听身旁许季说道。 “那就有劳河洺叔父了,我还有些事要交待于凤羽。况且她不懂医道之事,纵使去了也要听从叔父建议,所以还是麻烦您老了。” “无碍,凤羽姑娘放心便好。”老者笑着摆了摆手,道。 江昱看着两位前辈,满心感激无以言表,唯有恭敬行礼致谢。 她还记得,因为将阙封送至熔岩境,柳许境甚至包括她在内曾经对松云尊者都或多或少有些偏见与漠视。直至尼启巨森那场血战过后,人们对他的看法才有了转变。 再到现在,江昱相信,冬华前辈他们愿意救自己师尊或许的确与她有着丝缕关系,但更多的,还是对她师尊由心而生的敬意。 这些,都是他应得的吧。 …… 石亭之下,坐着两男子,皆是白衣。 与柳兮交谈过后,纵横帝已得知星海帝在源界留有神念之事,以及源界的局势等等他也都已大致知晓。 如今话题,又回到了许筠和司瑶身上。 “你主母如今是我也看不透,回去之后你须多留意些。” “主人是说,司瑶小姐吗?”柳兮问道。 纵横帝微微颔首。 “剑主不在,此事先告知言湘,也不必多说什么,让她知晓即可。” “柳灵明白。” “这里至少得等到明日,既然那边的事态尚且紧急,你就先回去吧。” 如若无事在身,柳兮定是不愿这般就离开的,至少,也还应与许筠辞别。柳兮站起,躬身拜礼颤声辞礼。 “主人,柳灵告辞。” 白袍男子颔首,正欲挥手送他出去,却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又对柳兮问道。 “那件事,他们两个有和你说过吗?” 柳兮虽知纵横帝所言他们两个是阙封与言湘,但并不知具体又是何事,而且自他复生后几乎还未曾与剑主说过话,与如今的主母言湘也只有过寥寥数语。 见柳兮显然不知的模样,柳潇明白时况特殊,阙封与言湘许是未得时机才没有告诉他。没有怪责那二人的意思,他看向柳兮,柔声说道。 “此番过后,你已无法再入轮回,所以此生,你就依自己所想去过吧。剑主、柳许二族,已无需你去守护,你也无需再听从于谁。” “你不再是柳灵,你名作,柳兮。” 听着柳潇的话,柳兮旋即湿了眼眶。两行泪落下,他跪倒在地,百般不舍之下只想再喊一声主人。 但,柳潇轻一声走吧,就将他送离这方世界。 偏室里,柳兮朝柳潇与许筠的灵位三跪九叩。许久过后,方才离开。 未尝见,粉裙女子身影。 …… 第110章 清莲心池 月色朦朦,水雾迷离,朦胧之间隐约看见一汪池水中,有两名女子正在沐浴。温池藏颜色,只看得见皓颈雪颜,与不时出露的藕臂柔荑。 在池中央,有一株并蒂莲,双花各朝东西,青衣着身,仍是含苞待放之期。 二女本闭着眼,但过了少顷,其中一女子睁开了眼。透过水雾,可见圆月当空,以及满天星辰。 “怎么样,好些了吗?” 耳边传来许筠的声音,司瑶侧首看向她,说道:“本就没什么,是小司让前辈见笑了。” 许筠缓缓摇首,轻叹了口气,道:“以前我觉着心烦或是累了,就会到这里来,只要泡上一会儿,就没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嗯。”司瑶笑着颔首,又看了看周围,问道:“前辈以前,就生活在这里吗?” “倒也不完全是,前前后后算起来,在这住了应该有二十年的样子。”许筠微抬着臻首,似是回忆起了曾经在此的点点滴滴,嘴角不经意间扬起。 “那也是蛮久的了。” 于凡人而言,又有多少个二十年?司瑶突然想起什么,她看向许筠惊声问道:“前辈和柳潇圣仙就是在这里认识的吗?” “嗯?你怎么知道的?”许筠惑然问道。 司瑶略有些得意地一笑,回答道:“柳潇圣仙和前辈的爱情世人皆知,小司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哦?那么多年,还有人知道我们的事?”对于后世之人关于自己的传言,她似也饶有兴致。 “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司瑶微微低首,思索少顷后说道:“相传,柳潇圣仙有一次外出历练,路过一座奇峰,发现山上有妖兽气息还有女子的求救声,便立即上山一剑斩杀妖兽救下了那女子。那女子,正是在外游玩的前辈您,柳潇圣仙和前辈一见钟情,然后在这座山上生活了二十年,直到后来柳潇圣仙为了替您寻找延长寿命之法才离开。” 司瑶说完,心中正因羡慕这良缘天赐而感怀,却是听见了一旁许筠的笑声。 “怎么了,前辈?是我说错了吗……” 看向许筠,不必她说,司瑶也已明白传言多半是虚构的了。 许筠摆了摆手,止住了笑颜,道:“你可莫要听旁人胡言乱语。” “他的确是在外历练不假,但可不是遇见了被妖兽所困的我,而是他自己被妖兽追杀逃到了我这座山里。他当时已经满身是伤,是我帮他躲过了妖兽,之后还给他寻药治伤,才保住了性命。” 司瑶未曾想傲世万载的柳潇圣仙也会有那般狼狈的经历,这相较之前自己所说的简直是完全相反的两种剧情。 “那别的,也都不对吗?” “嗯……奇峰的话,也算不上,只是一座略高的山罢了。一见钟情更是一派胡言,他当时年少贪图我的美色,对我起了坏心思。那时候我也是懵懂无知,险些中了他的诡计。” 许筠的语气颇有些愤懑,叫司瑶一时间也难分清她所说究竟是真是假。但总觉得,夹杂着那么些桃色怨气。 司瑶细看许筠面容,这副容颜与姐姐江昱还有言湘那妮子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真要论起气质,眼前这位还要更多一抹韵味。 眉眼稍稍往下,虽看不清,但先前脱衣裳时她也曾见过。那等身段,加之这张绝色面庞,说是柳潇圣仙贪图许筠前辈美色,虽多有冒犯,但司瑶也是信的。 “只是后来,觉着他人还算说得过去,他又百般坚持,我也实在受不了他那些花言巧语,不得已才允了他。至于二十年,确是真的。” 不论是假是真,许筠说得一本正经儿,司瑶听着也是满面笑意。 “柳潇圣仙落险,能恰巧遇到来此游玩的前辈从而获救,最后还能抱得美人,真是幸运呢。”此番境遇,就是司瑶一女子,也不免产生些慕羡之意。 她这番话,自然讨得许筠心里欢喜,只是其中还是有些差错,须得纠正。 “对了,我也不是游玩,是因为在家中犯了错,被我父亲责罚来了这里守山。” 至于责罚之期本仅一月,她却以养竹日后经商为由一拖再拖,直至数年后等来他归来娶她方才向家中坦明,这些当然是不宜告诉面前这妮子的。 “守山?” 望向远处,哪怕漫天星光,黑夜里她也难看见远处山峰的样貌。 “就是这些山,以前都是许族的,算是家业吧。家父以前是族中族长,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许筠说着,才想起那都已是百万年前的事,司瑶也没有知晓详细的必要。 “前辈,能问一下我现在是在哪吗?”司瑶问出了她早先就想问的问题。 许筠本身,将之视作神念所化尚能理解。可这些百万年前就已存在的山,又是如何以原样留存至今?须知历经这般久,山川河流都会变化的。 许筠看了眼司瑶,接着视线又转向那朵并蒂莲,开口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又懂得些仙人的事,即便我不说,你应该也猜得到吧?” “唔……前辈抬举小司了。”想了想,司瑶试着猜测道:“是幻境吗?” “可以这么理解吧。”许筠轻声道。哪怕是换做旁的圣仙,在不知晓幻念者能力的情况下,能说出幻境二字都已是正解。 “这里,是我的神念之境。” “神念之境?是和幻念者有关吗?”初次听闻这一名讳的司瑶问道。 “没错。”许筠颔首,接着道:“神识境界超过圣劫境,就能创造神念之境。简单来说,可以将之看作念化世界。在这里,一切皆听从我的意念,万物,也可由我创造拟化。” 司瑶不清楚神识境界超过圣劫境意味着什么,不然神情估计还要更惊讶些。圣劫境,已是诸世界公认的神识最高境界。 “比如这片山林,还有你,都是我拟化而来。” 司瑶稍抬起双手,翻起的水浪波动。她看着自己的手,触感还在,一切明明都如同真实存在一般。 许筠明晓司瑶在想些什么,在她询问之前就开口道:“你的所有感觉,也是我给的。” “可……” “我已经是个过世之人,你当然不会对灵魂有触感不是?”许筠笑着说道。 已无力再去感叹这位一直被世人误以为是凡人的女子之可怖,司瑶不再说话,只抿起红唇身子向下沉去。 见司瑶只露出半张小脸看着她,许筠笑着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司瑶的眼神变得埋怨,她稍稍向上,水及下颌时张口言道:“前辈不问也知道吧,小司感觉从来时就没必要说话了。” 她如今,越来越觉得此前许筠对她说的没有探查过她的意识其实是骗她的了。 许筠笑而不语。 她双臂轻划,去向那朵并蒂莲所在。司瑶见状,也随其后。 “这就是我要送你的东西。”许筠问道。 “这是,并蒂莲吗?” 并蒂莲甚是罕见,但数年前她曾在明太后的花苑中见过。她还记得,明太后当时对她说,并蒂莲花开两盏,却生在一根茎上,寓意着夫妻间恩爱缠绵,永不分离。 她看向许筠,不知其所为何意,甚至觉着这并蒂莲并不应送与她,而是当交予那两位。 “这朵并蒂莲,并非是普通的莲花。”说着,许筠抬手单指轻轻点向其中一朵莲花,花瓣随即缓缓绽开,被护在其中的,是一颗小小的金色莲蓬。莲蓬上,仅有一粒莲子。 司瑶的注意力仿佛一瞬间被那粒金色的莲子吸引住了,但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全然没注意到许筠在旁一直看着的是她。 “其名相思莲,一蒂两朵,随之而生两颗莲子。任两人服下,都会彼此生情,往后别无所爱,矢志不渝。” “莲子就在龙凤匣中,在这清莲心池浸浴,你的神识已经开启。等你出去,龙凤匣便会随你意念启闭。” 司瑶的瞳孔颤抖着,她已经猜出许筠所言之意。她虽然对阙封有意,但决不愿以这种方式成全她的一己私情。 “你回去后,与他分别吃下……” “前辈可曾问过我是否愿意?”司瑶打断了许筠的话,她的声音颤抖。开口的瞬间,泪水也自眼眶流落。 服下那相思莲,对她、对阙封、对言湘意味着什么,她都懂得。 她明明已经放弃,却为何又要予她希望?她明明已经接受了只当他姐姐,她明明已经和言湘…… “如你所说,我知道你所想。” “不,我不想!我不想……” 早已湿了的红妆胡乱化去,司瑶狠狠咬着半边唇,却怎么也抑不住发颤的心。 看着泣不成声的司瑶,许筠神情平淡近乎冷酷,她继续说道。 “我说过,这里的一切由我拟造,包括你的意识。所以,你哪怕真不愿意也没有用,等你这道意识回去时,她会愿意的。” “可为什么?” “为什么你之前有意让我承认我只能是他姐姐,如今却又这样做?” 来这温池之前,她便觉得许筠之所以问她为何喜欢阙封,意在引她落入觉得自己并不曾对阙封有过爱慕之意的心绪之中。 她一直以为,许筠是想帮她彻底放下那段情。 “你究竟为了什么?” 司瑶的眼中,满是恨意。 “拟造轮回,让我和我夫君复生。” 原来如此,只要她与他相爱,那一切就都相符合了吗?恍然明悟后,司瑶那本明亮的双眸变得空洞近乎呆滞。 许筠的嘴角微微扬起。 她虽恨,却无力反抗, 许筠伸手抚过司瑶的下颌,轻轻抹净淡红的胭脂。 “委屈你了。” 司瑶正欲拂去她的手,却发觉这一声的语气格外温柔,看见许筠脸上的笑容,司瑶崩溃地痛哭了起来。 “方才都是骗你的。” 轻摸了摸司瑶的头,许筠将她缓缓抱住。 “你可愿,成为幻念者?” …… 第111章 作罢 “说不愿意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任由您摆布。” 就像是个孩子一样,司瑶在许筠怀里止不住地抽泣。许筠心知自己刚才的确吓坏了她,只轻抚她的后背安慰着。 “那你是愿意了?” 司瑶哭得更厉害了,她分明还没答应,无奈许筠这般理解她的话似也无错。好像无论她说什么,吃亏的总是她。 扶着司瑶到了岸边,迷蒙水雾里,许筠先上了石台披上衣赏。接着又拉司瑶上来,为她擦过身子后穿上了身青裙。 司瑶心中虽还有余怨,但还是能勉强配合得下去。 “还生气呢?”静坐了会儿,许筠轻声问道。 司瑶不说话。 “天亮过后,我们就要分开了,到时候你就能回去了。” 司瑶瞄了一眼许筠,后者正仰首望着夜空。虽只和这位前辈待在一起不过半日,但她给自己印象太过深刻。这印象有好有坏,且真要说的话,后者还要大于前者。 之前的她,是真的害怕与绝望。她也好久,没有像今日这样接连哭了好几次了。 离别也罢,要是早知道,她甚至不愿来。 司瑶鼓起半边香腮,不再看她。 池中央的并蒂莲,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你天资聪颖,心智上佳,虽存些欲念,但亦有正心制之。恪守此心,当能恒久。幻念传承于你,我是放心的。” 司瑶依旧没有回话,她轻轻摆着纤长的小腿,像是为了让自己表现得随意些。可在许筠看不见的一侧,她的右手正紧紧掐着大腿下的皮肉,一刻也不敢恍神。 安静了许久,司瑶终是开了口。 “在池子里,前辈就已经安排好一切了吧。”她的手,已经松开。 “嗯。”许筠看向她,浅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在心池浸浴,已为你塑造幻念神魂,也就有了幻念者的资质。不过是否愿意走这条路,还是随你心意。” “谢谢前辈,不过我应该是不会修炼神识的。” 许筠并不觉着意外,她伸了个懒腰,傲人的曲线诱惑至极。缓缓向后倒去,慵懒地躺在石台上,她对司瑶说道。 “留念在此,本以为来这的会是剑主的凡间良配,只是没想到来的是个姐姐,既然你不愿扰乱他的如今,幻念者对你而言的确意义无多了。” 这一所谓意义,是身为凡人的妻子对仙人夫君的相配感。哪怕是许筠,虽说柳潇怎般强调不在乎她凡俗的身份,她也曾因此犹豫过。 一介凡人,怎配得上仙?何况,还是站在这世界最顶峰的仙。 但若是成了幻念者,至少在神识上,她甚至还要在他之上。不仅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平衡,更为日后延长寿元增加了丝许或有或无的可能。 在许筠和柳潇想来,他们未竟之事,后人未必没有机会完成。而这,也算是他们遗留的执念之一。 剑主与她的凡人妻子,无疑是最有希望完成的。 身为凡间女子的许筠,最是懂得那些爱上仙人的平凡女子的心。想,却觉着自己没有资格,害怕自己日后年老色衰会被抛弃…… 毕竟,不是谁都与她的夫君那样专情。 他们,可从不曾服过什么相思莲。 哗! 突然一阵水声,声响不大,却惊得许筠旋即坐起。岸边身侧已不见那妮子身影,水面上也只有波纹涟漪。眉头皱起,许筠随即一招手。 伴随着一声惊叫,那全身湿透的女子从池中飘回了许筠身边坐下,再动弹不得。 “你个傻丫头,想干什么?” 司瑶看向许筠,满脸无辜地道:“前辈不是说泡在这池子里烦心事就会少上许多吗,小司想再泡会儿。” “不行吗……”司瑶切切地问。 许筠闻言,心中长松了一口气。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若是这妮子在她这就有寻短见之心,她现在将她救下,等她出去怕是也会再做蠢事。 而且一旦司瑶是真有那种心思,她无疑脱不了干系。 “我看你把脑袋都埋进水里,还以为你是想做什么傻事。” “呃……没有啦,前辈放心好了。” 司瑶羞于说她其实是想用脚戏水,结果不小心掉进了池子里。 见许筠迟迟没有回复,司瑶心里突然想到什么,朝许筠问道:“前辈方才那般急着救我,原来是真的没偷看过我的意识吗?” 前辈要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定然是不会那般着急拉她上来的。 “你跳下去,就是想试探我之前有没有骗你吗?”许筠微眯起眼,问道。 司瑶抿着小嘴古怪地笑着,并不说话。 本是无心之举,没想到竟除去了心里一大忧虑。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与许筠的对话中占据上风。 没有过多在意这些,许筠从一旁取过沐巾递给司瑶,说道:“这里虽然是念化世界,但也如现实一般。你要是在这寻了短见,神魂消亡,也就等于没了性命。” 司瑶了然颔首,接过雪白的沐巾之后却无所动作,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许筠见此无奈摇了摇头,伸手自她手上拿过沐巾,为她擦拭着三千青丝。 “头发湿了不管,很容易染上风寒。你现在年轻或许没事,但要是不留心,往后可是要遭罪的。” 司瑶微低着臻首,乖巧地嗯了一声。许筠前辈,有些时候还是蛮不错的一个人。 先简单擦过,许筠又站起身将沐巾给了司瑶,同时说道:“自己抹抹身子,我去给你寻身衣裳。” “好。” 少顷之后,许筠从旁取来一袭浅白长裙,给已经将身上水珠擦去的司瑶换上。其间春色,不可言说。 “出去后,你还是那身衣服的。”用刚拿的新沐巾给司瑶仔细擦着青丝间的湿润,许筠说道。 “嗯。” 过了少顷,许筠已经为司瑶擦干头发,还顺便帮她简单地盘起。待做完这些,她轻呼出一口气。像是有些累了,她在岸旁坐了下来。 “没事的话,就坐会儿吧。”许筠抬首看了眼司瑶,说道。 司瑶坐下之后许久,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随着夜色渐深,坐得久了,司瑶不免觉着困乏,只是许筠就在身旁,外加又是这种境地,她还是无法安心睡下。 可是当她侧首看向许筠,竟是发现后者闭着眼臻首不时轻点,俨然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前辈?”司瑶轻声唤着。 许筠闻声清醒了些,睁开眼看了看司瑶,见她无恙便一边轻揉着眼睛,一边问道:“怎么了吗?” “前辈是,困了吗?” 司瑶未曾想,许筠作为这神念之境的主宰,本身也是道灵魂体,居然也会犯困? 许筠先是轻嗯了一声,继而言道:“多少年的习惯了,临近夜里就想睡上一觉。” “前辈在这里,已经生活了百万年了吗?”司瑶惊声问道。 之所以会这般问,是因为许筠那句多少年的习惯让她误以为其在这百万年来都是这般。 许筠明白了司瑶在想些什么,笑着摇了摇头,道:“说的当然是生前那些年啦。而且,神念之境留存不了多久的。” 这生前二字,言者说得自然,闻者却不禁感伤。 但不去想这些,若是能长存百万年,哪怕只是神念世界,那也近乎是永恒的存在了。 “是因为你带着玉佩和龙凤匣前来,我夫君的意识才会苏醒,然后由他来唤醒我这道神念,再将你引入这神念之境。等到天亮时,这方世界也就消散了。” “为什么要由柳潇圣仙将前辈唤醒,前辈自己醒不来吗?” 阙封曾与她说过他和纵横帝神念相见之事,也知道当符合众多特殊条件之时,秘法或是阵道之类就会触发,见到那些留有残念在世的先辈们。按理来说,即使柳潇圣仙也需在此,倒也不必由他来使许筠前辈神念苏醒。 “我没有元力,也不能动用元力,是无法封存神念的。所以我这道神念,一直是由他护佑着。” “原来神念还要用元力护存么。”司瑶低声自语道,她此前显然不知道这一点。 “看来,你对成为幻念者的兴趣又少了些。” 司瑶抬眼看了看许筠,没有回应。她如今也算是有了些经验,只要许筠谈及这些事的时候,她只要忍住不说话就好。 “幻念者的神识虽强,但终究受制于凡俗之体,本身是很脆弱的。一些神通的使用也难免有着诸多限制。须得有仙人辅佐,才能有所保障。” “还得是,绝对可以信赖之人。”许筠补充道。 此言之意,旁人理解或多会以为她是在强调幻念者肉身与抵挡元力的能力极弱,需要有修仙者在旁保护才行。可入了司瑶耳,她旋即发觉许筠其实是在暗指阙封。 兴许是太过敏感了,但只要涉及了这些,司瑶还是觉得保持沉默为妙。 手扶白石,许筠背对司瑶侧躺下,像是要在这睡上一觉。 “你若是困了,也睡会儿吧。” 语落,她便闭上了眼。 司瑶此前虽困,但在和许筠说过一番话又好了些,加上不敢轻易入睡,道了声好却依旧坐着。 山上凉意多,但好在温池边并不会觉着冷。只不过那水烟浓淡,渐渐迷了她的眼,久而久之也在许筠身边躺下。 再睁眼时,已不在清莲心池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