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恶魇》 第一章 祈祷 水一直在滴着。 这是克罗夫家的常态了，每个人都对此习以为常，即使水落在那些瓶瓶罐罐上发出令人神经衰弱的噪音，也没个人想着要去修补屋顶，或者说拿个东西来接住它。 玛娜婶婶艰难地扶着自己身上那一身笨重的肥肉，严丝合缝地挤进她那副矮小的椅子里，她接着从一边捡起她的毛线，继续她枯燥的编织工程。 水仍然在滴着。 蹲在旁边的老猫站起身，伸长了爪子，接着翘起它的尾巴。 “怎么了，小家伙？” 小家伙这个词显然不适用在这只年迈且肥胖的黑猫上了，它懒散地抬起头踱步到玛娜婶婶身边，小心地用头蹭着玛娜的小腿，以求换取一些零嘴，或者乐子。 但今天它什么也没得到，玛娜挥着手，将它赶到一边，才接着用她懒散的腔调开口：“是吗？你家里人都死了？” 屋外还下着雨，这位一头湿发的小孩连忙点了点头。 黑猫便抬起头和他对视着，用一种近乎鄙夷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接着乖乖蹲到了毛线球边。 “那你就住下吧。”玛娜挥了挥胖手：“但你既然来我们家了，就要遵守我们家的规矩。” 不等小孩开口询问，玛娜就补充上了她的规矩：“那就是永远不要成为一个‘无神论者’。” “好的婶婶。” “我记得你的名字——克——” “克里斯，婶婶。” “嗯，克里斯。我记得你，我还记得你的母亲——”她的腔调拖得很长：“我也记得你的父亲，小克罗夫，那位不可一世的科学家，哈哈，科学家。” 这一开口，似乎将玛娜拖入了什么冗长的记忆里，她停滞了许久，才又用粘人的腔调说：“去吧，你就住在二楼左边的那个房间，那儿以前是你约翰堂哥的，你住那里吧。” 克里斯拖着自己的行李，还有那身破烂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克罗夫家吱呀作响的台阶，离开那气氛凝滞的客厅后，他松了一口气。 皮箱上还沾着不少泥水，好在这个皮箱做工不错，泥水没有渗进去，克里斯几步推开门，艰难地走进了房间，接着又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关上，这才彻底瘫坐在了地上。 这是穿越来的第三天，千难万险，在这具身体自带的记忆帮助下找到了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他的原名叫周志明，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过着普通的生活，普通的朝九晚九，普通的上六休一。 于是他猝死了，在自己的工位上。 猝不及防的摆脱了那沉疴般附着在自己身上的房贷车贷，以及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生活，拥有了自己崭新的人生。 克里斯，十一岁，一个即将获得猫头鹰和入学通知书的年纪。 但这并不是一个巫师的世界，就他的记忆和他这三天的观察来看，这是个普通的西方大陆，似乎正处于一次变革之中，而他的父亲正是其中一个流派的代表，他们称之为科学。 另一方的流派父母对他们讳莫如深，只知道那是个疯癫的流派。 他父亲的原话是：“决不能将世界交在那些痴愚盲目的疯子手里！” 所以他们为自己的信仰献身了，留下了可怜的克里斯独自流浪死于非命，给了周志明这个异世界魂魄可乘之机，让他得以借尸还魂。 想到这，克里斯将箱子里父母的遗物拿了出来，这是两个齿轮似的东西，他放在手上细细打量了一会，这上面刻着一些难懂的文字，并不是克里斯所熟知的任何一个语言体系内的文字，他将两个齿轮好好地收在了皮箱的夹层里，又将里头自己的衣服拿出来，将自己身上这套衣服换掉。 克里斯没见过约翰，但大约能猜出来这是位高大的男人，所以拥有一张比正常尺寸大得多的床，导致他本就不大的房间剩下的空隙仅仅只能塞下一张堆满书的小桌子。 克里斯换好了衣服，坐在桌子前，从玛娜婶婶对他已逝的父亲的态度，以及他家提到玛娜和克罗夫叔叔的频率来看，他们两家并不怎么亲密，所以起码现在他不是十分愿意长时间和玛娜共处一室。 再者说，或许人家为家里多出来的一张嘴的开支正烦呢，还是少触霉头为好。 如果条件允许，他也不想来投奔这位亲戚，但在眼下这个世界，一个十一岁不具备劳动能力的孩子，无论内里是怎样的灵魂，也无法支撑这具小身体在没有庇护者的情况下活下去。 “嘭、嘭。” 门被敲得咣咣作响。 “谁？” “我是布兰妮，妈妈让我叫你吃晚饭。” 克里斯站了起来，走到门前打开门，正对上布兰妮那张没有情绪的脸，她长有一头金黄而卷曲的头发，被一条蕾丝带好好的束在头上，末端缀着一个不大的蝴蝶结，之下是饱满的额头，以及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楼梯下方就是他们的餐厅，克里斯小心地打量着布兰妮的穿着，这是一件有些粗糙的蓝色长裙，虽然布料不太好，但没有补丁，看上去还很新。 这是个好消息，代表这个家庭不算贫穷。 到了餐桌前，玛娜笨重的身躯正在往桌上摆放着餐盘，接着在每人的盘子里舀了一勺浓稠的豌豆胡萝卜以及一些看上去和土豆很像的根茎作物煮成的糊糊，配上一块面包。 她接着在桌面上摆放了一尊奇怪的雕像，向两人示意坐下。 “你的父母正是死于他们是‘无神论者’，所以，为了活下去，还有不连累我们，你会乖乖的信仰神明的，对吗，克里斯？”玛娜的腔调依然那样奇怪，从肥肉的缝隙里，克里斯能看见她有一双和布兰妮一样的灰蓝色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紧盯着自己。 于是他识时务地点了点头。 “很好。那么开始吧，对着神明祈祷。” 克里斯在玛娜的注视下学着布兰妮的样子闭上了眼睛，将双手举至胸前，低着头。 “跟着我读。” 他接着就听见从玛娜嘴里吐出了一串怪异的言语来，她读一句便停了下来，直到克里斯跟着她复诵完毕，她才接着读起来。 这祷词同样不属于克里斯所知的任何一段语言体系，每一个声调都拖得极长，像是什么粘腻的液体一般。 由于紧闭双眼使他暂时的失去了视觉，以至于他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了听觉和触觉，他能感觉到随着他跟着玛娜的不断复述，周围的空气变得凝滞起来，像是被浸泡入了一桶橡胶。 接着，有什么东西触及了他的头。 像是一只手指、两只、三只……一只手触碰起了他的后背，一只触碰了他的手臂，一只触碰了他的喉咙，还有两只紧紧握住了他的脚踝！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不断滑落，他小心地撑开一点眼皮，从朦胧的缝隙里打量着，玛娜虔诚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高举着手，嘴上喃喃着祷词，布兰妮坐在她的旁边，同样虔诚地祈祷着。 仿佛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玛娜听到克里斯的复诵暂停了，低声命令道：“读啊，继续。” 克里斯连忙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两口气。但那些触觉并没有因为他的祷词中断而停止，它们变得越发猖狂起来，他甚至能感觉到有利器划过他头顶，刺破他的头皮！ 有东西要进来！ 有东西要掀开他的脑袋！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这才不是什么狗屁的饭前祈祷！ 克里斯紧咬着牙关，他并不知道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然明白，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世界，这里存在着以他的世界观无法理解的未知力量！ 他猛地睁开眼睛。 一双灰蓝色的瞳孔正直勾勾地和他对视着。 玛娜婶婶不知何时已经完完全全凑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伏在这张小桌子上，脸正对着自己。 第二章 进食 “好了，可以了。” 话音刚落，这刺骨的疼痛便瞬间消失殆尽，玛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接着用那块黑面包沾着那团糊糊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发生这一切之后，克里斯完全失去了进食的胃口，哪怕此刻他的胃空得有些疼痛。一股强烈的心悸感使得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玛娜吃得很快，她当然注意到了克里斯，但她懒得管，于是她将身上的残渣抖了抖，离开了餐桌，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第一次祈祷都会这样的。”布兰妮小心地看着玛娜的身影低声说，“别怕，神明会庇佑你的。” 他的喉头动了动：“神明？什么神明？” “就是神明！”她含糊地说：“没有祂们！没人能熬过深渊！” 布兰妮不愿意多说了，她在玛娜的注视下匆匆将自己和玛娜的盘子收了起来，接着抱着没洗的锅和餐盘在水槽里洗了起来。 吃过晚饭，克里斯早早躲回了自己暂住的房间。 在约翰的桌子上摆着半根蜡烛，旁边有一小盒火柴，克里斯凑过去，将蜡烛点燃。 就着荧荧的烛火，他看见自己的脚腕上出现了一圈灰黑色的淤青。 这足以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他杜撰而来的幻觉。 克里斯心里乱的出奇，他极度怀疑玛娜一家正是信奉邪神组织的一员，他可从没听说什么正经神明会在祈祷时掀开信徒的头盖骨！ 最多观察两天，如果这该死的祈祷真的会要了他的命，或是对他的精神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他就逃出去。 想到这里，克里斯沉沉睡了过去。 …… “克里斯，我的宝贝，快醒醒。” 妇人柔软的手摸在克里斯的脸上，见他睁开眼睛，欣喜地抱住了克里斯：“咱们成功了！克里斯！” “好了，克里斯刚醒，先让他休息一会。”莱斯·克罗夫靠在门边。 “爸……妈？这，是哪？”克里斯迟疑地看着这间明亮的房间，接着又看向莱斯，以及自己的母亲琳娜。 他很笃定，莱斯和琳娜都死了，他们死在自己面前，绝无复活的可能。 “这是咱们的理想邦。”莱斯骄傲地说：“这是科学的国度！” “是的，宝贝。”琳娜亲了亲克里斯的侧脸，她很快就注意到克里斯额头上的淤青，她连忙撩开了他的裤腿，衣袖，在他的四肢上发现了如同镣铐般的淤青，她的声音瞬间尖利起来：“是谁？谁为你戴上了神明的镣铐？” “神明的镣铐？” 琳娜很快平静下来，她安抚似的拍拍克里斯的后背：“你不用知道那些愚昧肮脏的仪式，别怕，爸爸妈妈会帮你的。” 莱斯凝重地转身离开，琳娜迅速地跟上，并关上了房间门。 房间静了下来。 克里斯呆坐在床上，接着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在胳膊上狠狠地一掐。 不疼。 这是梦。 他疲惫地靠在床上，安静地等待着梦境根据那不合常理的逻辑继续发展。 于是过了一会，莱斯和琳娜带着一张齿轮拼接的机械面具走了回来。 “欧，我的小可怜。别怕，不会疼的，等你带好它好好睡一觉。那些该死的神明就永远也不敢近你的身了。” 琳娜坐在克里斯的身边，一面用手梳理着他的那头卷曲蓬乱的黑色头发，一面举着面具朝着他脸上盖去。 齿轮完全地覆盖住了他的脸，琳娜安抚地拍着他的背，小声地哼着曾经安抚克里斯入睡时哼过的童谣。 克里斯不知道自己该在这荒诞的梦境里做出怎样的回应，于是他就呆呆的坐着，等待梦境消散，直至他完全醒来，去应付那诡异的神明和祈祷。 这样想着想着，克里斯又睡了过去。 “滴答。” 烛泪落在了桌面上。 才过去了一小会。 克里斯从桌子上坐直身，揉了揉睡麻的胳膊，他先是打量了一圈屋子，确认自己是在梦中醒来了，才揉了揉眼睛，准备把这根所剩无几的蜡烛吹熄，回到床上睡觉。 “咳嗤。” 指针转动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这里静的很，使得时间流逝的声音格外响亮。 克里斯吹熄了蜡烛。 昏黄的小房间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咳嗤。 咳嗤。 指针继续响动着。 克里斯爬到床上，睡意朦胧地躺着，似乎一件很重要的事被他遗忘了，迫使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次进入梦乡。 是什么呢？ 咳嗤、咳嗤。 指针转动的声音越发响亮起来，让克里斯有一瞬间似乎感觉自己回到了上班的时候，明知道第二天要早起，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房间的钟表也是这样，一声声的，提示他睡眠时间越来越少…… 等等，钟表？ 这有什么钟表？ 克里斯猛地坐起来，他瞪大了眼睛在黑夜中巡视着，最终将声音的源头确定在了自己那个塞在角落的皮箱上，他连忙冲了过去。 淡紫色的光辉从箱子的缝隙间露了出来，克里斯猛地一掀，只见箱子正中央悬浮着两块交叉着转动的齿轮。 他伸出手碰了碰齿轮的边际，那闪烁着的淡紫色光辉当即变得耀眼起来，接着直瞪瞪地朝着他袭了过来。 像是烧红的烙铁，死死的压在了他的脸上，皮肉被灼烧的痛感使得他捂住脸翻滚了起来，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散着一些诱人的肉香味。 咳嗤、咳嗤、咳嗤。 声音贴着克里斯的骨头，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传入他的脑海之中，在这令人牙酸的咳嗤声里，克里斯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原本漆黑的房间此刻变成了另一副模样，那些他原本以为空荡荡的地方，全部塞满了赤红扭曲的触手，那些滚动的触手如同锁链般束缚着他的四肢，而部分粘黏在自己脸上的触手此刻已经被那块齿轮搅在了一起，如同食物被牙齿咀嚼一般，被转动的齿轮磨碎，化为蓝色的荧光。 克里斯猛地意识到，那如同指针转动般的咳嗤声，仅仅是齿轮‘进食’的声音。 第三章 第一齿轮，命运 齿轮一直到了后半夜才安静下来。 直到天蒙蒙亮，克里斯才终于结束了漫长的疼痛，他从床上龇着牙虚着眼睛，打量着面前这奇幻的一幕。 齿轮正在他面前闪烁着莹莹的蓝光。 没有了阻碍物的齿轮转的飞快，直至克里斯面前出现一条如同银河般的蓝色飘带，这是一条由无数个淡蓝色透明齿轮交织在一起的机械带，上方闪烁着两个字：命运。 就如同前世里游戏界面解锁的角色那样，只有这对克里斯真实拥有的齿轮是在转动的，它们归附在了机械带的末尾。 是要找到别的齿轮？ 尚且年幼的身躯无法支撑他在经历这么多之后在小小的转动思考哪怕一秒，克里斯来不及细想，仅仅只是眨了眨眼睛，就再度陷入了沉睡。 布兰妮大早就敲响了克里斯的房门，迫使克里斯刚睡着没一会就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今天是去神殿祈祷的日子。 为了确保克里斯不会成为一个无神论者，玛娜当然带上了克里斯，三个人挤在小小的马车里，朝着小镇郊外的神殿驶去。 神殿坐落在郊外的山脚，辉煌的神殿正中央立着一尊漆黑的神像，是玛娜餐桌上的小雕塑的放大版，上头不少的细节也远比玛娜的要清晰精致的多。 三人下了马车，走上神殿的台阶，朝着神殿内部走去。 “克里斯，去刻上你的名字。”玛娜嘱咐道，于是神殿一侧很快出现了一位修女，领着克里斯来到了神殿的角落。 “你叫什么名字？” “克里斯·克罗夫。” 于是女人将他的名字刻了上去，笑意盈盈地领着三人进入了神殿内部。 刻名字费了一点点时间，几人进去的时候，站在神殿中央的主教已经开始了祷告，三人走到角落，也跟随着主教的声音祷告起来。 有了昨天的教训，克里斯只装模作样的张了张嘴，混在人群里，人声杂乱，并没有被玛娜发现。 咳嗤。 咳嗤。 熟悉的齿轮进食声响了起来。 克里斯低着头，就听见正中央传来一声怒喝：“这里有‘无神论者’！那群疯子又来了！” 众人仓促地抬起头四处打量着，克里斯虚着眼睛，很快眼睛里又出现了了昨晚的景象，不过稍有不同的是，空气正中央运转着一个极大的齿轮，周围细密的齿轮咬合在一起，最终聚合成一张庞大的笑脸，正撕碾着空中的灰黑色触手。 不过似乎这样的场景，只有克里斯看得见。 几个修女当即谨慎地四处查看起来，挨个检查着人群手中的痕迹。 克里斯小心地挪了挪，接着被玛娜一把拽住，她仔细地看着他手上极淡的淤青，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接着将他拽到了自己身后。 玛娜庞大而肥胖的身躯将他完全遮住了，于是他躲过了修女的第一轮巡查。 透过玛娜的背影，克里斯顺着齿轮找到了那个罪魁祸首，他正站在神殿雕像的顶部，带着一块单片眼镜，带着笑意扫视着这群惊惶的人群。 他先是拽了拽自己的领口，将那身考究的礼服扯开，才将视线聚拢在目光直直瞧着自己的克里斯身上。 他的笑容凝滞了片刻。 接着，他跳了下来，对着中央面色不虞的主教鞠了一躬。 “阁下，好久不见。” “你们又来做什么？” “如你所见，进食咯。” 场中央当即传来一声尖锐的爆响。 接着就是利器碰撞在一块的金属撞击声。 克里斯站在玛娜身后什么也看不见，他和布兰妮的手被玛娜紧紧地握住，得益于玛娜那身肥胖的身体，三个人在杂乱的人流之中缓慢且稳定地前进着。 克里斯又回过了头，在那间隙中，他看见那个‘无神论者’对着自己笑了笑，接着转过了身，从身后抽出了一把齿轮拼成的武器。 坐上了马车，玛娜死死地捏着克里斯，低声问：“你早就是个无神论者了？” 克里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婶婶。” “你最好不知道。”玛娜恶狠狠地说，接着她高声让车夫开动马车，向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到家，克里斯被赶回了二楼的房间里，布兰妮则在厨房帮助玛娜做饭。 他的房间有个小小的窗户，过了一阵，窗外传来了啪嗒声。 克里斯顺着声音看去。 窗外，那位无神论者端坐在转动的齿轮上，带着一脸绅士的笑看着克里斯：“您好，第一齿轮，命运阁下。” 克里斯盯着他，没有做任何的反应。 或许出于礼貌，他该和这位无神论者打个招呼或是别的什么，但他不敢轻举妄动，他此刻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孩子，他完全不知道他的来意，友善与否，又或者是不是盯上了自己那对来自于父母的遗物齿轮。 两人就这样静默的对视着。 直至那位无神论者的笑容越来越僵硬，他接着补充道：“您好阁下，我没有恶意，我是机械会的成员，第十齿轮，隐匿者。我知道您的父亲，第一齿轮，科学家。听说，您继承了您父母的齿轮。它们也有了属于您的名字，据说，叫命运。” 克里斯突然意识到，他口中的命运并非这个世界使用的任何一个语言中的命运这个词语，而是中文发音的命运。只是出于他的语言习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仍然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那么阁下，您的命运，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隐匿者耐心地看着他：“我从未听过这样的词语，机械会在您继承齿轮的那天就动身寻找您了，不过您很聪明，很快就将他们甩丢在了身后。” 他的语气带着嘲弄。 根据句式，克里斯猜测齿轮之后跟的大多为一个职业，或者xx者，并且与人物的特色有关。 “观察者。”他直视着他的眼睛，张嘴胡说道：“这是来自理想邦的语言，你当然没有听过。” “理想邦？！那地方居然真的存在？”他很快又反应过来，笑意盈盈的脸严肃了下来：“你怎么知道那的语言的？” “我的父母去了那里，他们通过齿轮和我联系。” 第四章 机械会 “你的父母？他们还活着？”隐匿者紧紧地盯着克里斯，试图从他的表情上分析出他语言的真实性。 “是的，他们还活着，他们去往了科学的国度，并且在他们准备好之后，还会带上我一起。” 克里斯尽量使用着童真的语气，满脸向往。 隐匿者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方盒子似的机械，一边用手转动着盒子顶端的把手，一边说：“莱斯真的去往了理想邦吗？” “是的。” 最好的谎言由真话构成，克里斯深谙其道。 于是方盒子上闪烁起了一道银光，克里斯猜测这是类似于测谎仪般的东西，他不清楚自己是否通过了测试，但是讲道理，他说的都是自己的所见所闻。 众所周知，小孩子拥有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特权。 隐匿者手中的方盒子不断闪烁着，最终亮出了绿色的光芒。 这居然是真的，那个传说是真的！他甚至可以想象他将这个消息带回机械会会造成怎样的轰动！他的手颤抖着，完全忘记了他此行的本来目的是寻找第一齿轮，并回收它，机械会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占据了齿轮轴上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十分恼火。 但现在，这件事得稍后再议了。 莱斯还活着，并且已经在理想邦扎根，那么，他会成为机械会敲开理想邦大门的钥匙，或是和理想邦谈判的筹码！ 没有一个无神论者不想去往理想邦！ 隐匿者抱着盒子飞快的离开了。 艾彼克莱德都城兰特斯·机械会 巨大机械心脏被镶嵌着银丝掐花的玻璃罩笼罩着，在昏黄的地底空间里随着蒸汽的不断输送而搏动着。 咯吱。咯吱。 男人摸着下巴，紧盯着心脏正中央那个偌大齿轮上那个音标。 “名韵，冥昀，命运，到底是哪的语言？” 咯吱，咯吱。 “你该上点油了，这声音可真难听。” “是吗？”他耸了耸肩，脱掉了手上套着的手套，露出了内里黄铜制成的机械手臂，这只手臂的做工称不上精致，只稍有几分手的形态，甚至在有些地方直接暴露出了内里的齿轮，以及用来固定的铜丝。 他从那位穿着蓬裙的女人手里接过了一小瓶机械油，滴在了自己的手指尖，接着动了动手指，让油自然的浸润进机械手臂的关节中。 “嘭！” 铜制的大门被重重撞开。 “轻点！现在可不比当初，咱们没钱换大门了！” “听我说，卡伦，莱斯找到了理想邦！”隐匿者捧着手中的盒子几步冲到了男人面前。 这个叫卡伦的人闻言转过头看向了隐匿者，显然他没将隐匿者的话当回事，起码没当成真事，隐匿者从那双仍在活动关节的手就能猜出来，卡伦的注意力依然在油上。 隐匿者转动了手中的盒子。 盒子发出有些失真的声音，接着亮起了绿灯。 “您好，第一齿轮，命运阁下。” 静了一会，蓬裙女人不耐烦的问：“你想说明什么？让我们欣赏你精彩的独白还是迷人的嗓音？” “等，马上了。” “您好阁下，我没有恶意，我是机械会的成员，第十齿轮，隐匿者。我知道您的父亲，第一齿轮，科学家。听说，您继承了您父母的齿轮。它们也有了属于您的名字，据说，叫命运。” 卡伦又往指尖滴了点油，在等待盒子放完这句话的空隙里，他剥开了手臂上的一块铜板。 红灯一直闪烁着。 “打着我的名号，你可真有意思。”蓬裙女人笑了，“果然约翰这个烂大街的大名太难听了？还是诡诈者嘴里吐不出真话？” “观察者，我的职业，这是来自理想邦的语言，你当然没有听过。” 黄灯闪烁，意味着半真半假。 “他们去了那里，通过齿轮和我联系。” “是的，他们还活着……” 黄灯闪烁。 卡伦的手毫无预兆的垂了下来。 几人安静的等待着。 盒子之上猛的出现了克里斯的虚影，接着是约翰低沉的声音。 “莱斯，真的去了理想邦吗？” “是的。” 灯，绿了。 三个人的视线聚焦到盒子上放映出来的小小身躯上。 “但是，你怎么确信他口中的理想邦不是什么大人哄骗小孩的玩笑，被他信以为真？我小的时候还相信人死了会变成池塘里的蛤蟆。”蓬裙女人咽了咽口水，声音干哑的说：“这东西只能判断人有没有说谎。” “这就是关键。”约翰指着虚像里克里斯的手腕说：“这是神明镣铐的痕迹，而这鬼东西只有莱斯夫妇能解开。” 提到神明的镣铐，卡伦的机械手臂条件反射地动了一下，又很快归于平静。 “莱斯他们还活着……那么根据逻辑倒推，他的话里有关理想邦的部分极有可能是真的，并且以莱斯的为人，他不会拿理想邦做托词。” “而且。”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音标为命运的齿轮上。 这是个全新的，所有人都没见过的词汇，无论是艾彼克莱德帝国还是德伦纳特联邦，甚至翻遍大陆的古代史，也找不到这样发音的文字。 如果它来自理想邦，那么一切都合理起来了。 第一齿轮将引领机械会的发展，无一例外，理想邦的职业完全有理由占据机械会的核心！ 卡伦的机械臂又动了起来，他慢条斯理地为一块写着预知者的灰色齿轮上滴上了一滴油。 这块齿轮并不属于他手臂的任何一部分，甚至已经开始生锈了，在他手指拨弄下，油浸润了它。 他接着抬头，凝视着在机械心脏上躲在角落的那个属于自己的齿轮。 上面写着：组织者。 每次深渊来临之前，机械会的齿轮轴都会重组成新的形状，上次是一把剪刀，中心轴由一大一小两个齿轮构成。 一个是科学家莱斯。 一个是预知者卡伦。 “卡伦。”蓬裙女人拍了拍卡伦的肩膀，小声地在他耳边说：“我支持你的决定，但在那之前，咱们得先找到理想邦。” 卡伦的手再次毫无预兆的垂了下来。 “就像从前那样，你永远会是机械会的核心。” 第五章 隐匿者 目送那个无神论者离开后，克里斯坐了下来。 记忆里他对父亲所在的派系没什么了解，夫妻俩除了对未来美好构想以外从不在他的面前谈及它们哪怕一点，乃至于他产生了这就是一个普通世界的认知。 现在看来，这个世界起码存在了两方未知力量，一个是遍布艾彼克莱德帝国的红教廷，一个则是以他的父亲莱斯为代表的科学派系，可能从属或者包含机械会。 说到机械会，既然根据记忆来看，身为第二齿轮的父亲已然是派系的代表，而那位无神论者同样拥有与红教廷一个分部对抗的资本，那么自己所拥有的第一齿轮必然有不俗的能力，或者说潜力。 毕竟一排的比二还靠前。 “克里斯，下来吃饭！” 布兰妮站在窗户底下喊。 她这次甚至连楼梯都懒得上了，克里斯透过窗户，看见她在底下抱着那只老猫。 她的嗓门极大，老猫震得不耐烦，给了她几爪子后跳下了她的怀抱，不爽地甩着尾巴蹲在树边。 到了饭桌，玛娜婶婶通知了克里斯即将入学教会学校一事。 克里斯没上过学，由于艾彼克莱德帝国的教廷占据派系的主导地位，站在神学对立面的科学自然不会放心将自己的孩子送进这些‘愚昧’的学校。 “教会的修女会教你如何虔诚的信仰神明。”玛娜盯着他，语气拖得很长：“不要在学校给我搞出任何乱子，我没有义务为你兜底。” “好的婶婶。” 如果克里斯真的是个孩子，或许他会因为玛娜的态度和讲话的方式而对玛娜心生厌恶和反感，甚至怀疑玛娜想要暗害自己，但他的内里是个成年人，他清楚的知道他们一家本就没有义务多扶养一个‘丈夫那不着调的弟弟遗留的孩子’，况且他们的亲生女儿布兰妮也同样信奉着神明，信奉神明在他们眼里绝对是件有益的事。 当然，克里斯一向对这类事情持中立态度，即对自己有用就信，对自己没用，就装，总之在能独立之前，他没有必要和玛娜唱反调。 次日。 星期一，克里斯和准备妥当的布兰妮一起去教会的学校学习。 为了方便小镇的居民，学校并不像神殿那样远，它就在小镇里，只要动动脚十几分钟的路程就能到。 布兰妮从兜里掏出来3个铜制的硬币递到克里斯手里，这是艾彼克莱德帝国的基础货币，便士，一便士能买一个能够饱腹的面包加一杯热热的咖啡。 “妈妈给你的零花钱。” 克里斯有些意外，他接过了布兰妮手中的铜币，他甚至完全做好了会被这个家庭虐待或者沦为边缘人物的准备，就像他看过的影视剧那样，寄人篱下的孩子三部曲：狭小的住宿空间、做不完的家务劳动、长辈的言语羞辱。 “一周只有这么多，你得省着用。” “谢谢。” 布兰妮没有说话，过了一阵，几步跑向了路边的面包店，她对着里头举了举手指，接着指着玻璃后面的面包片。 她递过去一便士，从窗口接过了两个做好的‘两薄’，这是最近非常流行的吃法，用奶里提炼出来的油脂抹在两片薄薄的面包片中间。 布兰妮把其中一个递给克里斯。 “谢谢。” “不用谢，明天该你买了。”布兰妮严肃地说。 克里斯笑了笑：“好。” 吃完面包，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教会学校。 克里斯虚着眼睛，看见了盘旋在学校上空正不断挥舞的触手。 “你做祷告的时候会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诸如大脑被掏空一类的。 他把剩下一半话咽了下去，作为一个不爱惹是生非的人，不随便挑衅别人的信仰是克里斯的人生信条之一。 “会很轻松。”布兰妮想了很久才从自己贫瘠的词库里掏出来这么个形容词。 因为脑袋空空的？克里斯腹诽着。 布兰妮想了想，“妈妈不让我说这些，妈妈平时很少生气的，但是如果涉及到神明，她会暴怒得像个疯子。” 她最后做了总结：“你也要少说。” 克里斯点了点头。 教会学校由六间平房组成，不同于花大价钱建造的辉煌神殿，教会学校很普通，甚至有点破，里面站着几个穿着教廷服饰的修士和修女，外加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 “您的意思是，您准备资助我们？欧，天哪，神明一定会庇佑您的！”其中一个修士对着女人鞠了一躬。 “是的，因为一些意外，我得在这久居，只要能允许我来你们学校听课，我愿意出100里索！” 布兰妮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相当于5万多个两薄，也就是布兰妮一百六十一年的零花钱，对于年幼的布兰妮而言，这钱多得能把她活活砸死。 女人听见布兰妮的声音转了过来，笑意盈盈地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接着从随身的锁链袋里拿出来一个精致的发卡，别在了布兰妮头上。 “真漂亮。你叫什么名字？” “谢谢您，我叫布兰妮。” 女人轻叹了一声：“和你哥哥——” “您怎么知道我有哥哥？”布兰妮瞪大了眼睛。 “嗯……我是说，如果你有哥哥的话，他应该也非常帅气吧。” “一点也不。他是个大块头。”这枚发卡让布兰妮非常高兴，“他有那么大！” 女人看着布兰妮努力地用手比了个圆，怜爱地摸了摸她，这才看向了克里斯：“你呢，小家伙。” “我没有哥哥。” “嗯……我是问你的名字。” “哦，我叫亚里士多德。” 女人咬紧了牙关才让自己得体的笑容没有在脸上垮下来。 “你真幽默，喏，给你的。” 克里斯接了过来，用余光扫向了布兰妮，在对方即将用不可置信的表情张嘴戳穿自己之前，扯掉糖纸丢进了她嘴里，于是她又慢慢闭上了嘴，只是瞪着眼睛注视着满嘴胡言乱语的克里斯。 他盯着女人手上清晰的灰黑色淤青，又抬头看向她头顶那明晃晃的齿轮，上面写着，隐匿者索菲亚。 第六章 理想邦 两个人僵持着，只有不明所以的布兰妮还在嘬着嘴里的糖果，糖果产量低，价格贵的惊人。这少有的甜蜜是贵族的专属，布兰妮还是第一次吃。 索菲亚最终败下阵来，她在克里斯的注视下伏下身，在克里斯的耳边说。 “待会愿意和我谈谈吗，克里斯先生。” “当然。” 索菲亚在这里用上了尊称，显然她已经把克里斯从那个随意哄骗愚弄的孩子，提升到了和自己同等的位置上，或者对他稍有了些尊重，不过不管出于哪一点，克里斯确实愿意和她谈谈，在对方愿意把他当成独立人格的前提下。 索菲亚直起身，转身向着几个修士走去，一百里索是个大数目，几个修士当着她的面，清点着钱袋里的金币。 “没错，就是一百里索，感恩您对教会的贡献。”修士对着索菲亚再度鞠了一躬，对她行了个礼，双手比在胸前，似乎在为索菲亚虔诚的祈福着。 “您的善心一定会传达到神的面前，祂终有一日会接您去神乡。” “感谢您的祝福。”索菲亚没什么反应，并不像修士想的那样会对这段话感到欣喜若狂，但钱已经到手了，他对这些细节无暇顾及，这笔数目足以让几个修士花天酒地整整一年！甚至有余钱让他们在兰特斯好好地奢侈一把！ 从几个修士纠缠中脱身后，索菲亚在一个空房间找到了克里斯。 “久等了，克里斯先生。”她语气轻快地对着里头的克里斯打招呼。 “还好，不算太久。”克里斯平静的看着她，索菲亚看上去非常年轻，他猜测大概才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华丽到夸张的蓬裙，棕红色的头发用细致的发饰高束在头顶，在这个破旧的小镇里显得格格不入。 索菲亚被克里斯不带情绪的眼神盯得有些不太舒服，她总觉得克里斯有着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成熟感，当然在痛失双亲又被追杀的情况下，迫使一个人飞快成长也不无可能。 “我是机械会的成员，索菲亚·赫尔曼。” “克里斯·克罗夫。” 索菲亚笑了笑：“当然，我清楚，您的父亲曾经是我们的核心人员，现在您是了。不过您和莱斯先生一点也不像。” “比如？” “比如莱斯先生是个死板且诚实的人，不会把约翰玩的团团转。” 克里斯看着她。 “你指的哪方面？” “全部，难道您昨天和约翰的对话，有一丝一毫的真话吗？”索菲亚的手指勾住一缕落到肩上的棕红色的头发，玩味地看着克里斯。 “当然有。”克里斯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我的父亲一直教导我要做个诚实的人，关于理想邦的一切都是事实！” “其实我们机械会有更为强大的机械，不同于约翰那个小玩意，它能真正判断事情的真实性。”索菲亚的表情严肃起来，她向克里斯凑近了一点，“对于莱斯先生和琳娜女士的遭遇我们深表遗憾，如果这是您用来安慰自己的借口，那我希望您早日从悲伤中走出来，面对现实。一个沉湎于虚幻的领导者绝对无法带领机械会再度走向辉煌！” 她紧盯着克里斯的表情，试图从中分析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来。 “这些全部是真的！我前天才见过爸爸妈妈！”克里斯看上去非常愤怒，急促的呼吸使得他脖子上的血管爆出，满脸涨红，“如果你要和我谈这些！那么就请你出去！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索菲亚站了起来，“好吧，您先平复一下情绪。” 她接着走了出去。 克里斯来不及松一口气，或者说他那口气刚要松下来，奇幻的一幕出现了，空无一物的门口凭空出现了一个写着隐匿者索菲亚的齿轮，它不断放大，朝着克里斯接近过来。 最终停在他面前。 克里斯艰难地压抑住即将抽搐的嘴角。 这一幕比昨天顶着骗子称号跟他拉扯的约翰还要荒诞，荒诞到克里斯很难给出什么评价。 于是他像是极度悲愤那样从兜里摸出来一个齿轮，双手抱在胸前：“我明明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他们都不信我？哼，总有一天我会和爸爸妈妈一块去理想邦，让他们都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索菲亚看着克里斯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看上去非常痛苦，甚至双肩抽动了起来，有些清晰的气音从那之中窜了出来。 瞧瞧她都干了什么，为了判定一个已经确认的事实反复伤害一个没有父母庇护的孩子！ 于是她显现了身形，上前小心地拍抚着年幼的克里斯，低声说：“好了，好了，克里斯，我相信你。” “真的？” “真的。”索菲亚坚定的说：“我正是为这个来的，为了理想邦，为了——帮你找到爸爸妈妈。” 克里斯沉默了一会。 她解释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对理想邦所知的一切消息，剩下的，机械会会帮你的。” 克里斯抬起了头。 这张脸平静到丝毫看不出来他才被狠狠的伤害过，让索菲亚甚至怀疑自己见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这就是你来教会学校的目的？” “是的。” 克里斯沉默了。 “如果只是这些，你原本可以把那一百里索给我。”他叹了一口气，“我什么都会说的。” 索菲亚狡黠的笑了笑，往后一退就隐匿了身形。 克里斯安静的等着。 过了一小会，外面传来了凄厉的哀嚎以及叫骂声。 索菲亚再度出现，对着克里斯晃了晃手中的钱袋。 克里斯叹为观止。 机械会里那些来自于父亲的滤镜此刻消失殆尽，显然，机械会绝非什么正派人士，出来的全是偷鸡摸狗之徒。 两人走出了房间，远处一位修士正慌乱的在水井里打捞着东西，见两人走近，满脸涨红，在一旁叫骂的修士则怨气满满，看见索菲亚连忙凑到了跟前，小心翼翼地说：“您给我们的资助金，被这个蠢蛋掉到了水井里，您看能不能——” 索菲亚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一百里索即使在我这里也不是什么小数目，您应该追究他的责任，我可没有义务为他的失误负责。” 她就听见一边的小孩轻轻啧了一声，接着又抽了一口凉气。 等远离之后，索菲亚看向正在吹着手上掐痕的克里斯：“怎么了？” 克里斯后退了几步，离索菲亚的手远了一点。 “没怎么，你看得见那些东西吗？那是什么？” 克里斯正对着一间正在祷告的教室，触手正从那个低头祷告的修士背上伸出来，接着一下下抚摸那些幼童的脑袋。 第七章 “当然，莱斯先生没有告诉过你吗？” “父亲说那是愚昧肮脏的东西，我不需要知道的太清楚。”克里斯叹了口气，“实际上，自打他们为我将那些东西从身上剥离之后，我就联系不上他们了。” 索菲亚听到这里，牵住了克里斯的手，从这间教室门口离开 “那是神明在人间的爪牙，克里斯。咱们就是为了破除它们而生的，那确实是愚昧肮脏的东西。” 克里斯不太理解地看向她：“那么你手上为什么还有这个？” “这是一种伪装，是我的能力。”索菲亚在面对克里斯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多了一分耐心，她自以为是地认为克里斯是一个失去庇护的可怜蛋，并且之前的所有成熟的表象不过是他为了保护自己而做的伪装。 一个好看且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孩子，确实能让这个年纪的女性不由自主地散发起母性的光辉。 于是她伏着身子和克里斯对视，“你需要它吗？据我所知，你寄宿的家庭是彻头彻尾的红教廷信徒。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跟着我们去机械会。” 见目的达成，克里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从一开始他就盯上了索菲亚手上的伪装，只要能在玛娜那里过关就足够了，而机械会，在克里斯拥有自保能力之前，他绝不会踏入那个地方半步。 “为什么呢？如果你是担心那边没有认识的人，那——”索菲亚的语气顿住了，她的话头在嘴里转了转，说：“那有我，我会陪着你的。” “玛娜婶婶对我很好，布兰妮也很好，我喜欢这里。”克里斯接着补充道：“我的父母也一定希望我留在玛娜婶婶身边。” 索菲亚摸了摸他的脑袋，她承认她有点喜欢这个孩子了，她低声说：“在找到理想邦之前，你都会和她们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的。” 克里斯敏锐地察觉到了索菲亚话语中的深意，他意识到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如果再拖下去，无论理想邦是不是真实存在，他等来的必定是机械会的屠刀。 “为什么你们都要去理想邦？”克里斯猜测自己的表情此刻可怜得像是送别父母进城打工的留守儿童一样，他用这样的表情看着索菲亚，试图从她嘴里套出来有用的信息，加以融会贯通后，那就会是他的‘所见所闻’了：“留在这不好吗？” “那是科学的国度，克里斯。”索菲亚轻轻地说：“只有那里才能完全脱离神明的束缚，让科学得以自由生长。我们终有一日得逃出神明的掌控，研究神明，利用神明，最终掌控神明！在那之前，所有人都是神明的奴隶，不，甚至是蝼蚁，祂或许会在某一天高举铝水，浇透蚁窝，让整个人类文明覆灭。” 她自认为这话对于十一岁的克里斯而言非常深奥，克里斯能看出来，说这句话时她并不是对着他说的，而是对着她自己。 显而易见，机械会是一群科学疯子的聚集地。 索菲亚领着克里斯去了没人的角落。 她伸手，淡蓝色的光就从她手中窜出来，像是一缕飘带围着她的手，无数的黄铜齿轮从她裙摆里亮了出来，它们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围着索菲亚。 那些齿轮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大手拼装起来一般，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聚合。 最终，惊悚的一幕出现了。 成功聚合的齿轮拼接后的刹那材质发生了变化，那东西，活了！ 这绝非什么夸张的拟人用法，而是那齿轮拼接而成的东西从头至尾变得如同人类皮肤般柔软且有着轻微的搏动，甚至能从表皮上看出细小的毛孔，混杂其间的汗毛，以及一颗颗偌大的眼睛。 他们眨动着，接着将视线聚合在克里斯身上。 “隐匿并非消失，而是看不见。” …… “隐匿并非消失，而是看不见。”琳娜重复着书中的语言，听见动静，看向躺在床上的克里斯。 “克里斯！我的宝贝，你终于醒了！” “这是哪？” 克里斯意识到他仅仅只是被索菲亚的眼睛看了一下就陷入了昏迷，如果真的两人兵戎相向，并不需要索菲亚做任何事情，她甚至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让他英年早逝！ “这是理想邦。”琳娜奇怪地看着克里斯，接着说：“你爸爸在外面，一会做好他的研究后就回来了，到时候让他再替你检查一下。” “什么研究？” 琳娜神色晦暗地说：“生物学，我们在研究一种生物。” “是神明吗？” 琳娜讶然地看着他：“不，不是，那是001，他研究的是006，但性质很像，不过006比001要好理解的多，莱斯的研究进展很快。” “你们还活着吗？”克里斯直接了当的问。 “当然，亲爱的，为什么会这么问？”琳娜用额头和他相贴，接着又用手反复触碰着他额头。 克里斯并不确定自己是陷入了沉睡受索菲亚语言的影响人为的制造了一场定制的梦境，还是莱斯夫妇真的去了理想邦，并且梦境是他们之间的连接点。 所以他选择问出来：“那我呢，为什么我只有睡梦中才能进入理想邦？” 琳娜惊讶地捂住嘴，接着迅速走了出去。 房间安静了下来，克里斯决定趁这个时间在房间里四处看一下。 这个房间非常的空，除了那张他躺的床只有一张桌子，外加一个书架。 走近后，他在书桌上看见了一小块机械心脏。 那颗机械心脏搏动着，中心的齿轮上写着：命运。 周围则是众星捧月般聚拢的小齿轮，每个齿轮上都标志着对应的名字。 桌面上摆着一个笔记。 研究物：a-002 别名：机械齿轮 记录：受深渊影响极大，在深渊前会重组并为自己寻找合理途径躲避深渊。散播齿轮自发寻找宿主。 a-002-1 记录：齿轮第一次更改01名称，效果未知。 a-002-10 别名：隐匿者 记录：仅有一段残存的介绍，“隐匿并非消失，而是看不见。” 第八章 深渊 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克里斯扭头看去，正对上喘着粗气的莱斯。 “克里斯，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在——” 莱斯的话突然顿住。 “怎么了，亲爱的。克里斯他——”琳娜就在后面，她顺着莱斯的视线看向克里斯，克里斯清晰地看着琳娜攥紧了她的拳头，指尖发白，接着她快步走到了克里斯身边。 克里斯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耳畔传来‘噗嗤’一声，粘腻的猩红色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 “怎么了？妈妈。” “没怎么。”琳娜面无表情地说：“一只臭虫而已。” 她接着用另一只干净的手将克里斯脸上的那些液体擦掉。 “爸爸妈妈出了一点疏漏，我猜，你是被机械会缠上了，是吗？” 见克里斯点头，她心疼地搂住他，手不断的顺着他的后脑勺来回拍抚。 “是002，它在仪式上悄悄的黏上了你，所以你只有一小部分灵魂来了理想邦。”莱斯笃定地举起那颗小小的机械心脏：“那么你的齿轮，应该是命运了。” 莱斯说的不是中文发音的命运，而是艾彼克莱德帝国通用语的‘命运’。 “别怕，克里斯，告诉爸爸这段时间你都经历了什么。”琳娜温声说。 克里斯捡着入驻玛娜家以及和机械会的几次接触说了起来。 琳娜心疼得直掉眼泪，而一边的莱斯则在沉思一阵后，半蹲下身，和克里斯对视着：“你做的很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机械会之后都不会再对你下手了，他们已经得到了自己想确认的东西。”莱斯的视线扫过被琳娜随手丢在一边的血色糊状物，意有所指地说：“没有一个无神论者不想来理想邦，起码在他们再次集齐仪式所需的材料，到理想邦的大门向他们打开之前，他们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你。”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在玛娜家安心长大，直到度过下次深渊。”莱斯补充道：“玛娜是个善良的人，虽然有些愚昧，但她绝不会抛下你不管不顾。我在兰特斯的银行还有一些存款，银行券就在皮箱的夹层里，你可以交给玛娜，作为你这段时间的抚养费。我不建议你跟着索菲亚去机械会，甚至在深渊之前，都不要去机械会。” 克里斯点了点头。 “至于你的齿轮，你可以使用它，但你要知道，齿轮的力量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相信你可以自己判断。”莱斯的声音有些低沉：“爸爸妈妈不在你身边，你该学着自己独立了。” 克里斯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莱斯和琳娜的轮廓越来越淡。 接着，克里斯睁开了眼睛。 他正躺在一张床上，一旁站着索菲亚，她捂着一只眼睛，神情呆滞，嘴上呢喃着：“那就是理想邦吗——是真的，果然是真的。” 鲜红的液体从她的指尖溢了出来。 “你怎么了？”克里斯的心里大概猜测到了，但他还是问了一声。 “没怎么，一切都是为了理想邦，克里斯。”索菲亚回过了神，接着笑了笑，“伪装成功了，你看。” 他举起自己的手，看见了上头逐渐明显的淤青痕迹：“谢谢。” “不客气。”索菲亚凑到克里斯附近，“我得回机械会一趟，找到理想邦之前，我都会是你的属下，克里斯先生。” “好的，索菲亚。” 索菲亚离开了，克里斯坐起来，四下打量了一圈，他还在教会学校里面，似乎是某个修士的房间，他从床上跳了下来，门口走进来了迟疑的布兰妮。 “你还好吗？索菲亚小姐说你晕了过去。” 克里斯点了点头，接着就看见布兰妮从包里拿出来了一块点心来，这对布兰妮来说大约是笔巨额支出了，花了她整整12便士。 她接着满脸不舍地将这块点心递到了克里斯手里。 克里斯想还给她，就听见布兰妮说：“我是姐姐，妈妈说姐姐就得负责任，得保护好你。可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受伤了……” 克里斯歇了将点心还给布兰妮的念头，他一把将它丢进嘴里，咀嚼着，廉价的甜味在嘴里回荡，他低声说：“谢谢你，它很好吃，我已经好多了。” “真的？” “真的。我们回家吧。” 回了家，玛娜正坐在她的椅子上，见克里斯走进来，一言不发地捞开了他的衣袖，见到那块有些明显的淤青后，才缓和了许多。 她接着看向布兰妮，从怀里抽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你爸爸寄来的” 布兰妮欣喜地拆开：“欧！他要回来了！爸爸要回来了！什么……国会通过了清缴无神论者的法令？为了应对即将来临的深渊？” 两个人的视线聚焦在了克里斯身上，最终落在他的手腕上。虽然克里斯已经拥有了这样的痕迹，但那还是太淡了。 于是玛娜再度搬出了她的小雕像。 肥胖使得她小幅度的动作就开始气喘吁吁，“跟我读，克里斯。” “好的婶婶。” “你必须，虔诚的信仰神明。”克里斯猜测玛娜腔调奇怪的原因，她太胖了，导致她做什么都很累，包括说话：“不仅仅是为了不连累我们，你那对不负责任的无神论父母一定没有告诉过你，没有神明的庇佑，没人能从深渊中活下来。” “好的婶婶。但什么是深渊呢，婶婶？” “我只经历过一次深渊，那时我只有布兰妮那么大。”玛娜说得很累，但是为了让克里斯信服自己从而乖乖信仰神明，她还是慢慢地叙述起来。 1755年，玛娜·泰利亚，11岁。 破旧的马车吱呀作响，仿佛在下一秒车轮只要和一个稍微坚硬一些的物体碰撞就会导致整辆马车彻底散架。 马同样累极了，背上是车夫马鞭不断甩下的鞭痕，但这也只能刺激它稍稍跑快一点，似乎比起全身脱力造成的酸痛而言，马鞭造成的疼痛不过九牛一毛。 玛娜通过车窗看见马背上溢出的血滴落在地面上，接着很快就有什么东西从地面钻了出来，将那些血液吞噬殆尽。 “亲爱的，安全区还有多远？” “不远了，我们现在应该在这。”玛娜的父亲举着手里的地图，指给她们俩看：“只要到这咱们就安全了，这次深渊的途径从这到小玫瑰堡。”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不断的点着，他装着一幅镇定自若的样子，但玛娜能看见，她的父亲的手指在地图上留下了深深的水渍，并且地图也以一种不同于马车颠簸的频率颤动着。 好在母亲得到了一定的安抚，显得格外镇静，于是她安心地靠在母亲怀里，视线盯着外头不断划过的树木和房屋。 由于机械会的预知失误，人们错误地躲到了深渊的必经之路上，等到教廷发现问题时，深渊已经从天而降了。 第九章 胖修女 “轰隆。” 坐在马车的三人都闻之一震，刚安定下来的母亲吓得尖叫了一声，在母亲怀里的玛娜也跟着一抖，她连忙看向仍然镇定自若的父亲。 父亲不着痕迹的将手指挪了挪，盖住地图上的窟窿，“别怕，我们快到了，我们能到的，别怕。” 玛娜尚且年幼，还不太能理解逃亡的含义，只知道他们被迫离开了家园，即将去一个新地方生活。 “啪！” 马鞭再次甩在了马背上，这一下马夫用足了力气，但马的速度非但没有提升，相反的，它慢了下来。 “啪！” 外头的马鞭声响得像是在耳边炸响的雷，可马车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但没有慢多久，玛娜从马的身上读到了恐惧的意味，像是马在逃命一般，无需催动，它的体内就爆发出来强烈的求生意志，迫使它再度运转带着马车急驰起来。 压迫越来越近。 玛娜甚至能看见窗外时不时会出现一些黑色的物体，那些东西极黑，看不清其中的细节，它们几乎将世界吞掉了，她甚至觉得那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世界消失了，消失于漆黑之中。 “铮。” 玛娜听见了什么金属切割的声音。 接着，在她的视线里，马夫跃上了马背，越来越远。 马夫弃车逃了。 “跑！玛娜跑！！” 时刻紧绷的母亲反倒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一手拽着像是化为铁块一样的父亲，一手拽着玛娜，仓促地冲下了车。 母亲的手一向是柔软的，但此刻她紧绷的像是什么镣铐一般禁锢在玛娜的手腕上，将她的手腕捏的生疼。 按理来说玛娜该哭了，可她来不及哭了。 体力有限，玛娜几乎是在被母亲拖着跑，好在父亲很快反应过来，他一把抄起了她，于是他们的速度又快了起来。 安全区越来越近，那里正躲着不少逃难而来的人们，玛娜在父亲的肩膀上，他的肩胛骨硌得她很痛，挤压着她的腹部，几乎要将胃里的食物都倒出来，但玛娜已经无暇顾及嘴里涌出的酸水。 她看见，深渊来了。 “别管我了，亲爱的，跑，带着玛娜跑！！” 玛娜的余光注意到母亲始终拉着父亲的手慢慢松开，于是就在她的面前，母亲逐渐没入了那如同粘稠液体般蠕动的黑暗中。 “妈妈！！！爸爸！妈妈她，妈妈——” 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在了玛娜的腿上，接着，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他们。 就像玛娜一开始对深渊内部的猜测一般，这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只有玛娜，又或许连玛娜也没有，因为她动不了，空的，一切都是空的，玛娜想着动一动，或者感知自己身体的存在。 但是没有，她感觉不到，左手没有碰到右手，脚想让她往前走一点，但也没有，她没动，她在原地。 玛娜的思维逐渐开始僵硬起来，她发现自己的脑子转不动了，她发现——她连发现也不能了。 这时，空洞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血红色的光，一个红色的模糊身影朝她不断走近，接着一个温柔的声音问：“你愿意信仰神明吗？” 她呆呆地说：“我愿意。” “很好。” 这个身影抱住了她，像是极寒之地里的一簇篝火，暖洋洋的，这样的温暖很快让玛娜恢复了知觉，她的思维也动了起来，她的眼睛也能动了，于是她看清了来人。 这是一位红教廷的修女，她有些胖，穿着红色的修女服，她正蹲着，双手抱住她的肩膀。 “跟我念好吗？” “好。” 低沉的祈祷声在黑暗中不断回响，玛娜看见这个修女的身上长出了无数条赤红色的蠕动触手，上面布满了各式各样的眼睛，它们眨动着，接着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脸上。 “害怕吗？” “不怕。” 本来这该是极度诡异的一幕，但是由于胖修女身上自带的温柔特质，又或者说出于玛娜心理作用的影响，她并不觉得胖修女可怕，甚至从她的视角出发，她见到了传说中的天使，这些扭动眨眼的触手，正是天使那双圣洁的翅膀。 胖修女身上，散发着神光。 “很好。”这位胖修女和她贴着额头，玛娜注意到，她有一双棕色的眼睛，像是宽广的大地，让她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那些触手越长越长，直至完完全全将她和胖修女包裹起来，有了触手形成的屏障，她们像是在水中被气泡包裹那样，那些空洞的黑暗全部被隔绝在了外面。 玛娜后知后觉的恢复了她的所有情绪，于是她哭了起来，咬着手控制着音量，避免惊扰到胖修女。 “怎么了？” “呜呜，爸爸妈妈呢，他们还活着吗？”她哽咽着。 胖修女温柔的神情停滞了片刻，接着想了想轻声说：“不知道，或许他们还活着，也有可能他们被神明召去了神乡。” 浑浊的泪水从玛娜婶婶那张肥胖的脸上落在了桌面。 布兰妮坐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了泪水。 玛娜和索菲亚对于神明截然不同的说法让克里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但他并不认为玛娜，或是索菲亚有一方在说谎。显而易见的，双方处于不同的立场，有着不同的经历，也就对于神明有不同的看法和认知。 他更为关注的点在于机械会的预知失误，在琳娜的笔记本上，清晰地写着：002-机械齿轮受深渊影响极大，在深渊来临前会为自己寻找合理途径躲避深渊。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机械会真的会错误预知深渊的位置？ 过了一会，玛娜收拾好了情绪，再度开始了祈祷。 克里斯低声跟着她念。 这次同样的触感再度迸发，那些熟悉的东西握住了他的四肢，不过唯一不同的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对它们造成了一定的威胁，这些东西非常忌讳克里斯的头颅。 那些游离于克里斯周围的东西无一不在向克里斯宣告一个事实。 它们不想进来了。 第十章 领袖 祈祷后，玛娜第一时间检查了克里斯手上的痕迹。 她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再度板了起来，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重新将摆在老猫怀里的毛线球捡起来，毛衣针随着她的动作有节奏地敲打在一起，她看上去冷漠极了，仿佛那一刻和克里斯他们坐在餐桌前温情讲故事的另有其人。 老猫推了推毛线球，翻了个身。 晚饭时间还有一会，克里斯回了房间，依照莱斯所言从皮箱的缝隙里找到一张写有60里索的银行券，这和纸钞的概念相似，但稍有不同的是，这并非是由艾彼克莱德帝国通用的货币，而是由银行承办的类似于存折一类的存款服务，其流通也只局限在商人和贵族之间，平民工人还是以硬币为主。 当然，这样巨大的数额，是一个普通家庭近一年多将近两年的支出总和，并非什么轻易能拿出的数字，而存款服务就意味着存在银行券无法兑付的风险，没能流通完全是有理有据的。 克里斯没有选择直接将银行券给玛娜，一方面是银行券给玛娜的作用不大，这张银行券必须得到兰特斯才能兑付等额的里索，另一方面是克里斯的一点私心，他想自己留一点，用于平时的花销等等，总不能让他就指着一周三便士的零花钱度日。 克里斯将银行券塞了回去。 次日。 克里斯和布兰妮再度踏上了去往教会学校的路，小镇的公共设施不算很好，除了有清洁工清扫的主街，其他地方脏乱的出奇。 像说好的那样，克里斯到了面包店。 这种面包店往往都会有一个窗口，让人不用进店就可以迅速得到自己的早餐，适用于着急赶工的工人。 克里斯要了两个两薄，在店员准备的功夫，他看见了一张报纸，上面画着索菲亚的头像。 “先生，那个能给我看看吗？”克里斯礼貌地问。 “可以卖给你，一便士。” 这种廉价报纸正常的售价大约为半便士不到，但克里斯愿意为自己的好奇心买单，他递过去两便士，拿着两薄和报纸回到了布兰妮身边。 报纸展开，上面写着： 机械会成员揭秘：波西利伯爵长女索菲亚·赫尔曼亦在其列！ 克里斯沉默了，他接着翻到下一页，上面正是那个诡诈者约翰，他折去文字，将图像展示给布兰妮：“你认识他吗？” “从没见过。怎么了？” 克里斯就收了回来，“没什么。” 他原本以为这位约翰正是布兰妮的哥哥，不过现在看来仅仅只是同名而已。毕竟约翰这个大名烂大街到往大街上大喊一声，有三个回头的地步。 出现重名也并不意外。 克里斯接着看，他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机械会领袖克里斯及其余党目前仍在逃窜，这些异教徒终有一日会受到正义的制裁！ ……？ 克里斯合上了报纸，展开再看了一遍，一点没错，就是他。 他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上面没有出现自己的画像，才放心地将报纸收了起来。 到了教会学校，这个教区的主教正在门口，把一沓又一沓通缉令给到了几个修士手里。 “约翰，你刚好有空，去张贴一下，最好确保连镇东的破桥洞底下都贴满通缉令。” “尊敬的主教大人，为什么这张上面只有名字？”另一个修士问道。 “这可是老鼠会的老鼠领袖。”主教嘲讽地说：“在把鼠窝翻个遍之前，没那么容易知道清楚。” 克里斯缓慢地跟着布兰妮路过了几人。 “对了，克里斯——” 布兰妮的话甚至还没说完，克里斯就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聚拢了大量的视线，他揣在口袋里的手紧张地握着那个齿轮。 好在他还是个孩子，那些视线又很快移开。 克里斯僵直的背放松了下来。 没人会相信机械会的领袖会是一个11岁的孩子。 克里斯一面自我安慰着，一面应和着布兰妮的话题，言语间，克里斯注意到空中出现了一个齿轮，上面写着隐匿者索菲亚。 她来得正好，不管她是不是正在被通缉，克里斯急需她将自己的银行券兑付出来，至于别的东西就不是克里斯该考虑的事情了，毕竟没通过克里斯的同意就将他放在领袖的位置，一点好处没摸到就被全国通缉，克里斯觉得自己不去举报他们已经算是非常仁义了。 再者说，索菲亚暴露了她自己的样貌，就在昨天他们还接触过，而克里斯的父亲莱斯正是机械会的上一任核心成员，就算克里斯还是个孩子，也很难不将这个克里斯和他联系起来。 课后，克里斯找了个空隙，等待着索菲亚显形。 “克里斯先生。” “我需要你帮我在兰特斯银行兑付60里索。”他直截了当的说。 说完，克里斯才看清索菲亚如今的样子，她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但是原有的精致华丽一点没变，左眼带上了一个单眼眼罩，上面点缀着不少宝石，她愣了一下后，直接将钱袋丢给了克里斯。 “还有别的需要吗？我们下次见面或许得很久之后了，我现在——很忙。” “没了，下次见面我会把银行券给你。” 索菲亚并不在意这些，她仓促地点了点头，才从脑袋里理出来她一开始要说的事：“机械会之中出了一个叛徒，我们已经把他处决了，接下来我们得忙很长一段时间，不过没关系，等到深渊过后，那群该死的愚昧教廷就会——” 她把话咽了下去，转而对克里斯说：“克里斯先生，接下来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因为这次意外，我们暂时分不出人手来保护你，你的齿轮，你会用吗？” 克里斯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他连忙摇了摇头。 她将一个小册子递给了克里斯，非常疲惫地叮嘱着：“每个齿轮都有细微的差别，不过总的使用方法都差不多，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使用齿轮会付出一定的代价，你一定要谨慎使用。” 第十一章 命运 拿到索菲亚的小册子后，回到家，克里斯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它。 这本册子由廉价的纸张订制而成，上面用红色的笔迹勾勾画画了些东西，纸上扭曲抖动的字体甚至看上去和字完全不搭边。 克里斯艰难地分辨着里面的内容，他接着将齿轮摆在一边，手上捧着这本册子，低声念着。 出于一种奇怪的直觉，克里斯断定这并不是催动或是使用齿轮的咒语，这更像是让他和齿轮进行融合的某种仪式，随着他的一声声念诵，齿轮缓慢地转了起来。 咯吱。 咯吱。 难听的机械摩擦声再度响起，那对齿轮相互咬合后盘旋在了克里斯面前，接着，几乎就在一瞬间，克里斯的眼前变得扭曲模糊起来。 …… 水滴在他脸上，克里斯睁开了眼睛，这是一个昏暗的空间，并不是玛娜家的房间，也不是梦境中的理想邦。 四周静得出奇，让克里斯轻易地听见了自己血液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被心脏快速泵发，接着流经他的脖颈，最终穿过耳膜带来的短暂嗡鸣。 他站起来，眼睛艰难地在漆黑中分辨周围的状况。 这是一个溶洞，高大的钟乳石上流动着粘腻的液体，最终猛地落下，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极静的空间里，这声音空灵的有些吓人。 克里斯朝着隐约间有空气流通的方向继续向前走，克里斯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最重要的是，他忘了自己正在做什么。 但似乎他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于是他没有思考地继续往前走，沉稳的脚步声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回荡着。 他持续不断地向前走着，一步，又一步。 克里斯持续不断地向前着。 眼前的一切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久到几乎克里斯闭着眼睛就可以轻易地根据肌肉记忆绕开一根又一根钟乳石时，他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就在这个念头刚刚涌上克里斯心头的一刹那，那循环着一成不变的溶洞出现了变化。 一个青壮的背影突兀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缓慢地前进着。 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着克里斯的尾随，那个背影仍然持续不断地前进着，直到他变得白发苍苍，佝偻蹒跚，直到他重回幼年，再接着变老，循环往复。 但克里斯的视线却始终和这个人平行，即使他变成幼童在地上蹒跚学步，哪怕他衰老趴伏在地上，克里斯始终只看得到他的背影。 怪异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克里斯低下了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是一双青年的手，修长有力。 他接着又往下看，很高，自从成为克里斯后，他很久没有体验这样的高度了。 克里斯的瞳孔猛地一缩，他连忙回头看去，自己的身后是顶着和自己一样面孔的‘克里斯’，那个‘克里斯’也同样回头看去。 他僵硬地把头转回来。 一双褐色的眼睛和他对视着。 这是他，这是克里斯。 这些都是克里斯。 就在这瞬间，一切的记忆回归了他的脑袋，克里斯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是，命运！ 克里斯总算理解了为什么隐匿者的记录仅仅只有一句‘隐匿不是消失，而是看不见’。这是索菲亚自己想出来的，对隐匿的最佳解释。 只有真正理解它的真正含义，才能让齿轮为她所用。 命运，就是定数与变数的组合，定数是这条溶洞，那么变数就是其中某一瞬间中他的改变，仅需要某个微小的念头，某次微小的选择，就使得他的命运因之完全改变！ 就在克里斯想通的刹那，那个仍然不断前行的背影停滞了下来，最终倒伏在地，化为了一地枯骨。 被困于齿轮的命运消失了。 “滴答。” 水滴落在瓶罐上。 克里斯睁开了眼睛。 他坐起来，看向一旁的窗户，窗外正下着雨，时间还早，天虽然阴暗，却还没完全黑下去。 克里斯虚着眼睛，那条机械带随着他的意念出现在了他眼前，末尾的那对齿轮处，出现了一个新的齿轮，这个齿轮很小，严丝合缝地夹在两个齿轮中间。 坐在桌子前，克里斯低声祈祷起来，他准备做一点小测试，试试这东西的威力，以及它的代价。 空气逐渐粘稠，伴随着他拉长的祷词，无数的触手从地面凭空出现。 克里斯对这被称为神明的东西一直存疑，如果这东西真的是神明的一部分，那这位神明的存在是不是过于廉价了？ 仅仅只需要一个祷词加一个脑子就可以轻易召唤而来，这样的东西，真的是神明吗？ 触手游历于克里斯的附近，出于对克里斯头颅的畏惧，它们不断地盘旋着，寻觅着任何可能的空隙，穿透克里斯的脑袋。 齿轮随着克里斯的意念动了起来，蓝光闪烁，机械带逐渐包围成一个小圈。 接着，克里斯的耳畔传来了短促的呢喃声。 这声音之中似乎并不存在任何的信息，祂只是在呢喃着，告知克里斯祂的存在，仅此而已。 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克里斯摆在胸前祈祷的双手也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甩在了桌上，这一动作像是给了齿轮和触手一个信号一般，它们迅速地缠斗在一起。 两方不断撕扯着。 突然，从机械带之中睁开了一只墨绿色的眼睛，瞳孔竖直，祂紧紧地盯着克里斯，而此刻他身后的触手中也传来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嗡—— 克里斯直直地倒了下去。 …… 艾彼克莱德帝国·里卢·东教区神殿 主教拿着手里的资料翻看着，上面写着克里斯的生平。 这份资料干净得像是忘了往上面写东西那样，除了标有克里斯来自兰特斯，父母双亡，投奔亲戚之外，什么也没写。 “你说，机械会的领袖，是一个11岁的孩子的概率有多少。” 没等人回话，他又接着说。 “那如果说，这是一位，掌握了圣物力量，实现逆生长的孩子呢？” 一旁的修士迟疑了。 “主教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教廷需要一点好消息来鼓舞人心，咱们的神职，也需要动一动了。” “仅仅只用一个孤儿。”他轻描淡写着，从一边拿起一个齿轮，上面刻着：克里斯 “如果之后这位领袖再度出现呢？” 主教带着理所当然地看向他：“机械会的掌权者拥有死而复生的能力，很不可思议吗？” 第十二章 克里斯从桌底爬起来，揉了揉胀痛的脑袋，他巡视了一番，发现齿轮和触手都已经消失了。 “你还好吗克里斯？你房间动静很大，我可以进来吗？” 他压下心里强烈的心悸感，走到门前打开了房门：“我还好，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已经好了。” 布兰妮在克里斯身上巡视一圈，放下心来：“妈妈买了一点兰特斯来的商人卖的特色果酱，味道很棒！要来尝尝吗？” 克里斯从60里索里拿了一半，跟着布兰妮下了楼梯。 “婶婶。”克里斯走到玛娜面前，将钱袋递给玛娜。 “这是什么？”玛娜懒散地掀了掀眼皮，扫了克里斯递来的袋子一眼。 “爸爸留在箱子里的。” 玛娜紧皱着眉头，接了过来，往里扫了一眼，又递还给克里斯：“这是小克罗夫留给你的，你自己留着。” “可是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不是吗？” 玛娜的视线在那半袋金币和克里斯之间来回打转，最终叹了口气，将之收了起来：“我只是暂时替你拿着，等你长大了我会等额还给你。” 克里斯的头从刚才就一直抽疼着，他没准备跟玛娜争这个，总之玛娜用不用这笔钱是她自己的事，这不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该操心的。 跟着布兰妮尝了尝果酱后，克里斯回了房间休息。 进入房间，粘稠感仍然残存着一些，克里斯爬上床，闭上了眼睛。 接着他又在梦境中睁开了双眼。 “克里斯！为什么你又戴上了镣铐！”琳娜在克里斯睁眼的刹那尖叫起来，克里斯胀痛的头更痛了。 “那不是索菲亚的伪装吗？”克里斯没什么精神的回答。 琳娜平复着自己焦虑的心情，自从知道克里斯得独自应对机械会和那些愚昧的信徒后，她就一直处于这种极度恐慌的状态。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要那样尖利：“伪装和真正的镣铐是完全不同的，克里斯。你戴上的是真的，甚至比原来还要严重。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什么？” 克里斯的头痛极了，他艰难地从脑袋里选出一些片段，简短地叙述：“被全国通缉，融合了齿轮，试了一下让齿轮和触手打架，然后出现了——” 他抱住了头，倒在床上，他感觉自己的头疼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活生生从中间切开一般，或许还撒了盐又搅了搅，最终放在火上炙烤。 “我想不起来了，妈，我想不起来！”他有气无力地答道。 琳娜发现了问题的所在：“触手？等一下，什么触手？” “就是——祈祷的触手。”他艰难地组织语序，这回忆中似乎掺杂了什么绝对不可触碰的东西，就宛如一根紧绷的弦，只要稍一触碰，就会使他的头剧烈疼痛起来。 “祈祷的触手？”琳娜像是复读机一样，把这几句话反复重复了许多遍，最终惊慌地跑向了桌面，手抄起笔记，使劲翻了起来。 克里斯紧绷着，他的大脑里现在连一点噪音都会使他的疼痛加剧。 “妈，我想休息一会，就一会，好吗？” 琳娜仍然翻着她的笔迹，嘴上不断地喃喃着，接着呆滞地看了一眼面前，才慢半拍地问道：“克里斯，你说什么？” “我想休息一会儿。” “对不起，克里斯。”她连忙坐回了克里斯的床前，手轻轻按住他的头，低声说：“睡吧，会好起来的，睡吧，睡吧。” 在她的安抚中，克里斯慢慢地睡着了，门外的脚步缓慢传来，琳娜低声说：“亲爱的，如果克里斯成了神选者，怎么办？” 莱斯的步履稍有加快，不过仍然沉稳，他凑到琳娜的身边，看着克里斯手上的漆黑痕迹，那是一道带有细密交织在一起的三角符号组成的一道黑色‘手链’：“神选者？为什么，为什么会选中他？” “他是特殊的，莱斯，你知道的。”琳娜摸了摸克里斯的黑色短发。 “起码不用担心他熬不过深渊了，不是吗？琳娜。”莱斯俯身抱了抱琳娜。 “那如果有一天，他走上了和我们完全对立的路呢？”琳娜呆呆地问。 “那也是我们的儿子。”莱斯坚定地说：“我为他自豪，哪怕有一日他站在了我对面，对我高举屠刀。” 琳娜摸着克里斯手腕上的黑色痕迹，过了半晌，两滴眼泪滴在克里斯的掌心。 微风从大开的门外吹了进来，掠过打开的笔记本，上面写着。 a-001-1486 别名：修女。 记录：她随深渊而来，自称神明选中的神选者，持有神明的印记，同研究所的交谈中得知，深渊来临之际，神明会选中十六位神选者，以应对深渊，幸存者可以从深渊中获得一个不被遗忘的秘密。 她获得了深渊的秘密，并因此得到晋升。 之下是一张拓在纸上的印记图，和克里斯的完全一致。 …… 克里斯睡过一觉后头痛缓解了很多，虽然在课上仍然有些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但总体来说，恢复得不错。 他猜测头痛的主因正是用自己的齿轮打自己祈祷而来的触手，这样左手打右手的行为，对自己造成了一点冲击。 “克里斯，课后到祈祷室来一趟。” 下课时，授课的修士专门点了一下克里斯，虽然平时的授课还是有些严格，但这种课后留堂的事，克里斯还是第一次经历，和布兰妮打好招呼后，克里斯依照修士的说法，走进了祈祷室。 祈祷室里坐着那位在门口见过的主教，他将双手虔诚地摆在胸前，嘴上重复着祷词，听见动静，睁开了双眼。 “克里斯，据有位在学校授课的修士说，你和索菲亚·赫尔曼有过接触？” “是的，她给了我一颗糖，味道好极了！”克里斯强装一脸天真地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你也知道，她是机械会的成员吗？”主教慢条斯理的说。 “什么？怎么会！索菲亚小姐是我见过最虔诚的神明信徒！” “是啊，被捕时，她手上还有着神明的印记呢。”主教笑了：“但那又怎么样呢？克里斯先生，她什么都招了。” 第十三章 主教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尊敬的主教大人。”克里斯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带着一点惊讶。 “布兰妮还在等我回去，婶婶今天买了一磅牛肉，还有一条鱼！”他咽了一口口水，面带向往地说：“如果您没什么事，我得回家了！” 主教大人叹了口气，站起身，嘴上喃喃着：“好吧，好吧，看来机械会领袖克里斯准备负隅顽抗到底了。” 克里斯条件反射地去摸兜里的齿轮，摸了个空后才反应过来这东西已经和他融合了，大概他现在也和索菲亚他们一样，头上高顶着一个傻气的齿轮，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好在，就他目前的观察来看，能看见这个齿轮的只有他自己。 克里斯的脚微微向后移了两步。 轰！ 凭空而起的尖刺从地上直直插穿了屋顶，主教单手握成拳状，克里斯注意到他的指缝中满是粘腻的血液。 机械带出现在了克里斯身后，他警惕地盯着主教的动作。 “见鬼，居然碰上真的了……”主教看着克里斯身后的机械带，满脸不可思议地喃喃了一声，接着他握拳的那只手上暴起了青筋，大量血液顺着他的指尖流向他的胳膊。 嘭！嘭！嘭！ 比先前更为高壮的利刺陡然而生，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房顶终于倒塌下来，好在克里斯不高，他迅速地跑了出去。 似乎是为了独享这份功劳，主教将学校里的人都赶光了，克里斯先是极快地扫视了一圈，接着才重新将视线看向倒塌的房屋。 立起的尖刺缓缓消失，露出了内里的主教。尖刺虽然替他挡掉了大部分的红砖，但还是有部分的灰尘从缝隙里呛了他一脸，灰头土脸的样子显得格外滑稽。 此刻狼狈的模样使得多年养尊处优的主教刹那间气血上涌，怒火灼烧了他的理智，他伸开了紧握的拳头，露出了中指上带有尖刺荆棘的指环，下一秒，尖刺陡生，生生刺穿了他的左臂！ 克里斯一面防备地后退，一面催动着他的机械带。 机械带随着克里斯的意念扩张，如同一张画卷一般摊开，一瞬间敏捷地挡掉了从地面升起的血色不明物。 血液不断地向着指环流去，那东西也逐渐成型，带着令人作呕的冷笑声趴伏于地面之上。 克里斯心里警铃大作，只见这东西刹那间以一种极其诡异而快速的姿势朝着自己滚动而来，周围的利爪深深扎入地面，机械带横在它面前，被它那充满肉质蠕动的身躯蛮横地撞开。 齿轮嗡动着，随着克里斯的不断催动，沙哑而富有节奏的呢喃声缓缓响起。 时间似乎在克里斯面前定格了。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东西身上不断伸张的口器，也能看见其血液流尽后露出的透明色晶状体，机械带在这瞬间内转变了形状，如同一条伺机而发的巨蟒将那东西完全束缚住，之后整节机械都出现了皮质状的外表，接着一伸一缩，就像活着那样。 机械带逐渐紧缩，那怪物不断抽搐着，利爪缓而重地不断朝那皮质外表上抓挠而去，却未从上留下任何痕迹。 克里斯看见，那怪物绝望地缩成一团，最终嘭得一声碎裂爆炸。 主教惊愕地看着这一切，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在上风的血使者仅在刹那之间就化为齑粉，尖刺回缩，露出了他手掌上的血洞，他惊恐地转过身，快步朝着学校门口的方向跑去。 “约翰！约翰！救救我！我什么都能给你！快！救救我！”他语无伦次地将门口撞上的穿着帽兜的男人往后一推，脚步凌乱地持续狂奔着。 咯吱。 咯吱。 克里斯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自己的小指完全被一截黄铜色的机械手指覆盖了，他伸展手掌又紧捏成拳，那只手指跟着他的想法活动着，唯一的区别是，它没有触觉。 克里斯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将视线转向那正朝着门口以慢动作逃窜的主教。 就这东西害他丢了一根手指！ 那缓慢跃动的红色教袍配上主教那笨重的身躯，仅仅几眼，将克里斯的怒火完全勾起，他抬起脚，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了过去。 “约翰！快！攻击他！他过来了！他就是机械会的领袖！杀了他！杀了他下一任主教就是你了！” 主教嘶吼着，余光却看见那小巧的身影朝着自己不断走近，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接着下一秒，他的腹部被洞穿了。 “是啊，约翰，杀了他，下一任主教就是你了。”克里斯的脚踩在主教的背上，他扭过头，看向带着帽兜的约翰。 时间的流速恢复正常了。 约翰脱下了帽兜，露出一张平凡的大众脸来。 “谨遵您的命令，克里斯阁下。”他俯身行了个礼，几步走到了主教面前。 “约翰！你叛变了？你是机械会的人？！” 约翰看着那拼了命看清自己的主教，他接着蹲下身，和他努力到几乎要翻成白眼的眼睛对视，接着约翰的脸变了，变成了当初在神殿的模样。 “老桑德，诡诈者约翰，为您服务。” 下一秒，机械的大剑劈向了桑德的头颅。 血溅在了克里斯脸上，他用脚踢了踢桑德的手，接着从手掌处拿下了他的指环。 “你的代价也是机械化？” “有谁和我一样吗？”克里斯抬头看他。 “有，一个疯子。”约翰蹲下了身，在桑德的身上搜刮起来，过了一阵，从中摸出来了一把里索，外加一把小刀。 “你在找什么？”克里斯问。 “圣物，就是你手上指环那样的东西。” 克里斯顿了顿：“有能加速恢复或者死而复生的圣物吗？” “有的，我见过，帝国第四骑士团团长就有一个。” 克里斯拿过了小刀，蹲在桑德身侧，用刀划开了他的胸腔。 那正跳跃搏动的心脏上，埋着一个墨绿色的女神像，面容清晰，就连裙摆的褶皱也精致地雕刻了出来，她眉头微皱，眼睑下垂，似乎在悲悯地瞧着眼前的一切。 第十四章 掩盖 克里斯眼疾手快地在约翰动手前把它抢到了自己手上。 “做人不能这么贪心，克里斯阁下。”约翰叹了口气。 “那你不如和我说说，为什么他一个主教会在教会学校门口发通缉令？”克里斯嘲讽地说。 约翰的动作一停，又叹了口气：“就像我说过的，您很聪明。” 他站直了身体，脸上闪烁过一道光，又变成了那张大众脸的样子，或许扔到街上，不光有三个人和他同名，还会有两个人和他长得几乎一样。 他在克里斯的注视下，走到了倒塌的废墟上，脚踢了踢，掉出来一个方盒子。 “那是什么？” “是主教大人智斗机械会领袖的英姿。”他讥讽地笑了笑，一脚踩碎了那个盒子：“接下来的，您都知道了，诡诈者伪装成教会的主教，被我识破，与我殊死搏斗。” 他接着用一个阴阳怪气的语气高喊道：“机械会终将臣服于教廷脚下！艾彼克莱德帝国将迎来正义的曙光！” 彼时一道阳光透过乌云，极为精准地直射在约翰的身上。 因建筑倒塌而匆匆赶来的修士正巧碰上这一幕。 “克里斯发生什么事了？” “主教大人是诡诈者伪装的！他想杀了我，正好约翰先生路过，他救了我。”克里斯看向老桑德的尸体，那张脸不知何时已经被约翰换成了他的样子。 修士从服饰上判断出这确实是曾经与他交谈过的主教大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幸好你没事。” 克里斯点了点头，小心地把小指包在拳头里，又将自己的右手藏在了身后。 将忧心忡忡的修士应付走后，约翰走到了克里斯面前。 “你需要一点伪装吗？把你衣服上的血迹，还有你的，手指。” “能掩盖多久？” 约翰的眉毛挑的老高：“只要我想，哪怕你死去，你的骸骨躺在棺椁里，你的手指也还保持着它最初的样子。” 克里斯毫不犹豫地把手递了过去，虽然他自己对于缺少一根手指一事有些懊恼，但也不到非藏不可的地步。 问题在于他还要寄住在玛娜家，他不能让她们发现他有了一根机械手指。 和约翰分开后，克里斯回了家。 他没说谎，玛娜今天真的买了牛肉和鱼，锅里炖着软烂的牛肉，餐盘里则是鱼肉烩饭，用黄油煎至金黄的鱼肉，搭配上一点盐和两个鸡蛋，让长时间食用土豆的克里斯不由自主地馋了起来。 布兰妮满脸埋怨地坐在餐桌边：“你到底做了什么，不是说要早点回来吗？” 克里斯搪塞了几句，舀了些水到一边把脸和手洗干净后坐到了餐桌边。 这个时候还没有自来水，小镇居民的水源是镇东的水井，或者镇中央的那台水泵，有时克里斯和布兰妮回家时会替玛娜抬上一桶。 玛娜往两人的盘子里各添了一勺牛肉，又往自己的餐盘里倒了一些牛肉汤。 布兰妮注意到克里斯有些奇怪的手。 “克里斯你的手怎么了？” 这根手指没有触感，就像是一觉睡醒，因为长时间压迫手指而导致血液不通后的感觉是一样的，即使它能动，但因为克里斯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而感到不习惯。 “没事，摔了一跤。” “怎么会？受伤了吗？”布兰妮惊讶道。 “没有，只是手有一点摔到了，可能明天就好了。” “欧。”布兰妮吃了一口饭，闷闷地说：“怎么不早说呢，我就不会埋怨你了。” 克里斯笑了笑。 饭后，克里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月光透过狭小的窗子照在桌子上。 克里斯想了想，将那枚带有尖刺的戒指拿了出来，另外还有那个雕像。 不出意外，这尊雕像的效果就是能加快恢复速度，乃至于保命，不然桑德也不会将它藏在身体里，来保证自己不会将它丢失，以及疗伤保命。 而这枚戒指则是以血液为代价召唤那个不知名的怪物，相较于克里斯的齿轮而言，代价算是小得多。 当然，克里斯心里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得到确认雕像的作用和代价后才能尝试。 每一个圣物都有着或大或小的能力，相对的，也存在对应的代价。这是约翰告知他的。 克里斯打了个哈欠，躺回了床上。 …… 国会清缴无神论者的活动浩浩荡荡的进行了长达一个月之久，但效果不佳，只有一位名为约翰的修士，击杀了机械会核心成员之一，诡诈者，因此荣升为里卢东教区主教。 由于深渊将至，教廷将重心转向了应对深渊。 也就是在这天，克罗夫叔叔回来了。 走在前面的布兰妮打开了家门，接着看见了里面的高大男人：“爸爸！” “布兰妮，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超想！”布兰妮欢呼地跳上了纳威的怀抱。 这是一位高大强壮的男人，身上的肌肉膨起将衣料撑得满满当当，袖口挽到手臂，虽然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装，却因为他的外形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你就是克里斯吧？布兰妮的信里提到过你。” “是的，叔叔。”克里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纳威的长相和莱斯有几分相似，不过还是稍微有些区别，大约是他比莱斯更高大也更粗犷一些。 “在家里生活的习惯吗？” “非常习惯，婶婶和布兰妮都对我很好。” “对于你父母的事，”纳威有些词穷：“嗯……总之你就当这里是你的家就好了，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谢谢。” 纳威挠了挠头，把怀里的布兰妮放了下来。 到了晚餐时间，所有人坐在餐桌边，为了庆祝纳威的回归，玛娜特地买了几磅牛肉，外加纳威最爱的啤酒。 纳威喝了口啤酒，视线在几人欢喜的脸上巡视一圈，最终将顶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忍不住的想，万一呢，万一教廷预知错了，深渊不经过这呢。 他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接着又睁开，对着始终看着他的克里斯笑了笑。 “就当是自己家，克里斯。” “好的，叔叔。” 第十五章 马车 “深渊的位置清楚了吗？” “不太确定，圣子的预测是从这到艾普奈罗。” 细长的手指将地图从右划向左，她接着抬头和面色凝重的骑士对视着：“会路过兰特斯，唯一值得犹豫的是，机械齿轮仍然保持在这个位置。” “那群老鼠没带着它们的神躲起来？” “没有。”她忧心忡忡地说：“会不会这次也出现三十年前的事？” “那群老鼠到底想干什么？”第六骑士团军团长迈尔斯·安德罗斯握紧了他的佩剑，最终愤怒地拍向桌子：“三十年前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国会的意思是，小部分人留在兰特斯，其余撤离到小玫瑰堡附近，以防预知失误德伦纳特联邦趁虚而入，其中，有你们第六骑士团。”她握住了迈尔斯的手，小心翼翼地说：“你会拒绝的，对吗？” 迈尔斯的视线停留在佩拉的脸上，最终握紧了自己的佩剑，低声说：“佩拉，你知道的，从进入骑士团的那天起，我就发誓要为帝国效忠，国会需要我在哪，我就在哪。” 豆大的眼泪掉到地图上。 …… 克里斯和布兰妮放学回家，一路上看见了不少背着行囊的人，不少的店铺都关闭了，包括克里斯常去的那家面包店。 “真奇怪，劳伦斯太太的店从我记事起就没关过。”布兰妮看向大门紧闭的成衣店，“还有一个月就是神降节了，妈妈还答应我要给我买新裙子的。” 神降节，据传是神明从神乡返回大陆的日子，从神降日当天起会举行为期八天的庆典。 克里斯注意到路边驶过了一辆疾驰的马车，接着停了下来。 “布兰妮！克里斯！上车。”纳威坐在前方的驾驶位上，挥动着马缰，对着布兰妮挥了挥手。 “这是什么？！”布兰妮惊喜地大喊：“您买了一辆马车？！” 纳威笑了笑：“当然。” 布兰妮一面往车上爬，一面惊喜的问：“明天能送我上学吗？” 这架马车虽然没有顶棚，也不像出租马车那样有能拉开的门，但坐下四个人绰绰有余，之后还有一截位置，可以装些东西， 克里斯了然地坐了上去。 就像他猜想的那样，深渊将至，并且即将途径里卢镇，也就是他们居住的小镇。 已经有人开始逃难了。 “明天应该不上学了，布兰妮。”纳威苦笑了一声。 “要请假出去玩吗？” “不。”纳威还是没能将话说出口。 马车吱吱呀呀地到了家，玛娜神色冷凝地靠在门边，见纳威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门。 纳威干笑了一声，牵着布兰妮和克里斯走了进去。 进了屋，玛娜正坐在餐桌前，她将四个丰盛菜肴的盘子摆在四人的位置上，中央是那个漆黑的神像。 四个人默不作声地坐下，布兰妮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出于本能，她选择乖巧地吃饭。 屋子里只有刀叉和餐碟的碰撞声。 静了许久，纳威才开口打破了僵局。 “教会的消息是，深渊这次会经过咱们小镇。” 玛娜一言不发地吃着。 布兰妮低声询问着：“大概什么时候呢？咱们得逃到哪去？” “还不太清楚，这次深渊甚至会途径兰特斯，等路径确认清楚后，咱们就得出发了。” “不要我们的家了吗？” “深渊过后，如果它们还好着的话，我们会回来的。” “那茉莉夫人呢？” 这是那只老猫的名字，出于她有别于别的猫咪独有的智慧，布兰妮尊称她为茉莉夫人。 “带上它一起。”玛娜淡淡地说。 茉莉夫人闻声叫了一声，接着用尾巴扫了扫布兰妮的脚，又叫了一声。 布兰妮撕下来一块牛肉丢给它。 这顿饭气氛非常沉重，总之逃亡的悲伤笼罩在这个不大的小屋里，每个人都一言不发地吃着，心里或多或少地为未来担忧起来。 饭后，克里斯将自己的东西放进皮箱里，据说路径这几天内就会定下来，之后就会由国会传达到郡长，再由郡长根据范围通知到地方治安官那里，最后由当地治安官安排居民撤离至安全区。 不过许多率先得到消息的人已经跑了。 纳威则准备再等两天，等得到确切消息后再离开。为此他专门花大价钱买下了一驾马车。 “嘭嘭。” “我能进来吗？克里斯。” “当然。”克里斯站起来走至门前为布兰妮打开了房门。 布兰妮走了进来，看向克里斯大开的窗户，外头是小镇的街道，他们住在第三大道14号，这里位于小镇的西南边，离镇中心很近，布兰妮上学就要路过那里。 “你害怕吗？”布兰妮在克里斯的床角坐下，脸一直看着窗外，“我好害怕。” “为什么？”克里斯坐过去，看着布兰妮，虽然布兰妮比克里斯大半岁，但实际年龄克里斯完全可以当她的父亲了，出于对于乖巧女儿的蓬勃父爱，他细心地询问道，“因为深渊吗？” “不全是。”布兰妮低声说：“我害怕去没见过的地方，我从没离开过里卢。”布兰妮闷闷地说：“我喜欢这里。妈妈也喜欢里卢，曾经她因为爸爸要去兰特斯而大吵一架，后来哥哥也去了兰特斯，我一点也不想离开里卢。” 克里斯张了张嘴，虽然他考虑过通过讲述什么外面的美丽风景，有趣的风土人情让布兰妮对外面感兴趣，但他惊讶的发现，克里斯的记忆里哪都没去过，他除了在家里阅读莱斯交给他的书籍，和琳娜学习认字，偶尔趴在窗户外面眺望莱纳斯河以外，空空如也。 于是他想了想，讲起了自己从兰特斯赶往里卢路上的所见所闻。 “真的吗？”布兰妮惊呼：“莱纳斯河比镇子里的河要宽一百倍？从那里坐马车到里卢要整整一里索的车费？” 克里斯点了点头，将其中被机械会追杀的过程略掉，又挑拣了一些小镇里没有的景色描述起来。 “那那个老乞丐呢？” “她应该还带着她的妹妹在流浪吧。”克里斯不太确定地说。 第十六章 出发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即使目前他们的处于逃命状态，但布兰妮的心情已经由对外面的恐慌变为了对旅途的期待。 接着在第三天，玛娜将东西全部挂在马车后面，然后接过克里斯手中的皮箱，四下打量后，将克里斯的皮箱摆在了坐着的车厢里。 说是车厢其实有些夸大其词，这简陋的就像是个加装了座位的加大版矿车。 由于纳威负责驾车，能空出来一个位置，用来放克里斯的皮箱。不过很快皮箱就成了茉莉夫人的专属座位，她懒洋洋地躺在皮箱上，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克里斯。以及旁边的布兰妮。 三个人坐在座位上，纳威挥了挥马缰，马车吱吱呀呀地向着小玫瑰堡的方向驶去。 那间承载了布兰妮多年记忆的小屋在她注视中不断变小，最终消失在视野中。 …… 德伦纳特联邦·东南边境线·弗利亚海岸 红教廷的服饰都是红色的，能用于区分他们神职的只有衣服上的装饰品。 大主教正了正自己的领子，接着看向一望无际的海面，这个教区的主教则站在他身侧，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圣子那边预知的消息是这次深渊会经过艾彼克莱德帝国的琥珀海峡？” “是的，阁下。”主教低声说。 “教区安排撤离了吗？” “已经撤的差不多了。” “很好。”大主教笑了笑，接着在海岸的一侧见到一个红色的身影，她穿着红色的修女服，有些肥胖，正缓步朝着两人的方向走来 “谁在那？” 女人一言不发地持续前进着，风吹拂着她的修女服，露出她直顺的金色长发。 她接着抬起头，向着站在高处的两人看去，她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来：“你们也在信仰神明吗？” 主教正要驳斥修女不符礼教的行为，就见到天上猛然出现了一道裂缝。大团的黑色粘稠物从那之中争先恐后地钻涌出来，刹那间，天色巨变。 原先还碧蓝平静的海面翻涌起来，大面积的乌云陡然出现，只有修女所在的位置，像是天空特意照料她那样，直射的光线将她身上的服饰照耀地极为鲜亮，她洁白而平和的面容在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圣洁。 “是深渊！那东西是深渊！”两人已经完全分不出注意力给那位仍在微笑的修女了，他们头也不回地朝着城镇的方向跑去。 修女静静地看着仍在狂奔的两人，身后奔涌而出的深渊逐渐掠过了她，以极快地速度朝远处弥漫而去。 “信仰神明吧，只有神明，才能在深渊之中解救你。”阳光仍然照在她身上，她喃喃着，继续前进。 …… 克里斯坐在马车上，艰难地动了动，倒不是因为挤，主要是路修的不太平，颠得他屁股很痛。 茉莉夫人乖巧地躺在皮箱上，玛娜坐在一边，神情看上去非常镇定，手上摩挲着她的那尊小雕像，低声祈祷着。 布兰妮看着道路两旁的树木，手搓了搓茉莉夫人的肚皮。 茉莉夫人仰倒着伸展了一下身体，正好碰上马车碾过一块石头，将她吓得四爪乱抓，给了布兰妮手一下后缩在了箱子和车框的间隙里，从那之间露出一对耳朵，谨慎地窥视着外界的一切。 布兰妮笑了笑，收回了手，撑着下巴，向远处的山脉看去。 里卢距离兰特斯有些远，驾驶马车要三天时间，且必须绕路，那中间横着一座高大的马扎里山，如果能横跨这座山，那就只需要两个小时不到了。 而小玫瑰堡要更远一点，大约又要三到四天时间。这次里卢位于深渊途径的中心位置，距离最近的安全区只有小玫瑰堡一处。 啪！ 马鞭打在马背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三个人闻声看去，远处的拐角驶来了一辆马车，显然那辆马车要比克罗夫家的华贵的多得多，有着宽大的车厢外加两匹马，速度很快，仅仅一瞬就掠过了四人，留下了一股草药的气息。 这股味道茉莉夫人很讨厌，因而不爽地甩起了尾巴。 “爸爸！咱们在哪休息？” “前面吧，再过一会应该会有条小河，马得歇歇了。”纳威想了想，说道。 马又跑了一阵，最终在一条蜿蜒的小河边停下。 巧的是，那辆华贵的马车也同样停在这里，大门敞开，一个带着厚底眼镜，身上穿着一套燕尾服的青年走下了车，青年的脸上白的吓人，像是从来没有被太阳晒过那样，他举着一本厚重的书，慢慢下了车。 马夫为他摆好了坐垫，接着就开始料理那两匹马。 青年坐下来，一边翻着手上的书，一边从小箱子里拿出一小块点心，喂到嘴里。 接着他看到了正在逗弄茉莉夫人的布兰妮。 “你好，我能摸摸它吗？”他问。 布兰妮扭过头，被脸色惨白的青年吓了一跳，才抱着茉莉夫人走近，说：“可以的。” “谢谢。”他摸了摸茉莉夫人，被她毫不留情地挠了一爪子，他气馁地收回手，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我永远不讨猫喜欢。” 他接着将小盒子递给布兰妮，示意她可以拿一块。 “谢谢您！”布兰妮拿了一块。 青年接着看向克里斯：“你呢，小孩，吃吗？” 克里斯摇了摇头。 青年的视线掠过克里斯的手腕，手上的动作一顿，露出一个不太熟练的微笑来：“我是研究所的药剂师，艾德蒙。” “我是亚里士多德。”出于通缉令，克里斯说了个假名。 艾德蒙指着他的手腕说：“能让我看一下你的印记吗？” 克里斯拒绝了。 艾德蒙并没有被拒而感到不满或者愤怒，他合上了书，转回身回到了自己的坐垫上，继续吃着点心，看着书。 休息之后，两架马车再度朝着小玫瑰堡的方向驶去。 艾德蒙坐在马车上，翻看着厚重的书籍，嘴上像是在和什么人搭话那样，低声说着：“是的，今天碰见三个神选者了。” “神明在上，这次也会刚好十六位吗？” “那得是多么恐怖的灾难啊。” 第十七章 老乞丐 马车缓缓前进着，纳威看着地图，研究接下来的落脚点，从里卢到兰特斯沿路只有几个小镇，以及一个名为凡塔斯的死城。 顾名思义，那是一座属于幽灵的城市，据纳威说，三十年前那是这里最大的城市，也是机械会曾经的据点。 纳威扬了扬马鞭，马迅速地朝着最近的小镇驶去。 …… “小心点走，看路。” 两双干瘦的手握在一起，老乞丐一边絮絮叨叨着，一边看向正直瞪瞪地瞧着前头的妹妹，她有神的眼睛灼灼地盯着前方，似乎感到了老乞丐的视线，疑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于是老乞丐指了指路，又指指路边的石头，对她打了一个只有两个人之间才看得懂的手势。 妹妹笑了笑，继续盯着前方。 “哎，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们都走了。怎么办，咱们也逃呗。”老乞丐看着空空荡荡的街道，语气低沉地说。 妹妹没有反应，但这也在老乞丐的预料当中，因为她是个聋子，也是个哑巴。她很习惯这样自言自语地讲话，虽然妹妹听不懂，但如果注意到她在说话，也会凑着脑袋过来，就好像她也能听到那样。 “乔，你知道昨天我要到了什么吗？”老乞丐的手动了动，于是乔看了过来，注视着她。 “一件衣服！”老乞丐兴致勃勃地比在乔身上，乔干瘦极了，头上满是枯黄如杂草般的头发，当然老乞丐也好不到哪去，她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却愿意为乔想办法找一身她能找到的最好的。 乔推让了一下，老乞丐则摆了摆手，往自己身上一比，大声地喊：“看好啦，穿不上！只有你穿！” 乔歪着头，用手比划起来。 “你穿！”她蛮横地把衣服塞到乔怀里，又领着她在一间没人的小店换了起来。 这里曾经是一间面包店，每天早上都会支起小摊，那个时候她就会牵着乔去等，偶尔就会有好心人为她们点一个两薄，或者一杯热热的咖啡。 得来的东西有时候两人一人一半，有的时候老乞丐多吃一点，因为乔吃上一点就不愿意吃了，老乞丐就骂骂咧咧地吃掉。 日暮低垂，远处传来了马车的响动声，老乞丐牵着换好衣服的乔出来，打头就看见了坐在马车里的克里斯。 她高兴地挥了挥手：“又见面了，克里斯！” “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马车停在了老乞丐面前，克里斯跳下来，接着对着老乞丐介绍道：“这是我的叔叔和婶婶。” “我叫梅兰妮，她是乔。”老乞丐碰了碰乔，于是乔打了个招呼。 布兰妮抱着茉莉夫人，小心翼翼地看着老乞丐，小声说，“克里斯，这就是你说的——” “对，在我到里卢之前曾经和她同行过一小段时间，她很照顾我。” 于是晚饭的时候纳威邀请了老乞丐和乔，老乞丐千恩万谢地拿了一点，只拿了一点点，能确保她和乔不至于饿死的地步就不拿了。 她小声问克里斯：“你们要去干嘛啊？” “深渊来了，要路过这，咱们得躲到小玫瑰堡去。”克里斯说：“你们还没得到消息吗？” 老乞丐摆了摆手：“前几天一直没什么收获，我饿晕过去了，还是乔想办法才弄到了点吃的把我救过来。” 她有些骄傲地说：“她只是听不见，说不出来，其实她比谁都聪明！” 克里斯应和着，看向远处坐在路边的乔：“那你们什么时候逃？” “还不清楚，我和乔再在镇上找找能吃的东西，反正那些东西深渊来了就不能要了，不如归我和乔。我前几天还一直不敢去，原来是深渊，那我就放心了。”老乞丐舒展了身体。 “你也经历过深渊吗？” “深渊？我没有，差点，乔经历过一点，所以她现在又聋又哑，如果不是她推了我一把，恐怕又聋又哑的就是我了。我又把她从深渊里拽出来。”老乞丐牵着乔的手，把乔拉过来：“这下咱们能富裕一点咯。” 她看见乔疑惑地看着她，就笑着比了个手势，对着克里斯低声说：“知道吗，如果深渊真的来了，我逃不掉，我可不会推乔一把，让她活下去。” 她没等克里斯问她，就说：“没了我，又聋又哑她怎么活呢，与其活着被人捉弄，不如和我一块死了。” 克里斯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将手里的东西悄悄递给了老乞丐。 “这是什么？”老乞丐看了一眼，语气放低了，带着不可置信：“一里索？” 克里斯低声说：“就当是一个月前，乔给我的那顿饭钱。” 老乞丐同样压低了声音：“你知道这笔钱值多少吗？你从哪来的？” “我父母给我的遗产，如果他们在世的话，也会愿意给您这么多的。” 克里斯记得自己躲在马车里身无分文，忍饥挨饿时，是乔悄悄给他塞了半块面包。 那时候老乞丐愤恨地高喊着：“又弄丢了？一天只有这么多吃的，没了就得饿死，饿死懂吗？” 但她知道乔听不见，也知道那块面包的去处，她就是喊喊，为自己和乔悲苦的命运。 次日，克罗夫一家再度坐上了马车，继续前行着。 克里斯坐在车厢上，看着老乞丐牵着乔的身影逐渐隐入某间房子，他转过了脸，看向正在玩闹的茉莉夫人。 他的手伸过去，茉莉夫人谨慎地一缩，用那双黄金色的猫瞳凝视着克里斯的手。 最终，她蹭了上来，在克里斯的指尖上摩擦着脑袋。 柔软而温热的绒毛蹭在他的手指上。 布兰妮问：“克里斯，她们能活下来吗？” “我不知道，但也许对她们来说，死亡也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布兰妮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最终将视线眺向了远方，那里乌云密布，与他们头顶晴朗的天形成了对比，就好像天被完全割裂开来那样。乌云没有分过来半点，阳光也没有过去半分。 其中一团团漆黑的不明物，似乎隐匿在云层的边际，轻微地蠕动着。 第十八章 视线 一张极大的地图铺设在桌子上，一旁是在玻璃罩里咯吱作响的机械齿轮。 索菲亚的手指在地图的一侧：“你估算的不错，这次深渊确实从弗利亚海岸开始。仅有三天的就要到兰特斯附近了。” 卡伦正在往那块生锈的预知者上上油。 索菲亚兴奋地说：“深渊彻底歪了，教廷那群疯子该急死了！” 周围围着一些同样兴奋的机械会成员，他们叫嚷着，欢呼着。 这次的预知者是一位十八岁的青年，头发剃得很短，看上去非常精炼，他坐在地图旁，用一只黑色的笔，在教廷原来规划的位置上覆盖了过去。 一定意义上来说，教廷的预测不算太歪，总之长度对了，方向对了，就是角度偏了一点。可惜这样的角度在纸上看很小，搬到现实中，却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于是这支黑色的笔直直地路过兰特斯，冲着小玫瑰堡画去。 “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吗？索菲亚？”卡伦突兀地问。 “当然！”索菲亚摸了摸自己左眼上的眼罩，脸色带着一些痴狂地说：“什么都准备好了，只要能赶在骑士团清理之前把它们抢出来，就能撬开理想邦的大门了！” 昏暗的地底空间再度爆发一声欢呼。 煤油灯晃荡着，映射在仍在咯吱作响的机械齿轮上。 …… 老乞丐今天的收获不错，她从一间肉铺里找到了带不走的肉，现在是深秋，没那么热，这块肉稍微有些腐臭，但没坏，还能吃。她的心情因此好了起来，她抱着肉哼着不成调的歌，朝着乔走去。 她们借用了一个房子的厨房，将这块肉烹制出来，搭配上一些搜刮来的调味料，外加上一些已经变得又干又酸的面包。 几块发了芽的土豆剁掉芽，加上从别人的院子里拔出来的胡萝卜煮成糊糊，倒在肉排和面包上。 “神明在上，我已经好久没吃一顿这么好的了。”老乞丐喃喃地说，“你呢，乔。” 她看见乔吞咽了口水，她心知肚明地示意乔可以吃饭了。 两个人安静地吃着饭，早在十年前，老乞丐还能打打杂工，有的时候一天能拿到六便士，有的时候一周才一司弥不到，虽然不多，也攒不下来钱，但她们俩都不至于到挨饿的时候。后来她老了，生活也就一天不如一天。 “快到神降节了。”她低声说，“去年答应你要在神降节的时候吃上肉，总算提前吃上了。还有新衣服。” 两个人穿着两件料子还算不错的衣服，有一点旧，也有一点宽大。 “这样就能去神乡了吧。”老乞丐笑着说，眼泪却顺着下巴落到了餐盘里剩余的一点土豆上。 “为什么我不是那个哑巴，不是那个聋子呢，乔。” 屋子里回荡着老乞丐的喃喃自语。 接着她听见了一点动静，像是什么建筑物倒塌的声音。 她握住了乔正在擦嘴巴的手，接着看着她，笑着说：“神明来接我们了，乔。祂要带走我们的苦难，把我们接到神乡。” 黑色的粘稠液体从墙体的缝隙里溢了出来，接着很快将墙面覆盖，它们翻涌着，顺着地板，顺着墙上的红砖。 注意观察四周的乔吓了一跳，她连忙站起来，拉着老乞丐就要往外面跑，老乞丐的劲很大，坐在那里像是一块雕像。 乔连忙比着只有两个人才能看懂的手势示意她快跑。 老乞丐一动也不动，接着就在刹那间，她被黑色的粘稠物淹没了一半。 她像是猛地醒悟过来那样高喊道：“跑！乔！跑！！” 乔拉着她，使劲地往外拽。 老乞丐的手正要向她推去，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然后她牢牢地抓住了乔的手臂。 “乔，别跑了，乔，咱们去神乡了。” …… 克里斯望着天。 乌云密布，雨下得很大，好在玛娜有先见之明，为他们的行李都盖上了一层厚重的布，雨没有淋进去。为了避免被雨淋湿后生病，纳威不得不将马车赶到了附近的城市——凡塔斯。 布兰妮被所谓的死城吓得躲在玛娜的怀里，他们仅仅只在城郊一处能够躲雨的破房子里，出于对传言的敬畏，纳威也不敢赌里头到底有什么。 房子里还有一点废木头，纳威将其烧了起来，烟缓缓从墙面的破洞中燃了出去。 克里斯顺着这间破屋的窗户往城里看，这座城市已经稍微有了些现代的味道，高大的建筑，直冲云霄的烟囱，绵延的铁轨，废弃的蒸汽火车……不过荒置多年，植物已经重新在这里生根发芽，高耸的树干从建筑中穿过，大面积的青苔布满在外墙上，像是那东西本就该那么绿一样。 隐约间，克里斯察觉到那里头有什么东西正在和自己对望着，那充斥着恶意的目光让他瞬间警惕起来，他一面小心地看着，一面将自己的那枚指环戴在了手指上，又紧紧地拽住自己皮箱里的雕像。 “怎么了，克里斯。” 克里斯有些迟疑，他并不清楚那东西的是什么，但眼下外面雨下得正大，天色渐晚，赶路同样不是一个好选择。这个年代还没有特效药，对于疾病的治疗也处于非常愚昧的阶段。 而克里斯的雕像具体的副作用还不清楚，甚至它能不能治疗疾病还是有待研究。 克里斯最终决定，自己去看看。 “叔叔，我想出去一下。” “这，这怎么行，外面很危险，说不定有野兽，或者别的东西。”纳威隐晦地说。 “让他去。”玛娜声音低沉地说，“他自己有本事。” 克里斯分辨不出来玛娜到底是在说气话还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但他确实需要去看看，作为这里唯一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人，他得负起责任来，何况他并不希望那东西伤害到克罗夫一家。 同样，他不能在大家睡着的时候偷偷出去，这里必须得有一个人醒着，方便及时叫醒大家逃命。 “您和婶婶轮流守夜，我出去一下。” 纳威不解地看向玛娜，最终点了点头：“三点之前一定得回来。”他接着从行李里拿出来一块怀表。 “这原来是买给约翰的，现在你拿着，三点之后，如果我见不到你，我就来找你。” “好的叔叔。” 克里斯离开了那间破房子，在自己能看见纳威他们的距离，小心翼翼地打量起视线出现的地方，以免距离他们太远，那东西出现在他们附近，自己不能及时赶过去。 当然，最好的情况是那东西并不准备攻击他们，克里斯和它对视一晚，皆大欢喜地离开。 第十九章 灰影 雨幕一定程度上模糊了克里斯的视线，但即使如此他也能清晰地感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正跟着他移动着。 突然，那东西动了！ 克里斯看见两个建筑物中出现了一道灰影，包含恶意的目光再次扫过克里斯，接着，它从绿色的墙体前消失了。 那东西不见了！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克里斯连忙仓促地四周巡视着，又看向纳威他们所在的方向。 没有，那东西没有去袭击纳威他们。 那么—— 这个设想让克里斯的后背不由自主地冒起了冷汗，他连忙向前跑了几步，手上握紧那枚尖刺指环，血液催动下，背后当即窜出了两条尖刺。 一声尖笑带着极致的恶臭，拂过他的耳畔。 三道尖刺拔地而起，克里斯几乎能感觉到手上的指环要将他的手掌刺穿了，在这剧烈的疼痛中，那三道尖刺不断软化，化为了一个透明的晶状体出现在克里斯面前。 血液顺着克里斯的手腕源源不断地向着那个晶状体流去，灰影就停在不远处，在晶状体吮吸血液的间隙里，克里斯谨慎地盯着那东西，催动齿轮展开了机械带。 这东西似乎速度极快，甚至有可能能在一定的空间内自由穿梭，克里斯后背贴着机械带，手上紧握着指环。 晶状体吸足了血液，变为了猩红色的肉状物，身上除去不断溢出的腥臭黏液外，还有着几对垂在一侧的眼睛，这几双眼睛和那灰影对视着，接着，其中一只眼睛动了动，像是下了一个信号，它挥舞着那副尖利的手足直直地朝着那块灰影袭击而去。 几乎就在一瞬间！那块肉状物直直地没入了灰影的体内，又在克里斯身后蹦了出来、 肉状物显然没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几对眼睛晃了晃，又改换方向朝着灰影攻击而去。 克里斯心头一惊，就像他想的那样，这东西具有在一定空间内穿梭的能力，甚至能将与之接触的物体在一瞬间改变位置！ 肉状物这次狠狠地和灰影撞在了一起，接着，灰影和肉状物同时消失了！ 克里斯连忙转过了头，看向自己的机械带。 那荧蓝色的机械带背后，正粘着一张放大了的灰色人脸！ 这上面沾满了长有蛆虫的腐肉，在蛆虫钻涌中，有一块形似眼眶的地方。一只满是血丝的眼睛正从那之中直直地盯着克里斯！ 克里斯连退了几步，催动着机械带将那灰影挡开。 灰影在机械带的力度中不断后缩。并不像肉状物那样能够直接地将之传送到别的地方，克里斯一面琢磨着其中的关窍，一面指挥肉状物再度撞上去。 这次没有像克里斯预想的那样，肉状物再从别的什么地方窜出来，它这次的攻击直直地砸中了它！ 眼眶似的地方疑惑地眨了眨，那张灰色的人脸离开机械带，在肉状物的攻击中退到了墙边，很快，再度消失不见。 克里斯迅速在所有墙体上扫视了一圈，最终在一座几乎倒塌的房屋边找到了那个灰影。 显然，这东西具有的能力是在上一次接触的同质的无生命体中自由穿梭，并有着一定的距离限制！而这里没有和机械带同质的东西，导致它的能力失效了。 克里斯连忙催动机械带去拦截那只灰影，顺势将灰影往远离克罗夫一家的位置引去。 他一面谨慎地远离建筑物的墙体，一面观察着灰影的动向。 那块灰影在建筑间极快地穿梭着，此刻克里斯有了主动权，他站在凡塔斯的街道上，视线顺着灰影出现的方向来回巡视着。 找寻能给予它致命一击的瞬间！ 灰影在高低不平的建筑废墟中闪烁着，像是一张大网，游离于克里斯的周围。 几乎是本能，克里斯条件反射地向前挪了一步，就在下一秒看见灰脸覆盖在了街道上！ 它大张着嘴，皮上那些开裂的口子中蠕动出细密的蛆虫，很快涌上了街道。 这蛆虫似乎带有腐蚀性，在它的蠕动中那些地面的石板砖块上很快冒起了白烟，伴随着熏人的恶臭，如同海浪般向着克里斯翻涌而来。 克里斯迅速后退着，肉状物挡在了他面前，滚动着碾碎了不少蛆虫，酸液四处飞溅，将周遭的地面，建筑墙体，统统腐蚀出了一个大洞。 肉状物那双尖利的手脚对着灰影狠狠地扎了过去。 刺耳的尖笑声回荡在这空荡，破败的街道上。 在肉状物的攻击中，灰影从地面转移回了墙体，它就站在墙边，一动不动地用着那恶意的目光凝视着克里斯。 最终，它隐入了墙体。 克里斯松了一口气，胸口的心跳和怀表指针的跳动声杂糅在一起，伴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声，在街道里回荡着。 他顺着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已经离纳威他们远了不少。 滴答，滴答。 怀表跳动着，克里斯的心再度狂跳起来，他连忙朝着他们的方向跑去，很快，他在一座建筑物前再度见到了那团灰影。 布兰妮！布兰妮为什么在外面？！ 克里斯不可置信看着站在那间破房子边的布兰妮，克里斯发誓他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过，甚至在某一瞬间，他即将赶上了灰影穿梭的身影。 那张人脸已经出现在了布兰妮身后！ 克里斯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布兰妮，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她。 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接着是布兰妮略带疑惑的声音。 “克里斯，你，你成为天使了吗？” 克里斯回过了头，自己的后背上长出了数根触手，它们深红色，其间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眼睛，挥舞着将那个灰影牢牢压住。 就和玛娜故事中的修女一模一样。 灰影在触手的攻击中逐渐隐匿回了墙体，克里斯抱着布兰妮，他的精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去理解这些触手因何而来了，支撑着他的那股劲消失，他脱力的倒了下去。 隐约间，他听见一声轻叹。 “克里斯，果然，你也是神选者。” 第二十章 研究所 克里斯很久没有在梦里来到理想邦了。他看着欣喜的琳娜，躺在枕头上，莱斯这次也守在一边，似乎克里斯在现实中的状况能在理想邦中显示出来。 琳娜摸着克里斯那根机械手指，以及完全洞穿的手掌，一边掉眼泪，一边哽咽着说：“快，告诉你爸爸，你在那里都经历了什么。” 琳娜说完就出去了，她虽然很想念克里斯，但作为一个母亲，她没办法听着克里斯描述自己在没有父母庇护中的经历，没办法想象克里斯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中受的伤，没办法想象克里斯在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却得一个人独自面对一切。 房间里，莱斯静静地听着克里斯的陈述，听完，莱斯拍了拍克里斯的肩膀：“你做得很好，克里斯。” 接着，他站了起来，走到桌子前，将琳娜的两个笔记本递到克里斯面前，指着上面的东西。 “这是有记载的圣物名单，这个应该是你得到的指环，以及这个，雕像。” 克里斯看着莱斯打开的笔记本，上面写着： s-1244 别名：血色指环 记录：s-1244在第十二次深渊清理中被发现，测试发现，其能通过持有者血液召唤血使者，血使者与持有者之间存在契约关系，将遵循契约者的号令，直至血液完全消耗。 莱斯接着将另一个笔记本翻开。 e-1244-1 别名：血使者。 记录：全身由透明状固体组成，对人类血液抱有极大的兴趣，e-1244-1的召唤及离去不受空间时间限制，在多轮测试中，无论召唤者处于任何材质的空间内，只要血液足够，e-1244-1必定出现，研究所曾使用s-0231进行过测试，在s-0231中，血液消耗完毕，e-1244-1再度消失。 克里斯点了点头，就见莱斯把第一个笔记本重新递到他手里，这次的记录附带着雕像的画像。 s-1174 别名：怜悯者 记录：s-1174在第十一次深渊清理中被发现，通过测试，s-1174能治愈绝大部分急性慢性伤口，作为代价，使用者会感觉瘙痒难耐，在一次研究所的测试中，测试者被挖出心脏，在十分钟后，得到了治愈，测试者狂笑长达十二分钟后死亡。 莱斯见克里斯看完就将笔记本收了回去，他接着坐在一边说：“机械化类似于一种诅咒，你就不要考虑剁掉它靠s-1174长根新的了，至于凡塔斯的灰影应该是k-3101，骑士团尝试过很多种方法清理它，但都失败了，之后就把那列为了禁区，那东西死不掉，你应该只是将它逼退了。” 没给克里斯消化信息的时间，莱斯接着说：“上次琳娜就告诉我，你被001选为了神选者，我们对神选者的了解不多，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在深渊之后去一趟研究所。” “研究所？”克里斯想起了艾德蒙：“那是什么地方？” “一般人对待事物会有三种态度。”莱斯突兀地说：“两个极端，以及中立。研究所就是那一批中立的人，他们信仰神明的同时，也试图以科学的方法去研究看待祂们，以科学的角度去理解世界。他们把那些归功于神明，认为是神明让他们发现，他们才知道。你的母亲琳娜曾经也是研究所的一员。” 莱斯自顾自地说：“中立的人有的时候两面不讨好，但有的时候，会是两边拉拢的对象，现在他们就处于那个时候。” 克里斯的视线开始模糊了，他看见莱斯站起来，接着郑重地看着自己：“克里斯，无论你要成为哪一种人，我和琳娜都始终为你骄傲。” 琳娜从屋子外头泪眼婆娑地冲进来，在克里斯陷入沉睡之前，用劲地抱住了他。 …… “克里斯，你醒啦！”克里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布兰妮的大腿上，马车缓慢地前进着，接着他就觉得自己的手痒得发慌，他正要去挠，就看见自己的手被玛娜紧紧地捏着。 “不准挠。”玛娜低声警告道：“你的手还在恢复，不管多痒你都得忍着。” “好的婶婶。”克里斯又躺回去。 车厢不大，克里斯得缩着脚才能躺着，布兰妮的手无意识地梳理着他蓬乱的头发，她接着小声说：“谢谢你，克里斯。” “不客气。”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我以为你去哪了，想找找你——下次不会了。”豆大的眼泪滴在克里斯脸上。 “嗯，下次你乖乖听叔叔和婶婶的。”他低声安慰着，布兰妮哭得很伤心，甚至比那次克里斯昏过去还要哭得伤心得多。 “别哭了，咱们到哪了？” “快，快到兰特斯了。”布兰妮打了个哭嗝，才断断续续地说。 克里斯注意到天空有着兰特斯标准的颜色——灰色。 兰特斯和里卢几乎是两个时代，明明相距不算太远，兰特斯却已经初具了蒸汽时代的雏形，而里卢还是中世纪的样子。 莱纳斯河也依然是灰的，上面浮着大量的工业废弃物，唯一不同的是，这里不像克里斯记忆里那样人来人往，仅有一队穿着军服的士兵来回巡逻着。 看见克罗夫一家后，领头走来了一位士兵。 “你们也是去小玫瑰堡的？”他先是检查了一圈手上的印记，才问道。 “是的，先生。”纳威从兜里摸出来两枚银币，也就是司弥，一里索等于二十司弥，他塞到士兵手里。 士兵回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才将银币收进了兜里，接着说：“去吧，就在那边，那里都是准备去小玫瑰堡的马车，再过一会就会放行了。” 马车吱吱呀呀地向着那一片挤在道路上的马车队伍驶去。 到了那边，他们再度被检查了一遍印记。 接着就有几队士兵走到了队伍的末尾，对着排头挥了挥手后，队伍缓缓地开始前进了，那些士兵也同样跟在后面，克罗夫家的马车来得最晚，在最后面，刚好和最开始碰上的那位士兵挨在一块。 “先生，你们也要去小玫瑰堡吗？” “那可是深渊！现在兰特斯只有第六骑士团和第四骑士团在。” “天哪，他们不怕深渊吗？” “当然，骑士团从古至今都有着深渊清理的义务，是这个世界唯一不惧怕深渊的组织！”士兵骄傲得仿佛他也是骑士团的成员之一。 第二十一章 深渊已至 第六骑士团军团长迈尔斯坐在座位上安静地擦着他的佩剑，兰特斯的最后一批士兵已经于昨天和滞留的马车队一块去了小玫瑰堡。整座兰特斯现在仅剩下第六骑士团和第四骑士团共482人，火枪手254人，长枪手164人，圣物共61件。 所有人的心都高悬着。 说实话，他们担心的并不是所谓的德伦纳特联邦趁虚而入，而是——深渊。 迈尔斯进入骑士团以来至今已有六年多，参与过十二次深渊清理，每一次都险象环生，只是他足够幸运才从一次次从绝境中活了下来，而那仅仅是深渊过后的一点点后遗症罢了。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深渊。 手中的佩剑被擦得铮亮，光线折射在了他的眼睛上。他虚了虚眼睛，站起了身。 他面前的骑士们穿着铠甲，高举着火枪，偶有几人紧握着自己的圣物，神色坚定地看着他。 他的嘴动了动，他意识到自己该做一点动员，让所有人的气势高涨起来，可他说不出来，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在深渊还未来临之际，他已经被深渊击败了。 无论这是源于人类对于未知的恐惧本能，还是他个人心智不够坚定。 他已经被击溃了。 他站在城边，视线注视着灰黑色的远方，那的天已经黑了一半。不止是天，那一切都是黑的，没有任何的光照可以进入深渊之中，像是一条极大的蠕虫，依照着线路正朝着这里不急不缓地前进着。 风缓缓吹过，掠过树叶，哗啦作响。 迈尔斯可以清晰地听见骑士团内不时传来急促地吞咽声，所有人都在害怕，紧张。 他握紧了手中的佩剑，血液顺着指尖一点一点地向着佩剑内里的细小槽口流去，逐渐化为一条纹路，汇聚于剑尖。 深渊逼近了。 迈尔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此刻的所见所闻，他只知道那是空的，什么也没有，里面的气息也是空的，空的，空的！ 那是空的，可它就在自己面前。 人，怎么和空的东西战斗呢？ 迈尔斯握着剑，他能感觉到剑尖在抖，不知是源于剑本身，还是他自己。 吞咽声越发急促起来。 没人知道深渊之后到底是什么。 “砰！” 迈尔斯几乎同时抖了一下，他看向握着火枪的骑士：“你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安德罗斯团长，我怕！”他嘶吼着又开了一枪。 这下似乎点燃了所有骑士的恐惧，枪声此起彼伏。 迈尔斯高喊着，试图让他们停下来，留些弹药，为进入深渊后做准备，但他心里清楚，这是无用的，如果一点点从枪械里发射出的铅弹就能击退那样东西，帝国上下都会建满枪械厂，艾彼克莱德帝国的每一位新生儿都将入读枪械研究的学校，人人身上都将挂满各式各样的枪支弹药。 既然没有，那就意味着无用。 “停下！都停下！”迈尔斯的剑猛地一挥，上头扑出的怪物就撞到了最开始开枪的骑士身上：“不想死就给我停下！” 那位骑士在怪物的威胁中瑟缩下来，接着，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他们看着手握圣物的迈尔斯。 迈尔斯的嘴又张了张，最终生硬地挤出一句安慰的话来：“机械齿轮还在兰特斯。” 和圣物打交道的骑士团对机械齿轮甚至要比机械会还要熟的多，机械齿轮正是上上任军团长从深渊中清理出来的。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迈尔斯重新将视线投向那参天般压迫而来的深渊。 深渊上不时溢出些粘腻的黑色液体，它们落在哪，就把什么吞噬殆尽，吞咽的声音再度响起。 “安德罗斯团长……深渊，深渊是不是——已经偏了？”开口的骑士断断续续地说。 迈尔斯闻声朝着小玫瑰堡的方向看去，深渊的一部分已经掠过了他们，深渊仅仅，只是擦了兰特斯的边，它路过了兰特斯！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欢呼声！ 劫后余生让迈尔斯稍微雀跃了一点，接着他猛地反应过来，深渊偏了，偏向小玫瑰堡了！ …… 马车队缓慢地行驶着，首尾都有步行的士兵导致马车无论如何都快不起来，对于马而言倒是轻松了不少。 就这样晃晃悠悠，终于，马车队离小玫瑰堡不远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那些因士兵强硬手段叫苦连天的人也歇住了嘴，众人沉浸于劫后余生的喜悦中。 布兰妮抱着茉莉夫人，无所事事地看着天，小玫瑰堡附近群山连绵，大面积的树丛将天空完全遮盖，只有些许的光影从树荫中照射下来。 茉莉夫人对这些光斑也很感兴趣，她挥着爪，不断地拍打着那些阳光照耀下闪烁的细小微尘。 在克里斯原来的世界，这叫丁达尔现象。 马车声中开始出现了细微的杂音，这声音很小，如果不是仔细辨别根本听不出来，克里斯闭着眼睛，寻觅着声源的方向。 这些杂音听上去像是什么东西在崩塌的声音。 茉莉夫人动了动耳朵，也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但由于地势及植物的遮挡，仅仅只是坐在马车上，是完全看不到的。 声响愈演愈烈，很快，不少人反应过来，坐在马车上，或者站着张望。 “那是什么动静？” 队尾的士兵急匆匆地朝队头跑去，又急匆匆地跑回来，接着一个个地掠过马车，最终跑到了一个视线开阔的地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个身体颤动了起来。 一声凄厉的嘶吼响起。 “深渊！那是深渊！跑！快跑！！” 原本秩序井然的车队当即乱了起来，车夫没了命地抽打着马，马惊慌地跑窜，接着和别的马车撞在一块，挤攘着将本就狭窄的小路堵了起来。 车也没法走，人也找不到空处钻过去。 马车越堵越多，最终是一位士兵冲上前，在他的疏导中马车顺畅地跑了起来。 但已经晚了，几乎和天一样高的深渊已经来了。 深渊的压迫感迫使纳威不停地挥动着马鞭，马也因为其强烈的求生意识，不顾一切地狂奔着。 第二十二章 神选者 这一幕诡谲到了极点，像是整个世界被陡然一分为二，半面仍然是那生机勃勃的群山峻岭，半面却是完全的，无尽的黑暗！ 那黑暗之中不时溢出与黑暗等质的物体，像是湿黏的沥青，一旦沾染上什么就会将其吞噬得一点不剩。 克罗夫一家的马车本来比较靠后，但幸好这架马车并不大，它在纳威的指挥下灵巧地掠过了一辆又一辆马车。 布兰妮紧紧地抱着茉莉夫人，克里斯和布兰妮坐的方向刚好可以见证深渊是如何吞噬掉一辆又一辆马车朝着他们穷追不舍的。 这样极致的压迫感使得所有人都喘不上气，只有玛娜仍然抱着她的雕像，嘴上喃喃地低语着什么，就像是此刻逃亡的并不是她那样。 克里斯艰难地吞咽了一番口水，一种难言的绝望感压迫在他的心头，他的大脑急速运转着，试图想出一个什么办法，来让自己解决当前他们面临的问题。 但没有。 没用，什么都是没用的，徒劳的！无力感让克里斯第一次意识到人类是如此的渺小，在这样恐怖诡谲的天灾中，他们除了逃什么也做不了。 克里斯有一点理解索菲亚所言的：有一日神明高举铝水就能使蚁窝倾覆，文明覆灭。这绝非什么危言耸听，在人类完全掌握这些东西运行的规律，理解祂，利用祂，掌控祂之前，人类是那样的渺小，除了惊慌逃窜，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深渊逐渐逼近，马车的鞭打声不绝于耳，如非出于人腿绝对跑不过马腿的理智，有人已经忍不住试图跳车用脚跑了。 玛娜的祈祷声越来越响亮，在她的祈祷中，克里斯再度听到了熟稔的呢喃声，这声音虽然藏匿在他记忆深处，他甚至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就已经感觉到了难言的熟悉感。 接着，玛娜站了起来，她的视线流连在坐在马车上的每一个人身上，神情似乎带着留念与不舍。 感受到后面的动静，纳威惊慌地大喊：“坐好！玛娜别摔下去了！” 布兰妮紧紧地抱着茉莉夫人，原本乖乖被布兰妮抱着的茉莉夫人像是感受到什么那样，她剧烈地挣扎了起来，直至她从布兰妮的禁锢中挣脱。 下一秒，玛娜的声音响起，不同于往日那样拖长粘腻的腔调，她轻轻地说：“纳威，带着孩子们跑，如果看见约翰，告诉他，我很想他。” “玛娜，你要做什么？！”纳威一面甩着马鞭，控制着马缰的方向，一面大喊。 玛娜深深地看着纳威高壮的背影，最终眼睛微敛，跳下了车，她就这样跳下了车厢，步履缓慢而沉稳地朝着深渊走去。 那个肥胖的身躯一点一点地向着参天的深渊迎了过去。 “妈妈！妈妈！不！！妈妈！爸爸快停下，妈妈她下去了，快！妈妈！快回来！”布兰妮的声音几乎有些破音，她撕心裂肺地呐喊着，下一秒，她看见玛娜走到了深渊面前，高举双手。 像往日同神明祈祷那样，玛娜虔诚地低语着，接着，她的背后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条缝，奇怪的是，并没有血液溢出来，克里斯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脊骨，接着无数条赤红色的触手从中探了出来。 顺着触手，他这时才看清玛娜手上的印记——那和他的一模一样。 接着，一只赤红色的眼睛从那缝隙中缓缓出现，像是从玛娜的肉里长出来的那样，它只是轻微地眨了眨，就闭上了眼睛，上面类似眼皮般的红色皮质上甚至还有清晰的血管。 赤红的触手举得极高，就好像是参天大楼一般，将之下的玛娜衬得格外娇小，如同网状伸展而出的触手限制了一瞬间内深渊的移动。 又在一瞬间，她胖而稳重的身体逐渐没入了深渊。 深渊的移速，慢了！ 克里斯非常清晰地察觉到了深渊的变化，原本紧追不舍的深渊已经和马车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虽然这和马车减轻了重量有一定的关系，但深渊慢了，是不争的事实。 茉莉夫人扭过脑袋来，看了看布兰妮，然后回身，后腿发力，轻轻跃下了车厢。 她虽然胖，步履却轻巧而优雅，那只黑猫一步一步地向着玛娜的方向追了过去。 “回来！茉莉夫人！妈妈！回来！回来！！” 克里斯连忙摁住了情绪激动的布兰妮，见她挣扎着也要跳下去，他高喊着：“叔叔！跑！快跑！你们要让婶婶白白牺牲吗？！跑！” 马鞭声再度响起，随着布兰妮的哽咽声，深渊淡出了视线。 玛娜死了。 布兰妮呆滞地看着前方，她的眼睛不断眨动着，最后低声说：“克里斯，我是不是，还没醒。怎么，怎么，我就没有妈妈了呢。” 克里斯轻轻地拍抚着布兰妮的后背，马车这时已经到了小玫瑰堡，纳威将脸上的眼泪擦掉，用手里的马鞭狠狠地甩在马身上。 小玫瑰堡的人也逃的差不多了，一方面率先抵达的士兵传递了这个消息。另一方面，则是有玛娜拖延了深渊的时间。 布兰妮哽咽着，一边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用手上的疼痛分担内心的痛楚。 纳威在布兰妮出生后就去了兰特斯，可以说布兰妮从长大到十一岁的全部时间都是在玛娜的陪伴中度过的，即使玛娜平时性格有些怪，会为一些细微的事情和她生气，有的时候会狠狠地训斥她，但更多的时候，玛娜会给她别的小孩没有的零花钱，会尽可能地找一些她会喜欢的新奇食物逗她开心，会在每年的神降节，为她买一件新裙子。 布兰妮的手掌上溢出了鲜血，顺着她的手肘，流到她蓝色的裙子上。布兰妮连忙仓促地去擦，却把血染得哪里都是。 布兰妮正是长个子的年纪，这次逃难她只带了两套裙子，身上这一套是玛娜亲手做的。 她看着红蓝相间的裙子，最终又轻不可闻地问了一句：“我怎么，没有妈妈了呢？” 第二十三章 艾普奈罗 深渊最终停留在艾普奈罗和小玫瑰堡的间隙中，深渊会持续半个月左右，由于艾普奈罗还未恢复正常秩序，为了避免大量人群涌入艾普奈罗造成混乱，军队选择了艾普奈罗的一块地势平坦的地方作为应急的避难营地。 依照顺序，克里斯他们分到了一块在角落的地方，深秋有些寒冷，军队提供了一些木材用于生火，纳威领到后升起了篝火，安排孩子们在篝火旁坐好，自己独自收拾起行李来。 率先打开的东西是三条保暖的毯子，上面贴心地写好了那条毯子是给谁的。 接着又是一些食物，和前段时间玛娜一直在织的毛衣。 “布兰妮，这件是你的。”这件毛衣套在布兰妮身上稍微有一点大。 “你的，克里斯。”克里斯接过来套上，这件同样有些宽大，不知是出于冬天要往里头多塞点衣服做考虑，还是说因为他们两个正在长个子。 最后是纳威的，以及一件留给约翰的。 这其中唯独没有玛娜的名字。 克里斯猜测玛娜早早预知到了这一天，所以她一开始就没为自己做什么准备。 收拾到最后，纳威找到了一个熟悉的钱袋，他打开看看，扫了一眼里面的纸条，最终将它递给了克里斯。 “这是爸爸的皮箱里找到的，既然我们是一家人了，理应由你们拿着。”克里斯看着身上宽大的毛衣，它选用了较好的那一类毛线，穿在身上柔软而舒适。 纳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回身将它好好地收了起来。 这天夜里吹起了寒风，玛娜准备的毯子和毛衣都派上了用场。 三个人挨在一起坐着，在燃起的篝火边，父女俩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克里斯静静地盯着闪烁的火苗。 他静静地回想着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起初是玛娜讲述的胖修女的故事，之后是自己试验齿轮力量的时候昏迷，再来就到了自己为布兰妮挡住灰影时长出的，与玛娜无二的触手，以及玛娜的一句轻叹，和莱斯说的，自己成为了神选者。 这一切串联在一起。 克里斯有了一个猜测，玛娜和自己一样，都是神选者，而神选者与胖修女的表现是大致相同的，那么——是否玛娜进入深渊也不一定会死亡？ 克里斯压下了这个猜测，动了动，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克里斯醒来，就看见布兰妮和纳威闷不做声地啃着干硬的面包，见到他，给了他一块，几个人安静地吃着。 过了一会，士兵通知了放行艾普奈罗的消息，没等多久，就有马车开始向艾普奈罗慢慢驶去。 把东西大致收拾好后，三人坐上了马车，缓缓地向着艾普奈罗驶去。 刚入艾普奈罗，克里斯就看见了街边的叫卖东西的小贩，既有咖啡和两薄，点心，蔬菜，也有一些女性会喜欢的精致玩意，从海港拉来的鱼，腌制的鱼干…… 明明在最初的深渊预知中，所有人都逃窜到了小玫瑰堡，如今这批最先回到艾普奈罗的人，也才刚刚一天不到，但城市一瞬间就活了过来。 “海岸新捕捞的鱼！只要三便士！” “新鲜的蔬菜！一便士一把！” 马车从摊贩的包围圈中缓缓地逃了出来，以前布兰妮最爱这些，但现在她只是沉默地坐在马车上，一点视线也没分给周围的那些小摊。 这次深渊死了很多人，纳威以很便宜的价格就在城郊租了一间小房子，在流光街32号。 他们一点点搬着行李进入他们的新家，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得居住在这里，直到深渊清理完毕，或者重新打通别的赶往兰特斯的路后，他们才将回到兰特斯继续生活。 艾普奈罗有着三所教会大学，同样研究所也在这里，另外还有港口和通往艾彼克莱德帝国北部的蒸汽火车，因此这里的发达程度和兰特斯不相上下。 纳威从外头买了些面包，以及一些酱料，回来给孩子们凑合了一顿午饭就仓促地出门了，他还需要去找些工作，仅靠他现在的存款，如果在家混吃等死，除非动用克里斯上缴的小金库，不然很难承担三个人将近半年的支出。 但不动用孩子父母的遗产，是克罗夫夫妇的底线。 另外就是布兰妮和克里斯的教育问题，和小镇的教会学校不同，这里的学校学费贵得多，但相对的，能教授孩子们更多的知识。 纳威和莱斯就曾经就读凡塔斯机械大学，纳威深知教育的重要性，哪怕是学艾彼克莱德通用语和教会瑞勒语，也能保证布兰妮和克里斯未来可以进入教廷工作，而不是一辈子就蜗居在小镇里，靠着售卖手工织品度日。 虽然那也是生活的一种，但作为父母，更希望孩子能获得更轻松就能获得金钱来让孩子们衣食无忧的工作。 门关上了。 布兰妮安静的吃着，没有反应，吃过饭后将餐盘收好，转回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克里斯看着布兰妮紧闭的房门，最终叹了口气，带上自己的指环。研究所在艾普奈罗的东边，出于莱斯的建议，他准备先去研究所看看。 克里斯拿上钥匙，关上门，下楼后在路边找了一架公共马车。 这个时代的公共马车和他原来世界的出租车是一个性质的东西。但毕竟是牲畜，不能控制自己的排便问题，大街上几乎堆满了踩扁的马粪。 流光街附近还紧邻着一个马匹屠宰场，每天都有大量的马匹被宰杀，整条街都弥漫着难言的恶臭。 “您好，小先生，去哪？”车夫对着坐上马车的克里斯招呼着。 “研究所。” 马车吱吱呀呀地前行，大街上人来人往，这其中不乏昨天还在逃难的人们，一定意义上来说，他们每天都在逃难，之前逃的是天灾的难，现在逃的是生活的难。 研究所就在艾普奈罗的一所教会大学附近。 马车停好，克里斯递过去一司弥，接着下了车。 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了衣冠楚楚的约翰，约翰已经成为了依伯里教省的大主教，满面春风地被人拥簇着从教会大学里出来。 艾彼克莱德帝国设有六个教省，教省之下则是教区，约翰统管着包括里卢在内的七个教区。 他看见约翰和自己对视了一眼。 想起玛娜的遗言，克里斯对着约翰轻微使了个眼色。 很快，在没人的巷子里，克里斯见到了约翰。 约翰一边拍抚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边捏着鼻子阴阳怪气地说：“怎么了，克里斯阁下，这才几天不见，变得这么狼狈？” “玛娜死了。”克里斯看着约翰的表情。 他那张脸的表情在一瞬间崩塌了片刻，才接着说：“玛娜是谁，您的亲人吗？克里斯阁下，我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 “她很想你。”克里斯和约翰错开了身：“她甚至为你准备了毛衣，和我这件一样。” 约翰转过了身，张了张嘴，“机械会的领袖，连自己身边的亲人都保护不了吗？” “她进入了深渊。” 约翰的脸上带着错愕：“她疯了？她真以为她那个狗屁的神明能让她渡过深渊吗？疯子！我早就知道她疯了！她从父亲离开里卢之后就疯了！疯得眼里除了神明什么都没有！愚昧的疯子！” “进入之前，她说，她很想你。” 接着，他听见了布料撕裂的声音，他错愕地回头看了一眼，文质彬彬的约翰此刻变成了一个大块头，身材高壮，比纳威还要高一个头，脸上看上去憨厚老实，脱离开诡诈者这个称号不谈，仅仅是以纳威和玛娜的儿子去看约翰，心里会不由自主地轻叹一句：果然如此。 克里斯惊讶过后就离开了，毕竟他告知约翰这个消息并不是为了看约翰的表现，他只是觉得得告知约翰一声，所以碰到约翰，他就这么做了，仅此而已。 从小巷离开，克里斯朝着研究所的方向直直走去。 研究所的大门修的很大气，从外面看只能看见研究所的牌子，红铜色外墙的圆顶研究所宛如一头蜘蛛，趴在大街上，随时准备给人致命一击。 虽然这里处于城郊，但由于旁边有个大学，依然人来人往，研究所门口靠着一个青年，手上捧着书，对着走来的骑士打着招呼。 “好久不见，阁下，您来拿走您的圣物吗？已经研究好了，等会会给您结报酬。” 他温和地笑了笑，接着视线转向了远处的克里斯。 他兴致勃勃地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亚——里士多德先生。” “我叫克里斯·克罗夫。”克里斯很快为自己的玩笑道了歉，接着才问道：“您认识琳娜·洛蒂奥克西吗？” “当然，琳娜，研究所仍然流传着她的传说。”他笑了笑：““我的老师至今还对她随意使用s-0343炸了研究所一事耿耿于怀。” “她是我的母亲，在她逝世前，她告诉我如果我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可以来求助研究所。”克里斯装作有些可怜的说：“您会帮我的，对吗？” “比如？” “比如，我似乎成为了神选者，而我对它一概不知。” 第二十四章 科学的角度 “当然可以，但这东西涉及一点机密，只能告诉你一点。”艾德蒙耸了耸肩：“跟我来吧。” 克里斯在艾德蒙的带领下进入了研究所，膨起的圆顶由大面积的红铜支撑，其中包裹着炫彩的玻璃，日光直射而下，反射在地面的红砖上。 步入大门，之后就是无数个由玻璃隔开的实验室，有些则用着不知名的黑色金属在里头也包裹了一层，仅仅只是扫一眼，就能感受到隐约的不安。 “亨利，实验进度怎么样？” “一般，但有点进展。”那边坐着一个面容邋遢的青年，脸上满是疱疹，看上去像是很久没打理过自己的样子，胡子蓄得很长，他坐在一截砍下的人头面前，手上高举着两条线，连接着一个瓶子，接着他将两根线连接在了头颅上，那灰青的人脸就当即皱缩起来，像是受到了什么痛苦的极刑那样。 艾德蒙解释道：“放心，那是死的，只是电流带动了他的脸部肌肉。” “电？” “你从没去过兰特斯的科学聚会吗？”艾德蒙奇怪的问。 “没有。” “那就不奇怪了。”艾德蒙说：“这是一种自然界的物质，有着极大的能量，是目前科学聚会的一大乐趣。试想一下，一大群人站在台子中央，一旦通电，他们就跳起来。艾彼克莱德帝国的贵族和教廷都喜欢这样的余兴节目，表演一次能给研究所挣不少经费。” “你们不是研究圣物和神明的吗？”克里斯没想到在这个世界还能看见真正的科学。 “当然不是，我们什么都研究，不光是圣物，哪怕是身边的一草一木，我们都得研究，摸透它的规律，才是真正的认识世界。更何况在其中占主导地位的人。”艾德蒙想了想说：“曾经有过一段时间，这儿流行一种传染病，叫黄血病，是我的老师实验了很久，才发现那东西既不靠血液，也不靠接触传播。” 出于克里斯是个孩子，艾德蒙把恶心的实验方法咽回了肚子：“后来他才发现，那个病是靠蚊子传播的。” 他们继续往前走，路过了另一个玻璃房，房间内里是一个奇怪的正方体。 “那就是圣物了，这个我们还没给它命名。深渊清理的骑士会把它们送过来，研究清楚后我们再还给他们，他们既能得到一笔报酬，还不用自己尝试就能知道圣物的作用和后果。” 一路向前，最终他们停在了一间铁皮房前，接着他伸手推开了门。 “请进，小克罗夫先生。” 克里斯看着里头杂乱的书籍，艰难地寻找着空隙，最终到了一个干净的角落站好。 “你要的资料我得找一找。”艾德蒙开始翻找起来。 “为什么我的父亲莱斯·克罗夫没有加入你们呢？”在克里斯看来，研究所和莱斯夫妇完全做着同一件事。 “嗯……这就是一个小机密了，你只需要知道，有的东西得以两种角度去看它，最终综合到一块才能得出来真理。我们信仰神明，所以我们看到神明让我们看到的，他们不信仰神明，所以他们看到神明不让他们看的。” 艾德蒙一边翻找着，一边说：“这才是科学，有人走这条路，就得有人从相反的地方再走一遍，两方博弈，最终得出来的，才是真理。或许还会有人走第三条路，第四条路，把上一个真理推翻，又得出来新的。” 克里斯被艾德蒙充满哲学的话语整蒙了一会。 “呀，找到了。”艾德蒙直起身子，将那个皱巴巴的笔记本里头撕下来一页，递到克里斯手里。 克里斯接过来，就见上面写着，神明会在深渊前选择神选者应对深渊，研究所以神选者的数量为深渊定级，分别是6、8、12、16.对应一到四级。之下是神选者印记的拓图，克里斯对了对，和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样。 “那么神选者进入深渊，会死吗？” “当然不会。”艾德蒙手里握着胖修女的资料，他举起来：“这是第十二次深渊时幸存的神选者，我们称她为修女。” 克里斯迅速通读了一遍修女的介绍。 “那么这次深渊是第几次？” “从研究所有记录以来，第三十六次吧。” “这样的灾难，三十六次？”克里斯惊愕了一瞬：“那人类的文明不是早该覆灭了？” “事物具有两面性，克里斯。深渊来了，就会带来数不胜数的圣物，那些带有奇怪能力的圣物能帮助帝国各方面进步。有些圣物能够运用于生产中，有的可以应用到航海，来开拓帝国的疆土，甚至有的，已经用于战争了。” 艾德蒙抱着双臂：“不过海面至今还是咱们的禁区，除去和几个距离不远的国家航海通商以外，其他的地方还一直没有涉足过。深渊会路过海上，如果有的地方第一次深渊时就已经产生了圣物或者怪物，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它就会得到不断的晋升，最终成为威胁一方的霸主。” 艾德蒙热衷于和任何人谈这些，就算他明知道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并不能听懂这些东西，但他享受于输出观点后别人迷茫的表情，这在研究所是见不到的，在研究所，他只能和别人对辩。 而由于体质问题，他总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 克里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好了，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只要不涉及机密我都能告诉你。” 克里斯摇了摇头，他最关心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于是艾德蒙将他送了出去，行至门口，艾德蒙说：“如果你能活着出来，那么下次再见，我愿意推荐你加入研究所。” 克里斯前进的动作停一瞬：“什么叫，如果我还能活着出来？” “字面上的意思。”艾德蒙的手拍在克里斯的肩上：“加油，活下去。” 他接着毫不犹豫地转回了身。 “从哪找来的神选者？” “自己来的。” “如果他死了，尸体能借我用用吗？”亨利小声地打着商量。 “当然，如果他死了的话。”艾德蒙阔步前进着，摆了摆手，温和地笑道：“一切都是为了科学。” “一切都是为了科学！” 第二十五章 进入深渊 克里斯坐上了马车，脑海里不停得回荡着艾德蒙的话。 “小先生，小先生，您去哪？”车夫连喊了几声，见克里斯回过神来，又问了一遍。 “流光街，32号。” 马车缓慢地行驶起来，这个街上人很多，车夫一边叫骂着一边挥舞着皮鞭，嘴上高喊：“注意点！让开！” 克里斯盯着艾普奈罗的街景，陷入了沉思，直到马车在流光街停稳，车夫大喊着，把克里斯从思考中惊醒过来，他递过去一司弥，下了车。 到了房门口，他用钥匙打开房门，正好看见布兰妮正呆滞地坐在客厅，双眼无神地盯着门。 “怎么了？布兰妮。” “我不知道，我梦见妈妈了，她说她很疼。”布兰妮身上的蓝色裙子上还带着血印，显然她试图洗过了，但没洗掉，手上的疤被泡的膨胀软烂。 克里斯坐到了布兰妮身边，他深知此刻布兰妮正处于极度脆弱的状态，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能把玛娜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她。他安静地坐着，等待纳威回来，又过了许久，街道下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纳威从外头进来，被布兰妮和克里斯吓了一跳。 “你们在做什么？” “在等你，叔叔。” 布兰妮没有说话，她甚至没有分给纳威一点视线，她仍然呆呆地坐着。 纳威看着布兰妮叹了一口气，转身进入了厨房，布兰妮喜欢吃牛肉，他今天特意买了一点，他在厨房像是不经意地说：“快要到神降节了，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吗？我都尽量满足你们。” “没有，叔叔。”克里斯扫了一眼布兰妮，见她没有要说话的样子，又说：“布兰妮想要一件新裙子。” 纳威点了点头，一边在心里计算着未来的开销，一边把牛肉放进锅里，撒上调料后盖上了锅盖。艾普奈罗这附近都是烧的炭火，也因此这里有个特殊的工种：烟囱清洁工，大多是一些瘦弱的孩子，狭小的烟囱管道，也只有这些十岁左右的孩子才能钻进去。 如果说当初玛娜没有收留克里斯，且克里斯也没能拿到莱斯的银行券，那么现在他就会是兰特斯的一名烟囱清扫工，为一口食物在满是煤灰的管道里爬来爬去，最后死于尘肺或是‘烟囱清洁工癌’，甚至是因为迷路，不慎被活活烧死。 想起玛娜，克里斯又沉默了一会。 理智告诉他，如果他进入深渊去找玛娜必死无疑。 但另一方面，他又没办法对自己的恩人置之不理。 饭后，克里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窗外流光街的街景，突然，外面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齿轮，克里斯细细看去，发现是索菲亚。 他上前打开了窗子，注视着索菲亚显现出来，她的神情有些激动，低声说：“我们找到了打开理想邦的方法，克里斯。” “什么方法？” “得进入深渊。”索菲亚说：“深渊只能存在半个月，如果现在不进去，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进入深渊不是会死吗？” “不会，咱们有特殊的装置，只要戴上它，就能安全地进入深渊。”索菲亚低声说。 “所有人都去？” “不，只有核心才去，只有十个人。” 克里斯深深地凝视着索菲亚，最终点了点头。 索菲亚的出现算是给了他一个进入深渊的理由，虽然就算索菲亚没有出现，他或许最后还是会为了玛娜进入深渊。 说到底，如果没有玛娜，他这条命不一定在哪。 但现在，有了机械会，他去往深渊活着回来的几率就大的多了。 毕竟在理想邦大门打开之前，机械会不会轻易对自己动手，且机械会要尽量保证他存活的前提下，索菲亚仍然选择邀请自己进入深渊，那么就算他不去，也会被机械会绑进去。 显然有什么东西，决定了他非去不可。 克里斯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封信，交代了自己将被莱斯的朋友接走一段时间，并把它摆在了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接着他跨过窗户，坐上了索菲亚的齿轮。 似乎克里斯的齿轮也有这样的用法，且仅仅作为代步工具并不会引发齿轮的代价。齿轮飞得飞快，不多时就到了兰特斯的边际。 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开正在做准备的核心成员们，还有一些打下手的人。 卡伦动了动自己的手臂，为那位预知者穿上了一身特殊的外衣，这件衣服的材质很奇怪，克里斯完全看不出来这到底是用什么做的，穿上去会蓬起来一截。 “进去之后视觉听觉都会消失，这东西只能保住大家的触觉。”卡伦说：“你们最好牵着手，或者尽量不要走散，这是地图，在深渊来之前索菲亚已经做了很多次练习，能保证不迷路，你们尽量跟着她走。” 克里斯被索菲亚带着套上那件衣服，怪异的味道弥漫在克里斯的鼻尖，他隐约觉得这东西闻上去像是什么动物的皮。 身后则有着一个按钮状的东西。 “这个可以保证你们相互之间能够沟通，拿到这个区域的东西后就迅速出来，咱们去下一个地方。” 十人排成一队，克里斯被索菲亚拉在身边，站在队头的位置，站在他旁边的，则是那个预知者名为汉福斯。 索菲亚按了按那个按钮，众人的脑袋里就传来了她的声音。 “那么，咱们出发吧。” 她向深渊阔步走了进去。 克里斯跟随她迈进了深渊，刚一进入，克里斯就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熟悉的呢喃声，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又叫了叫索菲亚的名字。 没有按按钮，索菲亚完全听不见。 确认这个事实后，他低声祈祷起来，像是进入深渊前的玛娜那样。 接着下一秒，他眼里有了四周的画面，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丛林，四周静悄悄的，叶子也没有晃动的迹象，像是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咱们继续前进。” 索菲亚的声音传来，克里斯跟着索菲亚前进的步伐，向前走了几步，猛地瞪大了双眼。 刚才还在自己视线里的树丛，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前进而消失。 相反的，它也前进了！ 第二十六章 视力 克里斯第一时间晃了晃头，发现视线内的一切并没有随着自己的脑袋所移动。 他当即想到了进入深渊时玛娜后背的那只眼睛，但由于双手被索菲亚和另一位牵着，克里斯没办法伸手确认一下，此刻自己的视力，是否真实来自于自己后背的眼睛。 但既然这只眼睛不是装饰品，那么别的呢？ 克里斯低声祈祷着，粘腻的祷词在他嘴里缓慢地‘流’动着，接着，克里斯就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后背窜出了几条血红色的触手，很快，他的视线就不再仅仅只有自己后背的景物了。 像是在操作什么第三人称网游一般，克里斯完全是以第三视角观察着自己，以及—— 克里斯再度惊得一顿，他衣服上分明还保留着索菲亚和那位预知者的触感，但事实上，他正孤零零地站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呆滞地举着手。 草。 克里斯暗骂了一句，立马松开了双手。 “怎么了？克里斯，你怎么松手了？” 声音当即传了出来，从自己的大脑里。 克里斯想伸手去够自己后背的按钮，在这样的姿势下，他猛地意识到，这件衣服的设计根本就不合理，如果进入深渊需要手牵着手，那么除去队伍排头的人以及队伍末尾的人，谁也腾不出手去按那个按钮。 除非，他们一开始就没准备让这些人说话！ 但目的呢？目的是什么？ 克里斯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己正被什么视线扫视着，他连忙调动视线去看。 一只放大的瞳孔就贴在了他的眼前。 克里斯心头一跳，他连忙将视线恢复分散的状态，才看见了索菲亚的齿轮，以及上头那瞪大的眼珠。 显然索菲亚也正在借助自己手中的武器来弥补自己丧失的视力。 索菲亚蒙在皮质内的表情似乎动了动。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克里斯一面后退，一面展开了自己的机械带。 相较于索菲亚，克里斯的视角非常吃香，他能全方面地观察到一切，虽然还是会有些不习惯，但完全可以当成体感游戏，而索菲亚的视角就局限得多，毕竟是武器，如果挥动起来，想必会和云霄飞车一样刺激。 克里斯看着索菲亚握在手上的武器。 “你想干什么？索菲亚？” “当然是去理想邦，克里斯先生。”克里斯似乎能透过皮质看见内里索菲亚的表情来，她像是在笑，他接着就看到索菲亚另一只手里紧握着的几个鲜血淋漓的齿轮。 她把他们都杀了？仅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内？ 索菲亚握着这几个齿轮，捏在手上，血液淋在她的指尖，顺着这件皮质的衣服滴在地上：“为了理想邦，有些牺牲是必要的。” 克里斯小心地后退着。 “我本来只想牵着你，咱们拿完东西，接着就离开，卡伦先生在外面等急了。”索菲亚笑了：“你为什么不多装一下呢？尊敬的神选者阁下，如果你还没成为神明的爪牙，我保证你能活到理想邦大门打开的那一天。” “没了我，你们不怕找不到理想邦吗？” “莱斯和琳娜的仪式我们早就摸清了，第一齿轮阁下。”干哑的声音从按钮里传来：“当然，您的存在也许能帮助我们更快一步进入理想邦，可是您背叛了机械会，您走上了一条，不该走的路。” 克里斯依稀能分辨这声音来自外头的那位始终板着脸的男人。 “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卡伦，曾经的预知者，卡伦。”接着难听的咯吱声在两人的大脑里炸响。 “别忘了上油，卡伦。” “嗯，动手吧，索菲亚，送神选者先生见他的神明，去他的神乡。” 克里斯并不清楚自己和索菲亚如今的实力差距是多少，他先是紧握住自己的指环，血液汩汩流着，不多时，一只血使者出现在了克里斯面前。 “居然是圣物。”索菲亚的声音带着一些嘲讽：“那你知道，这东西在深渊里，也是看不见的吗？” 血使者迷茫地停滞在原地，似乎并不清楚自己要攻击什么东西，像是完全僵住了，翁张的口器也闭合起来。 克里斯的视线在自己和索菲亚之间来回打转，接着他抬手拽住了自己的一根触手，他毫不犹豫地扯下了触手上的一只眼睛，向着血使者身上抛了过去。 剧烈的疼痛从他的后背传来，但克里斯已经腾不出注意了，他紧紧地盯着血使者。 如果他猜得没错，只要持有这种眼睛，就能实现在深渊中拥有视力！ 血使者正在索菲亚的视线盲区，等到她反应过来去挡时，这只眼珠已经完全落在了血使者的身上。 眼珠眨动着，很快被血使者吞进了透明色的体内，一瞬间，它像是恢复了活力那样，挥舞着那双尖利的前爪，向着索菲亚狠狠撞去。 它和索菲亚的武器撞在了一块，那齿轮上如同人类的外皮一瞬间溢出了墨绿色的粘稠液体。 在索菲亚挥动自己齿轮的同时，她的视线也跟着齿轮挥动了起来，克里斯瞅准时机，操纵自己的机械带撞了过去。 索菲亚咒骂了一声，那皮质的齿轮瞬间膨胀起来。 “我很久没有付出过齿轮的代价了，克里斯。” 这人皮状的物体当即无限延展起来，像是一块巨大的篷布，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珠，它立在索菲亚身后，更多的齿轮从她的手上钻了出来，就如同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一般，它们迅速地组成了一张极大的手掌，被索菲亚紧握在手上，她对着克里斯笑了笑。 背后的人皮纸上密密麻麻的眼睛同样弯了起来。 它们眨动着，嬉笑着，接着将无穷的视线投置在克里斯身上。 克里斯的头皮猛地一麻，机械带挡在了他面前，他接着催动起自己的齿轮，直至这条机械带化为了一条大蟒，向着索菲亚直直缠去。 猩红色的液体不时从机械带中溢了出来，就在这一瞬间，克里斯感觉自己的手掌开始机械化了。 这意味着，时间延缓并不是克里斯的能力。 那是约翰的。 克里斯突兀地意识到。 第二十七章 感知 他挪动着脚步，血使者在自己的催动中狠狠地朝着她和机械带的缠斗滚动而去，极其轻微的尖笑声从克里斯的手和后背上传了过来。 克里斯调动其中一个视线扫了手和后背一眼，发现了这件衣服被撕裂的口子。 是这件衣服妨碍了他的听觉。 他接着看向索菲亚，索菲亚的身上这件衣服仍然完整地穿着。 也就是说，神选者在深渊中是特殊的。 他毫不犹豫的将那身衣服撕碎了下来，在衣服碎片掉落的瞬间，克里斯敏锐地往后一躲，躲开了索菲亚的攻击。 这里太安静了，以至于索菲亚的每一次行动都像是在大声地向克里斯宣告，她要攻上来了。 血液再度涌入指环，两道尖刺拔地而起。 索菲亚艰难地躲开，不习惯的视角让她的敏锐度下降了许多。 一道尖刺猛地从她脚下刺出，她跃开的刹那，被这东西扯破了她的衣服。 几乎同时，索菲亚的动作一僵，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感知被剥夺了！ 她连忙将自己转移到视线所及之处，看见了自己衣服上的口子。 齿轮咯吱作响，人皮纸当即向着克里斯扑了过去，猛烈的视线使得克里斯的呼吸一滞，他发现自己在这样的视线中，无比地在意自己的情况。 它在压迫着克里斯的情绪，使自己变得紧张，甚至不由自主地想顺着人皮纸的视线去看自己。 接着细密地疼痛顺着克里斯的后背，从那些增生出来的触手上传来，克里斯调动视线看去，发现齿轮不知何时已经夹住了他触手的一部分。 剧烈的疼痛使得他的大脑开始停滞了许多，他猛地想起当初见到约翰的那次。 这是，进食。 机械齿轮以神选者为食？ 如果说这样的触手是神选者独有的，那么第一次他见到的约翰正是在向着神殿内的一位神选者攻击。 那位神选者就是教会学校的一位修士，是索菲亚口中神明的爪牙。 克里斯示意血使者削断了自己那截触手。 接着他使劲捏紧了指环，两条拔地而起的尖刺为他撑开了一部分空间，他连忙从人皮纸的间隙里逃了出去。 血使者从人皮纸中破出一块大洞，顺势挡下了索菲亚的一击。 它已经开始变透明了。 时间已经不多了。 机械化到了手掌根部，机械带像是一条灵活的蟒蛇勒住了索菲亚的手，她的齿轮应声而落。 克里斯缓慢地走到索菲亚面前，他握紧那半截机械手掌，看着索菲亚已经被扯开大半的特制衣服。 正是这个限制了索菲亚的能力，不然克里斯绝对不是索菲亚的对手。 克里斯凑近索菲亚，虽然他的视线仍然在触手上，但他还是以这样的姿势正对着索菲亚。 “机械会和神选者也并不是天敌吧。”他将那块按钮捡起来，按在自己头上，低声问：“那次你没有杀死那位修士，为什么这次独独要杀死我？” “你的齿轮很重要，如果你没进来，我不会向你动手。”索菲亚低声说：“神选者没办法自主离开深渊。为了理想邦，我不得不这么做。” “如果我真的不愿意进来，难道你们会尊重我的意见？”克里斯被索菲亚理所当然的语气噎了一下。 索菲亚的嘴张了张，最终无力的摇了摇头。 克里斯接着听见按钮的那一头传来卡伦的声音：“索菲亚，你怎么会败在一个孩子手里？” 索菲亚的表情僵硬地停滞住了。 克里斯回过头，看向远处那些还直立着满脸不可思议的尸体们，接着他弯下身，随手从索菲亚的齿轮上扯下来一只眼睛，按在索菲亚身上。 她的脸再度动起来，但是下一瞬，又停滞了。 克里斯了然地将那只眼珠捏在手上，显然，进入深渊后，拥有直视深渊能力的人和别人并不处于同一个时间流，甚至说，在深渊里没有视力，意味着完全失去时间。 也就是在克里斯听见呢喃的时候，事实上那时候索菲亚已经慢条斯理的将人杀完了，那些人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一般，任她宰割。 他接着恶意地用手按住那个纽扣，手指咯吱作响，他说：“别急，卡伦，等我出去，你也会死在一个孩子手里。” 卡伦这个名字克里斯并不陌生，他曾在那些跟踪自己的人口中听过。 他接着站起来，将索菲亚的齿轮以及那些她搜刮而来的齿轮拿好后，几步朝着那些仍然站立的尸体走了过去，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随意地将一枚眼睛按在一具尸体上，下一秒，那具尸体就发出一声哀嚎，重重倒了下来。 果然。 他顺着尸体一个个按过去，最终将眼珠在手心啪地一下捏烂。 他想起琳娜的话来——不过是一只臭虫而已。 手心的齿轮猛地转动了起来，接着就在克里斯的面前，他的机械带再度展开，这九个齿轮缓慢地汇入了自己的机械带。 连上自己原来的三个，现在是十二个。 机械带的蓝光变得更加耀眼，它反射在自己的脸上，接着照在自己的触手上，克里斯从某一个视角注视了自己——一个约莫十二岁的孩子，右手是机械手掌，背后蠕动着长有眼睛的触手，脸上满是鲜血，神情冷漠。 克里斯扯了扯嘴角，试图笑一下，嘴角却像是灌了铅那样怎么也提不起来。 他隐约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发生了变化，但只是如今还不明显，他还看不出来。 脚步声缓慢地响起，克里斯顺着尸体最终找到了进入深渊的地方，他试探地伸了伸手，发现自己的手确实穿不过去。 接着，他的手动了动，回忆着卡伦所在的方向，将那块眼珠烂肉丢了出去。 咯吱，咯吱。 “卡伦，这是庆祝我们第一次碰面的贺礼。下一次，就是你的人头了。” 他按着按钮，语气不带一丝起伏地说。 按钮被丢在了地上，接着一只脚踩了上去。 “咯吱——嘣。” 卡伦一边往自己的机械臂里点了点油，一边在音爆的冲击下，微微闭上了眼睛，他接着笑了。 “咱们走着瞧。” 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指尖，低声说：“我永远会是机械会的核心。” “只有我，才知道机械齿轮要的是什么。” 第二十八章 米莉安 布兰妮坐在家里，安静地看着桌子上的信，上头写着克里斯将被他父亲的朋友接走一段时间，她继续呆坐着，看着面前有些破旧的墙壁，直到纳威打开了房门。 “爸爸。” 这是在玛娜走后布兰妮第一次主动开口和自己搭话，但纳威累极了，今天他在港口碰上了不少糟心事，于是他匆匆回应一声后就进入了厨房。 很快，一顿有些糊弄的晚餐被端了上来。 布兰妮坐在纳威身边，做完饭前祈祷后就默默地吃了起来。 纳威吃得很急，吃完后就再度出了门。 天色渐黑。 布兰妮提着桶去流光街和巴卡尔区的交界处打水，这里的公共水泵只有下午六点到八点供水，她拎着桶排着队。 “听说了么？因为这次深渊，依伯里伯爵来了艾普奈罗，他的艘船就停在一号港口！” 另一个人显然不想搭理他。 于是他压低了声音低声说：“我的哥哥就在港口做力工，那位尊贵的伯爵阁下见人就塞小费，今天他足足拿了十枚银司弥！” “十枚银司弥？！”他惊讶地大叫起来，接着疑惑地问：“那你怎么不去？” “我可不敢，那位伯爵脾气阴晴不定，昨天才打死了三个餐馆伙计，今天又把一个力工赶到水里活活淹死。” 见到排到自己了，布兰妮提着桶对上水泵，她想起纳威说过，由于找不到工作，他也暂时在港口做力工补贴家用。 …… 克里斯回忆了一番小玫瑰堡的位置，他此刻在兰特斯的边际，那么顺着路一直走就能抵达他和玛娜分离的位置。 在深渊之中似乎感觉不到饥饿，克里斯拿出纳威暂时放在他这的怀表看了看，发现上面的指针一点动静也没有，于是无奈地将它重新塞回了领子里。 幸好穿上那件特制的衣服并不需要脱个精光，不然克里斯很难想象自己像个野猴一样，没有束缚地在丛林间行走的样子。 克里斯拿出来雕像，紧握在伤口上，等到伤口完全愈合，他又把它收了起来。 虽然克里斯有考虑过像它的原主人那样把它埋在自己身体里，但这尊雕像愈合伤口是即时性的。 战斗中疼痛不一定会分散注意力，但瘙痒绝对会让大脑宕机。 所以克里斯选择将它用一块布包好，接着拿绳子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缓慢地前进着，一方面是他并不知道玛娜的具体动向，一方面是听研究所的艾德蒙说，深渊之内会产生各种圣物和怪物，他得防御着怪物的出现，同样也得搜刮上些好用的圣物。 仅靠血使者和齿轮局限太大，克里斯的机械化让他现在只能把血使者的指环转移到左手，如果有一日不得不全身机械化，指环就直接废了。 克里斯拿着从索菲亚身上抢来的地图，仔细核对着自己的位置。 他目前正处于兰特斯附近的小镇边上，这个小镇距离兰特斯不远，一些在兰特斯没钱租房的人会选择在这里居住，为此他们得很早起来，马不停蹄地赶往兰特斯工作，又在半夜疲惫地回到小镇休息。 咯吱。 难听的金属摩擦声从小镇里传了出来。 克里斯警觉地绕到了声源较远一点的地方，他不确定这声音是怪物还是圣物，是怪物他就马不停蹄的跑，是圣物，他就进去捡回来。 他把指环捏住，却在召唤血使者时犹豫了。 一次血使者要的血不多，但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这具瘦弱的身体完全有可能因被指环活活吸死——除非那尊怜悯者雕像连血也能给他补回来。 克里斯调动视线，确认了一番自己的状况，检查自己是否具备贫血的基本特征——很好，牙龈指甲颜色正常，毛发蓬乱但不干燥，基本没事。 一只血使者出现在了克里斯面前，克里斯摘下来一只眼睛丢到它身上后，对着里头示意。 血使者便凶猛地冲了进去。 下一秒。 “啊！！！” 凄厉的尖叫声从里头响起。 会叫，大概率是个怪物。 克里斯没了兴趣，正要叫回血使者，就看见一个灰色的不明团状物朝自己爬了过来，那东西似乎视力不太好，冲到克里斯面前后再度爆发了一声尖叫，一边大声地哭着一边又向着别的地方滚了过去。 “见鬼，妈妈，真见鬼！”它哀嚎着，在血使者的堵截中蜷成了一团，像是一个球一样缩了起来。 克里斯叫停了血使者的动作，朝着那东西走了过去。 “你是什么？” 那东西露出了一双银灰色的眼睛，从绒毛中看克里斯：“我是米莉安！” “你是什么东西？” “我就是米莉安！”那东西气呼呼地站起来，四条纤细的腿支撑着它球状的身体，上面似乎有一对三角形的耳朵，正随着它愤怒的情绪而极力地后撇着。 被克里斯的视线一照，那东西好不容易被怒气撑起来的勇气悉数消散，它又瘫了下去，哼哼唧唧地说：“怪物，都是怪物。呜呜。” 克里斯觉得自己此刻确实和怪物没什么区别，但被怪物叫怪物还是有点抽象，于是他问：“什么怪物，都在哪？” “你，还有它，还有距离这里不远的林子里，有一头非常恐怖的怪东西！”这小东西圆圆的身体瘫在地上后就变成了一瘫饼，它有气无力地说：“但它也没有你恐怖，呜呜，妈妈、爸爸、哥哥、姐姐……阿姨，救救我。” 克里斯震惊于这一长串族谱。 “这里不止你一个？” “对啊，你要见见他们吗？” 克里斯皱了眉头，就见那小东西低声说：“你不来见他们，他们来见你了！” 他错愕地将视线在地面搜罗着，接着一大捧灰尘撞向了克里斯其中一只眼睛，好在他反应极快地躲开了，接着，他就看见那东西滚动着向远处逃去。 “哈哈哈哈哈，怪物信啦！”欢快的声音响起：“呜呼！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米莉安！” 嘭。 它撞上了克里斯的机械带。 克里斯几步走到它面前，将它拎了起来。 “这世界上很快没有米莉安了。”他陈述道。 第二十九章 乱码 米莉安迅速在克里斯的手里瘫成一团，它瑟缩着，一只爪子翻啊翻，递出来一块金属物品，它求饶着说。 “最后一片了，这个给你，你放过我好不好？”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好吃的，我找了这一片只搜到几个。”它吸溜了一口口水，接着将视线盯向克里斯：“你也有呀，哦，那看来你不吃。” 它迅速地收回爪子，像是生怕克里斯跟它抢一样迅速喂进了嘴里，这东西就在它嘴里咀嚼起来，发出了一开始回荡在小镇里的咯吱声。 克里斯在身上巡视了一圈，最终不可置信地将自己手上的指环凑到了米莉安面前，在它即将咬上来之前抽开了手：“你是说，你吃的东西是这个？” “当然！你不吃也可以给我。”它嗅了嗅：“但这个不香，还有更香的，不过那个怪物也守在旁边。” “带我去，我就放过你。”克里斯低声说。 事实上，他完全没准备放过它，这东西武力值这么低，等深渊褪去，一剑就被骑士砍死了，就算运气好被当成研究物送去研究所，同样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这东西能用来找圣物。 跟着自己是它最好的选择，当然，它不选也得选。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闻言亮了起来，一对耳朵兴奋地直抖：“要去抢来给我吃吗？” “如果你能找到更好的。”克里斯低声说。 这种有代价的东西最好保证就用几个，甚至最好只拿几个，其余不好的或者代价过大的，完全可以拿来喂米莉安。 “真的？”米莉安兴奋地在克里斯手上乱蹦。 “嗯。” 克里斯懒得拿手端它，就让它自己在他身上选个位置呆着，米莉安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最后选择了他的肩膀上。 安静了一会，克里斯低声问：“谁给你取得名字？” “这是书上的，我把它吃了，然后会了说话和认字，最后从嘴里扯出来一块碎片，上面写着米莉安，我就叫米莉安了。”米莉安的身长刚好够被克里斯的肩膀拖住肚子，她懒散的躺着，荡着前爪：“怪物先生呢？” “我叫克里斯。” “可以叫你克里斯先生吗？”米莉安拿爪子勾了勾他的毛衣，扭过头看克里斯。 “嗯。”克里斯继续前进着。 米莉安时不时地发出嗅闻气味的声音，接着为克里斯指了个方向。 “你嗅觉很灵敏？” “嗯，这附近的味道都逃不过我的鼻子！” “那我接近的时候呢？” 米莉安荡着的爪子局促起来，接着不好意思地说：“那东西有点难啃，但它好香，我吃了好久。就忘记闻味道了。” 克里斯不顾米莉安的挣扎在她脸上摸了摸，最终在眼睛中间往下面一点的位置摸到了一个濡湿的小三角。有些像猫鼻子。 “闻闻这件衣服，能闻到和这件衣服上另一个人的味道并找到她吗？”克里斯正巧穿着玛娜织的毛衣。 “当然！只要她在范围内！”米莉安凑到他领子上嗅了嗅，“味道好杂，有一点微弱的味道和那边的很像，别的味道就没有相似的了。” 克里斯顺着米莉安指引的方向看去，发现是索菲亚的方向。 “如果闻到很像的就告诉我。” “好哦~”米莉安声音拖得很长，接着在他的肩膀上打了个滚。 克里斯继续向着米莉安指引的方向前进着，米莉安很快从闲适地状态转向了警觉，等到非常接近时，她用爪子挂在他的后背，只探出一点脑袋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密林。 “您能打过它的对吧，怪物先生——我是说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捏紧手上的指环，再度叫出了一只血使者。 在他的示意下，血使者叼着眼睛飞快地蹦了进去。 克里斯接着看向米莉安，最终腾出来一个触手将她完全包住。 “怪物先生，为什么不让我在一边躲着？” 他看着米莉安乱转的眼睛：“好让你赶紧逃跑？” “我都说要跟着你了！”米莉安瞪着眼睛看他：“太过分了！怪物先生！米莉安从来不骗人！” “嗯，替我向你的爸爸、妈妈、哥哥……阿姨问好。” 被点破，她瘫在了触手里，不满地搓着爪子。 克里斯重新将注意力转回了血使者上，不一会，里头传来了一声怪叫。然后是血使者熟悉的冷笑声，尖利的声音在阴暗的丛林里回荡着，米莉安当即在触手里发出一声尖叫。 看起来这东西不强。 克里斯抬脚朝着里头走去，他先是将几只触手高举过丛林最高处，查看四周的动向，接着才慢条斯理地朝着里头走去。 树荫的间隙里，克里斯很快看到正在和另一个不明物缠斗在一起的血使者。 那东西像是一团乱码，克里斯完全没办法从中分辨出它的具体形状，甚至克里斯的视线盯久了会使得他的头不由自主地晕起来。 克里斯分散了一些视线出去，手上捏着指环，几条尖刺朝着那团乱码刺去。 那团东西并没有受伤，而是在他的攻击下，那东西从中间分裂成了两半，变成了两条体积更小的乱码。 米莉安在触手里大喊：“那只是怪物的一部分！怪物——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连忙将视线调动起来，他很快找到了怪物的真身——那几乎是一团宛如高楼般庞大的乱码，上面细密的麻点不断的闪烁着，这东西没有眼睛，但是克里斯清晰地察觉到了来自它身上的视线。 它原本正团在丛林深处，此刻已经完全立了起来。 克里斯的耳朵里猛地出现了剧烈的耳鸣声，宛如大脑充血一般，他的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克里斯艰难地将所有的眼睛都闭上，接着又腾出来一个，扫了血使者一眼。 似乎血使者完全不会被这个东西攻击到，或者说这样的效果对它完全无效，它尖笑着和乱码撞击在一块，又接着伸出身上锋利的前爪后口器狠狠地在它身上撕扯啃咬着。 第三十章 视觉残留 克里斯尽量避免自己的视线和那个怪物对上，暗自思索起这其中的问题所在。 自己直视它会受到影响，但拿着他眼珠的血使者却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一面向后撤，一面分出注意力在血使者身上，接着他就看见自己的眼珠这时候已经被血使者消耗了不少，像是一颗缺了气的小球，内里的玻璃体已经完全消失了，只有薄薄的一层虹膜覆盖在晶状体上。 这样的东西，还能为血使者提供视力吗？还是说眼球对于血使者的存在相当于深渊通行证，只需要持有就可以保证血使者在深渊中自由活动？ 克里斯从触手上再度摘下来一个眼球，接着丢过去。 在眼球接触到血使者的一瞬间，血使者的攻击猛然失效了，那块和它缠斗在一起的乱码被它的前爪一下分为了两只。 血使者仍然不管不顾地攻击着，在那块乱码已经变成一大片细小的仅有巴掌大的小东西时，眼球再度被消耗了一部分，完全丧失了视功能。 那些锋利的前爪重新实实在在地砸在了那些乱码身上，怪叫声此起彼伏，一个个乱码在它的攻击下化为了一瘫黑色的固体。 克里斯了然地将全部眼睛重新闭上，接着再睁开了其中一只眼睛，调整好角度后。 他缓慢地后退着，左手缓缓握紧尖刺，确定好尖刺和怪物的位置后，他瞬间闭上了眼睛，猛地一捏。 一道尖刺拔地而起，伴随着惨烈的怪叫声。克里斯知道，他打中了。 这个怪物的性质似乎和视觉有关，也就是看着它的时候，它是不可接触的。 克里斯一边后退一边在尖刺消失的瞬间睁开了眼睛，这头怪物已经完全被激怒了，不断地发出着嘶哑难听的怪叫。 它庞大的身体朝着克里斯缓慢地挪动过来，在移动中，它身上那些跳跃着的细小黑点活动的越发猛烈。 因为视觉残留，克里斯闭上眼睛也能在脑海里看到一大片不断闪烁的白色圆点，它们同样在扰乱着克里斯的视神经。 克里斯的头疼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拿着棍子往里头不断搅动一样，在这一瞬间，克里斯猛地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他又缓缓睁开眼睛，盯着不断逼近的怪物。 接着，他所有的眼睛都开始疯狂且快速地眨动起来。 几乎是同时，大量的眼睛补足了克里斯要观察到这个怪物所需的全部帧数，怪物的形状逐渐在他的眼前清晰起来。 这东西像是无数块细小的黑色晶体黏结在一块的巨网，克里斯瞬间召唤出三条尖刺，挑断了那些黑色黏结物。 凄厉的怪叫响起！ 那个怪物被直直地劈成了三段！ 就像他想的那样，这东西不可观测的原因在于他闭眼时的那白色部分才是怪物的实体，而快速眨动眼睛让视觉残留把怪物的实体完全显现了出来！ 血液顺着克里斯的手掌滴在地面上，大量的尖刺陡然而生，那个怪物瞬间化为了齑粉。 克里斯头脑眩晕地坐了下来，从胸口拿出了自己的雕像，开始治愈召唤血使者的伤口。 被放出来的米莉安安静地蹲在克里斯面前，看着克里斯不断涨红的脸，歪了歪脑袋。 “你还好吗？克里斯先生？” “还，还好——”他艰难地从嘴里挤出来这个字，接着又陷入无休止的狂笑中，他一面按着自己笑到抽搐的肚子，一面握紧了手里的雕像，视线凝视在手上已经重新生长起来的骨头上。 猛烈的痒意似乎能穿透他的骨髓直达神经末梢，克里斯甚至能听到在血液被心脏迸发后流向大脑传来的咚咚声。 他的头上的每一根在表皮的血管都不由自主的涨起来，像是一条条覆盖在他头上的蚯蚓随着他的抽搐不断地扭动着。 米莉安歪了歪头，接着朝远处角落里跑了过去。 过了一会，她叼过来一把大约有手肘那么长的一把匕首来，这条匕首比米莉安大多了，她拖得非常艰难，好在克里斯坐得不远，在她精疲力尽之前，她拽着这把匕首递到了克里斯面前。 “克里斯先生，你用这个吧。” 克里斯从痒意中脱离出来，大口地喘着气，分了米莉安一点视线。 险些笑到背气让他的手酸软无力，他好不容易握紧了匕首，举到自己面前，就看见了吊在匕首末尾的米莉安。 米莉安银灰色的眼珠一眯，松开了嘴：“不好意思，克里斯先生，它太香了。” 克里斯扫了一眼上面的牙印，一边喘气一边坐起来。 这是一把做工非常精致的匕首，刀刃尖利，大概能轻易地划开动物的皮毛，克里斯握在手上比了比，接着迅速地对着坐着的半截木头一扎，木头瞬间应声而断。 即使在克里斯这么多的目光注视中，克里斯还是看到了自己挥舞匕首的残影，这意味着匕首能提升自己的速度，以及力量。 那么代价呢？ 克里斯安静地坐了一会，等待着代价的到来。 他看见米莉安正在一边玩着已经定格了的花朵，她将花凑到自己的鼻尖，轻轻嗅了嗅，接着一口咬了上去。 米莉安咬花的速度开始变快了，她像是被按上了快进键一般，在克里斯身边迅速地爬动着，克里斯甚至都没办法追上她的动作，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米莉安爬来爬去，最后玩累了躺倒他那只正打开的机械手掌上。 她躺了一会，又开始在克里斯身上闻来闻去，最后停留在他带着的那枚指环上，毫不犹豫地张大了嘴巴。 “铮！” 牙齿猛地咬在金属上的声音回荡着，米莉安看向克里斯拦住自己的手：“你能动啦？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把米莉安从自己指环边拿走，接着握紧了匕首。 匕首的代价是会加速使用者使用匕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并且在此时间内，克里斯完全不能自由行动，也就是在敌人眼里，克里斯的速度被放慢了。 这个代价相较于别的而言算是较轻的，但克里斯还不确定这东西的前置条件到底是使用后，还是一段固定的使用时长。 如果是使用后，克里斯只需要保证自己能在完全安全后再放下匕首就可以。 但如果是固定时长，那匕首的限制就太大了。 这里没有钟表，同样没有日升日落作为参照，克里斯皱了皱眉，最终将视线投向了米莉安。 第三十一章 她到处都是 “什么？围着你跑圈，还要报数？跑到你说停为止？” 米莉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克里斯，这只小球瞬间就瘫倒了地上，有气无力的说：“克里斯先生，你疯了吗？我只是一只瘦小软弱无力的小米莉安罢了，这样跑下去会变瘦的，你能想象我变成一只长了毛的直杆站在你面前的样子吗？” 她最终下了结语：“我不。” 克里斯退而求次：“那只报数，报到我喊停。” 米莉安犹犹豫豫地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 “好吧，开始！” 克里斯在米莉安的声音中挥动了匕首，连续砍到两棵树就收了手，他接着就听见：“10！11！” 到米莉安读到三十后，克里斯明显地感到米莉安的语速开始加快了，快到他根本听不清米莉安报到了几，又过了一会，他听见米莉安说：“111！” “可以了，米莉安，重来。” 克里斯这次砍了一棵树。 “5！6！” 在米莉安读到十五时，语速开始加快，一直到五十又开始恢复。 “可以了，谢谢你，米莉安。”克里斯把米莉安从地上抱起来，对匕首的代价逻辑有了大概的认知，即在在使用时间的两倍时间后，克里斯会进入七倍使用时间的停滞中。 怎么跟高利贷似的。 克里斯吐槽了一嘴，用有触感的那只手摸了摸米莉安的头，米莉安低着脑袋把耳朵后面的一小块绒毛在克里斯的指尖蹭着，接着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她哼哼唧唧地向着克里斯露出了自己的下巴，示意他连下巴也一块挠挠。 ………… 艾彼克莱德帝国·艾普奈罗·一号港口。 这次玫瑰海峡有部分受到深渊的侵袭，位于玫瑰海峡附近的多个贵族都各自分散到了附近的沿海小镇，在确认艾普奈罗安全后，又赶往了相对更加发达的艾普奈罗。 依伯里伯爵里士曼·佩蒂，兼任依伯里郡的郡长一职，玫瑰海峡有一半都在他的土地内，那的主要通商港口为他带来了数不胜数的财富，但他本人却并不像他的名头和财富那样大气，他长了一张同老鼠一般皱缩的脸，身材矮小而敦实。 他眯着眼睛，从自己的轮船上走出了港口，接着低声问：“国会那边最近有什么安排？” “国会还在忙着做深渊之后的清理准备，据说这次要征用一部分教会圣骑士团。” “让里面的人都催催，到时候优先清理玫瑰海峡，我的小帝利想回家了。”他抱着一只脸部和他一样皱缩成一团的吉娃娃，这只狗的眼珠子瞪得很大，在伯爵怀里对着过往的力工汪汪直叫。 “好吧，好吧，咱们今天去父亲的庄园住。走吧，小帝利。” 吉娃娃仍然对着力工大吼着，伯爵将视线投向那身材高大，满身肌肉的力工，接着眉头一皱：“该死的老骡子把小帝利弄得不高兴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吧？”他扫了一眼刚才和自己对话的人，见他直直地朝着力工走去，才慢条斯理地向着马车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皮肉的鞭打声和一声哀嚎，接着是重物落入水里的扑通声，伯爵心情愉快地哼起了歌，坐上马车，从一旁的仆人递来的钱袋里掏出来一枚金里索，丢到车夫身上。 “谢谢您，尊贵的伯爵阁下，您真是艾彼克莱德帝国最善良的人！神明终有一日会接您去神乡！” 伯爵的歌哼得更愉快了。 …… 克里斯用那只机械手掌托着米莉安缓慢地朝着小玫瑰堡的方向前进着。 “克里斯先生，我好像闻到和你这个类似的味道了。”米莉安靠在克里斯的毛衣上闻了闻，接着又站在他手掌上，不住地向远处嗅闻着。 “真奇怪，她的味道到处都是，都很淡，我分不清方向。” 克里斯捧着她确认了一个味道最浓的方向，朝着那边抬脚走去。 那边是一座小山，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树木，以及蜿蜒在树上的藤蔓植物，深渊之中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导致树木本该显示出来的勃勃生机变成了一片死气，看上去十分深幽可怖。 米莉安一边高高地昂着头，一边说：“真奇怪，这里还有别的味道和她纠缠在一起，唔，还有血的味道。” 克里斯心头一紧，脚步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 随着他的深入，整片灰蒙蒙的天都被树荫完全遮蔽，米莉安的声音甚至能在这之中不断的回荡。高耸的树干上布满着有小刺的藤蔓，它们像是从树上垂下来的蟒蛇，正用着阴毒的视线扫视着所有误入密林中的人。 “这边！不对不对，这边？嗯——那边也很浓，好奇怪，我感觉这里全部都是她，我甚至都没办法分出来到底哪里的味道要更浓或者更淡一点，她到处都是！” 克里斯的不安越发浓烈，他腾出来一只触手，高举过树荫，四处打量着可能存在动静的地方。 “我觉得还是在这里！”米莉安在克里斯的手上跳了跳，兴奋地说：“就是这里，刚才这里传过来一股很浓郁的味道！她就在这！” 克里斯收起了那只触手，快步朝着那边走去。 这里的树相当密集地凑到一起，使得克里斯不得不收起了绝大部分触手，只留了一根绕到面前为自己看路。 藤蔓上的细刺划破了克里斯的手，血珠抹在了上面。 就在这一瞬间，那根藤蔓上冒出了一只眼睛，紧紧地凝视着克里斯的背影。 克里斯背后那颗偌大的眼珠适时睁开，恰巧和它对视上了一眼。 他敏捷地转过了身，手上按动指环，尖刺瞬间扎破了藤蔓，从中流出了墨绿色的液体。 克里斯走近。 “你在干什么呀，克里斯先生？” “这上面，刚才有东西在看着我们。” “这不可能，克里斯先生！所有怪物和美食的味道我都能闻出来，这就是一根藤蔓！”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米莉安咬了一口藤蔓，然后呸呸呸地吐出来墨绿色的一团。 第三十二章 赛思 克里斯仔细检查了藤蔓，最终确认这确实只是一根藤蔓后，睁着后背的眼睛继续向着玛娜气味存在的地方走去。 “这边！” 米莉安指向了一条极其狭窄的树丛间隙，克里斯闻言钻向那个间隙中，两个相当粗壮的树干将缝隙夹得只有小小一截。 克里斯费了不少劲才钻过去。 刚一过去，急促的风就迎着克里斯的脸吹了过来。 这里是深渊，克里斯已经很久没有被风吹过了，他立马警觉地握紧了指环，示意米莉安爬到自己身上来。 几乎是同时，这阵风停滞的刹那，高昂的歌声从远处传来，其中似乎夹杂着一个女人的嘶吼声，以及大量声音空灵的乐器，以及一个低沉男音正在念诵着什么祷词，或者咒语。 这些完全不搭的风格杂糅在一起，在幽静的灰绿色丛林里回荡着。 米莉安紧紧地抓着克里斯的领子，小声说：“刚才的风里有你要找的味道。” 克里斯召唤了一只血使者，将一颗眼珠丢到它身上后，示意它往里头探路。 他谨慎地跟着血使者，背后的眼睛同样警觉地扫视着所有的丛林，以防这其中再度出现那样的眼睛和视线。 这一片路稍微要比之前开阔的多，克里斯尽可能多的放出了眼睛，以免自己错过周围任何的异动。 歌声仍然持续着，在这些杂乱的伴奏中，始终存在着一个无法忽略但根本没办法听清的歌声。像是古老的祭祀歌谣，发音奇怪而扭曲，两个完全不相干的音节连接在一起，如果仅凭听过完全没办法将之复诵出来。 喀嚓。 一截树枝被弄断的声音瞬间引起了克里斯的注意，他调动了一部分视线聚焦到树枝的来源处，那里正摆着一个折成两段的树枝。 周围什么也没有，那是一块空地，它周围甚至连树木也没有，地面上同样也没有草，只有那突兀地断在那里的树枝。 克里斯盯着树枝的断面，最终决定继续前进，血使者的血液撑不了太久，玛娜也等不了太久，就像他之前的测试一样，他在尽力的缩减在路上的时间，玛娜多在深渊呆一天，死亡的几率就多一点。 他没时间可以拿着浪费了。 接着又是一声，这次的声音响动极大，克里斯立马将所有的视线全部调向了那里。 那是一个几乎烧焦了人形不明物，全身不时地掉落着灰黑色的炭渣，以及粘稠的血液，在克里斯的注视下，那东西猛地笑了起来，露出一排白皙的牙齿，脸上完全碳化的肉体随着他的笑容全部掉在了地上。 他收了笑容，没了脸上的那些碳化的遮掩，牙齿和口腔暴露在外，鲜红的口腔和牙龈大喇喇地漏在外面。 这东西向后退了几步，隐匿回了阴影之中。 血使者撞了过去，却撞了个空。 这时，坐在肩膀上的米莉安大喊道：“克里斯先生！我闻到了！” 米莉安兴奋地指着另一个方向说：“就在那里，她本人绝对就在那里！” 克里斯闻言转动了方向，一边留神那人形不明物，一边快步朝玛娜的方向走去。 …… “赛思先生，我从没想过会站在你的对立面。”玛娜低着头，坐在树下大喘着气，她的触手的视线四处搜寻着。 “是吗？可我从知道你成为神选者之后，就做好要在深渊里杀死你的准备了，克罗夫夫人。”赛思叫的非常疏离，如果克里斯在这，他就会认出来声音的主人是教会学校的那位修士。 玛娜的身上的肥肉在这段时间消耗了不少，使得她那些没有肉支撑着的皮耷拉在脸上，手上和身上，她手边还抱着茉莉夫人。 茉莉夫人这时也发生了变化，它的额部长出来了一只眼睛，但和它自己的眼睛完全不一样，这是一只类似于山羊的眼睛，中间有着极宽的一条一字型瞳孔。 她们像是在和一个完全没有形状的东西对视着，茉莉夫人的背警惕的拱起来，对着空空如也的地面哈着气，尾巴竖的很高，上面的毛全部抖了起来。 “好了，小茉莉，那代价你承受不起的。”玛娜把茉莉搂在怀里：“等我死了，深渊退去，你就离开这里，去找布兰妮，好吗？” 茉莉夫人用她那双金黄色的瞳仁盯着玛娜，最终缓缓地缩到了玛娜怀里，轻轻地舔舐着玛娜的手背，嘴上发出轻而柔软的猫叫声。 “第三位来了。”赛思的声音不断回响着，不带有一丝情绪：“是你的侄子。” 玛娜摸着茉莉夫人的手一顿，她惊慌地站起来，这一下完全暴露了她的位置，几乎是同时，地面溢出了大量的黑色液体，一团同焦炭很像的东西从液体中逐渐凝聚成型。 “克罗夫夫人，你很能躲。但那又怎么样呢？咱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深渊。” 玛娜没管他嘲讽的话，急切的问道：“真的是克里斯？” “当然，了结你之后，我就会去杀了他。”这团黑炭似的东西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来，他的脸几乎焚毁到一点也不剩，使得他的面部平整得像是根本就没有五官那样。这下一笑，他生生在脸上扯出来嘴巴的位置，露出来一排森森白牙。 玛娜背后的触手在她的祈祷中不断延伸，大量的视线集中在赛思那具黑炭似的身躯上，那些触手不断蟠结，像是彼此之间具有吸引力那样，几个触手慢慢变成了一个肉团，肉团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里头不断的瓮动着。 嘭。 这东西炸了开来，掉下来一个脸上布满细密眼睛的肉瘤，它身上长着细而纤长的血管，此刻成为了它行动的手脚，它一面甩动着血管，一面向着那坨黑炭扑了过去。 黑炭猝不及防地被它扑了个正着，大量的血管直直扎进了它炭黑的体内，黑色的黏液顺着血管朝着肉瘤蠕动而去，肉瘤在此刻迅速成型，一根瓷白色的脊椎从它背后缓缓长出。 就在它即将长出手脚五官时，黑炭上伸出触手洞穿了它的头，血液溅了黑炭满脸，他接着闷笑了一声。 “逃了吗？玛娜？”他转过了身，向着克里斯的方向走去：“还是说，去找你的侄子了。” 第三十三章 神之瞳 “就是前面！” 粗直的树干勾到了一点克里斯衣服上的毛线，被克里斯猛地一拽，豁出了一个不大的口子，克里斯回过头，就听见那拖长的腔调低声说：“克里斯？” “婶婶？！” 玛娜的衣服上染了不少血迹，她一把拽住克里斯接着不顾一切地朝着密林深处钻去，克里斯被她拽了个踉跄，两人在密林间以极其古怪的路径前进着，克里斯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玛娜拉着她在同一棵树前足足绕了三圈。 克里斯没问，他抬手将摇摇欲坠的米莉安接住抱到怀里，接着快步跟着玛娜继续他们奇怪的路径。 玛娜的脚步开始放缓，她四下打量着，接着小心地拽着他在路边坐下，克里斯这才注意到玛娜身上有着一块极大的伤口，由于深渊内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她的伤口没有感染，只是血液仍然往外汩汩流着。 她喘匀了气，才用那张几乎没什么血色的脸对向克里斯。 克里斯从身上把雕像掏出来，递到玛娜面前。 玛娜郑重地将雕像推了回去，低声说：“这东西没用的，深渊里只有一个幸存者能出去。我活不了了。这东西的代价太大了，如果我接受了治疗，隐匿会瞬间消失，赛思就会找上我们。” “赛思？教会学校的那位修士？” “他也是神选者，我碰上了他。”她深深地喘了口气，语气不带一丝情绪的说：“我要死了，克里斯，在我死后，你要拿走我背后的神之瞳。” “万一还有别的办法能让两个人一起出去呢？咱们一块跑，到安全的地方再用怜悯者治疗您。”他接着强调：“布兰妮很想您。” 提到布兰妮，玛娜的神情有了些变化，她摇了摇头低声说：如果隐匿消失，带着重伤的我，你根本不可能打过赛思，克里斯，他已经晋升过两次了。” “晋升？” “是的，晋升，他杀了两位神选者，夺走了他们的神之瞳。”玛娜凑到克里斯面前，认真地看着他：“你是个男子汉，能动手的，对吗？” 克里斯看着玛娜，脑袋里拼命的想着任何一个两全的办法。 玛娜的声音很平静，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克里斯的脸上来回看，接着说：“你已经长大了，克里斯，如果你还没得到晋升，深渊会源源不断的拿走你的生命。你已经起码丢了四五年生命了。知道吗，你现在看上去像有十五六岁了。” 克里斯的视线重新聚焦在自己身上，他这才惊觉自己的变化，他高了不少，玛娜的衣服最开始穿时还宽大的衣服，这时候已经甚至有些小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看着自己，所以没有察觉出自己的那不断发生的细微变化。 “我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克里斯，只是你来得比我想得快了一点。”玛娜的声音开始有些有气无力起来：“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在几次晋升后，再把它给你，为你争取一点活着出去的机会。但他们都太强了，我只拿到了一个，就差一点栽到赛思手里。” “如果我不来深渊，是不是你就有希望活下去？”克里斯的声音有点抖，一方面源于和玛娜长达一个月多的相处，一方面源于他从那个世界与生俱来的良知。 “当然不会，你最终都会进入深渊的。”玛娜低声说：“如果你不进来，修女会把你带进来。不要把这些与你无关的罪责揽到自己头上。” “其实我恨过你的父母，也恨过你，克里斯。”玛娜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早就知道约翰跟着莱斯背叛神明成了一个无神论者。我认出他了，那天的神殿上。” “怎么会有母亲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我后来又把这些分开了，你是克里斯，而不是莱斯和琳娜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你不该背负除你以外任何一个人的罪孽。” “那么，约翰还活着吗？”玛娜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些小心翼翼。 “活着，他活得很好。他离开了机械会，加入了教廷，现在是一个教省的大主教。” 玛娜的脸上久违的露出了一点期许似的笑意，“如果回去，家还在的话，就叫约翰把屋顶修了。” 她低声说：“我一直在等他回来。” 玛娜看着克里斯的模样，瞳孔逐渐涣散，模糊间她仿佛又回到了纳威离家后的第一个雨夜，为了修补屋顶，她从梯子上摔下来，小小的约翰抱住她，信誓旦旦的说：“妈妈，家里的屋顶以后都由我来修。” 玛娜死了。 克里斯努力的平复着自己内心的情绪，接着掰断了从一旁伸出的尖刺，抖着手从玛娜身上剜下了那只神之瞳。 这对神之瞳离开玛娜尸体的瞬间就融入了克里斯的身上，克里斯感觉到自己的触手上涌出了一些新的东西，那似乎是一些尖利的尖牙状固体，此外克里斯明显感觉自己的感知比之前更为强盛了不少。 他缓慢地站起来，捏紧指环，很快地面被尖刺弄出来一个大坑。 克里斯将玛娜抱进了坑里，玛娜比他预想的轻得多，大概是这段时间瘦了的原因，或者是克里斯的体力得到了一些加强，他很轻易地就将玛娜放了进去，他慢慢地为她覆上土，接着又从一边找来木头，在上面刻上了玛娜的名字：玛娜·泰利亚·克罗夫。 他的脑海里不断回闪着那个教会修士的模样，他握紧了手里的尖刺，缓缓站了起来。 茉莉夫人用鼻子为玛娜拱了拱土，接着跳上了克里斯的怀里，虽然茉莉夫人看上去没什么波澜，尾巴却始终不断的来回拍打着。 克里斯的手摸了摸茉莉夫人的头，低声说：“他会付出代价的。” 茉莉夫人低低地应了一声。 米莉安蹲坐在克里斯的肩膀上，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小小的土包，最终将小小的爪子按在克里斯身上，她眨了眨眼睛，暗自消化着第一次感受的，只有书籍里记载的情绪。 第三十四章 触手 赛思在丛林穿梭着，他不急不缓地顺着玛娜的气味寻觅着她们的踪迹。 玛娜的隐匿使得她的气味在丛林里弥散的到处都是，很难分辨出她具体在哪一个位置。 但他不急，他一点也不急。 无论是玛娜和克里斯，俩人加一块对他来说也只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他轻轻地哼着歌，歌声嘶哑而难听，像是一支裂了很多缝隙的号角，演奏出破碎的胜利之歌。 他接着眯了眯眼睛，又睁开，这一下又使得碳化的眼皮掉了不少，露出他森白的眼眶和眼球来。 …… 克里斯敏锐地从丛林间察觉到了始终在观察他的视线。 他一面警觉地调动着各处的眼睛观察着林子的异动。 就在一瞬间，一阵怪异的风从他侧面吹来。 克里斯顿了顿，继续缓慢地前进着，茉莉夫人窝在他怀里，黑色的尾巴不断地拍打着他的手臂，很快，她的毛炸了起来，尾巴笔直的竖着，耳朵后撇，那只金黄色的一字山羊瞳谨慎在空中不断地扫视着，最终对着其中一个方向哈了口气。 风仍然在深渊内不断地吹拂，刮过林子里的树叶传来轻而连续的拍打声。 尖刺陡然而生。 血液顺着克里斯的手指滴落地面，他接着抬起手，给血使者摘了一只眼睛，丢到它身上。 “什么时候发现的？”充满嘲讽和恶意的声音从那根尖刺后传来，黑炭似的手握住尖刺，手上稍一施力，尖刺就断在了地上。 克里斯不欲多答，机械带从他后背猛地展开，克里斯握紧了匕首，调动着视线仔细观察着黑炭的状态。 “这可不礼貌，克里斯。又或者说，机械会领袖克里斯阁下？”赛思再度露出了他恶意的笑容，稍一拉扯他脸上那些粘黏在一块的面部肌肉就因此分开，露出内里的骨骼：“玛娜知道她的神之瞳最后给了她最恨的无神论者吗？” 匕首的加速似乎不仅仅包括克里斯的手，连带着他的机械带和血使者的速度都有提升，克里斯连连召唤了三四条尖刺，从赛思的身上穿透而过。 赛思像是一团沥青或者石油，总之不是固体，被克里斯的尖刺一击就重新散落在了地上，变成一滩粘腻的黑色液体。 嘭。 克里斯的左肩被一条触手瞬间穿透，即使克里斯的速度已经在匕首的加持中变快了许多，他也仅仅只是将心脏远偏离了触手的攻击目标一点。 他抬手就将那截触手剁了下来。 “真可惜，下一次就是你的脑袋了，克里斯。”声音从克里斯的身后传来，他毫不犹豫地挥舞着触手狠狠地扎向了声音的来源，却扑了个空。 嘭！ 触手再度袭来，直直撞上了克里斯的机械带！ 齿轮随着克里斯的催动开始朝着触手缠绕而去。 “你们机械会都一样难缠。”赛思啧了一声，“像是恶心的下水道老鼠，永远在阴暗的角落里想着什么时候给人突如其来的一击。” 那截触手已经被齿轮绞了进去，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不断响起。 几乎是同时，另一条触手凭空而起，将这条触手从根部截断 和克里斯一样，赛思当即做出了放弃那条触手的决定！ 赛思接着痛呼一声，利刃扎破血肉的声音传来，不知何时血使者的前爪已经没入了触手的之中，大量的鲜血从中流出，夹杂着暗黑色的炭渣，血液沁润了血使者已经逐渐透明的身体。 血使者的笑声越发尖利，那团蠕动着的肉状体被赛思的触手牢牢攥住，就在那不断扭动缩紧的触手即将捏爆血使者的刹那，又被另一道赤红色的触手打了下来！ 在获得玛娜的神之瞳后，克里斯的触手拥有了一定的攻击力，其中的尖牙锋利程度并不亚于他的匕首。 得到释放的刹那，血使者深扎入赛思触手内的口器翁张起来，大量地吸食起赛思触手上的血液。 很快，那根触手就变得又干又瘪，像是个皮套一般落在了地上。 克里斯仍然警惕着周围的一切，这只是赛思的两根触手而已，他至今还没碰到赛思本体一下。 最主要的是，他找不到赛思的本体，那碳化的东西似乎进入土壤后就完全消失了一般。 或者说，他到处都是。 克里斯的视线不断在周围巡视着，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了地面上的一块小小的石头上。 准确的说，那是块碳做的印章，上头还刻着一个古怪的图案。 在尖刺探出地面的一瞬间，那块印章便高悬在了空中，克里斯看见它旁边出现了一小块人皮，另外是一只羽毛笔，羽毛笔在人皮上迅速地书写起来。 克里斯瞳仁一缩，尖刺狠狠地扎向了人皮，接着他的触手将一旁的羽毛笔砸落，克里斯又听见赛思的轻叹：“那是我最后一点好皮了。这样就只能用你的了。” 匕首破空传来猛地一声爆响，克里斯这次在自己的匕首下见到了一只眼珠，它被匕首完全刺入，却仍然保持着注视克里斯的状态。 “反应真快，这也是一件圣物？” 克里斯扎中了两个眼珠，那对眼睛眨了眨，瞬间在他的匕首处爆裂开来。 嘭！ 地面钻出了一截触手，穿透了克里斯的右肩。 克里斯转而用自己的机械手握住匕首，他的另一只手几乎抬不起来了，但这只机械手，只要能保证始终有一份注意力是分给它的，它就能根据克里斯的意识行动。 机械带在四周不断的转着，他仔细寻觅着地面的任何一点动静，在触手再度出现的刹那，机械带完全绞住了它。 克里斯和血使者快速地朝着触手的附近靠近，他一面握着匕首，一面任由自己左手的血液滋润着已经通红的血使者。 同是神选者的克里斯清楚，在齿轮缠住触手后，如果不能及时将它从触手上摆脱，它就会源源不断的持续进食，直到所有触手被消耗殆尽！ 他现在只要保证赛思的触手不被斩断，他就能将赛思的本体从它隐匿的地方逮出来！ 第三十五章 印章 匕首迅速地将从地面探出的触手斩断，克里斯分了一部分视线给齿轮，见到那只触手已经消耗了小半，又打起精神继续等待着赛思的攻击。 “真有意思，一位无神论者，同时，还是一位神选者。”赛思的语气依然不紧不慢，像是他根本没有受到威胁那样，但克里斯还是能从地面越发频繁出现的触手察觉到赛思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平静。 那些目标明确的触手被尽数斩断，克里斯分神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他的机械化已经占据了他小臂的一半，右肩上流出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肘浸入土壤。 玛娜送的毛衣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 这个认知伴随着双肩被洞穿而不断传来的痛意让克里斯一时间气血上涌，机械手紧紧地捏着匕首，原本缓慢的机械化变得越发迅速起来，如同在高温中不断攀升的温度计一般，身后齿轮进食的咯吱声越来越响。 嘭！ “你成功激怒我了，克里斯先生。”赛思一字一顿地说，接着克里斯在触手的中心见到了一滩黑色的粘腻液体，在这些液体的相互蠕动攀爬中，逐渐出现了那具黑色的人形。 森森的牙齿和骨骼随着他的言语缓慢地上下移动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地凝视着克里斯，这股猛烈的力道使得机械带被狠狠地扬了起来，几乎在脱离克里斯攻击范围的一瞬间，那根触手被完全的截断开来。 赛思身上的触手同样带着碳化后的灰黑色，那些原本该有眼睛的地方空空如也。 那么他的眼睛呢？ 克里斯警觉地后退了几步，顺着力道随手一扎，刀尖就显出了一枚眼球的形状来。 他将它甩给了血使者，左手紧捏着指环，显然，这次赛思没准备躲了，尖刺精准的命中了他，横在他的体内，接着他笑了笑，伴随着碳灰的血液从尖刺中流了出来。 还不等克里斯做出什么反应，那尖刺就在瞬间断裂开来！一簇和火焰极度相似的东西从他的头上燃了起来，赛思的右手握着那只羽毛笔，左手则捏着那枚印章，他从空中取出来一颗白色的眼球，羽毛在上头浮动着，下一瞬，印章盖了上去。 烈火陡然从克里斯的脚下燃了起来！克里斯快步后退着，这样的火焰似乎并不需要燃烧的介质，无论克里斯怎么躲闪，这簇火都始终黏在他的脚下。 高温炙烤着克里斯，他的脸很快被灼烧的发黑起来，克里斯的眼睛们也因此开始有些干涩，它们艰难地眨动着，在赛思的身上来回巡视。 嘣！ 尖刺扎裂了那枚眼球！ 火焰有了减少的趋势。 克里斯的视线扫过了远处正和茉莉夫人一块往这看的灰毛团子。 他大喊道：“米莉安！过来！” 赛思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到那正滚动而来的灰团子身上，他看见一只赤红的触手卷住了它，狠狠地向着那枚浮在空中的印章丢去。 还来不及拦截，清脆的，如同咀嚼冰块般的声音就从那只灰团子中传了出来。 声音逐渐变小，克里斯身上的火焰也随着缓缓熄灭。 赛思听见那只灰团子打了个嗝，就这么一个东西，它把圣物吃了？！ 猛升的怒火使得一条灰炭似的触手重重地向着米莉安砸了过去，灰尘散去，那里空空如也。 赛思的视线集中在蹲坐在克里斯肩膀上的灰团子身上，又一条触手猛地撞来，被克里斯手中的匕首斩断，克里斯的手一顿，他的视线凝聚在紧咬的牙关上。 赛思气急地再次伸出了触手。 咚！ 它牢牢地撞在了克里斯的机械带上，大大小小十二个齿轮瞬间运转起来，刺耳的咯吱声回荡在林子里，接着，血使者的前爪穿透了赛思的前胸！ 克里斯紧紧地盯着赛思。 要么是赛思的圣物和自己的机械化一样，完全无法治愈，要么是赛思并没有可以治愈自己的圣物。 克里斯认为是后者。 赛思的嘴角溢出了大量的血液，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克里斯身上：“你以为，既有机械会的齿轮同时还是神选者……是什么好事吗？哪怕你活下去——” 他恶劣的笑了，血使者抽回了自己的前爪，他瘫软在地上。 克里斯走到他面前，一脚踩住赛思的脑袋，俯身缓慢地剥离了赛思后背的神之瞳，这只神之瞳有过两次晋升，在瞳孔的中心周围，有着两个细小的圆圈和三角组成的图形。 而他在接收过玛娜的神之瞳后，自己的眼睛周围也有着两个这样的图形。这样的圆圈如果代表着被击杀的神选者数量，并且击杀掉已经晋升的神选者能继承他的晋升数，那么大致需要十五个，才能刚好组成一圈。 也就是共十六人。 意味着这次深渊，是研究所记录中的，第四级，最高级深渊。 克里斯直起了身，离开了塞恩的尸体附近，那只握着指环的手再一捏紧。 塞恩的尸体在尖刺中化为了齑粉。 克里斯从领子里拿出来怜悯者，握在了手上，接着直直地瘫在了地上。 极度的瘙痒顺着他的伤口直击神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怜悯者的修复中缓缓地生长新肉。 手上的匕首掉了下来，又过了许久，在克里斯即将在大笑而导致窒息的瞬间，匕首的代价发动了。 克里斯看见米莉安以不符合常理的速度快速地跑上跑下，伴随着强烈的痒感——但他笑不出来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试图张开嘴，但他的嘴张得很慢很慢，气流掠过他的喉间，试图震动他的声带，但太慢了，那些气流完全不足以让声带震动起来，同样，缓慢地呼吸使得克里斯的肚子不会再因为瘙痒而抽搐。 虽然极致的痒感仍然存在，但克里斯的痛苦却减缓了不少，他缓慢地眨着眼睛，最终放松了神经，缓慢的进入了梦乡。 轻柔的歌声仍然回荡在耳畔，那如泣如诉的祷词，伴随着男人的嘶吼，女人的尖叫，婴儿的啼哭，以及那极度低沉的呢喃…… 第三十六章 谨慎 怪异的声音一个劲的往克里斯的脑袋里钻，他微微晃了一下脑袋，又以极度缓慢地速度睁开了眼睛。 “克里斯！克里斯醒了！”琳娜第一时间冲过来，却在即将抱住克里斯的时候迟疑了，他伤的太重了，即使伤口正在愈合，也很难挑到一点好肉能让她抱住他。 豆大的眼泪从她眼底溢出，又在即将从下巴滑落时被她用劲擦去。 “发生了什么，克里斯？”莱斯搂过琳娜的肩，一面安抚着琳娜，一面看着克里斯。 克里斯躺在床上，眼睛缓慢地掠过琳娜和莱斯，他一点也听不清两个人在说什么，他安静地躺着，等待匕首的代价过去。 瘙痒的代价并没有被带进来，匕首的代价却跟着他进入了理想邦。 他看着似乎在痛哭的琳娜，克里斯的思绪也同样因为代价被拉得极慢，他艰难地认出了莱斯和琳娜，又认真地辨别完两人的状态，心里缓慢地想起了些什么。 但记忆从来都是一连串从脑子里扯出来的，如果只有一点片段而不能回忆出全部，那这点东西也很快会被遗忘。 于是克里斯忘了，只是心里一直残留着一阵怪异的感觉，让他认为忘记的这个东西非常重要，他紧紧地盯着莱斯和琳娜，试图从中回忆起什么。 等不到克里斯的回应后，莱斯和琳娜很快离开了，步履仓促。 过了许久，克里斯后知后觉的发现，代价结束了。 克里斯从床上爬起来，他总觉得自己刚才在想一个重要的东西，但他想不起来，这东西似乎和莱斯琳娜有着逃不开的关系，于是他站起来，第一次打开了他所在的理想邦房间大门。 门被推开，克里斯惯性地伸出一只脚，又在瞬间头皮发麻地缩了回来，他惊愕地看着理想邦的一切—— 这是空的，什么都没有，白的，一切都是白的！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外面的一切，那么莱斯和琳娜呢，他们去哪了？莱斯和琳娜平时又是怎么在这里进出的？ 克里斯伸出脚探了探，他一脚踩出去，稳当地踩到了一块结实的东西上，克里斯蹲下身摸了摸，发现虽然看不见，但外面是平的，有一块和房屋地板平行的面。 这里没有影子，人踩在上面看上去像凌空一般。 克里斯缓慢且小心地走了出去，没走几步，他的手就摸到了冰凉而平滑的手感，像是玻璃那样，顺着它不断延伸，他发现这大概是个玻璃罩似的东西。这个玻璃罩极大，等他绕完一圈，他已经看到了从远处缓慢上升的莱斯和琳娜。 他们在白色的某个间隙里出来了？！ “克里斯！你受着伤！你得回去好好休息！”琳娜惊慌地跑了过来，她离克里斯并不远，如果说按直线来算，最多只有十米左右的距离，可是琳娜在空空如也的地面上绕了好几个圈，最终才跑到他面前。 显然，克里斯摸到的，看不见的玻璃罩琳娜是知道的，甚至有可能能看到它们！ 于是克里斯指着身边的玻璃罩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琳娜犹豫地看着克里斯，低声哄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克里斯，起码暂时你还不能知道祂们。” 艾彼克莱德帝国中的祂，源于教会瑞勒语中对神明敬称的音译，因此和她他的读法完全不同，克里斯惊愕地收回了按在玻璃罩上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琳娜。 她的意思是，这里头的东西是神明，或者和神明一类的东西？ “好了，亲爱的，回去休息怎么样？顺便和你爸爸讲讲，这么久不见，你都经历了什么？” 琳娜用手搂住克里斯的机械手臂，推着他往那间屋子走去，莱斯紧跟在后面。 克里斯被重新送入了那间房间，那间房间同样隐匿在白色之中，只有那道门清晰地出现在克里斯的视野中。 克里斯被琳娜引到床前坐下。这间小屋除了床和书桌书柜是克里斯能看见的，别的一概都是白的，最开始克里斯认为这只是房屋装修的一种，现在他认为，这些东西有着别的颜色和装潢，只是他看不见而已。 他猛地想起索菲亚那只跟着自己进来的眼睛，以及她之后的表现，他曾经以为是因为索菲亚看见了莱斯夫妇，才相信了理想邦的存在。 现在看，更有可能是，这屋子里有自己看不到，但能向索菲亚佐证理想邦存在的东西！ 于是在他简短地叙述完自己经历的一切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那样，有些孩子气的说：“我不喜欢这间屋子的颜色，咱们能换一个吗？” 琳娜为难地和莱斯对视着，她接着说：“这儿确实暗了一点，克里斯。但是这间屋子是不能动的。” “那我们能换一间吗？” “也不能，亲爱的。”克里斯从小到大一向非常懂事，很少有向莱斯夫妇提出些什么要求，但琳娜还是狠下心拒绝了他：“是什么让你感觉不舒服呢？” 克里斯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琳娜。 于是琳娜开始猜：“是k-1101让你感觉害怕了吗？” 克里斯继续看着她。 “那么是s-3321观察的影像让你害怕吗？” 琳娜看着沉默的克里斯，“那是什么呢？我亲爱的克里斯。”她伸手摸了摸克里斯的头，接着和他贴了贴额头。 “都有一点。” 克里斯注意到莱斯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你把k-1101当成一条鱼就好了，别怕，那些眼睛并不是看向你的，它的视线习惯性地会扫向那些出现在它面前的人。”似乎这涉及到了琳娜自豪的东西，她侃侃而谈起来：“虽然那些视线在我们的测试中，确实存在一定攻击性，但它没办法穿透这层防护罩，克里斯。” “至于s-3321，那只是一台，可以观察‘过去’的机械罢了，我们最近在盯着研究所，所以画面会有些，不是那么的让人舒服。”琳娜接着搂住克里斯：“别怕，爸爸妈妈会保护你的，起码在理想邦，你绝对是安全的。” 莱斯适时开口：“克里斯，你有些过于谨慎了，当然，你独自面对那些东西，谨慎是有必要的。但我们是你的父母，你完全没有必要瞒着我们。” “你看不见，对吗？” 第三十七章 无法命名的实验物 克里斯没想到莱斯瞬间看破了一切，于是他稍微思索了一下，坦诚地点了点头：“是的，我看不到，除了这些，外面的我也看不到。” 琳娜惊愕地看着莱斯又看向正在和他对视的克里斯。 克里斯正在理着莱斯看破自己的原因，他想了想，大概猜测是房屋里的一切虽然可怕，但对于经历过几次风浪的克里斯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害怕或是不舒服的东西。 并不是自己的问题。 这也是克里斯讨厌应对那些他一无所知的东西的主因，他尽量保证着自己对要面对的东西或多或少的知道一点，或者从观察中迅速得出来一些信息并在脑海中构建一个与之相似的东西，这能让他安心许多。 “那么你能看到哪些？” “桌子，柜子，床，还有门，其他都是白的。”克里斯努力的想些形容词，却也只能干巴巴地拉出来一句：“空的，什么也没有。很亮。” 琳娜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最终将视线聚焦在克里斯脸上，她急切地站起来，又坐回了桌子前，对着克里斯看不见的东西敲敲打打，接着反复地看着一个东西。 莱斯则坐在克里斯面前，对他之前经历的事情做了一个总结：“索菲亚对你动手是因为兰特斯之下的机械会基地，那里必须有十个齿轮同时存在，才能打开它，那里存了一个无法命名的实验物，这次深渊后，它的能力大概会得到加强，但那是进入理想邦的必需品。” “既然神之瞳能使得你的能力加强，我建议你在得到全部神之瞳之后，再去那里。” “这么危险为什么索菲亚敢自己去拿？” “我无法描述那个东西。你知道的，隐匿者的能力很特殊，她能在不被它发现的情况下偷出来一点。”莱斯想了想：“当时我们也是依靠隐匿者得到它的，不然仅仅依靠我们，很难拿到那东西。” 说着，他向琳娜要了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后递到了克里斯面前。 “这是基地的地图，但要注意的是，我不确定它会不会在这次深渊之后失去控制。如果你到那里没有找到它，就跑，直接离开深渊。” 克里斯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基地的地图，从地图上来看，这间基地很大，并且留了极大的一部分用来关押那个实验物。 “拿到这个东西就能来理想邦了？” “不全是。”莱斯说：“剩下的东西等你拿到它之后，我会告诉你上哪去凑齐它们的，”莱斯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接着语气沉重地说：“当然，如果你在那个世界活得很好，你也可以选择留在那里，我和你的母亲永远支持你的决定。” “我们并不一定要在理想邦重逢，我只要你活着，快乐的活着！” 琳娜最终红着眼睛离开了那个看不到的东西，她上前亲吻了克里斯的额头，“妈妈只要偶尔能在这里看见健康的你，就很开心了……” 克里斯努力地想安慰一下琳娜，但他的眼皮逐渐耷拉了下去，双手无力地垂下。 很快，他再度陷入了沉睡。 莱斯注视着克里斯熟睡的脸，接着他闭上了眼睛低声说：“查到什么了，琳娜。” 琳娜的手始终在抖，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极度惊恐的东西，她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带上了乞求，她几乎有些崩溃地说：“我不知道，莱斯，别问我了，莱斯……求求你……” …… 艾彼克莱德帝国·艾普奈罗·流光街与巴卡尔区交界处。 布兰妮拎着水桶排在取水队伍的最后，安静地等着，最近纳威回来的都很晚，见即将错过供水时间，她留了一张纸条，决定出门先把水打回家。 巧合的是，面前正是之前那几位上次谈论第一港口和伯爵的人。 几人穿着破旧的衣服，上面还打着补丁，他们排在一行，嬉笑着讨论起不远处的贫民区，以及那里只要几枚铜便士的娼妓。 话题不知怎么又绕回到了那位喜怒无常的伯爵，其中一人将桶摆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那位伯爵又杀了一个力工，港口都没几个壮汉了，似乎他对身材高大的人意见很大。” “我也听说了，最近港口死了很多人，家属去法院告他们，最后法官判那位伯爵赔了那些人几枚金里索。” 人命成了贵族用来享乐的玩具，却仅仅只判赔几枚金里索。 气氛越发压抑起来。 其中一个人提着桶，默不作声地接上了水。 “这群该死的吸血鬼！”有人怒骂道：“如果不是三十年前的那次意外，这群畜生早就被拉下来了！” 几人猛地噤声，他们小心地四处看着，最终像是被惊散的鸟群一般，四散开来。 布兰妮接满了水，艰难地拖着桶回了家，到家时纳威已经做好了晚餐，他疲惫地将餐盘摆好，招呼布兰妮来吃。 “爸爸，你还好吗？” 纳威在脸上堆出来一个不怎么真的笑：“当然。” 两个人安静地吃着饭。 饭后，布兰妮低声说：“能不在港口工作了吗？我很担心你。” 纳威这下又露出来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来，他伸手在布兰妮的头上摸了摸，“当然，他们欠了我一小笔钱，后天结给我之后，我就去找别的工作，谢谢你，布兰妮。” 似乎这次交谈再度拉近了父女俩之间的距离，布兰妮破天荒地和纳威聊了很久，最终两人敲定等纳威拿到工资后，就送布兰妮去这边的学校上学，直到去往兰特斯的路被清理出来，她再跟着纳威去他在兰特斯的住处，最后在那定居。 纳威很高兴布兰妮从玛娜逝世的阴霾中走了出来，于是他离开了家门，去附近的摊贩那里买了些啤酒，又在蛋糕店为布兰妮买了块点心。 回来的路上，他隐约间从房屋的间隙里看见一个快速闪过的红影，那红影在黑夜中非常显眼，但穿梭的极快，他以为自己在港口过于劳累，眼睛出现了问题，于是抬手揉了揉眼睛，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第三十八章 研究室(4k章) “克里斯先生还没有醒吗？” 米莉安嘴上叼着一朵紫色的小花，一边咀嚼一边用爪子去薅茉莉夫人，然后被茉莉夫人的爪子按在了地上。 黑猫的尾巴不耐烦地甩动着。 克里斯睁开眼睛，正巧看到这一幕，灰色的团子在茉莉夫人的利爪下不停地挣动着她那纤细的爪子，最后在地面刨出来几条浅浅的土沟。 他把茉莉夫人抱起来，又把米莉安拎到自己肩膀上，检查了一会自己的状态，确认修复的差不多之后，他继续前进起来。 如果想出去，就得率先除掉别的神选者，他背后的神之瞳已经有了五个，两个来自玛娜，三个来自赛思，加上自己的，一共是六个，意味着他只要再除掉三个神选者，或者除掉一个有着三个神之瞳的人，他就可以在这场竞争中获得极大的优势。 得到赛思的神之瞳后，克里斯能感觉到自己对于触手的控制提升了很多，另外是感官方面，他能清晰的获得那些触手的一切感知，包括触感，视觉，甚至于思维。 这些触手是有大脑的，克里斯甚至可以介入任何一只触手的思维，获知到它得到信息之后的判断和反馈。 也就是说，他的触手们从此刻开始具备了一定的主动性，并不需要克里斯分出注意力去控制它们，它们就能依照目前的状况得出一个最优解并因此行动。 掏出地图，克里斯认真地分辨了一会，确认自己此刻已经抵达了小玫瑰堡附近。 深渊的范围很广，要从里头找到十个人相当不容易，克里斯还没有什么头绪。他从附近找了只笔来，在地图上勾画起来。 据他所知，这次的深渊从德伦纳特联邦的弗利亚海岸开始，直至小玫瑰堡。 这样的范围仅凭他自己去找里头的十个人几乎是天方夜谭，除非深渊内存在什么东西，能迫使神选者聚合在一块，才有可能在深渊结束之前出现唯一的幸存者。 克里斯想起玛娜口中的修女。 与此同时，红教廷·艾彼克莱德中心神殿 宏伟的神殿正中央立着一尊极其高大的神像，但姿势却和别的神像略有不同，其他的神像都是以一种扭曲的姿态仰望天空，唯有这一尊，通身漆黑的神像雕刻满了各式各样的眼睛。 这些眼睛不同于普通的眼睛，它们似乎都是独立的，像是一个个背负着巨大眼珠的生物一般，它们并不属于神明。 那些眼睛有的虔诚地攀附在神像上，有的则以一种极度抗拒的姿态试图从神明的身躯上摆脱下来。 之下则跪着一位高大的青年，金黄色的头发长至后腰，头上戴着一顶由金银和各式宝石打造的冠冕。 他睁开了眼睛，慢慢转过了身，正对上穿着修女服的修女。 似乎修女的出现并不让他意外，他只是轻微地打量了修女几眼，就收回了视线。 “等一下。”他摘下了冠冕，这时抬起手，正好露出他手腕上图形怪异的印记，他将它摆在一边，他高举着双手，念了几句祷词，背后的神之瞳应声睁开，瞳仁处则围了六个由圆圈与三角组成的图形。 “你也在信仰神明吗？”修女笑了笑，“很好，只有信仰神明，才能度过深渊。” 她接着转过身，面前就出现了黑色的粘稠液体，她注视着他几步走进深渊，才转回头，对着那尊雕像，似痴恋一般跪伏在地上，嘴上喃喃自语了一阵，她接着站起来，目光扫向其中一只攀附在神像上的眼睛，心情愉悦地哼起了歌。 “只差一个了。” …… 琢磨过后的克里斯最终决定抵达小玫瑰堡的深渊边际后，就往回走，看有没有希望碰上从边际进来的神选者。 米莉安嚼着野花，低声问：“那还找好吃的么？克里斯先生？” “有闻到吗？” “有的。”米莉安精神起来，撑着爪子四处嗅闻着：“好杂……好像，很多？” 她不可置信地嗅嗅：“真的好多，还有好多怪物！” 克里斯的握着地图的手一顿，接着，他进入了小玫瑰堡的市区。 小玫瑰堡还保留着红砖小窗户的建筑风格，当然现在已经不流行了，包括兰特斯在内的城市开始流行起了大窗户，并且在窗户实行窗户税后，城市里的人们就开始争相为了展示自己的豪横而开设更多更大的窗户。 不过也有人在付不起窗户税后用砖块将窗户封起来，这在市郊非常常见。 地面仍然有些杂乱，甚至不少地方还留着一些摊贩的小摊，似乎在深渊来临之前，他们还叫卖着自己的货物，之后丢弃了小摊跟着逃难的人群去往了艾普奈罗。 米莉安一边嗅闻着一边为克里斯指着方向，他们从小玫瑰堡的主街走向了小玫瑰堡的东边，这里似乎原来是属于一所教会大学。 “它们的味道都集中在这附近，真奇怪。” 血使者叼着眼睛冲进了大门，在里面逛了一圈后又尖笑着跑回来，克里斯认真地打量着血使者，见它没有受伤后，阔步踏入了教会大学的大门。 米莉安猛地从克里斯的肩膀上跳了下来，她将自己的鼻子贴在地面，自顾自地跑了起来。 她的腿不怎么长，跑起来倒是很快，克里斯撵在她后面，跟着她穿过一栋栋建筑，最后停在了一间破旧的矮房前面。 米莉安兴奋地咬掉了房门上那道相当精致的锁，克里斯捡起来掉在地上的残渣，这个锁看上去质地非常坚硬，锁芯似乎也用了什么巧思，如果不动用暴力的前提下，除了钥匙什么也打不开它。 大门缓缓打开，里头似乎是一个马厩。 克里斯看见米莉安拱开了堆放在上面的杂草，最终兴奋地大喊：“就在这底下！” 他凑过去，看见了底下一道铜制的盖板，上面同样挂着一把锁，不过已经被米莉安咬烂了，克里斯让血使者等在旁边，一把拉开了这道盖板。 让血使者探过路后，克里斯把米莉安放在自己肩膀上，几步走了下去。 脚步声回荡着，这条通道并不长，克里斯没走几步就到了底。 在离开台阶的瞬间，一盏盏灯迅速亮了起来，克里斯走近才发现，这些并不是灯，而是一些玻璃罩，里头是蠕虫类的生物，全身散发着温暖的黄光。 他接着扭过头，巡视了一番这里的全貌——大大小小的玻璃罩依次排列着，似乎是为了向里面投食或是什么，留了一些小口。 克里斯刚要走近细看，就看见离自己最近的玻璃罩里面，将玻璃罩挤得满满当当的东西动了，不过一会，就露出了一张膨胀的脸！它瞪着空洞的眼眶看着克里斯，接着嘴部蠕动了起来。 “嘿嘿……嘿嘿嘿。” 痴傻的笑声传来，克里斯眼尖地在一旁发现了一本记录手册，他打开。 s-1522-1 记录：s-1522在第十五次深渊清理中被发现，不具备攻击性，被收入研究所艾普奈罗第3研究室。研究发现，s-1522在特定条件下会诞生一个与s-1522基本一致的（以诞生顺序依次命名为s-1522-1……-8）分裂体，s-1522-1相较于s-1522更加愚笨。” 断断续续地痴笑声传来，克里斯合上了手册，一路向下到第九个，玻璃罩里的东西变成了一些细小的蠕虫，上面还有着一大块肉，仔细辨别，克里斯断定这是从s-1522-1上面割下来的。 蠕虫在上面穿梭着，通过外表来看，大概和玻璃罩里发光的虫子是同一种。 “先找圣物。”克里斯按了按米莉安，发现她正呆滞地看着s-1522-1，她正和s-1522-1空洞的眼眶对视着，看上去眼睛上似乎有了泪花。 米莉安回过神来，她仰起头嗅了嗅，为克里斯指了个方向，却没有一开始那样兴奋了。 “克里斯先生，他好难过。”米莉安闷闷地说。 “什么？”克里斯没听清。 “就是第一个看见的怪物先生，他看上去好难过。” 米莉安接着用央求的语气说：“我们出来之后能把怪物先生杀了吗？他在求我，他在求我杀了他。” 克里斯本以为米莉安要说出把它们放了的话来，毕竟作为一个人，他还是暂时没什么办法和怪物共情，相较之下，他更担心如果把怪物放出来，会不会对人类造成什么影响，却没想到米莉安提出的却是，杀了它。 他意外的问：“它不是想自由吗？” “不想，他说他太弱了，逃出去也会被抓回来，他太痛苦了。”米莉安低声说，那对银灰色眼睛涌出了眼泪：“克里斯先生，是不是我也会和他一样，被坏人抓到这里来？他说他也是在深渊褪去后才被那些坏人抓住折磨的。” “你不会被抓住的，我保证。”克里斯安抚地顺了顺米莉安的毛。 “谢谢您，克里斯先生！”米莉安很快不再难过了，她开始蹦蹦跳跳地朝着存放圣物的区域走去。 路过那一批批怪物，克里斯发现米莉安并没有挨个听它们说了什么，这其中看上去比s-1522-1更惨的东西多的是，随便一扫，就能看见研究所对它们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但米莉安无动于衷地路过了。 克里斯猜测或许是因为只有s-1522具备和米莉安沟通的能力。 绕过这一片怪物后，克里斯看见了大大小小摆在台子上陈列的东西，既有一些刀具和农具，同样也有雕像一类的东西，甚至还有一些锅碗瓢盆。 克里斯挨个打开，认真地研究着上面的介绍，比对着它们之间的代价和能力，最终挑挑拣拣，从里面拿出来一枚戒指，戴在手上。 这枚戒指的介绍是： s-2131 别名：朝圣者 记录：s-2131在第二十一次深渊清理中被发现，测试发现，其能保证持有者不会死亡，在一次研究所的测试中，持有者在第三次死而复生后，身体出现了明显的畸变，解剖发现，持有者的内脏出现了大面积的膨胀，肠道似乎由内脏转为了肢体，并具备一定攻击性。 克里斯的想法是，虽然这枚指环代价极大，但如果出现他无法使用怜悯者的情况，指环能为他保一命。 另外他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当然，如果畸变同机械化一样是诅咒类的代价，那就当他没想过。 接着，克里斯从里面理出来了一些与战斗无关的，似乎在生产方面能得到运用的圣物摆在一边，接着对米莉安挥了挥手，叮嘱了分出来的那几个不能吃。 米莉安欢呼一声，冲进了另一堆圣物里，挑挑拣拣后开始大肆咀嚼起来，她进食的声音一直回荡着，一会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音，一会是干脆的咀嚼声。 她像是吃到了什么美味那样眯着眼睛，一会抱着这个啃一口，一会抱着那个舔一下。 等米莉安吃饭的时间里，克里斯再度逛了逛怪物的那一片，发现这里关押的都是些没什么能力的怪物，并且对研究所似乎有一定的经济价值，诸如蠕虫能做成灯，s-1522能成为蠕虫的食物，有些怪物体表带电，有些则味道美味繁殖后可以换取大量经费…… 其中还有一些长相奇怪的鱼，被泡在缸里，记录是从海边打捞上来的，最初还只是鱼卵，最后长成了模样奇怪的鱼，多方测试后没发现它有什么特殊诡怪的能力，但由于这是第一个从海里抓到的怪物，研究所还是决定养起来观察。 吃饱的米莉安叼着一个有些精致的发卡冲到了克里斯面前，这枚发卡上面有些蕾丝边，白色。 克里斯不记得它有什么能力，不过印象里没什么要命的代价，于是在米莉安的央求下，克里斯帮她夹在了脑门的毛上。 接着，他捏动指环，了结了s-1522-1后就带着米莉安离开了。 米莉安不住地回头看，在重回马厩时，她又从克里斯的肩上跳下来。 米莉安先是对着那铜制的盖板咬了咬，把上面的连接处狠狠地咬合在一起，拿爪子拍了拍，确认没那么轻易能打开后，追上了克里斯的步伐。 第三十九章 代价(4k章) 艾彼克莱德帝国·艾普奈罗·流光街32号 布兰妮安静地在房间里等着，纳威出门前跟她说好会早一点回来，并给了布兰妮一些钱，让她买一些食材回来，她转回头看了看桌面上那些食材，又跑到临近街道的窗户上趴着。 这面窗户面向街道，原房主为了避窗户税，几乎有一半都是被砖封上的，布兰妮透过缝隙期待地扫视过一个个来往的行人。 又过了很久，布兰妮从衣领里拽出一个怀表，看了看时间，发现马上又要到供水截止的时间了，她有些失望地从桌上拿好钥匙，又拎着桶，推开了门。 她缓慢地前进着，期待着此时刚好她和纳威相遇。从纳威出门之后，她心里就一直非常不安，虽然在她小的时候，纳威离开里卢，她就会想东想西地幻想纳威在外碰上了意外，得一直到收到纳威的信才放心下来，接着又很快进入新的一轮不安。 但她从来没有这么心焦过。 布兰妮敏锐地从过往那些邻居眼里看到了不一样的情绪，接着她迎面碰上了流光街的治安官，以及一旁的房东布朗太太。 “欧，小布兰妮。”布朗太太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眼泪，“小可怜，你还好吗？” 布兰妮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她的目光警惕地在布朗太太和治安官脸上来回看，接着看见了布朗太太手里的钱袋。 “您……您有什么事吗？布朗太太。”布兰妮紧张地看着布朗太太的嘴，生怕她接下来说出什么她无法接受的话来。 但事与愿违。 “是这样的，小可怜，你的父亲克罗夫先生，嗯，在港口出了一点意外……” “他还好吗？！”布兰妮尖声叫道，她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但她还是紧紧地盯着布朗太太的嘴，目光像是在向她哀求那样。 “克罗夫先生，死了。”她一把将布兰妮抱住：“这是依伯里伯爵支付的赔偿金……嗯，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哥哥，已经成年了，我已经按照克罗夫先生留的地址给他寄去了信，在你哥哥回应之前，你都可以住在这里。”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他上午出门的时候还和我说好了，说他从今以后不在港口工作了！！这不可能！这是玩笑对吗？布朗太太，对吗？”她语速极快地说。 “我很抱歉，孩子。”布朗太太抱着她，低声地安抚着：“今天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来我们家？”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她低着头，接着推开了布朗太太，头也不回地跑了回去。 在打开门之前，她抖着手，钥匙颤抖着插进锁里，接着打开门。 她幻想着里头会有纳威高大的身影。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买回来的食材还摆在桌面上，屋子里静静的，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什么也没有。 布兰妮张了张嘴，她总觉得自己该哭了，但她就张了张嘴，接着缓慢地跪坐在地上，目光在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巡视着。 她想不通，明明就在之前，才一个月不到，她还好好地在家里，妈妈玛娜每天都会为她做可口的饭菜，爸爸每个月会给自己寄来信，就连那神出鬼没的哥哥，也会在神降节给自己送来礼物。 怎么，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她的眼睛干涩极了，但她一直没眨，只是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身后突然传来开门声，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她屏住了呼吸，欣喜地回过头。 布朗太太提着那一小袋赔偿金放在了进门的桌子上，看着神情灰暗的布兰妮，叹了一口气，她想安慰一下布兰妮，但她又清楚的知道，这是没用的。 于是她默默地点起了火，将布兰妮的那些食材做好，摆在桌子上，安静地离开了，给布兰妮独自一人消化它的时间。 布兰妮软倒在地上，她呆滞地看看桌子，又看看紧闭的门。 她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打水时听到的话，她接着站了起来，从桌面上拿起了一把刀。 刀柄握在手上，她僵硬地朝着门边走去，手摸上了把手，她突然又愣住了。 自己这样又有什么用呢，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提着刀，想要杀一个满是骑士、士兵、仆从保护的伯爵？ 刀又从她的掌心滑落，直直地插入地面。 背后传来了动静。 她僵硬地转过头，正对上一身红衣，她接着仰头，看见了一张肥胖而平和的脸。 “你愿意信仰神明吗？” 布兰妮一直都是神明忠诚的信徒，但她张了张嘴，最终说：“信仰神明，能为我的父亲报仇吗？” “当然。”她伏下身，和布兰妮对视着：“神明是无所不能的。” 布兰妮点了点头，就在她点头的刹那，她的手上出现了钻心的疼痛，她低头去看，发现一条铁制的蛇咬在了她的手肘上，蛇头顶上长有一只赤红的眼睛，稍一对视，它就蜿蜒着蛇身绕上了她的小臂。 “只要你愿意向神明付出代价。”她说。 艾彼克莱德帝国·艾普奈罗·红教廷神殿 约翰坐在桌前，随手翻着面前的书籍，面前则是穿着主教服饰的人，他低声说：“那位依伯里伯爵又在艾普奈罗惹事了。” “他惹的事还少吗？他总有一天得碰上自己啃不下的硬茬。”约翰恶劣地笑了，“说吧，这次又杀了几个人？” “六个，都是港口的力工，这是名单，法院已经压不下来了，介于他管辖的那队战功累累的战列舰，国会不好出面。” “怎么？想让教廷审判他？不清楚吗？自古以来，教廷从不插手与神明无关的事。”他嗤笑着接过名单，却在里头看见了一个眼熟的名字：纳威·克罗夫。 他的手猛地攥紧了名单，脸上却像是无所谓那样对那位主教挥了挥手：“别管了，他已经惹上了啃不下的硬茬。” “您是说？” “机械会。”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 主教以为这是源于约翰大主教和机械会长久以来的矛盾，他默默地后退开。 门关上的刹那，约翰面前的桌子瞬间开裂，接着齿轮展开，他褪下这一身教廷服饰，坐了上去，不过一会，齿轮掠过艾普奈罗的城市，抵达了港口。 约翰将视线投向那艘歌舞升平的轮船，以及甲板上贴身热舞的男男女女。 齿轮最终停在了轮船的桅杆上。 这艘船无论是船体还是装潢都异常华丽，船头的喙首上有一只相当逼真的狮头，围栏则雕有栩栩如生的蛇，依伯里伯爵里士曼正靠在那，手上搂着一位相较他高大许多的女人，女人衣着暴露，一件长至脚踝的长裙上刻意做出了一条开叉，从腿部直达腰际，那纤细的腰身上则用一根松散的丝带系着。 他另一只手则抱着他的吉娃娃，女人讨好地伸手向吉娃娃摸去，小狗鼓着眼睛，见女人手指伸来当即嘶吼起来。 她被那尖锐的叫声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 她腰身的丝带正被里士曼扯着，随着她的动作，丝带脱落，缠在了伯爵的指尖。 他恶劣地笑了笑，对着裙摆大开的女人一字一顿地说：“滚出去，我的小心肝不喜欢你。” 他手一松，丝带就飘进了海里。 接着，船上回荡起了女人的求饶声，最终在一声落水声后，落下了帷幕。 约翰扶了扶这张绅士的脸上那枚由水晶打磨的单片眼镜，正要跳下去，就听见远处传来了骚乱声，他细细看去，在人群中看见了一条扭动着的大蛇，而一旁的，正是自己的妹妹——布兰妮。 约翰摘下了自己的单片眼镜，仔细地在布兰妮身上巡视着，最终视线停在了她手腕那条蛇状的臂环上，她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供给给了那条臂环。 他眼尖地看见了约翰的船上配备的那几位骑士，以及他们手中的圣物。 于是下一秒，时间暂缓了起来。 伯爵本来还悠闲地靠在围栏上，欣赏着船下那个女人挣扎的样子，但突然，那女人就不再挣扎了，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放缓了动作那样，漂浮在海面上。 “这是怎么回事？巴尼特！”他高喊了一声，回过头，却发现周围的人同样陷入了凝滞中，只有远处的一个小女孩，正不急不缓地朝着他走来，她的旁边，则是一条相当庞大的蛇，蛇瞳赤红，蛇信伸缩着，最终将视线集中在了他身上。 “巴尼特！奥维斯！快！快抓住她！”他仍然搂着自己的吉娃娃，手在身上不停在身上摸索，最后摸出来一截小小的匕首，握在手心。 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巨蛇的瞳孔似乎已经完全将目标锁定到了他身上，他只得惊慌地大喊：“你想要什么？钱吗？我什么都能给你，一千，一千里索够吗？那么一万？十万？！或者你想要权利？我能保证——” 巨蛇已经扑到了他面前，尖利的毒牙明晃晃地亮在他面前。 他惊慌失措地将自己怀里仍然在汪汪大叫的吉娃娃丢进了巨蛇嘴里，吉娃娃还来不及发出哀嚎，就被巨蛇吞了进去。 他这时候又顾不上自己的小心肝了，他捏着手里的匕首，猛地朝巨蛇刺去，匕首间溢出了些墨绿色的液体，它们聚拢在一块，最终变成了墨绿色的老鼠，吱吱大叫着朝巨蛇咬去。 伯爵甚至还来不及高兴，下一秒，他的老鼠们被巨蛇一口吞下。 蛇信撩在了他脸上，冰凉的触感吓得他缓慢地顺着围栏瘫倒下去。 他慌乱地继续挥舞着匕首，大量的老鼠从匕首里钻了出来，相对的，他也在布兰妮的注视中不断缩水，最终变得像布兰妮一样高。 他盯着多得快占满甲板的绿色老鼠们，脸上又逐渐有了底气，“该死的贱民！等我抓到你，我要你用舌头舔我的靴子！还有艾普奈罗城区里每一只马蹄！” 伯爵还在洋洋得意着，虚着眼睛一扫，他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那些老鼠全部停在了原地，就像周围的人一样。 他又要跪地求饶，却甚至来不及张开嘴，就被那对毒牙钻透了胸腔，洞穿了心脏。 布兰妮因为失血过多倒在了地上。 约翰动了动，船底那个女人立马挣扎起来，接着她很快发现海面一动不动，于是她艰难又缓慢地爬了回去，迎面碰上瘫倒在地上的伯爵尸体，以及一旁昏迷的小女孩。 她迅速地在周围巡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诡异地停滞在原地，于是她捡起了地上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劈向了伯爵的脸，那老鼠似的脸很快被她劈了个稀烂，露出了其中的一小节石头似的东西。 “好了，你可以滚了。” 约翰出声。 女人被吓了一跳，她连忙从伯爵身上扯出来一截布料把裙子系好，接着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约翰将那块小石头捡起来，弯腰抱起了布兰妮，巡视一圈后，他将石子卡进了布兰妮蛇头咬住手臂的缝隙里。 布兰妮的面色很快红润起来。 “好姑娘，做的不错。”他的语气充满着赞许，缓步离开了这艘华丽的轮船。 身后传来了尖叫声，呼救声，约翰却哼起了愉快的歌。 …… 深渊内，克里斯慢条斯理地从一个青年背上剜下了他的神之瞳，这个青年似乎是刚进来的，身上只有一个神之瞳，甚至连一个圣物都没有。 克里斯赢得很轻松，他盘算着，算上自己，这是第七个，接下来，只差九个了。 米莉安趴在一边，突然站了起来，鼻子在四处使劲地嗅着。 茉莉夫人也弓起了背，对着克里斯背面使劲地哈着气。 克里斯睁开背后的神之瞳，一阵动静后，克里斯看见了一个金发穿着华服的男人，赤红色的触手在那个人后背扭曲着，他紧闭双眼，触手的视线集中在克里斯的神之瞳上。 “运气不错，一来就碰上了七个。”他的语气满是轻松愉悦：“这样就只差两个了。” 第四十章 眼球(4k章) 轰！ 地面猛地出现震动，距离克里斯最近的触手瞬间弹起，挡住了这一下攻击，克里斯转过身，正对向来人。 克里斯的视线仍然集中在男人身上，只见他手仍然保持着祈祷状。接着低声念诵着什么，克里斯本能地察觉到危机的靠近，机械带应声展开，手上捏动着指环，两道尖刺拔地而起。 嘭！ 男人的触手轻而易举地折断了尖刺。 克里斯从一边的触手上拽下来一只眼睛，左手紧捏，在血使者成型的刹那抛了过去。 血使者尖笑着朝男人撞了过去，它的利爪重重地撞在了触手上，两个同样坚硬的物体摩擦在一块，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克里斯右手握着那把匕首，脚刚抬，就发现脚下的地面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粘腻起来，如同沼泽一般，上面不时地溢出拳头大的气泡，接着嘭的炸开，流出里头血红色的液体。 他立马意识到地面的异常和男人的念诵逃不开关系，在匕首的加速下，他迅速离开了那一片湿软的地面，身上大大小小的触手接连伸出，带着上方的尖利的齿状物重重地朝着男人砸去，试图打断他的吟唱。 克里斯机械带猛地撞在了男人用于防御的触手身上，齿轮似乎对触手的克制是与生俱来的，即使男人的触手和克里斯一样，已经得到了六次晋升，依然无法避免地被触手绞了进去。 男人的念诵猛地被打断，他仍然闭着眼睛，疑惑地歪着头，看向克里斯：“你是机械会的人？怎么会，机械会的人怎么能是神选者？” 那根触手在他开口的同时被别的触手猛地斩断，接着整根融入了齿轮中，齿轮的转动越发迅速起来，机械带在克里斯的操纵下横在了他面前。 “我从没见过你，那么我猜，你就是传闻中的机械会会领袖，克里斯？”他发出了一声嗤笑：“你或许听过我的名字？我是塞缪尔·杰伊。” 塞缪尔·杰伊，教廷圣子，负责这次的深渊预知，克里斯在报纸上见过他的名字。 话音刚落，塞缪尔的念诵再度开始，全身的触手迅速的挥动起来。 地面此刻以极快的速度松动起来，克里斯甚至感觉自己正踩在一片活着的肉上，克里斯敏锐地从塞缪尔身上察觉到了怨憎的情绪。 克里斯的触手在地面拍击着，有力的触手将克里斯从泥潭从甩了出来，他在一边站定，再度操纵机械带撞了上去。 几只触手被机械带绞在了一起，那十二枚齿轮快速地将那些没入齿轮的触手绞了进去。 那难听的念诵声越发剧烈，像是在天空上罩了一个巨型的屏障，这声音在其中不住地回荡，又和新的念诵声碰撞在一块，变成什么恶心粘腻的呢喃声。 克里斯紧紧地盯着塞缪尔，在声音的影响下，塞缪尔金黄色的长发此刻宛如一根根正飘扬挣动的蠕虫，那张苍白的脸则从正中裂开，墨绿色的液体从中溢出，伴随着大量的血雾似的一团东西，正在空气中不断蔓延。 塞缪尔的样子甚至在视线中以一种诡异的频率膨胀着！ 伴随着红绿色的残影，很快，克里斯的视线里只剩下了大大小小的塞缪尔，他们宛如神只般立在克里斯的面前，那张不断瓮动的嘴里不断地溢出难听的声音，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正按在克里斯的神经上。 使得他的头宛如冲了水的气球，不断地涨大着。 嘭！ 克里斯看见自己的头，炸了！ 所有的触手宛如失去主心骨的马群一般，骚乱起来，这些触手部分丧失了防御的意识，于是克里斯的身体被塞缪尔的触手打中，再度被甩入了柔软的地面中，接着在地面的翻涌中不断下沉。 如果依照克里斯的常识。 他认为自己死了。 可他还活着，克里斯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即使他失去了脑袋，但他仍能思维，仍有记忆。 来不及多想，克里斯的思维此刻正在他的一条触手上，他连忙向前伸展，柔软的触手在这样的土壤中如鱼得水，四两拨千斤的力道使得那些粘黏在一块的土壤纷纷散开，接着他握住了一根树干，触手在上面绕了几圈，别的触手就将克里斯从那团泥土中拉了出来。 克里斯再将自己的视线们看向塞缪尔，他的嘴仍然在翁动着，似乎仍然在念诵那些东西，但克里斯如今已经丧失了听觉，他什么也听不见。 接着他就发现塞缪尔的样子也并没有什么奇异诡怪的变化。 他看见塞缪尔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嘴巴一张一合地似乎在说些什么。 克里斯快速地操纵着触手猛地砸向了塞缪尔，在匕首的加速下，克里斯的触手比塞缪尔的速度要快得多。很快，塞缪尔的触手们就占了下风。 于是这堆触手再次挥动起来，将塞缪尔紧紧地包裹在内，透过间隙，克里斯看见他又开始了念诵，他心头一紧，连忙操纵机械带撞了过去。 机械带再度绞上了几根触手。 克里斯心焦地继续攻击着，这次炸的是头还能活，那下次是心脏呢？ 见攻击效果不大，他又连忙捏动了左手的指环，一只新的血使者出现了，克里斯摘下眼睛丢过去。 就在这瞬间，血使者脚下的土地开始变得柔软起来，克里斯眼睁睁地看着他没入了泥潭，在仅剩一丝头部仍然在外的时候，它炸了！ 克里斯立马分了些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发现自己除了没有头，一点事也没有。 触手的大脑显然没有那么聪慧，克里斯稍微用了一小会，才在攻击塞缪尔的空挡里想清楚了原因。 塞缪尔的念诵都是通过扰乱听觉而实现的！这只对具有听力的东西有用！ 克里斯心头一惊，几道视线分散而开，在四周寻找着茉莉夫人和米莉安的身影。 四周空荡荡的。 克里斯的视线重新聚合在了塞缪尔那一张一合的嘴上，无边的怒火涌上了他的心头，这触手无法理解的情绪使得他越发的烦躁，克里斯再度逼近了塞缪尔，触手猛烈地砸向了他，机械带紧紧地绞住了他身周的触手。 克里斯连连挥动着匕首，朝着塞缪尔划去。 塞缪尔的嘴一张一合，接着他的手上就出现了一尊眼睛状的雕像，克里斯依稀从他嘴里认出一句有关神明的词语。 匕首猛地划向塞缪尔紧握雕像的手，克里斯找到了一个间隙，用触手狠狠地甩到了塞缪尔的身上。 塞缪尔向后一翻，又被触手接住。 机械带仍然绞在塞缪尔的触手上，但塞缪尔似乎对此无动于衷，克里斯能看见倒在地上的塞缪尔正在侃侃而谈些什么东西，他的神情看上去非常癫狂，那尊握在他断手上的雕像，不断变大。 巨大的眼睛在其中眨动着，虽然这尊雕像只是眼睛，但克里斯却隐约能看出它的本体是一只蛤蟆，它正大张着嘴，接着脸皮一鼓，就有什么令人感到压抑的东西从中窜了出来！ 塞缪尔此刻也睁开了他始终紧闭的眼睛，这是双金黄色的瞳仁，上面布满了黑色的，如同西瓜条纹般的纹路，就像——就像一只蛤蟆！ 克里斯跳到了瘫倒在地上的塞缪尔身上。 停下，听见没有！让它停下！ 这只眼睛让克里斯的触手大脑再度接收到了它无法理解的情绪，使得他此刻暴怒异常，克里斯试图大喊着命令塞缪尔停下来，但他的头没了，他没有嘴，他喊不出来！ 刀刃一下下朝着塞缪尔砍去，塞缪尔的嘴仍然一张一合着，这让克里斯越发的烦躁起来，刀刃猛地砍下，又迅速拔出，直至那恼人的嘴停止张合。 接着，克里斯站了起来，他正对着那尊眼睛雕像，机械手臂紧紧地握着匕首，他缓步地朝着这只眼球走去，蛤蟆眼球正看着他，克里斯身上的所有眼睛同样瞪了回去。 出于本能，克里斯的触手大脑察觉到危机正在逼近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直觉使得每一只触手都直立起来，正对着这只眼睛。 克里斯甚至感觉这个视线已经渗透入了他的灵魂，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战栗，他感觉自己此刻被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看了一眼。 并不是这个眼球，而是眼球背后的东西，祂透过这只眼球这在看他，这里面夹杂着打量、厌恶、以及一些，慈爱？ 所有的触手高举了起来，即使克里斯没有介入它们，他也清晰地知道它们的想法，它们要切断这股视线，它们受不了了！ 所有的触手发自本能地朝着眼球攻击着，直至视线被切断的刹那，它们猛地松懈下来。 克里斯看着雕像，这尊雕像逐渐萎缩，最终落在了地上。 似乎是背后的存在撤走了祂的伟力，于是即使塞缪尔付出了代价，但祂还是仅凭自己的喜好拿走了这些东西。 克里斯分了些视线，看见了艰难站起来的塞缪尔，他不可置信地冲上前捧起了他的雕像，接着他跪坐在地上，那头已经凌乱的长发没过他的视线。 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将手里的雕像丢在了地上。 他的嘴一张一合，接着他倒在了地上，血液从身上流出。 克里斯的触手大脑看着他，依靠触手的分析，克里斯认为塞缪尔离死不远了，但又一部分触手的本能在瑟缩着。 触手们向着血液流出的纹路擦去，但那些血液就像是已经渗入地心一般，无论哪个触手挖了多久，这道血迹仍然不偏不倚出现在那里，就像是一道从天直射下来的光，仅靠挖掘地面，遮挡不了它分毫。 最终，血光大盛。 克里斯艰难地从触手大脑里分析出这是一道法阵，这些不断汇聚构成的法阵最终绕成了一个圈，塞缪尔的生命力迅速地流失着，克里斯很快就看见塞缪尔的头发褪为了白发，脸上出现了明显的老年斑，眼窝深陷。 那深渊中一成不变灰色的天际此刻变成了极致的黑色，其中似有什么猩红的东西穿梭着，接着就是怪异的光线，一圈圈叠在一块的色斑漂浮在空中，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刺入克里斯的触手脑袋里。 这是触手里的神经第一次和痛感神经链接在一块。 每一只触手都像是被按住七寸的蛇那样挣动扭曲着，克里斯同样瘫倒在地上。 光线中另一种视线出现了。 克里斯甚至没有办法分析这是什么，他也没办法从中获取到什么信息，他只知道自己很渺小，像是一粒尘埃，仅仅因为这其中的东西看了他一眼，他就因此飘荡，粉身碎骨。 他甚至没有办法伸出手去够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怜悯者。 极致的绝望压迫着他，使他的视线只能仰着看向天空。 嘭。 一声爆响传来。 就在同时，天上的那些怪异的东西悉数消散。 克里斯全身上下只剩那只机械手臂还有办法抬起来，于是它缓慢地捡起胸口的怜悯者，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痒感没有传来。 克里斯的思维僵硬的转着，于是他再度用自己的机械手臂握住一个末端带眼球的触手，高举起来，在身上扫视着。 他已经在愈合了，却不痒，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 克里斯松了一口气，他又转动着手臂，将视线调向了塞缪尔的身上。 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一枚神之瞳孤零零的呆在法阵中间。 塞缪尔没能撑住代价，化为了灰烬。 克里斯庆幸了一瞬，手腕一动，视线又投向自己的脖子，上面缓慢地长出了新生的脊骨，克里斯松开了手。 他安静地等着，等待自己完全恢复。 过了很久，在匕首的代价即将发动之前，熟稔的痒感传来。 克里斯抄起一只触手向自己身上看，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长出了大脑。 脑子回归，克里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之前没有头，所以大脑没办法反馈身体的信息给他，而现在长出来了，痒感的代价也就回来了。 他接着又想，触手的大脑太笨了，刚才直接给塞缪尔一刀不好吗？擦什么法阵？ 触手不太认同地敲了克里斯的机械手臂一下。 第四十一章 意识(4k章) 等到匕首的代价过去，克里斯的身体已经被怜悯者治愈好了。 他睁开眼睛，其中一个眼球正巧和撅了把野花正在大嚼特嚼的米莉安对视上。 米莉安吓了一跳，从这根触手上蹦开，“这太吓人了！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坐起来，扫了一眼，发现了一旁蹲着的茉莉夫人。 他曾一度以为她们死在了塞缪尔手里。 米莉安像是找到什么新奇玩意的小孩那样，兴奋地拍拍克里斯的机械手臂，“克里斯先生！夹子能一下子让我和茉莉夫人到别的地方去！” 她说着，一爪拍上发夹，一爪拍上茉莉夫人，下一秒，她就出现在了大约二十来米的位置，接着就被不耐烦的茉莉夫人一巴掌按在了地上。 克里斯站起来，从法阵中心捡起了那枚神之瞳，分了点视线给又瞬移回来的米莉安：“那代价呢？” “代价？”她歪了歪脑袋，两个耳朵撇起来，像是一脸不解的样子看着克里斯。 克里斯把米莉安拎起来，上下抖了抖，接着又翻过来覆过去地检查了一下，发现她身上没什么明显的外伤，又把她放了下来。 他认真地回忆了一会，确认他确实没在那堆圣物里见到什么要命的代价，于是只告知了米莉安尽量减少圣物的使用，就没再管她了。 克里斯转而用左手握住了神之瞳，神之瞳在接触自己的刹那迅速融入了自己的体内。 奇异的感觉顺着他的手腕向背后传去，他的视线全部短暂的失明了一瞬，接着伴随着猛烈的耳鸣声，克里斯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血管开始肿胀，血液似乎在其中碰上了什么堵塞物，以至于血液无法及时供给上他的大脑。 咚。咚。咚。 克里斯感觉自己的耳膜此刻迅速的膨动着，像是里头塞了一个正在不断充气的气球，挤压着他的耳膜，眼球，甚至于口腔。 他的胸口迅速的起伏着，伴随着极度的窒息感，克里斯开始感觉手脚发麻，甚至这种感知也蔓延到了每一只触手上，所有的触手都僵直在了原地。 嗡—— 剧烈的嗡鸣声传来，接着伴随如同瓶塞从瓶口脱落般的‘啵’的一声，克里斯的血液涌入了大脑，那已经开始发青的脸迅速恢复了血色。 克里斯睁开了所有的眼睛，一瞬间，眼前的一切就好似坠入了五彩的染缸一般，整片天空都闪烁着一种炫彩而糜烂的色彩，这样的色彩无论哪一块单拎出来都称得上是旷世佳作，掺杂在一块却显得格外恶心！ 这样的色彩是流动的，甚至说，它是活的！ 克里斯的头皮猛地一麻，像是有无尽的细小蠓虫在那上头攀爬蠕动，纤细的肢节扫过头皮，他连忙将视线从天空上移开，接着又看向周围的一切。 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染上了什么错误的反色滤镜那样，不该出现的颜色悉数在阴影中协调又违和的隐匿着。 一切看上去是那样的矛盾。 “克里斯先生，你还好吗？” 克里斯分了一点注意力给米莉安，他就看见自己伸出了一只触手，接着摸了摸米莉安，像是在安抚它那样。 他一把将那只触手从米莉安身上拽了过来，扯到自己面前，目光死死地盯着它：“你是什么东西？” “我就是克里斯，我是你的一部分。”一声和克里斯完全一样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克里斯的脑海。 和塞缪尔战斗的记忆在克里斯的脑袋里迅速过了一遍，他猛地意识到在昨天得到那枚神之瞳之后，他的触手就已经不止是简单地对信息做出分析和反馈了，它们已经能思考了！ 而现在，再得到七枚神之瞳的晋升后，它们甚至已经完全独立地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这样的想法使得克里斯汗毛倒竖，他只差两枚神之瞳了，如果他得到了这两枚神之瞳，是否意味着这些触手将完全独立出来？ 还是说，它们会吞并掉自己，最终由它们成为克里斯这具身体的主体？ 克里斯接着再度看向米莉安，似乎在这一次之后，触手们得到了震慑，没有任何一只触手轻举妄动。 他迅速的介入了每一只触手，并从中得到了触手们此刻内心的想法。被握在手上的那只触手深感委屈，它只是有些喜欢毛茸茸的米莉安，没想过这样会被克里斯一通乱吼。 克里斯撒开了那只触手，他艰难地将杂乱的心情平复下来，好在这些触手还不怎么聪明，暂时还不会有对自己反扑的可能。 他接着把呆滞在地上的米莉安捡起来，丢到了那只喜欢米莉安的触手上。 “克里斯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克里斯摇了摇头，他又把茉莉夫人抱起来，在心里逐一询问后，交给了另一个喜欢猫的触手。 按理来说，克里斯这个时候该去寻找剩下的两枚神之瞳，但他现在在心里对寻找神之瞳一事画了个问号。 如果集齐所有的神之瞳，就能顺利的离开深渊，为什么艾德蒙拿出来的资料只有第十二次的修女？ 如果这仅仅只是一场关于神选者的竞争，为什么独独只有修女幸存了下来，躲匿在深渊中，并负责将没能进入深渊的神选者带进来？ 这些疑问埋在克里斯的心里，他的脚动了动，接着转向了兰特斯，向着机械会基地的方向走去。 …… 艾彼克莱德帝国·艾普奈罗·流光街32号。 布兰妮在家里醒来。 她先是四下打量了一会，发现自己待在家里，心里猛地一揪，直到看见了手腕上那条闭着眼睛的铁蛇，又松了一口气。 她害怕昨天发生的一切是梦，同样也希望昨天发生的一切是梦。 但总之无论如何，她替纳威报仇了。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坐到桌前，吃了几口桌上已经凉透的晚饭。 布朗太太的手艺很好，味道和玛娜的有些相似。 布兰妮吃着吃着，眼泪掉了下来。 她接着替自己擦干眼泪，迅速的吃完后，将餐盘收了起来，清洗干净，像玛娜教她的那样把每一个餐盘擦干，又整齐的排在一起。 门外传来了猛烈的敲门声。 她连忙走到门前，再打开门的时候迟疑了，她小声问：“是谁？” “是我，孩子。”布朗太太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于是她打开了门。 布朗太太走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布兰妮身上的血迹，她身后则跟着一个警员：“你做傻事了？孩子？” 布兰妮看了警员一眼，心里不由自主地慌了起来，她连忙低下头，闷声说：“我没有……我只是太想爸爸了。” 布朗太太的眼睛瞬间被雾蒙住了，她蹲下身一把抱住布兰妮，嘴上带着抱怨说：“她只是个孩子！是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孩子！哪怕怀疑是伯爵大人行善多年被神明带去了神乡！也不该怀疑到她一个孩子身上！” 布兰妮在警员的审视的目光中颤抖起来。 “别怕，亲爱的，别怕。”布朗太太拍抚着她。 警员低声问：“嗯，克罗夫小姐，我能知道你昨天下午八点之后，都在做什么吗？” “我在家……”她的语气哽咽起来：“我哪都没去，我在等爸爸回来。” “一直都没有出门吗？” “当然！我给她做完晚饭之后就替她关上了门！”布朗太太的语气有些激动：“我可没见克罗夫先生逝世时你们有这么敬业！” 布朗太太的先生是托马斯·布朗爵士，而她则来自波西利郡柴普的一个古老家族，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富豪，作为新婚夫妇的贺礼，父亲为她买下了一整条流光街。 警员看在布朗太太的面子上，点了点头，接着转过头离开了。 静了一会，布朗太太抱着布兰妮，低声说：“快跑吧，孩子。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们很快就会查到你头上。” “谢谢您，布朗太太。” “不客气，孩子。”她接着摸了摸布兰妮的头。 布朗太太很快离开了，布兰妮站起来，在屋里四处搜寻着，她很快找到了克里斯的那袋里索，接着又翻到纳威的一些积蓄，其中包括五枚金里索，二十六枚又四分之一银司弥，外加一大把铜便士，加上赔偿金的那三枚金里索。 布兰妮想了想，她还不知道克里斯什么时候回来，既然克里斯说他会回来，那她就得把克里斯父母给他的遗产留好，以及克里斯的皮箱。 她把那袋金里索放进克里斯的皮箱，接着又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她只带了两套衣服，把那些钱全部藏在了衣服的缝隙里，在外面则用一张破布裹住。 她收拾好行李，拎着皮箱找到了布朗太太，把皮箱托付给布朗太太，拜托她给克里斯后，提上行李开始寻找出城的马车。 她很快在路边找到了一架，询问车夫后，得知这架马车是去往兰特斯的。马车上坐着一个漂亮的姑娘，此刻正攥着手里的一块帕子，流着眼泪，看见布兰妮坐上来，对着她礼貌地笑了笑。 “你好，我是布兰妮。” “我叫佩拉。” “你也去兰特斯吗？” “嗯，去找我的未婚夫，迈尔斯。”佩拉握着手上的怀表，指腹不断地在上面摩擦着。 如果愿意走蜿蜒崎岖的山路，那么马车就可以从小玫瑰堡和兰特斯间隔的希洛克山脉绕向兰特斯，不过现在已经入冬，外加兰特斯的人大多都撤到了艾普奈罗，兰特斯现在除了骑士团什么也没有。除非必要，没人会想着现在回兰特斯。 大家都在等深渊过后，骑士团将小玫瑰堡那条好走的路清理出来，再从那里一块回去。 车夫扬起了马鞭，马车开始缓慢地朝着城外驶去。 …… 从小玫瑰堡到兰特斯马车要三天的路程，走路则要更久，即使深渊中没有时间这个概念，克里斯最终还是选择了更省时间的办法。 那就是山路的时候坐机械带飞。 米莉安大口地嚼着触手路边给她薅的野花，被触手紧紧地拎着，目光在不断移动的地面上来回看。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最近克里斯先生温柔极了，他甚至——他甚至会腾出一条触手陪她玩！ 虽然克里斯先生从没理过她，但是她还是从这条触手上品出了克里斯先生对自己的关怀与爱。 “这太棒啦！克里斯先生！我从没想过我有一天还可以飞！” 她纤细的四肢顶着身上球状的毛团划动着，就像是她在空中游泳一样。 捣腾了一会，她被触手好好地放在了机械带上。 米莉安兴奋地在机械带上滚来滚去，又在即将掉下去的瞬间被触手拦住。 这样断断续续，克里斯抵达了兰特斯。 他回忆着莱斯画给他的地图，在兰特斯的边际寻觅着。 这次的深渊仅仅只挨了兰特斯一点，巧合的是正好吧机械会基地完全罩进去了，克里斯顺着莱纳斯河寻找着莱斯在地图上标记的下水道。 在莱纳斯河被污染十年左右后，兰特斯就在莱纳斯河的左岸修出了一条环形的下水道，不过排污仍然主要依靠着兰特斯紧邻的另一条小河。 再后来，也就是三十年前，一场意外使得机械会的地位一落千丈，于是就有了这个修建在下水道附近的机械会基地。 克里斯很快找到了下水道，顺着狭窄的洞口向下，克里斯摸到了一截铜制的小口，伸手进去，摸到了其中的机关。 轰隆！ 剧烈的震动传来，他的面前很快出现了一条一人高的隧道，他接着捏紧指环，召唤出了一只血使者。 这次摘眼睛进行得不是很顺利，在触手们推诿一圈后，克里斯强硬地拽下了一条，扯掉一只眼睛。 血使者叼着眼睛迅速地前进。 克里斯跟在后面，一路向前，这条隧道不长，不过一会，他们抵达了一道铜制的大门面前。 机械带像是受到了指引那样，自发地贴了上去，接着无数齿轮转动的声音传来。 嘭。 大门打开了。 第四十二章 无法记忆(4k章) 门后漆黑一片，在克里斯的示意下，血使者率先冲了进去。 克里斯跟在后面，门边摆着一个煤油灯，他用一旁的火柴将其点燃后，高举起来。 略微泛着橘色的光在这间由黄铜打造的墙体上折射出来，入门处是两根得三人合抱的柱子，再往后则是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张地图，一旁则是一个空荡荡的玻璃罩，玻璃罩里头像是曾经用来展览过什么极大的东西，上面还有着精致的银掐丝装饰。 克里斯继续向前，依照地图，这里算是基地的会议室，再往后则是两间贮藏室和一间实验室，最后是一道隐形门，从门下的楼梯抵达下一层，就能到关押那个无法命名的实验物的房间了。 血使者的尖笑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着，使得原本就足够阴森的氛围更加诡异起来。 “克里斯先生，这里有怪物的味道！” 米莉安被那根触手托举起来，于是她四处嗅了嗅。 克里斯视线一扫，迅速带着米莉安后退了几步，他接着看向面前这团怪异的东西，这东西看上去像是由什么金属构成的，呈一个不太规则的尖角状，上头长着一双眼睛，行动极为缓慢地在室内移动着。 这东西没有敌意，它只是四处缓慢地乱爬着，甚至连一点视线都没分给克里斯。 克里斯捏着指环的手顿了顿，下一秒，地面刺出了两根尖刺，尖刺的一端刚碰上金属怪物的表皮，就在刹那间粉碎开来。 那怪物爬行的动作顿了顿，接着转过头，扫了克里斯一眼，又缓慢地爬开了。 “还有别的怪物的味道，不过很淡。”米莉安说：“大概在那个方向。” 克里斯分了一部分视线给那个金属怪物，又顺着米莉安指的方向看，那个方向正是他一开始要去的，也就是说，这只怪物和那个无法命名的实验物并不是一只。 于是克里斯收回了手，示意血使者继续向前。 他始终分着一部分视线给那只怪物。那只东西始终在缓慢地乱爬着，只是偶尔会呆滞在原地，分出一点注意力打量克里斯的动作。 但它也就看一会，看完就继续在基地里爬行起来。 穿过会议室，金属怪物没有跟过来，克里斯路过了两间贮藏室，他随手打开一看，发现里头是一些玻璃制的仪器，外加一些散乱的齿轮零件，另外还有一台废弃的老式蒸汽泵，一旁则摆着一些煤炭。 接着是那间实验室，符合机械会的名称，里头是各式各样笨重的机械零件，大多由黄铜制成，一角则摆着一台轮廓上可以称为机械人的东西，这台机械无论是拼装还是构成都非常的不合理，中心则有一个小型的蒸汽机，大致能猜测是它运行的动力来源。 但这不合理。 从它的动力来源就断定了这台机械人是不可能实现运作的，仅依靠那么一小点煤炭燃烧产生的能量完全无法带动它动起来。 克里斯提着煤油灯向那台机械人凑近了片刻，刚要细看，他就敏锐地发现了身后的动静，接着，伴随着一声极其剧烈的尖啸声，以及难听的咯吱声，那只金属怪物冲了进来！ 他下意识地握住自己的指环，却发现那东西掠过了他，猛地扑上了那台机械人，它用自己那如同夹子般的手凑到了机械人身上，克里斯注意到夹子上是一枚螺丝。 那只金属怪物原先爬行就是为了找一枚螺丝。 然后它小心翼翼地将螺丝安了上去，又在机械人身上叮叮咣咣地乱爬了一会，像是直立起来沉思了一会，转而从房间爬了出去。 克里斯意识到这台机械人正是那只金属怪物做出来的。 他收回了手，提着煤油灯离开了这间实验室。 继续向前，克里斯抵达了莱斯口中的隐藏门，机械带在他背后猛地展开接着自发地贴了上去。 这道暗门在他的注视中缓慢地打开，克里斯阔步走了进去。 下完台阶，面前是大面积的黑色金属构建的屏障，他绕了一圈，最终找到了一截玻璃门。 透过玻璃门向里看，克里斯看见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光点正在空气中汇聚又分散。 这就是那个无法命名的实验物？ 克里斯认真地看了一会，没能从它的外表分析出其中能让莱斯如此畏惧的原因，并且他觉得自己能想出一大堆形容词来形容它，为它命名。 诸如——诸如什么来着。 他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继续往玻璃门里看，内里还是那团光点，此刻它们汇聚成型，变成了一块正方形的物体，上面穿梭着不少类似于蛇，又或是什么软体动物肢节的东西。 克里斯打开了玻璃门，这层玻璃门仍然需要克里斯的机械带才能打开，打开之后，那道门迅速的自己关上了，他正要示意血使者去接近它，却发现面前还有一道玻璃门。 这样的程序重复了三遍，克里斯才正式抵达了这只—— 这是什么来着？ 克里斯看着它，脑袋里空空的，他甚至一时间忘了自己要干嘛，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这尊没有有实体的光点再度发生了变化，此刻它们汇聚成了一只瞳孔，中心的瞳仁看向了克里斯。 他要干什么来着？ 克里斯艰难地回忆起莱斯的话，想起来自己得拿出来一点这个—— 这个什么？ 大脑一再放空使得克里斯警觉起来，他几乎是本能地介入了一只触手，并从中将自己的仍有的记忆在那里迅速的过了一遍，接着又去下一只，直到所有的记忆在触手中全部备份了一遍，克里斯捏动了自己的指环。 一只血使者瞬间出现，克里斯薅过去一只眼珠，接着示意血使者去攻击——他在大脑即将放空前反应过来，迅速地读取了其中一只触手的记忆，在它大量的和米莉安玩耍的记忆里，找出了一部分有关于他们此行目的的记忆。 攻击那个无法命名的实验物！ 血使者猛地撞了过去，光点汇聚成的瞳仁被血使者冲散，光点分散的瞬间，克里斯的脑海里闪烁起了几个片段。 分别是自己命令血使者攻击正方形以及上头钻动的软体动物，以及机械带屏障挡住光点攻击的瞬间。 他迅速地将之储存在每一只触手中，然后不断后退。 触手打散了许多拥上前来的光点，这群光点又迅速汇聚，很快变成了那方块和软体动物的形状，其中钻动的软体动物此刻化为了实体一般猛地撞了上来，被克里斯的触手接住，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克里斯被这一下带着刚好撞到了那层玻璃门，于是触手带着机械带迅速贴了上去，不顾一切地将克里斯往外拖，玻璃门一层层打开，直至他出现在了门外。 “克里斯先生！你又出来啦？” 他顺着声源看去，看见了一边和茉莉夫人蹲在一块的米莉安，克里斯这才注意到，米莉安和茉莉夫人不在他触手上有一段时间了。 “你们什么时候出来的？” “嗯，第一次进去的时候，你叫我们用夹子传出来，还有你说一定要在你出来的时候跟你再说一遍，第一次出来，你说，无法命名是因为没有概念。” 米莉安接着说：“第三次的时候，你说只有分散状态时可以带出来一点。另外要小心方的和会动的，还有血使者的攻击有效，因为那东西没有大脑。” “第六次的时候，你说触手能储存一点图像，但是回忆后要迅速全部触手再记忆一遍！” “还有这个罐子！如果你带出来，就得提醒你用东西把它包住！”她接着把爪子一拍：“就是这些啦！你还让我不要问里面是什么。” 克里斯缓慢地坐了下来，脑子里一团乱麻，他综合着这一大串信息，这里提到的方的会会动的，显然就是——就是什么？ 他依照自己的提示把每个触手的记忆过了一遍，最终找到了有关里头的那方块和其中的软体动物的片段，他把这节片段在每一个触手里储存了一遍，接着对米莉安说：“这次是第几次？” “第八次。” 克里斯再度走到了玻璃门面前。 光点汇聚成了一只眼睛，正四下打量着，最终透过这一层层的玻璃，看向他。 克里斯猜测这东西会抹除掉有关它的记忆，不过前提是你得将它从记忆里翻出来。 因为从记忆中翻找出来相关的片段必须拥有这个片段的关键词，诸如提到米莉安，他的脑袋里就会想起米莉安灰色的毛和四条纤细的腿一样，所以这东西无法被命名，它只能拥有一个代号，并且只能流传于没有见过它的人口中。 而这个记忆在被翻找出来的同时，之前所有提到它的代号连带的记忆都会被删除，所以只要他不用触手大脑回忆，它们就能短暂的记忆在它们的大脑中做一个备份。 克里斯握紧了手里的罐子，他接着捏动指环，召唤出了一只血使者，在它冲过去的刹那用罐子猛地罩住了其中的几个光点。他将其交给了一个触手，并且迅速将这个片段记录在了每个触手的脑袋里。 下一秒，他的脑袋再度放空开来。 面前的光点在血使者冲散后很快又聚合，近距离，克里斯看清了它们聚合成的立方体。 它的表面上是由细密的纹路构成一条条凹凸不平的花纹，钻动的软体动物则是几条外表像蛇的东西，唯一不同的是它们身上长有丝状的细线，线的另一头则在纹路的轮廓，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被粘黏立方体的每个面上。 嗡—— 克里斯的大脑感觉被什么东西掏了个干净，他的视线迅速实验物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他看见无数的丝线不知何时已经覆盖上了他的脑袋，并且正在试图将自己的面容塑造成和那些蛇一样的东西！ 出于本能，他快速地后退着，直至他抵达了房间的边际，克里斯分了一些注意力到墙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从玻璃门的那一侧到了相对的那一侧。 而自己身上的触手也不知何时少了几条，另外是自己的手臂，机械化已经到了手肘往上的位置。 几个画面在他的脑袋里一闪而过，克里斯意识到这是触手向他传递而来的。 他看到自己正被那块方块吞噬进体内，无数的丝线钻入自己的体内，而一旁则是大展开的机械带，上面有着一只墨绿色的眼睛。 接着他被甩到了一边。 克里斯猛地摸出了自己的匕首，再度召唤出一只血使者后，他捏着一只眼睛甩到它身上，直至它将那片东西冲散的刹那。 他握紧匕首冲了过去，几乎是同时，触手迅速将机械带按在了门上，门一道道打开，克里斯踉跄地跑了出来。 一只触手将他的怜悯者卷起，贴在他身上。另一只则扯下了一块布，将罐子包好摆在了一边。 “米莉安！这次是！永远不要打开它！” 他松开了匕首，这口强撑着的气松懈下来，他终于不再忍耐，在极致的瘙痒中大笑起来。 …… “你好点了吗？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坐了起来，视线略带迷茫地四处打量着，他只记得自己要来这里找什么东西，接着——他想不起来了，于是他看向米莉安。 “发生了什么？” 米莉安迅速地把克里斯让她复述的话报了一遍。 克里斯揉了揉胀痛的脑袋，站了起来。就在他正要重新看向那远处的房间时，一条从头至尾都只得到简短叙述的触手向克里斯传递了它的记忆。 克里斯的手一顿，转过了身，弯腰捡起了米莉安，还有一旁用碎布紧紧裹住的瓶子。 “所以这是什么呀，克里斯先生？”米莉安拍了拍它。 “无法命名的实验物。” “无法命名的实验物？那是什么？” 克里斯走到门前，关上了那道大门，接着看向被触手卷出来的米莉安，他认真地说：“不知道。” 茉莉夫人蹲在一边，轻轻地喵了一声。 第四十三章 重逢(4k章) 叮叮哐哐的声音在实验室回荡着。 茉莉夫人趴在克里斯的脚边，打量着里头的那个金属怪物，那只怪物这时正在往机械人上塞煤炭，小小的如同心室一般的空洞逐渐被黑色的煤填满。 接着它燃了起来，火焰逐渐顺着煤炭的轨迹一路向上，如同鲜血般艳红的火焰在其中摇曳着，金属怪物趴在上面，视线紧盯着机械人的眼睛。 机械人的眼睛由一对玻璃珠构成，外面还覆盖了一小层玻璃片，上下方隐约卡着一些金属，似乎是在模仿眼皮。 克里斯正要离开，就听见茉莉夫人对着那台机械人像是极度惊恐一般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接着是不断地哈气，全身的毛炸起，瞳孔缩成一条细线，紧紧地盯着那台机械人。 他顺着方向看去，金属怪物仍然趴在机械人的腿上，而在它之上，那用于填放燃料的心室完全被火焰填满，火焰的跃动就像是心脏搏动那样。 茉莉夫人从触手上逃了出去。 急促的脚步在这逼仄的室内回荡着，由近及远。 咯吱，咯吱。 那只机械人动了起来，她缓缓地摸上了金属怪物的头，“好久不见。” 金属怪物再度叮叮咣咣地动了起来，它夹子上夹着一大块煤炭，似乎想往她心室里塞进去。 伴随着生锈零件带来的摩擦音，以及其中隐约的轻柔女声，她说：“这次修好我又费了不少时间吧？” 金属怪物在原地打了个转，像是想向她传达什么一样，不过苦于没有嘴，只能在地面不断地敲打着。 她又说：“等我这次陷入沉睡就不用管我了，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我总觉得我在沉睡中去了理想邦。倒是你，变化更大了。” 金属怪物又举起了那块煤炭。 “好，好，好。那我陪你走走吧，好久没见了，咱们还在凡塔斯吗？”她顺从地站起来，将那块煤接过来，打开心室放了进去。 “我没见过这，这儿可真破，咱们是被丢了吗？” 金属怪物转了转，领着她到了桌上的地图，指着上头的兰特斯敲了敲。 “哦，兰特斯。”她笑了笑，脸上构成面容的零件勉强支撑她做出了这个表情，接着，肉眼可见地掉下来几颗螺丝。 金属怪物焦急地将那些螺丝收集起来，她却像不怎么在意那样靠上了桌子，一只手撑着脸，用那双玻璃珠构成的眼睛看着地图，手指在上头摸了摸，“欧……我已经想不起来触觉是什么感觉了，真糟糕。” 金属怪物蹦上了桌面，爬行到她面前，举着夹子上的螺丝，使劲往她脸上递。 “别修了，我说真的，比起这样子活着，不如让我就在沉睡中进入理想邦。”她推开了那几颗螺丝：“我一点也不漂亮了。” “你说理想邦到底是什么地方？”她趴在桌上，脸靠在小臂上，那对玻璃珠状的眼睛转了转：“真好啊，我——欧，我感觉我又得去理想邦了，下次见面咱们约在理想邦怎么样？我先去熟悉熟悉，到时候等你来了，咱们好好聚——” 金属怪物蹭到了桌边，用夹子碰了碰已经熄灭的心室，又将看向机械人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它叮叮咣咣地爬下了桌子，接着一步步向着里头的隐藏门走去。 …… 艾彼克莱德帝国·洛克希山脉 马车在山顶艰难地前行着，虽然刚入冬没多久，可山顶的路就已经湿滑的不成样子了，马蹄在冻结的土地上拼命地挥动着，但后头缀着的马车，以及打滑的车轮还是限制了它们前进的步伐。 “好吧，小姐们，愿意下来推下车吗？”坐在前面的车夫看向车里的布兰妮和佩拉，但实际上却没对她们抱什么希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佩拉是个从家里出逃的贵族小姐，神明在上，他从没见过有什么人能一次丢出来那么多金里索，只为绕路去一趟兰特斯。 至于布兰妮，虽然看上去没什么钱，但她还是个孩子，出不上多少力，好在她也付出了一枚金里索的高价。 布兰妮和佩拉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神情里都看出来一些犹豫，不过为了早日抵达兰特斯，布兰妮率先下了车。 车夫抽着马鞭，一边给两人喊着口号。 “一二！用劲！推！” “很好！继续！做得好！姑娘们！” 车缓慢地离开了那一截生了暗冰的土路，于是车夫又把她们叫上了车。 这下共同推车的经历拉近了布兰妮和佩拉之间的关系，于是布兰妮试探地和佩拉说起了话。 “你的未婚夫是位骑士吗？” 佩拉的神情带着一些羞赧：“是的，他是第六骑士团军团长。我的父亲答应等他清理完这次深渊，就让我们结婚。” “那你为什么不在艾普奈罗等他呢？” “我太想他了。”佩拉仍然羞赧地笑着，接着又有些落寞：“在深渊来临的时候，我一度以为他死了。我父亲一开始不同意我嫁给他，因为骑士团的工作太危险了，除非他愿意从骑士团出来，去我父亲手下任职，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什么？” “他说，从他加入骑士团的第一天起，他就发誓要为帝国效忠，他从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徒，我的父亲后来也被他感动了，于是同意了我们之间的婚约。” 佩拉仍然沉浸在自己爱情的幻想里，不一会又掉出了眼泪：“其实我也觉得骑士团的工作太危险了。我很怕如果我不来，那我在兰特斯和他告别的那天，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布兰妮拍了拍佩拉的后背，又坐回了马车的角落。 并不是因为佩拉的爱情，而是由佩拉的父亲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但她现在找不到人倾诉这些，她没办法说，保不齐现在她的通缉令正挂在艾普奈罗的街头巷角，甚至那的桥洞底下都贴着她的头像和大名。 “你的父亲会很想你吧。”她低声说。 “嗯。”佩拉说：“他只有我和哥哥了，我的姐姐背叛了神明，成了无神论者，最可笑的是那是被报纸爆出来的，在那之前，她藏得很好，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忠诚的神明信徒。我的父亲一度沦为贵族间的笑柄。” 布兰妮沉默地看着她。 “对，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佩拉又掉出来了眼泪：“哪有哪个伯爵的女儿会吵着闹着非要嫁给一个时刻在生死线徘徊的骑士？我都想得明白，但我又没办法不去爱他。” 她突然意识到这些不该讲给一个小孩子，于是她尴尬地笑了笑，从一边的盒子里取出来一小盒点心，递到布兰妮面前：“来一点吗？” 布兰妮拿了一块，食不知味地吃着。 下山的路，马车行进的很快，又过了一天，马车临近了兰特斯，佩拉也变得欢快了许多，她时时刻刻都在朝着车窗外眺望着。 “该死！”车夫惊慌地扯住了马缰，盯着面前的深渊大喊：“见鬼！明明上次来的时候这条路上没有深渊的！” 接着，一只手从里头伸了出来。 …… 克里斯在兰特斯附近碰上了那两个倒霉蛋神选者，几乎是碾压的拿走了他们的神之瞳，不过克里斯发现当自己用那双机械臂握住神之瞳时，它并不会融入进克里斯的体内，就像是神之瞳默认这条手臂不属于他那样。 但这样也等于获得了全部的神之瞳，并且也成为了唯一的幸存者，克里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在不吸收这对神之瞳的前提下出去。 不过既然要试着出去，就不能穿着这一身破布出去，克里斯认真地比对了地图，发现自己在兰特斯的家也同样在深渊的范围内。 于是他回家看了看，非常幸运的，还没人发现这间房子是无主的，里头的东西都还在。 克里斯在这间房子里四下翻找了一会，找到了一套莱斯的衣服，他条件反射地认为自己穿不上去，拿到身前比了比，才发现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刚刚好。 他连忙又认真地看了看自己。 眼窝深邃，标准的欧式面孔，脸上沾有很多褐色的血迹，大致长得和莱斯很像，一张儒雅又带些板正的脸，不过在眼睛和头发上继承了琳娜，一头黑发，以及褐色的眼睛，看上去有些青涩，但能确认他成年了。 身上破破烂烂，像是从哪里跑来的乞丐一样。 他连忙洗了把脸，又久违地将自己那头蓬乱的黑发稍微打理了一下，接着换上莱斯的西装大衣，又在柜子里找出来一副手套，把右手的机械手掌——那只怪异的只有一根肉色手指的机械手掌藏进了手套里。 克里斯认为这样能出门了。 于是他再度走到了深渊之前，收回了自己的触手，仅仅留了一只，从衣领中露出来，帮助他不至于摸黑走路。 克里斯向前走，却发现深渊的边际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就像深渊的边际在躲着他一样。 “怎么了？克里斯先生？”蹲在肩膀上的米莉安问。 “深渊的距离是不是始终离我们差一点？” “有吧，大概？” 被抱在左手上的茉莉夫人喵了几声，冲到克里斯的手套上，把那对神之瞳叼在了嘴里。 她静静地看着克里斯，就像是他们初遇时那样，带着一点鄙夷地瞧着他。 “你是说，这样就能出去了？”克里斯第一次意识到布兰妮所谓的，茉莉夫人有别于别的猫咪的智慧。 “哼。”从喉间发出的声音应了他一声。 于是克里斯试探地伸出了手，他看见自己的手探出了那道边际。 他阔步而出，在见光的一刹那，收回了自己的触手。 “是怪物吗？！”撕心裂肺的叫声从马车上传来，克里斯几乎是下意识地试图伸出触手们看一看自己的状态，研究出自己为什么得到这样一个称呼，但他忍住了，于是他向着马车上的声源看去。 一个车夫正把两个小姑娘护在身后，但他同样好不到哪去，整张脸上满是因为恐惧而流出的汗，使得他的脸看上去油光满面的，但他还是压下了恐惧大喊：“你是谁？别！别靠过来！” 车夫手臂下的一个金灿灿的脑袋钻了出来，她迟疑地盯着那个穿着考究的西装，戴着白手套，看上去格外绅士的男人。 “布兰妮，好久不见。”于是那个男人对着她说：“很抱歉，我没能把婶婶带回来。不过我带回了她。” 克里斯拿开了自己的手，露出了其中的茉莉夫人，黑猫从中探出了头，那双金色的猫瞳扫视着布兰妮，接着她轻轻地喵了一声 布兰妮没想到克里斯为了玛娜进入了深渊，此刻所有的委屈猛地涌上她的心头，就像是见到了激流里的救命稻草，她上前抱住了克里斯，她呜咽着，断断续续地说：“呜呜……我没有爸爸了，克里斯，我没有爸爸了。” 克里斯的手一紧，为了不惊吓到布兰妮，他尽量低声地问：“发生了什么？” “爸爸，爸爸被依伯里伯爵杀了——我报仇了，他们在查凶手，我，我无家可归了。”她哽咽地说，克里斯立马将视线向马车里的两人看去，他在分析布兰妮的声音是否会被他们听清，如果会，他就杀了他们。 “别急，慢慢说。”大面积的尖刺挡在了布兰妮身后，他蹲下来，看着布兰妮。 布兰妮那头卷曲的金发这时候乱成一团，往日她都会细致地将它们好好地打理好，但她现在邋遢极了。 她哽咽着，擦着自己的眼泪，断断续续地讲起来。 克里斯那只机械手掌发出了咯吱声，但他仍然平静地看着布兰妮：“布兰妮，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布兰妮抽噎了一声，紧紧地看着克里斯：“你要做什么？克里斯？我只有你和哥哥了。” “我擅长占卜，知道吗，布兰妮？” “什么？”布兰妮没听明白。 “我能看清他们未来的命运。”克里斯哑声说：“他们交不上好运了。” 第四十四章 命运(4k章) 克里斯站起来，牵着布兰妮，就在他收回尖刺的一瞬间，那如同黑色幕布般的深渊像是被什么东西碰碎了一般，闪烁起亮光来。 穿破乌云的阳光直直照射在上面，刹那间折射出绚烂的、多彩的光斑。 “深渊结束了吗？！” 佩拉捂着嘴，仰头看着这惊奇的一幕。 同样在看这些彩光的布兰妮，正要说些什么，就突然感觉克里斯牵着自己的手捏得有些重，她连忙又看向他，发现此刻他的面色不怎么好看，像是被什么疼痛折磨一般，用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头。 “克里斯，你怎么了？”她惊慌地问道。 克里斯艰难地睁开眼睛，对着布兰妮安抚地笑笑：“没事，咱们先去兰特斯。” 短暂沟通后，三个人上了马车。 车夫再度扬起了马鞭，几人坐在车厢里，显然佩拉对和一个陌生男性坐在一个车厢里没什么经验，她时不时地看向靠在窗前的克里斯。 克里斯像是在忍耐什么痛苦，始终闭着眼睛，额角青筋暴起。 她试探地问：“你，你还好吗？” 克里斯礼貌地笑笑：“还好。” “你是布兰妮的——” “哥哥，我叫约翰·克罗夫，叫我约翰就好。” “欧，好的，约翰先生。我是佩拉·赫尔曼。” 自我介绍后，车厢再度陷入了寂静中，克里斯闭着眼睛，艰难地忍耐着莫名而来的头痛。他像是被一股脑地塞入了些什么信息在脑子里那样，与高强度学习或是工作后的后遗症类似，总之他觉得自己的头胀得生疼。 马车吱吱呀呀地到了兰特斯。 一直看着窗外的佩拉突然兴奋地喊道：“迈尔斯！亲爱的！是我！” 接着马车在前头停了下来，急促地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车前。 “佩拉？！”迈尔斯先是惊喜地接住从马车上跳下来的佩拉，接着才严肃地说：“为什么不在艾普奈罗等我？” “我太想你了。”佩拉搂住迈尔斯的脖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嘴角，又红着脸缩到了他怀里。 “我也是。”他抱住佩拉，看向从马车上下来的布兰妮和克里斯。 “他们是谁？” “布兰妮是我坐车时碰上的，约翰是她的哥哥，是从深渊里出来的，他出来之后，深渊就结束了。”佩拉想了想：“他不是你们骑士团的人吗？” “他从深渊里出来？”迈尔斯惊愕地看向克里斯。 “有什么不对吗？亲爱的？”佩拉疑惑地看着迈尔斯紧绷的下巴，以及不住上下活动的喉结。 “不。”他摇了摇头，强硬地让身后的骑士带着佩拉离开：“费尔丁，带佩拉先去休息。我有事和这位先生谈谈。”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克里斯的身上，心情却有些激动，一是他相信佩拉不会和自己开玩笑，二是克里斯身上有着明显的‘深渊后遗症’，这是每个参与深渊清理的骑士都会经历的，他从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深渊后遗症，但如果他是从深渊中出来的，那就完全说得通。 “你得了深渊后遗症，我可以帮你解决它，但作为交换，你得加入这次的深渊清理。”迈尔斯开门见山地说。 “深渊后遗症？”克里斯的头仍然在痛着，这使得他非常烦躁，他捏紧了手上指环，“那是什么？” “长期清理深渊就会得上这种病，但你的比我们要严重得多。”迈尔斯认真地看着克里斯，低声说：“全帝国只有骑士团的神父长才具备这样的能力解除深渊后遗症。如果没有神父长，等待你的只有死亡。” 他的头疼的几乎要爆炸一般，迈尔斯见状从身上摸出来一个吊坠，“只要你愿意，等深渊清理结束，骑士团神父长可以无偿为你解除深渊后遗症。而在那之前，你可以用这个压制它。” 克里斯迟疑地从迈尔斯手上接过了他的吊坠，在接触的一刹那，他敏锐地发现似乎脑袋轻松了不少，原先那样剧烈的疼痛也减少了许多，把它压制在了一个克里斯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怎么清理深渊？” “你只用听从研究所的指挥，我们这次负责兰特斯往里卢方向的深渊清理，会经过凡塔斯。” 凡塔斯，那个幽灵的城市，自从被分配到这部分的深渊清理后，迈尔斯一直为此发愁，第六骑士团的263人中，只有30人持有圣物，但哪怕是这三十人一块上，也不一定能清除掉那个灰影。 不过如果足够幸运，那么那个灰影在这次深渊中没有得到晋升，或是他还老实本分地留在凡塔斯，就可以不用和那个灰影对上。但就以往的经验而言，这样的可能性很低。 除去凡塔斯，艾彼克莱德帝国西部还有一个彻彻底底的死城，那里的怪物已经在那经历了足足五次深渊，第六骑士团上一任军团长就在那里壮烈牺牲。 克里斯权衡片刻，点了点头。 “那么约翰先生，你在兰特斯有住处吗？” 克里斯指向莱纳斯河对岸，“有的，在普达区。” “那还没清理出来，暂时还不能去。”迈尔斯皱了皱眉：“那还有些危险，如果需要的话，你们可以先住在骑士团。” 考虑到布兰妮，克里斯同意了。于是迈尔斯领着两人去了骑士团暂居的地方，过了一会，又送来一些食物。 经过和迈尔斯的沟通，克里斯得知要在五天后研究所的人过来，他们才开始着手清理深渊，至于布兰妮，可以跟着佩拉先回艾普奈罗，他们可以安排布兰妮暂时就读波西利中学，那是佩拉父亲出资赞助的学校。 克里斯把布兰妮安置好，接着坐上了自己的齿轮。一直呆在兜里的米莉安钻了出来，“咱们去哪？克里斯先生？” “艾普奈罗。” 齿轮迅速地带着克里斯向着艾普奈罗飞去。 …… 艾彼克莱德帝国·艾普奈罗·第一港口 “你再说一遍？伯爵大人站在原地，自己就死了？”治安官站在穿着暴露的女人面前，怒不可遏地拍了拍桌子。 “是的，治安官大人，他自己就死了，很快，他刚把佩西从甲板扔下去，看了一会，自己就死了。”她耸了耸肩，“我当时在甲板上送啤酒，是一位爵士要的。” “这不可能！”治安官愤怒地对着一边等待的人挥手，“去，叫下一个目击证人过来。” “怎么不可能，治安官大人，那些港口的力工，不都是自己掉海里就死了，虽然跟善良的伯爵大人没什么关系，但他还是大方地愿意给予这些贫困的家庭一些抚慰金？”女人耸了耸肩，将自己大开的衣领拢了拢：“神明在上，我从不说谎。” “滚出去！小心我——” “您什么？您要把伯爵大人的死因栽赃到我身上？”女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可以啊，您立马为我开个拘票，我就去拘留所，欧不，您还可以把我绑到马车上，拿九股鞭子抽！就像那些力工的家人那样！” 嘲讽的语气不断回荡着，周围传来一片叫好声。 “该死！小心我把你们都关起来！”治安官愤恨地拍了拍桌子，这时一个浪打过来，轮船晃动着，让他猛地倒在桌子上，周围又传来一阵哄笑。 那些来看热闹的平民正围在港口边，看着在甲板上的治安官，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克里斯坐在齿轮上，凝视着甲板上的人，显然他们还没查出来什么头绪来，布兰妮的头像和名字还没有像她想的那样贴遍艾普奈罗的街头巷角。 “好巧，克里斯阁下，您长大了不少。” 克里斯意外地看过去，看见了同样坐在齿轮上的约翰。 “您来做什么呢？克里斯阁下，迟了，都迟了。” “我也进入了深渊。”克里斯看着一脸嘲讽的约翰，眼见着他表情变了又变。 “……你也疯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克里斯想不出什么话和约翰说，说什么呢？说玛娜没死，但他去迟了，结果还是死了？ “她说，让你把里卢的屋顶修了，她一直在等你回来。”克里斯最终交代了玛娜的遗言。 约翰脸上的伪装再度发生变化，不过这次他很快维持住了，他张了张嘴，突兀地说：“我一直很恨他，我总觉得是他离开了里卢，才害得她开始疯狂的信仰神明。” 他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语气开始有些哽咽：“她以前很好的，是里卢最温柔的母亲，后来他不顾她的反对去了兰特斯，她不得不扛起家里的一切，再后来，她开始给自己找别的精神支柱，直到她彻彻底底的变成一个信仰神明的疯子。” 克里斯看着约翰那逐渐变得壮硕的身子，以及那张憨厚老实的脸，约翰捧着脸，似乎还没能缓过神来。 “能给我一个伪装吗？” “什么？” “随便吧，只要不像我都行。” 约翰看着他，接着拿出来了一个齿轮，随着他的催动，齿轮逐渐变成了一个面具的样子。 “送你了。” 克里斯接过来，戴在脸上，接着从齿轮上跳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克里斯先生！太刺激啦！”拽着克里斯衣领的米莉安叫道。 克里斯稳稳地站在了正在叫嚣的治安官面前。 “谁？你是谁？”治安官看着面前带着齿轮面具的人，突然像想到什么那样惊恐地喊道：“你是机械会的人？！警卫！快！快来人！！” 克里斯不欲多言，他紧捏了手上的指环，血使者显形的瞬间抱上了治安官的脖子，那尖锐的口器扎入他的动脉，血液顺着口器搏动着流向血使者。 不多时，治安官就变成了薄薄的一层皮，飘在了地面上。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叫，接着很快所有人都四散着逃开。 …… 依照布兰妮所言，克里斯从布朗太太那拿走了自己的皮箱，他在附近的旅馆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贴心地为布兰妮带去了一份报纸。 到了兰特斯，克里斯在房间里找到了正在吃早饭的布兰妮：“克里斯，你去哪了？” “去买了份报纸。”他笑了笑，“你想加入教会吗？布兰妮。” 布兰妮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在教会有个朋友，等你在波西利中学上完学，就可以转入艾普奈罗的教会大学就读，之后他会帮你进入教会。” “至于依伯里伯爵，似乎他们没查到你头上。”他慢条斯理地将报纸拿出来，接着展开，露出上面的标题来。 克里斯递了过去那张报纸，布兰妮接过来。 偌大的标题上写着：依伯里伯爵死于机械会之手！四个曾审判过依伯里伯爵与力工案子的治安法官全部被其残忍杀害！凶手疑似机械会领袖。 上面则附带着港口被彻底损毁的轮船，以及轮船船体上那极大的一行字：机械会·第一齿轮·命运。 命运二字用的中文，布兰妮没有看懂，但不妨碍她松了一口气，她指着上面的两个字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或许是机械会的古老图腾。”克里斯耸了耸肩，“我猜，大概是好运的意思。” 他接着出了门，留下布兰妮一个人在房间里消化这个好消息。 这时，茉莉夫人在他身后喵了一声。 他扭过头，看见茉莉夫人缓步走到自己面前，又喵了一声。 她对着克里斯的右手不断地喵喵着，直到克里斯蹲下身，将那只右手递给她，于是她将嘴里叼着的两枚神之瞳放在了克里斯的机械手心上。 接着，茉莉夫人头也不回地钻回了房间里。 米莉安对着神之瞳咽了咽口水：“好怪哦，克里斯先生，之前我觉得它们不香的，可现在它们闻起来好香，我能吃吗？” 克里斯闻言试探地用左手碰了碰那对神之瞳，他的手轻易地触碰到了它们，并且没像之前那样汇入自己的体内。 它们摸上去和最开始剜下来时的肉质感不同，现在的它们像是一对玻璃珠，摸上去有些冰凉，光滑。 接着他在米莉安眼馋的目光中无情地将它们收了起来。 第四十五章 卡希娅(4k章) 次日。 马车安静地在路上行驶着，车里坐着四个人，迈尔斯和他的未婚妻佩拉牵着手坐在一排，对面则是克里斯和布兰妮。 因为深渊有一部分在路上，即使深渊退去，那里还有一些危险，他们决定送姑娘们到那。 “到了艾普奈罗，我的朋友会来接你。”克里斯将那三十枚金里索连着皮箱一块给了布兰妮，他算了算时间说：“神降节就在一周后，我应该没办法赶回来和你一块过，钱都在里面了，自己去买想要的裙子。” 布兰妮点了点头，抱紧了怀里的茉莉夫人。 虽然多少还有些不安，但她一向懂事，知道不拿自己的事情麻烦别人。 等到了最开始和克里斯相遇的地方，两人下了马车。 克里斯目送着马车，直至它完全从视线中消失，他和约翰说好了，布兰妮在艾普奈罗由约翰照管，比起自己一个不熟的亲戚，他认为布兰妮此刻还是更需要约翰一些。 至于约翰选择以伪装还是原本的样貌和布兰妮相处，就不是自己该考虑的事了。 …… 艾彼克莱德帝国·艾普奈罗·研究所 “该死，这次是我去凡塔斯。”艾德蒙抱怨着，将自己大大小小的书籍收进了随身携带的皮箱里，思索了片刻，又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了几件，把书严丝合缝地塞进去之后，又看向一旁的亨利：“咱们换怎么样？” “我抽中了玫瑰海峡。”亨利推了推自己厚重的眼睛，“你确定要换吗？” “那算了。”艾德蒙继续抱怨着拖着自己的皮箱，马车上的车夫连忙跑了过来，接过了艾德蒙的皮箱：“先生，我来拿。” 艾德蒙喘着气，道了声谢，接着上了马车。 “活着回来，亨利。” “你也是，艾德蒙。”亨利接着补充：“死了的话，你的尸体能借我用用吗？” “嘭。” 艾德蒙摔上了马车门。 数架马车从研究所陆陆续续地出发了，有些直奔码头，因为部分区域坐船比马车抵达得快得多。有的则像艾德蒙这样，一路都得坐马车。 艾普奈罗有蒸汽火车，但这也是机械会在任时制造的，只通了几条铁路，其中一条因为凡塔斯的k-3101而彻底荒废。 三十年前，机械会曾放言要让蒸汽火车连通艾彼克莱德帝国的每一个郡。 “要是他们成真就好了。你说呢，多帕。” 他接着低头，透过领口，看向那双正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眼睛。 “好吧，也可以不说。” 马车缓慢地前进着，洛克希山脉的路都不怎么好走，又是冬天，时不时他就得下去推下车。 于是艾德蒙气喘吁吁地靠在马车上，劳累和寒冷使得他那张极度苍白的脸有了不少红晕。 “真该死啊。”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从一旁的盒子里挑出来些灰黑色的物体，接着用一根银灰色的勺子，喂进了领口里的东西嘴里。 他自己又吃了点东西，从一旁拿起笔记本。 “你说什么，多帕？”他在纸上断断续续地写，凑到领口给那双眼睛看了看：“是这样吗？好的，辛苦你了，等清理深渊的时候，让你大吃一顿。” 于是他又懒散地靠在了窗边，一驾马车和他们的马车错开，一张熟悉的脸从他面前一晃而过，艾德蒙很快从记忆里翻找出这张脸的主人，他接着感叹：“真可怜，一家四个，两个神选者。不知道尸体丢哪了，捡回来还能给亨利做做研究。” 就在艾德蒙快被崎岖的路和该死的推车折磨死之前，他抵达了兰特斯。 远处，骑士团正在城郊等着他的马车，艾德蒙虚着眼睛，认真地看着领头的两个男人，接着瞪大了眼睛，他喃喃自语着。 “多帕，他居然真的活下来了……” …… 据说今天研究所的人就会来，克里斯和迈尔斯在兰特斯的城郊等着，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只需要研究所的研究员抵达，他们就开始着手清理深渊。 远远的，一架马车出现在视线的边际。 几人注视着他们，直至马车缓缓地驶到他们面前停下。 车门打开，里头浓烈的药味传来， 接着一脸色苍白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因为激动而带上了些红晕，“克里斯，你活下来了？你真的活下来了？” 克里斯十一岁和十八岁的样貌变化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起码脸上的线条清晰了很多，克里斯没想过是个人都能认出他，“我是克里斯的堂兄，我叫约翰·克罗夫。” 艾德蒙一把扯下了克里斯右手上的手套，却发现他手上只有一条灰黑色的淤青，并不是神选者独有的印记。 克里斯松了一口气，早在之前，他就拜托约翰给自己的机械臂做了一个伪装，因此没有露馅，主要是他的名字仍然和机械会领袖挂着钩，并且他刚上过一次大新闻，因此不得不防。 想到这，他又有些羡慕约翰，重名多得就像路边的野狗，哪怕用本名也不会有人怀疑他是那个死去的诡诈者。 艾德蒙的视线在克里斯身上来回打转，考虑到克里斯进入深渊的年纪和面前的人确实不符，虽然深渊能一定程度夺走神选者的生命，但仅凭一个孩子，能从神选者之中活着出来几乎不可能。 并且这次，艾彼克莱德帝国的圣子也同样是神选者的一员，他早在深渊开始之前，就在寻找神选者了。艾德蒙最后得到的消息是，他在进入深渊之前就已经得到了六次晋升。 他叹了口气，把希望放回了圣子身上。 汇合后，艾德蒙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他捧着地图，将深渊的路径圈画起来，抬手拿出来一支形状怪异的笔，看上去有些类似羽毛笔，但如果细看，就会发现上面的毛并非鸟类动物所有的翎羽，而是来自于猫狗一类的长毛哺乳动物。 他对着手指扎了一下，血液浸透笔尖，接着按在地图上，这只笔就诡异地动了起来，在纸面上勾勾画画，最终点出了不少的点。 看出克里斯的疑惑，迈尔斯解释道：“那是研究所研究出来的探知笔，可以探测出附近的圣物和怪物。” 蹲在兜里的米莉安连忙探出了脑袋，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认真地看了几眼面容惨白的艾德蒙，缩回兜里颤抖起来。 克里斯安抚地伸手进去摸了摸她。 “对了，以防万一，教廷这次借了圣骑士团给咱们。”艾德蒙像是突然想起来那样，对着骑士团说：“毕竟那是k-3101.” 迈尔斯闻言点了点头。 从小玫瑰堡方向传来了整齐的马蹄声，一队仅有五人的小队从远处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领头的是一位女骑士，银白色的铠甲上是她大红的头发，接着马缓缓驶近，那匹高大的白色马驹停在了众人面前，头发张扬地随风摇曳着，她高高地坐在马上，用一种睥睨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众人，最终停在克里斯身上。 那双浅绿色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直至克里斯和她对视。 她拽着马缰，微微伏着身：“圣骑士团军团长，卡希娅·苏利文，阁下是？” “迈尔斯·安德罗斯。第六骑士团军团长。”迈尔斯看向她：“感谢您的帮助。” 卡希娅不悦地哼了一声，但没有拂迈尔斯的面子，她安静地看着克里斯，接着翻身下马。 她身后的圣骑士们纷纷下了马，这儿除了她，其余都是男人。 “行了，咱们出发吧。”艾德蒙指着接下来的一个点说：“接下来咱们去这，就在兰特斯的城郊。” 所有人聚在一块一个点一个点得清，效率就有些低，不过安全起见，没人提出要分头行动。 捧着地图的艾德蒙走在前面，卡希娅走在他旁边。 迈尔斯叮嘱了克里斯深渊清理的规矩。 第一是生命至上，没有什么是比生命更重要的。 第二是圣物，谁找到就是谁的，任何人不准有异议，并且不允许抢夺，只能交换或是售卖。 第三是怪物，如非必要，不得击杀怪物。活着的怪物会被运送去研究所，根据怪物的价值，研究所会支付一定的酬金。 克里斯点了点头，看向安静抱着一把巨剑走在艾德蒙身侧的卡希娅。 卡希娅的目光有些奇怪，克里斯怀疑她从自己身上察觉出了什么别的东西，因此他时刻关注着卡希娅的动向。 那头耀眼的红色长发顿了顿，接着她回过头，浅绿色的眼睛和克里斯的视线对上。 这双眼睛很特殊，浅绿，宛如初春的池塘，像是在有微风在里头吹拂那样，布满着灵动的涟漪。 克里斯收回了视线。 队伍抵达了第一个点，这在普达区的一个街道上，阴森的街道里弥散着一股恶臭的气息，这源于深渊前街道上的那些垃圾和马匹排泄物。 深渊时它们被按下了暂停键，于是深渊过后，它们开始加速腐烂发臭了。 艾德蒙最终将视线停在一栋住宅前，“就是这里。” 卡希娅掠过了艾德蒙，率先朝着房子里头走去。 对于这乌泱泱的一群人来说，这栋房子还是太小了，迈尔斯点了两个有圣物的骑士，又点了三个没有圣物的火枪手。 探知笔只能判断住宅内存不存在圣物怪物之类的东西，却没办法分辨里头的到底是什么，迈尔斯不能把机会全部留给有圣物的人。他的圣物也是自己得到上一任军团长给机会才拿到的。 并且除去部分能力过于诡谲的怪物以外，对于普通怪物而言，火枪同样有效。 “克里斯先生，这里头的东西闻起来很怪，但是我认为它不属于怪物。”米莉安小声地用只有克里斯能听见的声音说。 克里斯敏锐地发现卡希娅向他投来了探寻的视线，他伸进兜里摸了摸米莉安，接着跟上了卡希娅的步伐。 两人安静地进到了院子里。 “你是机械会的人？” 克里斯心头一惊，他的手已经按在了指环上。 “别这么大惊小怪，机械会的人我见多了。我跟他们没仇。”卡希娅的语气带着些许愉悦，她用余光扫了一眼距离很远的骑士们，“相反，我对你们很感兴趣。所以，阁下是？” “克里斯·克罗夫。” 卡希娅笑了，语气轻快：“就是你砸了里士曼的船？那么那两个我没见过的图腾呢？” “好运。”克里斯补充道：“意味着他们永远也交不上好运，古老诅咒的一种。” 进入大门，卡希娅抱着自己的剑，这把剑有一米五那么高，剑身上刻满了大大小小的荆棘花，剑柄则是一个骷髅状的东西，骷髅口中含着一块红宝石。 红发及腰，披散在她银白色的盔甲上，在漆黑之中，像血一样，散发着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她的眉心则带着一条银链，上面布满着大大小小的血色宝石，衬在她白皙的脸上，反差感极强。 这绝不仅仅是一条装饰品，克里斯仅仅看了那条银链几眼，就感觉到背后发凉。 克里斯捏着指环上的尖刺，迫使自己的视线从那条装饰品上挪开，那东西似乎能吸引人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传来了猛烈的晃动，所有的东西都开始震动起来。 克里斯感觉卡希娅拽住了自己的手腕，几乎是同时，地面再度震动，克里斯被她一把拽到了墙边，强硬的力道锢着他的左手，似乎是常年用剑的缘故，她的手上有着细密的薄茧。 他接着将视线看向四周，面前是倒置的沙发，周围则是破烂的家具，以及大面积的，看不出原本样貌的碎瓷片。 嘭。 一块红砖从头顶落了下来。 “这，是不是颠倒了？” 克里斯闻言往头上看去，就看见了那不断开裂的颠倒壁炉，以及上面缺的那一角。 “嘭！” 另一块砖落在了地面上。 卡希娅看着地面的碎屑，向克里斯道了声谢。 地面再度嗡动，甚至没给两个人反应的机会，他们就被一股强烈的力道掼在了墙上，剧烈的吸力迫使所有人紧紧的贴在了墙面上。 卡希娅握住了她的巨剑，接着向墙面一插，这股力道支撑她从墙上剥离开来。 第四十六章 颠倒(4k章) 克里斯背后的触手悉数伸出，艰难地将他从墙面上撕扯了下来。 他仰起头，看向撑着剑在墙面上站起来的卡希娅。 “需要帮助吗？”她撑着剑，另一只手向他伸过来。 那只白皙纤长的手握着了他的机械手臂，接着一拽，克里斯在触手的支撑下站在了墙面上。 似乎是这一瞬间屋内的重力方向发生了改变，又或者是这面墙吸力强的惊人，总之这股吸力使得他们一时间只能依靠巨剑勉强站在墙面上，一旦这个支持被撤去，他们就会被死死地拍在墙上。 脚踩在砖头上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传来。 “这门可真小。” “怎么连门都用砖头封上了！我可没听说兰特斯开始收大门税了。”骑士从砖头的另一侧翻过来，扭过头，看向已经进门的同伴，接着从外头拿了一盏蠕虫灯，蠕虫在灯罩里纠缠着，身上的亮光照亮了面前的部分。 “门这么小，房子倒挺大。”骑士从这几乎有膝盖高的台阶上爬了上去，走到了一面墙壁面前，他顺着墙壁一路拿着灯前进着，最终停到了这个没有门的房间里，他拿着灯往里头一照。 他疑惑地走进去，四处照着，接着伸手捻了捻地上的碳灰，又几根散落在附近和他几乎一样高的木材。 咚。 一块碎渣似的东西掉在了地上，于是他仰起头，看见了天花板上正盯着自己的巨脸。 “怪物！有怪物！这屋里是怪物！” 卡希娅挥开打在自己身上不痛不痒的铅弹，继续抬头打量着乱成一团的五个骑士，他们看上去只有到处乱窜的老鼠那么大，似乎一直在说话，不过进到他们耳朵里，只剩下怪异的叽喳声。 如同萤火虫一般闪烁的光点让克里斯他们能时刻分辨那五个骑士的位置，他们正惊慌地看着自己。 一发发不痛不痒的铅弹不要命地朝着他们打来，有些撞到卡希娅的铠甲发出叮叮咣咣的噪音。 “他们在干什么？认不出我们吗？”卡希娅捏着自己的剑，有些烦躁地从一旁抓起一块碎瓷片，朝着几个骑士砸了过去，虽然极度不耐烦，但她还是避开了几个骑士，只是作为警告，丢在了他们附近。 碎瓷片落在他们之间，使得他们短暂地安静了一会。 几个骑士躲在壁炉里，时不时地从缝隙中打量着他们的动向。 卡希娅试探地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她的声音刚发出来，就看见几个骑士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她连忙噤了声，将视线看向克里斯。 就在此刻，地面再度震动起来。 猛烈的吸力再度袭来，两个人握着巨剑艰难地对抗着这股几乎要将皮肉从身上拖拽下来的力道。 震动刚一结束，克里斯立马向着骑士们原来所在的方向看去，他们头顶的一切似乎都进行了数倍的放大，而原本有着几个骑士的地方，变成了一个个形状奇怪的畸形生物，几对眼睛正看着他们，接着那些畸形生物中间裂开了一道口子，从中溢出了大量晦涩恶心的声音。 嗡—— 克里斯原本在吊坠压制下才勉强能正常运转的头瞬间疼痛起来，剧烈的疼痛让似乎将他的头锯成两半一般，他一把按住了自己之间的指环，从顶上冒出的突刺猛地向那个正在发声的怪物刺去。 卡希娅见状拔出了自己的剑，稍一思索后，一步一步地向着墙边走去。 走到墙边后，她的巨剑插在了地面上，她用自己的蛮力克服了墙面上的吸力，接着她的脚离开了墙面。 过了一会，那恼人的声音结束了，克里斯蹲坐在地上喘了口气，接着调动视线看向顶上，头上的怪物多了一个，她正挥着自己的肢体，狠狠地给了那个一直在喋喋不休的怪物一掌。 那是卡希娅。 卡希娅去了对面。 克里斯松了口气，他的目光在怪物和自己这里来回扫视着，每一次震动意味着两方的视角发生改变，此刻他在卡希娅他们眼里大致就是一开始的骑士那样，只有老鼠那么大。 他打量了一番周围的场景，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他周围的一切都放大了，就连一开始贴在墙边的沙发，现在也大的几乎是一间屋子那么大。 克里斯站了起来，朝着墙边走去。 变小时墙面的吸力似乎也是不同的，他一面仰头看着距离极远，几乎贴在墙上一动不动的六个巨大的怪物，一面继续前进。 当自己这边恢复正常时就会被紧紧地贴在墙上，而自己声音会对对面造成干扰，也就是如果他们需要集合在一块，或是出去，就得轮流前进。 米莉安从中探出了脑袋，仰着头四处打量着，她低声说：“克里斯先生！这是能吃的东西，我闻出来了。” “那个？” “全部！这整间屋子！”米莉安接着说：“我曾经吃过一整间能吃的屋子，我的名字就是在那里吃到的，那里面全是书。” 似乎是为了避免克里斯逼她把这间房子吃了，她迅速的补充道：“但这间闻起来很难吃。” 克里斯看了看米莉安，指着顶上说：“等下从上面吃一个能让人出去的洞出来，能做到吗？” 米莉安认真地看了看上面大的像是一个小镇一样的地面，又缩了回去，“只能一个洞，只能有克里斯先生这么大。” 克里斯点了点头，言语间，他已经走到了墙边。 他的手刚接触到地面。 熟稔的嗡鸣声再度响起。 克里斯差点被对折着按在了地面上，这股强大的吸力几乎像是要把他的皮肉吸在墙上，克里斯甚至感觉自己体内的器官也在这样的吸力中发生了位移。 他仰躺在墙面上，看着对面的卡希娅，以及那五位骑士。 克里斯的变化似乎非常可怖，他看见哪怕是卡希娅，都有一瞬间提起了自己的剑，但卡希娅很快反应过来，她似乎在和骑士们沟通接下来的动作，于是在商议中，他们挪动到了墙边。 只有手掌那么大的卡希娅把她的剑插在了地面上，接着像是在登山那样，将剑插入地面后拽动着自己往前挪动，又用另一把匕首似的东西将自己固定住。 卡希娅在克里斯的视线里越来越大，在她恢复成和他差不多大时，那股强大的吸力一下子把她掼在了克里斯的身上。 她接着用手指按住了克里斯正要说话的嘴，剑锋擦着克里斯的脸侧，接着她那双白皙的手攀附在剑柄上，支撑她离开了克里斯一定距离。 她的视线却在他身上来回巡视着。 克里斯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但因为出声会使对面的骑士们受到干扰，他闭上了嘴。 周围安静地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克里斯再次和她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对视着，她眼里似乎有着什么漩涡，迫使人不由自主的沉溺其中。 瓮动再次出现。 匕首插在了克里斯的耳畔，卡希娅的目光紧紧地看着他，贴近了他的耳边，低声说：“克里斯，你这不止一个人。” 接着，她握住匕首的手猛地使劲，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从墙上拔下她的剑。 “并且，它就在你身上。你藏了什么？” 她看着克里斯站起来，视线巡视一圈后，最终停留在克里斯的脸上，匕首却朝着那个始终在颤抖的兜探了过去。 于是克里斯捏着米莉安的后颈将她拎了出来。 “这是什么？” 灰毛的球状怪物瘫软着四肢，眼睛眯成一条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卡希娅，她的视线在卡希娅的脸上，手上来回打转，接着咽了咽口水。 “米莉安，是米莉安。”她的声音颤抖着，她看着卡希娅打量自己的脸越来越近，于是她的注意力又被卡希娅头上的银链吸引。 她又咽了声口水，勉强地将视线挪开，乞求地看向克里斯。 克里斯把她收回了兜里。 “这是怪物的一种？你从哪找到的？” “深渊。”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克里斯背后的触手，接着问：“还有别的吗，我也想要一只。” 米莉安咻地探出脑袋：“世界上只有一个米莉安！！” 卡希娅的眼睛向她看去，她又颤抖着缩了回去。 “好吧，那没事了。”她把匕首插回了腰侧的刀鞘里，“你有什么头绪吗？” “她能分辨怪物和圣物，她说这是圣物。”克里斯指了指自己的口袋里还在发抖的米莉安：“让她啃个洞出来，我们直接出去。当然，先汇合。” 看向克里斯口袋的目光就带上了一些欣赏，甚至包含了点眼馋。 她的巨剑再度插在墙面上，她扭头看向克里斯，“那你呢？你准备怎么上去？” 从克里斯背后伸出的触手贴近了墙面，几根触手上尖利的巨齿交错着钉在了墙面上，几根触手猛地使力，将克里斯从地面上拔了起来。 触手吃力地和那股吸力对抗着，克里斯甚至觉得自己的脚正被什么东西死死的拖着，他看向已经爬了一半的卡希娅。 她仅仅只依靠自己的双臂，就在这里爬了一个来回！ 过了一半后，克里斯发现那股拖拽自己的力道出现在了自己的头顶. 重力发生了改变！ 他连忙拿出了自己的匕首，在自己掉落的瞬间扎入了地面，匕首在地面上不断的拉出一道道土痕，紧接着，一只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忘了说，爬到另一边的时候得适应一下。” 她耐心地等到克里斯的所有触手全部钉在地面上之后才收回了手。 两人抵达了另一边的墙上，和五个被点进来的骑士汇合，米莉安在卡希娅的视线中迅速地啃好了出去的洞。 这次由那五个骑士先出去，克里斯垫后。 …… “安德罗斯团长，那边的墙是不是裂了？” “长枪手准备。”迈尔斯示意几个长枪手瞄准了墙的裂缝上。 墙内接着探出来一个怪物的四肢出来，铅弹打中了它的四肢，于是怪物发出了刺耳的叫声，接着它不顾一切的朝着迈尔斯冲了过来。 嘭！嘭！嘭！ 铅弹逼停了怪物，它像是不知所措地四处打量着，又急匆匆地往回跑去。 而墙洞的那头，又一个怪物钻了出来。 在连续不断的枪击声中，卡希娅从墙洞里钻了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走？” 一枚铅弹打中了她的盔甲，她扭过头，看向了外头乌泱泱的枪管，以及在之后的迈尔斯。 他们没理由反叛，对着卡希娅他们动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出了问题。 卡希娅伸手将正要出来的克里斯往里一推，顺势钻回了屋子里。 几个骑士陆陆续续的进来。 似乎是迈尔斯他们的准头不行，几个骑士只受了一点擦伤，最严重的也只是被打中的手臂。 第一个出门的骑士里克犹豫地开口说：“难道这个屋子进来之后就没办法恢复原样了？” “那咱们怎么办，一辈子当怪物吗？” 克里斯的头一直很疼，哪怕用了迈尔斯的吊坠，他的头也疼的让他没办法进行什么深刻的思考，如果是往常，他可能还会想想怎么去试着以原状出去，但他现在脑子空空的，他甚至想让米莉安干脆把整个屋子都吃了。 嗡—— 瓮动再次传来，所有人被紧紧的按在了地上。 克里斯当即睁开了背后的神之瞳。 按理来说，此刻克里斯他们相对的面已经没人了，就算有人，此刻对面也该是被缩小的小人状态。 但现在，克里斯清晰地看见了对面的一张巨脸。 较恐怖程度而言，几个骑士变成的怪物根本排不上号。 那是一张膨胀着的赤红色面孔，正在他们的正对面，贴在墙壁上，用一双金黄的眼睛看着他们。上面清晰可见着大大小小的血管，五官格外的突出，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点。它像是被嵌在建筑内部一样，只有那双金黄色的眼睛在跟随着几人的动作不断地转动着。 “苏利文团长……您……您不是说，那个怪物……是约翰先生吗？” 第四十七章 规则(4k章) 克里斯瞬间想起卡希娅的话。 她说他藏了东西，并且那东西就在他身上。 如果卡希娅是将自己误认成了那个怪物，那么，并不是有东西在他身上——而是他就在怪物身上！ 这个想法让克里斯瞬间后背发凉，但他又清晰的记得上面什么也没有，那就是一面空空荡荡的墙。他几乎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使用的自己的触手，这意味着他在上面并不存在什么视角盲区，能让那东西躲起来，那么，它会在哪？ 思考使得克里斯的头疼加剧了。 他艰难地张嘴向卡希娅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她仅在一次翻转中就能发现问题所在，并及时制止骑士对自己的误伤，他相信卡希娅有这个能力进行接下来的推测。 所有人都被紧紧地贴在墙上，克里斯在疼痛之余紧盯着对面的动向，好在那张巨脸只是看着他们，并没有任何的动作。 卡希娅沉思了一阵，低声说：“克——约翰，你还记得在对面墙壁时，墙壁的材质吗？” “它是一面整体，对吧？” 克里斯想起卡希娅的剑，她在那面墙壁上砍了几次，没有任何的建筑的残渣掉出来。并且她的剑插入墙体后，并没有因为重力以及她的蛮力在内的任何原因开裂！ “你说会不会，它就是建筑本身？”卡希娅接着说：“另外，里克他们说，那张巨脸从一开始，就和我们在一块，直到变小才会消失，我们那边看过来，这边没有多的脸，那会不会这边——” 卡希娅没来得及说完，建筑再度发出一阵瓮动。 紧接着，那股吸力撤除了。 “也有，别的小人？”她用剑猛地往地上一插，迅速站了起来，四下警惕地看着周围。 克里斯连忙将触手上的所有视线调动出来，变成小人后建筑物等比放大了许多，骑士们手里的蠕虫灯也相对的缩小了，照亮的范围也因此缩减。 就着莹莹的灯光，克里斯迅速地点了一一遍人数。 一、二、……六、七、八！ 克里斯的一只触手夺过了里克的蠕虫灯，迅速地向着那个多出来的东西照了过去。 这是一个身着蓝衣服的玩偶小人，比起克里斯他们而言要更小一些，脸上由泛着黄灰的蜡构成，肢体僵硬，一只手正搭在一个骑士的肩膀上。 被搭肩的骑士尖叫一声，手上的火枪当即冲着那小人来了一枪。 子弹洞穿了它蜡做的脑袋，那个头就斜了下来，像是这一枪击穿了它的脊骨那样。 它僵硬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珠正在不停的转动着。 光线有限，克里斯当即让所有人聚在了一起，七个人围成一圈，用手里的蠕虫灯向外照去。 在光亮的照耀下，克里斯的立马发现了在那倒伏的壁炉里，窗子边，都有不少穿着蓝色的玩偶小人。 它们像是瞬间被按住暂停键那样停滞在原地，就像那个被打穿脑袋的小人一样，只有眼睛会动。 小人和巨脸的形象在克里斯的脑袋里不断闪烁着，最终汇聚在到转动的眼睛上，他强忍着疼痛哑声说：“视线，是视线，两边——” “两边至少得有一个人，并且得有灯。”卡希娅补充了克里斯的未尽的话，她接着从一个骑士手里拿走了他的蠕虫灯，看向克里斯。 “那么是你去，还是我去？”卡希娅的视线在克里斯身上来回看，最终替他做了决定：“我去对面。” 克里斯的眼睛们在小人这能派上很大的用场，抵达对面需要时间，如果留下的是卡希娅和骑士们，一旦在等克里斯抵达的时间内任何一个人没能盯住，就会连累周围的人。 于是卡希娅带着灯朝着墙边走去，克里斯分了个视线始终注视着卡希娅，她没有把灯放在身前，而是高举着，这样能为她的身后也提供一些灯光。 她很快抵达了，那盏蠕虫灯被怪物举起来，在放大的作用下，显眼得像是个小太阳那样。 克里斯迅速将自己的视线投向这边的所有角落，这一看使得他的头皮不由得麻了起来，这在他刚进门时还空荡荡的，只有那个壁炉以及那扇窗户，而现在，这里密密麻麻布满了蓝色的玩偶小人。 那些玩偶的头全部朝着他们的方向转着，无数双黑漆漆的眼珠直直地看着他们。 克里斯把米莉安抓了出来，小小的团子在他手上扫视了周围一眼，接着尖叫起来。 “啊！！！这是什么？克——约翰先生，这太可怕了！！！”克里斯威胁地捏了捏她，于是她仓促改口，说完又嗅了嗅，疑惑地四处看着：“这些居然都能吃？但是闻起来好恶心哦。” 米莉安猛地感觉自己全身的毛都立了起来，于是她谨慎地看向克里斯：“你不会想让我把它们都吃了吧？” 克里斯承认自己在某一时间段可耻的心动了。 “这不行，约翰先生。”米莉安说：“乱吃东西会肚子痛的。” 克里斯把她放了回去。 他把她逮出来主要是确认周围的东西到底是不是怪物，既然不是，那么只要能保证在它的规矩内行动，就不会有危险出现。 克里斯跟着骑士们抵达了他们一开始进入的窗边，他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小人，一边示意其中一个骑士从窗户出去。 那个被点中的骑士艰难地蹲下身，缓慢地向外爬去。 “真窄啊，就算窗户税再高，也不能就这么点窗户吧。”他一边嘟囔着，一边继续爬，接着，他猛地抬起头，头在砖头上狠狠地撞了一下，他在夹缝中大喊：“反了！约翰先生！这反了！我们进来的时候是翻进来的！” “继续出去。”克里斯点了点头，说道。 那个骑士继续向外爬，克里斯伸出一只触手跟着他探了出去，发现骑士仍然保持着固定的大小，他接着探出去，发现此刻窗户的位置正处于房子的东面，旁边是一棵树，这间房子挨着隔壁房子的那侧面是西面，没有窗户，是他们从洞里出来的时候出来的面。 而这是第六次嗡动。 克里斯艰难地沉思了一会，收回了自己从触手，等待着下一次嗡动的到来。 他现在有了一点点头绪，但还需要验证，唯一需要的就是卡希娅那边足够配合，因为他需要验证的时间很长，甚至可能要再嗡动六次。 不能交流，使得卡希娅情绪必须足够稳定并且对自己有信心，一旦她产生动摇，或者选择另寻出路，那么情况就将急转直下。 他看着仍在举着蠕虫灯的怪物，以及她背后巨脸那仍然不断晃动的眼睛，心里不由得开始焦急起来。 滴答，滴答。 过于安静使得他想起了自己还挂着纳威的怀表，于是他将怀表拿出来，紧盯着上面的时间。 不到五分钟，嗡动再度出现。 克里斯猛地将外面的骑士和触手从砖块里拽了进来，他大喘着气，被吸力掼到在地上，触手重重地摔向了窗户，撞到了结实的墙边。 这意味着此刻的窗户与外界是不通的，证实了克里斯的猜测。 这间屋子的内外是分开的，也就是在这次嗡动中，有窗户的墙已经转向了房子里没有窗户的墙。 他看着手中的怀表，分了大部分视线看向变成小人的卡希娅，她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正在认真地用巨剑在墙上挖洞。 克里斯的心里不由得一紧。 如果，如果他的猜测没错，卡希娅现在的面正对向大门！一旦她挖出洞发现外面能出去，并且就像他想的那样，只有在大门上的面，才能保证人能正常的出去，她会不会直接离开这里？ 他一边看着时间，一边焦虑地看着卡希娅，包括自己在内，这里所有人都和卡希娅非亲非故…… 他深吸了一口气，他别无选择，他只能信任她。 剑凿出来了一个足够卡希娅出去的洞口，于是卡希娅把头探了出去。 她在那里停滞了—— 克里斯的呼吸一滞，接着他看见，卡希娅从洞里转了回来，她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蹲下身，在地面上用剑画着什么。 很快，她研究完了，她仰起头看了克里斯他们一眼，用剑歪歪扭扭的在地面上刻上了字。 “两次。” 她尽量地把字刻得很大，大到足以克里斯看清，克里斯松了一口气。 刚好十五分钟，嗡动再度出现。 克里斯用触手往窗外探了出去，不出意外地，被黑压压的一排枪管瞄准了，他迅速地将触手缩了回来。 果然，此刻窗户通向了米莉安啃出来的那个洞那一面，迈尔斯他们还在戒备着，也就是说，下一面，这扇窗户将通向大门。 克里斯看着那个认真捧着灯的怪物，心里不由得有了一些莫名的感觉。 就算卡希娅她那个时候出去，他也完全能理解，甚至他不能保证自己在她的那面时，面对六个非亲非故的人，会选择先将逃生的机会让给别人。 但她那么做了，甚至提醒克里斯两次嗡动之后，就是出去的时候。 当然，这和她对自己实力有自信有一定的关系，在她从洞口回来的时候，她大概就做好了会独自面对巨脸或者那些蓝衣玩偶的准备，并且相信自己能活着出去。 克里斯平静地和卡希娅变成的怪物对视着，让米莉安把挡着窗户的砖块咬开后，告知骑士们在下一次嗡动后就从窗户爬出去，接着思索起出去的办法。 十五分钟，嗡动来临。 一开始就在窗边等待的骑士们被吸墙上，甚至没怎么费劲，他们就顺利地从窗户上爬了出去。 巴掌大的卡希娅拿着巨剑，从洞口边转向了紧挨着有门的那面墙边。 几乎是瞬间，克里斯明白了她的意思。 下一次，刚好是门对上门那面！ 如果两个人同时向着门攀过去，就能从门口出去！ 滴答，滴答。 怀表转动发出极轻的声音。 时间缓慢地流动着。 嗡—— 克里斯立马向着门的那个方向跑去，接着迅速用触手贴在了墙面上，将蠕虫灯甩给了一个触手。 他尽可能多的分出了视线去保障卡希娅的安全，克里斯突然意识到，此刻卡希娅对上的是极强的吸力，哪怕他需要攀爬的距离已经被放大了不少，她的攀爬难度也仍然是自己的几倍！ 她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前进着，克里斯开始庆幸自己的触手能提供相当广的视线，如果不是它们，克里斯甚至会成为卡希娅的负担，导致她在攀爬的时候甚至要分出一些注意力，来避免克里斯被那些小人追上。 光源随着两人的靠近而开始缩小，直至他们共同碰到了门的边，克里斯用触手将米莉安从兜里掏出来，递到了门边。 虽然极度不情愿，但是在克里斯和卡希娅的注视下，她还是含泪吃掉了大半的门。 …… 屋外的人安静地等待着。 那五个骑士站在队伍前，视线焦急地盯着大门，从屋里出来后，在艾德蒙的分析下，他们得知了屋子的运行规则——没人想到约翰先生和苏利文团长会将先逃生的机会给了他们，在那之前，他们还以为自己是他们用于实验的小白鼠。 即使安德罗斯军团长已经是骑士团里最优待骑士的团长，但在这种情况下，骑士们往往都是率先被舍弃掉的那个，没人会放弃自己的逃生机会给别人，骑士团规矩生命至上还有个前提，那就是自己的生命，优先。 他们焦虑又急切地等待着。 直至门后出现了那只约翰先生的白手套，卡希娅的大剑，以及那两个缓步走出来的身影。 骑士团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祝贺你活着出来。”艾德蒙率先走到了两人面前，接着意有所指地对克里斯说：“约——翰先生。” “谢谢。” 他接着问：“你那只怪物也是从深渊里抓来的吗？” 克里斯把米莉安按回兜里：“这只是一只会说话的断尾老鼠，在这个世界，一只会说话的老鼠很少见吗？艾德蒙先生。” 米莉安不满地揪住克里斯衣兜里的布料，她认为自己再不济也该是只可爱的猫，而不是所谓的断尾老鼠！ 克里斯在她咬他衣服前挡住了她的嘴。 他带着警告地看向艾德蒙。 “并且，这是我的所有物。” 第四十八章 秘密(4k章) 艾德蒙闻言收回了在米莉安身上的视线，“那好吧，有空咱们能谈谈吗？” 克里斯同意了，于是艾德蒙开始在向卡希娅询问屋子里的细节，他一边听，一边在记录本上写下了编号：e—3621。 见克里斯看过来，他解释道：“排头的字母是它们的危险等级，大多数实验物在进入研究所之前，会被划分为e级，在确认这项实验物是在规则范围内是安全的，就会转为s，包括圣物在内，很多实验物都是这个等级。” 他接着询问其几人在里头的经历，稍作整理后，记录在了本子上。 别名：颠倒住宅（暂定） 在第三十六次深渊清理中被发现，未进行测试，已知实验条件如下： 必须由两名以上研究员同时进入，同时保持于房屋墙体东面西面…… “三十六是深渊的清理次数？那么21呢？” “是深渊的次数，没有哪次深渊是能一次清理完毕的，咱们这是深渊的第一轮清理，把可以清理掉的清理了，无法清理的划为禁区，等到深渊途径地的秩序恢复，再想办法去攻克那些没能清理的。”艾德蒙将地图拿出来，把艾彼克莱德帝国划分出了九个区：“不过为了便于记录，我们把每轮深渊的深渊清理统称为一次。” “这个2则是区号，意味着这东西来自于这个区。之后的1，意味着我们第一个碰到的实验物。”艾德蒙合上了本子：“其实圣物和怪物都是他们的叫法，对我们而言，他们都是实验物。很多怪物也会有用，不能一概而论。” 克里斯想到了小玫瑰堡的研究室，以及那里的s-1522-1. 下一个点的位置距离兰特斯有一些距离，留下部分骑士看守颠倒住宅以及运送艾德蒙的记录后，所有人再度朝着下一个点前进。 至于颠倒住宅会由研究所想办法整间带走，或者在房屋周围建立起新的研究室，那样的话，这一片就不再是住宅区了。 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兰特斯。 马车行驶到克里斯的旁边，艾德蒙坐在马车上透过窗户，打量着克里斯，接着，敲了敲玻璃。 克里斯在他的示意中走上了马车，他刚上了马车坐好，就看见艾德蒙神情激动地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问：“你得到了什么秘密？” “秘密？”克里斯的头一直很疼，听到这个词，像是被猛地砸到弦的乐器那样，耳朵瞬间传来剧烈的嗡鸣声。 “忘了吗？修女，a-001-1486！幸存者可以从深渊中得到一个不被遗忘的秘密！”他紧紧地盯着克里斯，见他头上满是鼓起的青筋，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来：“你怎么了？” “迈尔斯说，是深渊后遗症。”克里斯的头嗡嗡作响。 “深渊后遗症？！”艾德蒙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神选者得深渊后遗症？” 克里斯的手摸上了自己的指环，艾德蒙见状收敛了许多说：“你的意思是，从深渊出来之后，你头一直都在痛？” 他点点头。 艾德蒙若有所思的看向克里斯，突然笑了起来，“那祝你早日靠骑士团的神父长为你解除掉深渊后遗症。” 他一直用这样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克里斯，直至他下了马车，艾德蒙接着从一旁拿起了那瓶黝黑的罐子，接着用银灰色的勺子，挖了一勺里头的黑色粘稠液体，喂进了自己的衣领里。 他接着喃喃道：“多帕，哪有什么深渊后遗症，是他们不小心得到了深渊残留的秘密，他们没办法消化，只能由神父长替他们拿出来——欧，什么，真的吗？” 他兴奋地从马车上到处寻觅起来，最终找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只写了几个单词，他提笔在后面补了几句，又将它举起来，通读了几遍：“咱们摸到科学的边了，是吗？多帕。” 那双眼睛顺着他的衣领，看着那张纸条，眨了眨，再度陷入了沉睡。 …… 如果是坐马车，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到了凡塔斯，但步行还得一天时间。迈尔斯看了看昏黄的天，最终选择在一处较为平整的河边休息。 吃过晚饭，克里斯坐在篝火边，现在是初冬，他的头现在脆弱的像是个耄耋老人的脑袋，让他恨不得往头上套个雷锋帽。 当然，这个时代还没有这种东西。 卡希娅把剑随手插在了克里斯身侧的土里，接着坐在了他身边，“吃吗？” 克里斯看向她手里的肉干，接了过来：“谢谢。” 她一面侧目打量着克里斯，一面撑着下巴，火光照耀在她脸上，和她浅绿色的眼睛融合，显得尤为温和。 “在想什么？” 克里斯摇了摇头，他现在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敢想，他的头现在有根神经在时刻紧绷着，逼迫他没办法用自己的大脑进行任何的思考。 “深渊后遗症？”她看着克里斯：“按往常来说，神选者不会得这种病的，不过我这里有药，你要试试吗？” 克里斯看向她手里那瓶翠绿色的药剂。 “我们圣骑士团神父长研制用来压制深渊后遗症的药，比起帝国骑士团的吊坠，它要好用的多。” 他接过来，一饮而尽。这瓶药剂的味道很奇怪，像是杂糅了所有的味道在里面，紧接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清凉感，外加上滞涩感。 克里斯感觉自己连牙都是麻的，如果除开那股怪味，他甚至要怀疑这是一杯高浓度的白酒，或者是麻药。 但药效果就像卡希娅说得那样，好用的多，没过多久，他的疼痛就被一扫而空了，他感激地看向卡希娅，低声对她道了声谢。 “不客气，这是你没抛下我的奖励。”卡希娅笑了：“圣骑士团的规矩，赏罚分明。” 木材在火中燃烧，发出清脆而细小的噼啪声。 火光将她银白色的盔甲映成了温暖的橘黄色，柔化了她的身上的棱角，她盯着火焰，半晌说：“我很久没和人合作了。” 克里斯看向她。 “当然，更多情况是我要求的，比起相信别人，我更愿意相信我的剑。”卡希娅的手摩挲着她的剑柄，“知道上一次深渊吗？” “三十年前？” “当然不是，是六年前，那是最小的一级深渊，从海上到弗利亚海岸。那年我才十二岁。” 她看向那些打闹的骑士：“帝国骑士团只要能通过体能测试，什么人都能进，圣骑士团不一样，我们是神父长通过神明的指引选出来的。我们的试炼一开始就是深渊清理，只有活下来的孩子，才能成为真正的圣骑士。” “在我六岁那年，我就被选入了圣骑士团，”木柴爆裂溅起了些火花，她随手挥开：“那个年纪太小了，我除了哭什么也不会，于是我碰上了另一个圣骑士，很多事都是她教会我的，包括——背叛。我差一点就死在那场深渊里。” 她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不过很快缓过来，从一边捡起一根木棍，挑了挑里头的木材，让火焰烧到了木材，“在那之后，我就只信我的剑了。” 克里斯不太会安慰人，从兜里摸了摸，没找到什么能哄她开心的东西，最后把团成一团睡得正香的米莉安掏了出来，递到卡希娅手里。 米莉安迷茫地搓着眼睛，接着对上了卡希娅的大脸。 “啊！约翰先生！！！你要把我给她了吗？” “是借。”克里斯纠正道。 米莉安趴在卡希娅的手里，用银灰色的眼睛饱含怀疑地看着克里斯，又把视线转向了卡希娅，那双浅绿色的眼睛里还蒙着一层雾，于是她乖乖地坐了下来，任由卡希娅搓了搓她的脸。 她们意外地处的很好，卡希娅兴致勃勃地为米莉安采了一大把花，一朵一朵地喂到她嘴里。 克里斯躺了下来，头疼缓解，过了没多久，他再度进入了梦乡。 …… 坐在桌子前心不在焉的琳娜突然发现克里斯的床上有了些动静，她连忙走了上去，看着克里斯酣睡的脸，正要沮丧地坐回去，就看见克里斯的睫毛颤动了片刻。 接着，他睁开了眼睛。 “你终于醒了，克里斯，妈妈好想你。”她猛地抱住克里斯：“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你甚至有一天……有一天——” 那样恐怖的画面使得她的声音开始发抖：“我以为你死了！” 克里斯愧疚地道了声歉，他猜测大概是和圣子对上的那一次。 “不要道歉，亲爱的，是我，是我该道歉，是我没办法保护好你。”她的语气越发哽咽起来。 莱斯抵达的很快，如果按照往常，琳娜这时候已经出去了，但出于她对克里斯的想念，她安静地坐在一边，擦拭着眼泪，听克里斯和莱斯讲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听到克里斯拿到了无法命名的实验物后，莱斯将一张奇怪的清单递到了克里斯手里，他在克里斯要看之前，再度重复道：“选择权在你，无论你最终选择留在那里，还是来理想邦，我们都支持你的选择。” “进入理想邦的过程是不可逆的，如果你来了，你就再也没办法回去了。” 克里斯点了点头，看向清单，上面写着一些非常莫名其妙的东西。 1、深渊之后位于里卢的一本日记。 2、一只没有眼睛的鱼，和一只全是眼睛的鱼…… 他扫了一眼，在陷入昏睡前，匆匆记了下来。 克里斯睁开眼睛，面前正是抱着米莉安的卡希娅，她将喂得像是个球一样的米莉安还给了他。 虽然米莉安本来也是个球，但之前肉占少数，更多地还是由她身上柔软的毛撑起来的，而现在，她成实心的了。 现在是初冬，哪怕是深渊内被按了定格键的花，这时候也谢得差不多了，克里斯想不通她们到底是哪找来的这么多花。 卡希娅在他身边坐下：“我还以为你会到天亮才醒。” 她看着克里斯睡眼惺忪的脸，笑了笑。 克里斯想起莱斯对自己一再强调的话，低声问：“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吗？” “未来？活着，好好的活着吧。”卡希娅握着自己的剑：“人都想活着，特别是濒死过的人。” 克里斯对此感触不深，如果只要求活着，那他前世的生活，已经算是活着，并且比现在好几倍的活着了，无论是物质条件，还是生存环境，都比这里好太多了。 但那样庸碌又看不到希望的生活他早就过够了，因此哪怕这里危机四伏，他也从没想过要回去。 “怎么了？” “没什么。”克里斯站起来，看向卡希娅：“要休息会吗？我来放哨。” 骑士团有骑士轮流放哨，实际上这些是不必克里斯担心的，他只是想静一会。 卡希娅想了想，点了点头。 克里斯看了眼在躺下的卡希娅，捧着还在打嗝的米莉安顺着河边走了走。 “克里斯先生，你怎么了吗？”米莉安又打了个嗝，传来一股青草以及花粉的味道。 “没怎么。”克里斯看着水上泛起的涟漪，现在是凌晨，风有些冷，有些草上蒙上了一层露水，在寒风中逐渐开始结上冰晶。 他又想，有选择的前提是他先得把它们集齐了，然后才能决定到底是要去理想邦还是留在这里。 现在为这些烦恼，就和小学考虑到底上清华还是北大一样可笑。 他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了河边。 他背后同样燃着一团篝火，河面倒映着他的脸，以及脸上摇曳的火光。 水面再度泛起涟漪，像是有雨落下一样，刚好由克里斯的脸为中心，将他的倒影悉数搅散，克里斯抬起了头，又伸手确认了一番。 没雨。 他警觉地再度看向泛有涟漪的水面，上面仍然是他的倒影，面无表情地坐着，一双褐色的眼睛和自己直勾勾的对视着。 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艾德蒙的一声大喊。 “有实验物过来了！” 他再看去，就看见水面上原本倒映着的自己的脸，莫名笑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 影子(4k章) “嘭！” 水面亮起两根尖刺，克里斯的手一边抵在指环上，一边条件反射的伸出背后的触手，为自己提供周围的视野。 尖刺散去，水面的倒影消失了。 克里斯凑上去认真看了看，在背后篝火的映照下，河面只能依稀看清他的影子轮廓，还得他完全探头看去才能看见。 也就是说，刚才他从河面看到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他倒影。 他连忙将视线向着河边一个一个看去，此刻所有人乱成了一团，卡希娅刚起来，提着剑朝自己走过来，身后，则是她带过来的四个圣骑士。 相较于迈尔斯的骑士们，圣骑士们显得镇定的多。艾德蒙走在一个圣骑士的附近，手上握着探知笔，谨慎地四处打量着。 “这东西大概和影子有关。”克里斯说：“刚才我在水里的倒影看到它了。” 米莉安从手里爬到了他肩上，仰起头四处嗅嗅：“好像在那个方向！它的味道很淡。” 她又打了一个花粉味的嗝，为自己没有做好警戒工作而歉意地看向克里斯，接着又认真地嗅闻起来。 顺着米莉安指向的方向，克里斯看见了一个捧着蠕虫灯的骑士，昏黄的灯光照在地上，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尖刺陡生！ 那个骑士被吓了一跳，巡视了一圈，最终看向了正捏着指环的克里斯，他刚要张口说些什么，那细长的影子就缠上了他手脚。 只听得喀嚓两声，那个骑士倒在了血泊中央！ “砰！砰！” 几名距离较近，持着火枪的骑士对着那道影子连开了几枪，火光闪烁中，那道影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开裂一般，漆黑的影子宛如一条被扯裂的布一般，出现一道由火光组成的裂痕。 它发出一声细碎而尖利的哀嚎，迅速隐入了黑暗之中。 尖刺铅弹没对它造成什么影响，反而是火光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迹。 克里斯一边思考，一边继续警戒地看着周围。 肩上的米莉安努力地嗅着，迟疑了一阵后，用自己纤细的爪子指着远处的林子。 “约翰先生，它的味道在那里。” 那片林子枝叶茂盛，几乎要连接到一块的叶子将月光遮掩的严严实实，使得那片林子完全隐匿在了黑暗里。 突然！ 一道火光闪烁而过！ 克里斯当即按动了自己的指环，尖刺从火光上穿过，以极快地速度刺破了部分树叶组成的屏障。 尖刺消失的瞬间，月光从缝隙中探入，接着，又是一声哀嚎！ “光对它有用。”克里斯将一截还燃着的木头探过去，温暖的火光瞬间将幽暗的林子照亮。 那道带着火光以及一点光斑飞速跃动的黑影在一个个树影间逃窜着，在杂乱的树干遮蔽下，很快消失了。 “它逃了？” 克里斯从迈尔斯手上接过了他的蠕虫灯，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但总之光对它有效，如果近距离开枪，也同样有效。” 他的余光扫到了提着蠕虫灯的卡希娅，她看着影子消失的方向，问道：“我记得你说，你看见它的时候是在水里，那时候它也只是一个黑影吗？” “不，水里时它和我一模一样。” 卡希娅若有所思地凑到了水边。 “扑通。” 落水声传来，克里斯下意识地看向卡希娅，她正站在水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远处荡漾着涟漪，接着有一团泡泡冒了出来，一个骑士从水里爬了上来，一边抹着脸一边说：“安德罗斯团长，不好意思，我，我不小心掉进水里了。” 只有在河边的人分出了一些注意力，见他没受什么伤，又继续寻找起来。 克里斯刚要把注意力挪开，肩膀上的米莉安疑惑地转了个圈，最终看向那个凑到火边烘烤衣服的骑士：“约翰先生，他身上的味道好怪哦。” “怎么了？” “我不知道，他的身上有血腥味，也有怪物的味道。”米莉安继续嗅闻着，甚至催促地拍了拍克里斯，示意他往前凑凑。 于是克里斯靠近了那名骑士。 他正冷得在火边搓着脸，身上的皮甲凑到火边凑得极近，见克里斯过来：“真是太冷了，约翰先生。你也要烤会火吗？” 火光在他的身上跃动着，克里斯和他的瞳孔对视着，那上面在光的映照下隐约有个人形，他始终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似乎在避免自己的眼睛被火焰直射到。 他接着注意到他正在搓脸的手，那双手冻得发白，指甲上也没什么血色，裸露出来的皮肤白的吓人，看上去像是刚从雪里挖出来的那样。 “枪。” 克里斯拽住了一个路过的骑士，夺走了他手上的枪，这把老式火枪的弹药上得很慢，克里斯一边分神看他，一边将枪上了膛。 “嘭。” 几乎是同时，他对着这个骑士开枪的瞬间，一只黑影从骑士的身上逃了出来，一边尖利的叫喊着，一边试图朝着黑暗窜去。 而这个骑士的躯体也因此分裂开来，这样的动静将四周还在寻找的骑士们聚拢了过来，很快就有人认出了这个骑士：“沃恩，他是沃恩，他刚才就被那个怪物杀死了！” 于是众人又向着他尸体原来在的位置看去，那果然空空荡荡的，只有一瘫血迹还留在原地。 卡希娅拿着一盏蠕虫灯走了过来，这只有她的盔甲是银白色的，蠕虫灯放在她身前，反射出无数个光斑来，将那团影子逼退了回来。 “它能藏在有影子的地方。阴影，还有倒影。”克里斯推测这东西害怕被光割裂它的影子，附着在骑士瞳孔上时，它在始终避免着火光，而月光正常照亮在它身上没什么问题，但是当它在黑暗中猛地被一束月光直射时，月光就在它身上留下了光斑。 听完克里斯的推测，艾德蒙当机立断从马车上翻找出一个盒子，接着迅速扣在了影子上，他大喊：“拿灯来！” 四个蠕虫灯摆在了盒子的四角，艾德蒙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地举起了盒子的一角。 盒子里传来一声哀嚎，于是他迅速将盒子举了起来，在上面扣上了盖子。他接着将六个蠕虫灯用绳子绑在了盒子的所有面上。 他松了口气，从身上掏出来他的记录本。 编号：s-3622 别名：影子 特殊收容条件：s-3622必须需放置在一个无法透光的房间中，并且保证房间四周时刻存在充足光照。 描述：在第三十六次深渊清理中被发现…… 艾德蒙一边写，一边说：“你猜的大多都是对的，但它不是怕突然出现的光，它怕光，只是如果光不是突然出现的，它就有机会将影子变形分散，直到没有光的地方再聚合出形体，但如果是没有准备的被光照射，那些影子就会被直接杀死。” 他记录完之后，从马车上找出来一个笔记本，翻给克里斯看：“深渊出现的实验物是随机的，但是会有一些是重合的。你看。这次的影子、你手上的s-1244血使者，除了你这个来自桑——” 他掩饰性的咳了咳，接着说：“还有s-2431，除了出现的深渊和地区不同，其他基本都一致。” “当然，还有——”他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扫了一眼米莉安，就抱着自己的资料回了马车。 米莉安在这样的视线中不自在地颤抖了一下，她贴在克里斯的脖子上，低声确认道：“克里斯先生，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当然。” 她闻言松了一口气，乖乖地在克里斯的肩上趴好，一只素白的指尖按上了她的脑袋，她嗅过去，在卡希娅的手指上蹭了蹭。 “走吧，继续赶路了。” 卡希娅看上去还很精神。 “不再休息会吗？” 她摇了摇头，然后不可抑止地打了个哈欠，浅绿色的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层雾，她眨了眨，抬头看向克里斯：“好吧，再睡会。等会咱们一块去追他们，可以吗？” 见克里斯点头应允，卡希娅很快将一簇篝火重新燃好，将她那把大剑对着地上一插，靠着它睡了过去。 另一边，依照艾德蒙的吩咐，迈尔斯将实验物递到骑士手里，接着看向一边的尸体，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沃恩·雷格弗斯。” “抚恤金记得送到他家人手里。”迈尔斯叮嘱着。 “好的，安德罗斯团长。” …… 艾彼克莱德帝国·艾普奈罗·流光街32号 还有三天就是神降节了，布兰妮布置完房间，走出门看见了坐在客厅的约翰，约翰那高壮的身材配上他那套极为考究的燕尾服，让她某一瞬间想起了纳威，她眨了眨眼。 约翰拿着自己的钱袋，看向布兰妮：“这件不错，很适合你。” “谢谢。”她对约翰还有些拘谨，因为已经很久没见了，即使是自己的亲哥哥，也不能很快的习惯起来。 “神降节之后我要去趟里卢，你在艾普奈罗可以照顾好自己，对吗？” 茉莉夫人跳上了布兰妮的怀抱，她一边摸着茉莉夫人，一边点了点头：“去干什么呢？那边深渊清理出来了吗？” “去拿一本日记本。”约翰没准备瞒她：“不知道，应该还早。” “什么日记本？你的？” “不，过去的。”约翰摇了摇头：“是过去的日记本。” 布兰妮没有听明白，她想了想说：“那能帮我带几件裙子吗？在我的房间里，那是妈妈亲手做的我一直很后悔没把它们带来。” “可以。”约翰站起来，牵住布兰妮的手：“走吧，咱们去买神降节的新裙子。” 艾普奈罗的街道上四处洋溢着过节的气息，即使在这的大多数人都是从四处逃来的难民，他们还是笑容满面地在街上来往着。 神降节当天起会举办为期八天的庆典，在这几天每个区的区长都会下拨一些款项，用于分给孩子们的廉价甜品、济贫院用于过冬的冬衣……哪怕是桥洞底下的流浪汉，在这八天里也能吃到不少好东西。 布兰妮轻哼着歌，跟着约翰去了卡米特区，这是艾普奈罗的商业区，约翰牵着她进了一家成衣店，在他的授意下，布兰妮被拿着皮尺量来量去，接着领着她在那些夸张到极致的蓬裙里挑选起来。 布兰妮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花了，在里卢，她只见过索菲亚小姐这么穿过这样华丽的裙子。 拿着皮尺的女人笑了笑，领着布兰妮进了房间里，教她如何带好束腰，如何让一层又一层的裙子套在自己身上。 一边穿，她一边问道：“外面的那位绅士是你的？” “哥哥。” 女人笑得更加灿烂了，她心情极好地给布兰妮的头发也做了个造型，“那你呢，还在上学吗？” “是的，在波西利中学。” 她推着布兰妮从屋子里走出来，这样蓬松而华丽的裙子使得布兰妮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金黄色的头发高高的束起，上面戴了一枚小发卡。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了，约翰做好了饭，两个人坐在餐桌上，缓慢地吃着。 布兰妮突然想起来克里斯，她问道：“那克里斯呢，你会和他在里卢遇上吗？” “我尽量保证在他之前拿走它。”约翰笑了，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对，可他偏偏长了一张憨厚老实的脸，使得这句话原本意思被完全扭曲。 “哦。”布兰妮想了想说：“那我能买一些点心帮我带给克里斯吗？他一个人，没人陪他过神降节。” “当然。” 即使克里斯在深渊中已经变得像个成年人了，但布兰妮始终觉得他还是那个被玛娜叮嘱要负起责任来的弟弟。 好吧，哪怕现在看上去像哥哥也一样。总之布兰妮很想他，为他进入深渊，为他带回来茉莉夫人，也为他替自己解决了大麻烦。 布兰妮是个孩子，但她又不蠢，傻子都知道克里斯消失一天之后，报纸就将嫌疑人当成了别人肯定和克里斯有逃不开的关系。 何况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克里斯保护了。 她想他了，说真的。 第五十章 真正清理深渊的人 “可以确定的是k-3101已经不在凡塔斯了。” 艾德蒙捧着地图，看着地图上的小点，地图上还闪烁着六个点，其中有两个都在从兰特斯到里卢的必经之路上，距离凡塔斯都不远。 有很大几率是k-3101。 克里斯的手握着他的怜悯者雕像，强忍着手上的痒意跟着队伍前进着。 卡希娅抱着剑走在他旁边，看见他手上的雕像，好奇的问：“这东西的代价是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把笑压了下去，哑声说：“痒。” “我们神父长有治愈药剂，你要吗？”卡希娅语气带上了些同情。 “你们的药剂要用什么换？”他扫了一眼手上仍在缓慢治愈的新肉，问道。 “每个圣骑士每月都有自己的固定的药剂，我很少受伤，剩的很多。” 说到这，她瞥了一眼把脑袋搁在他衣兜边沿的米莉安：“如果你不好意思白拿，可以拿她和我换，一个小时换一瓶。” 克里斯的视线在兜上的小脑袋看去，她咻地一下缩了回去，在里头用爪子拽了拽克里斯。 “下次吧。”克里斯摇了摇头，聊天的功夫，他的手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于是他用手指搓了搓还有些痒意的手心，将怜悯者用收好挂回了脖子上。 两人停止聊天后，队伍里就只剩下了杂乱的脚步声。 克里斯打量了一圈，发现除了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圣骑士们，其余人的神情都格外凝重，第六骑士团曾经参与过两次k-3101的清理，每次都无功而返，甚至因此损失了不少骑士。 即使这次是全团一块，所有人还是心里没什么底。 克里斯的兜平稳地起伏着，他捏了捏米莉安，示意她打起精神来，接着，他抬头扫了一眼坐在马车上的艾德蒙，刻意地离他远了一点，确认自己和米莉安的对话不会被他听到后，克里斯看向探出头来的米莉安。 “怎么了，约翰先生？” “如果闻到怪物的味道就通知我，就像今天那样拽我衣服。” “好的，约翰先生。” 他回忆起这段时间有关米莉安的种种，叮嘱道：“除非必要，不然不要离我太远。” 他原本以为米莉安是特殊的，但在知道实验物会出现重复的后，他开始怀疑艾德蒙手上的探知笔，就是用和米莉安一样的怪物制成的。 “好哦。”米莉安钻回了兜里。 队伍继续缓慢地前进着，卡希娅缓步走在艾德蒙的马车后面，巨剑插在同样大的剑鞘里，被她抱在怀里，见克里斯过来，她好心地给他腾了个位置。 “怎么了，最近心情不好？” “没有。”克里斯摇头道：“要过神降节了。” “你们——”她小声说：“机械会也过神降节？” 克里斯抬头看着天上的一层层厚重的云，“本来要过的，不过没过上。” 他的话说的莫名其妙，卡希娅算了算时间，想起来神降节就在后天。“就在后天了，如果清理的足够快，应该能赶上艾普奈罗神降节庆典的最后一天。” “艾普奈罗有什么卖裙子的地方吗？” “卡米特区？”卡希娅指着自己身上的盔甲，笑着问：“我看上去像很有这种经验的人吗？” 克里斯跟着笑起来。 “要给谁买裙子？” “妹妹，我的妹妹。”他想起来布兰妮，又笑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时，他猛地感觉到米莉安在他兜里拽了一下他。 他当即捏住指环，警惕地四处打量起来。 “怎么了？” 克里斯伸出了背后的触手，在触手的加强的感知中，他迅速察觉到了那股熟稔的，充满恶意的目光。 “是k-3101.” 他朝着那边指了过去。 同时，前面的艾德蒙在马车里惊叫起来：“实验物就在附近！” 藏匿在树荫中的灰色人脸见克里斯的视线看过来，发出了难听沙哑的尖笑声。 比起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克里斯说不出它到底哪里有了变化，但他清晰地知道，这东西变强了。 身后的骑士很快排成几列，站在队头的迈尔斯紧盯着那张灰色人脸。 “长——长枪手，准备！”他声音颤抖了一下，他强装镇定地喊道：“瞄准！” “嘭！” “嘭！” “嘭！” 火光闪烁，迈尔斯眯着眼睛看去，发现那的灰色人脸已经消失不见了。 克里斯一面调动视线寻觅起灰影的踪迹，一面捏动指环召唤了一只血使者出来。 人聚拢在一块，小小的一片空地上挤了二百五十九位骑士，外加上五个圣骑士和克里斯，一共有二百六十五人，杂乱的人影一定程度上干扰了克里斯的感知。 一声哀嚎从人群中传来，接着一群人散开，露出了其中已经被咬掉头颅的尸体，尸体还举着一把火枪，似乎死前还在认真地巡视着黑影的踪迹。 “迈尔斯，你在等什么？让他们撤！”卡希娅将巨剑从剑鞘里拔出来，高喊道：“没有圣物的都滚！” 人声杂乱，在卡希娅的命令中，有部分的骑士离开了队列。 “这是我们第六骑士团的人。”迈尔斯同样握着自己的佩剑，额角冒着汗，直视着卡希娅。 “那你想干什么？让他们都来送死吗？” 迈尔斯的手始终在颤抖着，他深吸了一口气，“他们只有枪！离开我们去当活靶子吗？” 队伍又停滞下来，似乎他们也想到了迈尔斯这一环，于是又迟疑地绕成了一圈。 克里斯对于卡希娅所谓的，体能过关都能进入骑士团有了一定的认知，他烦躁地离队伍远了一些，接着继续寻觅起灰影的踪迹。 树荫遮蔽了绝大多数的阳光，使得丛林里暗极了。 那道充满恶意的视线仍然若有如无地在他身上打着转，视线的存在感极强，它就隐匿在某个角落里，打量着他。 骑士团杂乱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挑动着他的神经，使得他烦躁异常，没办法继续集中注意力去仔细分辨出它到底来自于哪里。 如果最开始他还意外圣骑士团只派出了五个人，那他现在就要想为什么这种玩命的工作要带上一群只会添乱的废物？ 帝国没人了吗？还是这群人只是那些贵族扔出来的敢死队？从一开始就没盼着他们活着回去？ “够了，不想死就安静点！”克里斯捏着指环，看向迈尔斯：“你，护送你的骑士们后撤。” 克里斯甚至觉得自己的智商被这群人拖得下降了不少，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在深渊时，至少还会用血使者探一下对方的能力再做打算，但现在，他居然毫无准备地就踏入了灰影的所在地。 见迈尔斯带着他的骑士团缓慢地撤离了，克里斯松了一口气，接着，兜里的爪子再度拽了拽他。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四周传来的那股充满恶意的视线。克里斯用右手抽出了匕首，广角的视野让他很快顺着视线的方向找到了正贴在树干上的灰影。 几乎是同时，卡希娅的巨剑重重向树干劈去。 剑带动着一横排的树倒在了地上。 克里斯叙述着他上次碰见灰影时察觉到的一切，一面展开了自己的机械带。 “能在同材质的物体上穿梭？”卡希娅疑惑地看向灰影，神色突然一变，提剑对着克里斯脚下重重砍去。 这一剑力道十足，几乎在地面劈开了一条小臂粗的裂缝来。 下一秒，远处的土地上突兀地出现了她的巨剑，土壤之上的树在巨剑的劈砍中裂成两边。 像是在向卡希娅挑衅一般，树干之中亮出了那张膨胀的灰色人脸，相较于克里斯上次见它，这张脸已经皱缩了不少，眼眶上也多了一对赤红色的眼珠，那双眼珠没有眼白，像是颗肿瘤一般在它那张灰色的脸上凸起，血液在之上流动着，淌在树上发出‘滋啦’的灼烧声。 卡希娅迅速取出了剑柄骷髅上的红宝石，握在手心。那把巨剑上的骷髅便动了起来，宛如被丝线勾动的木偶一般，从剑上站了起来，机械而怪异地扭动着。 接着，剑身的荆棘寸寸开裂，露出其中如同白骨般的剑身，骷髅高举着那把白骨巨剑，朝着灰色人脸冲了过去。 “那是什么？” “骨头。”卡希娅说：“天使的一截腿骨，别说是这里，就是整个大陆，也找不到下一个和它同材质的东西了。” 剑没入了灰色人脸之中，那张灰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接着迅速贴上了一旁的树木。 展开的机械带拦了上去，挡住了那东西蠕动的身影。 卡希娅接过了骷髅手里的剑，向那道灰影追去。一侧的圣骑士们握着手中的一把长鞭，辫子上似乎有什么缠绕着什么血红色的丝线，抬手对着那道灰影重重甩去，以免灰影再度找到什么契机碰上土壤或是木材。 血使者伺机而动，挥舞着它身上那对长利的双爪，朝着灰影撕扯而去。 …… 与此同时，艾彼克莱德帝国·艾普奈罗·波西利庄园 神降节将至，佩拉欢喜地戴着新首饰，对着镜子左右摆弄，向着一边的女仆问道：“你觉得这个怎么样？迈尔斯会喜欢吗？” “您长得这么漂亮，无论戴什么，安德罗斯军团长都会喜欢的。” 这个回答让佩拉满意极了，她站了起来，阔步离开了房间，路过窗户，她顺势向窗外看了一眼。 远处一架相当华丽的马车一路驶了进来，接着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青年，他穿着贵气考究的礼服，在佣人的带领下一路进了城堡。 佩拉身上穿着繁重而富贵的裙子，一层层名贵的布料将上面精致的宝石托起，看上去像是朵绽放的沾满露水的玫瑰，散发着富贵而甜美的气息。 她提着裙子，慢慢下了楼梯，接着，她听见自己的父亲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在和什么人对话。 “但我听说，佩拉小姐似乎还有一段婚约？” “和死人的约定算什么数呢？”一声年迈的声音带着轻松愉悦地说：“那可是幽灵之城……它有多难对付，阁下比我清楚多了，毕竟您才是真正清理深渊的人。” 第五十一章 科学的国度(4k章) 佩拉屏住了呼吸，向声音的源头轻巧地走去，很快，她听清了两人的对话。 “所以就是您的提出让骑士团守在兰特斯？国会居然也同意了？” “但那又怎么样？塞缪尔的预测完全是错的！如果不是我，他就该在小玫瑰堡等死！” 那道年迈的声音有些激动的说：“我当然知道德伦纳特联邦不会发疯这个时候来攻打艾彼克莱德。那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让她嫁给一个随时可以在贵族指挥下去死的贱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讽刺地哼了一声：“骑士？那早几百年前就被取消的制度，真以为现在的骑士还和以前一样，是什么尊贵的头衔！给了个名头那些东西还真信了，真当自己拿着一杆枪就能冲出来什么未来？” 青年笑了一声，安抚地说：“当然，我知道，你一向疼爱的女儿。” 他咳了几声，语气又平和起来：“不过，阁下不一样，如果那该死的军团长有阁下的一点能力，我也随着佩拉的意愿去了，但他终究不是您，佩蒂舰长，不，如今的依伯里伯爵。” 青年笑了笑：“当然。” 佩拉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枚戴在脖子上的怀表，像是猛地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一般，瘫软着靠在墙上，她接着扭过头，对着要接近的女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将自己扶回去。 …… 迈尔斯握着自己的佩剑，带着骑士团尽可能地离实验物远了一些，如果以他个人的意志，他宁愿被k-3101杀了，也不会选择成为一个懦夫。 但迈尔斯比谁都清楚骑士团是什么，是每次深渊前仓促招募的，妄图依靠冒险一飞冲天的普通人，帝国真正的能应对深渊，进行深渊清理的人都在海上。当然，如果表现的够好，骑士团也有希望成为帝国海军的一员。 而骑士团所谓的清理深渊，不过是拿人命一次次试错，直到完全找到应对那些怪物的办法罢了。 因此，迈尔斯在第六骑士团的规矩上加上了生命至上。 艾德蒙举着手上的地图，跟在骑士团的队伍后面，地图只能判断点所在的大概方位，除非极其接近，地图才会为他们做出预警。 三个点在地图上轮番闪烁着，其中一个似乎已经被克里斯他们拖住了，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另外两个的位置时刻都在发生变化，他接着扫了一圈这些看上去没什么士气的骑士，开始为自己担忧起来。 自保的能力他有一点，就是不多，挨着克里斯他还能有点底气，挨着这群骑士他心里是真没底。 但出于对k-3101的敬畏，他还是选择了跟着骑士团后撤。 k-3101，0的区号意味着它是在海上被发现的，是在三十年前那次深渊从海上转移到的凡塔斯。研究所至今只有两个海上怪物的记录，一个是关押在小玫瑰堡研究室的怪鱼，另一个就是k-3101。 这不代表海上没有怪物，恰恰相反，每轮深渊海上的怪物数量几乎是大陆总数的几倍甚至几十倍，光是浅海的怪物就足够帝国的军舰头疼的了。 但自从港口开始和附近的海岛交易之后，帝国的经济越发繁荣起来，没人会舍得丢下那一块肥肉。 正因为此，帝国重新捡起了废除已久的骑士制度，开始广纳骑士，第六骑士团在深渊前已经死的只剩一半了，不过出于那高昂的抚恤金，以及每月三十金里索的月薪，骑士团在平民眼里仍然是不可多得的好工作，因此招募令仅仅挂出去两天，骑士团又充盈起来。 这时，地图嗡动起来。 艾德蒙大喊着向人群中躲起来。 他谨慎地四下观察着，接着眼尖地看到了远处的闪烁过的一道灰色的影子，那个颜色几乎使得他心脏停跳了片刻，艾德蒙不可置信地举着自己的地图，其中一个红点仍然保持在克里斯他们的位置。 “难道……难道它晋级之后变成了三个？” 在艾德蒙的惊叫声中，一根带有血红色丝线的鞭子，从这个灰影上凭空甩了出来！ “瞄准！”迈尔斯一边挥着手上的剑，一边命令道。 枪声此起彼伏，一个个铅弹从火光中窜出，朝着那个灰影飞了过去，接着没入了灰影之中！ “嘭！” 克里斯用尖刺挡掉了灰影上蹦出来的铅弹，弯腰捡起了地面上的铅弹残渣，凑到鼻尖嗅了嗅，闻到了其中火药的味道。 “这是枪？” 还不等他想明白这铅弹的来源，一只通身漆黑的怪物也从灰影上窜了出来，那只怪物落地之后无措地四处看看，最终将矛头对向了围着它的克里斯他们。 血使者尖笑着挡住了怪物的攻击，和它缠斗起来。 紧接着，这个灰影就如同开了闸一般，无数的子弹从中窜了出来，克里斯仓促地束起自己的尖刺，他分了一部分视线给向一边的卡希娅，她举着一把极大的护盾，使得那些铅弹打在上头，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他看不出来这把银白色的盾到底采用了怎样的材料，总之这些铅弹没能在她的盾上留下任何一点的痕迹。 克里斯接着将注意力重新转向那个灰影，灰影此刻正在浮在地面上，既然卡希娅的巨剑和圣骑士的鞭子都能保证附近不存在同材质的东西，那它到底是从哪传送来的这一片片铅弹？ 铅弹的攻势越发猛烈起来，无论如何，这毕竟是枪弹，只要它还保持着射击，他们就没办法进行接下来的动作。 “卡希娅，帮我挡一下子弹。” 卡希娅闻声举着盾凑了过来，克里斯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将自己的一根触手做攻击状砸向了灰影，就在触手即将没入灰影的同时，他将自己的意识介入到了这个触手上。 视线变得一片漆黑，紧接着出现了一个充满灰雾的空间，这个空间极大，不远处有两个充满亮光的洞口。 一枚子弹擦着触手的边际窜了过去，他发现这些铅弹正是从其中一个洞口中进来的，于是他试探地向那个洞口伸出去了一只眼睛。 熟悉的场景再度出现在了克里斯眼前，导致克里斯一度恍惚地认为自己还被困在那个颠倒住宅里，外面是乌压压的一派枪口，无数的子弹像是不要钱那样朝着灰影里射击着。 他们的准头不太好，但奈何子弹的数量过于庞大，导致还是有部分攻击到了克里斯的触手上。 克里斯迅速地缩了回去，接着又探向另一个洞口。 从这个洞口窜出，他四下看了看，发现这正在一个树林里，接着，树叶颤动，克里斯当即朝着树叶的方向看去——那有两个人影，一个背着另一个。 他不可置信地再度看了几眼，枯瘦的手臂，干枯的头发，略微凹陷的眼睛——那是乔和梅兰妮！ 乔正背着梅兰妮，听到动静，她迅速地看了过来，接着，她将背后酣睡的梅兰妮放好，对着克里斯比了个手势。 克里斯知道，她在称呼他。 接着她的嘴上下张了张，做出了克里斯的口型来，克里斯努力地辨认着。 “克里斯，就在这里，来见我，好吗？” 克里斯晃了晃触手，缩了回去。 触手回归，克里斯的思维回到了自己的大脑。 他的思绪很乱，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乔和梅兰妮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哪怕她们依靠那枚金里索，蹭上了某个刚好能坐下她们的马车，她们也该在艾普奈罗。 并且，最关键的是，他发现，乔有听力了。 触手没有耳朵，他不知道乔只是在做口型还是什么，但他极度怀疑乔已经能说话了！ “刚才看见什么了?你的表情看上去很震惊。” 克里斯把惊愕咽回了肚子，说道：“k-3101分裂成了三个，迈尔斯他们碰上了另一个，子弹是从他们那来的。” 子弹连通似乎是受灰影控制的，因此没有一点铅弹向着乔她们袭去。 卡希娅皱了皱眉，手上的盾牌猛地向前一挡，然后高声命令圣骑士收回了长鞭。 见阻挡自己的东西都收了回去，那道灰影在空隙中迅速遁入了地下。 如果说让他们自相残杀是灰影为了逃困试出来的手段，那么此刻他们停手，就意味着——灰影会在骑士团的另一头开始无尽的屠杀。 卡希娅似乎已经预见了那头的惨状，于是几人开始朝着迈尔斯他们离开的方向靠拢去。 迈尔斯见灰影中不再出现那些长鞭，刚松了一口气，他正要张口命令些什么，就发现那些没入灰影中，原本还能对灰影造成一定伤害的子弹，此刻莫名的从地面各处发射了出来。 甚至还不够他喘口气的功夫，骑士团的人都倒了几乎一半有余。 “停下来！都停下！” 枪声在他的命令下渐渐停滞，骑士们无措地看着那个贴在地面的灰影，抱紧了自己手中的枪。 “它有将东西在同材质的物体里传送的能力。它现在贴着地面，子弹就会从地面出来。”艾德蒙中了一枪，捂住还在流血的手说：“枪不可以用了，哪怕它悬浮在空中，只要这里有子弹同材质的东西，那就一定会从那里传送出来。” 这里和铅弹同材质的，正是他们的弹药，如果子弹射出后传送出来，甚至不需要瞄准，就可以轻易地击中任何一个骑士。 艾德蒙接着拿出来一瓶墨绿色的药剂，一口灌了进去。 枪不能用了，相当于这里绝大多数人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撤！没圣物的都撤！”迈尔斯挥动着手里的佩剑，上头迅速凝聚出一个怪物，朝着灰影狠狠地扑了过去。 下一秒，他的怪物从远处的地面上窜了出来，有些疑惑地四处看着。 绝望涌上了迈尔斯的心头。 紧接着，一把白色的利剑穿透了那道灰影，灰影再度发出一声哀吟，那张极度皱缩的人脸带着愤恨地朝着卡希娅看去。 见它浮在了半空中，卡希娅收了些力道向灰影砍去，一如她料想的那样，这次剑没入了灰影的体内，没有再穿透它了。 这东西再次玩起了刚才的把戏！ “快，克里斯！” 灰色人脸上那肿瘤似的眼睛看向了快速跑来的克里斯，它心里刚得意一会，就看见克里斯一头钻入了它的体内！ 克里斯掉进了灰影的体内空间，无心打量这些，就像他和卡希娅约好的那样，他迅速地向乔和梅兰妮所在的那个灰影走了过去。 “嘣。” 克里斯摔在了地上，一双干瘦的手向他伸了过来，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好久不见，克里斯。” “好久不见。” “看见我很意外吗？还是说，你以为我死了？”乔温和地笑了笑，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干涩，像是许久没发声的人那样，没办法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嗓子：“我也以为我要死了，不过好在，我在深渊来临的那一刻，我理解了我从三十年前的深渊里得到的秘密。” “那些秘密从我年幼起就一直盘踞在我的脑海里，使我的耳朵再也没办法听进去任何一点声音，嘴里没办法说出来任何一句话。” “什么秘密？” “这不能告诉你，克里斯，除非你也想当一辈子的哑巴和聋子。”乔从脖子上摸出来一枚金里索，上面洞穿了一个小洞，接着用一根绳子栓好，像是一枚吊坠那样缀在她脖子上。这是深渊那几天梅兰妮为她做的，她害怕乔去了神乡身无分文，还做一个乞丐，于是将仅有的一枚金里索给了她。 “它变成了一个圣物，救了我和姐姐很多次，所以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跟你有关的秘密。” 克里斯看着她。 乔的嘴一张一合，吐出了一句话。 那几个单词杂糅在一起，拼接成一个短句，却震得克里斯的心怦怦直跳。 她说：“如果理想邦能出现在大陆上，就能使亡者复活，只需要一点点和他们具有亲缘关系的血液。” “因为那是科学的国度，那是科学无所不能的世界。” 第五十二章 空间(4k章) “让理想邦出现在大陆上？” “对，你不能进去，你得想办法把它弄出来。” “怎么做？” “具体方法我就不清楚了，你得自己去找，我得到的秘密有限，关于你的也没几条。要知道，我不是无所不知的。” 她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笑着说：“送你一个离别礼物。” 乔说着将手中的金里索从绳子上解了下来，高高抛起，双手一合，接着向里看了一眼，那满是褶皱的脸堆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正面。接下来是好运。” 克里斯道过谢后，乔将一边的梅兰妮背了起来，她一边将老乞丐固定在自己的背上，一边说：“我得走了，梅兰妮撑不了太久，从深渊退去之后她就一直在睡，我还得找把她从梦境里唤醒的办法。” 她背着梅兰妮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越走越远，直到她走出一定的范围。就在这时，他背后的灰影像是恢复了行动能力那样，开始动了起来。 这显然是乔的能力。 灰影那肿瘤般外凸且充血的眼睛四下转动着最终聚合在克里斯的脸上，皱缩的灰色皮肤在它的挪动中缓慢地伸展开。 克里斯当即展开了自己的机械带，并迅速地伸出了自己的所有触手，触手上的眼球悉数睁开，为他提供了以他为中心的所有视野。 现在首要的任务是再度打开灰影的相互传送的能力，和卡希娅她们汇合，以免再度被灰影利用，让所有人在不知情下互相残杀。 克里斯催动机械带贴了上去，隔开了灰影和土壤之间的接触。 腥臭恶心的怪味在空气中弥散着，这张灰色人脸的口腔猛地打开，露出了里头雪白的骨头以及内里正在不断翻涌的蛆虫。 那些蛆虫在它的嘴中大肆地啃食着它的肉体，直至从口腔内壁中跌落，白色的蛆虫中心长有一条红色涌动的消化管，上面的血肉在消化管中来回蠕动，在浓稠的黄色液体推动下，一步步接近了它们的尾部。 紧接着，一只卵掉了下来，那只蛆虫瞬间像是失去了色彩那样开始不断变灰，最终变成了如同稻谷般的椭圆虫蛹， 几息之间，灰色的蛹上突兀地伸出一根喇叭状的口器，泛着金属光泽的墨绿色苍蝇从中伸展了那副怪异的亮红色薄翅，那几乎占了苍蝇身体一半大的复眼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看向了克里斯。 这样的变化几乎就在一瞬间，灰影的口腔里就迅速占满了大量的，如同墨绿色液体般蠕动的苍蝇。 伴随着烦人的嗡嗡声，苍蝇们倾巢而出。 克里斯谨慎地后退了几步，手上捏动着指环，右手则握紧了自己的匕首。 那些苍蝇以极快的速度向他包围而来，无论是触手挥打，还是血使者不断的敲击，以及克里斯的匕首一次次将那些恼人的苍蝇砍成两半，这些苍蝇还是多到几乎能组成一片遮天蔽日的云雾。 这些苍蝇煽动翅膀的嗡嗡声交杂在一起，他们不断的震动共鸣着，发出令人烦闷心痒的噪音来。 音浪一声高过一声，连带着周围的树叶也开始随着声音开始了震动。 “咚。” “咚咚。” 耳膜随着这段声音开始鼓动起来，克里斯迅速地伸出了两只触手将自己的耳朵完全覆盖住，以免自己的耳膜被震裂之后当即将自己的思维转移到了其中一只触手上。 阻断听力后，克里斯冷静了许多。 他发现这些苍蝇几乎对自己造成不了什么伤害，除去死亡的苍蝇之中似乎能爆发出一些带有腐蚀效果的酸液外，最大的效果还是针对在自己的听觉，从这里扰乱他的判断。 触手大脑催动着克里斯像是伸手抚开帘子一般，推开了一条足以让克里斯逼近灰影的缝，他缓慢地朝着灰影接近。 那张灰色的人脸的眼睛在克里斯接近后急促的转动起来，它的口腔仍然大张着，又或许不是张着，而是它口腔内的所有肉体组织已经被蛆虫吞噬殆尽了，而导致它没办法闭上它的嘴巴了。 克里斯将机械臂上的匕首转移到了另一只手上。 既然机械带在这里不存在同材质的物体，那么他这只机械化的手臂呢？ 他一拳砸在了灰影上，机械臂没有触觉，但克里斯看见自己手臂狠狠地洞穿了灰影，带出其中糜烂腐臭的烂肉来，一枚枚虫卵、虫蛹在他的击打中四分五裂。 “怦。” “怦。” 沉闷的拳击声在这不大的丛林里回荡着，克里斯甚至觉得偾张的血液顺着自己的背部抵达了他暂居的这只触手上，强烈的冲击着触手本就不大的脑袋，使得他原先的烦躁在这一下下原始而暴力的攻击中得到了释放！ 这张灰色的巨脸很快四分五裂开来，在它最后的一息中，克里斯再度打出一拳，这拳没入了它的体内。 传送打开了。 克里斯迅速地进入了那灰色的空间里，从触手上的思维回归了他原本的身体，克里斯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一把白色的剑刃迅速从其中一个洞口窜了进来，接着又从另一个洞口伸了出去。 那是卡希娅的剑，那把剑只有一米六左右，而在这个空间内，却足足延伸了有四五米那么长，并且在某些角度出现了一些弯曲，使得它能够穿过洞口抵达另一侧。 克里斯看着这怪异的场景，在身上摸了摸，找出来一枚铜便士，他接着就地一抛，铜便士便随着他的抛动的方向，停滞在了他手的上方。 并不像卡希娅的剑那样在空间内拖长变形。 想到那个可能由米莉安同样的怪物做出来的探知笔，以及进入深渊时的那件皮质衣服，正要出去的克里斯停驻了脚步。 他从领口掏出了那枚怀表，指针停滞着，一动不动。 这意味着灰影体内的空间极有可能是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夹层，他试探地将自己的手向着洞口伸去，这只手在他身体附近时还是正常的，但在即将接触到洞口的一瞬间，他看见自己的手开始拉长起来。 就像是橡胶人一般，不断的向洞口拉长，直到他彻底将手伸出了洞口。 就在这一瞬间！ 那枚悬在半空的铜便士掉了下来，克里斯眼尖地看见卡希娅的巨剑开始向回抽动，不等那串联着两个洞口的巨剑回缩，他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果然，这里的时间是停滞的！ 克里斯接着在这个空间里逛了逛，没走几步，他抵达了这里的边际，他顺着这道看不见的屏障摸了上去，发现这里有着轻微的弧度。他伸长了触手，顺着屏障的边际开始缓慢地摸索上去，直至他的触手抵达了这里的顶峰开始缓慢地下落。 直到触手将这里圈成了一个圈，克里斯才发现自己脚下踩着的地面，同样也是具有弧度的，但他的脚接触在底部边际的时候，大脑做出了已经踩上平地的判断，而没有继续向这里施加力度，使得他误认为这里是平的。 实际上，这是一个椭圆的空间，或者说，像是水中上升的气泡一样，底部稍平，顶部则更为圆滑。 他的脚步一转，向着巨剑进入的那个洞口走了过去。 有了上一次从洞口里掉出去的经验，克里斯先是将自己的所有触手伸了出去，才在触手的支撑下平稳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卡希娅抽出了自己的剑。 克里斯的注意力转向有些奄奄一息的灰影，然后迅速巡视了一圈，在他和另一个灰影缠斗的时候，这里的骑士又损失了一大半，那些倒伏在地上的尸体耳廓留着大量的鲜血。 幸存的人同样狼狈，有些人在耳朵上堵了一些布料，有些甚至塞了大把混合着草叶的泥土。 这五个圣骑士仍然和离开时一样，艾德蒙则在远处一个劲地往嘴里灌着药水。 他并不知道卡希娅她们采用了什么方法，总之他们没有堵上耳朵，状态看上去也基本没有什么问题。 卡希娅见克里斯回来了，也就没有了什么顾虑。 她手心紧握着那枚红宝石，那只骷髅便再度站了起来，高捧着长有荆棘花的巨剑，对着灰影持续不断的攻击着。 早在刚才，她就注意到使用这样的传送功能同样对这张灰色人脸有影响，只是相较于没有传送时的直接攻击对它造成的伤害要小一些。 只是碍于另一边是这些骑士，而不得不选择了收手。 克里斯紧盯着灰影的状态，在它即将被完全击溃的瞬间，他再度没入了灰影的体内，从另一个出口窜了出去。 这只灰影正是他们一开始遇上的那个。 克里斯落地的瞬间分辨了一下他的所在地——正是，凡塔斯！ 周围林立着一栋栋布满青苔的红砖建筑，这里似乎是凡塔斯曾经的一所大学，透过上面的依稀能看清的标志，克里斯认出了这是凡塔斯机械大学。 机械带瞬间展开，挡住了灰影逃窜的身影。 灰影那包含愤恨的目光投掷向了克里斯。 似乎只有这一个灰影是有意识的，克里斯也仅仅只在它身上察觉到了充满恶意的视线。 这东西发出了尤为尖利的嘶吼声，随着它的嚎叫，周围的一些开始扭曲变形起来，那些不满了青绿色青苔的建筑像是一瘫软烂的泥土一般，从坚硬的墙体上流淌了下来，在地面上逐渐凝固，最终化为了一个个烂泥般蠕动的生物。 在灰影的声音催动中，这些生物向着他流动而来，这似乎前不久还下过雨，这些烂泥上还不时能挤压出不少的液体，在凡塔斯的那粉碎的砖块构成的地面上留下一条条濡湿的泥沟来。 那难闻的恶臭终于被青草气息所覆盖，像是除草机打过草坪而留下的，略带苦涩的青草气息。 嘶吼声在这个城市的建筑中不断的回荡着，这座机械大学的建筑更多地采用了金属材料，那些生锈断裂的金属在声浪的震动中发出尖锐的哀鸣声。 克里斯当即将自己的意识从触手上抽离开，接着迅速将之覆盖在最近的一只触手上。 更换大脑的好处立马显现出来，如果是克里斯本尊的脑袋，他这时候还要分辨一下怪物的弱点，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以最小的代价击溃怪物。 但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干就完了！ 触手迅速地将那些烂泥般的生物推散开，机械带和触手迅速将灰影压制下来，接着他的拳头像是雨点般快速地向着灰影身上砸去，哪怕灰影的嘴大张着，露出内里那些正在翻涌的蠕虫，也在克里斯的一拳拳攻击下粉碎成粘稠的一滩烂肉。 他的拳头不断地洞穿着灰影，直至这东西奄奄一息。 克里斯将米莉安从兜里拎出来，将自己的思维转回了大脑上。 米莉安瞪着自己银灰色的眼睛看着克里斯那沾满不明物的手指，发出了一声尖叫。 “啊啊啊！快拿开！！快拿开！！！” “艾德蒙的探知笔，你能吃吗？” 为了让克里斯快点把她放下来，米莉安慌乱地回答道：“能的，能的。” “那这个呢？” 米莉安看着机械带上拖着的那摊软烂的东西，又尖叫了一声：“你疯了吗？克里斯先生！不能！吃不了！一点也吃不了！太恶心了！” 见克里斯还没有放下她的打算，她像是下足了决心那样喊道：“好吧，能，能吃，死透了就能吃。但得——呕。” 克里斯随手把她丢给了在一旁等待的那只喜欢米莉安的触手，接着凑到了机械带附近。 他暂时还不知道怎么把它做成圣物，但没关系，这东西还活着。 机械手一把将它拎了起来。 “把空间打开，你能听懂的，对吧？” 说完，克里斯继续朝里头伸手，自己的手没有从另一头伸出来。 见沟通有效，克里斯松了一口气，用自己的机械带将它牢牢锁住，然后进入了灰影的空间内。 接着他松开了自己的匕首，倒在了这个灰色的空间里，安静的等待着匕首的代价出现。 第五十三章 资料室(4k章) 伴随着怜悯者治愈伤口带来瘙痒感，克里斯的思维很快在匕首的代价中凝滞下来。 接着，他进入了梦乡。 受匕首代价的影响，他没办法做出什么反应来证明自己醒了，于是他安静地躺着。 屋子里静的只剩下琳娜的呼吸和笔尖在纸面上摩擦传来的沙沙声，似乎她正在写什么东西，她喃喃自语了几声。 接着是纸页摆在桌上的声音，然后是椅子在地面上的拖拽声，最后轻缓的脚步不断靠近。 克里斯睁开了眼睛。 琳娜的手正在理着克里斯蓬乱的头发，她似乎被克里斯猛地睁眼吓了一跳，于是她的手抖了一下，然后收了回去。 “你醒了？克里斯。” 克里斯点了点头。 “莱斯一会就来。”她温柔地看着他，替他将粘黏在额角的头发拢开，接着又替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现在那里是什么季节？怎么出汗了？” 大概是瘙痒的原因，克里斯坐起来，用自己的手随手一抹：“外面还是冬天，可能是笑得太厉害了。” “笑？” “嗯，怜悯者的代价。”克里斯有些不自在地说，“吓到你了吗？我以后尽量少受伤。” “好，少受伤，咱们约好了。”琳娜的手一颤，缩了回来，眼睛不由自主的开始发烫，接着就有眼泪蓄在眼底。 克里斯无措地看着琳娜，他不太擅长去接纳这样直白的亲情，好在莱斯来得很快，打破了房间凝滞的气氛。 莱斯一边听着克里斯叙述，一边从一侧拿出来了一个本子，直到他听到克里斯转述乔的话。 “让理想邦出现在大陆上？这怎么可能？”他将一侧写有仪式的纸张拿出来反复翻看：“什么提示也没有吗？” 克里斯摇了摇头。 “好吧，让我想想。”莱斯的眉头拧成一团，纸张在他手上翻动着，发出急促的哗啦声，“你说你现在在哪来着？凡塔斯？” 见克里斯点头，莱斯想了想说：“那你可以去凡塔斯机械大学的地下资料库看一看，那的资料以前是要权限的，我也没进去过。有没有理想邦的资料我不确定，但那里应该会有制作圣物的办法。” 说着，他默了一张地图递给他：“三十多年了，我也不确定里面的资料还是不是完好的，你也可以交给研究所由他们替你制成圣物，一般会收你一点报酬和大部分的怪物残骸，如果只是想要一个存储袋和应对匕首代价的地方，只要你能保证自己不被灰影反噬，那你也可以直接用活的。” “至于那位乔说的，我会以这个可能来研究这个仪式，如果可行，我们就能在大陆重聚了。” 琳娜这时候已经缓和了许多，她坐在桌边轻轻地翻动着手里的资料，只有在父子两提到将理想邦弄到大陆上时，才会停下来，听一会他们的对话。 直到克里斯昏睡过去，莱斯站起身，走到琳娜身后，抱住了她。 “别怕，亲爱的，万一呢？” “万一呢，万一理想邦真能弄去大陆呢。” …… 克里斯很久没有休息这么好了，他动了动手脚，站起身，踏出了灰影的空间。 确认灰影在机械带上捆得很严实，克里斯才朝着机械大学的校园里走去。 路过一间间倒塌的建筑，克里斯最终抵达了莱斯画的那个地下资料库的所在地。 这上头原来大概是个图书馆，地面的砖缝里散落着泛黄的纸页，那纸页在风雨的侵蚀下变得极脆，甚至只需用手一碰，就会四分五裂。 触手们迅速将这些垒在一块的建筑残骸搬开，没过多久，就露出了内里那铜制的大门，这门似乎做过什么防锈的处理，时隔多年也依然保持着耀人的金属光泽。 克里斯将米莉安逮到了门上，示意她把锁咬烂，接着抬手拉开了大门。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伴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克里斯咳了几声，抬脚走上了石梯。 这石制的楼梯远比他想的要长的多，克里斯摸索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照明工具，于是伸出了部分触手，用删去触手的触感帮助自己在脑海里构建这里的大致形状。 一根触手碰到了底。意味着他抵达了。 于是他顺着触手指挥的方向朝着里头继续前进，没走几步，触手再度触碰到了一个墙壁。 克里斯仔细的辨别着，其中一个触手碰到了一个圆形的不明物，他摸索了片刻，发现这是一个灯，形状上摸上去像是蠕虫灯，不过顶头的金属似乎多了几个大洞，使得里面的蠕虫跑完了。 “嘭。” 一个东西掉到了地面上。 几乎是同时，昏黄的光从地面亮了起来，大大小小的蠕虫迅速从一个白色的骨架上分散开来，那些没什么攻击性的蠕虫立刻为克里斯让出来了一条通道。 克里斯凑过去看，这是个人的骨架，根据身高判断，是个成年人，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表明他身份的东西，不过根据他窄小的盆骨，可以断定这是个男人。 在蠕虫们的光照下，克里斯看见了不远处的书架，这些蠕虫以肉为食，这里木制的书架上虽然有些发霉，但没有被虫咬出缺口来，还完好地立在原地。 资料的排序非常奇怪，克里斯扫了几眼，既没有按首字母进行分类，同样也不根据书目的内容分类。 克里斯从架子上拿下来一本，翻动了几页，这是一本类似于百科全书的书，上面记载了大陆境内的动植物，旁边一本则是有关工匠技艺的书，大致与冶炼有关。 这样科学的书让他有了一种梦回现世的感觉。 这里面的有部分书克里斯都看过，甚至可以说它们陪伴了克里斯的一整个童年，使得克里斯一度恍惚回到了当初在莱纳斯河边被琳娜领着读书的生活——虽然这并不是克里斯亲身经历的，只是从记忆里窥得了这温馨童趣的一幕。 克里斯继续向前，越往里走，里头的白骨尸体就越来越多，有的甚至摞成了一个小山，正是在这些尸体的滋养下，这些蠕虫才得以存活。 一路向前，克里斯看见了一些和机械理论有关的书，他随便抽出一本，上面介绍了蒸汽机如何带动机械运转，又要如何使得蒸汽的动能得到最大化的利用。 太科学了。 克里斯合上了书，把它放回书架上。 这样一走就到了头，他扫过书架，其余几排有些根据名字可以判断是一些诗集传记，四下巡视一圈，最终将视线投向了墙壁上。 触手们一路敲敲打打。 “咚。” “咚。” “嘭。” 克里斯持续地敲击了几下，确认这之后绝对有个隐藏空间，他试探地伸手推了推。 墙壁纹丝不动。 依照密室游戏的经验，他该开始找什么机关了，但这已经荒废了。 荒废了，不会有人再来这里使用它了。 是的，他的意思是——克里斯握紧了自己的机械臂，接着对着墙壁猛地轰了一拳，这只手没有触感，也不会疼，并且相当坚硬。 墙壁应声露出了一个大洞，克里斯随手捏起一只蠕虫向里丢了进去，蠕虫莹莹的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视线可及之处是一排排书籍，正整齐地摆放在石头刻成的架子上。 克里斯走了进去。 这里似乎尘封已久，空气远比外头要难闻的多，随着他的走动，地面的灰尘被扬起，克里斯咳了几声，捏着一把蠕虫向着最近的书架看去。 这一片的书封都是红色的，再往里是黄色，到最后则是紫色的书。 他抽出一本，上面记录了有关深渊的历史。 第一次深渊的记录是1444年，来自于一批试图离开大陆征服海洋的航海家，他们自称在海上看见了参天高的黑色不明物，那东西将船吞噬了大半，只有五位幸存者乘着木板飘回了大陆。 第二次是1450年，海上平静许久后，有一批怀揣着梦想的航海家开始了他们关于大海的征航，这次的深渊如同有了目标一般，跟着逃窜着船只抵达大陆。 自此，深渊肆虐不断。 克里斯合上了书，示意机械带将灰影拖到了自己的面前，甚至没等他说话，灰影就自觉的打开了空间。 他一边扫视着封面寻找着有关圣物制作的书籍，一边把那些用不着的书往灰影的空间里头扔。 这一排书大多记录了那些和深渊以及圣物有关的历史。 克里斯到了黄色封面的区域，明黄色的颜料此时还属于贵价颜料，需要和附近岛屿通商才能买来的稀有物。意味着这里头的东西比红色区域的要重要的多。 他随手打开一本，上面记录着周围几个小岛，以及一些海上的怪物，还有那些从海里找到的圣物。这些内容大多采用了相对更为模糊的介绍，总之那些海里的圣物至今还保留在那些古老家族的手里，记录者似乎没什么权利知道详尽的信息，只是知道这东西是存在的，并且帮助了那些家族走向辉煌。 其中不少诡谲的故事即使是克里斯也有些咂舌，就他的认知而言，现在他在深渊里经历的一切就已经足够的诡异了，但似乎这些东西拿到海上还不够看。 克里斯把它们全部装了进去，在这一片，他找到了一部分有关圣物制作的记载，目的达成，他连忙将里头那些没来得及翻阅的书籍一股脑地放进了灰影的空间里。 离开资料室，克里斯好心地将这间资料室的铜门固定住，以免这些蠕虫从中逃出来。 他先是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才将那本制作的书拿了出来，上面详细地介绍了怪物的特性可能和它的哪个部位有关。 克里斯阅览了一圈，类似于灰影这样子的和空间有关的怪物有很多，大多被制成了一些存储袋一类的东西，但需要的材料也同样不少，像灰影这样的，就需要和卡希娅的大剑类似的东西把它固定住，才能保证之后制成的圣物能被稳定的使用。 灰影发出了一声声呜咽的哀鸣。 “不想死？” 它又哀鸣一声。 “看你表现。”克里斯把这本让它不断颤抖的书丢进了它的空间里，接着用机械带把它锁起来。 这一趟收获满满，至于灰影体内的书，克里斯选择深渊清理之后，安定一段时间的时候再去看。 现在还在深渊清理，他现在就算知道的那么清楚也没什么用，不如等有空了再静下心来研究它们。 更何况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拿到那个位于里卢的日记本。 克里斯阔步向着凡塔斯城外走去。 一道穿着银色盔甲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 她不断地走近，看向克里斯，那满是阴霾的脸顿时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我差点以为你死了，克里斯。” 克里斯正要打趣她几句，就被坚硬的盔甲一下抱住了。 “理解一下，关心则乱。” 他猜测卡希娅大约有一米七多，只矮了他半个头， 怀里是扑通不停的心跳声，她接着抬起头，用那双浅绿色的眼睛看向他：“骑士团的规矩，不打报告，擅自行动，就——” 克里斯好笑地问她：“就什么？” “就，暂停药剂发放。”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没等克里斯理解她口中的话是什么意思，剧烈的头痛就再度卷席了他，这样的疼痛使得他栽倒到了卡希娅的盔甲上。 正值冬天，她的盔甲像是寒冰一样，散发着寒气，让克里斯本就脆弱的头像是掉进了冰窟，被冰棱大肆搅动。 温暖的手掌心盖住了他的头，接着灌进来了一瓶温热的药剂。 卡希娅把短暂陷入昏迷的克里斯扶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用手架着他，缓慢地朝着骑士团所在的方向走去。 顶上乌云密布，一片雪花顺着云朵飘飘荡荡，最终落在了卡希娅握在掌心的瓶子上，接着迅速化为了一滴水珠。 卡希娅的手掌仍在颤抖着，那瓶握在掌心的空玻璃瓶仍有余温。 “还好，我来的正是时候，克里斯。” 第五十四章 日记本(4k章) 等克里斯醒来，卡希娅已经架着他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醒了？” “嗯。” 见他站直，卡希娅收回了手。 两个人沉默的走着，克里斯张了张嘴，正要道谢，就听见卡希娅说：“这次是我的疏忽，你自己收好，这个药得三天一次，直到神父长为你解除深渊后遗症为止。” 说着，她递过来一把药剂，有十瓶的样子，够克里斯吃一个月。 按照目前的进度，只剩下三个实验物了，从这到里卢只要两天左右，从里卢原路返回就是步行也最多只要十来天。 “那你呢？” “k-3101解决了，之后的就不归圣骑士团管了，我马上就回去，等到艾普奈罗，会有我们的神父长为我治疗。”卡希娅有些后怕的说：“我一开始就该一次性给你的。” “你赶上了，我也还活着。”克里斯意识到卡希娅自责的原因，“这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要来的。你也不知道我会进入k-3101然后被传送到这里。” “对，所以今天没收晚餐。骑士团的规矩，擅自行动，这是最轻的处罚。”卡希娅将自己的剑重新抱在怀里，挑开了话题：“深渊清理之后，你准备去干什么？” “回艾普奈罗待一段时间。” “那就艾普奈罗见。”卡希娅指着前面的火光说：“帝国骑士团就在那，我得走了。” 说着，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察觉到克里斯看过来的目光，她抬起了一只手挥了挥。 此刻月光探出乌云，清冷的光打在她孤单的背影上。 “克里斯？你还活着？刚才听到动静，我就觉得是你。” 艾德蒙将自己一直嗡嗡作响的地图拿出来，站在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独自前进的卡希娅，轻轻啧了一声。 “她带来的那几个圣骑士团的早走了，她非要找你，叫他们先走。还让我们一定要在这等你，说哪怕是你的尸体，她也给你抬回来。” 卡希娅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克里斯转头向着骑士团燃起的篝火走去。 “别急着走。”他压低了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k-3101带回来了？它在哪？” 克里斯催动机械带，露出了其中隐约可见的灰影。 “活的，你抓到活的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克里斯：“怎么可能？” “你想做什么？”克里斯示意艾德蒙看向卡希娅离去的背影，低声警告道：“别打任何不该有的主意，圣骑士团走了，这只有我能对付它。” 艾德蒙闻言坐到一边：“好吧，这东西也不是非要不可。你把它抓来准备做什么？” “跟你没关系。” “你变了，克里斯，我现在还记得你十一岁时在研究所向我寻求帮助的样子。”艾德蒙那张惨白的脸在火光映照中有了一些血色，他正在试图模仿克里斯的语气复述他的话。 克里斯懒得理他，缓慢地顺着篝火躺了下来。 寒风呼啸着，很快将篝火里的火花吹得到处都是。 第二天，骑士团们休整之后，向着里卢的方向继续前进，只差三个实验物了，这些幸存的骑士看上去轻松了不少。 克里斯粗略地扫了一眼，大概只有三十来人不到了。 艾德蒙在一旁捧着地图，认真地看着上面的点，手按在笔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问道：“今天是几号？” “12月14日，神降节。”迈尔斯想了想，说：“应该就是今天。” “神降节啊。”艾德蒙仰起头：“今年的庆典听说很盛大呢。” …… 艾彼克莱德帝国·艾普奈罗·流光街32号。 庆典如期举行，布兰妮穿着那身华丽的裙子，跟着约翰下了楼梯，迎面碰上了布朗太太。 “布兰妮，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布朗太太。”布朗太太满怀笑意地上前抱住了布兰妮，接着看向约翰，问道：“这是谁？” “我的哥哥，约翰·克罗夫。” “叫我约翰就好。”约翰行了一个绅士礼。 “哦，约翰。”她疑惑地点了点头：“准备去哪，中心广场上吗？咱们可以一块。” 一架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三人上了车，布朗太太同样穿着一件华丽的礼服，她看着马车附近来往的人，想到什么一般，说道：“这次深渊清理的进度很快，庆典之后我就得回利普了，现在艾普奈罗的住处好找吗？不好找的话，我就让他们再宽限你们一段时间。” “好找的，布朗太太，我刚要让布兰妮告知您，我们已经找好新家了。” “是吗？那就好。”布朗太太松了一口气。 街道上人来人往，大多数人都是向着中心广场的方向前进的，很快就在一处停了下来，四处都是乐器演奏的声音，不少的流浪艺人面前都围满了观众，时不时拍掌叫好着。 约翰牵着布兰妮向布朗夫人道了别，接着在广场上逛了起来，不少的巷子里支起了附近岛屿来的商人小摊。 “约翰，那是什么？”她拽了拽约翰的衣角问道。 约翰扫了一眼，牵着她走到了那个摊子前，于是那个摊主将一排排精致的贝壳饰品递到了布兰妮面前。 “喜欢哪个？” 布兰妮弯腰挑了半天，最终选中了一个蓝色镶有银边的贝壳项链。 “多少钱？” “三银司弥。” 布兰妮连忙将它还了回去，约翰拦住了她：“咱们有钱，布兰妮。” 他说着将钱摆在了钱罐里，将那个项链拿了起来，替布兰妮戴到了脖子上。 “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我明天就得出发了。” 布兰妮又挑挑拣拣地买了一些点心，包括神降节的必备美食——由各式面粉掺杂着蜂蜜在油里炸出来的面点。 口感极为劲道，但好在有其中的蜂蜜调和，而显得稍微有一些美味，有些会在里面藏一些果干，以及坚果碎。 “就这些吗？”约翰问她：“没有想给我的？” “这不一样，用你的钱没办法给你买礼物。”布兰妮的脸腾得一下红了起来：“等我自己赚钱了，我会给你买的。” 约翰笑了笑，摸了摸布兰妮的头：“行吧，我等着。” 陪着布兰妮玩了一圈，又看完了晚上的表演，他将布兰妮送去了自己在教区神殿的住宅，把她安置好后，带着布兰妮买的一袋点心坐上齿轮。 原本他还要多待几天，但这次深渊清理的速度远比他想的要快得多，根据研究所传来的消息，不少区域的圣物数量都远比往年少了许多，其中小玫瑰堡的那批，原本做好了要应对关押在研究室里得到晋升的实验物的准备，结果就连研究室里储存的大部分圣物也不翼而飞。 在他的伪装下，齿轮和自己很快隐去了身形。 “卡希娅归队了？” “是的，神父长。” “她得受一点惩罚了，告诉她，这次的深渊后遗症的治疗延后到她从海上回来再说。” 约翰从窗户里扫了一眼正举着一枚水晶球说话的老人，加快了齿轮的速度。掠过洛克希山脉，接着再掠过马扎里山，大概只用了一天不到的时间，他就抵达了里卢。 他的视线掠过在里卢附近的群人，接着凝滞在站在人群中的克里斯脸上，显然克里斯也注意到了他，于是两人对视了一眼， 齿轮很快在一处没有人的小巷停下，约翰抱着双臂靠在墙上，看向走来的克里斯。 “你来修屋顶？” “你来干什么？”约翰反问道。 “找一个日记本。”克里斯看着约翰的眼睛，认真地说：“还记得理想邦吗？我得到一个消息，如果能让理想邦出现在大陆上，就能使亡者复活。” 约翰站直了身体，扫了一眼自己胸前的怀表，严肃地看着他：“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秘密，深渊里的秘密。” 克里斯看着约翰，约翰听到这句话没什么反应，克里斯猜测他知道神选者能在深渊中获得一个不被遗忘的秘密，并且认为这个秘密是克里斯得到的那个。 “怎么做？” “我不太清楚，但是我的父母会在理想邦帮我研究这些，在那之前，我们得找齐仪式所需的东西。”克里斯刻意压低了声音，“你还在听命于卡伦？你知道他害死了机械会的九个核心？这十个他得不到，不怕下一个就是你吗？” 十一齿轮·诡诈者，他正好就是下一个。 “不不不，他用得到我，你也用得到我。克里斯，这样的策反是无效的。” “那叔叔婶婶呢？你不想让他们复活？” 约翰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这离第三大道他们的家不远，或许是这个原因，约翰没有使用伪装，他看上去笨拙的身躯做出来这样的动作显得相当不协调。 “好吧，你说动我了，咱们走吧。” 克里斯并没有相信约翰会这么容易被说服，即使以玛娜和纳威做筹码，但他相信约翰是爱这个家的，即使不善表达。 换而言之，如果他一开始不怎么在意玛娜他们，那么他好端端的为什么独独选择了来里卢的神殿‘进食’，并在教会的人即将发现玛娜窝藏克里斯这个无神论者时，选择了暴露自己来吸引注意力？ 克里斯才不信约翰是为了自己而选择自爆，毕竟他本来就是为了拿走自己的齿轮而来的，至于是从谁手里抢走，并不重要。 “那群骑士呢？你怎么骗他们的？”约翰走在克里斯身侧，“齿轮确实有点眼瞎，起码我认为这个诡诈者的称号，你比我更当之无愧。” “这里还有别的实验物，我和他们分头行动了。” 克里斯缓慢地走着，米莉安趴在了口袋边四下打量着，最终指着远处的房子说。 “克里斯先生，就在那！” “这是什么？”约翰好奇地看着克里斯兜上的那个灰色的小球。 “米莉安！” 为了避免克里斯说出来那句伤人的断尾老鼠，她率先喊道：“是米莉安，不是老鼠也不是猫，是米莉安。” “会说话的短脸老鼠，真新鲜。” 米莉安愤怒地看着约翰那张老实本分的脸，两只束起的三角耳朵再度撇了下去，甚至张开了她的嘴，龇起了米粒大的尖牙。 克里斯摸了摸米莉安的头以示安抚。 言语间，已经抵达了那间米莉安指着的房子，两个人恍惚地看着这间破旧的住宅，克里斯把气得窝成一团的米莉安揪出来：“是这个吗？” 米莉安还在气头上，点了点头，就一溜烟地钻了回去。 “真巧。” “确实。” 约翰的那张憨厚的脸有些绷不住了，他看着自己房间的那个窗户，喃喃道：“不会这次选中的载体……是我的日记吧。” 两个人推开了门，带起的风搅动了那些停在家具上的灰尘，使得两人不住地咳了起来。 踩着那吱呀作响的楼梯，两人抵达了约翰的房间。 克里斯看向那张大的出奇的床，又看了一眼约翰。 和他想的基本一致，这么大的一张床，约翰刚好能睡下。 走到桌前，约翰用火柴点燃了最后的一点蜡烛，接着从桌子之下的抽屉里拿出来一瓶墨水，以及一支做工粗糙的笔。 他沾了沾墨水，迅速地从那一堆书中抽出了其中一本古铜色的本子，快速地翻了几页，提笔写到。 1788年12月16日12时43分。 克里斯·克罗夫对约翰·克罗夫说了真话。 “嗡——” 笔记本发出一声震动，接着亮出了古铜色的光。 周围的一切似乎陷入了某种残影中，克里斯惊讶地看见他和约翰的动作开始向后回推，直到两人抵达了巷口。 克里斯试探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他看着自己和约翰将两人相遇的一切重演了一遍。 “还记得理想邦吗？我得到一个消息，如果能让理想邦出现在大陆上，就能使亡者复活。” “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秘密，深渊里的秘密。” “怎么做？” “我不太清楚，但是我的父母会在理想邦帮我研究这些，在那之前，我们得找齐仪式所需的东西。” 又一道光闪过，克里斯回过神，发现自己仍然在约翰的房间里。 这时烛火燃到尽头，室内再度陷入了灰暗中。 “合作愉快，克里斯。” “合作愉快。” 第五十五章 秘密(4k章) 约翰抬手擦掉了嘴角的血，把那个日记本递给了克里斯。 “这是什么？” “过去的日记。”约翰说：“这是可以修改过去的日记，代价取决于实现难度，过去到现在牵扯到的人越多，代价越大。同样也和实力挂钩，如果是一些普通人，代价又会小一些。” 克里斯对约翰的说法存疑，但还是把它放进了灰影里。 “接下来是什么？有眼睛的鱼和没眼睛的鱼？”见克里斯点头，他挑了挑眉毛：“那你得赶紧了，卡伦这会恐怕已经跟着一队圣骑士团去海上了。” “你不去？” “我？不，那个清单里有只有教廷才能拿到的东西。”约翰摇了摇头：“教廷的事用不着你管。等你到了艾普奈罗，我会安排你上船。” 他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将那袋布兰妮带给克里斯的点心递给他：“布兰妮给你的，怕你一个人过神降节。” 克里斯接过来。 约翰下了楼梯，依照记忆，在一个角落拿出来了一个梯子，他提着梯子走出门，说道：“行了，你走吧，我要修房顶了。” 克里斯点了点头，阔步朝着骑士团的方向走去。 看着克里斯的背影，约翰又吐了一口血水。 “妈的，明明什么都没改变。” 骂完，他收回了视线，顺着梯子上了屋顶。 他接着又感叹一声：“真强啊。” …… 克里斯和迈尔斯他们汇合时，迈尔斯他们这边也已经结束了。 自此从兰特斯到里卢的深渊清理告一段落。依照原来的约定，克里斯跟着骑士团一块回兰特斯了，依靠第六骑士团神父长帮他治愈深渊后遗症。 回程时克里斯在艾德蒙的邀约下坐上了他的马车，因此先骑士团一步抵达了兰特斯。 有了艾德蒙在一边，克里斯轻易地在兰特斯王宫的西北角找到了第六骑士团的神父长。 克里斯仰起头，扫了一眼这个奇怪的建筑。建筑周围用一层黑色的材料覆盖着，没有窗户，也没有门。 “艾德蒙，好久不见，来拿瓶子吗？他们还没回来。” “我知道，我是来陪他治愈深渊后遗症的。”艾德蒙示意这个一头白发，长着几乎和脸一样大的胡子的老头看向克里斯。 “好久没见到这么严重的了。得加钱，艾德蒙。”神父长搓了搓手。 “当然。”艾德蒙抱着双臂：“只要我拿到瓶子，我按双倍给你。” 他们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于是神父长将自己那蓬乱的胡子拢了起来，接着用一根丝带束好，又把自己的头发也悉数弄在了脑后，然后打开了地上铜制的门板。 底下幽暗极了，克里斯跟着神父长走了进去。 “我从没见过这么严重的深渊后遗症，咱们能大赚一笔了。” “咱们？” “你是第一次来？”神父长似乎正在推一扇极为沉重的大门，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向克里斯喊道：“愣着干什么？你也来推。” 两人一起将这道沉重的大门向里推去。 大门推开了一条缝，露出了里头莹绿色的光，神父长一边推一边说：“当然是咱们，除非那东西你不准备卖给研究所。但要我说，那种脏东西留着也没用。” “什么东西？” “你脑子里的东西。你的记忆。”神父长示意克里斯躺在一张单人床上，接着从一边拿出了三根看不出材质的管子，高悬在克里斯的眼睛上，“深渊后遗症，说到底不过是你的脑子里多了一段不属于你的记忆，准备好了吗，过程可能会很痛苦。” 见克里斯点头，那根管子毫不犹豫地朝着他眼窝处插了进去，克里斯条件反射地按住了自己左手上的指环，他的指腹刚摸到指环的尖刺上，还来不及按压下去，手指就瞬间脱力般垂在自己的身侧。 他感觉自己的手指像是被完全机械化了那样，甚至远比那严重的多，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从自己的身体上剥离了那样，逐渐失去了所有的感官。 “嗡——” “嗡——” 嗡鸣声伴随着齿轮转动传来的咯吱声在克里斯的耳畔不断地打转，接着是闪烁着五彩的奇异光辉，直射入了他的双眼，克里斯下意识地试图闭上眼睛，却发现此刻的自己的眼睛并不受自己的控制，他只能被迫地直面这股绚烂的光芒。 克里斯的内心不由自主地开始恐惧起来，他能感受到这道光芒对自己产生了极为严重的影响，但他此刻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他就像是一尊石像一般，被迫直面它。 齿轮声越来越响，直到许久后光芒退散。这吱呀作响的齿轮的伴随着剧烈的一声爆响，克里斯感觉那股极端的惧意弥漫上了此刻遍及自己的全身，他只知道自己要逃，无论如何都得逃！ 可他没有脚，没有手，他逃不了！ 咯吱，咯吱。 齿轮转动声越发响亮。 逃不了，逃不了怎么办？ 那就让自己的身体逃，让自己的每一个器官都远离这道光！ 视线的最后，一块齿轮从他面前飞了出去。 像是按下了开始按钮那样，克里斯感觉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着四处飞了出去，最终只留下了一颗心脏，在原地怦怦直跳着。 “嗡——” “嗡——” 克里斯眼前的一切开始逐渐消散，紧接着，他看见举着那根管子的神父长。 “手抖了一下，不好意思。” 克里斯紧盯着那根管子，它的另一头没入了自己的眼窝，这东西是软的，就宛如蚊子的口器一般，另一头在自己的眼眶内缓慢地蠕动着。 “看到什么了？”神父长问了一句，没等克里斯回答，他就制止了克里斯：“别告诉我，无论你看到什么都别告诉我，也别想，如果你不想再体验一次这样的感受，你最好把一切都忘掉。” 剧烈的头痛卷席了克里斯，他甚至感觉有什么东西细细地捋过了自己的每一寸脑子，似乎将什么粘黏在上面的东西扯了下来，于是被捋过的地方传来一阵放松感。 神父长高举起他的另一只手，莹绿色的光瞬间将他包裹了起来，大大小小的光点绕着克里斯，伴随着神父长口中低哑而舒缓的祷语，如同羽毛一般轻抚过他的耳朵，酥麻感使得克里斯感觉自己一瞬间放松了不少。 克里斯的呼吸不由得开始跟着神父长的祷语开始放慢，放慢——突然，呼吸一滞。 窒息感使得克里斯额角脖间的血管开始膨胀起来，内里急速流通的血液同样鼓动了他的耳朵。 咚咚，咚咚。 “接下来，无论看到什么，别去想，别去记，能做到吗？” 克里斯艰难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他眼前的画面再度一转。 ！ 他甚至没办法去理解面前这些东西，他只知道这些东西极为矛盾，那些挤攘在一块的东西如果依靠余光去扫，他就能看出来，能想到无数与之相似的东西。 是猫，是狗，也是人，是一张张克里斯见过又没见过的人脸，但每当克里斯的视线向其中的任何一处聚集，那些画面就一瞬间变成了自己没见过，甚至无法想象的东西！ 依照神父长的说法，他努力地让自己的注意力从那该死的东西上挪开！努力的不让自己试图去记忆它一分一毫。 怪异的感觉压迫着克里斯的视神经，迫使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向着那东西上吸引而去。 他越是想让自己不去在意那东西，自己的注意力，思绪，乃至是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被那个东西吸引而去！ 这些东西像是活的一般争先恐后地朝着克里斯的脑子里钻，他们迅速地在克里斯的脑子里肆虐着，试图在每一寸记忆中都留下他们的痕迹。 占满记忆后，这些东西开始向着克里斯的感官涌去，克里斯很快失去了听力，紧接着那些东西堵上了克里斯的喉咙，直到他再也没办法发出一点声音，然后是视力、触感——最后，是思维。 克里斯的大脑停滞了。 一根触手从克里斯的身后伸了出来，他先是扫了一眼汗如雨下的神父长，接着又巡视了一圈室内，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是谁。 他是克里斯，出于本能，他的思绪在最后一瞬间逃到了触手上。 他看向神父长那根管子连接的瓶子上，瓶子内里是漆黑的液体，那几乎是一种极致的黑色，没有任何的光照能够照亮它，就像——就像深渊一样。 克里斯想起了玛娜对于深渊的描述。 “我发现，我连发现也不能了。” 然后又是乔的话——“那些秘密从我年幼起就一直盘踞在我的脑海里，使我的耳朵再也没办法听进去任何一点声音，嘴里没办法说出来任何一句话。” 克里斯的触手大脑乱成一团，他接着又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那彩色的光芒和他得到十六枚神之瞳后看到的基本一致！只不过自己那时候看到的相对要暗淡一些。 结合齿轮的咯吱声，以及画面最后那道逃窜而去的齿轮——显然，克里斯那时候的视角是机械齿轮直面深渊的视角。 这一切的一切让触手的大脑不住地抽痛起来。 他拼了命地试图从中找出什么联系，但他完全没办法从中分析出任何一丝信息——就好像，他窥到了一点不该他知道且无法理解的东西，于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没办法想通什么，他只是知道了，仅此而已！ 在克里斯的思绪离开脑袋后，神父长的工作变得迅速多了，那胡子上掉落的汗液也肉眼可见的减少了。 直到那个瓶子被完全灌满，他接着擦了擦汗，露出了满意的笑，他从一旁拿出了一个特制的木塞，盖到了瓶子上。 克里斯的触手迅速卷住了那个瓶子，接着思维回归，他坐了起来：“这东西是我的。” 神父长闻言气急败坏起来：“你要这个干什么？你知道我为了把它抽出来费了多大的劲吗？不卖给研究所，你留着有什么用。” 那道特制的大门被敲响。 “结束了，我能进来吗？” 听到是艾德蒙的声音，神父长迅速地上前，他那佝偻的身躯在这一瞬间就好像重返了青春一般，此刻的他手脚灵活的完全不像一个耄耋老人。 刚才还需要和克里斯一块才能推开的大门，他单手就拉开了，他接着拽着艾德蒙走到瓶子面前。 “你来跟他说，他居然想把这东西留起来！” 艾德蒙的呼吸在看向那个完全黝黑的玻璃瓶时瞬间一滞，他接着看向克里斯那紧握住瓶子的触手。 “这是我的秘密，艾德蒙。”褐色的眼睛在莹绿色的光里显得格外深邃。 “既然你消化不了，你不如给我——”艾德蒙激动的神情猛地停滞下来，“多帕，你不要？” “谁？” “好吧，那我也不要。”艾德蒙耸了耸肩，毫不犹豫地转头离开了。 神父长的脸瞬间黑了下来，毫不夸张的说，他的脸此刻比深渊还黑。 “都治好了还等什么？还不快出去！”他愤怒地向着外头走去。 克里斯站起身，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很久没有这样清明了，总之这种感觉使得他浑身轻松，就好像他的脑袋此刻恢复了一次出厂设置，重回了巅峰时刻一样。 他将那瓶黑色的液体丢进了灰影里。 触手将克里斯刚才思考的东西传了过来，出于神父长的话，克里斯没让触手连带着画面一块还给自己。 克里斯结合自己的认知想了想，也就是大概意思是深渊本身是一个秘密的集合体？那些死于深渊的人都是因为无法理解消化秘密而被永远夺走了感官？ 结合修女帮助玛娜婶婶剥离深渊的秘密，克里斯猜测拥有全部神之瞳的神选者大概拥有剥离它们或者消化它们的能力。 克里斯的脚步突然一顿，他猛地想到一个可能：会不会玛娜的脑袋里，也残存着一点秘密？ 那么她那奇怪的拖长的腔调就可以解释了——这就像将注意力一分为二之后应付人说话一样，拖长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她反应不过来！ 第五十六章 铃铛 没别的信息可供他参考了，克里斯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而开始分析有关机械齿轮的内容。 “米莉安，在你眼里，深渊是什么样的？” 灰色的小脑袋从口袋边探出来：“和这里差不多，但要比这里好看。” 看来也是彩色的，他接着问：“那么你怕它吗？” “怕？为什么要怕？那儿就像家一样，我恨不得这里永远都是深渊，那我就有吃不完的好吃的了！”米莉安疑惑地看着克里斯。 克里斯在深渊里的情况和齿轮的感觉很像，既然神之瞳的晋升能使自己和深渊里的怪物看到相同的东西，那就意味着他本该和米莉安一样，深渊与他亲切的就像家一样才对。 所以这大概和齿轮有关系。 克里斯从灰影里取出来那袋布兰妮带来的点心，取了其中一个给米莉安。 米莉安抱着那团面点在上面嗅了嗅，接着看向克里斯大口咀嚼的样子，试探的咬了一口：“好吃哎！克里斯先生！” 吃饱后，克里斯拎着米莉安去骑士团的监察长那领到了自己应得的月薪，一般深渊的第一轮清理会按月薪的两倍发放，也就是六十枚金里索，外加一小包手工糖，以及从附近岛屿里弄来的树叶，和克里斯前世的茶有些类似。 但硬要比的话，大概和他那个世界的绿化带差不多，大概是因为这的气候长不出来合适的茶叶，又因为海的原因而无法实现和东方大陆通商——当然，有没有东方大陆还得另算。 这一部分算是神降节的福利，克里斯拿走了自己寄放在这里的钱和银行券，也一股脑丢回了灰影里。 接着他坐上了齿轮，掠过洛克希山脉，抵达了艾普奈罗。 约翰有告知过他搬家的事，并给了他一个通行凭证，依靠这个凭证，克里斯找到了正坐在花园里看书的布兰妮。 今天是神降节庆典的第六天，庆典除了第一天，之后的节目都大差不差，布兰妮自己一个人很快就觉得没意思起来，她将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突然听到了沉稳的脚步声。 “约翰？” 她仰起头看过去，看见了正对着自己笑的克里斯，这段时间没见，克里斯虽然身上有一些邋遢，但是状态似乎好了很多。 克里斯接住扑过来的布兰妮。 “克里斯！” “神降节快乐，布兰妮。”克里斯将一个绒布袋递到布兰妮手里。 “这是什么？”她兴致勃勃地拆开，露出了里头彩色的糖纸。她欢呼地再度拥抱了一下克里斯，接着剥开了上面糖纸，露出了里头晶莹的糖果。 其实照目前约翰的财力，糖已经不算什么奢侈东西了，不过因为布兰妮的懂事，约翰还不知道她喜欢糖。 她含着糖，转身把书放好，嘴里含糊的说：“要出去逛逛吗？外面的现在有不少有意思的表演。” “你想的话。” 两个人便乘着马车去了中心广场，看了一圈表演，又给布兰妮买了几个小饰品，夜幕低垂，两人回了家。 马车在住宅附近停下，布兰妮跳下了马车，指着远处闪烁着的银光：“克里斯，那是不是有人？” 克里斯看过去，一个人正靠在墙边，手上似乎支撑着什么东西，听见动静，她转头向两人看来。 “卡希娅？” “你认识她吗，克里斯？” “你先回去，布兰妮。”克里斯把布兰妮向等在一边女仆推了推，见布兰妮被送回住宅，才几步走到卡希娅附近。 “克——里斯？”她的声音有些轻，听上去没什么力气：“你怎么在这？” “深渊清理完了，我的深渊后遗症也治好了，所以我回来了。”克里斯注意到卡希娅的手始终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之前得深渊后遗症时，他看不出来深渊后遗症和头疼的区别，但现在他好了，他能明显的发现卡希娅的眼睛有些浑浊。 于是他迅速地从灰影体内拿出来了一瓶卡希娅给他的药剂。 卡希娅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接着她无力地伸手指向不远处的房子：“我住在那，送我回去，好吗？” 克里斯伸手将卡希娅抱起来，卡希娅并不轻，一方面和她的骨架有关，另一方面则可能是她这一身盔甲，不过克里斯抱得并不吃力。 “谢谢你。” 卡希娅极少显得如此脆弱，她虚着眼睛，看向克里斯的喉结，接着抬手替他正了正有些歪的领子。 到了这栋房子前，很快仆从打开了门，守在门口的仆从疑惑地看着被克里斯抱着的卡希娅。 进了屋子，卡希娅示意他把自己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克里斯坐在她旁边，等了一会，她的症状好了很多，她疲惫地从女仆手里接过了一杯水。 “你怎么了？” “我今天才到，神父长没给我治疗深渊后遗症，我没准备药。”她攥着水杯的手发着白，接着那个玻璃杯就在她手上炸裂开。 似乎一旁的女仆对这习以为常，很快替卡希娅打扫干净了落了一地的玻璃渣。 “今天是几号？” “12月19号。” 她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站了起来，和克里斯招呼过一声后，回去换掉了自己的盔甲。 室内燃着壁炉，克里斯接过了女仆递过来的茶。 火星在壁炉里发出噼啪声，屋里很安静，接着就传来了清脆的铃铛声，艳红色的长裙上缀满了大大小小的铃铛，随着卡希娅的接近，清脆的铃铛声越来越响。 卡希娅穿着这一身充满异域风情的裙子坐在了克里斯旁边。 “很意外吗？” 她白皙的手从那一层层绣有金线的宽大袖口里伸出来，“我的母亲是月神岛人。” 月神岛，离大陆不远，据传那的岛民是神明的后代，能聆听神明的意志。 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铃作响，克里斯注意到她戴着脚环的脚，金色的铃铛在她脚腕晃动着，那白皙精致的脚踝在艳红色的布料衬托下，就像一个完美的玉雕那样。 她凑上来，用浅绿色的眼睛看着他：“你在看什么？克里斯。” 那额饰时刻吸引着克里斯的视线，他的呼吸一滞，接着迅速地从卡希娅的脸上挪开。 第五十七章 神降节的故事 铃铛声在这间安静的房子里回荡着，克里斯能察觉到卡希娅的气息正抚在自己的脸上，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感。 “卡希娅？” “嗯。”她看着克里斯因吞咽而滑动的喉结，双手撑在沙发皮质的靠背上，缓缓地离克里斯远了一些，见克里斯转过来看她，轻笑了一声，“开个玩笑，克里斯。” 气流扫在他脸上，她很快站了起来，“知道神降节的故事吗？” “什么？” 她示意克里斯跟着她向后院走，一边走一边说：“世界之初，所有的东西都混在一起。” 克里斯看见她的赤足踩在地上，金黄色的环套在其间，随着她的脚步发出富有节奏的铃声。 “那些同质的东西相互吸引着聚拢，很快就有了地，有了水，有了天。接着是生命，那些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东西在这里扎根，它们有的选择了陆地，有的选择了海洋，有的选择了天空。” 她推开了门，露出里头的花园，花园四周的建了高耸的墙壁，与附近的住宅格格不入，墙边则种着大量的红花，天上下着雪，这些如同血液般艳红的花朵在洁白的雪衬托下，显得尤为娇媚。 “于是万物生长，这是世界最初的故事。” 她的脚踩在这条布满圆润石头的小路上，随着她的前进，附近那些闭合的花朵猛地展开，纤细的枝条不符常理地快速生长着，翠绿色的嫩芽在其中伸展。 “直到天灾降临。” 伴随着铃铛的声音，卡希娅哼起一段悠扬的曲调来，骤然间，天空那浓重的浮云之间裂出了一道缝隙。 月光透过乌云，照射在庭院中那个舞动的身影上，银白色的光芒罩在她那一身红色的舞裙上，如同蒙上了一层薄纱一般。 铃铛晃动的节奏越发急促起来。 这大概是某种祭祀之舞，舞者灵动的身躯宛如烈火般在风中摇曳着，那些大片小片的雪纷洒在地面上。 克里斯敏锐地察觉到卡希娅身上出现了一些变化，她依然赤脚在那块石头上跃动着，舞裙飞扬，铃声响动，这其中却出现了一些莫名的违和感。 他甚至感觉周围的所有景物都开始变淡，像是被一层层浓雾蒙上一般，直至这里只剩下那如同火焰般跃动的身姿。 低沉的呢喃声在铃声中若隐若现，克里斯无法听清那呢喃具体是什么，只知道每一个句子、词语、乃至音节，都是不可能从人的口中吐出来。 卡希娅的哼唱仍在继续着。 “因此，神将万物聚拢到了祂的视线中心，这是第一天。” 富有节奏的鼓点乍然响起，一声又一声沉闷的鼓声，像是叩在了他的胸口一般，使得他的心脏跟随者鼓点的节奏开始搏动起来。 与此同时，克里斯感到了一股强烈的‘被观察感’，他并不清楚这视线的来源，但他知道自己只是被捎带的，那视线的正盯着卡希娅。 “神将天灾控制在了海上，这是第二天。” 雪越下越大，地面上逐渐堆起了一层厚重的雪，克里斯看见卡希娅的脚趾冻得赤红，她的舞步越发轻快起来，石面上映着她金红的身影。 如同在寒夜中篝火。 “神对祂的信徒着以印记，这是第三天。” 那繁重的宽大袖口从她腕间滑落，层层叠叠地堆在她的肩上，同样缀着金铃铛的手环下落，露出她手腕上那一圈淤青的印记。 “神降下神谕使人安居于此，这是第四天。” 雷声大作，唯独那道月光仍然不偏不倚地照在卡希娅身上，像是对她照下了一道聚光灯，使她被这样柔和的银光包裹，与周围的风雨完全割离开来。 “天灾于海上肆虐，直到它再次找到了人类的踪影，这是第五天。” 暴雪中开始夹杂了一些如同海浪风啸的声音，夹杂着那如泣如诉的祷词，嘶吼，哀嚎、以及那其中空灵的铃铛声，这些声音和谐的交织在一块，散发出绝望而痛苦的氛围来。 “于是神亲自降临了大陆。” 突得，风雨骤停。 仍有洋洋洒洒的细雪散落，亮如白昼的月光铺洒在地面上，红花尽数开放，伴随着甜腻的异香。 月光之中，克里斯看见卡希娅高举着双手，似乎正在迎接着什么。 她那含糊的哼唱仍在继续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向着天空缓缓升起，直至化为一阵血雾，带着闪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她身上。 她接着转过头，克里斯难以形容此刻卡希娅的神情，如果硬要比较，就好像自己和她并不是一个物种，就像——就像是一个人正看着缸里游动的鱼那样。 怜悯于他的无知，怜悯于他的弱小。 “接下来是好运，克里斯。”这声音和卡希娅原本的声音完全不同，宛如高山之上流下的雪水，击打于冰晶上，接着发出散发寒意的轻响。 在某一瞬间，克里斯透过卡希娅看见了一个朦胧的身影，灰白色，溶于月色中，没有脸，也没有眼睛，只有几道短小的有些泛粉的触手在其中挥动着。 他能感觉这东西正在看他，祂的目光并不是从祂身上而来的，而是投射于周围的浓雾上，但克里斯却能笃定，视线源自于那道身影上。 身影逐渐散去，克里斯看见卡希娅的身子晃了晃，于是他赶在卡希娅摔倒前扶住了她。 比起刚才，卡希娅轻了不少，证明她那时的重量来自于她的盔甲和那把巨剑。体温很快穿透这件带着寒意的绸制衣服，传到克里斯的手上。 卡希娅的眼睛眨了眨，像是宕机了一会一样看着天空中的月亮，接着她反应了过来，用那双浅绿色的眼睛看向克里斯，语气激动的问：“月神和你对话了？” 卡希娅的脚冻得通红，因此，克里斯将她抱了起来，低声问：“结束了吗？” “结束了，所以祂说了什么？”她抬起手，强迫克里斯的眼睛和自己对视：“祂说了什么？” “接下来是好运，卡希娅。”他复述道。 第五十八章 海图 卡希娅把脚缩回了裙摆里，即使她尽量地放轻了自己的动作，但还是带动了她戴着的那个脚环，使得铃铛闷在衣服里，传出来细微的声响。 见克里斯看过来，裙摆里的脚动了动，又是一阵细碎的铃声。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去海上，还不确定什么时候出发。” “好巧，我也要去海上，是后天的乘风号。你呢？” “还不清楚。” 行至门前，不等克里斯腾出手，里头的女仆就打开了门，接着递过来一件貂皮斗篷。 卡希娅接过来，抱在怀里，示意克里斯把她放回沙发上，壁炉传来的暖意驱散了寒冷，她裹着那条斗篷，看着某一个刚好没被盖住的铃铛。 “这是我第一次聆听月神的旨意，克里斯。”她动了动，那颗铃铛也就跟着晃动起来：“我曾经以为是因为我血统不纯。全月神岛只有我的父亲不是岛里的人。于是我在五岁时不得不坐上了父亲的船，永远的离开了月神岛。” 铃铛随着她的动作猛地抽进了斗篷里，“不过，接下来是好运，对吧？” “嗯，接下来是好运。” 过了一会，卡希娅缓好了，她抬头看看时间，问道：“你晚上准备在哪休息？要留下吗？” 见克里斯看她，她又补充道：“这有客房。” 话音刚落，她看见克里斯笑了，脸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烫，对着一旁的女仆吩咐道：“安妮，领他去休息。” 克里斯站了起来，跟着那个女仆上了楼梯。 卡希娅抱着双腿，呆滞地盯了一会克里斯刚才坐着的地方，才站起身向着自己的卧室走去，路过克里斯的房门，脚步一停，接着又迅速地掠过了它，快步离开。 房子的隔音不算太好，卡希娅的铃声路过克里斯一下就听见了，他掏兜里的米莉安的手一停，见卡希娅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于是把睡成一团的米莉安摆在了枕边上。 在兜里有兜里的舒服，在羽毛枕上有羽毛枕的舒服，米莉安睁开自己银灰色的眼睛看了看，就在枕头上翻了个身，将四肢蜷起来，再度睡去。 克里斯把外套在架子上挂好，躺上了床。 睡了个好觉。 次日，因为神降节，卡希娅久违地放了个假，于是用过早餐后，两人一块去了街上。 虽然这些昨天他已经逛过一遍了，但自己也没事干，在卡希娅提出要逛逛之后就同意了。 中心广场相较于昨天冷清了许多，因为这是神降节庆典的第七天，明天结束还会有别的活动和表演，不少商贩都在为明天做准备。 “那是月神岛独有的贝壳。”卡希娅指着远处贩卖贝壳饰品的小摊，见克里斯要上前去买，她连忙拽住了克里斯的手腕：“那些我有的是。” 克里斯闻言在摊贩的摊子上扫视了一圈，最终看上了其中的一个红色贝壳制成项链，他不由分说地拿出来一枚金里索，将它买了下来：“不一样，这是神降节的礼物。” 摊贩找了克里斯十六枚银司弥，另外又找了他二十二个铜便士。 “五银司弥又三便士？这在我们海滩到处都是。” 于是那个摊贩迅速抬起头，用墨绿色的眼睛看着卡希娅：“您离家太久了，小姐。现在咱们的海滩上可没这么多贝壳了。” 卡希娅用怀疑地目光看着那个带着灰色兜帽的摊贩，接着从克里斯手上接过那枚贝壳项链。 除了那身舞裙，卡希娅的家里就只有各式的盔甲，于是她看了看，就将项链收了起来。 相较那些饰品，卡希娅更热衷于试尝每个摊贩贩卖的甜点，不过这些甜点大多都很便宜，一圈逛下来克里斯手上的那把零钱都还没用完。 见克里斯每样甜点都买了好几份，她问道：“你准备带给谁吗？” “我的妹妹。”克里斯将灰影放出来，接着将这些东西放进去：“如果咱们运气好在同一条船上，你也可以来找我拿。” “这是k-3101？” “对，这里面的时间是停止的。”意味着食物储存在里面不会变质。 卡希娅目光灼灼地盯着它：“你抓的怪物都挺有用的。” 叼着面点的米莉安眼睛一眯，迅速抬头盯向卡希娅。 克里斯将骑士团发的那包糖拿出来，这糖给了布兰妮一半，留了一个塞到从刚才开始就存在感极强的米莉安嘴里，剩下的全部送给了卡希娅。 米莉安叼着糖，迟疑了半天又把视线挪回来。 等逛完已经是晚上了。 克里斯和卡希娅分开后回了约翰家。 他把包好的点心递给迎上来的布兰妮，接着看向站在门边的约翰。 “船是明天的乘风号。”约翰将一个印章戒指给了克里斯：“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约翰·克罗夫了。” “你呢？” “约翰·阿巴提。”约翰像是想到什么笑了一下：“不过应该不用我说，听布兰妮说，你早就是约翰了。” 克里斯把那枚戒指戴在自己的小指上。 “船长是休·佩蒂。如果你多看报纸，你大概能知道他是——”他转头看向女仆，示意她把布兰妮带进去，确认布兰妮听不见，他才接着说：“里士曼·佩蒂的侄子，继承了依伯里伯爵的整只舰队，当然，你和他之间可没仇。” 他耸了耸肩说：“保不齐，他还得谢谢你。” 他接着拿出来一张勉强称得上海图的图纸来，上面除了艾彼克莱德帝国及周边的几个岛屿外，别的地方都还是空白的。 “到红教廷的神降之岛后，再乘坐教廷的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你跟着教廷圣骑士走就不会出错。”他指着最远的一个小岛说：“教廷有一张别的海图，只有他们才能找到捕捞那两条鱼的地方，不过每次深渊只能找到一对，你尽量在卡伦之前拿走它，不要和卡伦对上。” 见克里斯还在看海图，约翰想了想，抱着双臂靠在门边补充道：“当然，你非要杀他我也不拦着。” 第五十九章 新乘风号 确定好行程后，两人进了屋。 在晚餐的时候，他们告知了布兰妮这个消息。 安静吃饭的布兰妮闻言一顿，捏着叉子的手抖了抖，她有些落寞地低声问道：“那我明天能去港口送你吗？” “当然。” 次日，克里斯和约翰、布兰妮一块坐上了去往一号港口的马车。 临近码头的大街上，汹涌的人潮将这里堵得严严实实，车夫怒骂着扯动了缰绳，“让开！操他妈的！笨蛋！蠢驴！都让开！要是我不幸犯了错，就只能等你死了再改正了！” 车停在了一个倒在地上惊慌失措的老人面前。车夫仰着脖子朝远处看去，接着转头满脸歉意地说：“尊敬的阿巴提主教大人，克罗夫阁下，这段路可能得您自己下去走了。” 约翰点了点头，率先下了车，他先是将那个老人扶起来，接着对他说：“神明在上，你还好吗？” 见老人点了点头，约翰示意车夫将他扶到路边去，才叫布兰妮下了车。 三人走在挤攘的人群中，得益于约翰那一身大主教服，周围的人注意到后很快让出了一条通道。 “见鬼，他们就算堆在中心广场也不该堆在这。”约翰一面开着道一面骂。 克里斯的手始终护在布兰妮身前，谨防她在什么时候被人挤丢。 人潮不住地朝着港口涌动着，不时在人群中能听到几声哀嚎，伴随着几声哭泣，很快这一片新上任的治安官便赶来维持秩序。 人声杂乱，紧接着是一声枪响，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治安官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约翰等人的身影，于是他快速地迎了上来：“尊敬的主教大人，您也是来看乘风号入海的吗？” “乘风号入海？”约翰重复道。 “准确的说是新乘风号，依伯里伯爵在船里头塞了一个火车头。”治安官一面开路，一面介绍道：“这所有人都是来看热闹的，很多人都说那东西根本跑不起来，我怀疑中心那火车头附近的船舱里头藏满了水手，要不然仅凭那么一个小东西，怎么可能把这么大的船带着跑起来。” 很快，视线远处便出现了一根高耸的烟囱管，接着视线向下，一艘高大笨重的明轮船正停在岸边，这东西像是个臃肿的胖子，似乎是得益于那一身厚重的肥肉，才保证它在扶着港口的前提下浮在了海上。 船头的甲板上站着一个高瘦的青年，他正慢条斯理地理着自己的衬衫，保证自己的领口一丝不苟的贴服在衣服上，接着他动了动，对着岸边那些窃窃私语的人挥了挥手。 卡希娅和几个圣骑士已经在甲板上了，她换了一套盔甲，比起她原来穿的那个，这身显得轻便多了，她抱着剑，带着打量地看着船中心那个如同火车头的东西。 这里头始终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克里斯算是最后到的，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心，和布兰妮告别后，他登上了这艘乘风号。 船长休·佩蒂看向后面的约翰。 “早上好，约翰主教。”他率先打了声招呼，礼貌地对着约翰笑了笑。 “早上好，佩蒂伯——” “船上没有伯爵，只有船长。”他接着看向上船的克里斯，“克罗夫爵士，你也一样，叫我佩蒂船长。” 克里斯上船后随便找了个地方站着，他很快注意到这艘船中央的动力系统，那外头裹了一层铁，里头正不住地传来一阵又一阵叮叮哐哐的响声。 见所有人到齐了，休开始强调在船上的生存守则，克里斯怀疑这可能是单独说给他的，因为休的目光始终在他身上。 “在海上，活下来的关键，就是守规矩。” “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下午六点，这个时间段必须来主甲板上。其余时候，除了用餐时间，你们最好呆在房间里。” 他指着中间那形似火车头的位置：“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无论如何，不要打扰我的轮机长。” 轮机长，负责管理船上的动力系统。 内里还在发出怪异的叮咣声。 这样没有节奏的叮咣声夹杂在蒸汽机的突突声中，使人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心烦。 但似乎这对休没什么影响，他接着在所有人脸上巡视一圈，一字一顿地强调：“除了你们，船上的一切都是为了船动起来而服务的，无论它们有多煽动你们的好奇心，你们都最好把它死死的按在心底。” 米莉安从克里斯的兜里探出了个脑袋，一边嗅闻着一边看向那黑漆漆的管道里看去，她揪了揪克里斯的兜，见克里斯冲她摇头，于是又缩了回去。 乘风号起居甲板有三个空的小房间。 圣骑士团算上克里斯，一共有五个人，卡希娅和其中一个女骑士一间，克里斯独自一间。 克里斯将床铺整理了一下，坐在床上，将兜里的米莉安拎了出来。 在他的示意下，米莉安低声说：“克里斯先生，那里头有个怪物，我闻起来很熟悉。咱们见过它，绝对见过！” 克里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另一边，驾驶舱里。 休挥了挥手，像是一声令号，随着锅炉沉闷的响声，以及中心顺着烟囱腾起的黑烟，这艘笨重的大家伙缓慢地驶离港口。 休心情舒畅地听着海浪以及轮船沉闷的嗡鸣声，在这之前，所有人都说蒸汽机轮船是不可能在海上行驶的。 但现在，它不光驶上了海面，它还开得又快又好。 他安静地等待着，直到通讯管道里又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响声，于是他看向港口的方向。 乘风号已经顺利驶离港口有一段距离了。 休已经想象到了那些目光狭隘的人此刻会露出怎样的神情，这样的脑补使得他身心愉悦。 休接着哼了首不知名的歌，然后低声说：“当然，当然，轮机长，就像咱们说好的一样，我会帮你拿到你要的东西。” 叮叮咣咣。 管道再度被敲响。 他的手指跟随着声音在腿上轻点着，然后他沉思了一会，意外地向着通讯管道看去：“又是机械会的人？你们机械会都疯了？这个时候往神降之岛上赶着送死？” 第六十章 深渊舰(4k章) 通讯管道里又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敲击声，于是休点了点头，拍了拍大副的肩膀。 掌舵的大副面无表情的看远处，呆了许久，才猛地转过头看向休：“船长，您叫我？” “没事。” 休笑了，接着说：“就像我们之前说的那样，等回去，你就是乘风号的新船长了。” 在他继承依伯里伯爵的舰队之前，仅有约瑟夫支持了他制造蒸汽船的提议，并曾两次参与乘风号的试航。 第一次，老乘风号沿河试航不到半个小时，锅炉爆炸，有三名船员因此丧命。 于是第二次试航就只剩几个冲着高额抚恤金自愿加入的船员，以及他和大副约瑟夫。 大副呆滞地看了一会休，像是一台老式机器一样，反应了很久才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好的，船长。” 那张憨厚的脸又转向了海面，聚精会神地看着。 约瑟夫并不是笨，他只是有些不擅长交际，又或者说他就是为航海而生的，除了开船，其余所有事情，他都慢半拍。 老实说他的性格不适合当船长，但是休不放心将乘风号交给除他以外的任何人——起码约瑟夫不会像那些目光短浅狭隘的人一样，他敢打赌，如果他把乘风号给别人，那些人拿到乘风号的第一件事，就是拆掉它那颗搏动的蒸汽心脏。 休又拍了拍大副的肩膀，阔步走出了驾驶室。 深渊清理的船只大多都是明轮船，也就是在船舷两侧装有巨大的桨轮，依靠人力驱动，一方面是他们没有过长的行驶距离，二是如果碰上那些完全无法匹敌的东西，不可能傻傻的等着风来推他们逃命。 走上台阶，休路过了几个骑士休息的房间，接着扫了一眼克里斯的房间，盯了一会后离开了。 房间里，克里斯拿出来一盏蠕虫灯，举着一本从资料室里得到的资料翻看起来。 黄色封面大多是有关海上的记载，有一部分则记录了关于深渊清理的方法。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依靠着某种特殊的仪式，通过交换，让深渊那些残留的怪物被某种存在带走，这些存在途径的区域在下次深渊之前，都不会再有怪物出现了。 不过关于这些存在的叙述并不清晰，有些记录上说是天上的蜘蛛和怪眼，有些记录则说这东西是从海上出现的蟾蜍之类的东西。 那两个巨大的轮子在海上拍击发出的声音吵得惊人，书上记录的东西本来就非常枯燥，在这样的噪音下，他的注意力完全没办法集中。 克里斯合上了书，缓缓躺下，将怀表拿出来，看了一眼时间，上面写着11:25。 接着，门被敲响了。 克里斯打开门，外头正是抱着剑的卡希娅，她先是扫了一眼逼仄的房间，才说：“到时间了，不去吃饭吗？” “这么早？” “我们和那些船员不一样，我们的用餐时间是早上七点，中午十一点半，和晚上七点。” 艾彼克莱德帝国的用餐习惯是早上和晚上是正餐，中午只随便吃一点对付一下。 “你对这很熟？” “如果你指的船，那很熟，可以说像家一样。但这艘不算，它和平常那些深渊清理的船很不一样。”卡希娅向中间那个烟囱示意：“别的船可没这东西。” 路过锅炉房，里头仍然持续不断的发出金属撞击的叮咣声。 “那别的船是？” “别的船会有很多人，非常多，除了两个房间会单独留给骑士，那些水手可没这样的待遇。”卡希娅示意克里斯看向从房间出来的水手。 “他们得挤在艏楼。”卡希娅看向远处说：“就是那，垫几块木板，多的时候能挤三十多人。那些人甚至都算不上人，他们就是用来逃命的——燃料。” 她努力地想了半天，才说出来这个形容词：“没力气了就丢下海，来当怪物的目标。” 两个人聊着到了船上的餐厅。 今天的午餐是两块硬面包以及一些用土豆豌豆和肉煮出来的糊糊。 除了另外三个圣骑士，这还有几个船员也在，分别是船上的二副，三副，以及水手长，外加两个水手。 二副和三副是船上的舵手，水手长负责管理那些水手，做日常保养，卫生清洁，航行值班一类的工作。 克里斯和他们聊了一会，得知除了他们，这艘船上还有大副和船长，三个水手以及那个神秘的轮机长。 相当于这艘船上，除了那个轮机长，没有一个人负责或者参与到动力系统中。 克里斯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正在聊天的船员。 海浪呼啸而来，使得船晃动了片刻。 “对了克里斯，等到十二点之后再回房间，咱们现在先去甲板上。”卡希娅看着克里斯提醒道。 克里斯闻言拿出了自己的怀表，扫了一眼时间，上面是11:43. 他事先叫米莉安留在了房间里，和她一块的则是那个灰影，他想确认在十二点之后，不在甲板上会发生什么，留下灰影则是如果出现意外，米莉安没办法应付那东西，灰影就负责让她躲进去。 灰影据介绍一开始就在海上，应该不至于出现什么意外。 饭后，所有人抵达了甲板，休这时候已经在这了，船员们依照规矩排好，克里斯扫了几眼，没在其中发现所谓的轮机长的身影。 在他们清点人员的功夫，克里斯扫了一眼船身，视线中一晃而过了一个灰色的影子，等他再认真看去，就发现那东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休确认人齐之后就开始盯着他的怀表，直到12:10分，才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回去。 “你是问为什么这个点要到甲板上？”卡希娅看着克里斯：“我也不清楚，我是个守规矩的人，我只知道，不守规矩的人最后都死了。有些事情没办法说清的，规矩出来就有它的道理，没事不要试图挑战它。” 见克里斯点头，她补充道：“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不是所有东西都非得弄清它不可，就像深渊，正是因为有人好奇海上有什么，才将这鬼东西吸引到了大陆。” 回了房间，克里斯从灰影里把米莉安拎出来。 米莉安这时正抱着一个面点啃，见到克里斯，先是迷茫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向着克里斯打招呼：“克里斯先生！下次得快一点，我都要在里面被饿成米莉安干了！” 她把那个面点喂进嘴里，接着用爪子像是挠头那样搓了搓头上的毛，又狠狠地挠了挠自己的耳朵，才说：“遵守规矩是对的！这儿的人似乎和一个怪东西达成了约定，就是除了驾驶室，那个点不在甲板上的人都是可以被食用的。” 米莉安后怕地挠了挠自己的耳朵：“它虽然有脑子，但完全说不通，它还是想吃我。” “它？一个影子？” “什么影子？”米莉安疑惑地看着克里斯：“是一个怪东西，如果你见到它就知道了，它说有肉的都归它吃，它比它还丑！” 她的爪子指着那团灰影，于是灰影用自己外凸的眼睛看过去，把米莉安吓得抱着头在克里斯的手上缩成一团。 “没办法形容！它就是一团红绿相间的东西，有点像蛇，又不那么像。说话很难听的，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的耳朵还是痛痛的。” 米莉安心有余悸地搓搓耳朵：“作为补偿，我想再吃一个小饼，要果酱馅的。” 克里斯从灰影里翻出来一个袋子，这原先塞满了米莉安想要的小饼，但现在只剩一个了，克里斯看了看米莉安灰毛上挂着的残渣。 米莉安后知后觉地把残渣擦掉：“这没办法的！克里斯先生！我在里面呆太久了，我等一会，饿了，吃一个，等一会，饿了，吃一个，然后就只剩一个了！” 克里斯没和她计较，把最后那个饼递到米莉安面前。 米莉安叼着小饼，从克里斯的手上往床上蹦了过去，在角落里缩成一个球，那个球一抖一抖地，似乎在努力地和小饼战斗着。 站了一会，克里斯坐回床上，似乎是为了方便取用东西，这的舱壁上装了一排柜子，朝上开口，上面是一排盖子，设计者用了一点巧思，如果盖上后如果没碰到那个黄铜扣子，盖子就会死死地盖着，无论船体怎么晃动也不会将里头的东西晃出来。 因为总从灰影那取有些不方便，他将自己几本正在看的书放进去，这些书也不算什么绝密资料，他不担心会被偷走或是弄丢。 换句话说，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除了自己，没一个需要从书本上获知有关海上的信息。 克里斯将那本书翻开，他已经看到了深渊舰有关人员的记录这部分，截取了某个机械会的人的日记，大概是五十年前，那个时候机械会还不像现在这样，是人人喊打的老鼠。 一方面是机械齿轮从深渊中被清理出来之后，创造出了不少有用的机械，帮助帝国的工业水平得到了很大的进步，至今兰特斯的工厂仍然在沿用那些机械。 一方面则和当时的社会思潮有些关系，那个时候教廷在帝国的地位开始下降，由于机械齿轮的精准预知取代了教廷那可有可无的猜测，人们不再认可红教廷以及神明的庇护。 毕竟除了手上多了一道灰色淤青，以及能大致猜测到深渊途径的位置以外，在民众眼里教廷什么也做不到。 于是在一场改革后，教廷原本在帝国的主导地位被推翻，教廷的神职人员再也无法介入国会中，并且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国王的皇权。 哪怕是现在，在艾彼克莱德帝国境内，教廷也仅仅只能向国会提供建议，具体行使与否，还是由国会决定。 除了神明相关的事，他们什么也管不了。 克里斯翻开书，继续看着这位机械会作者有关深渊清理的记录。 1731年，6月6日。 在齿轮的指引中，我参与了这次的深渊清理。 从我和齿轮相连开始，我就清晰地知道，齿轮是惧怕深渊的。 是的，惧怕。 即使在我心里祂无所不能，但也不得不承认，祂在畏惧深渊。 现在祂一反常态地要求我加入这次深渊清理的队伍，于是我来了，我甚至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总之我现在在船上。 深渊舰是深渊清理中唯一的一艘风帆战舰，装载了68门火炮，这些炮弹据说对于那些深渊之中的怪物格外有用，不过产量很少，来自于教廷，依照帝国信徒的人数作为交换。 这是可耻的，他们在强迫那些人信仰神明。 1731年，6月7日。 顺利出航。 1731年，6月8日。 一切顺利。 1731年，6月11日。 深渊舰抵达了月神岛，这座岛屿上的人并不信奉红教廷的神明，而是信仰一个名为月神的神明。据传每年的12月19日，也就是神降节的第六天，这天夜里他们会跳起祈祷之舞，于是月神就会为他们降下神谕。 海滩上有颜色古怪的贝壳，和我在玫瑰海峡看见的完全不一样，像是有什么人专门把颜料涂上去那样。 有些贝壳是活的，当地人不让我们碰。 1731年，6月14日。 这次在月神岛停靠了很久，我并不清楚原因，毕竟我只是顺带捎上的，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甚至不能在他们应对怪物时出手帮忙。 不过，我发现船上的人少了很多。 好像除了我，没人关心他们去了哪里，他们表现得像是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但我清晰地记得，我这间房间里有四个人，现在只有三个了。 我记得他，长得很高很瘦，手上有一条很长的疤……他叫什么来着？ 1731年，6月15日 船上的那个圣骑士一直在向我们宣扬信仰神明的好处。 他说信仰神明能减缓深渊后遗症。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种病，询问后，他说，只有长期进行深渊清理的人才会得。如果是普通人，只用信仰神明，哪怕他居住的地方仍有深渊残留，也不会感染这种病。 这很怪，我居住的城市曾经经历过深渊，如果真有这种病，我早得了。 但我现在好得很。 1731年，6月16日。 人又少了。 第六十一章 绝对的忠诚 1731年6月17日 不知道是因为得知长期参与深渊清理会得深渊后遗症，还是我真的得了这个病，总之我这几天头若有若无的抽痛着。 头莫名其妙地会有一些怪异的奇思妙想，但很有趣，我开始对那些原本认为是常识的事情感兴趣，并不由自主地开始猜想它到底为什么会成为常识。 或许下一次，就轮到我做科学家了？ 1731年6月18日 人果然在变少，房间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为了证明这不是我瞎想，我这次专门询问了另外两个人的名字。 ……他们叫什么来着，为什么我不会拼了，奇怪，那明明是个很常见的名字，多的像路边的野狗。 1731年6月20日 头越来越痛了。 不过我认为这和所谓的深渊后遗症没什么关系，我认为是那些奇怪的想法，我还没想明白上一个常识到底是为什么，新的困惑就卷席了我。 越来越多的问题堵在我的脑子里。 1731年6月22日 船上的神父长找到了我，他为我治愈了深渊后遗症。 那些奇怪的想法再也没办法困扰我，因为我已经想不起来它们到底是什么了。 好吧，原来那是病，我还以为我变聪明了。 1731年6月23日 今天抵达了神降之岛，齿轮告诉我要找一条鱼。 祂没说是什么鱼，总之我因此离开了深渊舰，给了一艘船的船长一笔钱，于是他破例让我加入了他们。 很奇怪，教廷的人在帝国对我们充满了敌意，但在这里，每个人都对我很好。 就好像我注定会加入他们一样。 1731年6月31日 神明在上，我今天抓到了那条鱼，这东西可真奇怪。 1731年7月00日 神明在上，我的脑子转不动了，好在有神夫长帮我，我又从深渊后裔——后遗症里出来。 希望神明能原谅我，我好多词已经不会并写了。 1731年7月 神明在上，我的手上已经有了神明的印记。神明……解救我，去往神乡。 7月 这是镣铐！这是神明的镣铐！ 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 可我背叛了祂，我已经被齿轮抛弃了。 只希望我的鱼能为祂提供一丝一毫的帮助，使祂终有一日想起我。 记录在这里结束了，克里斯往后翻了几页，后面介绍的就不是有关神降之岛海域的介绍了，艾彼克莱德帝国有四个郡是临海的，因此海域也得到了四个划分。 他又翻了回来。 日记的片段开头字迹非常规整，让克里斯一度以为这是誊抄或是打印的，直到翻到后面，克里斯才发现，这就是日记主人的原稿。 不光是那几个滑稽可笑的错别字，以及部分日期错误，笔者的字迹从神降之岛之后，就开始变得歪扭起来，到最后的那页日记，甚至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出来笔者在写些什么。 那东西就像是克里斯前世上课打盹时在书本上写出来的东西一样。 手稿之后，有人在这里留下了一段话。 在1731年之后，我们又派了不少人进入神降之岛，但再没有类似的记录被带回，向他致敬，为他坚定的意志，为他对机械齿轮绝对的忠诚。 ——机械会·第一齿轮科学家。 显然，这位第一齿轮科学家跟他的父亲莱斯没什么关系，因为如果有，那么带回两条鱼的莱斯应该是这里的第二个案例。 克里斯迫切地想要得知莱斯在神降之岛的经历，可惜进入理想邦并不是他人为可控的，不过距离上一次和莱斯他们相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果进入理想邦是存在规律的，那么不出意外，这段时间他就能见到他们了。 至于神明的镣铐，克里斯回忆里布兰妮对祈祷的有关说法，祈祷之后会很轻松，也就是说祈祷是一个摒除残余深渊的仪式，如果不信仰神明，没有这个镣铐，就会持续不断的被深渊里的秘密挤占大脑。 但如果是日记主人上船之前的情况，也就是在一个有深渊残余的城市居住，少量的秘密影响并不大，或者对一个能想通这些秘密的人而言并不大。 并且一定程度上，这些秘密诱导了他们去追寻世界的真理，并依靠此来帮助世界发展。 就像现在的研究所那样，他们收购秘密或许就是为了这个。 至于人变少这点，由于信息不足，克里斯并不确定这到底是和米莉安看到的怪东西有联系，还是另外的东西。 诸如自己见到的影子。 因为日记里记录的那些人并不是少了，甚至可以说是他们的存在消失了。哪怕是一直注意他们的日记主人，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遗忘他们的存在。 克里斯想了想，这艘船加上自己，一共有二十一个人，他随手在一个东西上写下来，接着扔进了灰影空间内。 空间里屯了不少食物和水，以免出现什么意外出现食物水短缺的情况。 克里斯舒展了长期保持一个姿势而发僵的四肢，因为船长不允许，克里斯选择了在房间里来回走走，随便活动一下。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过那些乱跑探险，或者是非要探清船上那位神秘轮机长是谁的想法，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没那么多好奇心，只要能保证自己活着，把东西带回去，他没必要在船长的底线上蹦迪。 只要生命没有危险，并且不会阻碍到自己的行动，克里斯愿意服从佩蒂船长的指挥，只有蠢人才会在没危险的时候为自己寻找危险。 并且那个神秘的轮机长，克里斯已经有了一个可能性极高的猜测。 就像米莉安说的，那是个怪物、他们见过、会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而且没肉，所以不会被怪物吃掉——真相呼之欲出。 只是克里斯暂时还想不通那东西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甚至一度怀疑是约翰拿它换取了自己上船的机会。 毕竟一个能造出机械人的金属怪物，帮助一个想造蒸汽船的船长改造船只，于是这个所有人眼里不可能成功的蒸汽船驶向了大海，合理至极。 第六十二章 绯红号 “咚。” 外头传来了一声怪响，紧接着船身就猛地一震，克里斯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从枕头上即将掉到地上的米莉安。 睡得正香的米莉安惊慌失措地睁开眼睛，心有余悸地用自己的前爪紧紧地握着克里斯的手指，探头盯着地上，声音发颤地说：“谢谢你，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把它放回了兜里。 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在仓促地向前跑着，克里斯行至门前，打开门看了一眼，正巧面前有个路过的水手。 “发生了什么？” “您是第一次来海上吧，克罗夫爵士。”水手小心地向前看看，解释道：“不是什么大问题，轮船就是这样。那缠了一点东西，转不动了，需要去清理。” 克里斯顺着水手的手指看过去，是船舷两侧那巨大的两个桨轮，其中一个已经停止不动了，另一个也以缓慢的速度停了下来。 见克里斯没别的要问的，他便急匆匆地向着桨轮的方向跑了过去。 克里斯关上了门，米莉安从兜里钻出一个脑袋，直到克里斯坐回了床上，才爬了出来，重新在枕头边缩成一个球。 没过多久，克里斯开始感到了一点困意，这时外面似乎已经将桨轮上的东西清理好了，于是巨大的桨轮再度富有节奏的拍打着海面。 克里斯躺上了这张狭窄的单人床，这甚至比他大学时宿舍的床还要窄一些，大约只有六七十厘米左右，躺在上面甚至不能怎么翻身，不然很容易掉下床。 他扫了一眼时间，13:11，时间还早，足够自己睡个午觉，于是克里斯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他就陷入了沉睡，等再一睁眼，就已经躺在了理想邦的床上。 克里斯刚坐起身，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他就被琳娜一把抱住了。 “克里斯，妈妈好想你。”琳娜说：“你爸爸很快就来了。” “嗯。”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使得气氛有些凝滞。 克里斯想了半天，艰难地挑起了一个话题：“妈，你们吃饭了吗？” “嗯。”琳娜的手一顿，接着笑着说：“当然，怎么了？” “这边也有食材那些吗？”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琳娜闻声看向莱斯，然后转过头对他说：“当然，这是理想邦，这什么都有，无论是食材还是厨房。” 克里斯点了点头，看见走近的莱斯松了一口气，于是转而开始叙述自己的经历。 琳娜则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等克里斯说到上船的事时，琳娜才回来，她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有三个玻璃杯，里头是红茶，一边则是三块方糖。 “喝吗，亲爱的？” 莱斯有些意外地从琳娜手上接过来，接着他的注意力被克里斯询问的神降之岛的经历吸引走，于是他一边说，一边将方糖放进杯子里，用一个银质的勺子搅了搅。 “那大概是20年前的事了，你还没出生。”莱斯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头：“我记得应该是1775年，太久远了，我记得不是很清晰。” 1775年，冬季，彼克莱德帝国·艾普奈罗。 深渊清理船的船长是贵族的亲戚担任的，大多是那些不具备继承权的次子次女们，以及他们的后代。 这些人从出生开始就受着相关的教育，除非长子因为什么意外死亡，碰巧得到了继承权，不然海上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但相对的，这样的工作也为他们带来了丰厚的财富，让他们的生活哪怕没有年幼时好，也不会沦落到平民那样的地步。 莱斯所在的蓝色贝壳号的船长是苏利文子爵的侄子，弗朗西斯·苏利文。 船只顺利地抵达月神岛，一般这是深渊清理船的第一个补给点，一般一艘船上储存的食物仅够全船人食用一周不到的时间。 即使船上尽可能多的塞上了食物，但是船上的人太多了，且大多都是力工，哪怕船长吃不上饭，也会将食物优先供给他们。 当然这不是出于船长的慈悲心肠，而仅仅是因为他们是燃料——没人会亏待燃料。 “我记得启航时，那位船长领上来了一个小女孩。”莱斯回忆着，接着向克里斯比了比：“这么大。” 小女孩一上船就吸引了大多船员的注意，不过她是船长的女儿，大多时候都由船长领着，女孩看上去很怕生，时常躲在船长身后，除了每天的集合时间，别的时候莱斯基本没机会碰见她。 克里斯清醒时长的不确定性，莱斯掠过了抵达神降之岛之前的事情，只是概括道：“那艘船在神降之岛附近出了意外，当我醒来时，在神降之岛的海滩上，那除了我，就只剩下那个小女孩了。” “不过我没办法带着她，好在那的人虽然愚笨，但也愿意接纳这个孩子。”莱斯想了想说：“于是我坐上了神降之岛的船。” 和帝国不同，神降之岛的船大多是帆船，顺着风向，他们能找到海里的鱼群，神降之岛大部分收益都来自于这些味道极佳的鱼。 莱斯上了渔船，付出了一笔高额的船费后，他住进了一个比较宽敞的房间里，比起那些需要堆满人的明轮船，渔船上的人可以称得上稀少，因此也有空余的房间，不必和那些力工们一块挤艏楼。 他坐在床上，借着窗户里透进来的光，看着手上那张由预知者画的图，这时一个相当庞大的身影遮住了光，于是莱斯看过去，看见了一艘远比这只渔船大几倍的船。 几个穿着红教廷服饰的主教正站在船头的甲板上，手上捧着一张极大的海图，似乎正在沟通什么事情，察觉到莱斯的目光，那几个人看了过来。 莱斯无法形容那种视线，总之他体会到了莫名的温暖与安心，甚至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弥漫一起一种归属感，使得他极度地想要加入那艘船。 但他控制住了，这样反常的心理让他警觉起来，于是他迅速地离开了房间。 在船头，他碰上了正在打理自己渔网的渔夫。 “你是问那绯红号吗？”渔夫指过去：“那是寻找神明的船，每年六月中他们就会出发，不过今年因为深渊的原因，他们挪后到了今天。” 第六十三章 诞生星图 莱斯闻言再度向着那艘船看去，船体覆有一层红漆，在光照下如同一轮旭日，在蔚蓝的海面上格外显眼。 除此之外，他还能听见从那艘船上传来的祷歌，这声音浑厚而低沉，像是一支古旧的号角正迫使世间万物不由自主地向着它所在的方向赶来。 渔夫见状抛下了自己的网，没过一会，将网收了起来。 这么一会的功夫，渔网里面就挤满了丑陋的鱼，那些堆叠在一块的灰褐色皮肉，以及耷拉在一块的眼睛，像是一块会动的石头一样，用里头绿豆大的眼睛，满含幽怨地看着渔夫。 渔夫迅速将它们拖去了甲板下的储藏室，那里放着一个大缸，缸里有浅浅的一些水，这些鱼被丢进去之后只能浸泡到它们的肚皮。 如果是别的鱼，此刻它们已经仰倒在了缸里，但这些鱼却奇怪地立着，那双眼睛始终盯着忙碌的渔夫，直到他完全将它们摆好。 “主教大人只给我们一次机会捞鱼，捞过之后就必须返航。”渔夫搓了搓手，对着莱斯说：“如果他们盘问起来，你知道该怎么说，对吧？先生，毕竟您要抓的鱼还没有着落呢。” “你经常这么干？” 渔夫摇了摇头：“只有深渊后，会有很多人来争那种鱼，这几乎是我们之间的共识了，总之主教他们不会管的，只要我们不贪心多捞走这些鱼。” 这怪模怪样的鱼在大陆被称为魔鬼鱼，不过据说肉质极为鲜美，无论在帝国，还是德伦纳特联邦，甚至是周边的小岛都非常流行。 但这种鱼只有神降之岛有产出，因此一条能卖出近两枚金里索的高价，哪怕某一年盛产，也只会悬差不过十枚银司弥上下。 莱斯数了数，这一网大概有一百来条，而自己的船费就有一百金里索。 “我这艘船运气很好，已经有连续两次都是我船上的先生小姐得到它们了。”渔夫一边将手上粘黏的黑色鱼皮洗干净，一边自得的说。 莱斯点了点头，转头上了台阶。 大约在一天后，绯红号停在了一个岛礁前，他在甲板上巡视了一圈，附近挤了将近有十来个渔船，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甲板上，站着一个女人，头发高高束起，接着似乎用了什么东西使得那条头发立了起来，上面插满了各式各样古怪的装饰，见莱斯看过来，她举起了自己的左手，比在眼前，向他做了一个手势。 那是位于德伦纳特联邦的一个无神论组织，名为真实之眼，和在帝国式微的机械会不同，他们在联邦有极高的地位，只有联邦诸国元首才能加入。 莱斯愣了愣，接着继续巡视着，他发现他能辨别的所有身份，无一例外，来自于各个国家的无神论者组织。 “就是在那时候，我意识到这个鱼，一定和理想邦有关。”莱斯有些自豪地笑了笑，继续叙述道：“渔夫说要等到晚上，才能等到那两条鱼的出现。” 夜晚，天空泛着怪异的红色，甚至将天上银亮的月亮都染成了诡异的粉红色，之下则是那庞大的绯红号。 渔船缓缓地向着绯红号驶去，远处，粉红色的月光照在那血红的船只上，似乎在一瞬间赋予了那艘船以血肉。它此刻就像一个庞大的海洋生物一般，正对着月光朝拜着。 莱斯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铃声，那富有节奏的铃声在海面诡异地响动着，天上那猩红色的云露出了一道细缝，接着是光，粉色的光束直直地朝着那艘船的甲板上直射而下。 “机械会，连你们也敢打它们的主意？” 莱斯顺着声音，看向另一艘渔船上站着的男人。 那个男人来自于德伦纳特联邦·图艾拉王国的无神论者组织·诞生星图，单手拖着一个圆形玻璃盘，上头浮动着几个炫彩的小球，随着他的动作，那些小球迅速地转动起来。 诞生星图的成员都是占星师，自称能看穿万物的命运，标志正是他们手托的那个星盘，以及内里不断翻动的众星。 越来越多的小球升起，它们像是水中的泡沫一般翻滚着，直至一颗赤红的球出现在最顶上，接着所有的小球开始挨个排好。 男人意外地看着那个高升的红球，接着嗤笑道：“你们机械会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莱斯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视线仍然停留在绯红号上。 男人见状也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了绯红号，在所有人严阵以待中，月光大盛，那原本只笼罩在绯红号一角的月光迅速泼洒开来。 夜里漆黑的海面上像是被镀了一层粉红色的薄膜，如同被一双巨手拂过一般，海面迅速平静下来，紧接着，上头出现了一个圆洞，几乎是同时，所有的渔船都开始向着那里驶去。 事先询问清楚的莱斯在渔船接近的刹那迅速跳进了圆洞里，余光中，他看见一个正站在绯红号上的主教，他穿着大红色的衣服，面带怜悯地瞧着这些近乎疯狂的无神论者们。 进入圆洞的刹那，莱斯的双眼被海水沁润，没一会，他适应了海水，于是他打量了一番周围。 月光穿透海水直达海底，顺着月光向下看去，那里趴着两条鱼，头尾相接地靠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圆，其中一条鱼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睛，甚至连鱼的鱼鳍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睛。 这些五彩斑斓的瞳仁在粉光照耀下像是充了血一般，悉数聚集在莱斯身上。 另一条鱼上面则光滑干净，无论是鳞片，鱼鳍，还是腮部，眼睛那些鱼该有的器官，它全都没有。 只有那大张的鱼嘴在以一种怪异的咬合方式，撕咬着另一条鱼的鱼尾。 莱斯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包裹了起来，收拢进一个红铜制成的收纳装置里，接着他转过头，迎面碰上了那个诞生星图的男人。 “红日高悬，好运。”他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来，没张嘴，但是声音却传到了莱斯耳朵里：“不过你的好运到此为止了。” 第六十四章 规定 话音刚落，男人的手上的星盘迅速运转，紧接着一个巨大的球状物体凭空而起。 球体的出现使得水里的视野一度被搅散，等腾起的泡沫消失，男人看见了莱斯游向礁石的背影。 “嘭！” 莱斯躲过了背后袭来的球体，几步走上了岸，他抱着那个黄铜装置转过了身，对上举着星盘追来的人。 他手中的星盘仍然在迅速的转着，接着一颗灰绿色的星球转到了顶上，紧接着，莱斯察觉到了地面长出了新生的植物枝叶。 黄铜似的巨大齿轮出现在莱斯身后，随着齿轮的转动，莱斯将自己的视角投射在了那些新生枝叶上，几乎是同时，借着占星师的催动，枝条疯长着朝那个占星师方向袭去。 “咚！” 枝条重重地撞击在了占星师召唤出的棕色星球上，占星师意外地看向仍然呆站在枝条中央的莱斯，莱斯正双目无神地平视着前方，宛如一尊石制的雕像。 咚！ 剧烈的疼痛从面前传来，强硬的力道几乎使得占星师的鼻梁碎裂，他错愕地向着那个袭击了自己的木星看去。 莱斯透过木星和占星师对视着，在他的攻击向着木星之前迅速收回了自己的视角，他抱着自己的齿轮装置，“蒙特拉·费舍尔，诞生星图木星三级。” 蒙特拉的目光在那被完全复制出来的木星和莱斯身上来回转动，开口道：“观察，演绎，你是第一齿轮科学家？” 蒙特拉手上的星盘仍在转动着，几乎是同时莱斯的头上出现了数个光点汇聚而成的星座，光束从星星上投射而下：“你们机械会人已经少到连领袖都要放出来送死的地步了？” 在光芒的照耀下，莱斯感觉到自己抱着黄铜装置的手开始发僵，他迅速地抬头，接着将自己的视角投掷上了那片星座之中。 嗡—— 莱斯刚将星光重新朝着占星师身上聚拢而去，他就看见自己的身体附近此刻布满了大量怪异的星体，那些不成形状的星体彼此粘黏，逐渐形成如同血管神经脉络一类的东西。 星光迅速汇拢，在它们的照耀下，那些粘黏的星体停滞下来，接着莱斯的视角再度转移到了那些不成型的星体上。 这些粘黏在一块的东西在莱斯的演绎中开始不断的膨胀粘黏，直至汇成一张大网，朝着占星师直直盖去。 莱斯接着将自己的视角挪回了自己的身体上，在本能的驱使下，他躲开了一枚如同子弹般弹射而来的球体。 他扭头确认了一眼仍然在巨网下的蒙特拉，身后这时光芒大盛，这样的光甚至有一瞬间让莱斯以为它们穿透了自己的双眼，并洞穿了自己的脑袋。 在一阵嗡鸣中，莱斯失去了意识。 “只有这些？” 莱斯揉了揉头，苦笑着说：“就像我说过的，我记不清了，时间太久远了。我只记得我成功拿走了它们，我能确信的一点是，只要能第一个接触到这对鱼，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克里斯点点头，熟悉的抽离感传来，他接着扭头看向远处的琳娜：“妈，如果下次进来的时间刚好，我们一块吃饭吧。” 琳娜的眼泪瞬间掉下来，“当然亲爱的，当然，吃什么？你最爱的煎鱼？” 见克里斯已经睡了过去，琳娜的控制不住地扑在了他身上，她的双手几乎颤抖地抱着他，低声问：“莱斯，怎么办——” “相信他，相信我们的儿子。”莱斯的手拍抚在琳娜的背上，接着抬手拿起摆在柜子上的茶杯，将那杯融化了大块方糖的茶水一饮而尽。 …… “约翰，约翰醒醒。”卡希娅看着自己的怀表，一边大喊一边焦急地敲着门。 克里斯的头传来一阵阵钝疼，他先是伸出一根触手，确认自己不是深渊后遗症，才上前打开了门：“怎么了？” 她塞给他一个面包，接着拽着他迅速地朝着甲板走去：“你在干什么？马上就要到时间了！我已经强调过了！不要挑战规矩！” “睡过头了，抱歉。”克里斯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他甚至开始有些庆幸莱斯忘掉了后续，不然自己极有可能睡过时间，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被那个怪东西吃掉。 两个人在怀表到六点的最后一分钟抵达了甲板上，克里斯一边吃着面包，一边看休清点人数。 见到他和卡希娅到，休松了一口气，他选择使用蒸汽机作为驱动就一定程度上违背了他们和海兽的约定，如果克里斯和卡希娅再和海兽起冲突，他不敢想海神因此动怒自己会得到怎样的下场。 他严肃地再度重复了一遍甲板上的规矩，这次的目标转为了克里斯和卡希娅。 “这是我最后一次艾普奈罗到神降之岛海域的航行。”休走到了克里斯面前：“我不管你们要干什么，请遵守船上的规定。” 他接着错开两人，向着驾驶室走去。 看来下次还是得去灰影里面进理想邦，克里斯把最后一口面包丢进嘴里，再度向卡希娅道了一声谢。 克里斯是死是活跟她根本就没有关系，她也没有必要因为克里斯睡过头险些因为违法规定死亡而惊慌，甚至愤怒。 卡希娅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来的毫无缘由，于是她哼了一声，掠过克里斯回了房间。 “以后我不会叫你了，这是你自己的生命，克里斯，你不拿它当回事我也管不着。” “嗯，谢谢。” 她的脚步一顿，步履加快起来。 克里斯回了房间，这次走得急，他甚至忘了带上米莉安，克里斯后知后觉地寻找起来，接着，一个灰色的小球从灰影上被吐了出来。 叼着点心的米莉安在床上打了个滚，反应过来后，她迅速地将点心丢进了嘴里，然后她支棱着自己那双纤细的后爪，高举前爪，像是在叉腰一样，盯着克里斯。 “你把我忘了！克里斯先生！”米莉安的爪子在空中挥动着：“我非常努力的追了！我根本撵不上！不是怪物先生我现在就死了！” “抱歉。” “我愿意原谅你，克里斯先生，相对的，你也得原谅我，我吃了你的一袋蜂蜜面点。” 第六十五章 月神岛 见克里斯没和自己计较，米莉安那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收了起来，她接着顺着克里斯的裤腿爬上了他的口袋里，往里一钻：“我还是回你的口袋里睡吧，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相信自己的睡相应该不至于在第二天从口袋里收获出一只米莉安干来，于是同意了。 他坐回床上，将柜子打开，找了几本记录海上信息的资料翻看起来。 他之前看的那本有去神降之岛日记的书不见了，好在那本书上有关这片海域的信息他都看完，具体是丢了还是落在了灰影了，或者说被人拿走了，问题都不大。 航行一直很顺利，克里斯困了就去灰影里睡，醒了就在房间里看书打发时间，在第三天他们抵达了月神岛。 在船只补充食材淡水煤之类的东西时，休告知几人能去月神岛逛逛，在岛上休息一天后船才会继续出发。 于是克里斯下了船，在海滩碰上了正在闲逛的卡希娅。 “准备去哪？”卡希娅问道，像是之前的事没有发生过那样，她一边问，一边走到了克里斯身侧。 “没什么想法，你对这熟吗？” 她摇了摇头：“我很久没来过了，记忆很模糊，是这次深渊我才被重新分回这片海域。” 卡希娅的目光一直扫视着海滩，放眼望去，沙滩上干净极了，就像那个摊贩说的那样，海滩上没什么贝壳了。 “奇怪，我小的时候，海滩上到处都是贝壳。”她接着取出来戴着的那个项链。 两人沿着海滩，一路走到了几个木屋附近，那里有个月神岛族人支起的小摊，几块木头打底，接着垫上几乎有人那么高的叶子，上面则铺着一层精美的布料。 布料上托着一些带有月神岛特色的饰品，诸如用彩色珊瑚做好的装饰品，或是一些用特殊编织工艺做出来的精美布料。 卡希娅扫了几眼就要离开，守在摊前的那个年迈的老人拉住了她，用一双浑浊的眼睛仰头打量着卡希娅的脸：“像，你和你的母亲几乎一模一样，尤其你的头发。” 但这样慈爱的目光到她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就停止了，那和蔼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嫌恶，不过她很快调整过来，用自己粗糙的手摩挲着卡希娅的手。 卡希娅抽回了手，她离开月神岛并不是她的意愿，她是被驱逐的。 每年在12月19日跳祭祀舞是为了证明自己，而不是为了让这些人接纳自己，亦不是为了怀念家乡。 “利诺去艾普奈罗说看见你了，我还不信。”老人的眼睛同样是深绿色的，但却显得像是一滩墨绿色的死水，或者说沼泽，总之看上去没有生机。 “你恨我们吗？”老人的身体不好，站不了多久，于是她又坐回那个木制的椅子上：“我们也不想驱逐你，但自从你诞生以后，整整五年，月神都没有降下任何神谕，我们逼不得已。” 如果卡希娅小一点，再小一点，没经历那么多，也没有年纪轻轻就在生死线徘徊，她或许就会冲动地告知她们，自己过的很好，也会告诉她们自己成功的聆听了月神的神谕。 但这一切都在她聆听过神谕后截止了，像是画上了一个句话，为她那段悲苦的童年，使她从一次次对自己的血统厌恶中脱离开。 卡希娅收回视线，看向克里斯：“去别处逛逛吗？克里斯。” “走吧。” 看见卡希娅离开，那个老人转过头，看向屋子里的男人：“她和她母亲一样，无论是非要生下她，还是在火祭那天悄悄把她送走。” 利诺看向卡希娅离去的背影，用手上的兽皮擦拭着一截刀身为墨绿色的匕首。 沿着路一路向前，他们抵达了月神岛周边的城市，这因为长期和艾彼克莱德帝国交易往来，因此并不像克里斯原本预想的那样原始，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和艾普奈罗没什么区别，并且这里没有窗户税，每扇窗户都修的很大，使得阳光能照射进每一个房间。 在旅馆办好住宿后，卡希娅自顾自地回房间休息了，克里斯准备买点东西带给布兰妮，顺便再补一补米莉安吃掉的食物库存。 月神岛的食物和克里斯前世对海岛该有的印象大差不差，这也有椰子一类的海岛植物，因此食物上也带一些海岛风情。 米莉安蹲在克里斯肩上，大口咀嚼着这的点心，一边吃一边嗅闻着街上的气息，好保证自己不会错过每一道美食。 那三角形的鼻子抽动了片刻。 “克里斯先生！这里有股好怪的味道。”米莉安的鼻子抽动着，接着有些疑惑地说：“闻起来很像卡希娅小姐的味道，但她不应该在旅馆吗？” “在哪？”克里斯顺着米莉安指着的方向快步走去，紧接着，在一个巷口，他看见了姿势怪异的卡希娅。 那背影僵硬极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拖着走那样，地上也是两条被拖行的足迹。 “不对！克里斯先生，这个味道不对！”米莉安又嗅了嗅：“就好像这有两个卡希娅小姐那样，这个还在走的闻起来很淡，里面还有一个！” 克里斯闻言乘上了自己的齿轮，迅速在米莉安的指挥下抵达了岛中心的神殿上，还没完全接近，他就听见了激烈的打斗声。 视线尽头很快出现了卡希娅持着巨剑挥砍的身影，而那个如同傀儡般前进的另一个，在此刻也和她聚合在了一块。 “克里斯，他们能制造幻觉。” 巨剑将那个傀儡似的身影砍断，接着从中又走出来了一个卡希娅：“刚才我就很疑惑，为什么你自顾自地向这里过来了。” 傀儡消失，掉出了那个克里斯送给她的贝壳项链。 “你们的目标为什么是他？”巨剑挡住了另一个‘卡希娅’的剑。 “不应该是我吗？哪怕是为了今年的月神。”巨剑贯穿了‘卡希娅’，地面上落下了一截艳红色的头发。 她接着对着克里斯一笑：“还不够了解我，克里斯，我记仇的很。不过看在你关心我的份上，一笔勾销。” 她抽回了自己的剑，看向周围破碎的幻影：“这就是你们记忆里的我？我可没那么脆弱，从我离开月神岛开始，我对你们就没什么旧情可念了。” 第六十六章 壁画 那些幻觉消失的瞬间，刺耳的银铃声突地响起，伴随着鼓声富有节奏的闷响，四周那高耸宏伟的神殿周围出现了不断闪烁的人影。 卡希娅握紧了自己的剑，随着那块红宝石离开剑柄的骷髅，剑尖开始寸寸开裂，露出内里洁白的剑身，以及剑身上盛开的荆棘花。 她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那些一个个闪烁的人影冲了过去，巨剑在她手中不断挥动着，接着是剑劈开皮肉的声音。 “铮！” 卡希娅的巨剑砸在了一个墨绿色的匕首上因而发出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她看向巨剑下的那个男人，他带着一个帽兜，用自己墨绿色的眼睛看着卡希娅：“小姐，您离家太久了。” “不是你们驱逐我离开的？”剑的力道迫使匕首向男人压去。 “那是您母亲的自作主张，哪怕是血脉肮脏之人，也该奉献她最后一点生命，来侍奉我们的神明。”男人就着卡希娅的力道向左一侧，匕首贴着巨剑的边缘重重地刺入了地面。 他因而转过了身，接着以极快地速度用那把匕首朝着卡希娅扎去：“可你却带着神谕去了红教廷。” 铮！ 卡希娅的剑迅速挡住了匕首，她接着向一侧挥去，巨剑锋利的边缘擦着匕首，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她高抬起自己的巨剑，迅速朝着男人的头上劈砍而去，在她的记忆里，哪怕是成功聆听神谕，也是今年的事了，但她没打算反驳，又或者和他们理论。 铃声再度响起，周围那些原本被她砍到的身影诡异地站了起来，她一边留神周围的状况，一边握着自己的巨剑朝男人砍去。 在剑光中，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不断传来，但这样尖锐刺耳的声音完全没办法撼动周围那诡异的铃声哪怕一点，刺耳的铃声甚至使得卡希娅的耳朵开始耳鸣起来。 这样的动静使她的动作开始变得有些不太连贯。 恍惚中，她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于是她当即朝着克里斯的方向看去，她不认为克里斯会袖手旁观，除非他出了意外！ 克里斯正站在原地，就像她一开始看向克里斯的时候一样，就连他身上的米莉安也一动不动的，叼着一个甜点，直瞪瞪地向着自己的方向看着。 嘭！ 刺耳的声音使得她迅速回过神来，紧接着是匕首没入皮肉发出的声音，她看着那从男人胸膛出头的匕首尖，然后看见了站在男人身后的克里斯。 “刚才的也是幻觉？！我也被骗了？” 克里斯不置可否地抽回匕首，看向卡希娅呆滞的脸，“虽然他是幻觉，但我听见咱们一笔勾销了，既然我本人也在场，我认为是作数的。” 机械带迅速展开，克里斯转过身，问道：“你是准备自己解决，还是需要一点援助？” “啊……嗯，自己解决。”卡希娅回过了神，不知道是为自己认错人，还是想到克里斯以怎样的视角旁观了自己对幻觉大放厥词，总之她的脸有点红，她很快镇静过来，紧握着自己的剑，看向周围那不断舞动的人影，以及其中的 克里斯闻言走到一边坐好，伸出触手堵住耳朵，又把思维转移到了其中一个触手上。 他松开了手上的匕首，因为从抽出匕首到洞穿那个男人的心脏没用多久，因此匕首落地了一小会，代价就出现了。 他看见卡希娅握着巨剑的身影在人影中闪烁着，接着是飞溅出来的铃铛和血液，总之卡希娅原本攻击的速度就很快，现在通过他眼里代价的加速，快到附近只剩下了残影的地步。 克里斯选择在这里接受匕首的代价，因为这儿的人都不怎么强，如果不是看见自己的幻影干扰了卡希娅的判断，他甚至不会插手。毕竟这是卡希娅的家事，无论她准备怎么处理，都和他没什么直接关系。 幻觉的行为似乎是以中幻觉的人的认知行动的。 比如说‘克里斯’的行为，大概是卡希娅见过他给布兰妮带点心一类的原因，所以认为自己会去采购东西。 而月神岛的人认为自己和卡希娅关系很好，于是设置幻觉中的‘克里斯’关心卡希娅而被骗来这里，这样无论如何，卡希娅都会来救他。 就像当初卡希娅会脱离队伍给自己送药一样，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害怕任何人因为她的缘故失去性命。 但实际上，他本人还在船上，他甚至一开始就没有下船，如果不是米莉安闹着要来尝尝点心作为赔偿，他现在还在船上呆着。 因为他食物屯了很多，就算米莉安吃了两袋，但他还有别的。 如果船上没有断粮，那这些点心他吃得概率不高，他少有对什么食物有过很高的兴趣，如果非要说，他意外的有点喜欢吃煎鱼，并且只爱煎脆的那一部分。 匕首用得时间不长，代价也很短，不过刚好在代价结束的时候，那些舞动的身影都被卡希娅解决完了。 卡希娅喘着气，正要对着站起来的克里斯笑一笑，突然，神殿中的光消散了。周围的一切陷入了灰暗之中。 克里斯迅速从灰影里拿出了那个蠕虫灯，他举着灯，看见了远处的卡希娅，她正撑着自己的剑，在光源的吸引下，她迅速和自己对上了视线。 蠕虫灯提供的光照不多，他走过去递给了卡希娅一盏，接着探出了自己的触手们，向周围扫视着。 羸弱的光将周围大概的样子勾勒出现，克里斯艰难地分辨出了那些墙壁上的东西。 这是一幅壁画，像是拿石头刻上的那样，石壁上是一个个穿着红衣的人，他们正朝着顶头的一个灰白色的物体跪拜着。 他接着向下看，人们在物体的指引下找到了一个小岛，岛上资源丰富，人们因此在这里安居。 再下一幅，这些人死了。 原先的画面再度出现，不过几个人有着细微的区别，虽然仍然是那些穿着红衣的人，但数量和样貌都和之前有些区别。 接着，这些人又死了。 一幅接着一幅，这样的画面也不断地在重复，直到一半之后，才出现了改变。 上面画满了累累白骨，在它们的包围中，一个族群真正融入了这座岛。 第六十七章 活岛(4k章) “你听说过神降之岛的魔鬼鱼吗？” 看到这，卡希娅问道。 “知道一点。” “那的渔船上会配备特制的鱼缸，用月神岛的一种树木做底。”卡希娅一面看着壁画，一面叙述道：“鱼缸做好之后，会放在一艘渔船上，这艘船就会跟着渔船们一次次出海，将抓来的魔鬼鱼放在缸里养。” “抓一批死一批，最多五到七年，养在里面的鱼就像是得到永生那样，只要呆在那个缸里，无论怎么对待都不会死。” 她指着那个站在白骨上的族群说：“这个缸就被养活了。” “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就这么一提。”卡希娅抱着自己的剑，跟着克里斯继续朝着接下来的壁画看去。 接下来的壁画开始描述起神明的神谕。 神要红宝石，于是人们开始向外通商，采购红宝石献给神明。 神要奴隶，于是一批又一批的人被一个个送上火刑架，直至火焰将其吞噬。 …… 月神岛上的人几乎满足了神所有的需求，直到最后一年，神要——叛徒。 克里斯察觉到卡希娅的神色不太对头。 “怎么了？” “你，你看不见吗？”她指着画面，声音有些发颤：“那是，那是我的母亲！” 克里斯顺着卡希娅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画面和刚才一样，依然是那个灰色的东西，以及下方跪拜的人们，他们正向着神明朝拜着。 接着，铃声响起。 画面上那些指甲大的小人们转过了头，直勾勾地盯着克里斯！ 克里斯当即后退几步，顺手拉住了试图向壁画走去的卡希娅。 “那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放开我克里斯！放开她，是我的错，放过她，我不跑了！” 卡希娅的神情开始有些癫狂，浅绿色的眼睛里蓄上了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她的盔甲上，因而发出清脆的响声。 咚。 那有些涣散的目光聚焦了一瞬，又消散开，几乎是同时，她用没被克里斯拽住的手抽出了自己的匕首，不等克里斯反应，剑刃向着克里斯紧握着她的手划去。 握住卡希娅的那只手是克里斯的右手，是没有痛感的那只机械臂，因此克里斯没有松手。 “可以了，松开，克里斯。”她的声音轻柔，“我——我好了，谢谢你，克里斯。” 克里斯发现卡希娅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接着向下看，发现卡希娅的匕首正插在她自己的手心上，血因此沾满了克里斯的手。 “躲远一点，我自己来解决他们。” 他闻言松开了手，只见卡希娅提着剑，重重一剑朝着那群在壁画上盯着他们的小人劈砍而去。 剑身没入了墙壁，那些小人没有躲闪，仍然以充满怨憎的眼神看着卡希娅，接着墙壁上开始溢出恶臭的猩红色液体，随着卡希娅的劈砍，这些液体越流越快，不多时，就溢满了地面。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哪！这是血祭台！我清楚得很！”匕首仍然扎在她的手心，血液因而顺着她巨剑的剑柄流至剑身，进而血光大盛：“从你们拿着我的母亲威胁我回来的那一天！我就决心终有一日，我的剑会落在你们每个人的头上！每个！” 似乎她的剑此刻并不仅仅是扎在了墙壁上，随着墙壁裂开的不仅仅只是墙壁上的建筑物，甚至，甚至连那的空间也随之掉落！ 紧接着，不知名的风从中倒灌进来，吹得她那头红色的头发飞扬着，墙壁中溢出的液体似乎都被某种东西劈开了，液体仍然在流淌着，却因为这东西挤占了它们溢出的空间，而开始飞溅起来。 接着，克里斯看见了那个东西之中出现了一只眼睛，那双眼睛同样是墨绿色，接着从里头伸出来纤细的肢体——这是一只如同蜘蛛一般的生物！它背上背着一个极大的眼珠，而它的头上，则遍布着细密的复眼。 很快，它完全从那个裂缝中钻了出来。 “这是……天使？”声音从顶上传来，克里斯迅速伸出触手，将视线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顶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他们仅仅露出头和双手，手上缠有细丝，另一端似乎没入了墙体里。 “你果然背叛了月神，卡希娅。”接着是一个年迈的声音，“你和你母亲几乎一样，因此神明不得不向我们索要了两次叛徒，或许一开始要的就不是你的母亲，如果在第一次，你死了，她或许就不用死了。” 那些人手中的丝线收拢，墙体的开裂变得更为剧烈，直至一截白骨从中露了出来。 很快，它露出了自己的全貌，这是由无数白骨组成的一个怪物，且拼接的毫无规律，有些头骨拼成了四，尺骨构成了这东西的眼眶，内里还包裹着一个瘤状不明物，正为这东西提供着视力。 它踩着那些腥臭液体完全站了起来，这东西远比卡希娅召唤出的那个类似于蜘蛛的天使大得多，但看上去，那个怪物对于有一些畏惧，似乎以它自己的意愿并不想同天使作对，只是受细丝的牵引，而不得不向前。 克里斯乘着齿轮，尽量离战斗中心远了一些。 卡希娅不让帮忙，起码自己别拖她后腿，妨碍她发挥。 他从灰影里翻找了一会，找到了有关于天使的记录。 记录里，它的名字是天使加百列，奔走于世界与神乡的夹缝间，仅在某次神降节有过出现的记录。克里斯对比了一番，记录中的加百列生有八足，两翼，而面前这个，却独独缺失了一只后腿。 克里斯的视线向着卡希娅手中的巨剑看去。 记忆里回闪过卡希娅的话，她似乎说，自己的剑，正是由天使的腿骨制成的，难道——指的正是加百列？ 此时加百列和卡希娅朝着那个白骨怪物夹击着，她正砍着那些连于月神岛人手中的丝线，而加百列则俯于白骨怪物的头上，挥舞着自己的肢体，攻击着它的眼睛。 墙壁上仍然流淌着大面积腥臭的液体，这些液体顺着白骨缓慢地向着怪物聚拢着，克里斯发现那个怪物身上开始生长起了血肉来。 他当即将视线朝着周围那些操纵丝线的人看去，这样的变化似乎夺走了他们部分人的寿命，甚至有部分老人此刻老得像是挂了层皮肉的骨头，脸上手上布满了黄褐色的老年斑，皮肉耷拉在一起，脸上却带着癫狂地笑。 克里斯思忖了片刻，在卡希娅注意不到的地方悄悄绕到了这些月神岛人的身后。 让卡希娅自己复仇并不意味着他完全袖手旁观，如果危及她的生命，他有必要迅速结果他们，以免出现意外。 他相信卡希娅有能力应对这些人，但如果他们使用了无法预料的手段，他总不能坐以待毙。 毕竟这是个疯狂的——只要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哪怕是过去也能被修改的世界。 万一他们有什么上古秘术，诸如献祭全族让神明降临之类的，他就在他们献祭之前把他们通通剿灭。 克里斯闲适地坐在齿轮上，血祭台内，卡希娅还和她召唤而来的天使朝着那个已经生长出血肉的怪物对峙着，不过依稀能察觉出其中的丝线已经断了不少，丝线刚断，另一头的月神岛人就化为了一截枯骨。 巨剑劈砍和加百列攻击在白骨上的声音不绝于耳，很快那头白骨怪物上就有些东西被拆除了个干净，一个白骨头颅从上头飞了过来，刚好掉落在克里斯的机械带上。 他扭头看过去，就听见头颅高喊了一声：“啊！！！！怪物！都是怪物！！” 似曾相识的展开让克里斯的手一顿，于是他将口袋里的米莉安拎了出来，她呆滞地睁开自己银灰色的眼睛，接着认真地看了那个头颅几眼：“啊！！！啊！这是什么！克里斯先生！” 她们相互尖叫了一会，那个头颅很快安静了下来，她似乎想看看四周发生了什么，却没办法转动自己的脑袋。 于是她问：“您好，请问这是哪？” 米莉安在克里斯的示意下艰难地回答道：“月神岛，这是月神岛。” “月神岛？”头颅正对着自己，只有白骨的框架因而看不出什么情绪，那个头颅只是呆呆地凝视着米莉安，半晌后又说：“那我呢？我是谁？” “我怎么知道，呜呜呜，你是只有脑袋的怪物！”米莉安虚着眼睛，求救似的看向克里斯。 “我只有脑袋？”她有些疑惑地反问：“那我的母亲呢，我的父亲呢——我，我想起来了，他们被吃了！他们被怪物吃了！然后只有我，只有我活下来了，我被封在了土里面，我看见有人在我脸上刻着什么东西，然后，然后我就不能动了……” “刻了什么？” “我不知道，像是在画画，像鱼……是鱼，绝对是鱼！”这个头颅尖叫了一声，从头顶上裂开了一条裂缝，她开始哭着哀求：“先生，杀了我好吗，杀了我，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米莉安的眼睛开始迟疑地睁开，她接着在克里斯身上看看，又向着那个头颅上看过去，顺着他的手上跳了下去，接着一口咬在了头颅上，很快从中叼出来一个石头。 她的爪子颤抖着，向头颅顶上摸过去：“是这块石头让你死不掉的，没关系，你……很快就不用痛苦了。” 那块头颅就不再动了，她轻轻地向米莉安道了一声谢，接着就没有动静了。 这颗石头上连着一条丝线，顺着丝线，克里斯看见了一个年迈的老人，每根手指都缠着一条丝线，而顺着她的身躯向下看——她只有上半身！ 克里斯迅速地巡视了一圈，他发现，不止是她！所有人都只有上半身！他们上半身的脊骨正连着血祭台的墙壁上！ 他迟疑地捏紧了自己的指环，接着一道尖刺突兀地从其中一个半身青年的脊骨上拔地而起，从脊骨上将之完全洞穿！ 那双手呆滞地操纵着手中的丝线，像是没反应过来那样，很快僵硬地掉在了地上。但这样的动静完全没引起别的的注意，周围的人仍然像是疯癫了一般挥舞着双手，随着他们手中丝线的勾动，内里的白骨攻击越发猛烈。 克里斯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几根尖刺悉数穿透了那些月神岛人，甚至有的攻击并没有使那些人一击毙命，但那些人没有一个对克里斯反击，他们仍然不顾一切地朝着挥动着手指上的丝线。 就像，就像诱饵一样！ 这个想法让克里斯心头一惊，他当即催动齿轮朝着岛外飞去，掠过血祭台，接着掠过城市，克里斯抵达了海滩边，这时海滩上已经有了不少贝壳，克里斯挨个看过去，很快找到了日记中记录的那些，活的贝壳。 他猛地将之拔了起来，就像他预想的那样，贝壳底下连接着一条细线，随着他大力一扯——整个海岛震动了起来。 何止贝壳是活的，连这岛都他妈是活的！ 那么这些月神岛人呢？他们到底是这个活岛的伥鬼，还是依附着海岛存活的怪物？ 他将自己的思维从自己的身体上撤开，转移到一个触手上，接着顺着水面潜了下去。 深海黝黑一片，不过触手在这里如鱼得水，为克里斯提供了清晰的视野，克里斯很快看见了岛屿的‘眼睛’，这个岛屿的外形如同一个扇贝一般，那些如同贝壳一般的东西就是岛屿的眼睛，它们密集的长在扇贝的边上。 顺着边往里看，克里斯发现里头有大面积的空气浮在扇贝里。 这东西似乎对克里斯没什么防备，但触手长度有限，于是克里斯迅速撤回了自己的思维，把米莉安丢进灰影后，他从海岸猛地跳了下去。 窒息感传来，克里斯迅速顺着扇贝的缝隙钻了进去，接着破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他顺着海面朝着里头游去，直至抵达血祭台之下。 这如同山峦般巨大的肉山在底下蠕动着，似乎正因为什么事而感到欢愉，而传来不停的震动声。 第六十八章 鱼卵(4k章) 它不断地颤动着，使得内里的海水开始翻涌，克里斯仓促地伸出了自己的触手，将自己固定在顶上，才没有被海浪从壳里冲出去。 稳住身形后，克里斯继续打量起这座肉山来，虽然形似贝类，但中间的肉却和贝类没什么关系，灰褐色宛如枯树般的皮肉附着在肉山的表面，唯有部分的间隙露出猩红色的内里。 外表看上去就像鮟鱇鱼那样，这东西仍然以刚才的频率震动着，虽然它不具备任何发声器官，但水流通过贝壳间隙又回流至壳上，没过多久，空气挤压震动发出了形同尖笑般的声音！ 这样的笑声在这个密闭空间里不断回荡，震得克里斯耳膜直疼，他一面腾出触手遮住耳朵，一面在肉山上不断地巡视着。 他不能轻举妄动，他还要乘着乘风号去神降之岛，起码在抵达神降之岛之前，乘风号上能让它动起来的人一个都不能死。 这时又一个浪打来，卷席了不少海里的海草一类的植物这些东西在肉山周围打了个转，接着莫名其妙地停在了肉山的周围。 从灰影中取出蠕虫灯，克里斯凑近了一些，有了光，那些挂住水草的透明细线瞬间展现出来，克里斯看见这些细线穿过肉山的一侧，接着连接到顶上的贝壳上。 克里斯乘上机械带，飞至顶上，在蠕虫灯的照耀下，显示清楚了上头的材质，这是某种岩石，他屈指一敲，清脆的响声就回荡起来。、 如果这个肉山是由细线固定在这里的，那么底下应该是同样材质的石壁。克里斯当即将意识转移到一个触手上，接着迅速向下探去，到了底端，克里斯发现下头不光是细密的石壁，这里还堆积着一大堆如同珍珠般的东西，几乎每个都有他拳头那么大。 他将自己的触手向其中一个珍珠上凑过去，触手的眼珠挨近了光滑圆润且泛着乳白色光芒的珍珠壁。 随着克里斯的凑近，那个珍珠颤动了片刻。 接着！ 一个眼球猛地贴在了珍珠的内壁上！ 突兀出现的眼睛吓了触手一跳，不等克里斯下什么指令，它就条件反射地重重向着珍珠砸了过去。 在触手强硬的力道下，那莹润的珍珠当即破裂，流出了里头的不同于海水的粘稠透明液体，以及一个细窄的骨骼，和上头长着的一对幽怨的墨绿色眼睛。 这东西是鱼卵！ 在这样的动静中，周围的那些鱼卵上悉数贴上了一只眼睛，正以恶毒的眼神凝视着触手。 伴随着肉山的剧烈震动，克里斯收回了自己的思维，他连忙朝着肉山聚拢了视线，却发现那座肉山似乎并没有受到自己的影响，或者说它并不在意这里发生的任何事。 它在欢愉中，产卵了！ 这一幕尤为诡异，大量的如同珍珠般莹亮的鱼卵从肉山的皮肤表面溢出来，像是从体表流出的汗那样，它们起初没什么形状，随着它们在灰褐色外表上滚动，逐渐变成了一粒又一粒圆润的卵。 那些鱼卵沾了水很快向着底下的石壁沉去。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一阵，肉山接着嗡动起来，像是精疲力尽那样开始萎缩，克里斯看见那猩红色的内里开始与那些灰褐色的外表剥离开来，像是一个个从皮肤中挤出来的脓包一样，露出一个又一个灰黑色的凸起。 克里斯的手始终抵在指环上，紧接着，凸起上睁开了一双双墨绿色的眼睛，它们僵硬地游离那一块猩红色连接着石板的肉块上，呆滞地向着克里斯游了过来。 透过那些凸起上长出的鱼鳍，鱼眼，丑陋的耷拉在一块的灰褐色外皮，克里斯意识到这就是莱斯所说的，神降之岛的渔船要捕的魔鬼鱼。 这些鱼的鱼鳍连接着一根细线，接着，克里斯就听见一个的声音正顺着细线向上传播着。 “你身上流着你父亲外乡那卑劣而肮脏的血脉，如果没有你，你的母亲现在活得好好的，知道吗，在你出生的前一年，她才刚成为岛上的祭司。如果——” 大概是卡希娅在另一头做了什么，总之这条鱼的僵直在了原地。 克里斯仰头向上看，发现上面正以一种诡异的影像映射着外界的一切，他能清晰地看着每一条鱼对应着岛上的哪个人，卡希娅被他们包围在中间，这些鱼的腮部翕动着，接着就有各式各样的话顺着细线传达到卡希娅那。 那条僵直的鱼脸呆滞地瞧着克里斯，突然，它再度动了起来，一边翕动着鱼鳃，一边朝着克里斯聚集。 克里斯抬头一看，发现和这条细线连接的人再度站了起来。 “回来吧，卡希娅，只要你愿意放弃你那无关紧要的一切，我们还愿意接纳你，就像月神如今也向你降下神谕那样。” “月神岛是你的家，卡希娅，无论你是否承认，无论我们曾经有过任何的矛盾，这始终——” 训诫声不绝于耳，克里斯用触手打开了五只朝着自己节节逼近的鱼，触手强硬的力道迅速拍死了它们，接着那些鱼从细线上断开，尸体落入水中，很快沉至水底。 四个挨在尸体边的鱼卵便破卵而出，它们大肆地啃咬着那条鱼的尸体，飞快地成长着，接着顺着海面替代了那几条鱼死去的位置。 只有其中一条鱼没有复活。 他仰起头继续看，卡希娅似乎砍倒了什么人，这次没有再发生任何死而复生的情况，那个人死了，化为了一地枯骨。 也就是说，细线连接的人和鱼必须同时死去，否则无论单独杀死哪一边，另一边的都会很快再度复活？ 想到这个可能，克里斯挥动着触手，目光紧紧地盯着上方的卡希娅的动作。 卡希娅的巨剑横在了哪个人身上，他就解决哪条对应的鱼。 很快，鱼越来越少，一个个鱼的尸体沉入水底，两个人的动作也愈发默契起来。 克里斯分神将视线聚焦到水下的那只触手上，发现每条鱼都对着那些鱼类的尸体虎视眈眈，但没有一条鱼从卵中游出来，那些墨绿色眼珠贪婪地看着那些鱼尸，渴望着在某一刻扑上去将之吞噬殆尽。 渴望归渴望，没有一条鱼轻举妄动。 就像是在等待什么一般。 这时，清晨第一缕阳光直射进来，像是给了这些东西一个讯号一般，那些挤攘在一块的鱼卵将近一半都从卵壳中钻了出来，顶着自己那身如同枯骨般的身体，在那些鱼的尸体啃咬着。 出于对刚才的畏惧，即使那些幼鱼对着克里斯的触手投以贪婪的目光，却没有一条敢咬上来。 那一片鱼尸很快被吃了个干净，那正投射着上方景象的口子开始坍塌破碎，紧接着原先墙壁上溢出的猩红色液体顺着那个口开始不断向下流淌。 那猩红色的肉山再度膨胀起来，在它的震动中，那些在猩红色液体里开始长出血肉的幼鱼被一阵阵海浪冲洗出去，很快，只剩下了石壁上那昨晚新生的鱼卵来。 投射的口子仍有一点残留，克里斯隐约看见了一个穿着红衣的身影出现在卡希娅面前，微弱的声音透过那之上传了下来。 “太冲动了，苏利文军团长。”那个声音不带一点起伏地说：“虽然它确实开始试图脱离神明的掌控，但杀太多，还是会影响咱们神降之岛的收益。” “你说什么？” “没什么，看在您曾经的功绩上，这次就算了。”那个身影似乎离开了，于是声音越发微弱：“下次请依照命令行事，苏利文团长。” 脱离神明的掌控？收益？ 克里斯看向那陷入沉睡的肉山，如果那个人口中的它指的是这个肉山，那么收益想必就是指的那些被排出去的鱼。 想起莱斯对于渔船捕鱼的描述，大概是肉山和神降之岛或是神明达成了什么交易，因而神降之岛的渔船可以轻易地捕捞到一些这座肉山的后代——魔鬼鱼。 他注意到那些鱼游离这座肉山时会叼走一片又一片的类似贝壳般的东西，那些贝壳绝不仅仅只是装饰，透过它们的形状，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说这座岛屿就是魔鬼鱼们的母体，那么那些贝壳就是雌性的幼鱼，而那些会游动的则是雄鱼，那么无论是雄鱼叼走雌鱼正是母体将幼鱼传播出去的手段。 就像自然界的任何一个物种一样，因为生存地已经不适合繁殖，母体开始想尽办法将自己的后代散播出去，直到他们找到另一个合适生长的地方，而这些这些雌性幼鱼不具备任何远游能力，因此在以前，至死都会留在母体身边。 于是就有了卡希娅所言的：在小时候，这些贝壳在月神岛海滩到处都是。 而如今这里已经不适合它们继续繁衍了。 克里斯松开了抵在石壁上的触手，顺着石壁迅速潜了出去。 温暖的阳光从海的边际升起，阳光顺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包裹住克里斯在冰冷的海里冻得有些发青的脸，水顺着他的头发抵达胸前，他接着看见了抱着剑满身血腥气的卡希娅。 剑尖仍然泛着血，她似乎第一眼没认出来克里斯，她的视线在克里斯身上聚焦了许久，她才走过来，没有顾忌克里斯身上的海水，一把抱住了他。 “谢谢你，克里斯。” “什么？”海水顺着额头流入他的眼眶，接着没入他的眼睛，他就着模糊不清的视线低头看向她艳红色的头发。 她脸颊上温热的暖气贴在他冰凉的脖子上，极大的温差使得他那有些烫。 “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卡希娅说：“总之，谢谢你。” 克里斯僵硬地用手摸了摸卡希娅的头，手上还有海水，让她的头发有部分被弄湿。 “跟我关系不大，我只是——帮了个小忙。” …… 休靠在船舷上，看着一个浑身是水的，和一个浑身是血的相继上了船，就他对月神岛的了解，他想不到这两个人到底干了些什么才能在这个普通的岛上弄成这副样子。 起码就他的认知来说岛上的人相当好说话，比起帝国那些奸诈的商贩，这些人单纯的就像天使，不过即使两个人弄成这个样子，岛上也没追出来什么麻烦，他也就懒得管了。 “出发，全速出发！” 话虽如此，他的声音却格外急迫，就好像身后追着一个天价账单那样。 直至月神岛驶离了他的视野范围内，他才接着将视线扫向克里斯他们的背影，他认真地看了一会，转身向着驾驶舱走去。 克里斯换了身衣服，后知后觉地将米莉安从灰影里拎了出来。 次数多了，米莉安显得坦诚极了，爪子抱着肚子，两个耳朵直立着，用银灰色的眼睛盯着克里斯。 “两袋，我吃了两袋点心。”她的后颈皮还在克里斯的手上，但她格外有底气，她接着用一个理所当然的语气抱怨道：“太久了，克里斯先生，我本来没那么容易饿的。” 她的视线一转，接在克里斯的脸上转来转去，最终看向克里斯那一缕一缕粘在一块的头发上：“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克里斯先生，船进水了泼了你一头？欧！那可真糟糕，如果是这样我愿意原谅你把我遗忘这么久。” 她仰起头，舔了一下克里斯的指尖，然后被咸的脸皱在一块，迅速地呸呸呸起来，等嘴里的味道散去一些，她认真地说：“如果是我的毛被海水浸湿了，那我一定会因为理毛而被咸死的。” 克里斯当她的脑袋被甜点占满了，于是把她放在了一边，米莉安见状蹦蹦跳跳地钻进枕头的缝隙里，蜷成一个球，睡了过去。 米莉安这么一提，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海水残留在身上有些难受，于是，他向着船上的公共浴室走去。 虽然说起来是浴室，但实际上就是空房间的一侧有个排水口，然后在里面摆上了些水。甚至于它们是否是热的，完全取决于它们什么时候从锅炉房里出来。 第六十九章 消失的人(4k) 这个公共浴室主要是提供给那些进行船只日常养护的普通船员的。克里斯擦洗完，刚好碰上挽着袖子走来的水手莱奥。 “克罗夫爵士。” 克里斯点了点头，正准备错开他向着里头的房间走去，就听见莱奥说：“对了，您有没有察觉到不对，关于船上的人数？” “什么意思？”克里斯侧目看他。 莱奥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我总觉得我一开始是和一个人住一块的，但现在我一个人住了，但我问过他们，他们都说我在船上呆久了，疯了，才以为少了一个人。” “你有数过吗，现在船上有多少人？” 他点点头：“二十一人，克罗夫爵士。算上那位神秘的轮机长，二十一人。” 克里斯对自己写进灰影里的纸条有印象，是二十一人，但他还是决定回去看一眼纸条，以免海上有什么东西更改了自己的认知，他抬手拍了拍莱奥的背：“别慌，我回去确认一下，你有和佩蒂船长提过这件事吗？” “提过了，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克罗夫先生，船长每次出航都会清点人数并记录下来，他翻看了记录，说咱们一开始就是二十一个人。” “或许是你记错了，放宽心。”克里斯说完回了房间。 将灰影召唤出来后，他迅速地找出了那张纸条，他接着将它展开一看。 上面写着：二十人。 克里斯拿着纸条的手一顿，他清晰地记得他写了二十一人！并且就算是自己的认知被更改了，那纸条上也该是多一个人，而不是少一个！ 他接着将怀表拿出来，从月神岛出航时间是早上的八点多，现在是九点，距离午餐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怀表缓慢地转动着，虽然克里斯并不是这个船上的船长，船上人丢了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只要他还在这个船上，船上发生的任何事就都是跟他有关的，毕竟谁也拿不准下一次丢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 克里斯警戒起来，他把枕头上睡得正香的米莉安拎起来放回自己的口袋里，他接着巡视一圈，回忆起屋里的异常——他曾经在这里丢了一本无足轻重的书，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丢了书和丢了人是有联系的，外加上矛盾的纸条和人数。 克里斯确信自己写了二十一扔进去的，并且他用的是艾彼克莱德帝国通用语。 艾彼克莱德帝国对于数字的写法和前世的意大利语类似，作为二十一前缀的二十在添上后缀的一时，连接字母会发生变化。 也就是说无论是他写了二十忘记后头的作为一的后缀，还是被不小心撕烂了，只要他一开始要写的是二十一，那么无论如何留下来的词语都不会是二十。 过了许久，指针终于指向了11:25，他快步走到了门口，迫不及待地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卡希娅，她换了个发型，一侧的眼睛用头发遮住，正靠在门边掐着表，另一只手高举着，看见克里斯她仓促地收回了手，不自在的说：“今天出来这么快？” “嗯。”他看了看周围的人，低声说：“今天有个水手和我说船上少了一个人，我事先数过人数，是二十一个，并写了纸条放进灰影里。今天拿出来，它变成了二十。” 卡希娅闻言沉思了一阵：“有少过人吗？我也有记录，从我们第一次清点人数我就算过了，一共是二十一个人。” 两个人朝着餐厅走去，午餐是岛上卖的特色面点，加上一点生的蔬菜和水果，仅限于离开大陆的头几天，用于防止水手们得坏血症。 “今天轮到谁准备食物了？”一个水手骂骂咧咧地将蔬菜摆在一边：“上面还有泥土和虫子！” “抱歉，今天是我，我太忙了。”另一个水手上前道歉道。 好在犯错的人态度良好，没有起什么冲突，另一个水手骂了几句，自己将蔬菜收拾好后迅速吃完了饭。 到了十二点，所有人聚集在主甲板上。 克里斯迅速地巡视一圈，发现这里一共十九人，算上在驾驶舱里头开船的二副，和正在锅炉房的轮机长，一共刚好二十一个。 他和卡希娅对视了一眼，直到12:10分，解散后，卡希娅说：“你看，确实是二十一个人。或许是那个水手太疑神疑鬼了。” 虽然克里斯有这么怀疑过，但心里有一阵隐隐的不安，他总觉得某个在船上确实出现过的人，被他忽略了。 两个人道别后各自回了房间，米莉安从兜里钻出来，嗅了嗅说：“我也饿了，克里斯先生，我能要一个小饼吗？” 米莉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小饼，她叼着饼一边嚼一边用自己银灰色的眼睛盯着克里斯：“你在想什么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摇了摇头，昨天一晚上没有休息，他现在头时不时传来一阵钝疼，想了想，他决定去灰影里睡会。 或许是太累了，克里斯很快就睡着了，等他再一睁眼，他又回到了理想邦。 见到克里斯醒来，琳娜强笑着问：“吃过饭了吗？克里斯。” 克里斯看着琳娜的神情，要点下的头迟疑地摇了摇。 “那我去准备咱们的晚餐，你爸爸等下就到。”似乎是害怕克里斯等不到饭做好就醒了，琳娜走得极快。 克里斯从床上把脚放下来，正要向四周巡视一圈打发时间时，他看见了门口的莱斯。 “你醒的越来越频繁了，克里斯。”莱斯将椅子拉过来，坐到克里斯旁边：“但这未必不是一个好消息，你的母亲很想你。” 克里斯点了点头，在莱斯的示意下叙述了自己在月神岛的经历。 “你是说，纸条和人数出现了冲突？”莱斯摸了摸下巴：“我去神降之岛的时候船上也有这种情况，人变少了，不过是有原因的，还记得你说的那个米莉安说，船上的怪物吗？” 见克里斯点头，莱斯靠在椅背上，仰着头像是在回忆一样说：“船上没有船医。” 他接着说：“如果你坐过莱纳斯河的船，你就会发现那的每一条船都带着一位船医，即使从兰特斯开船抵达加尔旺市只用一天的时间，去往更远一点的地方也只要三天不到，但每艘船上都有船医。” “可这些海船没有，明明距离更远，船上人数更多，却没一艘船带着船医，是船上的那些力工不会生病吗？”莱斯嗤笑了一声：“如果你有时间去观察一会那些船上的，具有职位的高级船员，你就会发现他们都有特殊的药剂或者圣物，来保证自己在船上的时间不会得病。” 克里斯回忆了一番，这一点在乘风号上并不明显，因为乘风号是大陆上第一艘蒸汽机船，并没有那些力工，所以他从没在意过这个问题。 “至于那些力工，他们的用餐时间往往在甲板清点人数之后，而他们所在的那个舱室，只有清点人数的前三分钟才会放行。”莱斯从一侧抽出来一个人力明轮船的结构图，指着给克里斯看：“一般的船，三分钟，是他们从这里，全力跑到主甲板的时间，能理解吗？” 克里斯想了想，了然的点点头，意思是这些力工一旦其中有任何人，有病痛，甚至稍微虚弱一点，这些人就会成为船上怪物的食物，所以在那本日记中，日记主人不断发现人少且没人在意的原因，是除了这位刚上船的日记主人以外，所有人都对这个规矩心知肚明。 而这些人消失之后会捎带着连他们的存在一块消失，这意味着船长甚至连赔偿金都不用支付，用不了多久，这些力工的家人就会遗忘掉自己家庭里曾经有过一人，为了高额的赔偿金而选择进入海船。 “当然，这些对你现在乘坐的蒸汽机船的参考意义不大，不过这位船长，我似乎听说过，乘风号，休·佩蒂。” 见克里斯看过来，他说：“这位船长和别的船长不太一样，那位依伯里伯爵，里士曼·佩蒂甚至没有给他接受深渊清理教育的权利，就把他丢到了玫瑰海峡上自生自灭，他是从力工做起来的，远比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亲眷们更懂得生命的重量。” “也就是说——” “他不会随意让他的船员成为怪物的食物，不然他也不会费劲把人力船换成蒸汽机船。”克里斯接上莱斯的话：“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船上所有人能平安归航。” 莱斯点了点头，见琳娜端着盘子进来，上前帮她接了一些。 将桌上的东西收开之后，琳娜将晚餐摆好，又放了两杯红茶，莱斯的则是一杯葡萄酒。 克里斯发现自己的盘子里是一条煎鱼，不过看不出鱼的种类，但似乎是海鱼，还很新鲜隐约有一股甜香。 煎鱼上洒了一些黑胡椒，外加一些酱料。 “这的香料很特殊，好多都是我没见过的，我研究了很久，才做出来，尝尝看，克里斯。”琳娜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克里斯身上。 克里斯尝了一点，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煎鱼了，上次吃还是玛娜做的煎鱼烩饭，玛娜做的并不难吃，只是琳娜的更合他的口味，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味道很好。”克里斯又吃了几块，看着琳娜努力地想了半天，状做轻松地起了个话头：“我现在在船上天天都吃得面包。比起来这可太香了。” 琳娜闻言开始心疼起来，她将自己的鱼分了一半给克里斯。 “那就多吃点。” 等克里斯吃完，琳娜收了盘子，从刚才开始就神色凝重的莱斯终于开了口：“一直吃面包？别什么的食物都没有。” 克里斯摇了摇头：“没有，只有第一天的午餐，有用肉和豌豆煮的酱，之后都是面包水果还有生的蔬菜。” “船上少的那个人，是第一天做午餐的厨师。”莱斯笃定道。 “没有海船会靠面包度日，那东西最多在船上能放一天。” 话音未落，克里斯的视线开始模糊，他仓促地将手中拿着的杯子摆在一侧的柜子上，手无意间拍到了柜子上的按钮，接着失去了意识。 克里斯在灰影上坐起来，接着从灰影里出去，朝着船长室走去。 他到的时候休正在里面，看见克里斯，他正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的手一顿，不悦地说：“克罗夫爵士，我有说过，其他时候，最好呆在你的房间。” “船上少人了。” “是是是，这话莱奥和我说过。”他把手中的记录本展示给克里斯看：“他或许脑子也在海上熬出了些问题，但您呢？昨天跳海把水——” 克里斯向记录本扫去，第一天的记录是： 1788年12月21日，pm12:05：人数二十一 1788年12月21日，pm6：05：人数二十一 “人是在你记录前丢的。”他看着休：“还记得你那天的午餐吃得什么吗？” “当然，豌豆和肉，之后都是面包，我记得很——”休说到这里，猛地醒悟过来，“妈的，原来我有厨师。原来不是没有厨师愿意来挑战蒸汽机船！” 他的手在桌上重重一砸：“该死，现在才想起来，我连他的名字都忘了，到现在，他们的家人也该把他忘了。” 休的脸上满是懊悔，他接着将自己的袖子捞起来，看着手上一个个刻出来的名字，他拉开了一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末端镶着刀片的笔，在手臂的空处划出来了一个歪扭的厨师二字。 “这上面的每个名字，我都以他们的名号向他们的家庭给了一笔钱。”休看着上面的名字，语气有些沉重的说：“即使他们忘了他们的家人，也永远会知道曾经有过一个和他们同姓的好心人，给了他们一笔救命钱。” 他转过了身，仍有血液浸满他的手臂，像是在和克里斯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那样，低声说：“就像豌豆和肉一样，虽然他的存在被抹除了，但是只要他存在过，就一定会有什么痕迹残留的，我会派人去查，直到找到他的家人，支付赔偿金。” 第七十章 循环(4k章) 这话说完，似乎让休安心了一些，他从一旁拿出来一张手帕，擦拭着流到手指上的血迹：“所以你告知我这个消息的目的是什么呢？克罗夫爵士。” “因为我认为，这个厨师，并不是死于那个和你们达成协议的怪物。”克里斯说：“从餐厅到主甲板哪怕是走路，也不到一分钟，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意外。” “所以？” “所以我想知道，除了那个怪物以外，海上还有什么怪物能抹除人的存在。”克里斯拿着那个纸条给休看：“这是我之前记录的纸条，我清晰地记着我写了二十一个人，但这上面的数字发生了变化。” 休把纸条接过来，盯着上面的二十，“没有，海上没这种东西，换句话说，如果海上真的有什么存在能连原先人数的记录都修改，那我每天清点人数将毫无意义。” “不过你提醒了我，下次我会在出航前记录一遍人数——”休把记录本合上：“哦，忘了，下次我不会再和乘风号一块出航了。” “好了，我会注意船上的动静，请回吧，克罗夫爵士，这些东西该是我这个船长烦恼的，乘风号出航至今已有十三年，没有一次同行的圣骑士们折损的记录——每次船上都会有四个圣骑士，每次都是四个回去。” 他刻意地解释了一句，以免克里斯误会是圣骑士的存在被怪物抹除：“所以你也一样，我保证能送你们平安抵达神降之岛，请回吧，在海上，死的都是不遵守规定的人。” 等克里斯离开后，休看着自己手臂上那厨师的字眼，接着又看向一旁的另一个词——水手。 事实上，休到现在也没能找到那位水手的名字，他只记得这个人救了他，却因为找不到任何一点线索而没办法知道他到底来自哪里，那笔赔偿金也一直在他的钱袋里，只等那一天他和他的亲人们碰上，他就把钱交给他们。 当然，那笔钱并不该他付，那是他成为船长之前的事，那时他还是明轮船底下的力工，和一群力工挤在一起，每天只等着放饭的时候大吃一顿，盼着平安归航拿到工资给自己的母亲。 休陷入了回忆，桌上还摆着一座造型别致的蠕虫灯，这不分昼夜发光的笨东西正在灯罩里挤攘着，莹莹的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到地面上。 地上的影子轮廓分明，左手高举着一把刀。 那道影子隐约笑了起来，它笑得几乎前仰后合，那把刀被它越举越高，然后重重地向着自己的另一只手扎去！ 从回忆中醒过来，休合上了桌面的记录本，他接着意外地发现手臂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开裂了，血因此顺着手指在纸页上按下了一个血指印。 不过因为他自己携带着一个能治愈自己的圣物，因此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甚至在他合上本子的这会功夫里，开裂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他接着站起来，向着驾驶室走去。 …… 克里斯回了房间，将一直在扯自己兜的米莉安放出来：“怎么了？” “是怪物！是那个怪物！”米莉安有些瑟缩地说：“那东西又来了？怎么会？” “又？你见过它？” 米莉安继而惊恐地盯着克里斯：“你又这么说！你又这么说！克里斯先生！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什么？”克里斯看着从他手上迅速躲到角落里的米莉安：“你说什么？” “又是这样！疯了！都疯了！还是我没醒！见鬼！醒过来！快醒过来！”她几乎是疯狂地在墙上磕着自己的脑袋，使得整个房间都回荡着咚咚声。 “我一定是等你等太久了！克里斯先生！呜呜呜呜克里斯先生，救救我，我要醒过来，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米莉安癫狂地在墙上磕了好一会，无论克里斯怎么询问或是阻拦，她都不顾一切想方设法地从他的手上逃出来，为此甚至不惜在克里斯的手上咬了几个口子。 克里斯将地上昏迷过去的米莉安捡起来，她头上的毛为她做了不少缓冲，因而看上去没什么太严重的伤，他把她放在怜悯者上。 昏过去的米莉安没怎么受怜悯者代价的影响，直到她头上的伤口愈合，她都一直没醒，如果不是听见了她绵长的呼吸声，克里斯甚至一度以为她死了。 他把她好好地放回自己兜里，米莉安的话起码提供了两个信息。 一个是船长室里有怪物，一个是‘又’。意味着这东西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船上。 克里斯接着把自己拿回来的字条摆在面前，从一旁找来了一张纸，上次写的二十一是从那本记录了日记的本子上扯下来的空白页上写的，不过那本书丢了，他没办法辨认这两张纸条是否是同一张。 他在纸上写了一个二十，又接着写了一个二十一。 沉思了一阵，克里斯想不到什么头绪，于是进入了灰影的空间里，他甚至开始猜想一个可能，那就是灰影里同时存在两张纸条，因为拿错了，所以他得到了另一张写着二十的。 空间里的蠕虫灯将四周照的很亮，之前进入空间都是为了休息，因此他并没有认真地看过这，灰影空间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不过周围的点心似乎被米莉安整齐地摆放在了一起。 粗略地看了几眼，大概还有五袋左右。 一袋里头将近有近五十多个点心，不过以米莉安的胃量，她吃多少都是合理的，遑论之前进入研究所的研究室，她一口气就吃了一大堆圣物。 这里面还堆着自己从凡塔斯机械大学里搜刮来的书，有些也缺了点角，应该是米莉安咬的，这些书整齐地堆在一块，但并不像克里斯之前搜刮时的那样按颜色分类，而是掺杂着堆起来，没有什么顺序可言。 地面上还有一本是摊开的，上面还有米莉安吃东西留下的残渣。 另外就是自己放进来换洗的衣服之类的杂物，以及那个装有无法命名的实验物的小瓶，外加那对神之瞳。 找了一圈，克里斯没能找到那个写有二十一的纸条。 他扫了一眼米莉安正打开的书，上面写着一些有关空间和时间的描述，不过米莉安大概没怎么看懂，因此有一部分被她吃进了肚子里——大概是想像她过去那样，通过吃书来理解它们。 既然灰影里没有多出来一张纸条，那么也就不存在两张纸条的说法，克里斯回到了船舱里，开始等待米莉安醒来。 昏睡了好一会，米莉安似乎做了什么好梦，因此说起了梦话。 “嘿嘿，我就知道，克里斯先生，所以刚才的一切是梦吗？” 她憨笑起来，接着睁开了眼睛，银灰色的眼睛在船舱和克里斯脸上来回打转，然后猛地闭上了眼睛，“都是梦！都是梦，快醒过来，克里斯先生呜呜呜我要醒过来。” 米莉安崩溃地哭了一会，才坐起来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看向克里斯，抽噎了一声，断断续续的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想问我怎么了，船上的怪物是谁，我们见过它几次。” 克里斯张开的嘴又闭上。 “我……算了这不重要，我会找到出去的办法的，船上的怪物是一种影子，它进到每个人的影子里，我不知道你见过它几次，我见过它太多次了。”米莉安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你不用知道，克里斯先生。”米莉安认真地看着克里斯：“虽然我想出去，但你不能知道，你知道了也没有用，你没办法解决的，我总有一天会找到出去的办法，在那之前，你得活下去，你得继续你要做的事情。” “出去？”克里斯和米莉安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对视：“你的意思是你被困在了这里？被困在了，这一段时间里？” “好吧，这句话你对我说过。”米莉安擦掉了眼泪：“但不行，克里斯先生，咱们一块努力也没用，上次咱们死里逃生，我以为这是最后一次了，但我还是回到了这里。” “这次见面情况和上次不一样，我以为……终于结束了。”米莉安的语气有些闷：“那么你去干什么了呢？为什么弄了一身水。” “我去了月神岛的海底。” “好吧，新奇遇，我和你一起的时候，你和我在船上哪都没去，这和卡希娅小姐有关对吗，之前的每一次她都不在了。” 克里斯想起那个诱饵，如果自己没去，那些东西一直死而复生，她确实有可能被困在那里。 “我没去找她？” “找了，但来不及了。”米莉安想了想接着说：“之后见你的每一次，都没有在船上看见卡希娅小姐。” 她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既然这次情况多了一些变化，那或许我也会有变化呢？” 她用爪子用力地在地上蹦了蹦，自我安慰地大喊：“没关系的！如果一辈子也出不去，我总有一天会把你的那对神之瞳吃掉的！连你也管不了我！” 米莉安接着从桌子上跳下来，看着门：“那么咱们去解决它吧！” “一切听我指挥！什么都不要想！对那个怪物不能多想。” 克里斯跟在米莉安的后面，替她打开了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此刻的米莉安施以绝对的信任，他大概能猜出来现在的情况就和当初无法命名的实验物情况相似，区别是之前米莉安是在转述自己的说法，而现在一切都是她自身的经历。 她大概在这段时间里陷入了循环。 克里斯突然想起来，米莉安看见自己的第一眼，问的是船里进水了，而他和米莉安分别时，她是知道自己要潜进海里的。 如果米莉安进入了一段循环之中，那么会不会这个写有二十的纸条，也是米莉安从另一个克里斯那里带进来的——等等，二十人，意思是——死的那个人是，卡希娅！ 克里斯的脚一顿，接着迅速地追上了米莉安向前跑动的身影。 他们抵达了那个名为莱奥的水手房间前，克里斯敲了敲门。 “克罗夫爵士，你找谁？”住在旁边的水手打开门，看了一眼克里斯说：“莱奥吗？他今天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手，今天还在里头休息，如果没什么急事的话——” “有！他出事了！打开，就现在！”米莉安在底下叫着。 水手意外地看着那个正在说话的毛球团子，“好吧，好吧，但这得请示水手长，您得等我——” 米莉安张嘴朝着那个门上咬了过去，金属在她的嘴里里发出难听的咯吱声，在水手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门很快被咬出来了一个口子，她快速地钻进去接着一口咬在了门拴上，将克里斯放了进去。 门刚一打开，内里就传来浓烈的血腥味，接着是坐在床头的莱奥，他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正在痴笑着，见到几人进来，他那呆滞的目光逐渐开始聚焦，“克罗夫爵士，塞伦纳先生，你们有什么事吗？” “你在流血！”塞伦纳大喊：“发生了什么？” 米莉安害怕被血弄脏自己的爪子，于是爬到了克里斯的肩膀上。 克里斯看着莱奥那几乎被竖着切开的手臂血管，迅速地拿出来自己的怜悯者雕像，示意莱奥握住它。 为了避免莱奥还在受怪物的影响，克里斯的手握着怜悯者的另一头，如果莱奥有什么问题，他就迅速收回自己的怜悯者雕像——毕竟自己受伤的次数很多，他还离不开这东西。 等莱奥从代价中缓过来，他惨白的脸上有了血色，他仰着头大口喘着气，“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就是，洗了个澡。我洗澡的时候一直在想和我同住一个房间的人到底是谁。” 他接着干笑了一声：“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倒在了地上，手似乎被地上翘起的铁片挂到了，里头的骨头也摔断了，大副给了我一瓶药，让我喝完好好休息。” 莱奥把手举起来，大副的药剂只能让他的骨头和伤口复原，但上面还是多了一道相当骇人的疤。“所以我睡了一觉，梦里感觉手有点痒，我就挠了挠。” 第七十一章 撒谎(4k章) 说完，莱奥不自在地又挠了挠手：“我真的只是挠了挠，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你们就来了。” 克里斯的眼睛被床上的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于是他伸手去拿，拿出来了一把锋利的刀。 “刀？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莱奥惊讶地喊道，他接着迅速走到了对床，仔细翻找，从里头摸出来了一个皮质的包，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三把相当锋利的小刀。 “我想起来了，和我住一块的人，他，他是不是咱们船上的厨师？” 莱奥看着刀把上雕着艾普奈罗的厨师协会的标志。 深渊清理船的厨师大多来自那里，作为在船上的特殊工种，并不是单单会做饭的就能成为清理船的厨师。 一方面是船上的厨房采用了特制的厨具如果没有接受过系统的使用训练，没办法轻易上手，另一方面则是作为一个厨师，他甚至有可能比一个不负责任的船长更清楚船上的人数变动。 那些力工上船都是为了赚取相较于码头更高的工资，以及死后的那笔可以使自己家庭翻身的赔偿金——没人知道这笔天价赔偿金是彻头彻尾的骗局，除了船长和厨师。 因此他们必须签署保密协议才能上船。 不过休的船是例外，他存了足够的面包放在类似于灰影的空间里，并让水手长做了排班，每日由轮班的水手负责管理船上的食物，除了有工作在身的船员以外，其余人员用餐时间一致。 负责这个时间段巡查的三副走进了房间，看着莱奥举在手里的刀，有些严肃地问：“你们都在干什么？忘了规定吗？没事的人都给我回房间去！” 他接着走进来，布满地面的血液这时已经开始有变干凝固的趋势了，因此脚踩上去有一种发黏的感觉，“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地上都是血？” 塞伦纳向三副概括了一番，四个人挤在这个狭窄逼仄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拥挤，三副一面示意四人去甲板上集合，一面朝着船长室跑去，没过多久，急促的汽笛声响起。 克里斯看着那些陆陆续续从船上四处赶来的船员，看向一直没有动静的米莉安。 “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情况是不是一样的。”米莉安烦躁地用后爪蹬了蹬自己的耳朵根，想了一会说。 “为什么？” “味道不一样了，克里斯先生。”米莉安小声说：“那股味道从我们进入那个房间之后就不见了，按理来说，它应该又去找船长先生了，但它没有，它闻起来像是逃回了海里。” “在船上时你没有闻到那个味道？”克里斯低声问：“在我让你看十二点留在房间会发生什么那天。” 米莉安抬头看他，回忆了一会之后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也没有。只要它在船上我就该闻到的。” 他想了想当时的时间，大概那个时候米莉安已经躲进了灰影里，因而恰巧和那个影子错开。 莱奥受伤后血流了一地，但血没有消失，莱奥也没被吃掉，那么就意味着这个影子并不是来进食的，只是它伤害那个厨师之后，厨师恰好碰上了那个时间在船上依照约定来进食的怪物。 这也意味着这个影子大概不具备消除人存在的能力。 “他会进入别人的影子，还有别的特征吗？” “有，不能细想它，克里斯先生。”米莉安一脸郑重地说：“你就是太热衷于把什么都想清楚，所以过去的每一个你都死了。” 她补充道：“只要在我告诉你攻击它的时候动手就好了，克里斯先生，不要想，千万不要想，哪怕你见过它，已经想过了，现在也得全部忘掉，不要想关于它的任何事。” 见克里斯点头，她松了一口气。 人很快到齐了，卡希娅意外地看蹲在克里斯肩膀上的米莉安，于是她伸手向着米莉安摸了摸。 米莉安一反常态地蹭过去，甚至示意她连着耳朵也摸摸。 “好乖。”卡希娅拿出来一个糖，递给米莉安。 米莉安没有吃，而是把它捧在了爪子上，递给克里斯：“克里斯先生，帮我放到怪物先生那里好吗？” 克里斯依言放进去，他不清楚米莉安她的循环中到底呆了多久，总之看她现在的表现，她大概很想卡希娅。 “她怎么了？”看米莉安的情绪有些低迷，卡希娅低声问。 克里斯讲了米莉安陷入循环的事，不过隐瞒了有关于她死在月神岛的那部分，只是告诉她，米莉安一直没见她，所以很想她。 卡希娅抱着剑的手一紧，她在身上摸了摸，最终摸出来一个带着红宝石的发卡：“发夹该带一对，好姑娘。” 米莉安迟疑地向那个夹子摸过去，接着迅速地撇开了脸，过了一会才用爪子搓了搓自己的毛：“谢谢你，卡希娅小姐。” 不远处船长正在清点人数，船上还是二十人，算上那个轮机长，是二十一个，人数没有问题。 他转而将注意力看向站在一块的克里斯和卡希娅，沉思片刻后走上来问道：“克罗夫爵士，方便告知您是如何得知莱奥碰上怪物的吗？” 米莉安嗅了嗅，用爪子拽了拽克里斯，纵身一跃，跳上了休的肩膀，示意休去克里斯听不到的地方，凑到了休的耳朵附近，耳朵向后撇着，低声地说起来。 休脸色一变，接着点了点头，带着米莉安回到了克里斯的面前：“那么，一会船长室见。” “船长先生，船长室见。”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米莉安，转头走回甲板中间，宣布了新的规定。 一是如非必要，进入任何房间不要关门，如果有什么必须关门的事，关门时间不得超过五分钟，不然船上负责巡逻的人会破门而入。 二是，船上每十五分钟会有人负责巡逻，由水手长负责排班，巡逻人员必须在二十分钟刚好巡逻完一圈，并且巡视每一个房间。 说完之后，他示意骑士团和克里斯留下，等待所有人散去后，他领着众人朝着船长室走去。 “你和他说什么了？”克里斯不认为这位船长是什么会对陌生怪物言听计从的人。 “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米莉安搓了搓自己的爪子，似乎不愿意再回忆当时的场景，于是她拽了拽克里斯的衣领：“你只要听我的就好了，克里斯先生，忘了吗？不要问了，很多事情连我自己也不愿意想起来。” 船长室相较于船员的房间要宽敞上一些，一侧有个固定在船上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顶蠕虫灯。 休走到了桌前，从桌上找出来一张纸，接着在纸上开始写着东西，他写的很快，没过多久，他就写完了，接着将纸撕成一条一条的。 很快，第一队负责巡逻的船员走了进来，分别是水手塞伦纳和二副，他将纸条递到了塞伦纳的手上。 等到他们出门后，休低声说：“接下来，我需要你们跟上他们，但不要看纸条的内容，只要跟着他们，如果他们出现了什么异常，就迅速——攻击他们。” 说这话时休一直捏着拳头，如果他有任何一点办法，他都不会拿这些手无寸铁的水手们当诱饵，但米莉安说那东西能控制正在想着那个纸条上的内容的人。 只有把那东西局限在没有攻击力的人身上，才能保证不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作为船长，他不得不对全船的人负责。 米莉安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始终看着休，她的爪子在发抖，但是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休。 这是最后的办法了，她也是无奈之举。 她一边自我安慰，一边用自己的爪子揪着自己的毛。 骑士中那两个男骑士率先走了出去。 “那是什么？”一直沉默寡言的女骑士问道。 “不要问，在船上，只有遵守规矩才能活下去，忘了吗？”休的手紧捏着纸条。 十五分钟后，第二队人走了进来，休仍然递上了纸条，见他们出去，将视线投向了克里斯三人。 米莉安的爪子始终在抖，这样的动静使得克里斯一直在注意她的动作，米莉安有个习惯，撒谎，或者愤怒伤心的时候耳朵都会不自觉地向后撇。 克里斯顿了顿，在她的示意下，跟着卡希娅她们走出了门。 那只一直留在克里斯衣领上的爪子开始收紧，就像以往他们定下的暗号那样，克里斯感觉自己的衣领被猛地一拽。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手指抵在指环上，阔步走进了船长室。 “不要想，不要想，克里斯先生，攻击他，除了攻击什么都不要想！”在进入的最后一刻里，米莉安尖叫着。 船长室里，休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一把匕首在手上不断地划着，血瞬间从竖直剖开的血管喷涌出来，溅在休没有聚焦的眼睛上，他接着转过头，瞳孔没有聚焦，可脸上却露出了诡异的笑。 “只有五分钟，克里斯先生。”米莉安简短的说，她甚至不敢做什么过多的描述，在一次次和克里斯先生对付影子的过程中，她几乎把克里斯的性格摸透了。 她清晰的知道自己哪怕多说一点信息，克里斯就能因此分析出很多事，善于观察归纳总结是好习惯，但在有些情况下不适用。 克里斯的手指抵在指环上，看着那个神色古怪的休，他的嘴几乎要裂到了耳朵根，带着这个形似小丑的笑，他高举着手上的尖刀，朝着克里斯的手划了过来。 金属撞击声几乎响彻了整个房间，克里斯注意到蠕虫灯照射在休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投射到了一侧的金属墙壁上，影子的嘴同样开裂着，举着一把尖刀。 “不要想！克里斯先生！快动手！” 克里斯捏着指环，两道尖刺拔地而起，一道将休的身子控制住，另一道则贯穿了休的影子，使得这面铁片包裹的墙上穿透出一个大洞。 对影子的攻击无效。 于是几道尖刺直直地朝着休身上扎去，休的脸因为失血过多开始惨白，尤其是他那只被剖开的手，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休’的动作，他只是疑惑地歪了歪头，紧接着就抬起了手。 克里斯脚下出现了一团墨绿色黏液，他紧接着召唤出了一只血使者，血使者挥动着自己的爪子，兴奋地朝着休冲了过去，一地的鲜血被它不断吸收，让他的身体变得更为艳红起来。 米莉安接着拍了拍自己的发夹，下一秒，她出现在了即将回到船长室的卡希娅面前：“不要进去，卡希娅小姐。” “为什么？” “咱们还有别的事要做。” 卡希娅的视线向着屋子里看去。 “只有五分钟。”她顺着卡希娅的盔甲爬到她肩上，接着将她胸前的怀表勾起来，看了看时间。 “我把克里斯先生和船长先生支开了，起码还有五分钟，他们才会反应过来。克里斯先生救了你，你也愿意救他，对吗？” “当然，我要怎么做？” 米莉安向着船下面的海水指了指，“你只需要把我丢过去就可以了。” …… 克里斯紧盯着休手上那条逐渐复原的伤口，因为米莉安不让，他刻意地一直选择去忽略这些细节。 但就在米莉安离开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这之中最大的矛盾点——影子本身就在控制宿主进行自残，那么它怎么可能会因为宿主死去而一同消失？ 克里斯的尖刺锁住了休的双手，即使在影子操纵着休使用他自己的圣物来攻击克里斯，却也还是轻松被自己锁住了。 并且影子一共出手了三次，一次攻击了厨师，一次则是莱奥，甚至都没能直接杀死他，就算莱奥会死，也是死于出血过多。 如果这个东西有什么力量能杀死自己，那么在最开始的第一次自己见到它，他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在思考的空隙里，克里斯注意到休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脸和手上也已经有了血色——就这样的东西，在自己有圣物的前提下，真的有可能弄死自己吗？ 还是说，米莉安在隐瞒的是比这个影子更加恐怖且强大的东西，因此她不得不将自己的注意力控制在影子上——她想自己去对付它！ 第七十二章 海神(4k章) “丢下去？” 卡希娅倚在船舷边，看着翻涌的海水：“但是为什么？” “我没办法解释，它不能多想。”米莉安的声音有些发颤：“把我丢过去好吗，就现在，一定要精准地出现在它附近，卡希娅小姐。” 顺着米莉安的爪子，卡希娅看见了一个奇怪的影子，正笼罩在船底，“就是那东西？” “是的，就现在！” 话音刚落，灰毛球伴随着一道弧线抵达了那个影子附近，米莉安落在水里，被苦咸的海水呛了一下，她一边呸呸呸，一边挥动着自己的爪子，快速地朝着那个影子接近。 没问题的，她一定可以的！ 米莉安深吸了一口气，潜入了水底，她的眼睛不适地在海水里眨了眨，直到适应了海水。 只有五分钟，她甚至不清楚克里斯先生会不会提前反应过来，总之这些都是克里斯先生教给她的，她只能相信克里斯先生了。 想起克里斯死前在乘风号上，断断续续地教她怎么哄骗自己的样子，米莉安的眼睛一酸。 但效果是有的，起码上一次，她和克里斯先生都活下去了。 不过她还是修改了一部分，她自作主张的决定隐瞒克里斯先生一部分事实。 上一次的克里斯先生太可怕了，她从没见过那么冷漠的克里斯，那黄铜机械从他的手臂一度蔓延到他的心脏，玻璃制的心室里是如同火焰般燃烧的怪东西，于是克里斯先生就再也没办法进食了。 如果克里斯先生活下去的代价是变成那副样子，她宁愿选择让克里斯保持现在的样子活下去，至于自己，她就是一个怪物，从深渊里跑出来的怪物，如果不是和克里斯相遇，她本来就活不了多久，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成为什么了，哪怕克里斯始终有让自己远离它。 但她能听到那个笔的声音，她知道它无时无刻不在痛苦着。 米莉安的爪子挥动的更快了，很快，她抵达了那个东西上，这是一个巨大的人的上半身尸体，整个大约比乘风号大一倍多。 从祂被截断的地方露出了一条条如同肠子般的东西，那东西在水的浣洗下变得透明，就像是什么奇怪的彩带一样。 那一条条带子上则是一个又一个鱼卵，周围徘徊着一条条如同鱼或是海鳗般的东西，红绿相间，正是米莉安在船上碰见的怪物。 她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东西游过去，好在现在还不到时间，这些怪物都还在休息，因此没有任何一个怪物注意到她。 这些怪物是是船长先生口中的海兽，而这具人形的东西则是海神。 米莉安不清楚这东西在克里斯先生他们眼里的模样，据船长先生说，他们是没办法看清祂的，因为祂是海上的神明。 而自己，一个怪物，意外地轻易看清祂的轮廓，也知道怎样才能驱离祂。 是的，仅仅是驱离，没人能打过祂。 祂只是更强一点的怪物罢了！没什么可怕的！ 米莉安自顾自地给自己打着气。 只用把祂驱离一点点，哪怕一点，等别的船吸引走海神的注意力，他们就能活下去了。 她挥动着爪子浮上了海面，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闷头沉了下去。 米莉安缓慢地逼近了海神的头部，一条条如同头发般飘荡的是海兽的幼崽，之下是一双紧闭的眼睛，眼眶周围不时会抽动一会，脸上的皮肤呈怪异的青色，额角有凸起的如同血管青筋般的东西，内里不时有一些怪异的东西顺着血管拱动到头上。 那些透明似飘带的海兽幼崽正用着它们赤红色的眼睛盯着她，米莉安感觉自己的毛都几乎要立起来了，它们本来在水里软软的顺着水流方向飘着，此刻却立得宛如一颗海胆一般。 米莉安做足了心里准备，接着上浮，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地朝着祂的眼眶游了过去。 她紧盯着祂的眼眶，心声如鼓。 她几乎用足了自己的力气向着祂游过去，她已经尽可能的加快了速度，可她还是觉得太慢了，太慢了。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几乎带着乞求地看着那双紧闭的眼睛。 别张开，千万别张开！ 紧张夹杂着恐惧，使得她连耳朵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努力地向着眼眶游过去，直至她可以完完全全地看清他双眼。 眼皮和周围的皮肤一样，是青灰色的，中间有着一颗黑色的三角状的东西。 她游到了祂的眉心。 接着那三角状的东西，动了。 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中间聚拢，直至无法被忽视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她身上。 祂的眼睛，一开始就是睁着的！ 瞬间传来的寒意使得她在刨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伴随着剧烈的耳鸣，她的大脑也在这阵嗡鸣中宕机了。 一道银光闪过，米莉安呆滞地向着银光看去，是一把巨剑，巨剑之上是那个骷髅头，中间正刻着一颗红宝石。 紧接着，她感到有一双温暖的手包住了她被冰冷刺骨的海水浸透的身体，暖意顺着她的后背，直达她现在仍然怦怦直跳的心。 她仰起头，看见了一张精致的脸，浅绿色的眼睛正注视着她，如同一汪春水，接着她轻轻地弯了弯，于是米莉安被贴在了她那副坚硬地盔甲上。 米莉安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艰难地张了张嘴，想告诉卡希娅快跑，又被灌了一口咸到发苦的海水。 她听见卡希娅的声音。 “别怕，我不看，也不想。”卡希娅的声音轻柔极了：“一切由你指挥，好吗？” “好。” 米莉安没张嘴，但她发现自己发出了声音。 卡希娅摸了摸米莉安头上的那个发卡，接着把她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示意她抓紧自己。 巨脸的三角形瞳仁聚拢在了她们身上，卡希娅依照自己的记忆上前拔出了自己的巨剑。 那些顺着海水流动的透明飘带像是触手一般朝着卡希娅聚拢而来。 在米莉安的指挥下，卡希娅挥动着巨剑向着后头猛地砍去，那些飘带因此断裂，不少的鱼卵因此四处飘散着，这样的举动使得那些攀附于飘带上的海兽悉数苏醒。 “卡希娅小姐，咱们得后退一点，那东西的声音很难听。” 卡希娅应了一声，海水将她覆盖于右眼上的头发抚开，露出了里头无神的眼睛。 “眼睛得闭上，卡希娅小姐。” 在米莉安的叮嘱中，卡希娅迅速闭上了眼睛：“我忘了，抱歉。” 卡希娅不断地后退着，她事先观察过这里，四周空旷，不存在撞到除了海神意外的任何可能，因此只要米莉安告知她海神大概的动态，结合自己的感知，她就能顺利的避开海兽的攻击。 “怎么驱离祂？” “有个东西在祂的眼睛上，把那里挖下来，祂就没办法追上船了。” 卡希娅依照米莉安的指挥迅速地游动着，她不清楚自己在哪，但她愿意给米莉安绝对的信任，并且依照规则，不想。 一点也不能想，她必须保证自己的大脑此刻除了米莉安的指令以外，不能有任何的东西。 …… “回去，就现在！”尖刺抵在休的下巴上，休的目光落在克里斯的脸上。 “不可能，这是我的船，克罗夫爵士。”休吐了一口血，随着他的圣物发挥功效，他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我和你的小怪物做了一个约定，你想要它白白牺牲吗？” “回去！”尖刺没入了休的下巴。 “我得为全船人负责，难道就因为一个骑士团团长，和一只小怪物，付出全船二十人的生命吗？所有人的生命都一样金贵，克罗夫爵士。” 尖刺已经有一部分穿透了他的下巴，他甚至能察觉到舌根挨到了尖刺，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休笑了出来。 “你的小怪物不是说了，它陷入了时间循环，既然跟我说的话都是我教它的，它哄骗你的手段，难道不是另一个你教它的？”舌根下的血管血量惊人，休一边吐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不是我要牺牲它，是你，是另一个你，做出了牺牲它的决定，克罗夫爵士。” 克里斯直视着他，接着下一秒，尖刺从休身上撤了回去。 紧接着机械带展开，克里斯乘上了自己的机械带，低头带着警告扫了一眼休：“在下一个岛多等一天，无论等没等到我们，你都可以选择离开。” 休将血从嘴里吐出来，仰着头，直至克里斯完全离开他的视线。 叮叮咣咣。 声音从通讯管道里传来。 “你们机械会的人果然都是疯子。”休又吐了一口血：“活着不好吗？我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 叮叮咣咣。 “是，我是船长，当然有责任带所有人顺利返航。” 休伸出了手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还有一个小时，就抵达罗斯旺岛。等他们下了船，之后我和你一块——接他们。” 浑厚的汽笛声响彻海面——乘风号，全速前进！ 克里斯的机械带飞得很快，他紧盯着海面的一切动静，脑子里却回荡着休的话。 他不信米莉安的话是自己教她的，但一切的一切又那样的符合自己的习惯，就比如将注意力转移在可有可无的影子上。 甚至连米莉安的习惯，知道自己会从细枝末节中推断事情的真实性，她连自己的习惯都控制住了！ 克里斯深吸了一口气，视线末尾，看见了一头艳红色的头发，像是从海里冒出的血泡那样从蔚蓝的平面上冒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又沉了下去。 “克里斯先生，怎么办，是克里斯先生。” 米莉安惊慌地大叫。 “他能控制自己不想的，你得对他有信心。”卡希娅一边安慰，一边挥剑砍断了席卷而来的透明飘带，鱼卵四散着被她击碎。 她接着仰起头，睁开了闭着的眼睛，看见天空中的克里斯已经钻入了海面，紧接着，他呆滞地停在了原地。 克里斯惊愕地看着那一团怪异的东西，那东西没有形状，怪异的红绿色配色，以及其中一颗硕大的眼睛，眼睛之中是一颗三角形的瞳仁，它们不断地错着位，使得他一瞬间感觉头晕目眩。 并且他的头也开始疼痛起来，就像是当初深渊后遗症犯了那样，他意识到自己的脑袋里侵入了怪异的，他无法理解的信息，使得他的头越来越痛，连自己用来抵御海水灌注的嘴，气管都不由自主地大张开。 海水迅速地灌了进去。 一双温暖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接着拖着他游向海面。 “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看，听从指挥，好吗，克里斯。”声音轻柔，直至将克里斯托出海面，等克里斯将水咳了出来，他接着睁开眼，看见卡希娅额头上那条头饰，上头的红宝石就像是血一样，吸引着他的视线。 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看。 克里斯的脑袋里回响着这句话，他呆呆地看着卡希娅，大脑开始放空，卡希娅顺势将头上的额饰摘下来，系在克里斯的脖子上，抬手将他往水里一推。 在她的手从克里斯身上撤离的一刹那，血顺着她的嘴角溢出来，她抬起手擦掉，然后看着自己手上的血，接着笑了一下。 她将视线从手上转移到克里斯身上，闭上了眼睛。 “交给你了，米莉安，就像刚才那样，指挥他。” 米莉安搓着爪子，看看仰躺着倒在海面上的卡希娅，将头没入了海里。 这时候的克里斯出奇的听话，几乎完全依照自己的指挥行动，并不像之前那样，总会因为无意中注视神只，理解神只而受到莫名的伤害。 于是一根根触手从他背上伸出，接着是他手上的匕首，他不断地在那些透明色的飘带里周旋着，将那些一条条红绿相间的海兽逼退，直至他完全抵达神只的中间。 那双巨大的瞳孔注视着克里斯，直至他的利刃向着祂眼眶之中重重剜下，一个透明的如同宝石一般的石头被挖了出来。 克里斯僵硬地在祂两眼之间站起来，他的脑袋里仍然是卡希娅的话，周围漆黑一片，他无意识依照着声音的指令行动着。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总之他现在浮上了海面，视线之中是卡希娅的脸，还有一旁的米莉安。 远处，又一声汽笛响起。 第七十三章 回去 乘上乘风号后，卡希娅将克里斯扶到了椅子上，她先是将克里斯脖子上戴着的额饰摘下来，接着取出来一瓶用于治疗深渊的药剂喂了进去。 克里斯过了一阵，瞳孔开始聚焦，钝痛感随着他的思绪回归开始占据他的大脑，但在药剂的压制下，他好了很多。 他扭过头看向一旁的卡希娅，声音有些发哑地问：“解……解决了。” “解决了，克里斯先生。”米莉安甩了甩自己的毛，上面的水珠溅在了克里斯身上：“是海神，咱们被海神盯上了。” 克里斯的脑袋受药剂影响转得有些慢，“海神？” “对，海神，是那些海兽的神明。”米莉安的毛湿哒哒地贴着她，露出一个圆润的球状：“影子和海神是一伙的，一艘船的航行时间最多——最多……” 她用爪子挠了挠头，有些回忆不起休对她说的话。 “最多十五天，没几个力工会在这样短的航程里生病，或是受伤，所以和它们一块的还有那个影子，它喜欢痛苦。” 卡希娅接过来了话，她已经力竭了，并不是因为她拿着自己的巨剑挑战海神，仅仅是她用自己的额饰，催眠了克里斯。 她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把米莉安举起来：“好孩子，做的很棒，那么你呢，关于你的循环？” 米莉安被她高举着，一双银灰色的眼睛被迫和她直视，“我不知道，卡希娅小姐，我只知道我得回怪物先生那里，至于它是否会结束，我也不清楚。” “回到怪物先生那里？” 米莉安对着角落一指，藏匿着的灰影就显出了形。 “k-3101？” 米莉安点了点头：“无论如何，我必须得回去。” 她身上的毛因为海风吹得有些有些发凉，她用自己的爪子握住卡希娅温热的手指。 克里斯静静地听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如果他进入灰影的空间内时外面的时间是停止的，而自己在外面时，里面的时间是停止的，那么他把米莉安放进去之后呢？ 他猛地想起米莉安每次向自己抱怨的，她在里面呆太久的话，他原本以为这是她为自己多吃几袋点心的借口。 但现在想想，米莉安在外面时一天也最多只用吃个三个左右的小饼就足够了，而将她从里头取出来，每次都是一袋起步。 “里面的时间，是由它控制的？”克里斯的声音仍然有些干哑，但之前在他没彻底让灰影屈服之前，他就进入了灰影的空间内，如果灰影有这样的能力，它有的是办法解决自己，而不是最后成为自己的空间袋。 “我不知道，克里斯先生。”米莉安看看克里斯又看看远处灰影那双外凸的眼睛：“怪物先生没办法跟我说话。” “如果不进去呢？” “我最终无论如何都会进去的。”米莉安笃定的说：“哪怕你杀了怪物先生，你试过的，然后我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它的空间里，等我再被抓出来，就见到了这次的你。我以为结束了，但没有。” “什么时候？” 米莉安看着卡希娅胸前的怀表，想了想：“马上了，或许是十分钟，或许是五分钟。” 克里斯顿了顿，将米莉安拎过来，朝着他房间走去。 灰影跟在后面，米莉安仰起头，看看远处的卡希娅，又看看克里斯，迟疑地问：“克里斯先生，咱们去干吗？” 他把米莉安提到了自己的面前，认真地看着她：“如果说，和你一块的那个克里斯不是我，你选择跟着我，还是和怪物先生一块，直到某天循环到他的过去？” “那些过去不是你的过去吗？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的机械带展开，荧蓝色的光照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在米莉安那双银灰色的眼睛上。 “知道命运吗？” 米莉安呆滞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克里斯先生？” “从一个人出生开始为一个起点，接下来他做出来的无数的选择，使他有了无数条命运，这一条命运中的我，救下了卡希娅，于是在你的帮助下，我躲过了那个我迈不过去的东西。” 米莉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灰影适时打开了空间。 “接下来由你选了，米莉安。”克里斯看着趴在自己手上的米莉安，“如果你不想，我大概知道怎么样，能让你留在这里。” 他不清楚米莉安在想些什么，她看了看灰影，又看了看克里斯：“你不是和我一块的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们明明都一样。”她用自己的爪子在自己的毛上搓了搓。 他静静地看着米莉安，没有解释，安静地等待着她做出选择。 米莉安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夹，扭过头看看灰影，像是下定了决心，毅然决然地跳进了灰影的空间里。 进入灰影体内后，米莉安在灰影里转了转，她先是找到了卡希娅给她的糖，用爪子将糖纸剥开，将里面的糖果含进嘴里。 糖果带着一点水果的酸味，酸味透过舌尖，抵达她的眼眶，于是两滴晶莹的泪水落在了她灰色的毛上。 她一边将自己那些结成一块的毛捋顺，一边将卡希娅给自己的发卡摘下来，低声问：“怪物先生，你能改变命运，对吗？” 她没等到灰影的回应，于是她接着说：“我想回到抵达月神岛的那天。” 灰影的空间上出现了一个洞，米莉安从洞里爬出来，她看见了在枕头缝隙里睡得正香的自己，又看向正看着书的克里斯，见克里斯没有发现，她快速地用枕头把自己遮住。 接着蹦上了克里斯的肩膀。 “怎么了？” “我想吃点心！克里斯先生！我从没吃过月神岛的点心！我想尝一尝！” 米莉安的爪子拽着克里斯的衣领，豆大的眼泪滴下来，银灰色的眼睛始终紧紧地盯着克里斯，声音甚至有些发颤。 克里斯从没见过米莉安对食物这样执着过，哪怕是圣物，她也没有闹着非要吃的地步，于是他放下了书，点了点头。 趁着克里斯把书都收进柜子的功夫里，米莉安抽开枕头，快速地缩回了灰影里。 进去的刹那，她听见外面的声音。 “睡着了？不是要去岛里吃点心？” “什么？！点心！要去的！克里斯先生！等等我！” 米莉安摸了摸卡希娅给自己的发夹，接着努力地将它戴在了头上，一红一白的发夹缀在她的耳朵边，她又坐回了书前，仰起头，低声说：“谢谢你，怪物先生。” 她接着将那个自己吃了一半的书举在面前，呆呆地上面写着关于空间和时间的东西，紧接着，一只手从灰影中突然出现的洞里伸了进来，她愣愣地看着那只手，黄铜色，因为弯曲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不出来吗？米莉安？” 她细细地看去，发现另一头是克里斯，但他有一些变化，她说不上来，于是她爬上了那只黄铜色的手。 …… 克里斯的手攥着那个写有二十和二十一的纸张，直至米莉安的身影没入灰影体内，他才动作缓慢地将那张二十撕下来，放了进去。 过了一会，他又伸出手，像是验证自己的猜想那样，他将手伸进去，一个带着白色发夹的灰毛团子被自己从灰影里拎了出来。 她先是迷茫地四处看看，最后定格在克里斯脸上：“克里斯先生！我超想你！你把我忘记了吗？为什么一直把我放在怪物先生那里！” 她接着拍拍自己的身上的残渣，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有些庆幸地说：“幸好你想起来了，我都担心我会被饿死！” 克里斯摸了摸米莉安的头，不光自己和克里斯不是同一个，米莉安也一样。 “不过我把你存的点心都吃完啦，你会生气吗，克里斯先生？” 他接着站起来，把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不会，你活着就很好了。” 克里斯的思绪有一点乱，他看向灰影，它仍然是那张灰白色的人脸，眼球也依然是凸起的肉瘤。 如果说，如果说这东西真的具备在每条命运中穿梭的能力，那么这个能力到底来自于哪里，还是说它又得到了一次晋升——那它为什么仍然甘心继续做自己的储物袋？ 他的头又开始不由自主的有一些闷痛。 或许该做一次深渊后遗症的治疗？不知为何，克里斯莫名有了这个想法，他朝着外头走去，走回主甲板上，看见了远处的卡希娅。 卡希娅的目光在米莉安的身上来回巡视，等克里斯走近后一把将她抓了过来，用手捏了捏她身上的肉。 她用两只手捏起米莉安脸上的肉，堆在一块，和米莉安那提溜转的银灰色眼睛对视，她笑了一声说：“好吧，这是个坏孩子，那么好孩子呢？” “回去她的世界了，大概。” “谁是坏孩子！”米莉安的声音被捏着有些含糊不清，她直视着卡希娅，用爪子捏上了卡希娅的手指。 “好孩子又是谁？”她在克里斯和卡希娅之间来回巡视，“世界上只有一个米莉安！你们又养别的米莉安了？” “是你。”她把米莉安抱起来，亲了一下米莉安的额头：“都是你。” 两人向着驾驶室走去，抵达门口，看见了正在掌舵的休。 休直视着海面，“休息好了？还有半个小时就到罗斯旺岛了。” 克里斯为自己的原先的行为道了歉。 “我懂，我懂，如果那是我的亲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要求返航。并且她救了我们不是吗？” 米莉安叼着卡希娅给她的点心，见休看过来，眼睛一眯，迅速地朝着克里斯看去：“谁？谁救了你们？” 卡希娅把小饼塞到她嘴里：“没谁，罗斯旺岛有一种特殊的小饼，用油炸后泡在他们的椰子汁里，还有蜂蜜和牛奶，想尝尝吗？” 米莉安的喉头动了动，一边满是怀疑地在几人身上打转，一边继续嚼起来。 “这只不太聪明啊。”在卡希娅的注视下，休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问道：“它回去了？” “回去了。” 第七十四章 罗斯旺岛(4k章) 听到这里，休紧握的手松了松。 没一会，乘风号抵达了罗斯旺的港口。 相较于月神岛，罗斯旺岛大的惊人，它位于抵达神降之岛的必经之路上，无论是从大陆哪个的港口出发，都得经过罗斯旺岛。 因此大多数神降之岛的渔船都会将捕捞到的魔鬼鱼运到这里售卖。 港口上来往着壮实的力工，有的深渊清理船力工不够就会高价聘用他们，虽然赔偿金是个骗局，但好歹有那一笔不菲的聘用金。 有的时候运气好，几批清理船都在赶来的路上碰上了意外，那么他们就会成为这里的抢手货，价高时甚至单单一趟的航程就能拿到将近一百多金里索，赶得上他们在港口上搬运一年多的工钱。 乘风号被开去了远处的修理厂，破损的地方最迟明天才能修好。 罗斯旺岛有着远高于周边岛屿乃至大陆的船只修理技术，毕竟能完完整整一点没坏地将船开到罗斯旺岛的船没几个。 “真该死，如果不是这次意外——”一个女人穿着男式的礼服掠过了几人，跟在旁边船长身边，一边走一边骂：“咱们起码得在30号之前抵达神降之岛，再慢一点就赶不上绯红号了。” “这也没办法，那可是海神。我们能活下来就运气很好了。”船长用挑选货物的目光扫视着那些来往的力工，“如果不是我们马上就要抵达罗斯旺了，连我们也得死，我在这片海域开了这么久的船，从没见过海神如此愤怒过。” 女人皱着眉：“最迟什么时候能出发？如果耽误了，你清楚咱们的下场。” “最迟也得28号，哪怕在罗斯旺买一艘新船，想凑齐正常航行需要的船员也没那么容易。”船长仍然在扫视着，他接着看见了卡希娅，她抱着自己标志性的巨剑，红色的头发披散着，随着寒冷的海风不断飞舞。 他接着看见她脖子上似乎趴着个灰色的毛球，“那是圣骑士团军团长，卡希娅·苏利文，如果您实在来不及，要不去试试看，能不能坐他们的船？” 女人的手指被寒风冻得通红，于是凑到嘴边哈了口气，她顺着船长指向的方向看过去，“红教廷的人？” “据我所知，她对无神论者没那么抵触，或许呢？您也清楚，如果再失败——”他拖长了声音，虽然没有详细描述，但还是让那个女人瑟缩了一下，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事情，使得她还没在心里做出决定，脚已经不由自主地朝着卡希娅走了过去。 “苏利文团长，许久不见，过得还好吗？”船长将自己戴着的帽子摘下来，对着卡希娅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热气从他头上散发出去，于是他又迅速地将帽子带了回去：“真冷啊，往年无论如何，罗斯旺岛都不会下雪的。” “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卡希娅点了点头，没有回应他寒暄的话，直截了当的问：“有什么事吗？” 米莉安这时还缩在卡希娅的脖子上，晶莹的雪花飘飘荡荡，落在她头顶的毛上，于是她呆呆地抬头向上看，接着又往卡希娅的头发里钻了钻。 寒风肆虐。 原本她该呆在克里斯的口袋里，但罗斯旺岛的美食和这些她没见过只存在书里的东西，还是让她强忍着严寒蹲在了克里斯的肩膀上，后面又因为风刮得太猛，转移到了卡希娅这，毕竟卡希娅的头发要遮风得多。 “是这样的。”船长指着身后的女人说：“这是德伦纳特联邦·图艾拉王国的公主贝拉·哈特·希拉尔。” “您好。”她对着卡希娅礼貌地行了个礼，她的头发修剪到了耳侧，金色的发丝下是冻得发红的耳朵，上面有一颗蔚蓝的宝石，颜色和她的眼睛一样。 “您好，卡希娅·苏利文。”卡希娅伸出手，握住了贝拉米的手，她的手很暖和，这股暖意使得贝拉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 她小声的说：“您真暖和，像火一样，就像您的发色。” 贝拉接着看向站在她身侧的克里斯，不舍地收回了手：“这位是？” “约翰·克罗夫。”克里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右手虽然有约翰的伪装，但仅仅只局限于外表。 贝拉刚被卡希娅焐热的手被冻的一缩，出于礼节，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礼貌的笑了笑：“您好。” “所以有什么事吗？”卡希娅看看远处巨大的招牌，将米莉安试图往自己脖子上蹭的爪子挡住，“等一会，米莉安。” “您是去神降之岛吗？” “嗯。” “您的船上有位置吗？能带上我吗？”贝拉有些局促，她低着头。 “这得问船长，我没办法做决定。”卡希娅摇了摇头，“不过我们船上很空，或许可以，等一会见到他，你自己问问？” “好，谢谢您。”她笑了，抬手将自己脸侧的散发捋回耳后，接着问：“您准备去哪？我能一块吗？” 米莉安从头发里伸出一只爪子，指着最远处那块巨大的招牌：“去那！去吃罗斯旺椰奶泡饼！” “如果你想来，”卡希娅看了一眼克里斯，见他没有异议，“当然可以。” 她接着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船长，然后看向兴致勃勃走在自己身侧的贝拉，贝拉一直往手上哈着热气，她穿的这身男式礼服比较薄，并不像克里斯的大衣那样，有个兜，如果有她现在已经把自己的手焊死在兜里了。 卡希娅不着痕迹地将手递过去，贝拉惊喜地牵了上去。 没过多久，三人抵达了巨大招牌之下的店铺，木制的招牌上画了极大的椰奶泡饼的图案。 米莉安兴致勃勃地探出头，等到服务生走到他们身边，对着她伸出了爪子，艰难地比了个四：“要四份椰奶泡饼！” 没过一会，椰奶泡饼端上了桌，因为克里斯不吃，为了吃两份，米莉安从桌上爬到了他那一边，她爬到透明的杯子上，看着杯子里上下浮动的金黄色小饼。 室内燃着炉子，因此室内的温度比外头高得多，杯子还冒着热气。 她把自己冰凉的爪子按了上去，坐在她对面的贝拉同样这么干了，两人发出了一声喟叹。 克里斯注意到贝拉露出了她光洁的手腕，那上头没有淤青，意味着她是个无神论者，德伦纳特联邦诸国提倡信教自由，因此出现无神论者并不奇怪，他收回了视线，看向趴在杯子上喝着饮料的米莉安。 她正用着自己的爪子紧紧地扒在杯子边，以免自己掉进去，她接着舔一口，又仓促地用每一只爪子用劲地扣住杯壁。 看她吃得实在艰难，克里斯用右手托住她，虽然有些冻脚，确实让米莉安进食的姿势舒服了一些，她抱着一旁长长的勺子，像是划船一样往杯子里伸进去。 这把勺子被她用得像是鱼叉，她直立着，将勺子高高举起，对着漂浮在饮料表面的小饼重重一插。 她得手了，于是得意洋洋地将勺子往回收，直到那块有她脸大的小饼凑到她的脸边，她扭过头，看向克里斯：“你想尝尝吗？呃，约翰先生。” 有外人的时候得叫约翰，她扭头看向克里斯，见他摇了摇头，迅速地将小饼喂进了嘴里。 小饼有一半都没被泡到，是脆的，另一边则泡的软烂，米莉安的嘴迅速地嚼起来，捧起了脸：“太好吃了，卡希娅小姐！” 卡希娅笑了笑，手握着勺子柄搅了搅。 “这是什么？” “米莉安！”米莉安没有把视线分给贝拉，而是继续用勺子在杯子里捕捞起那些还没被完全浸透的小饼。 “米莉安？” “对，米莉安。”米莉安又捞起来一块。 克里斯没什么事干，他向着窗户外看去，发现外面雪已经下得很大了，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雪已经将路面覆盖了，休顶着一头的雪从不远处的拐角走了出来，他接着四处看看，最终视线透过窗户和克里斯对上，于是他打了个招呼，快步走了过来。 休带着一身寒气走进了温暖的餐厅，他身上还冒着白气，巡视一圈，向着克里斯他们走过来。 他走过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正要说话，视线转向了坐在卡希娅身板的贝拉，于是他将自己的话咽了回去，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贝拉 “这是乘风号的船长，休·佩蒂。”卡希娅替贝拉介绍道。 “这是贝拉。” 贝拉站起来，向休行了个礼，接着诉说了自己的来意。 “上船？”休示意贝拉坐下，接着自己也坐到了克里斯旁边：“当然可以，船上有空位，不过船费——” “只要您开口，多少钱都可以。”贝拉欣喜地应下来。 于是休同意了贝拉的加入，他继续了自己未尽的话题：“明天中午出发，大概是一点左右，海岸上现在全是破船。” “是啊，不知道海神在发什么——欧。”她捂住了自己的嘴，“我乘坐的船也被攻击了，你们呢？” “我们也一样，我看了一圈，大概现在抵达罗斯旺岛的船，就乘风号能出航了。”他用手戳了一下还在挥舞勺子的米莉安，在她龇牙咧嘴地转过来之前收回了手：“如果我还是曾经的乘风号船长，明天船上甲板能站下多少人，我就会往里塞多少乘客。” “海神会不会还在周围的海域？”贝拉用勺子搅了搅杯子里没搅开的蜂蜜。 “祂还在，但是他们将祂探查乘风号的锚挖掉了。”休向后靠了靠。 “锚？”贝拉意外地看向卡希娅和克里斯：“真厉害。” “他是主力。”卡希娅指向克里斯：“我只帮了个小忙。” 克里斯看着还在努力吃点心的米莉安，把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对，锚。”休说：“海兽就是依靠那个才能在每天固定的时间到船上捕食。” 贝拉探寻地看着克里斯，经历过一次海神袭击，她清楚地知道那东西有多恐怖，几乎她乘坐的那艘船上的所有人都化为了海神的卵，只有自己和船长拼命才逃上了罗斯旺岛。 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快步走了进来，她一边抱怨，一边坐到了他们附近的桌子上，她的嗓门很大，说话的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回响着。 “月神岛下沉了一点！岛上那些该死的土着居然就因此停止售卖了所有物资！我差一点就没办法回罗斯旺岛了！”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瘦小的男人，他向服务生点好餐，接着安抚道：“但你成功回来了，不是吗？并且船上没丢一个人。” 女人哼了一声，直到餐点上好，她的脸色才缓和过来，她将玻璃杯递到嘴边，猛地喝了一口，身体暖和一些后，她靠在椅背上，接着说：“修理厂也全是破船，最迟后天，后天我就要再次出航，现在港口上全是着急出航的贵人，甚至有个，拿出了一千金里索的高价，只要我能在后天准时出发。” 男人因此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千里索？去哪？神降之岛？” “对，你知道的，最近疯子很多。”她意有所指地说：“每次深渊后都这样，那群疯子不顾一切地往神降之岛钻，最后没一个活着回来。” 听到这里，贝拉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用勺子又搅了搅杯子，接着举起来一饮而尽。 里头的蜂蜜加的很足，但她却喝出了苦涩的味道，如果有的选，她绝不会加入真实之眼，但联邦诸国王储都必须加入它，她没得选。 米莉安吃完了这一杯，示意克里斯把它举到另一杯旁边。 这一杯的小饼吃得晚，大多都泡软了，让她本就艰难的捞饼之旅变得更为艰辛。 克里斯扭过头，小心地看了一眼那个女人，接着转了回来，看向面色不虞的贝拉。 贝拉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因此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注视，克里斯意识到这位无神论者小姐，大概和自己的目标一样。 都是神降之岛的那两条鱼。 第七十五章 记录(4k章)求追读 雪小了许多。 在贝拉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之前，克里斯收回了视线，站了起来，将瘫在杯子边的米莉安拎起来，放回了自己的口袋里，灰影里的食物都被米莉安吃光了，因此他还得再买一些。 “去哪？约翰？” “买点东西。” “一起吧，我也想逛逛。”卡希娅拿起了桌边的巨剑，跟上了克里斯。 休坐在座位上，看着面前呆坐着的贝拉，突然出声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贝拉，贝拉·哈特·希拉尔。”她回过神，看向休。 “嗯，好名字。”休接着说：“和我的未婚妻很像。” “你们应该很相爱吧？”贝拉闻言带上了一些憧憬。 “不，我没见过她。”休看着桌子上的空杯子，低声说：“你知道的，人很多事都不一定能自己做主，包括婚姻。” 他想起他叔叔的死去的当天，波西利伯爵找上了自己，只要他能娶佩拉，那么他愿意帮助他继承叔叔的全部遗产。 “是啊，人很多事，都不一定能自己做主。”贝拉跟着感慨了一声，接着站起来：“你们晚上住在哪？我住在城中心的一家旅馆，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搬到你们那去。” “怕我们抛下你？”休笑了：“在港口，海湾旅馆，我的船员都在那，只要你不迟到，我保证不会提前启航。” 贝拉道了声谢，接着走了出去。 …… 街边有烧着便携炉子的咖啡摊，别的摊贩大多都回去了，除了几个有火炉的脸被冻得通红，一边凑在火边搓着手，一边祈祷着过往的人来照顾他们的生意。 卡希娅抱着剑，跟着克里斯从面包店里出来。 “到神降之岛之后，你准备乘哪里的船？” 克里斯摇了摇头：“我还不清楚，等到了那里再说。” 卡希娅点点头。 地面上的雪已经开始有些融化的迹象了，部分被人踩实的雪逐渐变成坚硬的冰，因此格外湿滑。 两个人朝着港口走去，天气寒冷，连摊贩也大多收摊回家了，一路上没什么人，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两人走路的脚步声。 克里斯在卡希娅即将摔倒之前扶了她一把，她道了声谢，接下来的路就走的格外小心。 到了港口，克里斯看见了那个在餐厅碰上的女人，她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或许是长期海上工作的原因，她的嗓门格外的大。 “好，一千金里索一次，你们知道的，我们船上最多再坐容纳一个人了！价高者得！” 人群中喧闹了一阵，像是误入了一场小心拍卖会，从克里斯的路过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已经加价到了一千五的，人群挤攘着，最终一位拿出两千里索高价的男人夺得了这次的乘船机会。 克里斯回过头，扫了一眼那个男人，阔步走向进了旅馆。 次日，到了登船时间，贝拉一早就在海岸边等，足以证明她对这次的航行有多重视，她向着克里斯打了声招呼，凑到了卡希娅身边。 海风呼啸着，今天的港口似乎更冷了，海岸上空空荡荡的，仅有乘风号一艘船停在附近。 相较于昨日的热闹，今天的港口显得格外冷清，克里斯特意观察了一阵，从早上到现在，仅有一艘船驶了进来，从船上爬下来一个濒死的男人，用一大把金里索换力工把他背去了罗斯旺的教会。 几人上了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休特意点了点人，他只多带了贝拉一个人，因此现在船上是二十二个。 船很快驶离了罗斯旺岛，休眺望着越来越远的罗斯旺岛，笑着说：“今天我起码碰见了十多个要去神降之岛的人，开出的价一个比一个高。” “那为什么没让他们上来？” 休转回身看向锅炉房：“为了帮你少一些竞争者？你信吗？” 克里斯看着黝黑的海面，“如果你真这么想，又为什么放贝拉上了船？” “嗯哼——因为我突然想起来，我不缺钱了。”休仰着头看着天上的乌云：“到了神降之岛，你准备坐哪的船？” “或许是渔船，或者坐绯红号，反正到时候再说。”克里斯朝着房间走过去，对着休摆了摆手。 休回了驾驶室，大副约瑟夫正在一心一意地驾驶着船，休坐在椅子上，舒适地向后一靠，接着对通讯管道说：“既然你们都是机械会的人，你为什么不和他一块？” 他随着通讯管道的声音点了点手指：“好吧，我本想捎他一程，不过为了我们的约定，我不会给你的竞争者提供便利的。” 叮叮咣咣。 “不谢，守约是船长的美好品德之一。”休看向约瑟夫，“对吧，大副。” 约瑟夫反应过来船长是在和自己说话，于是他点了点头，看上去格外严肃。 “是的船长，我保证，无论如何，我都会是一个守约的船长。” 他知道休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保证乘风号一直都会是蒸汽机船，也保证他不会出卖那些无知的力工，换自己在海上保命的筹码。 “克罗夫将咱们和海神的锚拔掉了，”见约瑟夫看过来，他接着说：“意味着以后的航行你只能靠自己。” “当然，船长。” 休站起来，拍了拍约瑟夫的肩膀：“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船里相较于外头要暖和一些，米莉安在克里斯的兜里缩成一团睡得正香。 克里斯想了想，将灰影叫了出来，接着进入了灰影的空间里。 这里和上次看见的空间区别很大，除了自己加了些新的食物和水这些以外，这里的书就像自己放进来的时候一样，按颜色分的类，意味着米莉安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看它们哪怕一眼。 另一个米莉安经历的太多了，因此不得不逼自己去啃那些自己讨厌的知识，来帮助她解决她的问题。 他接着看见了那些堆放在一块被吃空的袋子，米莉安似乎拿它们堆了个床，上面还残留着一点她的毛。 克里斯继续看下去，有自己的神之瞳，无法命名的实验物，以及——过去的日记！ 本该存在的东西却不在另一个米莉安所处的空间里！ 他的脚步一滞，他将日记捡起来，粗略的翻了翻，前面是约翰自己的日记，讲了约翰在如何的内心纠结中离开了里卢，跟着克里斯的父亲莱斯一块去往了兰特斯。 后面除了那天约翰写上去的东西外，其他地方都空白一片。 克里斯想不到那东西消失的原因，就算是现在的米莉安，只要不让她吃，她也不可能将那本日记吃掉。 他接着在不远处看见了一张纸条，他几步上前捡起来，发现这条才是自己写了二十一的那张纸条。 所以这个灰影空间才是自己的？ 克里斯接着将身上的怀表取出来，连带着米莉安一块放回了船上，米莉安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向克里斯。 “有什么事吗，克里斯先生。” “五分钟之后，让它把我放出来。” “啊？好吧。”米莉安抱起来有自己脸大的怀表，对着克里斯点了点头，见克里斯进入了怪物先生的体内，就开始认真地盯着怀表看起来。 怀表上的指针甚至还没来得及动，米莉安就看见了从里头自己出来的克里斯，她顶着一个大大的问号看过去。 “没到时间呢，克里斯先生，还是说你忘拿了东西。” 就像克里斯想的那样，自己在里面的时间是停止的，他在里面甚至看完了一本书，也没等到米莉安把自己放出去。 但既然是这样，那么米莉安在里面是怎么等到自己将她拿出来的？ “我当然也在里面呆了很久，超级久，我都说了，我在里面等很久很久，饿了才吃一个小饼，等我一袋吃完，你就带我出去了。”米莉安理所当然地说。 话音刚落，米莉安突然尖叫了一声：“啊！原来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你就没有想过晚拿一会，把我放在里面会把我活活饿成米莉安干吗！” 克里斯从灰影里拿出来了个面包塞进了米莉安嘴里，于是那双满带着质疑的目光瞬间柔和下来。 他再度示意米莉安继续看怀表，然后回到了灰影空间里。 克里斯重新打量了一圈空间，“你能控制里面的时间流速？” 灰影没有回应，当然克里斯本来也没指望它能站到自己面前告诉自己，他坐了下来将周围的书本翻了翻。 其中一本红色外壳的书吸引了克里斯的注意，于是他把它拿了出来，扫了一眼封面，克里斯很快想起来这本书眼熟的原因。 这是米莉安看的那本。 克里斯依照记忆翻动起来，他迅速地找到了米莉安正在看的那页。 上面记录了凡塔斯机械大学的研究人员针对一个和时间相关的圣物研究。 这个圣物并没有采用研究所使用的编号方式，克里斯翻了翻几个圣物的记录，没有发现其中的编号规律。 上面写着。 时空之钥（216） 实验物216是在一次深渊后由凡塔斯机械大学教授蒙特带回来的，这是一个特殊的怀表，制造工艺相当优良，整个表身没有任何的缝隙，我们几乎研究了三天，也没有找到任何的办法打开它。 根据蒙特教授的建议，它被存放在了凡塔斯机械大学的地下室。 216是由我和蒙特教授一块送入地下室的，我清晰的记得那是15号的一个下午。 但奇怪的是，我和蒙特教授从地下室里出来，遇上了研究418的教授，教授告诉我们，今天是14号。 14号那天我应该和蒙特教授还在研究室里研究216，于是我和蒙特教授一块赶往了实验物216的研究室。 透过明亮的玻璃，我看见了我自己，以及另一个蒙特教授。 这一幕怪诞极了，我正要进去看看里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蒙特教授拽住了我，他透过玻璃，向我指着我和蒙特教授的操作台。 那上头居然是一本书。 我在整个房间里巡视了一圈，把我所有的能想到的216存放的地方都看了一圈，但没有，哪都没有。 蒙特教授一言不发地朝着地下室走了回去。 他告诉我，我们误入了别的时空。 回到地下室，我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里的书架和我们原来的摆放模式完全不一样，这的书封居然用了恶心的黄色和紫色，虽然这些颜料在帝国属于贵价颜料，但依照我们的传统，这些记录知识的书籍都使用黑白色一类更为严肃的颜色。 这些彩色的书封玷污了里面的知识！ 里面的记录也极为荒诞，这的科学都他妈是伪科学！ 记录到这里截止，下面是关于这个人的记录。 复制人（216-1）（216-2） 这是两个自称来自其他时空的人，但因为他们和凡塔斯机械大学教授蒙特，以及他的学生芙蕾娜长相完全一致，我们选择相信他们的一部分发言，但关于她叙述的有关他们世界那些真正的科学一事，我们仍然持怀疑态度。 在蒙特（216-2）的强烈要求下，他们被关在地下室最里面的房间里。 我两次进入到这个房间，第一次，一切正常。 第二次，在蒙特（216-2）的要求下，我没有带灯，我清晰地记得这间存放书籍的屋子就那么一点大，不用几步就能走到头，但这次，我几乎走了有足足一个小时才触碰到了第一排书架。 然后他跑了，留下了他的学生芙蕾娜和我在这里。因为外面有守卫，我并不担心他会离开这里，所以没有再追他。 过了很久，他也没有回来，于是我朝着门口追去，又是几乎一个小时的路程，我接着摸到了门。 等我想起芙蕾娜，转过头时，我发现芙蕾娜已经死了，她身上的肉已经开始腐臭了，上面爬满一种怪异的蠕虫，它们身上散发着一种怪异的光，因此照亮了整个房间。 我朝着四周看去，却发现这里的书架多了一排红色的书架。 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是疯子。 ——1724年12月3日 第七十六章 借(4k章) 克里斯翻到了后面的一页，这里写着 时之间（216） 时之间是位于凡塔斯机械大学之下的一个空房间，基于它特殊的性质，我们将其改造为了资料室。 据蒙特教授推测，时之间是一个绝对的，位于世界之外的空间，他同时提出了相关‘平行时空’的假设。 蒙特教授说，任意的时间作为一个节点，那么从点向前延伸是过去，向后延伸是未来，而此时的时间节点就是现在。 在现在的时间节点中，任何的东西所做出的选择都将影响未来，也就是从这个节点开始，将衍生出无数个向外延伸的线，蒙特教授称之为时间线。 选择开始就会出现两个极端，蒙特教授将之分为好运和厄运。 意为在这个时间节点中的人做出了任意的选择之后，时间线受到好运和厄运的干扰，好运则成功，厄运则失败。 极端之中又会衍生出无数的，位于好运与厄运之间的时间线。 除于同一时间下的所有时间节点就是相互的平行时空。 而时之间就是这个平行时空中的枢纽。 在平时，时之间里时间会完全凝滞，因此非常适合用于储存重要资料，但当它处于时间节点时，就能连通所有时间线。 时之间分别与1713年11月15日，1724年12月5日，1731年10月16日，出现了时间节点，并且之中出现了别的时间节点而来的人，不过令人意外的是，仅仅只有我们世界的蒙特教授提出了平行时空理论。 这是否意味着，我们的世界，正是那个好运的世界呢？ ——1732年11月12日，芙蕾娜 米莉安吃掉的正是这一段，这段写的很绕，即使是克里斯也捋了半天，总之大概意思是蒙特将整个世界理解为一个树状图，从初始向外延伸，又以好运和厄运作为它的横轴，好运的分支在上，厄运的分支在下。 在世界没有进入时间节点时，时之间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空间，在进入时间节点后，则会将所有的平行世界连通。 克里斯缓慢地在脑子里捋着这东西和灰影可能存在的关系，但无论他如何深思，他也想不到灰影和时之间有任何的联系。 相反，时之间和自己的联系更大，这所谓的平行时空也好，好运和厄运，说到底不正是自己的齿轮——命运吗？ 克里斯的头开始传来一阵刺痛，像是一根尖刺扎入了自己的大脑那样，他一边克制着疼痛，一边努力地将刚才自己脑袋里一闪而过的想法找回来。 接着，他的机械带在他面前展开，克里斯紧盯着那条荧蓝色的机械带，以及上面正不断转动的齿轮，他突然注意到这条机械带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新的齿轮，几个偌大的齿轮衔接上了那十二个齿轮，那些原来无法贴合转动的齿轮在这三个大齿轮的带动下开始了运转。 像是一道灵光闪过那样，克里斯想起来了——除了理解命运那一次以外，他从没有任何一次是以‘命运’的能力使用机械带！ 他看着上面不断转动的大齿轮，大脑转动的越发滞缓起来，终于，他直直地倒了下去，陷入了沉睡。 莱斯在屋子里巡视着，他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房间，接着反复坐在克里斯的床边，以他的视角将认真思索的每一个细节。 接着，他背后传来了响动，于是他转过头，看见了睁开眼睛的克里斯。 “醒了？” “嗯。”克里斯迟疑了一下，“爸。” “怎么了？”莱斯仓促地又在屋里巡视一圈，才放心地将视线转回克里斯：“妈妈还在厨房里研究香料，她要是知道你醒了，她会很高兴的。” 克里斯将自己正在思考的问题向莱斯说了，他从床上坐起来，注视着正在沉思的莱斯。 他总觉得莱斯的神情不太对劲，但他说不上来。 “你没有使用过‘命运’的力量？”他看着克里斯那只机械手臂，语气有些迟疑地说：“每个齿轮的力量都是不一样的，我也不太清楚，更何况齿轮是第一次出现‘命运’，但如果不是遇上了什么非用不可的地步，最好不要去试齿轮的力量。” 莱斯把克里斯那只黄铜手臂举起来，接着说：“如果没有使用到‘命运’的力量，就已经机械化到这个地步，那就意味着你现在还没办法去‘借’它，也没办法承受它相关的代价。” “借？” “对，借，只有借来的力量才需要付出代价。”莱斯一边说，一边向身后看去，接着他看见了琳娜，她端着一盘子烤好的食物，从门外走了进来。 “亲爱的，我——”她接着惊喜地看向克里斯：“克里斯，你醒了！快来，尝尝，我加了一点没用过的香料，闻起来味道相当不错。” 克里斯走上前，帮琳娜将盘子接过来，他突然想起琳娜和莱斯每次都能刚好碰上自己醒来的时候。 于是他问了出来。 “当然不是巧合，我和你父亲一直都陪着你，如果我们谁有什么事，我们会轮流陪着你的。除非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们不得不先离开一会，不然无论你什么时候醒来，都能第一时间看见爸爸妈妈。” 琳娜一边说，一边在座位上坐下，“对于没能在那陪伴你长大，我们一直很愧疚。” 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发沉：“所以我们起码得，不在你能向我们寻求帮助的时候，我们还缺席。” 琳娜的话让克里斯有些触动，他走到琳娜旁边，帮琳娜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没事的，我们会重逢的。” “重逢吗？”琳娜轻笑了一声，用手迅速地擦掉了眼角的泪水：“当然，你是最棒的孩子。” 克里斯注意到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他接着又抬头看向莱斯，发现莱斯那头金色的短发，两侧也开始泛白起来。 这仅仅只过去了两个月不到，在他们初入理想邦时，他们还是那样的意气风发。 克里斯的心里一揪，他连忙扯开了话题，说到自己已经准备从罗斯旺岛向神降之岛出发了。 桌面上摆着烤好的肉，上面淋了一层油，撒了一些胡椒，另外还有一些欧芹碎一类的香料。 琳娜往克里斯的盘子里分了一大块，自己坐在一边，撑着脸目光始终看着克里斯。 “你是不是瘦了，克里斯？”琳娜突然说：“是不是海上吃的不太好？” “我在k-3101里面存了不少吃的，我只是——”克里斯将嘴里的肉咽下去，编了个扯淡的理由：“在长身体，所以看上去有点瘦。” 琳娜闻言伸手捏了捏克里斯的脸。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这么大了。” 莱斯点了点头，同样感慨了一声。 在夫妻俩热切的目光下，克里斯迅速地吃完了饭。 过了一阵，克里斯意识到自己即将再次昏睡过去了，于是他安静地坐回了床上，侧过头，看向琳娜：“妈，别担心，我终有一天会让理想邦出现在大陆上。” “我相信你，克里斯。” 话音未落，克里斯从灰影的空间里醒了过来，他正要站起来，从灰影空间里出去，就发现自己被灰影放了出来。 他面前是抱着怀表的米莉安，她打了个哈欠，“太难等啦，克里斯先生，我从来不知道五分钟过得这么慢。” 两个爪子被她分得很开，看得出来她在努力地向克里斯描绘她等的时间到底有多慢。 “五分钟过去了？” 克里斯意外地看向灰影，这意味着，里面的时间是灰影可控的？ 他想起来灰影里那些堆放整齐的东西，那些东西全部在地面上，如果不是米莉安刻意去摆放的，那就意味着里面的时间确实在某一时刻流动了。 听到克里斯的询问，米莉安想了想。 “第一次，就是我第一次进去吃小饼的时候，那些东西都是飘在天上的。”米莉安搓了搓爪子：“我怎么蹦都拿不到，马上要饿死了，然后我就拜托怪物先生把它们给我。那些东西就自己掉下来了。” 所以里面的时间确实由灰影自己控制的，克里斯坐到床上，从灰影里又取出来一个点心，摆到米莉安面前，作为她辛苦盯着怀表转的奖励，他接着看了看怀表上的时间。 在克里斯将海神的锚挖掉之后，船上主甲板定时点人的时间就被取消了，修改到每天的十二点，以及餐点时有当天的水手清点人数。 “咚咚。” 门被敲响了。 卡希娅举着一把药剂递给了克里斯：“这次我多带了一些，你先拿着，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在神降之岛去见一见神父长，做一次深渊后遗症的治疗。” 她指着克里斯的额头说：“你的深渊后遗症有点严重。” 一条触手从他领口伸出来，接着睁开一只眼睛在自己身上扫视了一圈。 “太方便了，甚至不需要镜子。”卡希娅把自己的镜子收了起来。 这个触手就转过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没夸你。” 克里斯把它收了回去，接着从卡希娅手里接过了那一把药剂，一口灌了下去，清凉的味道将他头里那些东西全部一扫而空，让他感觉轻松了不少。 “谢谢。” 卡希娅抬起头，浅绿色的眼睛和克里斯对视着，直到克里斯将视线挑开，才发出来一声轻笑：“到神降之岛后，考虑跟我一块坐绯红号吗？” 克里斯意外地看着她。 “我当然知道你们这群疯子要去干什么。”她伸出手，将克里斯领子上的褶皱捋顺，意有所指地看向贝拉所在的房间：“我得盯着你，以免你死了，我没处报恩，克里斯。” 克里斯低头看向捏着自己衣领的手，点了点头。 见他没有异议，卡希娅捏着他衣领的手缓缓松开：“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非争那东西不可，但那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我希望是你。” “当然。” 卡希娅握住了自己的剑，把那把药剂放进克里斯的手里：“这些应该足够你撑到深渊后遗症治疗之后，如果不够，记得来找我。” 她转身就走了，听到克里斯道谢，也只是摆了摆手，她的房间并不远，在克里斯的注视中，她回了她所在的房间。 克里斯转身关上了门，米莉安刚将点心的最后一口塞进嘴里，拍了拍那对爪子将上面的残渣抖掉，接着细心地开始抓顺自己的灰色长毛。 搓毛是米莉安的饭后仪式之一，她坐在床上忙碌着，视线余光注意到克里斯坐到了自己的身边，于是她那对三角耳朵立了起来。 脖子是她一直挠不到的地方，于是把全身的毛捋顺之后，她朝着克里斯的手爬了过去。 “帮我顺顺脖子后面的毛可以吗？克里斯先生。” 她趴在克里斯的机械手上，把他的袖子向下拽了拽，用来将自己和那冰凉的机械隔开。 夏天的时候克里斯先生的手应该会很凉快，遗憾的是现在是冬天。 克里斯腾出手替米莉安捋顺了脖子上的毛，这一点米莉安几乎和一只猫没什么区别，后颈像是她的软肋一样，捏住她就没办法动弹，如果帮她捋这里的毛，她就会舒服地趴成一瘫。 过了一会，米莉安从克里斯的手上站起来，“谢谢你，克里斯先生，你继续忙吧。” 她步履迟缓地从机械手上站起来，四肢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朝着她习惯呆的枕头缝隙爬过去。 这一路没多长，她却爬的尤为艰难，甚至一度在半路上差点睡着。 接着她翻过了这座枕头大山，将自己严丝合缝地卡进枕头缝隙里，只露出那对三角耳朵，没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 克里斯将床边的柜子打开，找了找，从里面找出来之前自己没看完的书，将蠕虫灯在自己一侧摆好。 乘风号那对巨大的桨轮在海面拍打着，声音响亮，伴随着蒸汽机运转传来的突突声，寒风吹过，顺着屋里的缝隙钻进来，因而发出短而急促的哨音。 逼仄的房间里时不时回荡着米莉安轻柔的呼吸声，以及翻书声。 第七十七章 鱼(4k章) 次日。 昨晚乘风号的桨轮缠上了海带一类的杂物，水手塞伦纳和莱奥清理了很久才将那些东西从桨轮上弄下来。 桨轮恢复了运转，莱奥将湿漉漉的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一边搓着手哈着气一边向公共浴室走去。 塞伦纳跟他并排走着，抱怨道：“这还从没这么冷过，昨晚我值班的时候甚至下了雪。” 莱奥的手几乎冻僵了，“太冷了，我感觉我的指头都要被冻掉了。” 他想了想，转回房间，从里头抱了一套厚重的衣服，恰好克里斯的房门打开，他对着克里斯打了声招呼：“早上好，克罗夫爵士。” “早上好，去洗澡吗？”克里斯看着他几乎冻紫的手。 “对，去暖和暖和，这会浴室的水应该正热着。”莱奥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马上到早饭时间，克里斯转回枕头缝里将米莉安拎起来，关上门，朝着主甲板的方向走去。 到了主甲板，克里斯仰起头，发现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与之一块的是一阵寒风，掀起的风浪使得船体晃动了片刻。 那些落在甲板上的海浪没一会就结成了冰，米莉安在兜里探出脑袋揉了揉眼睛，寒风将她的毛吹得四处乱飞，于是她又立马缩了回去。 “真冷啊，克里斯先生。”她的声音被布料蒙住，听上去有些模糊不清。 “嗯。”就这么一会的时间，克里斯的脸已经被寒风吹得开始发僵了，他转身走向餐厅。 到了餐厅，克里斯看向站在远处正在吃饭的卡希娅，贝拉正坐在她旁边，顺着她挥手的方向，看见了不断走近的克里斯。 她的视线始终落在克里斯摆在身侧的那只手上，她敢打赌那只手绝对有什么问题，她从没见过任何一个人的手能冷成那样，并且触感相当奇怪。 被冻的记忆瞬间回归，她连忙握住了卡希娅摆在腿上的手，见卡希娅看过来，红着脸道了个歉。 “我就是太冷了，卡希娅小姐。真冷啊，我从没出过海，我以为海上一直都是夏天。” “不会一直是夏天，但也没这么冷过。”卡希娅闻言握住了她冻得冰凉的手，看见克里斯坐过来，打了声招呼：“早上好，约翰。” 听到声音，米莉安当即从兜里爬了出来，她一边冲卡希娅打着招呼，一边朝她温暖的手爬过去。 “早上好，卡希娅小姐。你可真暖和。”她舒服地在她手心圈成一团，眼睛眯成一条缝。 克里斯坐下来，啃着面包，看卡希娅的双手都被占用了，顺手将她拎了回来。 “约翰先生！”她在克里斯冰冷的机械手上扭动着，直到她被放回口袋里，才停止了挣扎：“它太冷了！” 克里斯搓了搓手指，两片金属摩擦在一块，在它即将发出难听的金属摩擦声的刹那，他收回了手，接着将一块面包塞到了米莉安嘴里，于是米莉安停止了控诉，扭头钻了回去。 他把自己的手掌抬起来看了看，卡希娅余光扫到贝拉的视线，抬手将手搭在了上面。 “在想什么？” “没什么。” 黄铜导热性能很好，克里斯很快感受到从自己机械化的手臂上传来一阵热气。 “确实很暖和。” 这时船身猛地晃动起来。 克里斯立马握紧了她的手，接着按住了固定住的桌子。 摇晃的幅度很大，桌上的盘子飞出去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声脆响，好在船上的餐具都是金属做的，虽然摔得有一些变形，但胜在不会出现碎渣。 “怎么了？” “海浪吧，轮船就是这样，如果风浪过大，很难保持平衡，桨轮还容易损坏。”卡希娅稳住了身形，她的另一只手拉着即将摔倒的贝拉，接着向克里斯道了声谢。 “不客气。”克里斯回头向外面看去，发现门口灌进来了一些水，那些水淋在地面上，很快结成了冰碴。 贝拉几乎抱住了卡希娅，她一边道着歉，一边紧紧地抱住她。 克里斯当即从背后伸出了自己的触手们，触手卷住餐厅的四处，将自己和餐厅之间达成了一阵相对的平衡。 他接着将卡希娅和贝拉扶到了角落，确认她们能稳住自己的身形后，朝着外头走去。 克里斯的步履有些艰难，但总算是在晃动中离开了餐厅，他注意到船侧的两个桨轮仍然转动着。 他接着向前走，听见了锅炉房里那传来富有节奏的撞击声，像是被关在金属容器里的金属小球，随着容器的晃动而被迫撞向容器壁那样，远处则是步履艰难的休。 “需要帮忙吗？” 休指着锅炉房大喊：“里面出了一点意外，我得看看我的轮机长。” 克里斯朝着锅炉房走去，锅炉房周围用着黑色的金属，他的触手还没贴上去，就被外头灼热的热浪烫了回来。 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触手抵住四周，将克里斯送到了门边，克里斯先是将自己的机械带展开，接着用自己的机械手臂打开了锅炉房的门闩。 就在同时，锅炉房的那扇门刚刚朝外头打开一点，克里斯就看见了飞溅出来的火星，机械带当即挡下了部分飞出去正在燃烧的炭火。 接着又一根触手，卷住了飞出去烧的通红的金属怪物。 “滋！” 触手毫不犹豫地带着金属怪物朝着附近的海水冲了过去，直到一声剧烈的滋滋声，克里斯脑海里那根触手发来的抗议声才停下来。 见金属怪物没什么问题，休松了一口气，但船身的晃动还没结束。 他继续艰难地朝着锅炉房走过来，他接着示意克里斯跟他一块进锅炉房，进去的瞬间，他猛地关上了锅炉房的大门。 “发生了什么？” “海浪，或者是别的东西，我也不清楚，问题在于他。”他指着被克里斯卷起来的金属怪物。 锅炉房相较于船上其他任何的房间都逼仄的多。 “晃动太剧烈了，他没办法往里头添加燃料，导致动力不足。” 金属怪物被悬在触手上，即使这样，他仍然不时带动着触手狠狠地撞向附近墙壁。 随着休不断地往锅炉里添加煤块，船身逐渐稳定下来，接着他听见通讯管道里传来大副的声音。 “船长，我看见有东西在追我们。” 克里斯看见休朝自己看过来，没等他说，自顾自地朝锅炉房外走去：“你留这吧，我去看看。” “可以叫上圣骑士，作为上船的报酬，他们有义务帮助船只度过危险。”休和金属怪物开始忙碌起来，克里斯注意到他们正从一个与灰影空间类似的东西里不断朝外头取出来煤块。 他点了点头，朝外走去。 迎面，他碰上了刚将贝拉送回房间的卡希娅。 “怎么了？” “船尾有东西，船长让我们去看看。” 卡希娅知道他指的是骑士团们，于是她很快召集了那三个骑士团的人。 等到了船尾，克里斯看见不远处有个白色的不明物，正朝着乘风号的方向追过来。 那东西从轮廓上看上去像是一条鱼，米莉安在他兜里拽了拽。 “约翰先生，有怪物的味道，很近。”她的声音有些迟疑：“太多了，像是一大群。” 那东西从海面上跃起来，阳光照射在它的身体上，银光闪烁。 他把米莉安拎出来：“是那个？” “不是，当然不是，那就是一条鱼。”米莉安的鼻子抽动了片刻，眯着眼睛看向克里斯：“闻上去像是艾普奈罗那吃过的煎鱼，很近，我是说，在下面。” 她的爪子朝底下一指。 克里斯伸出了一条触手朝着水底伸过去，触手没入水面，他向四处看了看，却发现这除了船，别的都是空的，触手接着向下伸。 他认真地看看船底，迟疑地向后缩去。 突然，触手的某处传来了莫名的疼痛，克里斯的触手猛地一缩，看见了一个趴伏在船侧怪异的东西。 这东西说不上是人，也不像是鱼，脸颊两侧长有鱼鳃，脸部从中间对折，就像是鱼那样，它几乎没有肩膀，脖子之下是两条手臂，就像是鱼鳍一般，很长，且拥有指节。 它贴在船上，似乎是有什么特殊的固定方式，让它牢牢地粘黏在了那里。 触手伸出了巨大利齿对着它砸了过去，那东西迅速地逃窜起来。 “那东西能黏在船上。”克里斯一边说，一边伸出更多的触手，他相信米莉安的嗅觉不会出错，那么就意味着船周围，都是这些怪物：“似乎不是很强。” 卡希娅反应过来，她对着几个骑士做了一下分工，接着对克里斯说：“我去通知船长，你负责这，我负责船头，以免这东西上船。” 见克里斯点头，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触手攻击的非常迟疑，毕竟他还得保证不因为攻击导致船体受损。 克里斯用触手追击着这怪异的东西，这东西灵活极了，在船侧跃动着，用那双呆滞的眼睛看着克里斯。 远处的鱼撵上了船，它从海面大张着嘴，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克里斯扫了那条鱼一眼，用自己的触手们开始围堵那个怪异的东西。 这东西粘黏在船体，眼睛始终看着克里斯，那双手贴在船体上，后脚在船面不断地蹬着，使得它在船体上迅速的挪动着。 很快，触手找到了机会，像是从墙上击打蚊子那样，砸中了它，那东西呆滞的眼睛仍然在看着克里斯，接着它粘黏在船侧的手开始松动，被触手重重一掀后，那条大鱼凶猛地冲了上来，顺势咬下了那怪物的一只手。 他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他扭头看过去，走来的正是大副约瑟夫。 “那种鱼以它们为食，在你没挖掉海神和船的锚时，它们会在海兽上船时被震下去，或是被海兽吃掉，掉下去一些残渣，那些鱼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 “你是？” “约瑟夫，这艘船的大副。”大副看着克里斯，接着爬上船舷，看着那些东西：“它们有什么错呢，它们不过是想活下来罢了。不过是想乘上船躲避那些追逐着它们的捕食者。” 米莉安在克里斯的口袋里疯狂地拽着他的衣兜，她接着大喊：“克里斯先生！这个人身上的味道不对！他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怪物味！” “我本来只是想让你们杀死那条鱼。”他意外地看向克里斯的兜，接着哼笑了一声：“鼻子不错，因为不是它们，是我们，我终有一日会回归我的族群。” 他的手摸向从船舷冒出来的那个怪物的脑袋，一手挡住了克里斯撞来的触手。 克里斯的触手上传来怪异的触感，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粘黏住了自己的触手，这股强大的吸力甚至让他一度没办法收回自己的触手。 好在蛮力解决了这一切，触手强硬的力道使得他硬生生地将大副约瑟夫拽了过来，相当于他变相地抓住了约瑟夫。 兜里的米莉安再度嗅了嗅。 “好怪，他身上是人的味道，但是夹杂一点，我说不上来。” 米莉安从中探出了头，眯着眼睛在约瑟夫身上来回打转，她接着爬出来，朝着约瑟夫身上爬过去。 克里斯迅速地伸出了所有触手去控制约瑟夫，直至米莉安爬到他的后脖颈，对着上头猛地一叼，叼出来一颗圆润的如同鱼卵一般的东西，当即，约瑟夫头一歪，倒在了触手上。 她没控制好力道，于是鱼卵在她嘴上爆裂开来，溅出的水沾得她到处都是，甚至有一部分进了她嘴里，于是她崩溃地一边呸一边大叫：“怪物先生！怪物先生！水！快！给我水！！” 灰影从一旁出现，克里斯取了点水，任由米莉安在一旁将她自己打理干净。 约瑟夫的眼睛眨了眨，他看向克里斯：“您是——克罗夫爵士？我怎么在这？那谁又在开船？” 他神色一变，接着一脸焦急地朝着驾驶室跑了过去。 克里斯用触手拦住了他，“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海浪，海浪倒灌进了驾驶室，接着我后颈痛了一下，然后我就到这里了。”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不出意外地摸到了一手的血。 第七十八章 船长(4k章) 船舷上开始冒出了一个又一个怪异的怪物头颅，它们的双手以奇异的姿势支持在船舷上，一根根指关节缠绕在栏杆上，用那双呆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克里斯和大副约瑟夫。 “这是，这是——”后颈的伤口使得约瑟夫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他有些迟疑地说：“深潜者？” 克里斯的触手将几个窜上来的怪物砸了下去，怪物的皮肤呈白色，隐约透着一层灰青色，像是在灰青色的外表上硬生生蒙上了一层皮肤那样。 脸部两侧的眼睛外凸，嘴型和鲇鱼相似，咧到了耳际，露出内里尖利的牙，它们的腮紧闭着，随着它们的动作渗出恶心的黏液。 身体薄的像是一片纸，老实说这身形和鱼没什么区别，但外表却和人一样，甚至可以从瘪瘦的皮里看见内里一根根突出的胸骨。 如同鱼鳍或是挂饰的手脚贴在地面上，那些和人类一样灵活的肢节被它们用得像是触手，一圈又一圈地将自己捆绑在船舷上。 又一阵海浪袭来，将船身冲击地猛地一晃，接着又迅速撤去，上面浮满气泡就残留在船只上，露出同气泡粘黏在一块的鱼卵来。 克里斯迅速地伸出触手将地上的米莉安捞起来，又立马伸出一根触手将反应很慢的约瑟夫拽住，才让他没在这一次颠簸中被扔到海里去。 约瑟夫的反应慢的惊人，几乎是他被克里斯稳稳地拴住后，他才动作缓慢地从衣服里拿出来一个奇怪的，像是船锚一般的东西。 “我只从我的祖父那里听说过，海里的种族，深潜者。”约瑟夫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船锚甩了出去，他的动作缓慢的惊人，那船锚却很迅速地将几个朝他爬过来的怪物甩了出去，甚至在他强硬的力道中，有几个怪物被砸的粉碎，掉落的残肢被海面露出的银白色鱼争相撕咬着。 “在清理船没有海神庇护之前，船只时常会被它们袭击。”约瑟夫缓慢地拉着连接船锚的绳，语气不急不缓，“不过，我祖父对它们外貌的描述上，和这些东西有些区别。” 这艘船像是成为了那些怪物唯一的落脚点那样，一个个诡怪的头颅已经冒了出来，它们攀叠在一块，陆陆续续的，船舷上挂满了这些怪物的身影。 克里斯的触手也好，约瑟夫的锚也好，被他们凌冽的攻击下掉落的几个怪物比起这一大片怪物几乎是杯水车薪。 克里斯伸出一只触手眺望了一番外头的状况，视线可及之处全是那些丑陋的头颅，之下则闪烁着一片片银光，那些极大的鱼周围开始聚拢了大面积的小鱼，它们张着嘴巴，露出水面。 虽然至今克里斯也算是见过了不少诡怪的场景，但这一幕还是在一瞬间使得他的头皮开始发麻。 即使这些东西都不具备什么攻击性，甚至只要触手横扫过去，就能掀下去一大片。 怪物的头颅挤攘在一块，呆滞的眼睛始终盯着他们，不带什么情感，也看不出它们有什么目的。 那些怪异的双手像是无意识的机械那样，只顾着往船上攀爬，它们涌动的像是逐渐成型的海浪，随着它们跨过栏杆，朝着他们涌了过来！ 嘣！ 触手横扫过去，就有一大片飞了出去，紧接着是重物落入海水中的声音，再然后，就只剩下了鱼类进食的声音。 像是往鱼塘里丢下了一勺饲料，于是鱼争相浮上水面，在水面张合着大嘴发出水泡破裂般的声音那样，一时间海面上只剩下了这种声音。 “约瑟夫。” “约瑟夫！”突然，那群怪物之中的某一个，张合着嘴，发出了人声，它的声音嘶哑而怪异，像是在深情呼唤，又像是在哀求那样喊着约瑟夫的名字。 约瑟夫挥舞船锚的手一顿，他的动作一直那么缓慢，他转过脸，接着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张脸已经畸变了，面部从中间被折叠，那个人脸上熟悉的赤红色胎记也从中间被截断开，棕色的长发披在它的头上，照约瑟夫的记忆里，那些蓬松的头发应该歇在她肩膀上，将她白皙的脖颈勾勒出来。 但没有，她没有肩膀了，那些头发湿黏地贴在她突出的胸骨上，双眼外凸，却努力地试图直视他。 “船长？船长！”约瑟夫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瞪大了眼睛，视线停留在那诡异的脸上。 接着，更加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些堆在她周围的怪物咧到耳际的嘴张合起来，很快，这一片所有的怪物都开始呼唤起约瑟夫的名字。 它们似乎没有自己特定的声线，于是很快，这里所有的嘴里都吐出了一样的声音，就像是海妖的呼唤那样，如泣如诉。 约瑟夫的锚圈住了那个棕色头发的怪物，他猛地将她拽到了自己身边，接着用一根绳子牢牢地将她绑了起来，他的手颤抖着，低声问：“船长，你，你不是死了吗？” “约瑟夫……约瑟夫。”她那张张合的嘴仍然机械地叫着他的名字，在周围那相似声音的应和下，一度使得约瑟夫的头不可抑止的抽痛起来，他转过身，再度甩出了自己的锚。 在这个空隙里，克里斯已经清理掉了一部分怪物，一边攻击，他一边问：“船上有圣物的人有多少？” 约瑟夫缓慢地说：“六个，我，船长，二副，三副，水手长，还有一个水手，似乎叫莱奥？” 克里斯记得这个名字，是那个一开始被影子缠上的水手。 约瑟夫站直了身体，接着又猛地一挥手里的船锚，在他的催动下，船锚变得几乎有一人那么大，在他的挥动下，船舷上又倒下去一大片，清理出了他向驾驶室的路。 “没人开船，已经偏航了，我得回去。”约瑟夫后颈的鲜血将他那身衣服后背染得鲜红，他的视线挪向被绳索绑住的棕发怪物，低声说：“如果她没有主动攻击，不杀她，可以吗？” 克里斯同意了，血液顺着约瑟夫的后背流至地板，鲜血在地板残留的水迹中洇开，他从衣兜里摸出来一个瓶子，将里头的药剂倒进嘴里，沉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他将注意力转回这些仍然在挤攘的怪物们身上，这些东西没什么智商，在约瑟夫离开后，仍然呼喊着他的名字，似乎分在脸颊两侧的眼睛为他们提供着广角的视线，因此约瑟夫远去，也没有哪个怪物的头因此跟着他的背影转动着。 当然，也有一个可能，它们的头没办法做出像人头这样灵活转动的动作。 那个被束缚在角落的怪物呆呆地转动着身躯，半边漆黑扩大的瞳孔里倒映着约瑟夫的背影，她的嘴一张一合，“约瑟夫，约瑟夫……” 克里斯的触手像是一条条鞭子一般在船舷上抽动着，触手为他提供的视野很快让他注意到，那些角落的水迹里，不少的鱼卵正在吸收着在水面洇开的那些血液。 透明色的鱼卵因此变得赤红，没等它们来得及有什么变化，克里斯的触手就重重地砸了上去，那些鱼卵瞬间爆裂开，里头粘稠恶心的液体四处飞溅着。 在那些鱼卵爆裂的同时，鱼卵附近的怪物发出了声声尖利的哀嚎，就好像此时此刻，他的攻击并不是砸在了鱼卵上，而是集中了那些怪物一样。 想起约瑟夫的异状，克里斯腾出了一只触手，在别的那些触手将怪物甩出去的空隙里，刻意地扫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怪物的后颈。 那之上是一条鱼！ 不！不完全是鱼！如果硬要比较，这和克里斯见过的那些刚从鱼卵里孵出来的鱼很像，它身上的器官和外形都没有发育完全，因而还背着一个偌大的卵黄——这些人形的怪物就像是它们的卵黄那样，因此之前无论怎么攻击到怪物身上，这些怪物都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而现在，它们目睹了那些没有找到寄生者的卵破裂，于是它们尖叫了起来。 “约瑟夫！！！” “约瑟夫！！！” 近乎癫狂的呼唤约瑟夫的声音此起彼伏着，所有的怪物似乎都被鱼卵的惨状惊骇到了，因此所有的半边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克里斯，克里斯甚至一度能从那些漆黑的瞳孔中看见自己倒映的身影。 “你怎么了，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那条负责照顾米莉安的触手将她按了回去，她在兜里扭动了片刻，又从中钻了出来。 “你别动，克里斯先生！把那条触手伸过来，快！”她艰难地在触手的按动中露出个脑袋。 克里斯一时间有些庆幸这些触手是拥有自己的意识的，在他的注意力从触手上脱离开后，触手们开始自主攻击防御怪物们。 他将注意力转回米莉安身上，接着顺着米莉安的爪子，他看见了一条尤为奇怪的触手。 那条触手始终在避让着那些怪物的后颈，虽然对于怪物的攻击并没有手软，但却独独绕开了后面的鱼苗。 克里斯当即从后背找出了它的根部，他拖拽着这根挣扎扭动的触手，接着，他看见了一个缀在触手上的鱼苗。 他猛地想起来，这根触手就是他一开始巡视船底的触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这根触手被什么东西伤到了一下！ 他注意到触手上的眼睛，他所有的触手上的眼睛都是墨绿色的，虽然瞳孔是黑色的细线，但占比很小。 唯有这根触手上的眼睛，就像是被做了每一个瞳孔都扩张的极开，几乎有将有色的眼仁完全挤占了！ 他毫不犹豫地拽下了上头那条扭动挣扎的鱼苗，他将它高高举起，在那些怪物的视线中心，对着它的头上猛地一掐。 尖叫声此起彼伏！ “约瑟夫！！！约瑟夫！！” 诡异的呼唤声一度笼罩了整片海域，伴随着那些怪物落在海面，被鱼争相啃食的声音，这些交错回响的声音逐渐开始变得和谐且富有节奏起来。 这混乱之中唯一的协调，使得周围诡异的氛围变得更加浓重起来。 大片的怪物被不断地拍落下船，这其中不时有些身形灵活的怪物，一边尖叫着约瑟夫，一边从船舷的缝隙中钻进来，直至被克里斯的触手拍扁，那张咧到耳际的嘴还在往外吐着肉块，一边呼唤着约瑟夫的名字。 这时，船身再度晃动了片刻，金属的船体发出难听咯吱声，克里斯一边稳着身形，一边伸出一根触手朝着外头看去，只见船中央伸出了一根根漆黑的炮筒。 紧接着，一颗颗炮弹从中发射出来，不远处的海域瞬间传来一声爆响，掀起了极高的水柱。 这一声对怪物的影响不大，但对那些在海里等着吃肉的鱼十分有用，不出一分钟，那些鱼就迅速地逃窜走了。 克里斯眼疾手快地从附近的怪物身上扯下来了一条鱼苗。 他的手指猛地用劲往下捏。 怪物们再度尖叫起来，很快就有相对聪明的怪物发现下面的鱼全部都散开了，于是它不带犹豫地跳了下去。 这一声给怪物们开了个头，甚至不需要克里斯的触手去攻击它们，它们就如同推散的潮水般迅速退回了海里。 炮弹仍然在海面爆响着，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汽笛声，肉眼可见的，那对巨大的桨轮开始转动起来，船迅速地驶离了那些从海里露出头颅的怪物。 克里斯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些东西没什么攻击力，但苦于数量过于庞大，外加上那些宛如精神攻击的嘶吼，他的耳膜仍然保持着疼痛，甚至在一度出现了耳鸣。 克里斯转头看向那个棕色头发的怪物，用一根触手将它卷了起来，朝着驾驶室的方向走去。 他并不清楚扯下鱼苗是否会造成这东西的死亡，既然她是约瑟夫的故人，他选择让约瑟夫自己做这个决定。 他的脚刚动了几步，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转而朝着台阶，快步向着火炮甲板走去。 急促的脚步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着。 克里斯从灰影里取出了蠕虫灯，朝着里头一照。 正在往火炮上装填炮弹的塞伦纳动作一顿，转过了头。 那双眼睛几乎被黑色填满了，看不清任何一点瞳色，像是一个幽深的黑洞一般，呆滞地看着他。 第七十九章 寄生 塞伦纳的手仍然在往炮筒里装填弹药，接着又是一声爆响，他发出了一声轻松愉悦的笑声。 他始终以正面对着克里斯，手扭曲着在他背后活动着，一枚枚炮弹被填满了炮筒，外头不时传来炮弹在水面炸开的声音。 “非要赶尽杀绝吗？”塞伦纳低声说：“我们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漆黑的瞳孔此刻已经向着他的眼白扩散了。 如果他不能立马将鱼苗从塞伦纳身上剥离下来，那么塞伦纳马上就要沦为深潜者的养料，或者卵黄了。 “活下去？”克里斯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触手伸到了地面上：“以别人的生命作为养料？” “别说的这么道貌岸然，克罗夫爵士。” “难道你们就比我们善良很多吗？”塞伦纳的语气充满了嘲讽。 “如果不是你们，那半截该死的尸体会将它的族群扩大到这个地步？”他转过了身，露出吸在他后颈上的鱼。 这条鱼苗已经有了人的雏形，像是即将发育出四肢的胎儿那样，一条形似鱼尾的腿被拢在他胸前，皮肤呈青灰色，后背黏在塞伦纳的脊骨上，从伤口的缝隙中，一条条本该连接着塞伦纳心脏四肢的血管悉数粘黏上了那个鱼苗。 几乎是同时，克里斯的所有触手一拥而上，只听蹦的一声，克里斯将它死死地按在了舱壁上。 塞伦纳的脸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接着传来了他惊恐的大喊：“这是哪？发生了什么，谁？放开我！！” 克里斯用了点劲，将塞伦纳的嘶吼按回了他的肚子里，他接着直视着鱼苗，问道：“那半截尸体？你指的是海神？” 他松开了一点，就听见塞伦纳大喊：“救救我——” 就在克里斯即将把他重新按回去让他冷静冷静时，他的语气一变，大概是鱼苗重新接管了他的语言系统，他发出了一声满是嘲讽的声音：“海神？” “我们的神才是这片海洋的主宰，才是真正的海神！”塞伦纳的嘴被按在了舱壁上，使得他的嘴没法大张，他几乎要将自己的脸颊两侧咬烂了，才发出了如此剧烈的大喊。 “你们的神又是谁？” 克里斯的手狠狠地掐住了鱼苗和塞伦纳连接的地方，这才让那癫狂着呐喊的塞伦纳冷静了一些，克里斯能察觉到鱼苗那空洞的眼里包含着对自己的恶意和恨意。 “弥亚神，真正的海神……祂才是海洋的主宰，我们终有一日会回归祂的身旁。” 塞伦纳的声音说的断断续续，每当他要发出任何的呐喊时，克里斯就将他狠狠地扣在舱壁，直到他的语气平静下来，才将手松开一些。 “还有呢？” 他的手指不断地使着劲，这样的大力使得鱼苗上出现了伤口，其中溢出墨绿色的恶臭血液来。 “什么？没有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从出生开始，就要回归到弥亚神的身边，不只是我，所有海里的一切，我们终有一日都会回归到弥亚神的身侧！” 克里斯一把将它从塞伦纳的身上拽了下来，被他这一扯，鱼身后连接在背后的血管甩到了他手上，它的血管当即向着克里斯的手钻了过去。 “铮！” 他用自己的左手将胸前的怜悯者雕像拿了出来，他伸出一根触手将雕像放在了塞伦纳身上，在他大笑之前将他捆了起来。 那些血管不信邪地在克里斯的手上缠绕着，一下又一下地试图攻克下他手臂，血管一次次撞向金属，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克里斯警告般收紧了手，随手用布将那个深潜者包了起来，拖上塞伦纳和那个棕发的怪物，向着驾驶室的方向走去。 “克罗夫爵士？”朝着自己快步跑来的二副脚步一顿，他接着看向那后头被拖着的塞伦纳。“通讯管道被破坏了，船长叫我来看一下。” 克里斯点了点头，拖着扭动的塞伦纳一步步朝着驾驶室走去。 二副看着他触手上不断扭动的塞伦纳，终是将握紧圣物的手松了开来。 没一会，克里斯就抵达了驾驶室，这期间他曾两次将在触手上扭动挣扎的塞伦纳打晕过去，如果不是船内空间相对逼仄，克里斯甚至考虑过要将他高举到空中，来减少他对自己的干扰。 到了驾驶室，他将棕发怪物和塞伦纳甩到了一边。 放声大笑的塞伦纳很快吸引了休和大副约瑟夫的注意。 “这是塞伦纳？他怎么了？” 克里斯将手上同样在挣扎的布带亮出来：“被深潜者寄生了。” 将刚才在火炮甲板的经历向两人转述一番后，克里斯在桌子上将包住深潜者的布揭开来。 那扭动的鱼苗被布吸干了水分，此刻变得老实了很多，不过那些用于寻找寄生者的血管仍然在桌板上乱甩着。 “寄生？” 休几步走到棕发怪物面前，看着怪物脸上的印记，问道：“这位就是你说的，玫瑰号的船长？” 约瑟夫握住船舵的手顿了顿，他点了点头：“对，是她，她在半年前，死了。” 半年前，休想了想，大概是他第一次尝试蒸汽机船的之前，由于自己的船员在上一次航行中死了一些，他接收了一部分来自玫瑰号的船员，约瑟夫正是其中之一。 他蹲下来，直视着仍然在喃喃自语的怪物，她扩散的黑色瞳仁始终看着约瑟夫，紧接着，他看见她脖子上的项链露出了诡异的绿光。 与此同时，她整个人蜷缩了一瞬，那双即将要完全扩散的瞳孔又聚焦起来，她张了张嘴艰难地又喊了一声：“约瑟夫，我……我好疼。” 休看了一眼明显心不在焉的约瑟夫。 他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约瑟夫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我来开船。” “约瑟夫……”她的瞳孔反射着约瑟夫的身影，约瑟夫那张板正的脸逐渐出现在她面前，于是她咧到耳根的嘴又动了动，断断续续地说：“你活下去了，真好。” “是的，船长，我活下来了。” 约瑟夫的语气带上了一些哽咽，他的手刚要向着船长的脸凑过去，她那短暂聚焦的瞳孔再度散开。 这时正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门被猛地打开，一道身影以极快地速度将约瑟夫的手从怪物的脸边踹开。 她用自己的剑将棕发怪物的尖牙拍开，然后抬头迅速在舱室里看了一圈，直到她看见桌前的克里斯，她才镇定了一些。 “你去哪了？我找了一圈，哪都没看见你。”卡希娅每个字都咬的很重：“约、翰、先、生。” 第八十章 荆棘之心 见休和约瑟夫都朝她看过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嘴角一扬，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抽回自己的剑缓步走到了克里斯身边。 克里斯的机械手捏了捏在桌上仍然挥舞着血管的鱼，低声问：“你觉得我会被这东西杀死？” “海上的东西很多……”卡希娅抱着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好吧，为我的鲁莽道歉，我只是——希望你活着，我已经很久没有牵挂过什么人了。” 克里斯顿了顿，握住了卡希娅仍在颤抖的手，他的视线掠过桌面，看向呆看着棕发怪物的约瑟夫说：“小心点，继续吧。” 那头棕色头发粘黏在怪物的脸上，她的眼睛仍然在看着约瑟夫，胸前的项链再度发出一阵绿光，于是她再度瑟缩起来，已经有些萎缩的眼皮艰难地闭合了片刻，“约瑟夫……” “我在，船长。” “我好疼……真的好疼。” 她又瑟缩了一下，接着有气无力地说：“杀了我好吗？别让我成为……成为深潜者的——” 黑色瞬间扩散开，她的语气开始变得尖锐起来：“帮我摘了它！帮我摘了它！” “什么？” “项链！看不见吗！它一直在伤害我！” 她厉呵着，突然，语气转变了：“求求你，约瑟夫，求求你……我好疼，我太疼了。” “当，当然，阿罗莎船长。” 约瑟夫的手颤抖着向她脖子上的项链伸过去。 卡希娅制止了约瑟夫的动作，她看向她戴着的那条墨绿色的项链，说：“如果我没记错，那是荆棘之心？” “什么？” 约瑟夫缓慢地抬起头，看着卡希娅。 “荆棘之心，能保命的圣物，拍卖价很贵，我想买下来，但是拍卖价太高了。” “苏利文团长，您的意思是？”约瑟夫握住项链的手一顿。 怪物不可抑止地急躁起来，她大喊着：“听不见吗！还是你要违抗船长的命令！约瑟夫！” 这瞬间，她胸前的项链再度亮出一道绿光，即将散开的瞳仁再度聚拢，在她痛的抽搐的一瞬间，她的视线聚焦起来，她定定地看着约瑟夫。 “我不知道我还能清醒多久，约瑟夫……项链保了我一命，然后我在海里，被深潜者的卵寄生了，我试过将她剜下来，但没用……太疼了，太疼了……”她的眼皮艰难地闭了闭，紧接着，她面色一变：“约瑟夫！把它摘下来！” 克里斯正对着棕发怪物的背面，因而能看到她背后那已经有拳头那么大的鱼胎，那东西的手脚已经长全了，脸上是翕动的腮，眼睛正恶狠狠地看着克里斯。 于是他弯下腰，用自己的机械手捏住了她和船长连接的地方。 “你要干什么？你杀了我，她也会死！” “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克里斯松开卡希娅的手，凑近了打量这只鱼，她看上去明显发育不良，青灰色的皮紧紧地贴着她的骨头，露出其中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心脏。 “为什么要将项链摘下来？”他接着问，手上加大了力道。 她背后的身体便开始扭动起来，只听咳嗤一声，她便停止了动弹。 接着又是一道绿光。 克里斯的手正捏着这东西的骨架，因而能清晰地察觉到她被捏断的骨头正在复原。 “项链摘下来，她就能彻底寄生我了。”换了个语气，意味着这是阿罗莎在说话：“她摘不下来，她用了很多办法，但这是圣物，她破坏不掉，手也不具备能解开上面卡扣的能力。” 阿罗莎轻轻地嘶了一声，继续说：“我们就这样耗在了一块，深潜者会把后代生在海里，随着海浪，寄生到人身上，等到吸收掉人的脑袋，就能转变为这具身体的主人。” 她闭合了眼睛，克里斯见状猛地一掐，手上的鱼苗再度失去了意识。 于是她眨了眨眼，继续说：“这时候，海里所有食肉的东西都能成为它们的克星，直到他们彻底将人吸收掉成年。成年之后的深潜者会去海底城，那里是深潜者族群生活的地方，只有足够优秀幸运的后代才能活着回归那里，听从弥亚神的神谕，直至一日祂重返海洋。” “如果我将她剜下来呢？” 约瑟夫急切的问，他对这些没兴趣，只想知道怎样才能将阿罗莎救回来。 她和他对视着，“圣物……似乎认为她和我是一体的了。我把她剜下来，我的后颈上就会长出来一只新的。” 约瑟夫的呼吸一滞。 项链仍然闪着光，克里斯抬手将自己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 “那你试过换一个圣物吗？” 她呆呆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克里斯手死死地捏着深潜者的脑袋，将自己的戒指和怜悯者雕像同时放在了她手心，一切准备就绪，他示意卡希娅替她将项链摘下来。 卡希娅按开了项链上的卡扣，将项链扯了下来。 “约瑟夫，你负责按住她。” 约瑟夫闻言将手死死地按住了阿罗莎的手，他的脑袋里此刻空空如也，和阿罗莎的重逢已经将他仅有的、能用于思索与航海无关的事的大脑占据完了，他只知道自己在放手一搏，也知道如果失败了，阿罗莎就会死。 克里斯的手猛地用劲向后拽去，那条扭曲挣扎的鱼不断地挥舞着自己的血管，敲击在克里斯的机械臂上，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声。 视线之内，阿罗莎的后背的血洞向外留着血液，她的血液也出现了变化，虽然仍然是猩红色，却在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墨绿色的金属光泽。 血洞在众人的注视中开始缓慢地愈合起来。 从她背后白皙的脊骨上长出了一条纤细的血管，接着又是一条…… 约瑟夫的呼吸一滞，他的手颤抖着，却还按着她挣动的四肢，他眼见着阿罗莎的后背——慢慢地长出了一条全新的深潜者！ “还——还是没用吗？” 阿罗莎对着约瑟夫的眼睛缓慢地睁开，她一边笑，一边瞪大了眼睛。 她笑得几乎要背过气来，眼泪从她眼角流下，她断断续续地，充满期许地问：“约瑟夫……成功了？” 第八十一章 寄生胎 “……” 约瑟夫没有回话，他沉默地看着她，这张怪异畸变的脸和他记忆里阿罗莎相去甚远，他认真地凝视着她脸上那大块的红色胎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约瑟夫，成功了，对吗？”阿罗莎的声音开始沙哑发干，她仔细地看着约瑟夫脸上的表情，企图从中窥探出任何一点好消息，但没有，约瑟夫的嘴张张合合，却没有说出来任何一句话。 她那颗狂跳的心逐渐平静下来，眼里的神采在这一瞬间灰暗了。 “好了，没用，我知道了。”她呢喃着，闭上眼睛。 气氛变得沉重起来，克里斯将手上那摊东西捏的粉碎，将那一摊烂肉丢到了一边。 一直没开口的约瑟夫似乎做好了心理建设，深吸了一口气，从卡希娅手里接回了那条项链，带回阿罗莎的脖子上。 “或许，你不一定要和她同归于尽，我是说，如果靠弄晕她，就能让你保持理智，我……我愿意——” “你不愿意！”阿罗莎崩溃地大喊：“那又有什么用呢？让我成为你们的累赘？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我现在就死掉！” “不，船长，你不是累赘……我才是，如果不是为了救我，现在变成怪物的人应该是我。”约瑟夫松开了按住阿罗莎的手：“我需要你，这艘船上没有海神的锚，就像你曾经设想的那样。” 阿罗莎的瞳仁逐渐缩成了一条细线，就像是蜥蜴或是蛇那样。 约瑟夫接着抬头看向休。 休的手紧紧地握着船舵，耸了耸肩说：“我无所谓，你知道的，约瑟夫，以后乘风号由你做主，你就是它的船长，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蒸汽机必须永远保留在乘风号上。” “听见了吗，阿罗莎船长……我还没做过船长，你得教我，就像当年我上船那时候那样。” 阿罗莎呆呆地看着金属舱壁，那些她作为人的记忆缓慢地回归了，于是她恍惚间看见了自己和约瑟夫的初遇。 “随你的便吧。”她闷闷地说：“你总有一天会因为你的固执吃苦头的。” 气氛再度凝滞了起来，约瑟夫看着她的侧脸，诡异的畸变使得她的半边脸像是被什么东西拍平了那样，即使她将脸转了过去，她的眼睛仍能看见约瑟夫。 两人正以这奇怪的姿势对视着。 直到卡希娅迟疑地出声。 “嗯……你们真的确定，失败了吗？” “什么？” 卡希娅的话像是一阵惊雷将约瑟夫惊醒了，他视线在她后颈那条没什么动静的鱼和她那张怪异的脸上来回看，接着颤声说：“好像……好像那东西没再操纵你的身体了？” “真的？！”阿罗莎的心再度狂跳起来，她的四肢被束缚着，但她仍然挺直了身体，她的声音极度颤抖着：“真的？你们没骗我？” 当深潜者操纵她身体时，她是没有意识的，因而她没办法凭借自己的记忆来辨别那东西是否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甚至有一次在岛礁上她将她从身上剜下来，醒来却发现自己在深海里跟着那些怪物在鱼的追杀下惊慌逃窜！ 她期颐地望着他们，在她的注视下，约瑟夫取出了一个怀表。 黄铜色的外壳上头镶着一枚赤红的宝石，已经有些被磨花的玻璃盖下是不断转动指针。 一圈，又一圈。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指针，像是害怕呼吸惊扰到怀表那样，她屏住了呼吸，于是她脸侧的腮缓慢地翕动起来。 一圈，又一圈。 她惊喜地弹动起来，却因为身体上那紧缚住自己的绳索而生生止住，她颤抖着声音说：“约瑟夫，能解开它吗？” 约瑟夫一言不发地将绳索解开，在阿罗莎手脚恢复自由的一瞬间，她猛地抱住了约瑟夫，接着重重地亲了上去。 头上的黏液使得她的头发粘黏在了约瑟夫脸上，她那纤长的不成样子的手，贴在约瑟夫的脸侧，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她的侧脸流下来，滴在她畸变的肩膀上。 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她局促地收回了手，像是一盆冷水将她重生的喜悦浇得一干二净，她活了，可她现在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别怕，别怕。”约瑟夫炽热的手拍在她的背上，她的身体冷极了，哪怕是这一点温热也没办法温暖她分毫。 见状，卡希娅温暖的手握了上来。 “怎么了？” “没什么。” 她紧握着克里斯的手，视线始终停留在阿罗莎身上，直至他们分开，她接着发现克里斯正看着她，于是她脸一红，仓促地松开了手。 阿罗莎注意到地上的圣物，她接着蹲下来将地上的圣物捡起来，全部还回了克里斯手上。 “但是为什么呢？你的圣物为什么有用？” 克里斯将指环带回自己的手上，“我也不清楚，这个指环叫朝圣者，作用是保命，但使用超过一定次数后，会导致人身上出现畸变，这个叫怜悯者，以瘙痒的代价换取加速复原。” “畸变？” 克里斯回忆着关于指环的介绍，“记录说肠道由内脏转为了肢体，并具备一定攻击性。” 卡希娅撩开阿罗莎湿黏的头发，看着里头那没有动静的鱼，低声问：“关于使用的记录，有详细的介绍吗？” “比如？” “比如死而复生之后，是否治愈了使用者。”她用指尖戳了戳里头的没有动静的深潜者，又捏了捏它的头，问道：“疼吗？” “有一点，会痛。”阿罗莎缩了缩肩膀。 “会不会因为使用者失去了肢体，而使肠道在它的催化下变成了新的肢体？”卡希娅接着说。 克里斯想起研究所那些有关怪物惨无人道的实验方式，觉得卡希娅的猜测可能性很高。 “但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深潜者替代了她身体上本该有的哪一部分？ “我不知道，我只清楚一点，无论如何，荆棘之心也好，怜悯者也好，不会将一个不属于身体的怪物错认为身体的一部分。” 卡希娅的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她收回了手，转头看着阿罗莎，似乎在等她自己说。 克里斯闻言看向了远处昏迷过去的塞伦纳，他的后颈同样已经愈合了，但上面什么也没有。 阿罗莎伸出手摸了摸后颈的那团东西，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说道：“我本来，我本来……还有个妹妹，她和我长在一块，为了我的父亲，小玫瑰堡公爵的名声，他们杀了她。” “但那个怪物不是她，相反，那个怪物杀了她。”她的手指同样被这东西咬了一口，她脸上却带上了释怀的笑：“在那之前，她和我共享着这具身体，如果此刻我后背的是她，那再好不过，这次我有能力保护她了。” 她一边摸着背后的那个寄生胎，一边走到桌前，看着那条仍然在四处寻觅着血管的深潜者，刻意地岔开了话题：“别的深潜者呢？你们把它们杀死了？” “他用炮将追它们的鱼赶走了，然后它们自己离开了。” 克里斯指着远处昏过去的塞伦纳。 阿罗莎的皮肤因为畸变被展的极平，所以她没能皱起眉头。 她抬手用自己几乎没什么骨头的手摸了摸自己凸起的额骨，将心里那些不自在赶走后，她接着说：“它们只是暂时放弃了，将脑袋吸收干净之后的深潜者没什么脑子，只是趋于本能，知道该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她接着将手握成了拳，重重地对着那摊深潜者砸了过去，那只深潜者甚至没来得及挣扎片刻，就在一瞬间化为了一瘫糊状物。 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快意，她笑了笑，将后颈的手抽回来，看着上面细小的创口，将手指放入了嘴里，吮了吮上头的血味。 或许是身体的影响，在成长中的深潜者对海生物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感觉自己的血带着一股难言的甜味。 接着，项链闪烁起绿光，她几乎条件反射地要瑟缩起来，却发现此刻的疼痛比起深潜者要寄生自己大脑，被强行治愈时的疼痛轻的多得多的。 阿罗莎松了一口气。 克里斯的手再度被卡希娅牵住，她对着克里斯使了个眼神，于是两人向休打了声招呼，朝外走去。 等走远了很多，克里斯听见卡希娅问：“你觉得她说的哪些是真的？” “我不知道。”他看着海面上那些随着海浪起伏的鱼卵，“反正那东西没什么危险性，何况——” 他将口袋里睡得正香的米莉安拎出来。 米莉安被那只冰凉的机械手臂冻得吱哇乱叫，她崩溃地大喊：“克里斯先生！我已经睡到左边的口袋里了！为什么还是这只手把我拎起来！” “刚才船舱里有怪物吗？” “有，很近，你一直在拎着怪物走，忘了吗？”她哼了一声，用爪子叉在腰上，“我只能闻出来有没有，有多远！闻不出来到底有几只！” 克里斯将她放了回去，转头看向卡希娅。 卡希娅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有米莉安，就算那东西真的不是所谓的阿罗莎船长，他们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第八十二章 人命的贵重 “对了，你的手。”卡希娅看着克里斯那只手，“它怎么了？冷的像冰一样。” “假肢。”克里斯晃了晃，指尖传出来怪异的咯吱声。 卡希娅松开克里斯的左手，双手捧住了他那只机械手臂，她接着伸手捏了捏，认真地看着他这只被约翰做了伪装的手。 “好吧，其实是代价，我用了齿轮而获得的代价，叫机械化。”克里斯试图将手抽回来，但是卡希娅的力道出乎意料的大，他故作轻松地说：“我曾经考虑过剁了它靠怜悯者长根新的，不过那行不通。” 这只手没有知觉，克里斯看着她的手捏着自己手指，一时之间出现了错觉，就好像这只手有触感那样，能感到卡希娅温热的指尖正在他手心摩挲着。 “这只手没有触觉吗？” “没有。” 这只手已经被卡希娅焐热了，她示意克里斯将自己的手放回去，“在德伦纳特联邦有一种特殊的假肢，能赋予假肢和真实肢体一样的感官，他们或许有办法，等我回来，咱们一块去，怎么样？” 不等克里斯回答，她继续说：“这次的深渊是四级深渊，我只能保证我尽量活着回来，等你找到你要的东西，就随便坐一艘渔船回神降之岛，最多一个月，如果你等不到我，你就自己去。” “你要去哪？” “寻找神明，上一次四级深渊，也就是十六位神选者那次，是第十四次深渊，据说那是教廷距离神明最近的一次。” 卡希娅长舒了一口气，热气在寒风中升起一团白雾，她定定地看着这团白雾故作轻松地说：“我会活着回来的，你也一样，忘了吗，月神说，这次是好运。” 言语间到了克里斯的房间，卡希娅这次步履仓促，没等克里斯把门关上，卡希娅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克里斯坐回床上，这时候米莉安从口袋里爬了出来，她仰着头看着克里斯：“现在是午餐时间吗？克里斯先生。” 言下之意，她饿了。 克里斯从灰影里取出来一块面包递给她，他的机械手尚有余温，米莉安试探地用自己的爪子往上一盖，接着用自己的后颈蹭了蹭他，“真暖和，克里斯先生。” “嗯。”克里斯看着自己的手，应了一声。 过了一阵，到了吃午餐的时候，克里斯打开门正好碰上了卡希娅。 卡希娅抱着自己的剑，一言不发地走着。 克里斯跟在她身后，突然出声问道：“你们船上，还差人吗？” 她猛地回过头，目光停留在克里斯的脸上，“你说什么？” “寻找神明的船上，差人吗？” “还差人！” 她猛地抱住了克里斯，身上的盔甲很硬，她深吸了一口气，脸蒙在克里斯的怀里闷声说：“如果我们都回不来怎么办？” “不会，月神说这次是好运。” 到了餐厅。 贝拉坐在角落里吃着面包，目光看向远处坐在卡希娅身边的克里斯，她接着又看向另一边那位正在吃着生鱼的怪物，以及一旁的大副约瑟夫。 她正庆幸于这艘船上只有自己一个无神论者，如果说这次只有乘风号以及在餐馆碰见的那位船长能正常航行，竞争者越少，她就越有概率活着回去。 想到这，粗糙难以下咽的面包也变得可口起来，她将最后一口面包喂进嘴里，将冰冷的手搓热，快步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或许是她走得过于急促了，克里斯的机械臂被她撞了一下。 “抱歉，我走得太急了。” 见克里斯没有要和自己计较的意思，她欢快地离开了房间。 克里斯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他接着听见卡希娅说：“她大概来自真实之眼，或者诞生星图，图艾拉王国是诞生星图的据点，但她是王储，大概率会加入真实之眼。” “真实之眼？” “对，德伦纳特联邦的元首都是真实之眼的人，之前那东西基本都落到了真实之眼手里，只有一次例外，就是十三年前。我不清楚他来自于哪个组织。”卡希娅仰起头，“但我见过他。” 十三年前，克里斯知道她指的是莱斯，那位苏利文船长的女儿，同样也只可能是卡希娅。 “还有呢？” “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给了他一瓶我攒下来的治疗药剂，因为我这辈子没见过那种状态的人，他像是从地狱里爬回来那样。”她继续说：“我那时候还做着我父亲会在那场意外里活下来被我在海上捡到的梦，因此悄悄在神父长为我治疗时留了一点药，没想到刚好给了他。” 走出门，卡希娅远远地眺望了神降之岛的方向，“最多明天上午，咱们就能抵达神降之岛，真快，如果是人力船起码还得到后天。” “那当然，这可是蒸汽机船。”不知何时出现的休有些洋洋自得：“我已经能想到乘风号开回艾普奈罗，那些老顽固的脸上会露出怎样滑稽的表情。” “总有一天蒸汽机船会替代那些人力船的。”卡希娅认可地说：“帝国的力工就那么多，总有一天他们会意识到，人命是贵重的。” “我不敢想那时候力工得多值钱。”休打趣了一声，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臂上刻着的水手那个词，神情有一瞬间恍惚起来。 他接着挠了挠，低声说：“我曾经有个朋友，上一任船长以十枚金里索的赔偿金买断了他的性命，他跟我说，他家里还有患了重病的弟弟，正等着这笔钱救命。” 他长舒了一口气：“他不想死，却无比需要那笔赔偿金，因此那艘船无论碰到什么，他都是第一个上的，他总和我说，如果神明有一天真的要他死，就意味着神明决定救他弟弟一命，最后他死了，所有人都忘了他。” 休沉默了，两人知道他的未尽之言。 他的朋友死了，被抹除了存在，所有人都忘了他，因此船长不会支付赔偿金。 神明最终也没有救他弟弟那一命。 第八十三章 终有一日 休的声音混入噪声里，他的声音很低，低到需要仔细辨别才能听清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他只是其中一个，在我意识到有问题之后，用尽一切办法记住的其中一个。” 没人知道休知道真相之前到底消失了多少水手，没人知道这些死去的人究竟有怎样的过去，又因为什么不得不选择贩卖自己的生命来换取那点赔偿金。 总之人力明轮船行驶在海域一天，这样的事就会一遍又一遍的发生。 三人沉默地看着仍在转动的桨轮，阳光直射在反射着金属光泽的栏杆上。 休的手撑上去，栏杆冷得像冰一样，并没有被温暖的阳光赋予任何一点温暖。 蒸汽机仍然发出着难听的噪音，在这片空荡荡的海域里，像是寂静夜晚里聒噪独鸣的知了，嘶吼着生命的曲调。 休直起身，冲两人挥了挥手，阔步向着驾驶室走去。 桨轮仍然拍击着海水，这样机械的节奏一时间有了别样的风采，克里斯一言不发地走着，他心里不断回想着莱斯和琳娜的话，他突然能理解为什么那些无神论者迫切的渴望去往理想邦。 在这样血腥灰暗的时代，人们迫切的需要摆脱神秘诡怪的桎梏，需要以人能掌控的科学，为这个世界构建一个合理的未来！ “克里斯，你在想什么？”卡希娅侧过头看他。 “听说过理想邦吗？” 卡希娅摇了摇头。 “有一个依靠科学实现物质丰裕、秩序合理、自由正义、社会和谐的世界，”克里斯看了一眼无边无际的海洋，接着说：“终有一日会出现在大陆上。” 卡希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此刻天空晴朗，海水碧蓝，她轻轻地应了一声：“会的，终有一日。” 两人没再说话，各自回了房间，克里斯将灰影叫了出来，接着进入了灰影的空间里，他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因为此刻他极度迫切地想进入理想邦，等他再度睁开眼睛，他就看见了坐在在自己床边的琳娜。 见克里斯猛地坐起来，琳娜吓了一跳，她很快反应过来，握住了克里斯的手：“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那些记忆里白色的墙面，床，开始逐渐淡化起来。 整个房间由不知名的材质构成，看上去像是金属，在琳娜摆在桌上的灯光映照下反射出四周的倒影。 他接着向下看，首先出现的是一面宽大的玻璃，里头是深蓝色的水，一条怪异的东西被关在里面，正在扫视着房间的一切。 “那是……k-1101？” 他想起琳娜对它的介绍：“你把k-1101当成一条鱼就好了，别怕，那些眼睛并不是看向你的，它的视线习惯性地会扫向那些出现在它面前的人，虽然那些视线在我们的测试中，确实存在一定攻击性，但它没办法穿透这层防护罩，克里斯。” 那些诡怪的眼睛在克里斯的视线扫过去之后，就迅速地向他对视过来，他接着往另一侧琳娜坐着的那个桌子看去，这是一个显示屏似的东西，内里被分成了六个小格，最上面是一个男人正握着一把刀，朝着远处被铐在栏杆上的人走去。 “妈，那是什么？” 琳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要凑近去看，她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接着说：“你能看见了？克里斯？” “我能看见了，那是什么？” 她捂着嘴，走到了显示屏旁边，手颤抖着在那细密的操作按钮上按着，她接着说：“是s-2131的相关研究。” s-2131朝圣者，自己的指环。 克里斯聚精会神地看着它，画面中，那个男人将指环带上了那人的手指，接着快速地用刀刨开了他的血管。 琳娜按在按钮上的手一顿，她扭过头，看着克里斯，见克里斯神色正常，才恍惚地意识到克里斯已经长大了。 大量的血液从那个人身体里流了出去，男人在一旁拿着一个漏斗，等到漏斗的沙粒流尽，那人身体里的血也停止了喷涌。 身上的皮肤因缺乏血液而显示出一副极度苍白的颜色，就像是一张白纸那样。 他似乎在经历着什么极度的痛苦，因此他的身体开始奋力地蜷缩着，接着，肉眼可见的，他的皮肤开始皱缩起来，就像是被完全风干了那样，皮肤也好，肉也好，甚至连眼睛也瘪了下来。 但这只眼睛仍然为他提供着视觉，像是被蒙在一个相当宽大的皮套里的小球，将皮套撑起一块，皮套在那个方向凸起一个小点，他的视线就向着对应的方向投去。 男人抬起手，将他手上的动脉血管再度破开，那里头竟然喷出了一种有些浑浊的水，透明色的水里掺杂着杂质，顺着他的手腕喷了出来。 如果卡希娅说的恰好是事实，这意味着朝圣者将他体内的水汇聚在了血管里，代替血液继续在他的身体里流淌着。 水也很快流干了。男人高举着他手中的刀，对着他的大腿砍了下去，他的肉此刻出于一种相当柔韧的状态，因此男人狠狠地劈砍了几刀，才让他的四肢分离开来。 接下来的一切就正如卡希娅的预测一样，他们砍掉了实验者的四肢，却没有为实验者提供治疗，在朝圣者的催动下，部分的肠道替代了他的肢体，器官膨胀，填补了肠道的空缺。 最终，屠刀挥向了他的脑袋——于是他无法承担这样转变的身体，爆炸了。 琳娜忍无可忍地按下了按钮，画面一黑，她接着转过头，一把抱住克里斯：“别看了克里斯，他们都是畜生！混蛋，这群人罔顾人权！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理想邦会出现在大陆上，这个痴愚盲目的世界终有一日会被真正的科学终结！” 克里斯的手拍抚在琳娜背上，过往种种在他的眼前闪过，既有被权贵欺压死去的纳威，也有那些被贵族送去清理深渊送死的骑士，一个个被沦为燃料的水手…… 他低声说：“理想邦会出现在大陆上，终有一日。” 第八十四章 无序 琳娜的声音越来越轻，克里斯意识到自己即将从梦境中抽离出来了，他最后抬起了头，看向门口已经推门而入的莱斯。 “爸。” 莱斯应了一声，走过来。 克里斯很快失去了意识。 莱斯一边将已经在琳娜肩头昏睡过去的克里斯扶回床上，一边问仍然在擦着眼泪的琳娜：“发生了什么？” “他能看见了……”琳娜愣愣地看着被重新放回床上的克里斯，莱斯的手掌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她靠在了莱斯身上，低声说，“他能看见了，莱斯。” “那咱们得尽早做准备了。”莱斯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为了咱们的重逢。” 琳娜紧紧地握着克里斯那只机械手臂，有些崩溃的说：“如果一开始没出什么纰漏……他本可以不用经历这些，他只用好好的长大就够了，甚至他的认知都不会出现该死的神明……我以为我已经足够习惯这个该死的世界了，但那些东西出现在克里斯面前——我还是，我还是——” “他已经长大了，你该为他自豪，琳娜。”莱斯看着克里斯：“他是我们的儿子，不是缩在我们身后的懦夫。” 琳娜用额头贴着克里斯的手，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在灰色的床单上洇出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印记。 克里斯的手动了动，无意识地碰到了一旁米莉安，手上的触感使得他猛地惊醒过来。 他坐起来环视了一圈，才想起自己一时疏忽大意，将米莉安一块带进了灰影里。 “怎么了，克里斯先生？” 米莉安正抱着一个面包在啃，被克里斯的动作吓了一跳，面包因此从手上松开，飘在了空间里，她一边伸着爪子去够面包，一边问。 他摇了摇头，站起来将面包放回米莉安爪子里，接着拎着米莉安离开了灰影。 米莉安迅速地用爪子勾住面包上的边，被拎着后颈皮使她没办法仰起头看见克里斯的表情，她努力的让自己看见了克里斯的下巴，她接着说：“你睡了好久，克里斯先生。” “多久？” “我不知道，我饿了两回，吃了两个面包。” 罗斯旺的面包相较于艾普奈罗的面包要大得多，一个面包几乎有三个米莉安那么大。 不过也比艾普奈罗的面包要蓬松一些，米莉安一顿就能吃一个。 克里斯将米莉安和面包一块放在了桌子上，方便她在上面进食，她先是在面包上啃了一个小洞，接着从洞里钻进去，很快将面包啃出了一个方便她行动的洞来。 她像是想到什么那样，从一头钻出来，看着克里斯：“克里斯先生，你不饿吗？” 她看着克里斯从灰影里取出来一个面包在吃，又钻了回去，过了一会又钻出来：“下次你再去里面睡觉也要记得吃东西哦，今天我在怪物先生里面找到的书上看到，你们人的胃里要有食物的，不然胃会烂掉。” 克里斯意外地看着米莉安，顺着她的描述，在灰影里找到了这本书。 书的作者是一个研究人体的医生写的，用一种古朴血腥的方式，研究了人体内的器官，实验最后为了得出准确的描述，他甚至用上了他自己的身体亲身实验。 克里斯随意地翻了翻，其中部分理论和他在现代学到的那些知识区别不大，但由于这个世界还存在与神明圣物相关的神秘力量，也标注了不少逆常识的例子。 诸如人体畸变后的器官会脱离这些常识，以无法理解的状态持续运行，这一部分即使是这位医生切身体验后，也没能得出来任何有效的结论。 书末，这位医生这样写道： ‘祂是无序且无法捉摸的，无论是任何东西，一旦同祂相关，它就将完全超脱出任何的规律真理运行。 不要试图完全摸透祂，一旦赋予它们任何绝对的定理，它们就将超脱已有的认知运行。 以人格起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弗朗·格林’ 桌上米莉安正努力地用爪子够着背上的面包渣，但那点面包渣刚好出现在她背的正中央，她每一只爪子都努力地摸了上去，却都刚好差一点才能够到。 克里斯合上了书页，帮她将那块面包渣拿了下来。 “谢谢你！克里斯先生！”米莉安搓着自己的爪子。 “不客气。” 克里斯把书放了回去，米莉安已经搓起了自己的毛，她的眼睛一转，迅速地占领了克里斯空余的手，她接着拱起背，“克里斯先生，能帮个忙吗？背上的毛我够不到。” 把毛都揉柔顺后，米莉安自己找了个地方睡觉。 克里斯盯着正在蠕虫灯罩里钻涌的蠕虫，思绪有些混乱，他正在试图将这段时间接触到的信息总结起来。 虽然乔告诉他，理想邦存在出现大陆的可能，但自己对理想邦的了解也仅限于梦里进入理想邦的片段。 他向后靠了靠，试图让身体处于一个舒适的位置，好让自己的大脑能腾出空来，让他想到能让理想邦出现在大陆的思路。 他回忆起了索菲亚那只跟着自己混入理想邦的眼睛。 它是以怎样的状态跟着自己进入理想邦的？ 如果它能进去，理想邦是否能以这样的形式出来？ 但索菲亚已经死了。 克里斯长舒一口气，从灰影里取出来一点水，冰冷的水流经他喉咙，让自己过载的大脑冷却下来。 首先他得得到神降之岛的鱼，其次就是他需要知道，理想邦的详细信息，究竟别的无神论者是如何得知这两条鱼与进入理想邦的仪式相关。 也得知道为什么这些处在不同地域，不同环境，不同阶层，不同教义下的无神论者，为什么都迫切的想要进入理想邦。 如果说机械会是在帝国国会的压迫下，渴望进入一个完全平等的世界，那么德伦纳特联邦的那些元首贵族呢？ 他可不信那些生来就凌驾于平民之上的贵族，会渴望着世界的能完全平等，会愿意将自己的权财让出去，让那些跪伏在自己脚下的平民得到和自己相同的待遇。 第八十五章 窥见真实 克里斯坐直了身体，揉了揉头。 脑袋里传来一阵刺痛，克里斯从灰影里取出来药剂喝了下去，让他的头痛得到了一定的缓和。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繁杂的思绪从脑袋里抛了出去，决定等到神降之岛做完深渊后遗症的治疗后，再继续细想。 蠕虫仍然在玻璃灯罩里钻涌着，不时产生一些细微的摩擦声。 他将蠕虫灯收回了灰影空间里，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 米莉安趴在枕头边，似乎做了什么梦，耳朵正欢快地抖动着。 克里斯躺了下来，药剂让他的神经舒缓了一阵，他刚准备闭目养神一会，突然极强的推力传来。 他第一时间抓住了飞出去的米莉安，他接着伸出自己的触手抵住房间四周，稳住了自己的平衡。 “克里斯先生，好像有怪物。”米莉安抱紧了克里斯的手指，小声说。 一股被莫名注视的感觉使得他将触手上的视线朝着房间那细小的窗户上看过去，一张泛着青灰色的脸皮死死的贴在窗户上。 窗户只有巴掌大，那张脸向里挪动了片刻，使得一只漆黑的眼睛出现在上面。 这是那些深潜者以及被它们寄生的人！ 克里斯分辨出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于是他将米莉安放回口袋里，迅速地走出了房门，不出意外地，他看见了卡希娅和几个骑士，以及那个贝拉。 卡希娅正将人手分配出去。 “需要我帮忙吗？卡希娅小姐。”贝拉搓着手，对着卡希娅问道。 卡希娅刚要摇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向克里斯看过来，见他点了点头，“那你和约翰先生负责船头，我去船尾。” 贝拉转过头，看向克里斯身上伸出的触手，应声追上了克里斯的步伐。 在上次后，休和轮机长改进了锅炉房的构造，因此即使船身摇晃剧烈，也没有影响到蒸汽机的运行，巨大的桨轮拍击着海面，不时将几个从船侧被挤下去的深潜者拍入追逐而来的鱼群中。 贝拉紧握着胸前一枚眼睛状的饰品，在她的轻声念诵中，她背后亮出一道金光闪烁的眼睛纹路，紧接着她那双蓝色的眼睛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那样，泛着金属光泽的黄色从她瞳仁开始不断扩张，直至将她整只眼睛完全覆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金像一般。 作为历年来最强的竞争者真实之眼，克里斯有必要先了解一下她具体拥有怎样的能力，因此，他专门腾出了一个视线在角落来时刻关注贝拉。 到了船头，那些怪物已经挤上了船，这一批似乎和上次不是同一批，或者是这些东西的吸收速度很快，总之这些怪物绝大多数都已经呈现出了完完全全的青灰色，而他们背后所粘黏的深潜者，也如同胎儿一般长大了许多。 阳光照射在海面，在光的反射下，怪物身上的黏液开始呈现出墨绿色，附着在他们身后的深潜者上，似乎是为了保持深潜者身上的水分。 贝拉将胸前眼睛状的饰品举起来，她那双如神像般毫无情绪的眼睛向着那一片深潜者机械地扫了过去，紧接着她似乎念了些什么咒语似的东西。 只听嗡的一声，无数的眼睛纹路出现在那些怪物的身上，附着于它们的额间，接着是一声骨头碎裂般的咳嗤声，那些被纹路附着的怪物额头硬生生从破开，从中钻出一个几乎有克里斯拳头大的眼珠来。 这些眼珠没有眼皮的包裹，就是单独的眼球。 为了试探出贝拉的能力，同样为了不暴露自己，他只用了自己的触手。他一边用自己后背上的触手砸下去一排深潜者，一边分神盯着贝拉。 贝拉那宛如神像的半张脸像是注意到了克里斯的视线那样，突然她转了过来，紧接着，那金属般的眼睛弯了弯。 克里斯警觉地后撤了几步。 握在她手心的那枚饰品此刻已经完全融入了她的手掌，她接着将手心向克里斯转过来。 克里斯这时看清了她手中的饰品，一个用金色细线围出的六角芒星样式，内里则是由看不出材质的黑色石块雕刻而成的眼珠，眼珠没入贝拉的手掌后，堆叠在一块的皮肤似乎为它塑造出了一个眼皮。 接着眼皮闭了上来，就像是一个人紧闭了双眼，眼睛在里头转动那样，皮肉被顶出了一个凸点，凸点发狂似的一圈又一圈地转着，直至其停留在正中央。 然后，猛地睁开！ 猩红色的血肉包裹着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瞧着克里斯。 只听一声脆响，克里斯看见从贝拉那宛如金像的眼角出现了一道裂缝，血液从细缝中流了出来，顺着贝拉小巧的脸流至她的下巴。 她连忙仓促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掌，用力一握，就在这一瞬息，那些长有眼球的怪物悉数化为了一瘫血水，只留下那些在甲板上无力挣动的深潜者。 金色迅速从贝拉脸上消散开。 贝拉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向眼前的克里斯，还有那遍布甲板的血水。 “发生什么了？” 贝拉接着抽了一口凉气，伸手摸向脸上那条细缝，愣愣地问：“它们很强吗？我为什么受伤了？” “你不知道？”克里斯用触手打下了那些没有中招的深潜者，像是关切般问道。 “嗯……那个时候的身体并不受我自己控制。”贝拉拿出来一把精致小巧的手枪，似乎是由燧发枪改制而来，握在她手心，她接着瞄准了远处的一只深潜者。 “你把手心对向了它们，然后就这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克里斯又用触手打落了部分深潜者，他一脸关切地看着贝拉。 她脸色当即一白。 他接着就听见她说—— “窥见真实……怎么会？这些东西身上有什么无法探索的秘密吗？”贝拉喃喃自语了一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她连忙仓促地抬起头，改口道：“是它们……它们太——” 慌乱之间，她对着某只深潜者开了一枪，枪响后，伴随着浓烈的火药味，不远处中枪的深潜者从船上掉了下去，在一声声鱼类撕咬的声音后，只剩下了几根白骨。 于是贝拉把太强了咽了回去，考虑到克里斯是红教廷的人，她犹豫了一会，决定如实说：“如果我确实用了手心之眼。那就意味着，这些东西背后藏着什么不得不窥破的东西。你得小心一点，约翰先生。我不会再使用它了，这次我窥破不了，那么下次，就会由‘八号’先生亲自来看。” “八号先生？” 贝拉又开了一枪。 “嗯，那个时候他会接管我的身体。”贝拉心有余悸地说：“八号先生脾气很差，他会杀了所有人。” 第八十六章 伊斯梅尔公国 见克里斯点了点头，贝拉紧握着手枪问道：“上次卡希娅小姐送我回了房间，能告知我船上都发生了什么吗？” 赤红色的触手将那些粘黏在船首的深潜者掀了下去，克里斯没回头，简要地将上次深潜者寄生塞伦纳使用火炮把鱼赶走的事讲了一下。 贝拉一边开枪一边留神听着。 这些深潜者的智力似乎也退化了不少，上次碰见的还会跟着阿罗莎鹦鹉学舌，这次的甚至蠢笨到攻击打过来了也不知道躲，一个个被克里斯的触手打成了肉泥，又被那些无意识往船上钻的同类从船上挤了下去。 不过它们对于船下那些富有节奏的、鱼开合嘴巴的声音却有反应，像是在他们身后抽了重重一鞭那样，在声音的影响下，它们的攀爬速度越来越快，克里斯甚至感觉船有一瞬间向下沉了一些。 等他讲完，船周围再度传来了火炮的轰隆声。 克里斯注意到休刚好从驾驶室走出来，他对着克里斯打了声招呼。 “大副去火炮甲板了，应该等那些鱼被驱散，它们就回去了。” 墨绿色的液体从地面溢出来，随着休的催动，这些液体冲着那些挤攘在一块的深潜者重重撞了过去。 液体粘黏上深潜者的身体，发出一声响亮的滋啦声，伴随着蒸腾起的白烟，深潜者那用于圈住船舷拉栏杆的手被酸蚀殆尽，没了支撑，瞬间从船舷上掉了下去。 那些聚集而来的鱼群很快被爆炸声惊散。 “从决定使用蒸汽船开始，我就做好了不依靠海神应对这些怪物的准备。”休看着在海面炸响的炮弹，继续说：“不过也只有这个东西，炮弹能对它起一点点作用了。” 船上的深潜者经过短暂的思考，迅速地从船上撤了下去。 贝拉受了伤，向两人打过招呼后迅速地向房间跑了回去。 她快步地打开门，先是左右观察了一番，接着将门闩一关，向着自己手上那颗眼睛看去，这颗眼睛看上去远没有先前那样灵动了，黑色的眼珠随意地转了转。 贝拉低声说：“先生，我像您教的那样跟他说了。” “很好。”嘶哑的声音从贝拉的脑袋里凭空响了起来。 贝拉心里充满了疑惑，她紧握着另一只手，眼睛不慎和他那只黑漆漆的眼球对上了。 “你想不通？”八号先生沙哑地笑了几声：“他的样子不觉得很眼熟吗？” “眼熟？” “黑发，褐眼。” “一号小姐？” “对，伊斯梅尔公国，联邦南境那的人才有这样的特征，那从没出过任何一个神选者。”八号先生又笑了起来：“我只是想看看他的身世，却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记好了，下次，我要亲自来看看。” 贝拉刚要说什么，就被他打断了。 “不会死的，最多丢一只眼睛。联邦义眼技术很成熟，忘了吗？那位，身上没有一块是他自己的，但他还是活得好好的。”手心的黑色眼珠一动不动地和她对视着，直至贝拉点了点头。 肉眼可见的，石头上失去了光泽 贝拉晃了晃手，确认八号先生确实离开了，才用一边取出来药涂上了眼睛上的裂缝上。 金像悉数褪去，此刻她的脸像是被什么锋利的刀具重重地砍了一刀那样，露出内里的森森白骨。 “嘶。”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极度的刺痛从眼睛上传了出来，她将镜子拿到自己脸前，看见从伤口处挤攘出一些赤红色的，形同肉类的东西，它们很快从伤口里挤了出来。 贝拉拿着刀，非常熟练地用刀将那些高于伤口的肉状物割掉，疼痛感使得她的手有些颤抖，但她还是一边又一遍地将伤口上的东西抹平。 直至伤口上的缝隙被完全填好，她的脸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她摸了摸脸上那道伤口。 虽然看上去像是好了一样，但贝拉清楚地知道，这里填充的东西是假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从镜子里认真地打量着自己蔚蓝色的眼睛。 她一直很喜欢自己眼睛的颜色，并且为此骄傲着。 白皙的指尖正对着眼睛，接着一点一点地向着自己的眼珠触碰过去，眼睛被异物接触而传来的痛感使得她的泪腺迅速地分泌出泪水来。 但她还是认真地看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触碰着自己的眼睛。 她带着满脸不舍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最终将镜子收起来。 贝拉躺回了这张又硬又窄的床，她将自己的手举在面前，认真地看着自己手指，那上面还有一点点星星的痕迹，不过已经被那些虚假的填充物消除得一干二净了。 如果不是三十年前的意外，原本图艾拉王国不会加入联邦，相对的，自己也能一如自己的梦想那样，成为图艾拉家喻户晓的占星师，而不是因为身为王储，而被迫加入真实之眼。 她们的王国位于德伦纳特联邦最高的山峰上，那里是离群星最近的地方，在星象的指引下，他们成为了群星的子民。 贝拉把手攥了起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卡希娅听着门内的动静，冲着远处的克里斯打了个手势。 看到克里斯进了她的房间，她快步走进去关上了门。 “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见她在房间里自言自语。”卡希娅复述了一遍，接着说：“我只听到这么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房间里绝对没有另一个声音。” “她说的话是别人教给她的？”克里斯回忆着贝拉的话，然后复述了一遍，“她说的不一定是假话，不过为什么要专门说给我听？” 卡希娅碰了碰从克里斯兜里钻出来的米莉安，她接着说：“我对德伦纳特联邦那边的无神论者了解的不多，虽然他们并不限制红教廷在德伦纳特联邦境内建立教省开设教会，但你知道的，教廷一向和无神论者不对付。等到了神降之岛，我去中心神殿打听一下，或许那边有什么消息。” 克里斯点了点头。 见他要道谢，卡希娅制止了他，她和克里斯对视着，她说：“如果你非要感谢我，那就活着从那里出来。” 第八十七章 治疗(4k章) 见克里斯点头，卡希娅笑了一声，用指尖揉了揉米莉安的三角耳朵转身离开了。 米莉安看着紧闭的大门，她接着往里头缩了缩：“这儿可真冷，只有卡希娅小姐是暖和的。” 冰冷的空气让她努力钻到了克里斯的口袋的角落里。 克里斯伸出手探了探，这里离锅炉房不远，虽说里头的暖气也扩散不到这里，但好歹没有外面那么冷。 他将床上的被子扯过来，盖在衣服的口袋上，很快，他的口袋就开始暖和起来。 临近神降之岛，克里斯的头不知为何疼痛的次数越发频繁起来，哪怕他刚喝过药剂没多久，克里斯又喝下了一口药剂，躺在床上，愣愣地听着外头传来的汽笛声。 好在自从上一次深潜者被驱离后再没有来过，乘风号顺利抵达了神降之岛。克里斯隐隐觉得有些蹊跷，阿罗莎将那些深潜者讲述的十分难缠，却解决地极快。 不过船已经抵达了神降之岛，之后的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了，于是他提醒了休一句后，就跟着卡希娅下了船。 神降之岛多是艳红色的建筑，沿路看去，一路上都是穿着着红教廷服饰来往的居民，还有部分是神职人员。 克里斯跟在卡希娅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一切，这里意外地充斥着祥和的氛围。 来往的居民脸上都带着幸福的微笑，有部分看见卡希娅后还向她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卡希娅，这次是去寻找神明吗？” “没错，梅露可奶奶。”她对着那位步履缓慢的老人打了声招呼。 “真快啊，明明十三年前，你还是个孩子，就这么大。”老人用满是褶皱的手比了个手势，接着向她身后的克里斯看过去：“他是？” “约翰。” 打完招呼，老人很快离开了。 卡希娅回过头看着老人的背影，低声说：“我在神降之岛的时候就是她在照顾我，我有空就会去找她。” 街道上人来人往，两人聊了一会，抵达了中心神殿。 神殿门口站着几位修女，看见卡希娅快步跑了过来，“苏利文团长，大人正在等您。” 卡希娅点点头，让另一个修女带克里斯去找神父长。 克里斯跟在修女身后朝着神殿的后方走去，这座神殿修的宏伟大气，中心有一尊极大的神像。 克里斯认真地打量着这尊神像。 它和在里卢见到的神像有些区别，身上盘踞一根又一根触手，和克里斯的触手不同的是，这些触手上的眼睛并不是长在上面的，这些眼睛像是独立的个体一般，以各式的状态粘黏在触手上。 有的诚挚地依附在触手上，有的则像是在拼命挣脱束缚一般，努力地试图远离触手。 雕刻者手艺极佳，克里斯甚至能从那些眼睛中分辨出不同的情绪来。 “您在看什么？”修女一边走，一边问。 “神像，这的神像和帝国的不太一样。”克里斯收回了视线。 “您是第一次来中心神殿吧。”修女笑着说：“这样的雕像一共有三座，在帝国和联邦的中心神殿都有。” 两人没走多远，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雪来，建筑上的红色被水沾湿后变得格外猩红，像是从墙体里溢出的血。 “这好久没这么冷过了，这是个好消息。”修女仰起头：“据说只有那次，咱们离神明最近的那一次，神降之岛才下了雪。听苏利文团长说，您是来做深渊后遗症的治疗的？” 克里斯点了点头。 “咱们的神父长和大陆的不太一样，听说大陆的深渊后遗症治疗很疼。”她看着远处的那间小小的建筑，继续前进着：“等您做完深渊后遗症治疗后，我会在门口等您，陪您去找苏利文团长。” 等到了那间建筑前，修女熟稔地打开房门。 门里烧着炉子，扑面而来一阵暖气，她凑到火炉边搓了搓手，接着替克里斯打开了一个挂着牌子的门。 怪异的力道扯住了门的另一边，接着难听的声音从间隙里钻出来。 “谁？” “是我，神父长，找您做深渊后遗症的治疗。” “进来吧。” 克里斯无法形容这个声音，就像是什么东西掉进了粘腻的水里那样，听上去阴冷又恶心。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修女的手对着克里斯的后背猛地一推，不等克里斯反应，迅速关上了门。 屋里漆黑一片。 “就是你要做深渊后遗症的治疗？” 克里斯应了一声，他在这漆黑一片的房间里艰难地分辨着声音的来源。 他紧闭着眼睛将注意力转移到耳朵上。 “来吧，到这坐下。” 克里斯感觉自己被一只粘腻的手拉住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分辨出这个声音到底来自哪里，甚至他已经被湿黏的手拽住了，他还是潜意识地感觉声音的方向，更多地集中在另一边。 也仅仅只是集中，他能感觉这个声音就像是遍布在房子的各处那样，只是，有一部分是这声音的主要来源。 湿黏的东西磨蹭在一块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克里斯接着察觉到一个东西正朝着自己的脑袋凑过来，几乎是条件反射那样，克里斯的触手猛地将它挡开了。 他听见那道声音不悦地说：“挡什么？不是你要做后遗症治疗的？” 克里斯强忍着本能将触手收了回来，于是那个粘腻地触感向着自己的脑袋碰了过去，湿黏的液体滴在他的头皮上。 这样的触感让他感觉极度不自在，紧接着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开始缠住了自己的手臂，接着又缠住了自己的脚腕。 熟悉地感觉让克里斯猛地一怔，就在这瞬间，他背后的神之瞳猛地睁开，紧接着他的触手们不受控制地向外钻了出来。 神之瞳睁开的瞬间，克里斯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能看清这屋里的一切了！ 整个房间里就像是他刚到玛娜家那次一样，布满了多而杂乱的赤红色触手，屋子的一角，也就是他一开始认为的声音源头，那里是一个孤零零的老人头，他脸上的五官几近萎缩，就连眼睛也内凹了进去。 “神选者？你也是神选者？” 那个声音不可置信地大喊，这些声音在房间的四处钻出来，不光是人头，连那些触手也同样是声源的一部分！ 满屋子盘踞在内壁上的眼睛都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那你需要什么后遗症治疗？”这次声音是从老头的身上传出来的。 “是啊，你做什么深渊后遗症治疗？”从克里斯背后的触手上传来更为尖细的声音。 像是开闸的洪水一般，所有的触手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嘈杂的声音让他的头一度嗡鸣起来。 克里斯感觉到自己口袋里的米莉安都不自在地动起来，于是他腾出来了一只触手替米莉安遮住了耳朵。 “安静，安静。”老人头大声喊道。 所有的触手立马安静下来。 接着那个人头被一堆触手推着递到了克里斯面前，干瘪的眼睛在克里斯的身上一转，他就像是指尖转动的球那样，一下子将下巴朝向了克里斯，露出内里墨绿色的眼睛来，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你是这次深渊的神选者？” “你呢？”克里斯转而反问道。 “我？三十年前那次深渊幸存的神选者。”老人发出了怪异的笑声：“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你是谁？” “杰伊，三十年前，是我发现了机械会的预知有误，救下了帝国和联邦一半的人。”老人头又是一转，将那双干瘪的眼睛对上他：“你没完全拿到那些神之瞳？那你是怎么出来的？我的侄子呢？塞缪尔·杰伊，他死了？” 他定定地看着克里斯：“你不愿意说？” 干瘪的眼睛转了转，“我拿治愈深渊后遗症的办法和你换呢？这办法只有你能学。” 克里斯有些迟疑，他选择将茉莉夫人的部分隐去，只是说了自己将剩下的两枚神之瞳存起来，就出去了。 房间里开始回荡起各式各样的笑声来，这些声音不受控制地钻入克里斯的耳朵里使得他的头不受控制地疼痛起来，他猛地将手按在了指环上。 接着，老人又发出一声：“这是桑德的，你也杀了他？” 见克里斯的手指即将按下，一根触手袭上来，克里斯的触手当即挡了上去，两个触手相撞后又弹开。 “把手从那东西上拿下来。”老人的声音带上了一些威严，他接着说：“我没准备怪罪你，神选者的竞争是无可避免的。在这里要守规矩，带你来的人没教过你吗？” 老人身上传来一声嗤笑：“桑德那个蠢蛋，哪怕我给了他怜悯者又给了他血使者，他还是保不住，甚至连命也保不住。让我猜猜，是他主动找上你送死的？” 桑德，是里卢教区神殿的主教。 见克里斯默认了，老人又笑：“他到死不会还是一个小教区主教吧？” 在约翰负责的那个教省里，里卢算是其中发展最落后的。 笑声开始在屋子里回荡起来。 “哈哈哈哈哈，他求我把那些东西给他，许诺他一定能在下一次寻找神明之前加入绯红号。”老人的笑声格外的难听，这一颗脑袋上甚至没有喉咙，也没有声带，声音却尤为洪亮：“蠢驴，有了力量也还是蠢驴。” 屋子里开始传出各式各样的笑声来，像是老人讲了什么笑话那样，尖利的，浑厚的，甚至有些笑声像是哭腔一般，一声声传入克里斯的耳朵里，一度要将他的耳膜震破。 “那么到你了，深渊后遗症怎么治？”克里斯对着老人平静地说。 老人干瘪的眼睛再度一转，接着所有的触手朝着克里斯撞了过来。 触手挥舞地极快，克里斯的触手迅速地防了上去。 在一声声触手撞击声中，克里斯突然发现，自己的触手相较于这位老人的触手要显得笨拙许多，老人的触手每一只都灵活的像是它本身就是独立的那样。 触手艰难地挡下了几次攻击。 奈尔那些灵活的触手每一只都像有自己的意识那样，即使触手防御了它的攻击，也会出其不意地绕开它，直直地朝着克里斯的方向攻击过来。 又一条触手向着克里斯的后背袭了过来，克里斯一面侧身去躲，一边抽出自己的匕首。 在匕首的加持下，那些笨拙的触手变得快了许多。 克里斯抬手用匕首狠狠地砍断了一只触手，在空隙中，他接着按上了指环，久违地叫出了血使者。 老人的触手几乎遍布了屋子的每一角，因此格外难缠。 好在有了血使者的加入，它飞快的尖笑着挥舞起它的前爪，锋利的爪子在半空中迅速地挥舞着，虽然比不上那些东西灵活，但胜于蛮力，硬生生砍下了几根触手。 克里斯在触手们缠斗的间隙里，迅速朝着老人的人头逼近。 屋里到处都是触手，使得克里斯的行动一度被限制住，他抬手将匕首狠狠地扎入一根触手上，借着刀刃的力道，将自己向着老人推进了过去。 匕首迅速地朝着老人扎了过去。 只听一声脆响。 克里斯的匕首扎上了一个极为坚硬的物体，猛烈的反作用力震得克里斯的差点将匕首掉了下去。 老人又开始笑起来，他的头被触手带到了房子的另一角，“别急，别急，我没有恶意。” 他接着说：“你没有得到全部的神之瞳有这个能力，也算不错了，塞缪尔死在你手上不冤，我只是想知道，他最后，用那个雕像了吗？” “什么雕像？” “从神的雕像。”老人凑过来：“那是神明的第一位从神，这是我得到的秘密。” “什么是从神？” “附属于神明的神。只要见到神明，神选者就有可能成为祂的从神。”老人的语气开始带着一些向往：“知道修女吗？深渊里那位，她至今还在寻找神明，只是我和她不一样，我是一级深渊，最低级的深渊，如果这次我找不到神明，我就会完全被它们替代了。” 克里斯意识到自己没有使用所有的神之瞳是个正确的决定——谨慎永远是有用的，这是他前世得到的经验。如果他凑齐了所有的神之瞳，眼前这个老人就是自己的下场。 他接着想起来那个帝国圣子，塞缪尔·杰伊，他问：“眼睛状的雕像？” “对，中心神殿雕像上那些眼睛，和那个一模一样。” “他用了，没承受住代价，死了。”克里斯在回忆里认了认两个雕像的形状，简洁的说。 “我就知道，从神不喜欢他，哈哈。”他笑够了，将头转过来，看着触手向他示意：“不知道怎么治愈深渊后遗症，难道还没做过祈祷吗？” “想想看，触手怎么伸入你的脑袋，又怎么将那些深渊里的秘密带出来。” 第八十八章 仪器(4k章) 老人的触手从周围的墙壁上逐渐抽离开，没过一会，他完整地‘站’在了克里斯面前。 所有的触手归拢在一块，扭曲粘黏，勉强凑出了老人的身躯及四肢，多余的触手被挤压在后背上，看上去和克里斯此刻的状态很像。 他向着自己的头摸过去，对着克里斯指着头说：“看好了，触手探进这里。” 触手很快刺入老人的头顶，克里斯接着看见，老人的头里并不是他认知里的那些结构，而是一片被触手盘踞的不明物，内里粘黏着一些极其细小的黑色细线，触手触碰了上去，就像是磁铁接触铁块那样，那些黑色的细线乖顺地贴上了触手！ 很快，一团又一团的黑线被老人的触手弄了出来，他看着自己触手上的黑线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深渊里的秘密？” “对，秘密。”一根触手向着房顶的灯碰过去，这里的灯并不是蠕虫灯，但同样也不是电灯或者煤油灯，克里斯分辨不出来这东西的材质，总之它散发着一种特殊的光芒，看上去和深渊内里看到的色彩有些相似，但区别很大。 这缕黑色的细线被触手揪起来，向着彩光照了照，克里斯注意到其中反射出一股接近于红色的色彩。 不等他看清，老人毫不犹豫地将它喂进了他自己的嘴里，像是享受一般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他又睁开，用自己干瘪的眼睛看着克里斯。 “如果这次也没找到神明，我大概会死在这次寻找神明的路上，那么这盏灯可以送给你。”老人的触手从一旁拽过来一个椅子。 “如果找到神明呢？” “找到了？”老人靠在椅子上，在灯光的照耀下愉悦地闭上眼睛：“那你和我都会成为神明的从神，那个时候有没有这盏灯，又有什么区别呢？” 克里斯口袋里的米莉安缓慢地从口袋里探出来一个脑袋，她照着灯，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接着顺着克里斯的衣服爬上了他的肩膀，好让自己身上都能照到灯光。 “它有什么用？”克里斯见状询问了灯的作用。 “看不出来吗？它模拟了深渊里的环境。它能延长神选者的寿命，不然为什么那个修女会甘心一直呆在深渊里？”老人看着灯。 “它还有一个用处，用来分辨秘密，分辨秘密究竟关于什么的，就像刚才，那个秘密就与神明有关。我的头就那么一点大，分不出来半分用于消化与神明无关的事情。这还是帝国研究所弄出来的东西，作为交换，我帮他们看了几条他们也没办法消化的秘密。”老人心情似乎很好，他的躯体没动，头却折到了后面，让自己的后脑勺也能被这灯的光芒照射到。 “演示也替你演示过了，自己动手吧。”老人看上去像是完全没有注意自己的样子，但克里斯却能看见，老人那位于脖颈处的墨绿色神之瞳，正目不转睛地直视着自己。 头痛越发剧烈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头痛甚至一瞬间让克里斯怀疑自己的脑袋在这一刻被生生劈成了两半，那些原本不能和自己共享痛觉的触手似乎也被这样的痛楚影响着。 甚至不需要克里斯思考或是经过他的大脑同意，一根触手快而迅速的向着他的头扎了过来。 这感觉就像是头疼时用手锤打脑袋一般，明明触手刺入头颅的一瞬间是疼痛的，却因为原本足够剧烈的疼痛而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一瞬间，让克里斯感到了一阵放松。 克里斯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触手上，光芒照耀之下，克里斯看见自己的脑袋还是正常的，只是这周围有了一部分怪异难言的液体，它们呈着一幅炫彩而糜烂的色彩，像是所有的颜色杂糅在了一起那样。 接着触手便碰了上去。 克里斯的头痛当即减轻了不少，他接着又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怪响，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腾出注意力去关注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放松起来，像是全身被浸泡在了温暖舒适的泉水里，蒸腾的热气连自己那常年保持冰冷的机械臂也温暖了，紧接着是放松，极度的放松。 那些液体很快完全粘黏在了触手上，伴随着一阵细微的，从触手深入处传来的刺痛感，相较于刚才疼痛显得九牛一毛的痛感连任何一点痛苦都没带给克里斯，相对的，他感觉在这刺痛的刺激下，强化了那股松弛感。 莫名的，克里斯想起布兰妮的话——祷告之后，会很轻松。 触手缩了回去，克里斯睁开眼，看见了凑到自己面前的老头，他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克里斯触手上的颜色。 紧接着，克里斯猛地察觉到不对，原本还在自己身上打滚的米莉安已经不见了。 他心里一惊，所有的触手一瞬间从背后伸了出来。 “米莉安呢？” 触手刚要向着老人攻击过去，克里斯就看见从老人背后伸出来了一条触手，上面正缀着一只米莉安，她的耳朵努力地后撇着，眼睛紧闭，听见声音，她睁开眼睛，因为死死地咬着老人，她只能含糊地说：“他要攻击你，约翰先生。” “我只是看看这东西。”老人平静地操纵触手将米莉安送回了克里斯的肩膀上。 米莉安的爪子已经在克里斯的肩膀上站稳了，但她还没反应过来，于是那条触手像是在甩什么东西那样抖了抖。 她后知后觉地松开了嘴，迅速地缩在克里斯的脖子边。 “他撒谎，他触手都向着你脑袋伸过来了。”米莉安用爪子搓着自己的舌头，接着很大声地呸了一会。 老人平静地将头运回了椅子上，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玻璃瓶子，很快递到克里斯手里，示意他将东西装进去。 他继续说：“你从海上过来，那么是碰到了海里的东西？” 见克里斯点头，他笑了一声，“这个颜色这段时间有些常见，但这和神明的秘密无关，你也最好不要试着去消化它。既然深渊后遗症治疗做完了，好了，把你的触手收起来，请离开吧。” 老人身上的触手将房间上的灯关闭了，在克里斯将触手收回的瞬间，一股脑地向着克里斯推搡了过来，力道奇大，克里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推搡出了门。 在门扉关闭的瞬间，克里斯看见里头的老人已经重新盘踞在了房子的四周上，他的头就在正对着克里斯的一角，脖子下那颗墨绿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嘭！” 大门关上了。 带着克里斯来的修女奇怪地看着克里斯手上的鲜血。 克里斯当即比了个手势。 几乎是同时，一道影子迅速出现，将他完全吞噬了进去。 克里斯躺在灰影里，将怜悯者拿出来，用手紧握着，接着手一松，匕首从手上脱离开。 他没想到灰影能来的这么快，克里斯心里感慨了一声，接着不可抑止地笑了起来。 很快在匕首的代价中，他的思绪开始逐渐放缓，又因为脑袋里的东西被清除一空，克里斯意外地睡了过去。 等他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了理想邦。 最近来理想邦确实频繁了一些，他这么想着，试图睁开眼睛，告诉在自己身旁的琳娜，自己醒了。 但在匕首的代价中，他的眼睛睁得极慢，就在他的眼睛即将睁开一条缝隙时，他听见莱斯进门的声音。 一切都像是开了倍速那样，于是克里斯将注意力从眼睛上挪开，开始全心一意地听莱斯和琳娜正在说什么。 “……或许……这个，我是说，对，这个……”这其中似乎夹杂了翻页声：“这东西绝对是有用的，到时候会需要物资，大量的物资。不然拿什么和那些该死的东西抗衡？” “但是……” “不，不行，琳娜，我的意思是，咱们必须有这些东西，至于……他会……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咱们就只能为他争取最大的利益，为了我们的重逢。” 语速越来越慢，克里斯意识到，代价过去了，于是他坐起来，看向正在争执不休的琳娜和莱斯：“爸，妈，你们在说什么？” “克里斯，你，你醒了？你听到了多少？”琳娜惊慌地走过来，一把抱住他，注意力却始终在她自己的手上，手上那张纸被她捏的几乎变了形。 “嗯……就听见为了我们的重逢？”克里斯发现琳娜浑身都在抖，于是他省去了自己受匕首代价的那部分断断续续的东西，反正自己也没听清，和没听到没什么区别。 琳娜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所以是什么？我不能知道吗？” “不是，亲爱的。”琳娜的手仍然有些抖，她将那张被揉皱的纸展开，上面用黑色的墨水画了一幅机械图，她刚要张嘴，却发现自己抖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她求救似的看向莱斯。 “去准备点吃的吧，琳娜，我来和他说。”莱斯将琳娜手中的图纸拿过来，用手展平后摆在另外一打图纸上，他接着介绍道：“这是一些机械，理想邦的，我们刚从第二层找出来，来看，克里斯。” 图纸上是复杂且精密的机械仪器，包含了每一部分的拆解和介绍。 “理想邦出现在大陆上，意味着里面的很多规律都不得不和大陆一致，就像人会饥饿那样。”他指着图纸说：“这台机械据我们的研究，能制造足够满足人所需的一切的食物。” 紧接着是一些复杂而奇怪的理论，由于其和他所拥有的现代理论完全相悖，克里斯没怎么听懂，不过能根据莱斯的解释理解其中的运行逻辑。 毕竟在这个世界，哪怕死人复生，都是科学的。 见克里斯点头，莱斯又抽出来另一张，“这是研究所正在研究的东西相似，能将圣物和怪物身上那些奇怪的特性和某些东西结合起来，有了这台机械，一定程度上能实现那些奇怪作用的最大化。当然，最终科学的力量终有一天会超越它们，在那之后，我们就能完全的舍弃他。” 他接着翻到了下一页，克里斯看过去，这一页是完全空白的。 “这是一台……” 克里斯看着莱斯的手指在白纸上指指点点，于是就像之前约好的那样，他直接说了出来：“我看不见，这页是空白的。” 莱斯见状手一顿，快速地将后面的纸对着克里斯翻了翻：“那么后面呢？” “也是白的。” “那说明这些东西对你来说还是太早了，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莱斯按开柜子上的按钮，将这一打纸在一旁的柜子里放好。转回身拍了拍克里斯的肩膀，“走吧，去吃点东西。” “不在这儿吃吗？” “不，今天去二层，我和你母亲把那布置了一下。” 克里斯跟着莱斯向门外走去，房间门打开，外面仍然是一片空白，克里斯说不出自己此刻该意外还是该想果然如此。 “这里也看不见？”莱斯于是示意克里斯紧跟着自己，他们在这一片空白中缓步前进着，直到某处停下。 莱斯的手紧紧地抓着克里斯的手腕，一如他记忆里年幼时两人相处的样子。 不过莱斯的背影远不及当初伟岸，时间终归在他身上留下了些痕迹。 克里斯跟着他向里走，这里似乎有个台阶，经过莱斯提醒，他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等克里斯站稳之后，他察觉到自己所在的平面正在下降，接着，面前那白白的一片从中间裂了一条缝，很快一排又一排的机械出现在了克里斯面前，克里斯细细看去，里面有一间和当初在兰特斯的家一样的厨房。 琳娜在厨房里忙碌着，将里头的煤炭烧燃，伸手往烤箱里放进去了一条鱼，她接着扭过头来。 她看见莱斯和克里斯正站在不远处，她有些惊讶地看看周围，然后猛地将手里的东西一丢，怒气冲冲地走到莱斯面前。 “莱斯，你疯了？” “咱们得多试试。”莱斯接着说：“你不能想着把他关在那个小房间里，他总有一天得从那里走出来，起码现在有我们陪着。” 琳娜攥紧了拳头，努力地将心情平复好，“克里斯，答应我，不管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或者你发现了什么，不要自己猜也不要自己想，告诉我们好吗？” 克里斯应了一声。 第八十九章 领航员(4k章) 琳娜带着厚重的手套将里头烤好的鱼拿出来，接着从一旁拿起一个玻璃瓶，认真打量后将里头的香料洒在鱼上，在等待用餐的间隙里，莱斯正在一边调试那一排又一排的机械。 中间的空地上摆了一张餐桌，旁边则是三个椅子。 克里斯凑过去，看见莱斯将手里的一些材料送进了仪器的进料口，过了一阵，漆黑的看不出材质的方块就从一旁掉到了托盘里。 莱斯拿起来咬了一口，嚼了嚼，扭头吐掉了。 “什么味道？”克里斯将方块捡起来，好奇地问。 “有点咸，大概。”莱斯像是在细细回味那样。 克里斯闻言咬了一口，像是掺了盐的蜡块那样，除了其中的咸味没有别的任何一点味道，不过虽然难吃也不至于到吐掉的地步。他咽了下去将手心里剩下的半块丢进了嘴里。 “或许下一次就会好吃了。”莱斯将这一盘方块拿到一边：“最好能像牛肉或是煎鱼，还有水果。” 克里斯点了点头。 他认真地打量了这些机械，无一例外，这些机械大的离谱，上面旋转着极其巨大的齿轮，中心蒸汽机发出机械且富有节奏的突突声，和莱斯的图纸可谓是一丝不差。 就像是对蒸汽时代该有刻板印象那样。 如果以克里斯前世的常识，仅凭这样粗糙的机械，根本不可能视线那些精密的工作，他抬手摸了摸机械周边，接着屈指敲了敲，确认这机械的外壳是黄铜制成的。 他跟着莱斯抵达了另一排机械面前，相较于那个用于制造食物的机械，这个仪器要大得多，上面摆放着几个圣物，大多由是金属构成。 仪器有着一个尖端极细的如同针尖一般的东西，莱斯将手边的圣物推进仪器里，接着按下了启动按钮。 很快这巨大的机械启动了，极细的针尖就像是克里斯的触手那样，迅速地剖开了圣物，将其中遍布圣物的细丝取了出来。 “之前有什么成品吗？”克里斯看着缠绕在细丝上的黑线问。 莱斯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这是第一次。” “为什么？之前都失败了？” 莱斯张了张嘴，藏在背后的手猛地收紧，改口道：“对，之前都失败了。” 克里斯没有追问失败的原因，这也没什么可问的，毕竟莱斯也不想失败。 见克里斯没追问，莱斯松了一口气，他接着按下了另一个按钮，在他对克里斯的介绍中，这个按钮的作用是将圣物的能力分离，转移到别的东西上。 “这是什么圣物？” “这是你母亲的，s-0343，爆裂。” 圣物看上去像是一个金属手杖，莱斯看着那东西，满脸笑意的说：“我和你母亲的相识就和它有关，大概是三十年前？” 他认真地回忆了一会，接着说：“那时候研究所总部在凡塔斯机械大学附近，我路过的时候，你的母亲拿着它炸了整个研究所。” “后来？” “后来总部就搬到兰特斯了。”莱斯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笑了起来：“但是因为她的失误，她被留在了凡塔斯。” 琳娜走过来，脸有些红，她重重地推了莱斯一下。 “好，好，好，不说了。”他笑了。 克里斯想起来，他去研究所那天，艾德蒙说他的老师至今还对琳娜炸掉研究所一事耿耿于怀，想必说的就是这天。 “好了，用餐吧。”琳娜推着克里斯向前，眼睛却看着莱斯：“如果你非要说这些，我也不介意告诉克里斯——那天你为什么会路过研究所。” “为什么？” 莱斯走在琳娜身边，“人总有一个阶段是想跳出常规的，于是我挑战了一下校规。” 三人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着桌上的食物，鱼烤的很香，让克里斯意外的是，这条鱼处里得很好，调味也用得不止是帝国那些他叫不上名的调味料。 “味道怎么样？” “非常不错。”克里斯嚼了嚼，催促着看着自己的莱斯二人用餐。 琳娜的注意力始终在克里斯身上，因此有些食不知味，她将嘴里的鱼肉咽下去，再次强调道：“不管发现了什么，都一定要告诉我和你父亲，不要自己猜，克里斯。” 琳娜的反复强调让克里斯感觉有些奇怪，于是他四下看了看，今天的一切都很正常，于是他跟着琳娜的话复述了一遍：“无论发现了什么，我都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她稍微有些心安了。 吃完饭，莱斯带着他回了房间，琳娜没有跟上，她走到了仪器面前，看着已经废弃的s-0343，她久违地回忆起了自己的青春，以及自己和莱斯的相遇，想到这里，她笑了笑。 她接着又想起婚后莱斯九死一生地从海上回来，然后他们有了克里斯……她晃了晃头，将这些记忆从脑袋里丢了出去。于是她朝着父子二人的方向追了过去。 房间门还开着，琳娜走进去，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往里看去，克里斯已经躺回了床上。 他能感觉到自己即将从理想邦抽离了，他看向从门后走进来的琳娜，“妈，等下次见面，我一定会拿到那两条鱼的，别怕，我们快重逢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克里斯睁开了眼睛，他还在灰影的空间里，于是他睁开了眼睛，他的头正侧着，远处是抱着面包正在啃的米莉安。 米莉安那双三角耳朵突然一颤，接着欢喜地扭过身，看向克里斯：“你终于醒啦，克里斯先生。” “吃好了吗？我们要出去了。” 纤细的爪子将那团蓬松的面包捏实，然后迅速地往嘴里一扔，她快步朝着克里斯跑过去，含糊地说：“好了，咱们出去吧。” 等米莉安钻进自己的口袋里，克里斯向着外头走出去。 灰影撤去。 克里斯重新站在了原地。 “发生了什么？”修女奇怪地看着克里斯，接着揉了揉眼睛：“我刚才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了，还有你的手——” 她往克里斯的手看去，他的手看上去很正常，没有一点问题，她皱着眉头说：“奇怪，刚才我怎么看见它在流血？” “或许你看错了。”为了证明，克里斯向她展示了自己的手 修女看着他完好的手，半信半疑地点点头，仔细想想，她领过不少人来找神父长做深渊后遗症的治疗，这得治疗算是全大陆最好的了，从神父长那受了伤出来才奇怪呢。 这么想着，她打消了心里的疑惑。 她走上前，用劲将大门打开，寒气倾泻而入，和屋内的暖气交汇，甚至一瞬间在屋子里汽化出了大团的白气。 修女被外头冻得直打哆嗦，她把手缩了缩，又将身上厚重的衣服往身上一拢，迅速地朝着外头走去。 克里斯跟在她身后。 这会比刚才又冷了一些，因此修女也显得文静了许多，一直闷头走着，一句话也没说，此刻她愿意在外面走着就算是耗尽了她全部的意志力了。 哪怕多说一句话，她可能都要哭天喊地地跑回那温暖的火炉面前。 克里斯缓步跟在她后面，很快在不远处看见了卡希娅。 卡希娅看上去情绪不太好，她对着克里斯挥了挥手。 等到克里斯走近，她说：“走吧，绯红号在后天启航。” 修女这时候已经躲回了神殿了，顶着寒风，卡希娅握住了克里斯的手。 她的手一直是温暖的，米莉安从口袋里钻出来，顺着两人交握的手爬到了卡希娅的肩膀上，她搓了搓爪子，就像是之前在罗斯旺那样，将自己冰凉的爪子按在了卡希娅温暖的脖子上。 卡希娅因此缩了缩脖子。 “米莉安。” 听见叫到自己，米莉安理亏地缩回了卡希娅的头发里，从中露出一对银灰色的眼睛看着克里斯，判断着此刻他的情绪。 “没关系，我不怕冷。”卡希娅的手拢住了米莉安：“教廷很看重这次寻找神明，听说德伦纳特联邦境内的部分大主教也来了，这两天我会去打听有关那些无神论者的消息。” 她接着说：“我拜托了一位骑士，这几天会由她带你去骑士的圣物集会，如果有看上的圣物，她会帮你买下来，记账上，等你活着回来还给我。” 对于接下来的事，似乎她远比克里斯本人焦虑的多，克里斯能感觉到说到这里，卡希娅的手都紧了一些。 “金里索在那不流通，我们都是用得卡洛，类似于战功。”卡希娅说：“除了你活下来陪我完成任务以外，你没别的办法来还。” “活着回来，我发誓。” 卡希娅不置可否，但手还是松了一些。 坐上马车，没过一会，克里斯抵达了卡希娅在神降之岛的住宅。 这里位于神降之岛的市郊，房子是独栋的，后院和在艾普奈罗的住宅一样，修筑了极高的院墙，大概是卡希娅用来掩盖自己每年神降节之后跳舞而修筑的。 房间里还燃着壁炉，比起外面暖和了不少。 卡希娅让女仆准备晚餐，她靠在沙发上，示意克里斯坐在自己对面，她接着拿出来一小张纸条，对着克里斯打开。 这是一份海图，很小，甚至只有卡希娅的巴掌大，上面画着几个标注出来的岛礁，她指着上面的岛礁说：“绯红号这次大概率会在这三个岛礁这里停下，按照惯例会在这里停留一周左右，直到那个胜利的无神论者出来。” “为什么？” 卡希娅的语气显然有些迟疑，她支支吾吾地说：“在你拿走那东西之后，鱼群会指引神明的方向，它们算是我们的领航员。” 见克里斯有在认真的研究海图，卡希娅接着说：“按照惯例，我们不会插手你们之间的竞争。但——这个时间段，我会一直在这个岛礁这里等你，如果你需要我帮忙，就到这里来找我。” 克里斯刚要说什么，被她打断了。 “我也不想这么的——啰嗦。”她想了半天，说出来这个词：“如果你见过那个十三年前从那里出来的人，你就知道我为什么……” 她说不下去了，用手挡住脸。 克里斯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他将那张纸条叠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如果我需要，我会来找你的，绝不逞强。” 卡希娅似乎还在平复心情，她接着站起来，向餐厅走去。 气氛十分沉重。 “你打听到了别的消息？”克里斯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出声说。 卡希娅的身影一顿，她回过神，转头看着克里斯：“是……我打听到了别的消息。” “什么消息？”他站起来，直视着卡希娅，卡希娅在他注视下一反常态地有些躲闪。 “你最好别知道，克里斯。” “什么消息？那危险到你认为我没办法活着回来？” 卡希娅腿似乎软了一下，她仓促地抱住了克里斯：“别说了克里斯，别说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克里斯，我不知道……” “那么让我猜一猜。”克里斯低头看她，红色的头发贴在他的衣服上，“和真实之眼有关？” “不是。” 克里斯接着问：“那么是那场无神论者之间的竞争？” 卡希娅没有回话。 “那里头只有一个胜利者能出来。”克里斯拍抚着卡希娅：“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那地方的规则就是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那里，要么就是有什么外力干涉。” 卡希娅还是没说话。 于是克里斯继续说：“但既然你能在岛礁那帮我，那么就意味着是后者。比如——除了拿到东西的胜利者以外，剩下的人，会被你们杀死？” 卡希娅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对，是的。那些鱼，那些领航员……它们是那些死去的无神论者……只要那东西被带出去，作为交换，它们得为我们指引神明的方向，我今天才知道。” 克里斯紧盯着卡希娅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她眼睛还有些红，克里斯认真地、一字一顿地保证道：“放心，我会是活下来的那一个，也只能是我。” 第九十章 牵挂(4k章) 卡希娅和克里斯对视着，她认真地看着克里斯那双褐色的眼睛，这双眼睛像是宽广的大地那样，莫名使她那颗一直焦虑的心平静下来。 她抬手将他身上的领子捋正，她轻声说：“你最好说到做到，克里斯。我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你不守规矩了，绝不。” 两人坐在了餐桌前，安静地用起餐来，她吃得很快，没一会就站起来，一声不吭地从餐桌前离开。 克里斯看着卡希娅离开的背影，将最后一块肉插进嘴里，同样站了起来。 等他走到门前，只见到了卡希娅坐在马背上的背影，红色的头发在她背后跃动着，如同火焰一般。 接着，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他扭过头，发现这个骑士正是之前船上的那位女骑士。 比卡希娅要矮一些，腰间别着一把鞭子。 “您好，克罗夫爵士，我是艾米·帕里奇，叫我艾米就好。” “约翰·克罗夫。” 她行了个礼，接着指着一侧的马车边走边说：“圣物集会在红血巷，离这很远。” 两人坐上了马车。 克里斯扫打量了艾米一眼，她看上去或许比卡希娅还要小，大概只有十六岁左右，脸上满是稚气，细密的雀斑布满她的脸，注意到克里斯的视线，她转过头来，看着克里斯。 “苏利文团长说，你可以使用她的所有卡洛，但我希望您最好，不要得寸进尺。”威胁的话被她咬的极重，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带着些愤恨地瞪着他。 “你和卡希娅关系很好？” “这跟您没有关系，克罗夫爵士。”艾米转过头看着玻璃上人群的倒影，她接着又飞快地转回来：“这是她这么多年九死一生才攒下来的，您或许还不清楚，她出任k-3031的任务，只获得了二十卡洛。因为她擅自脱离队伍，扣除了一半。” 见克里斯没有反应，她继续补充道：“苏利文团长从进入圣骑士团开始，从没有任何一次违反过规定。” 克里斯点了点头。 艾米看不出克里斯的情绪，因此有些泄气，她因此死死地攥着卡希娅交给她的那枚红宝石印章，直至上头的棱角将她的手硌得生疼才松开。 一路上只剩下了马车在路上行驶而传来的吱呀声。 没一会马车在远处的一个巷子里停下，仍在情绪中的艾米头一个从马车里跳了下去，她接着握着自己鞭子，看着克里斯走下马车后就一言不发的往巷子里走进去。 这个巷子左右两侧都是酒馆，透过玻璃，克里斯能看见里头灯光照射下人影幢幢，却意外地一点声音也没有，完全不想别的酒馆那样，满是嘈杂的哄闹声。 克里斯跟上了艾米的步伐，两人顺着巷子不断前进着，直至走到头。 这条路是封死的，前方是高大的墙，但艾米却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紧接着，克里斯看见艾米一头扎入了墙里，墙上那些坚硬的砖块在这一瞬间，竟然出现了如同液体般的波纹。 他几步跟了上去，身体很快从那墙体中钻了出来。 一条灯火通明的街道出现在克里斯眼前。 这里来往的骑士看上去远比克里斯之前见过的所有圣骑士都要活跃的多，如果他之前见到的只是没有感情的任务机械，那么这些才是真正活生生的人。 艾米站在他前面，突然出声说：“圣物集会在神降之岛是禁止的，苏利文大人从没有一次踏入过这里。” 路边，不少骑士坐在摊子前，摆放着自己准备售卖的圣物。 俩人走得很慢，克里斯巡视了一圈，最终看上了一把火枪，他将这把枪举起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把枪是老式的燧发枪，不过没有上弹口。 “这把枪是从深海迷雾里带出来的，从一艘沉船里。”看上去有些年迈的骑士看着艾米手中的红宝石印章，眼睛一亮，迅速地介绍起来：“它很强，如果不是我马上就要凑够出去的卡洛了，我绝不会拿它出来换。不信您可以试试，我这有治疗药剂。” “代价呢？” “骨头，一点骨头。”他耸了耸肩：“有的时候是牙齿，有的时候是指甲，我不确定。” 代价并不是克里斯无法承受的，他有攻击力的圣物无非是血使者，匕首，以及自己的齿轮，齿轮代价过大，如果没什么必要，他不准备用它。 而血使者命中率不高，存在硬伤，自己的触手和匕首又是近身武器，他确实需要一个强度高的远程武器来弥补这个不足。 他抬手，对着骑士指着的那块巨大的石头打了一枪，剧烈的疼痛当即从肋骨处传来，紧接着一声巨响，那块石头就化为了一摊齑粉。 “价格呢，是五百卡洛，这是最低价。” “五百？你怎么不去抢？”艾米当即怒斥道：“你别以为这是苏利文团长的，你就可以大敲一笔！” “可我就差五百，就能出去了，艾米小姐。”骑士看着她，“你知道的，如果不能以这个价钱卖掉，我宁愿留着自己保命。” “一百，最多一百。” “四百五。” “两百。” “那就没得商量了。”骑士摆了摆手。 艾米咬了咬牙，“三百，如果你不愿意，你就在这里等一辈子，或者继续用那个玩意去赌，赌你还能熬得过几次任务。别人或许我不清楚，但你，布莱克，你用的什么我心知肚明！” 她一边将一瓶治疗药剂递给克里斯，一边眨也不眨地瞪着这个骑士。 “好吧，好吧，三百，三百。”他搓了搓手，抬手去接艾米的手中的印章，只见空中当即出现一排文字，随着印章按下，文字下方的数字被扣除了三百。 在药剂治愈肋骨的空档里，他迅速地扫了一眼。 上面的数字是9500. 布莱克当即将自己的摊子收了起来，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那么，算上寻找神明的两百，我能出去了，祝你好运，艾米。” 他拍了拍艾米，接着又用自己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克里斯，用有些沙哑的笑声说：“你就是和苏利文团长一块的那个，来自帝国的小子？” 这双眼睛在克里斯身上来回打量，他露出一个不怎么真诚的笑，接着拍了拍克里斯的肩膀， “把握住啊，小伙子，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贵族家的小姐想嫁给我，可惜我到现在才攒够出去的卡洛。”他看向重新被艾米紧握的那枚印章：“苏利文团长和我可不一样，这么年轻，马上就出去了。” 艾米手中具现出了一把刀，在刀刃即将挥出的瞬间，这位年迈的骑士逃也似的离开了。 “出去？你们不能自己主动选择离开这里？”克里斯问。 “当然，得凑够一万卡洛。” 艾米说的咬牙切齿，克里斯意识到了艾米的敌意来自哪里，如果寻找神明刚好能得到两百卡洛，那么算上这次花去的三百，加一块，刚好够让卡希娅离开这里。 他握紧了手里的枪，转身向着离开的方向走去。 艾米几步追了上去，她一直看着克里斯没有情绪的脸，直至坐到马车上。 手心的枪开始滚烫起来，克里斯看着枪上的纹路，接着将视线看向玻璃，他的心不断的跳动着，让克里斯不由自主地想起卡希娅的脸。 马车行驶着，周围那些红色的建筑不断地在克里斯眼前划过。 紧接着一个转弯，马车稳稳地停在那栋特殊的建筑前，建筑前站着一个红色的身影，在灯光照射下，身上的盔甲反射着银光。 她抬起头，隔着玻璃，对上了克里斯的视线。 接着他阔步从马车上下来，一步步向着她不断走进，紧接着用手捧住了她的脸。 两个不同温度的手捧着她，迫使她正对着克里斯。 他亲了上来。 克里斯听见卡希娅的巨剑掉在了地上，他手心白皙的脸也开始逐渐升温。 像是很久没有使用他的声带那样，克里斯感觉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此刻无论怎样的承诺的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得活着回来！ 卡希娅透过克里斯的头发，看见了远处一脸不可思议的艾米，她能感觉自己的血全部堆在了脸上。 接着，门在自己面前关上，隔绝了艾米的视线。 次日。 卡希娅躺在床上，红色的头发铺在枕头上，她举起自己的一只手，接着又挡住自己的脸。 “克里斯。” 她扭过头，看着克里斯接着伸手推了推他。 克里斯坐起来。 “怎么了？” 她的脑袋宕机了一会，后知后觉伸手在附近摸了摸，找出来几张纸，“这是有关那些无神论组织的资料——” 她愣愣地看着纸上的字，一时之间脑袋发空，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克里斯将她手上的资料拿过来，正要看，那只白皙的手盖了上来，他扭过头，对上她的眼睛。 “你……艾米和你说了什么？” 她想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将她预想的一切全部打乱了。 “没什么。”他将卡希娅的手从资料上拿开，接着握住她的手，眼睛看着手上的资料，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他对着光，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从前我想，活着就活着，死了就死了。” 手里一紧，他安抚地握了握卡希娅的手，继续说：“但我现在想明白了。” “什么？” “没什么。”他扭过头，看着卡希娅：“等咱们回来，先凑够你出去的卡洛，然后就像咱们说好的那样，去联邦。还有理想邦，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他得活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 卡希娅仰着头，看着克里斯研究资料的脸，后知后觉地锤了他一下。 克里斯看着资料，在脑海里构想了一番未来的场景，开始理解为什么莱斯和琳娜都急迫地在自己出生后，拼了命的寻觅起理想邦来。 如果一个人在世界上有了牵挂，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起码得稳定、衣食无忧，幸福快乐。 “如果……” 克里斯把剩下的话咽了进去，他在想，如果是前世，如果他在那时候也能有一个使他牵挂的家庭，那么即使是朝九晚九，压着几乎贯彻自己一生的房贷车贷，日子也不是太望不到头。 他那只机械手不受控制地开始攥紧，他继续看起来，资料不是很全。 记录中，真实之眼的成员可以召唤十位领袖附身他们，这十位领袖被称为创始者，只有代号，从一到九。 克里斯一眼看见了贝拉口中的九号先生，上方则是大大小小的画像，画像中的人高矮胖瘦区别很大，唯独其中的五官几乎一致，眼窝深邃，眼睛却细长。 “据那位在德伦纳特联邦的大主教说，被创始者附身的人脸上都会完全变成金像长相和创始者一致，一般来说，创始者和之下的成员对应。”她的手指指着其中几张图说：“像这个，因为创始者为一号小姐，所有他们的成员外出都是女装。” 画面上一个肥胖的男人，梳着极高的发髻，上面插满了华丽的装饰，五官却尤为精致，穿着华丽的裙装，看上去非常违和。 克里斯看着那个九号先生的脸，和记忆中的贝拉脸对了对，发现并不像，不过眼睛倒和贝拉手上的眼睛一致。 想起贝拉提到的一号小姐，他认真的打量了一会一号小姐的容貌，克里斯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他将一只触手从背后伸出来，打量了几眼自己，又看看纸上的一号小姐，他接着想起琳娜的脸，两张脸开始重合，他意外地发现，琳娜和这位一号小姐长相极其相似，只不过琳娜看上去要更为年迈一些。 另外这位一号小姐，看上去非常的倨傲。而琳娜则更加温柔平和一些。 克里斯想了想，决定下次进入理想邦时，询问一下琳娜。 他接着向下看，之后则是诞生星图的介绍，继续翻下去，克里斯数了数，这儿只有十个无神论组织。 “我问了码头的负责人，这次能赶上的组织只有这些。联邦那还有一些小的无神论组织，我猜，或许死在了赶往罗斯旺岛的路上。” 第九十一章 影响 克里斯点点头，继续看着往下看，教廷针对无神论组织的资料并不全，只有大概的构成和来历，并没有针对能力的介绍。 和那些小组织比起来，反倒是真实之眼的资料更齐全一些。 他大概扫了一圈相关介绍，将资料放在了一边，他转过头，卡希娅套了件比较宽松的衣服，今天不用出门，她久违地没穿她那套沉重的盔甲。 红色的头发披散在她洁白的皮肤上，察觉到克里斯的视线，她侧过头微笑着靠过来，示意克里斯帮她把内衬的带子系上。 这件衣服的内衬呈黑色，将她的肤色衬得更为洁白，像落在炭上的雪。 没一会，她将盔甲穿戴好了，从门边捡起巨剑，靠在门边，等克里斯收拾好，两人一块出了房间。 蹲在炉子前的米莉安耳朵一抖，快速地向着两人跑过来，她先是爬上克里斯的衣服，接着又顺着他的肩膀挪到了卡希娅身上。 大致是为了避免被寒冷的盔甲冻到。 米莉安的毛被火烘得很热，她往卡希娅的脖子上拱了拱，扭头看着餐桌说：“你们起得真晚，我都饿好久了。” “好好，走吧，去吃饭。” 神降之岛在饮食习惯上和帝国一致，早餐相当丰盛，卡希娅将一杯牛奶倒进小碗里，推到一边，示意米莉安下去吃。 她接着将蜂蜜涂在面包上，递给克里斯。 “昨天都换了什么？” 克里斯将那把火枪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枪柄周围有着繁复的花纹，卡希娅把它拿起来，转了转：“就这一个？保命的呢？还有治疗药剂，你的雕像代价太要命了。” “够了，这一个就够了。” 卡希娅看不出克里斯的情绪，“艾米和你说了卡洛的事？那些卡洛早晚都能凑够，我只希望你活着。” “我知道。”克里斯看向正在从蜂蜜罐里舀蜂蜜的米莉安，在她即将掉进去之前拎住了她，将她摆在一边后，把罐子挪到自己面前。 “就这些就足够了，我心里有数。” 小刀上沾满了蜂蜜，克里斯将它平涂在面包上，放到米莉安面前的盘子里。 卡希娅顺着克里斯的动作看着米莉安因啃面包的而上下晃动的头，把一边的水果摆在米莉安碟子里。 饭后，克里斯在沙发上看着卡希娅给的海图，卡希娅抱着毯子和米莉安坐在火炉边的椅子上。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了火炉里火星爆裂发出来的细微噼啪声。 卡希娅搓着米莉安的脸，看着摇晃的火焰，出了会神，过了一会，她轻笑了一声，把睡着的米莉安放回椅子上，几步走到克里斯的沙发边。 “怎么了？” “没怎么，”卡希娅身上被火烘得极热，她轻手轻脚靠在克里斯身边，看着海图，红色的头发撩凑到克里斯脸侧，她凑过来将克里斯的机械手握在手里。 “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克里斯摇了摇头。 “我能看看它原本的样子吗？” “等回到艾普奈罗。” “一直到哪？” 克里斯指了指手肘的位置，“这，大概。” 他将卡希娅反复敲击自己机械臂的手握住，将海图放在一边，“如果卡洛不够就离开圣骑士团，会怎么样？” “我不清楚。”卡希娅靠在他肩膀上：“他们没说，但从没有人卡洛没满就离开过这里。” 克里斯看着卡希娅问：“凑够的人呢？直接就可以离开？” “得去一趟神殿，然后就可以离开这里。” “三百卡洛大概要几个任务？” “分级的，和神明相关会高一点。”卡希娅将海图重新塞回克里斯手里，又从一旁搬出来几瓶药剂，示意克里斯收好，她接着强调道：“这不是你眼下该关心的事，早晚会凑够的。” 克里斯一顿，继续看起海图来。 第二天。 绯红号停泊在港口上，周围则是一些小渔船，正望眼欲穿地等待着那些照惯例回来的主顾们。 克里斯远远地看着绯红号，心里莫名有了些特殊的感受，就像是之前莱斯向他描述的那种，怪异的——归属感？ 他不太确定，总之这种怪异的感觉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放松起来。 卡希娅见状拽了拽克里斯和她交握的那只手，这一下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怎么了？” “我不太确定……你没什么异常吗？” “没有，为什么这么说？” 卡希娅认真地看着克里斯，这时一个金发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看向那个正在和渔夫沟通的金发少女。 正是贝拉。 她接着发现，贝拉正以一种怪异地姿势躲避着绯红号，就像是在努力避免绯红号出现在她视线中那样。 远处也有几个神色怪异的人，那些船夫似乎对此见怪不怪，兴奋地挤攘到那些人面前，于是他们又大梦初醒地和他们沟通起价钱来。 “绯红号对无神论者有影响？”卡希娅低声说着，看向克里斯，发现他此刻的神态看上去很不对劲，不由得又晃了晃克里斯的手。 “你说什么？” 回过神来的克里斯看着用双手捧住自己脸，强迫自己和她对视的卡希娅：“怎么了？” “绯红号对无神论者有影响！” 没等自己说完，卡希娅看见克里斯的视线再度恍惚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他背对着绯红号，见他神情仍然呈一幅恍惚的样子，正要为此采取什么措施时，一只触手伸出来，圈住了卡希娅的手腕。 接着，他将视线集中在了卡希娅脸上，露出了一个安抚地笑：“别慌，这东西对无神论者有影响，但我不仅仅是个无神论者。” 触手缩了回去，露出一只眼睛呆在他的脖子上。 卡希娅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两人登上了绯红号。 卡希娅把他安顿在了她的休息室，接着自己出去忙碌了。 基于多方考虑，克里斯没有跟着出去。 绯红号是一艘帆船，或者说风帆战舰，里头空间很大，克里斯顺着一侧的窗户向外看，数着周围的一艘艘渔船，克里斯发现了自己在港口看见那几个无神论者。 接着，不远处的一艘明轮船吸引了克里斯的注意，中心是那标志性的火车头似的烟囱，卡希娅的休息室视野很好，恰巧克里斯的视力也不错，一眼就看见了正在甲板上的休，还有一侧正与之交谈的阿罗莎。 他们怎么会在这？ 克里斯压下了内心的疑惑，继续打量着。 休正靠在船舷上，似乎和阿罗莎有了什么争执，于是阿罗莎狠狠地拽住了休的领子。 “你他妈才是怪物！我是人！”阿罗莎的手指不能很好地缠住休的领子，手心的黏液以及这只完全没办法固定住领子的手使得领子一个劲的在她手心打滑，她愤恨地将休的领子从手里一甩，转身掠过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大副约瑟夫。 “船长……阿罗莎船长……” “别叫我船长！他他妈才是你的船长！”阿罗莎崩溃地大吼。 他视线无措地在靠着船舷的休和阿罗莎身上打转。 阿罗莎看他没反应，愤怒地冲回了房间。 “船长。”他叹了一口气，走到休旁边：“她一直很在意别人当她是怪胎，在她还仅仅只是脸上有一大块红色胎记的时候，她就很在意了。” 休看着阿罗莎的背影：“但是……你真决定了吗？还是说你真的相信她是活下来的阿罗莎，而不是——错认为自己是阿罗莎的深潜者。” 约瑟夫的动作一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船长，她知道我，知道我喜欢什么，知道我过去的一切，除了她现在变得爱吃鱼以外，她和从前没有区别。” 休不置可否地拍了拍约瑟夫的肩膀：“以后你是乘风号的船长，我本来不该插手这些的。一切以你为主，只要别拿你自己的生命冒险。” 他掠过了像是在沉思的约瑟夫，几步走回了驾驶室。 “好好想吧，作为船长，任何一个失误的决策都可能导致全船人丧命，你掌握着全船人的性命，你得自己拿主意。”休的脚踏上了台阶，他接着补充道：“这几天可以给你放个假，在回到神降之岛之前做好决定，约瑟夫。” “好的，船长。” 听见身后的声音，休加快了脚步。 克里斯远远地看着，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总之看上去几人闹得不怎么愉快。 这时一个号角声响起，紧接着一阵纷乱中，绯红号启航了。 听见动静，米莉安从克里斯的口袋里钻出来，趴到窗户前望着外头：“这儿好高，克里斯先生。” “嗯。” “咱们去找你和约翰先生说的鱼吗？” “对。” 米莉安的爪子贴在玻璃上：“听说那很危险。” “想留在船上？” 米莉安头摇得飞快，使得一对三角耳朵不住地抖动着：“我想和你一起。” 透明的玻璃上映出米莉安银灰色的眼睛，随着她的呼吸，玻璃上有了一层白雾。 她试探地摸过去，在上面按下了自己的爪印，她眼睛一亮，接着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 第九十二章 平和 她咻的一下把爪子缩了回来，接着抬头说：“这太舒服了，我感觉有些不对头，克里斯先生。” 她接着就看见了克里斯脖子上的触手，以及上方的那只眼睛。 “卡希娅小姐说，这对无神论者有影响，无神论者是什么呢？你就是无神论者吗？” “大概是，远离神明的人？”克里斯想了想，只有这个释意符合这个名号想要表达的意思，而不是常规的，否认神明存在的人。 毕竟这里所有的人都有一个固有认知，那就是神明是必然存在且影响着这个世界。 米莉安搓了搓爪子，室内还算暖和，但玻璃还是冷的，她一边对着爪子上哈着气，一边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那我呢？我是无神论者吗？” “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想？”克里斯将米莉安拎起来，认真地打量着她，看上去没什么异常：“哪里不对劲吗?” “我不知道，克里斯先生。”她用自己的眼睛看着他：“我不知道，我好像没事，我就是，我就是——太舒服了，就好像回到深渊里了一样，而且，我没办法想，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就是这里空空的。” 爪子用劲地搓了搓脑袋，动作急促且暴躁，甚至一度将她头上戴着的白色小夹子搓了下来。 克里斯帮她将夹子戴回去。 这样的异状克里斯也有，于是在他反应过来之后，他就立马将意识转移到了触手上。 之后他的症状就好了许多。 “那你去怪物先生里休息一会？”他止住米莉安的爪子，低声问。 “好。” 灰影从克里斯的影子里钻出来，米莉安钻了进去。 克里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思索着问题的缩在，他的视线在灰影悬空的身躯上来回打转。 他认真地想了一会，终于发现了灰影与往常的不同之处。 即使灰影已经跟了克里斯很久了，或许并不是针对克里斯，但克里斯可以确定，它的视线始终是充满恶意的。 但现在，它的视线平和了许多！ 克里斯心头一跳，对上了灰影平和的目光。 那双外凸的肉状眼球上看不出来任何情绪，克里斯却不知为何，清晰地知道这东西身上不带任何一点攻击性。 想到这里，克里斯毫不犹豫地按下了自己的指环，之间穿透指环上的尖刺，紧接着透明状的晶体怪物出现在了面前，随着克里斯的血液流失，血使者很快具现了它的样子。 挥舞着尖利的爪子，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并不想往常那样，充满着攻击性。 克里斯见状深吸了一口气。 “咚咚” 门被敲响了，克里斯从繁杂的思绪里出来，示意血使者躲到一边，他接着对门口说。 “请进。” 门打开了，卡希娅阔步走进来，接着疑惑地看了一圈，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了克里斯仍在流血的手上。 “你受伤了？” “召唤血使者的代价。”克里斯打断了卡希娅的询问，“在绯红号上，你没有任何异状吗？诸如放松一类的。” 卡希娅摇了摇头，几步走到窗户上，看着那些紧追在绯红号之后的渔船低声说：“不，我紧绷极了。” 克里斯按住自己跳动的眉头，认真地回忆着有关绯红号的一切，包括那个有关于神降之岛之后的日记。 莱斯曾经说过，他面对绯红号时也会有一种想要加入它的急迫感。 难道，绯红号能够弱化敌意？ 克里斯快步走到窗户边，看着那些渔船，除了休的那艘船以外，其余的船基本上都是风帆渔船。 所以那些渔船才会选择和绯红号一块出航？绯红号弱化周围怪物的敌意，顺带着将那些渔船也一块庇护了？ 不，不对。 如果是这样，绯红号去寻找神明之后，这些渔船要怎么回去？难道跟着绯红号一块出发？ 还有日记，如果他没记错，那位日记的主人甚至都没有碰上绯红号，但他最后还是受到了神明的影响。 “怎么了？” “米莉安不太对劲，她说这里太舒服了。”克里斯将灰影叫了出来，“包括k-3101。这片海域有渔船出过意外吗？” “从没有，这儿很安全。” 克里斯靠回了椅子上，捋了捋逻辑。 首先，通过莱斯的话以及那些无神论者的行为，可以确定的是，在别的渔船上是可以避免或者减轻相关的症状。 这意味与海域关系不大。 “这会定期清除附近海域的怪物吗？” “不会。”卡希娅坐到他旁边。 不过依照自己在海上的经历来看，除了海神以及深潜者以外还没有遇见过除此以外的怪物袭击，因此没办法确认自己猜测的真实性。 “你呢，一共上过绯红号几次？” “两次。”卡希娅带着抱怨地看了一眼克里斯，“如果不是你的语气，我甚至觉得你像是在审问一个犯人，克里斯。” 她想了想，接着说：“第一次在十三年前，我父亲的蓝色贝壳号在神降之岛附近沉没了，绯红号的神父长捡到了我，并为我做了治疗，我们没找到神明就回去了，第二次就是现在。” “第一次时，你有关注过鱼群的数量吗，那些‘领航员’？” “很多，具体我不清楚，但我有影响，因为当时我每天都会去船舷上看海里有没有我的父亲。” “最后一个问题，全大陆无神论组织大概有多少？” “大概二十多个——”她突然一愣：“那些鱼绝不止二十多，它们乌泱泱的一片，就像是一团浮在海上的影子那样！” 克里斯已经有了猜测，于是他对卡希娅张开了双手。 她意会地抱住克里斯。 他接着安抚着卡希娅：“我只是有点急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米莉安有些不对劲，我有点担心她。” “我知道，我没怪你。”她说：“那么你的猜测是？” “我还不确定。”他低声说：“我猜，不光是无神论者，就连周围的怪物，也会成为绯红号的领航员。” 甚至是魔鬼鱼。 所以教廷只让渔船捞一部分。 第九十三章 呢喃 如果照克里斯的猜想，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绯红号对于一切怪物都有未知的吸引力，或者说绯红号会吸引那些并不信仰神明的一切生物，迫使它们不由自主地想靠近绯红号。 因此渔船会和绯红号一块出航，并赶在它们成为所谓的领航员之前将它们捞走，之后这一片海域的怪物都成为了‘领航员’，渔船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安全返航。 至于在已经拥有如此多的‘领航员’之后，教廷仍然需要大费周章地杀死那些失败的无神论者，要么就是这些无神论者死后成为的领航员是特殊且缺一不可的，要么就是这些无神论者之后才能顺利地转化为‘领航员’。 “对了，这次出发的无神论组织，一共有十一个。”卡希娅说着从一边拿出来一张纸，递到克里斯面前。 克里斯将它展开，上面是卡希娅的笔迹，记录了这些无神论者抵达神降之岛的日期，字迹有些潦草。 其中最先抵达的在一周前，其次就是克里斯和贝拉，剩下的都是乘坐的罗斯旺岛遇见的那位女船长的船。 看着第一个抵达的画像，克里斯突然想起了机械会的卡伦，如果他的航行没有出现意外，那么这个人大概率就是他。 他拿起了之前卡希娅给自己的那本资料，对照着纸上的文字翻找起来。 克里斯一边翻一边问：“既然无神论者能帮助教廷寻找神明，为什么帝国教廷还是那么敌对机械会？” “以前也不这样，在联邦的无神论者没有取消掉教廷的权利之前。”卡希娅靠在椅背上：“没有权利就意味着失去支撑寻找神明需要的财力物力和人力，我们已经失去了联邦，不能再失去帝国了。恰好当年出了一次意外，并且帝国的皇室和国会都是一群笨蛋。” “对了，我还注意到，休的船也来了。”卡希娅说：“那艘船上没有一个无神论者——除了那位传说中的轮机长。” 克里斯翻阅资料的手顿了顿，“嗯，大概还是机械会的人。” “你们机械会都疯了？” 资料摆在一边，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大概。” 卡希娅听见克里斯没什么情绪的说：“我们都疯了。” 她看见克里斯站了起来，目光始终看着窗外，接着他嘴角一扬，正要说些什么，触手快而准地抽向了他。 他醒过来，那平和的目光逐渐开始变得愤怒，他当即死死地按住了那枚戒指，血液便因此流在地上，躲在角落的血使者迅速地冲了出来，吸收着地上的血液。 “怎么了？” “它对我的影响有点大。”克里斯面色阴沉地看着自己仍然在流血的手。 卡希娅几步走过来，将克里斯此刻因为失血过多而开始发白的手从戒指上强硬地拔下来。 她接着拿出来一瓶治疗药剂，正要以什么强硬地手段给克里斯灌进去，就看见他的机械手握住了她的手，以这样的姿势将药剂一饮而尽。 他接着对她晃了晃空空如也的玻璃瓶，“我好得很，别担心。” 卡希娅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空瓶，以及重新回到窗户边的克里斯。 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急促地敲响，来不及多问，卡希娅一面看着克里斯怪异的背影，一面快步走了出去。 听到门关闭的声音，像是一个口令，冲散了克里斯心里还不容易找回来的怒意。 他此刻平和极了，就如同沐浴在温暖的泉水里那样，全身不由自主地开始放松下来，他的手贴在玻璃上。 屋里只剩下了克里斯的喃喃自语。 “神明在上。” …… 卡伦站在渔船用于储存魔鬼鱼的房间里。 他一边用一张极大的布将房间的窗子遮了个严实，一边扭过头看着盆里那些面容诡异的魔鬼鱼，它们全部用着幽怨地眼神看着自己。 他的手表面做了伪装，内里却还是那双有些生锈老旧且粗制滥造的机械臂，因为他的动作，不断地发出难听的咯吱声。 他条件反射地向着衣服的口袋里摸过去，却只摸出来一瓶空空如也的玻璃瓶，卡伦的目光紧盯着那个瓶子，最终将它收了起来。 “先生，您好些了吗？” 渔夫站在外头，奇怪地看着里头行为诡异的男人。 “我需要在这里休息。”卡伦的语气很生硬，他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枚金里索丢到了渔夫面前。 渔夫迅速地蹲下身将这枚金里索捡起来，对着他市侩地笑了笑：“那您好好休息，等到了，我来通知您。” 等到那块木板被合上，卡伦才松了一口气，他接着在身上摸索了一番，将那块零件上卡住的丝线扯出来。 熟悉的感觉传递了全身，他双手大开地瘫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举起自己手上的齿轮，打量着，上面的预知者三字模糊不清，在屋内昏暗的环境下，完全看不出它原有的轮廓。 “五十年过去了，这鬼地方，比当初还严重了。” 手指摸索着预知者上的字样，发出难听的吱嘎声，甚至一度刮下来的不少锈来。 即使他已经很努力的保养齿轮了，但从他不再是预知者的那天起，齿轮就以不同寻常的速度生起锈来。 “咱们总有一天会逃出神明的掌控。”他带着眷恋癫狂地看着手上的齿轮：“您，还有我，去理想邦，去没有神明的地方。” 齿轮没有回应。 这是理所当然的。 他却像是得到了某种回应那样，心满意足地将齿轮放回自己的手臂上。 那已经有了约翰做的伪装，他却能轻车熟路地拆开它，将齿轮放回去，即使那里本来也不该多这么一块没用的破烂齿轮。 耳边仍然是那怪异的呢喃声，和五十年前一样，这种声音带着惊人的魔力，诱导着在这种声音影响下的一切东西，都不由自主地妄想着去往祂的身边。 卡伦习惯地将一团粘稠的不明物向耳朵里伸进去，它来自于一种从海里捕来的怪物，外表正常，也没什么有用的地方。 唯一特殊的地方是，它扯下的肉可以完全地堵住耳朵却不影响声音进入脑袋。 只有卡伦知道这东西唯一的作用，就是隔绝掉那该死的听不清的呢喃。 第九十四章 注视 克里斯坐回椅子上，他在这间休息室里巡视了一圈，接着看向将自己缠绕起来的触手。 他和这只墨绿色的眼睛对视着，在触手的示意下，睁开了后背的神之瞳。 伴随着一声强烈的嗡鸣，克里斯感觉自己的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细碎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钻入他的脑袋里，他听不清那是什么，甚至也没办法分辨这声音到底来自哪里。 他只知道这股声音如同什么恶心的黏液那样，正在挤占自己的大脑使得自己不由自主地向着窗户贴近。 这股近乎本能的力量驱使着他的身体。 等克里斯逐渐从痛苦中找回理智，他已经完完全全地贴在了玻璃上，所有的触手争相从自己的身体里钻出来，每一只眼睛都贴在玻璃上！ 伴随着疼痛，周围的一切都开始不断地抽象变形起来，就宛如一个巨大的染缸被什么东西搅动那样，所有的颜色混杂在一块，却没有因此融合成新的颜色，因此显得格外绚烂。 丰富的色彩堆叠在一起，每一个颜色都争相展示着自己的艳丽，所有的颜色都是在争抢着视觉重心，每一个颜色都是视觉焦点！ 这一幕让克里斯格外的恶心，他的胃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他的头胀痛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挤占了自己的血管那样，让他的头开始以怪异的节奏胀疼起来。 紧接着又是一阵嗡鸣。 这就像是给这糟糕的一切按下了暂停键那样，在这一声尖锐的嗡鸣中，克里斯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了！ 不，不止是不适！克里斯的一切感官都开始被一个接一个的剥离，直至他的世界变得空茫茫的一片，他摸不到，也看不见！ 唯有那若有若无的声音在他周围盘旋，剥离掉一切的感官后，那些细碎的声音开始在克里斯的脑袋里不断地加深，不断的延长，接着再不断的排序。 克里斯此刻什么也没有了，他只有那一段呢喃，只有一个疯长膨胀的念头盘踞在他的一切上。 神明，寻找神明，神明在呼唤他，神明在注视他，神明正期待他抵达祂的身侧，他——终将抵达神乡！ 在这个念头出现后。 一切的感官回归了，克里斯看见面前空茫茫的一切出现了颜色。 黑的，一切都是黑的。 接着是疼痛，无边的疼痛，它们从克里斯身上各处涌现，使得克里斯只能不断地张口吸气，像条濒死的鱼一般。 一个清晰地声音从他刚刚恢复的听觉中传出来。 “醒了？” 然后是一个味道很差的药剂，他感觉这股药剂里夹杂着所有的味道，并且每一种味道都极重。 身体本能的停止了吞咽。 一股强硬地力道出现，接着药不受他控制地顺着他的喉咙流了进去。 接着还是那个声音。 “嫌药难喝？你是小孩吗？” 克里斯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地面上全是血，有几节被砍断的触手，另外是那已经完全破碎的玻璃窗，以及那些玻璃渣上粘黏的血液。 他抬起头，发现自己正靠在卡希娅身上，她手上握着一个空荡荡的瓶子，她脸上的急切退了不少。 “你说你是疯子，我还以为那只是个玩笑。” 她一边说，一边将玻璃瓶丢在一边，向墙壁伸手过去。 克里斯的脑袋现在运转的很慢，他无意识地跟着卡希娅的动作看过去，被她握在手上的是一把匕首，匕首的一端正扎着一根触手，他接着顺着往自己身上看——无数的抗议的声在这一瞬间接上了自己的大脑。 伴随着这股声音，克里斯向自己的背上看去，是卡希娅扶着他的手，以及无数条触手，其中有几条都被齐根砍断了。 他又扭头看向单手握着匕首的卡希娅，她正拿着这个匕首对着窗户看，察觉到他充满疑惑和出于本能防备的视线，她笑了。 克里斯感觉她是被气笑了，即使他现在脑子还转不动，但这样强烈的情绪还是被他出于本能察觉到了。 “你非要跳下去，知道吗？”她接着高举起匕首，猛地插向离她附近被切断的触手。 克里斯背后的触手们不由自主的缩了回去，但是有几根没能成功。 紧接着，她一拖，触手的末尾出现在了克里斯面前，上面有着一个很明显的匕首印。 “我试图把你钉住，然后你自己砍断了它。” 她的语气听上去没什么起伏，接着她站了起来。 克里斯坐直了身体，顺着卡希娅的动作看过去，在他的注视下，卡希娅走到了一个插在地板上的匕首前，猛地一拔，一只在挣扎的触手便飞速的缩了回来。 她抱着那一堆匕首全部丢在克里斯面前，和克里斯的眼睛直视着，接着淡绿色的眼睛眨了眨，上面便出现了一些眼泪。 “但看在即使这样，你也没伤害我的份上，原谅你了。” 克里斯看着她，此刻他听觉灵敏极了，耳朵里回荡着卡希娅急促的心跳声。 卡希娅的眼泪逐渐从眼眶里掉出来，豆大的眼泪滴下来，砸在地面上。 “我问过神父长了，”她低声说：“你不能提前离开这里，只有到了你要去的地方，你才能进海里，是我的错，如果，如果我没邀请你来绯红号——” 克里斯的脑袋转起来了，他伸出双手，将痛哭的卡希娅抱住，他感觉到大滴的眼泪没入他的领子里。 “我现在好多了。” 视线所及，克里斯看见了卡希娅身上的伤，以及背后的盔甲上那些痕迹。这些伤口和触手上那尖利的牙造成的伤口相似，如果这不是自己弄得，那大概，她并不是通过什么常规手段从神父长那里得到的消息。 “我好多了，真的。”他耳边那若有若无的呢喃清晰起来，克里斯看向自己手腕上，那破除约翰伪装再度出现的神选者痕迹， “这和绯红号没什么关系。”他拍抚着卡希娅：“无论是不是在绯红号，这是我必须经历的，我已经知道了，这是视线的中心，祂在注视我，只要我在这片海域，祂就会诱使我进入海里，你没错，相反，正是绯红号救了我。” 他看着只有部分变形的舱壁，以及那舱壁上极深的匕首印，低声说：“如果不是你和绯红号，别的地方拦不住我。” 第九十五章 记录 那一声声晦涩难懂的呢喃仍然回荡在克里斯的耳畔。 他恍若未闻地继续安慰着卡希娅。 过了一会，治疗药剂发挥了作用，克里斯的身上的伤口痊愈了不少，只剩那几根被砍断的触手还在缓慢地恢复着。 卡希娅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站起来将克里斯扶到一旁的床上躺好，接着又将那些匕首一个个收起来。 “我去叫维修工，你休息一会。” 说着，她急匆匆地离开了。 克里斯躺在床上点了点头，注视着卡希娅缓慢离开房间。 呢喃仍然回荡在他的耳畔，但身上的痛楚已经悉数消散，因此带来的放松感使得克里斯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耳边回荡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克里斯艰难地睁开眼睛，向着声源看去，远处是正在桌前哭泣的琳娜。 琳娜似乎一直有在留意克里斯这边的动静，没等克里斯张嘴，她就迅速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克里斯的头。 “妈，怎么了？” 琳娜的哭声越来越响，接着门被打开，莱斯从外面走了进来。 在一旁玻璃防护罩里的怪物立马将视线从克里斯两人身上转移向了莱斯。 “你醒了？克里斯。”莱斯看着仍在痛哭的琳娜，简要地说：“你受伤了，她很担心你。” “另外，就是她知道了关于抓两条鱼的事。”见克里斯看过来，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关于那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回来的事，所以你现在的情况是？” “我还没到那，只是受到了绯红号和神明的一点影响。”克里斯安慰着琳娜：“没什么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对了，妈，你知道有关一号小姐的事吗？” “一号小姐？那是什么？” 琳娜抬起头，擦去眼泪疑惑的问。 “真实之眼的创造者。”见琳娜的注意力转移到一号小姐上，克里斯松了一口气，他继续说：“查到的画像和你很像。” “我来自联邦伊斯梅尔公国，有过一个妹妹，但有一年为了躲避深渊，我们全家逃到了帝国，她也不幸死于深渊。”琳娜迟疑地说：“不可能是她，她死了，我确定。” 克里斯见状没有多问，转而看向莱斯。 莱斯意会地劝琳娜去准备一点吃得，等到她走远，他听见克里斯说：“还记得神降节的传说吗？” “你指的哪一部分？” “神将万物聚拢到了祂的视线中心。” 莱斯坐了下来，从桌上拿过来一张纸，往纸上写着什么，并没有急于询问克里斯，而是安静地等待着他继续叙述。 “这里的视线中心，我认为是那两条鱼存在的地方。”克里斯揉了揉头，“我能很清晰地察觉到祂在看我。” 这时莱斯扫了一眼躲在玻璃后的怪鱼，那怪鱼的便挪开了视线，转而盯着没被琳娜彻底关闭的门。 克里斯接着说了有关鱼和领航员的猜测。 莱斯在纸上勾勾画画，将笔向后一抛，说：“你的意思是这股视线的存在就是为了让这些不信仰神明的人或物为教廷开路？” “不只，我之前在凡塔斯机械大学里找到的那本日记，日记的主人在这股视线的影响下开始信仰神明。” 莱斯的视线落在远处的柜子，“但如果是这样，那就说不通了。” “为什么？” “咱们要找的是两条鱼，日记的主人找的是一条。” 克里斯回忆起里头的记录，自己笃定的猜测因此开始动摇起来，他看着莱斯。 莱斯指了指远处玻璃罩里的东西说：“就是这条。”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克里斯不记得日记里有任何一点关于这条鱼的描述，仅有一句‘它长得真奇怪’。 “它的命名是k-1101，在五十年前被捕获。”莱斯将它的记录拿出来，给克里斯看，捕获时间是1731年的7月。 “时间地点都对上了。”他看着克里斯，接着说：“当然，最主要的一点是，日记的主人我认识。” “至于你听说的，人会变成鱼，我没什么记忆了，你知道的，我失去得到它们之后的所有记忆。”莱斯认真地看着克里斯：“但你得确定一件事，就是你口中的这位卡希娅说的话都是真的。” “她或许不会骗你，但不能确定的是，她背后的人会不会骗你。”莱斯抢在克里斯要开口之前说：“当然，呢喃是你听到的，这就是真的。我只是怀疑，他们要把你留在绯红号。” 莱斯将一本册子抽出来，接着递到克里斯手里。 “红教廷的人都是疯子，他们可以为了找到神明付出一切。” 克里斯将册子翻了翻，上头记录了一部分红教廷在寻找神明获得神明回应上做过的事。 莱斯将它翻了几页，指着其中有关神降之岛的记录说：“神降之岛曾经是帝国的两倍不止，并且和帝国相连，而在传说里，关于你说的视线中心，是这个位置。” 莱斯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上头写着神之眼。 “他们进行了一场几乎无法实现的献祭仪式，于是神明降临了。”莱斯接着发出一声嗤笑：“然后就是你见到的那样，大陆承受不住神明降临带来的后果，于是那里变成了一座只有凡塔斯那么大的小岛。” 莱斯接着将克里斯的手举起来，看着上头已经深入机械臂内里的深色印记，“或许有人已经注意到了你，克里斯。” 见克里斯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莱斯继续说：“但你的猜测不无可能，我记得k-3101的空间能暂停时间？” “对。” “等你开始找那两条鱼之后，我需要你每隔一个时间段就进入k-3101的空间里，直到你进入理想邦。”莱斯郑重地看着克里斯：“这些是你要面对的，但我和你的母亲，都希望能尽最大可能帮助你。” “好。”克里斯点点头，意识开始缓慢抽离起来。 他听见莱斯开玩笑那样说：“当然，有关这一段的记录也相当重要，得在你忘记之前记录下来。” 克里斯睁开了眼，面前是一脸担忧的卡希娅。 “你醒了，克里斯？你睡了好久，我们马上就要抵达那个岛礁了。” 第九十六章 气泡 克里斯坐起来，看向已经修复一新的窗户，外头漆黑一片，只有海面上还折射着一片浅淡的月光。 “我睡了多久？” 卡希娅将怀表拿出来，不确定的说：“大概有十五个小时？” 克里斯从床上坐起来，几步走到窗户前向外看，不远处是一块不大的岛礁，甚至可能只有‘乘风号’一半不到。 那些渔船停靠在与绯红号有一些距离的地方。 卡希娅握紧自己的剑鞘，“走吧，时间快到了。” 克里斯转回身，跟着她朝外头走。 两人缓慢地走着。 卡希娅领着克里斯接近了船尾的甲板上。 这正对着那块岛礁。 她的脚步很慢，平时着前方，“我就守在这儿，如果有需要，就来找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得到那东西的人不是你——我尽量，在他离开被教廷承认之前，把它抢下来。” 船上所有人现在都在位于船首的主甲板那，她瞥了一眼克里斯，毫不犹豫地向着主甲板的方向走去。 “只要你活着。” 风吹动着她散着的红发，像是在夜里跳动的火焰那样。 直至卡希娅的背影彻底从克里斯的视线里消失，那散发着银色的月光在瞬间变成了红色，鲜红色的月光照耀在漆黑一片的海上，一度将这里染成了血海。 而在绯红号那绯红色的船体也在这怪异的光芒照耀下，鲜红得像是用活生生的肉构成的那样。 耳畔那时刻呢喃此刻越来越响，克里斯的头在这声呢喃中开始不断的发胀。 克里斯的手指已经完全盖上了自己那枚尖刺戒指，紧接着，平静的海面开始不断翻涌，那些围绕在绯红号附近的渔船倾巢而动。 就在他的面前，那倒映在海面的月亮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明明此刻海面翻涌，连岛礁和绯红号的影子都在海里碎成了一团，这颗圆月却没有受到任何一点的影响。 接着是一声剧烈的嗡鸣。 那难听的呢喃声消失了！ 克里斯迅速地钻入了海面。 身上的神之瞳在他入海的一瞬间全部张开，周围的一切都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而不远处，正是一对交缠在一块的鱼！ 他迅速地向着那里游去，得益于身上这些触手，他的游速极快地接近了那两条鱼。 通过身上那些眼睛，克里斯看见不少的人已经朝着这里靠了过来，他不做多想，双手向着那两条鱼够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血红色的光芒从那两条鱼上闪烁起来，无数的魔鬼鱼钻涌而来，其中也有不少样貌奇怪的怪物，它们挤攘在一块，就宛如海浪一般，克里斯不受控制地被这些东西推进了那团赤红色的光芒之中。 嘭！ 克里斯感觉自己被狠狠地掼到了地上，强盛的力道使他吐出了一口鲜血，咸苦的海水顺势钻入了他嘴里。 他立马稳住了身形，接着往身前一看，那对鱼还在自己手上，紧接着他往四周看去，这里似乎是某个溶洞似的地方，地面是湿软的沙子，在鱼泛出的红光照耀下，头顶那唯一的气泡像是往上镀上了一层金属膜那样。 这像是一个倒扣的容器，和灰影里的空间有些类似，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能出去的出口。 嘴里的咸苦味让克里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在海里，他接着发现肺部没有传来任何的不适，甚至也没有任何窒息感。 他迅速将视线聚集在了自己身上，只见自己的脖颈处，不知何时已经长上了一对，正在翕动的鱼鳃！ 他心里一惊，当即用手摸过去，接着他不顾疼痛深入了腮部的缝隙里，一阵刺痛从他喉间传来，他缩回了手。 手上的血丝很快被海水带走，就像是当初手被机械化时那样，同样的愤怒弥漫上了他的心头，他深吸了几口气，胸腔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同时是自己的那扇鱼鳃。 那只机械手臂握紧了，他盯着手上的两条鱼，转而看向了自己的影子。 影子上露出了那对外凸的眼睛。 克里斯向着溶洞顶游去，在溶洞顶部的气泡里探出了头，接着看向一侧的灰影，将那对鱼丢进了灰影了空间里。 就在他要把手从灰影空间里缩回来的一瞬间，米莉安爬上了他的手，顺着他的衣袖爬向了克里斯的肩膀。 “怎么了？” 米莉安被克里斯没有的起伏的语气吓得瑟缩了一下，她接着说：“我能和你一块吗，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看看猩红的海水，摇了摇头：“要在水下，不方便。” 米莉安嗅了嗅。 “在怪物先生那里等我。”克里斯说：“我一会就来。” 留在水下的眼睛注意到了向着自己逼近的人，克里斯不由分说地将米莉安放回了灰影空间里，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迅速地关闭了空间，接着向下一沉。 这对鱼明明已经放进了灰影了，那从鱼身上散发的红光却没有消失，转而出现在了克里斯身上。 如果这道红光与持有鱼的人相关，那么他现在的踪迹在这片海里将无所遁形。 也就是找到出去的路之前，持有者必定受到所有无神论者的攻击，直到角逐出最终胜利者！ 克里斯猛地潜了下去，正对着那个穿着礼服的男人，这些衣服在水里也没有紧紧地覆盖在他身上。 这违背常识的一幕瞬间使克里斯警惕起来，他调动着视线往自己身上一扫——他的衣服也和那男人一模一样！ 而被衣服里包裹着的身体，也没有任何被海水浸湿而传来的湿黏感。 …… 红色的月光照在海面上， 与之相对的，是海下同样泛着红光的光点。 卡希娅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没入了水里。 她的眼睛很快适应了海水，于是她对着那一个个沉没在海底的气泡看去，气泡里是那些无神论者酣睡的脸，接着她向着散发红光的克里斯看过去，见他身上没什么异样，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气泡破裂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顺着声源的方向看去，那气泡里的的无神论者已经萎缩成了一团，接着他双眼开始外凸，四肢向着体内收缩。 身上的一切器官发生了转变，像是一条畸形的鱼苗那样，躺在细沙之上。 第九十七章 主场 卡希娅紧盯着每一个气泡的动向。 那些晶莹地附着在每个人身上的气泡紧贴在沙面上，就像是一个个鱼卵，有序地排列着。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克里斯。 直至窒息感传来，她浮上了水面，接着伸向耳朵，扯出来一大团粘腻的东西，这团像是肉块一般的东西再离开她的耳朵后，很快化为了一瘫深褐色的黏液。 晦涩难懂的呢喃声瞬间钻入了她的耳朵里，她迅速地再度扯出来一团肉块，重新将耳朵堵起来。 深吸一口气后，她又再度潜入了水里，眼前那柔软的沙粒有一瞬间改变的模样，但那样的景象很快消散了，就宛如幻觉一般。 她将巨剑从剑鞘里抽出来，握在手心，朝着距离克里斯越来越近的气泡走去。 她接着高举起自己的剑，猛地朝着那个气泡砍了下去！ 这一下就像是两个极其坚硬的东西撞在了一块那样，剧烈的震动将卡希娅的说手腕震得一麻。 她咬紧了牙关，将巨剑再度高举起来。 巨剑猛地一挥，她几乎使出了自己的全力，巨剑带起的水浪甚至一度将两侧的海水劈砍开，短暂逃开了水里的阻力，趁着这一瞬间，巨剑重重地落在了气泡上。 一声极响的嗡鸣甚至使那被劈开的海水横截面上都出现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接着是一声闷响。 巨剑落在了地上。 卡希娅的双手震得发麻，伴随着细入骨髓的刺痛，她双手艰难地托住治疗药剂，咬开了玻璃瓶的瓶塞，将药剂倒进了嘴里。 那些滞空的海水像是得到了号令一般，落了下来。 她的头发被海浪冲的四处都是。 卡希娅眨了眨眼睛，等到眼睛适应海水之后，向着那个被她劈砍的气泡看去。 那宛如玻璃罩般的气泡上，出现了一道细密的裂缝！ 她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血液冲向喉咙，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一团血雾，在海水中迅速消散。 …… 远处那个穿着礼服的男人用手弹了弹自己的衣襟，向着克里斯笑了笑。 这个男人的脸相当白，像是往脸上图了面粉那样，左脸嘴角上贴着一枚星星图案，看着克里斯的视线，露出了一个阴冷的笑容。 他身上的礼服远比克里斯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穿的还要华丽，胸前堆叠着一层有一层的蕾丝装饰，脚下蹬着一个鞋尖极长而翘的靴子，手上动作相当优雅，乃至做作。 “你是神选者？神选者怎么会来这？连你们教廷的神明，也开始想要它们了吗？” 这一声似乎还被他刻意的拉长了，尖细而娇柔的声音在这片海域里回荡着。 他正了正领子，接着从腰间取下来一个由金属链子构成的小包，这在艾普奈罗的女人中相当流行，用于装一些零钱和饰品。 克里斯没等他开始往那个小包里掏东西，身上的触手就朝着他猛地砸了过去，接着他往灰影空间里一掏，将换来的火枪拿在了手上。 他接着先前走了一步，脚落得很稳，踩在软棉的沙滩上，手上的火枪对准了那个男人，然后猛地扣动了扳机。 嘭！ 一个白色的子弹破开了水，猛地打中了那人紧握小包的手，于是他的小包掉在了地上，他意外地看着悬停在自己面前的白色子弹，好奇地上手摸上了那枚子弹。 又是嘭的一声，细碎的白色碎渣迅速从他手中爆裂开来，将他手上宛如白纸一半薄而惨白的皮肤割裂，流出了鲜红的血液来。 “别这么激动。”他发出一声嗤笑，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蹲下来将地面上的小包捡了起来，接着从中取出来一个金属盒，伸手一摸，蘸出来一截鲜红的脂体涂在了嘴上。 鲜红的嘴唇在他那张惨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出。 他接着将小盒一丢，站起了身。 意识到火枪不管用后克里斯将它收回了灰影里，一边捏动戒指，一边握住了那把匕首。 在匕首的加速中，克里斯清晰地看见那个男人身周开始出现了宛如玻璃瓶一般的东西，内里流动着颜色各异的液体。 “炼金术师·海洛，为您服务。”他对着他行了一个绅士礼，紧接着那些缓慢出现的玻璃瓶开始迅速炸裂开来，那些液体汇入了海里，将他周围的海水染出个各异的颜色。 克里斯连忙刹住了脚，此时已经有淡黄色的液体伴随着海水流向了自己附近，他当即用触手向后一缩。 就在他远离那有颜色的液体的这一瞬间，他察觉到自己的手上传来了钻心的疼痛，他调出视线一看看见了自己手指上那突兀出现的水泡。 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灼烧了那样！ 他接着看见周围的浮过来一片淡紫色的液体，这些液体融入海水之后竟然保持着一定的浓度，被海水稀释到一定程度后就不会在融入海水中了！ 他接着又听见炼金术师的声音。 “这是我的主场。”炼金术师发出一声尖利的笑：“教廷那群蠢驴到底对你有多自信，还是说他们没告诉你，教廷的人在这里——会受到压制？” 听到这里，克里斯扫了炼金术师一眼，然后他迅速地后退了几步，使自己脱离了炼金术师一定的距离。 这样完全没办法接近炼金术师的身，克里斯稍一思索，重新从灰影之中拿出了那把火枪。 “嘭，嘭！” 两枪穿透那团紫色的水雾，朝着那个男人的身上袭去。 克里斯心里那股古怪感再度袭来，他接着动了动脚，在他之前游上洞顶的气泡时，他还能清晰地感觉到海水对自己有一定的浮力，托举着自己向上浮。 而现在，他甚至除了那从炼金术师身上那团诡怪的药剂以外，察觉不到任何海水的存在。 甚至连他张嘴，都感受不到任何一点海水的咸腥味。 克里斯一面后撤，一面摸向自己颈侧的腮，又深吸了一口气。 手上那紧合的硬块没有任何动静。 那对腮不在翕动了！ 他正在海下，正常的呼吸！ 第九十八章 梦境的神 这其中绝对有什么问题，克里斯紧紧的盯着那几团不断朝着自己逼近的富有颜色的液体。 从这几团雾气之中，克里斯看见远处的男人抖了抖手，从衣兜里拿出来一根细棒，接着一挥。 这几团雾气就像是获得了自己的意识那样，开始快速地在水中穿梭着。 紧接着，紫色和红色的雾气撞击在了一起，只听一声怪异的响动，从两团雾气之间冒出了闪耀的火光。 就像是在附近燃爆了一颗炸弹那样，强烈的热气伴随着火星弹射，诡异地在海水之中朝着他直直冲来。 克里斯紧握着火枪，一边闪躲，一边对着远处的炼金术师海洛开了一枪，他脑袋现在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那样，使得他即使发现了这些诡怪的地方，也没办法分析出一点信息。 教廷的人会在这里被限制是什么意思？他到底哪里被限制了？ 难道是，思考吗？ 这些雾气几乎封锁了克里斯的行动使得他没办法接近那个男人一点，男人缓慢地在沙地上行走着，就像是在逗弄一个笼子里的困兽一样。 随着他手部的抖动，那几团雾气就迅速地将他逼退，待到他躲避到一定距离，它们又停滞下来。 克里斯头疼极了，那股呢喃仍然不断地迫使着他的头剧烈的疼痛起来，他猛地伸出一对触手，生硬地挡住了自己的耳朵。 这让克里斯的头疼稍微好了一点。 但副作用同样出现了，不光是耳朵传来撕裂的刺痛，自己的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眼前被他踩在脚下的柔软沙地，在一瞬间不知为何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怪异的东西。 他艰难地揉了揉眼睛，重新握着自己的手枪，对着海洛的手上打了一枪。 这一枪算是命中了海洛，使得他手上那根小棍在了地上。 撑着这个间隙，克里斯迅速地绕开了薄雾，全身的触手悉数张开，用蛮力将他推到了海洛面前，紧接着他的触手悉数涌动而上，将那根小棍丢开后，将他完全地束缚住。 克里斯的匕首也在这瞬间扎向了海洛的身体上。 怪异的一幕出现了，在这瞬间他的匕首完全穿透了海洛的身体，好在克里斯很快反应过来，硬生生在触手将因为惯性扎入自己身体之前停了下来。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被触手控制住的海洛脸上露出阴冷的笑：“知道梦吗？” 他的身影逐渐在触手的控制中变得虚幻起来，克里斯甚至能透过海洛的身体看见自己捆住他的触手。 “梦境的主人就是梦境的神。” 话音未落，这个身影完全消散了，克里斯的迅速将视线扩散出去，寻找着海洛的声音，而在他说完的一瞬间，自己背后的神之眼被那堆叠着的蕾丝领子遮住了视线。 他出现在了克里斯身后！ 他警惕地转过身，将神之瞳背对着海洛。 那张宛如白纸般惨白的脸笑了起来：“这和那差不多，我的主场，我就是神。” 他刚说完，远处的小棒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里，他接着手一抖，灰色和紫色的雾气瞬间包裹了克里斯，克里斯感到一股剧烈的灼烧感从身体四处传来。 不做他想，克里斯迅速用触手在地面一支，让自己短暂的逃离了这片雾气。 接着他的机械带在背后展开，荧蓝色的光芒交合着红色的光，克里斯迅速地跳上了机械带，在机械带的托举中远离了雾气的追击。 克里斯的脑袋乱作一团，最恐怖的是他完全没有办法进行任何一点的思考，就好像他的脑袋被完全封住了那样，他只能依据本能躲闪和战斗，却没办法做出任何一点关于现状的缝隙。 梦境的主人就是梦境的神，究竟是什么意思？ 克里斯的视线停留在地面仰望自己的海洛身上，只见他的手中那根小棒又是一挥，海面便开始掀起波澜来。 他的位置正巧会受到波澜的影响，在这高大的波浪冲击下，克里斯猛地被掼下了机械带，好在机械带接得很快，他才没从这里掉落下来取。 到底怎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克里斯坐在机械带上，一面躲避海浪的追击，一面努力的思索着。 思索不成，过往的记忆，经历反倒不受控制地钻入了自己的脑袋里。 既有莱斯对于这段经历的讲述，也有卡希娅对这里的描述，所有的画面杂乱的在自己眼前回闪，它们不分主次没有逻辑地出现着，直到克里斯停止思考，这些画满才从他眼前结束。 他接着看见了自己的一根触手，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意识完全抽离了，绕窜进了一根触手里。 嗡—— 白的，一切都是白的。 克里斯的意识在这一瞬间宕机了。 出于本能，他的意识退了回去，克里斯呆滞了一会，接着他僵硬地扭过头，看着自己那根的触手。 这东西比他还傻。 妈的！这东西现在比他还傻！ 克里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记忆里绝对有什么能用得到的东西，于是他再度躲避掉海洛指挥而来的一个海浪之后，从海中窜了出去，直至自己出现在头顶的那一摊气泡之中后。 眼前的记忆再度出现回闪。 ‘k-3101能暂停时间……’ ‘进入k-3101……’ 灰影在克里斯的示意中从影子里钻了出来，他接着迅速地钻了进去。 像是重归大海的鱼那样，克里斯刚进入灰影里，自己紧绷的脑袋就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 他看着周围的一切，以及从书堆里钻出来的米莉安。 “克里斯先生！你怎么了？” “我……”克里斯摇了摇头：“我没事。” 这种事没必要告诉她一个小怪物，除了让她在等待中变得更焦虑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梦境的主人是梦境的神……”他喃喃着坐下来，回忆着自己和海洛对战的场景。 难道，刚才在海里的一切规则，都是由海洛制定的？ 或者不是规则，而是万物运行的规律完全以海洛的认知和想法为基准？ 克里斯接着摸了摸自己的胸腔，又四处摸索了一番身体。 不疼，哪都不疼，他一共开了五枪！全身的骨头却没有任何的缺失！ 难道是海洛不知道自己的火枪还有这样的代价，他认为这只是一把普通的枪，才导致了代价没有出现？ 第九十九章 认知与巨响 一个人能在空间内完全掌控空间的规则，哪怕是现在的克里斯也没办法想出什么应对方案。 遑论他离开灰影空间后会迅速失去思考的能力，这和让一个三岁小孩和持着刀枪的成年人搏斗有什么区别？ 克里斯看着周围的空间，头痛地揉了揉自己直跳的太阳穴。 “克里斯先生。”米莉安抱着一个面包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克里斯摇了摇头。 米莉安就将巨大的面包举起来递给克里斯，接着从一边扯出来一个她吃了一半的面包，坐在他旁边，慢慢啃起来。 克里斯机械地嚼着面包，有些无力地躺倒下来。 唯一的好消息是，海洛不知道自己使用东西需要的代价，因此他完全不需要顾忌圣物的使用。 但那里的规则以海洛为准…… 克里斯猛地坐起来，将米莉安吓了一跳。 “怎么了？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没有说话，一口将手里的面包吃掉，接着站了起来，从一侧拿了些东西，示意k-3101把自己放出去。 空间内受海洛影响的或许不是规则或是规律！ 而是认知！ 如果连空间内的规则都可以制定，拥有那两条鱼的他早死在海洛手里了！ 克里斯正要离开空间的脚一顿，他猛地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如果说这里的竞争会将无神论者以两两分配，胜者去往下一个空间，且没有时间限制的话，或许正是因为这里是海洛的主场，一切都对他有利，他完全可以和自己拖到最后才杀死自己！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试探出空间到底是依据海洛的认知运行的，还是以规律，再做打算。 他粗略的将几个试探办法记载了脑袋里，准备挨个尝试完之后再进入空间里一块分析。 克里斯从灰影里钻了出来，他透过海往下看，海洛还慢条斯理地沉在海底，听见动静，扬起了头扫了在机械带上的克里斯一眼。 风浪翻涌着。 大面积的海浪将这一点覆在洞顶的空气拍下来，变成细小的白色气泡汇入海里。 克里斯接着从海浪之中往下一跳。 就像他之前发现的那样，海里面该有的浮力消失了。 洞顶到地面大约有十米不到。 机械带赶在克里斯掉落之前接住了他，接着迅速地向着海洛的方向飞了过去。 随着海洛手一挥，几片雾气就迅速遮掩在海洛面前。 他看上去不怎么在意，就像是自己已经预知到自己的胜利了那样，但他的视线仍然有意无意停留在克里斯身上，以免克里斯拿出什么他不知道的底牌。 他看见克里斯毫不犹疑地钻入了自己的紫色雾气。 在朦胧的紫雾之中克里斯的身影应该很显眼才对，但就在他一个恍神的刹那，那一团紫雾里的红光消失了！ 海洛立马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指挥棒，意识到面前绝对没有克里斯的存在之后，就迅速地回过了头。 红光瞬间将他的脸照亮了。 他瞪大了眼睛，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却察觉到克里斯的触手在他脸上猛地擦了过去，紧接着触手周围散起一团白雾。 突然，地面突兀地震动了起来，伴随着一声爆响。 就在这一瞬间，克里斯颈部的腮部开始自主地翁动起来，依据自己的要求，他张了张嘴，在尝到咸腥苦涩之后就闭上了。 联邦距离兰特斯最近的就是雷蒙王国，正是炼金术协会的聚集地。 那无论男女都热衷于打扮自己，特别是该国的贵族男人，热衷于繁琐的礼服，复杂的妆饰。 如果说海洛的认知里，自己的在外的表现一定是绝对精致的，那么就一定程度上可能影响他对规则的控制，或者是他对外表的认知大于了在海水中形象会受到影响的认知。 关于雷蒙王国的这一部分风土人情在卡希娅给自己的资料里有着重提及。 当初克里斯以为这只是不知道填什么之后的赘述，或者是方便自己的分辨条件。 但现在看来另有深意。 海洛脸上那些惨白的粉很快融在了水里，包括左脸那枚星星形状的装饰也因此洇成了一片，他惊慌失措地用手盖住自己的脸，默念了几句什么东西。 克里斯趁机朝着海洛开了一枪，伴随着胸口猛地一次抽痛，白色的骨质子弹狠狠地击中了海洛的左手。 这一下打断了海洛，白色的子弹在海洛附近爆裂开来，细碎的白色渣滓不光将他手里的小盒打了个稀烂，甚至划破了他身上的皮肤。 海洛仓促地挥动了几下指挥棒，继续捂着脸。 克里斯一面后撤躲避雾气的围剿，一面观察着海洛的状态。 突然，他感觉自己脖颈处的腮部不再嗡动了，他又重新开始用鼻腔呼吸了。 于是他张了张嘴。 海水再度失去了它原本的味道。 克里斯认为这些就足够他判断了，于是他迅速地回到了灰影的空间里。 进入空间之后，克里斯回忆着自己的所见，心里隐约感觉有些蹊跷。 针对这一部分的测试，克里斯从没想过会这么轻易的成功，更何况他只是挑战了海洛有关海水的认知。 而自己现在——他抬手捂住正在抽痛的胸口，将脖子上的怜悯者取了出来。 虽然卡希娅给了自己很多治疗药剂，但是能省则省，在空间这类安全的地方，完全没必要浪费它们。 胸腔内里骨头修复痛的惊人，相对的，怜悯者带来的瘙痒也开始不断加剧，克里斯大口喘着气，想不通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试探有效了。 一个人的固有认知不可能这么容易被击溃，何况连带着自己的火枪代价也回归了。 最大的可能是，有什么东西导致海洛这一瞬间的规则失效了！ 瘙痒很快过去，克里斯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思索起来。 这个规则失效时，到底出现了什么东西没被他察觉，难道那凑巧的震动和巨响和当时海洛的状态并无关联？ 第一百章 梦境 “你还好吗，克里斯先生。”米莉安抱着一本书，凑到克里斯附近。 “还好，起码现在问题还不大。” 克里斯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发现还是干的。 这让他有些意外，不管到底是因为什么，既然海水的认知恢复了，那自己的衣服现在就该是潮湿的。 “梦境的主人就是梦境的神。”克里斯喃喃着，思考着这其中的重点，他并不是一个多梦的人，甚至自从自己来到这之后，也很少做梦，因此对于梦境的经验少之又少。 米莉安拖着那本比自己还大的书凑到克里斯身边，接着拽了拽克里斯的衣角。 克里斯顺着米莉安指着的方向看去。 这是一个有关梦境以及和梦境相关的圣物的研究。 书的作者将梦境称为独立于世界的另一个神乡，而在梦境之中的人正是在某一刻意识不慎窥见诸神露出一部分的投影，因此得到了那些诡怪的梦境。 不过这完全是作者的一个猜测，因此没有任何相关的论证。 克里斯将书拿起来，举到面前认真看着后续的有关测试。 书的主人所使用的圣物可以介入他人的梦境之中，并从中带出来一部分梦境中的东西。 1775年1月21日 应一位先生的相邀，我来到了兰特斯。 为了将他从那诡怪的梦境之中脱离出来，我带上了s-2198。 不可否认的是它确实为我带来了一定的财富，却也使我的意识越来越能察觉祂们的存在了。 这位先生的梦境很奇怪，从我得到s-2198之后，至今，我从没见过这样古怪的梦境，我不知道他到底窥视到了怎样的神明，总之这是我第一次没能成功从梦境之中带出来东西。 不仅如此，我在这次梦境弄丢了我的s-1174，丢失了它之后，我已经不敢再进入他的梦境了，无论他给出的报酬有多么优厚。 有关梦境的相关介绍相当潦草，这里似乎收录的是作者本人的原稿，因此上面不断地被涂改着，甚至之中出现了大面积的胡言乱语和拼写错误。 克里斯仔细辨别，这之中提到了两个他能看清的点。 首先是梦境中的规则，作者在这里提及了这位先生，是一位忠实地信仰科学的无神论者，因此这位‘先生’的梦境很多地方都很正常，不会有他在别的梦境那里见过的那些诡怪的圣物、怪物。 但这也是其中奇怪的地方，它完全违背了常识，甚至在梦境里，连神明的存在都被完全抹除了。 第二点则是，作为梦境的主人，这位先生完全没有控制梦境的能力，无论他如何和他进行沟通，帮助他控制梦境，来达成离开梦境的办法，都失败了。 如果按照他以往对于梦境的经验，只要找到了与现实不符的可以迫使梦境主人察觉到一切都是梦境的细节，让梦境的主人坚信这里就是梦境，就可以获得梦境的控制权。 但他却失败了。 并且因为这个梦境完全违背了常识，圣物s-1174没能成功治疗作者的伤势，甚至连s-2192也没办法使用，将他彻底困在了这位先生的梦境里。 他们完全没办法控制梦境，哪怕他坚信梦境的主人已经完全相信了这里的一切都是梦境，但他们始终没办法撼动他的认知，没办法让s-2198将他们带出去。 克里斯认真地辨认了一番那些模糊的文字，但还是没办法分辨出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不过这也给他提供了一点新思路，首先是撼动认知，根据这本书的作者前面的介绍，在梦境之中会出现和现实相悖的细节，当这些细节被梦境的主人发现后，就能让梦境的主人获得与梦境相关的控制权。 在这里的前提就是，必须要让他坚信，所有的一切都是梦境，他完全拥有这片梦境的控制权。 一旦梦境的主人心态动摇，那么他就会开始丧失控制权。 克里斯并不清楚这个结论对于这个同梦境相关的竞争中是否有用，但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可行性很高。 他把书还给了米莉安，接着用指腹蹭了蹭米莉安的耳朵。 米莉安因此舒服地眯住了眼睛，耳朵向后撇着。 “谢谢。” “不客气，克里斯先生，反正我也没有事情做。”米莉安喜滋滋地将书抱起来，目送着克里斯离开了灰影。 接着，她扭过了头，兴致勃勃地冲到不远处。 …… 克里斯从灰影出来后迅速和海洛拉开了距离，他紧握着火枪，对着海洛连续开了几枪。 正如他的猜测那样，现在这里的规则又恢复成了海洛的认知，这几枪都没有代价出现。 相对的，火枪的能力也变弱了。 克里斯时刻观察着海洛的动向，一边想方设法地寻找任何能唤起海洛认知的办法，一边等待着巨响的出现。 巨响绝对起着不小的作用，虽然克里斯不知道它的来源和规律，但清楚的知道它在上一次成功中非常关键。 在几番拉扯下，海洛看上去已经镇静了不少，那根纤长的指挥棒被他紧握在手上了，随着他的挥动，那几团雾气迅速地飞了出去，朝着克里斯撵了过来。 随着海洛的心情平复，海浪也在他的指挥中开始翻涌着。 在雾气和海浪的封锁下，克里斯机械带的行动空间受到了一定的限制。 尽管克里斯尽可能地躲避了雾气的追杀，还是因此受了一些小伤。 在克里斯不断拉扯下，肉眼可见的，海洛急了起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或是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因此他不得不提前解决掉克里斯，带着那两条鱼离开这里。 几团雾气开始乱窜，它们碰撞在一块，散射出威力巨大的火花，或是毒液，向着克里斯的方向飞溅而来。 这让克里斯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证明了一定会有什么不利于海洛拖下去的事情即将出现，迫使海洛不得不带着那两条鱼离开这个对他完全有利的地方，去和下一个无神论者竞争。 就在他这么想着时，又一声巨响传来。 克里斯适时朝着海洛开了一枪。 出乎意料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第一百零一章 ‘梦境之外\’ 代价并没有出现？ 在克里斯恍神的这一瞬间，那几团彩色的薄雾已经蔓延到了他身边。 他当即反应过来，操纵着机械带向后躲避掉了薄雾。 在匕首的加成下，克里斯很快和薄雾拉开了距离，他接着朝着海洛又连开了五枪。 在枪声中，克里斯突然察觉到一点细微的，宛如玻璃碎裂的声音从四周响起。 几发白色的子弹此刻已经临近了海洛身边。 就在这时，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猛地摔碎了那样，在这一声尖锐的爆裂声中，这几颗子弹像是得到了一声号令那样，嘭得炸裂开来！ 细小的碎渣当即没入了海洛的身体！ 剧痛从身体四周传来，海洛仓促地仰起头，看着远处那坐在淡蓝色机械带上的男人，他紧握着一把火枪，神情和海洛一样惊愕，紧接着一口鲜血从那个男人的嘴角溢了出来！ 海洛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慌了。 他已经能察觉到海水开始浸入自己的衣服，自己的药剂也逐渐失去了形状融入了海水里…… 但是，为什么？ 他的视线紧紧地看着那个神选者背上的那些蠕动着的触手。 脑海里回想着自己来之前，炼金术协会会长给自己这里的资料，他明明已经夺得了这里的主场！这里的规则明明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下！ 并且，并且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神选者能在这里还保有理智和智慧？为什么他还能有认知来争夺主场？！ 脑袋乱作一团，但不断朝着自己袭来的子弹已经无法再给他思考的机会了，随着一切正常认知的回归，他一面稳定者平衡，一面重新拿出了自己的药剂瓶。 受海水的影响，药剂的存在时间不长，他警惕地看着神选者的位置，紧接着将一瓶药剂灌进了嘴里。 身体疼痛异常，但克里斯已经无暇顾及了，他的注意力却始终停留在海洛躲闪的身影上，只见海洛拿出了一瓶药剂正要往嘴里灌。 克里斯毫不犹豫地又来了一枪。 这次的代价是一根指骨，使得克里斯紧握着匕首的手一松，情急之下，克里斯迅速地将它插在了自己的一根触手上，无视了触手传来的哀嚎，他接着向海洛看去。 子弹击中了那瓶药剂，其中部分药流淌进了海里，但还是有部分被海洛喝了进去。 药剂很快在海洛身体里发挥了作用，克里斯看见他的皮肤开始堆叠发皱。 克里斯接着开了一枪，白色的子弹瞬间没入了海洛的身体，但看上去海洛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伤害。 然后，海洛身上开始源源不断溢出墨绿色的液体，在液体的侵蚀下那一身考究的服饰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接着是宛如细丝一般的线条，从他身体里伸长出来，每一条的末端都系着一个玻璃瓶，瓶内则是各式各样的液体。 他看上去就宛如一颗正在蠕动的墨绿色海胆，唯一的区别是周围那些不知作用的液体，像是一个又一个风筝那样被他紧紧的拴在身上。 克里斯立马从灰影里取出来一瓶药剂，接着将火枪丢了回去。 就在他咬开玻璃塞将药剂灌进嘴里的刹那，远处的海洛飞快地滚了过来，克里斯用机械手将触手上的匕首拔了下来，罔顾触手的意愿将它伸了过去。 触手和那团墨绿色的接触的一刹那，几个玻璃瓶瞬间爆裂，那各色的药剂迸发在触手上，随着触手传递而来的一声哀嚎，克里斯迅速将它缩了回来。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触手的脑子也回来了。 不，不光是触手，连他的脑袋也正常了！ 克里斯紧握着匕首，一面避免着和海洛的接触，一面寻找着攻击的机会。 这些密密麻麻的玻璃瓶将海洛包的很严实，每一个玻璃瓶中的药剂似乎都有对应的作用，就克里斯目前的观察，紫色大概带来的伤害似乎是永久的，触手接触后的伤口一直没好。 这是第一次，在使用怜悯者后，触手没有跟着克里斯的伤势一块复原。 此外是黄色和红色，作用大概是灼烧一类的，带来的灼烧感会持续很久，不过能治愈。 克里斯当即捏动了指环，三根血刺瞬间从地面的沙地中拔地而起。 就和火枪的子弹一样，它们完全无法穿透海洛的皮肤。朝着海洛袭去的那个血刺甚至没能从地面升起。 不过另外两个血刺成功挑断了几根连接着玻璃瓶的细丝，因此那些玻璃瓶不受海洛控制地浮上了地面。 藏在墨绿色皮肤里的眼睛看着不断向上漂浮的玻璃瓶，目光重新转向了克里斯，接着从他的口腔中冒出了大量的气泡。 他似乎是想像之前那样说话. 但现在这里的一切已经不受他掌控了，因此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海洛迅猛地向着克里斯冲了过来，那一连串的玻璃瓶随着他的动作很快撞击在一块。 紧接着一个凭空出现的瓶子在海洛周围炸裂开，红色的药剂瞬间被他吸入了体内。 大概是某类增益药水，克里斯紧握着手里的匕首，看着海洛的动作肉眼可见的快了起来。 这一身的玻璃瓶在接触到克里斯的瞬间爆炸开，各色的雾气在他身周闪烁，海洛快意地眯起了眼睛，即使身上僵硬而厚重的皮肤已经不支持他做出这样的表情了。 他不清楚教廷到底做了什么，能让神选者进入‘梦境之外’还能保持思考的能力，甚至一度盖过自己的认知夺走了这里的主权。 但那又如何。 没人能从他的药剂里逃出去！ 他看着那一团团交叠在一块，不断地发出反应的药剂，安静地等待着。 接着，海水恢复了他的掌控，他慢条斯理地对着几团药剂挥了挥，准备等待药剂散去，取出其中的那两条鱼。 获得那两条鱼，就能得到‘梦境之外’的一个认知，并且在自己离开这里之后，这个认知都始终有效。 只要它始终在自己手里。 想起那个神选者，海洛不由得露出一个冷笑。 梦境之外的争夺教廷都知道那对鱼在哪，但他们一次也没拿到它，难道那个天真的神选者认为，他们不要是他们不想吗？ 怀揣着对进入理想邦的美好畅想，他几步接近了那里，甚至不等雾气完全散开，就急迫地蹲下了身，对着里头一探—— 空的！ 什么都没有！ 他惊愕地回过头，看见从影子里冒出来了克里斯的身影。 第一百零二章 想法 克里斯坐在灰影空间里平复着呼吸。 就在他刚准备将手里的匕首放下的时候，他注意到了自己身后的那根因海洛药剂受伤一直未愈的触手。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大胆的想法已经多次出现在克里斯的脑袋里了，但他一直没找到实践它的机会，于是他强硬地将触手抓了过来。 匕首锋利的刃划在触手那片已经开始发紫，流着淡绿色脓液的伤口上。 克里斯正要压下匕首将这块伤口挑出来，他接着抬起头，晃了晃脑袋，果断地屏蔽了触手不断发出的抗议。 脑袋里清净了不少，他重新低下头，将一侧的蠕虫灯拿过来，照在触手的伤口上，上面还有着一部分药剂的残液，出于谨慎考虑，他从一侧拿出来了一个用空了的瓶子，将残液弄到了玻璃瓶里。 接着他重重地压下了匕首，将那一截受伤的地方完全剜了下来。 赶在触手反抗之前，克里斯迅速松开了匕首，以极快的速度将怜悯者雕像拿出来，握在了手上。 做完这一切，克里斯躺了下来，安静的等着匕首的代价过去。 原本他想着等完全处理掉那个炼金术师后在等待匕首的代价，然后依照跟莱斯的约定，在灰影空间里等到自己进入理想邦。 但匕首的代价并不会因为克里斯进入理想邦而消失，并且他还没能找到进入理想邦的规律，如果他不幸在代价中错过了理想邦，他就得多等一段时间。 虽然灰影空间内的时间是暂停的，但他也不愿意将它们浪费在等待进入理想邦上。 让克里斯意外的是，匕首的代价结束的很快。 这意味着，灰影空间内的时间不在使用匕首的时间范围内，或者说匕首承认的是外界时间！ 或许有用。 克里斯暂且将这个想法压制了下去，为了验证自己大胆的猜想是否可行，他将那根受伤的触手拽了出来。 触手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顺着触手那已经修复一新的外表摸了摸，接着又重新打开和触手大脑的链接，确认它现在确实已经没事了。 克里斯松了一口气，他还不确定海洛其他药水的作用，不过如果最严重的也就这样的话，他就没必要躲了。 于是他将摆在一侧残留着一点药水的玻璃瓶拿起来，接着用左手的手指往上碰了碰。 刺骨的疼痛瞬间从指尖传来，克里斯搓了搓手指，将它抬起来看了看，发现上面的皮肉已经掉了一点，露出了内里的白骨。 或许是怜悯者和药剂给他的底气，他只是随手压了压自己手上的伤口，就将另一只手上的匕首换到了这只手，转而拿着自己的机械手向着那个药剂摸过去。 手伸进去了。 没什么感觉，不过本能，克里斯有一点点幻痛，不过他还是轻易地分清了幻痛和真实疼痛的区别，于是他把手缩回来，打量着自己的机械手指。 有约翰的伪装，看不出来什么，于是他伸手摸了摸。 表面平滑，没有被腐蚀的迹象。 他接着拿匕首猛地扎了扎自己的手，接触的地方发出金属摩擦的尖利声响。 依然坚硬，没什么问题。 很好。 克里斯将摆在一边的怜悯者雕像握在手里，用匕首挑去药剂带来的伤口。 伤口此刻又痛又痒，但因为它在手上，并不到大笑的地步，只是出于本能会想去挠它，以致于克里斯的注意力一段时间内都始终在自己手上，直至它完全愈合。 准备妥当，克里斯示意灰影从没有毒雾的地方把自己放出去。 然后，他阔步从灰影空间里走了出去。 面前是海洛呆滞的身体，他的脸上现在已经看不出神色了，只有那厚重的堆叠在一块的皮肤，以及那一串串被连接在他身上的玻璃瓶，昭示着他此刻陷入了宕机。 克里斯平静地看着他，在他的示意下，背后的触手顺势将他向着海洛的身侧猛地一推，接着他一拳向着海洛轰了过去。 金属撞击在海洛厚重的皮肤上，发出一声闷响！ 海洛从他在影子里冒出来之后就处于呆滞的状态里，此刻被拳头打在了身上，吃痛后，他仓皇地反应过来，迅速地将那些缠绕着的玻璃瓶朝着克里斯的方向爆裂开来。 作为雷蒙王国的炼金术师，他的体术几乎为零，雷蒙王国厌恶这些粗鄙的活动。 但这不代表他没有任何一点挨打的经验，并且喝下药水后，他的皮肤得到了一定的固化，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拳头能打到他的——但他却疼了。 虽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海洛能确定的是——固化的皮肤可以有效避免药剂误伤，他选择和他近身肉搏绝对是错误的！ 海洛的脑袋挨了他一拳，此刻脑袋正嗡嗡作响，他看着克里斯，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药水们相继在他面前炸开，宛如一团在海水中炸裂的烟花一般，斑斓的色彩将两人困在了这一团彩色的雾气里。 那不断袭击自己的拳头停了。 海洛心里刚刚雀跃了一点，就看见面前朦胧的雾气中，一个拳头再度抡了过来，重击了他的面门，他能清晰地看见在那拳头之后甚至还有着一个触手，正在推动着拳头向他挥过来。 但这其中最让他崩溃的是——他引以为豪的药剂，没能让这个拳头上出现哪怕一点伤口！ 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海洛的脑袋里出现了嗡鸣！他甚至能感到自己眼前一花，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小点。 以及一声脆响。 他的骨头裂了！ 从刚才起，克里斯就注意到，血刺的虽然没能穿透海洛的皮肤，但对他还是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使得他行走的动作进行的不怎么流畅。 这相当于他穿了一个柔软的护甲，只能保证尖锐的物体没办法穿透它，却不能完全吸收袭击而来的力量。 几拳下来，海洛硬生生昏了过去。 那一团有颜色的雾气很快被海水带走，逐渐露出了内里克里斯的身影。 裹在身上的触手一圈又一圈地抽离，直至将里头的克里斯完全露出来。 克里斯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海洛，接着看向自己正冒着血雾的左臂，伸出了一只触手，通过上面的眼睛看了看自己脸上有些刺痛的地方。 触手没能完全地将那些毒雾隔开，因此自己的脸上还是受到了波及。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手上发出一阵刺疼。 克里斯想起那个大胆的想法，以及自己在现实中的伤势会显现在理想邦内，他叹了一口气，对着昏迷中逐渐褪去墨绿色皮肤的海洛，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他深知自己说话并不能传达到理想邦，只是因为知道接下来会出现的场景，对琳娜会造成一定的冲击而做的自我安慰。 “妈，我就是疗个伤，你要是听得见，就出去一下。” 他一边喃喃着，一边将匕首插入了海洛的脖颈里。 第一百零三章 童年 “嘭。” 清脆的气泡破裂声传来，卡希娅撑着巨剑，看向那个已经破裂的气泡。 里头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和海水接触的一瞬间便开始皱缩起来，紧接着是双眼外凸。 克里斯解决的远比她想的要快得多。 她继续看过去，看见他的气泡开始向着别的气泡移动，她松了一口气，撑着剑走回了岛礁上。 手上一松，她瘫坐在地上，拿出来一瓶药剂灌进嘴里，接着一边喘气，一边伸手挡住照在脸上的赤红色的月光。 此时海上吹拂过一阵风，伴随着其中微不可闻的银铃声、哭诉声、哀嚎声，在这不大的岛礁上回荡着。 …… 解决完海洛后，克里斯回了灰影里。 首当其冲的，他屏蔽了触手，才细致地用匕首将每一只触手上那些溃烂的伤口剜掉。 接着是他自己，几刀将那些完全溃烂的伤口处理干净后，克里斯看向自己紧握着匕首的机械臂。 然后他依照记忆，看向机械化停止的位置，握紧匕首的手一紧。 莱斯又不是机械化，他怎么知道没用？ 克里斯晃了晃头，将这个大胆的想法从脑袋里抛了出去。 周围静极了，手上的伤口正在往外溢血，剧烈的痛感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充血的脑袋，甚至能一度感觉到他那急速涌动的血液从自己的耳膜通过而带来的嗡鸣。 克里斯透过触手上的眼睛，看着自己脸上溃烂的伤口，接着提刀刮了上去，机械手没有触感，也就意味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动刀的轻重。 他只能尽量地控制着伤口的大小，尽可能地减少对琳娜造成的冲击。 克里斯的刀尖突然一顿，他看着视线里陌生的自己，机械手不小心加重了一点，血液因而从中喷涌而出。 直到血液顺着他的下巴滴到地上，他才反应过来，他连忙将怜悯者雕像取出来紧握在手里，紧接着躺了下来，将匕首丢在了一边。 克里斯努力的平复着呼吸。 痛痒交织在一块，将他那些繁杂的思绪悉数赶了出去，于是他闭上了双眼，很快睡过去。 等再度睁开眼睛，他看见了坐在床边的莱斯。 他坐了起来，视线在周围巡视看一圈，转头看向莱斯。 莱斯知道他要问什么，于是赶在他之前开口了：“我把她支出去了，你知道的——” 克里斯顺着莱斯的视线看向从浸满鲜血的枕头，以及自己完全被血液浸湿的衣服，“以前也这样吗？” “当然，”莱斯不愿意多提，即使他的关心并不会表现在脸上，但这不意味着他完全不在乎克里斯一次又一次地受伤，而这一切发生在他们面前，他却无能为力：“好了，不说这个，讲讲你在梦境之外的竞争吧。” 他坐下来，从一边拿出来个笔记本，随时等待着记录克里斯的话。 “梦境之外？”克里斯看着莱斯，将自己的经历咽回肚子里，“你都想起来了？” “只想起来了一点，关于那个地方的名字，做梦梦到的。”莱斯的手搓着本子：“听我曾经的一个医生朋友说，为了保护自己，人会刻意地将自己一生最恐怖的经历遗忘掉，有关记忆会藏在梦里，显然，这就是我正在经历的。” 克里斯点了点头，他相信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他们不会也没必要瞒着自己。 于是他挑拣着一些特殊地说了起来，有关于主场和主场认知，以及那里的巨响。 莱斯将这些写在纸上，接着将它摆在了一边。 克里斯顺着他的动作，看向桌上的纸，以及被纸压在下面的一本书，隐约能看见黄色的一角。 “我没什么说的，也没什么总结能告诉你，克里斯。”莱斯仰着头，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被堆起来，“或许等下一次我就能再多想出来些什么了，但还不是现在。” 他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接着向门外走去，“换身衣服，琳娜给你准备了好吃的，我在门口等你。” 门很快被关上了。 克里斯将叠在柜子上的衣服拿下来，手不慎和柜子上的按钮勾到了，发出尖利的金属摩擦声。 机械臂没有触感，因此它偶尔会和什么地方撞到，克里斯已经习惯了。 他迅速地换好衣服，向房间门走去。 等到克里斯出来，莱斯握住了克里斯的手腕，牵引着克里斯向远处走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莱斯才说：“其实你的母亲就是想见见你，她不好意思说。” “什么？” “她总觉得自己没办法帮你，也担心自己会成为你的拖累。”莱斯看着合上的门。 克里斯点了点头，接着看向逐渐出现的厨房，以及那一大排机械。 正在忙碌的琳娜听见声音转过了头，看着站在莱斯身侧的克里斯，惊喜地呼唤了他一声：“克里斯！” 克里斯几步向琳娜快走过去，接着被琳娜抱了个满怀：“妈。” 琳娜仰起头，视线在克里斯身上来回看，手有些颤抖地向着克里斯的脸上摸过去：“怎么了？受伤了吗？” 琳娜的指腹按在他没完全刮掉的伤口上，传来一阵刺痛。 克里斯的脸躲了躲，看见琳娜担忧的样子，低声说：“没事，不小心刮到了。” 琳娜认真地看着克里斯，眼眶又是一红。 “好了，好了，亲爱的，你不是给克里斯煎了鱼吗，它在哪，我已经闻到味道了。” 琳娜闻言从一旁端起来一盘鱼，放在每个人的餐盘里，接着又往上淋了一勺她熬的酱汁。 几人在桌前坐下，安静地用着刀叉吃着饭。 “我以前什么都不会做，”琳娜看着克里斯，语气带着一些怀念和感慨：“只有煎鱼还不算太难，只用往煎锅里放上油和鱼。” 煎鱼这一面被煎得很脆，加上琳娜调处来的料汁，味道相当好。 琳娜笑了，又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她撑着脸回忆道：“太幸运了，我的孩子刚好爱吃我唯一会做的菜，虽然总会渴望地看着外面，却因为——” 她总记得克里斯趴在窗户边看莱纳斯河上来往船只的样子，即使向往，但因为他们不允许，一次也没出去过。 “是为了我好，不是吗？”克里斯叉住一块鱼肉沾了沾酱：“如果成功了，在理想邦我会拥有比兰特斯好一千倍的童年。” 第一百零四章 金属怪物——轮机长 琳娜默默地看着克里斯，没有接话。 “如果我知道一切会变成这样，我宁愿我还在研究所。”琳娜的餐盘里的鱼肉被她戳的不成样子：“起码能给你一个安定的家，而不是要你从十一岁之后，去独自面对这未知的一切。” 她叹了一口气，将一旁的酒杯一饮而尽，仰着头，她的脸上布满了细纹，泪水顺着细纹滴到她已经发白的鬓角，“这该死的世界。” 莱斯同样拿起他的酒杯，一声不吭地喝着。 饭后，莱斯带着克里斯回了房间，赶在他的意识即将抽离之前，莱斯给他看了一些机械的构造图。 克里斯看着莱斯将之前几张给克里斯看过的机械图拿开离到后面，一边翻动着纸页一边说：“这是用于制造布料和衣服的机械，可以将那些植物上的茎秆，动物的毛发做成布匹。” 克里斯顺着莱斯的手指看过去，莱斯一边注意着克里斯的视线，一边介绍着机械上每个部件的作用和构造。 “都需要煤作为燃料吗？”克里斯指着中间巨大的蒸汽炉问。 “是的。”莱斯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克里斯的脸上，他认真地观察着克里斯的神态，“燃料的来源不用担心，咱们还有，能产生煤的机械。” “用什么？” “木头。”莱斯接着向后一翻，紧盯着克里斯：“看得见吗？看不见就下次再说。” 克里斯摇了摇头，他想了想这几个机械的共同点，有些迟疑的问：“食物，武器，还有衣服，未来需要和什么战争吗？” 莱斯将它们合起来：“一块大陆凭空出现在已经千百年没有更新过领土的两个国家，或许他们不会动手，但我们一定得有自保能力。” 见克里斯点头，莱斯说：“你继续休息吧，你的母亲来照顾你，我下去研究一会机械，等到你进行第二轮竞争的时候，我会把琳娜叫走的。” 克里斯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在梦境之外的战斗确实让他累极了，他很快睡了过去，等到他再度醒来时，他已经回到了灰影的空间里。 刚睡醒，视线在空荡荡的灰色空间里巡视了一圈，他突然感觉有一些莫名的孤寂感。 睡在手边的米莉安动了动，转过头看向克里斯：“你睡了好久，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摸了摸米莉安柔软的毛。 “你要出去了吗？” 他点点头，抬手正要将脸上那点残余的伤口剜掉，手指按在脸部的伤口上传来一阵刺痛，他突然想起来琳娜触碰自己伤口的画面。 考虑到在理想邦现在还是她守在自己身边，他决定等下一趟再治疗它。 克里斯阔步从灰影空间出去。 外头空荡荡的，并不是他所熟悉的海里，他的脚踩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地面由金属构成，他看不出来这个金属的材质，总之颜色和黄铜有些类似，但格外坚硬，克里斯拿匕首试了试，刀尖甚至没能在地面上留下任何一点划痕，只有难听的金属摩擦声。 这是个封闭空间，因此四周都开始不断地回荡着同样尖利难听的回声来。 克里斯收回了自己的匕首，接着他仰起头，向前看去，不远处是呈荧蓝色的玻璃罩，中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但因为玻璃罩散发着刺眼的光，而使他没办法看清里头到底是什么。 叮叮咣咣。 怪异的金属敲击声在四周响起。 因为回声，克里斯一时间没办法分清楚声音到底来自于哪里，他迅速地从背后抽出了身上的触手，利用触手上的视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叮叮咣咣。 声音越来越响，克里斯的集中注意力看着四周地地面，他迅速地将匕首握在了手上，一面防备着，一面向着那个巨大的玻璃罩走去。 一切都是出于本能。 克里斯的脑袋里除了眼前的这些信息以外什么都没有，他甚至没办法处理信息，没办法通过眼前的一些得出什么结论来。 他持续不断地前进着。 接着，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出现了什么视线，正在悄悄地观察着他。 他集中注意力在四周搜寻着，在地面上，乃至墙壁上巡视了一圈又一圈。 突然，他猛地仰起了头，向着头顶看去。 只见一个身上布满古怪零件的东西正趴在天花板上紧紧地盯着他！ 这东西呈一个不太规则的三角状，由几排勉强可以称作是四肢的东西支撑着它的行动。在之上是一对类似于夹子类的东西，大概作为它的双手存在着。 接着是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可以说是这个怪物体内唯一正常的东西，看上去十分灵动，并且质地看上去像真的一样。 但正是因为这双真实的眼睛长在一个完全由金属构成的怪物身上，反倒成了唯一不正常的地方。 克里斯的记忆里翻找出了和他长得相似的东西——乘风号的轮机长，以及兰特斯机械会基地里的那个金属怪物。 他和金属怪物都没有轻举妄动，克里斯认真地打量着这个金属怪物。 之前没有机会，现在他能清晰地看见那些金属怪物的构成，大量的金属块被焊接在一起构成了它的身体，那些看上去完全没有逻辑的零件组成它的四肢，甚至克里斯完全没办法从这些连接在一块的东西上面分辨出是怎样的组织怎么带动了它行动。 终于，金属怪物又动了。 它的前爪敲击在金属制的顶上，发出一阵有节奏的叮咣声。 这大概是它用来交流的办法。 但克里斯没办法分辨出金属怪物想干什么，他甚至没办法说话。 说话也需要思考，而他现在丧失了这个能力。 金属怪物的敲击越来越急促，最终它身上发出来一声难听的吱嘎声，接着金属怪物攻击了上来。 出于本能，克里斯调动触手挡住了它，接着将它甩到了一边。 金属怪物笨重的身体砸在那坚硬的金属壁上，发出咣得一声巨响。 接着它翻了个身，一条腿再度敲击在地面上。 叮叮咣咣。 第一百零五章 翻译员米莉安 仍然没能等到克里斯回应，金属怪物停止了敲击，那双眼睛在金属中转了转，自顾自地爬到了一边，开始在这个古怪的空间里逛起来。 克里斯注视着金属怪物的身影，接着脚步一转跟上了金属怪物的步伐。 这个奇怪的空间让克里斯感觉有些眼熟，他缓慢地跟着金属怪物前进着，不断地打量着这个空间。 金属怪物的脚点在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它每爬一会就会停下四处看看，接着用自己的爪子在地面上试探地敲击着，就像是在寻找什么那样。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在这密闭的空间里不断地回荡着，直至他们走了有一些距离后，它的敲击声出现了变化。 它当即停在了原地，接着又用自己的爪子重重地敲击了片刻。 克里斯看着它僵直了一会，任何迅速立起，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那样，用自己的前足猛地向着那一块铁板快速地袭了过去。 宛如闷雷般的巨响在这个空间里回荡着。 本能告诉他这没什么可危险的，因此克里斯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安静地看着金属怪物在那块板子上忙碌着。 似乎它的攻击起了作用。 那块看上去坚不可摧的铁板终于出现了一条凹痕。 在它的连续攻击下，那快凹痕开始下沉。 金属撞击声也开始变得越来越轻快，仅凭声音，就能听出这块板子已经到了破裂的边缘。 “嘭！” 板子出现了一个洞，金属怪物沿着那个小洞向周围扩展着。 就在这时，克里斯的脸上那块伤口出现了刺痛，他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接着将注意力从金属怪物转移到自己的脸上。 原本只占着一点有些泛紫的伤口不知何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血液从中流了出来，甚至一度将他的领子浸透了。 看了看仍在忙碌的金属怪物，克里斯转头进入了灰影空间。 在进入灰影空间的瞬间，克里斯停滞的大脑动了起来，他坐在地上，一边握着匕首将脸上的伤口剜掉，一边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首先是金属怪物，它有极大可能是机械会的前任成员，但绝不是现任的，因为它的头上没有对应的齿轮和名字。 其次则是刚才的空间，同上一个空间的变化是，他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了。而金属怪物却没有展现出海洛那样拥有改变空间规则的能力。 要么是它没有，主场是轮流来的，现在轮到克里斯了。 要么就是它还没展现出来。 但无论是哪一点，都对自己不怎么有利，只是相对之下，自己的主场竞争会稍微公平一点，因为他在那里完全无法思考，意味着就算他能改变空间的规则，也用不了。 克里斯控制着触手上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自己脸上的伤口，仔细检查了片刻，接着躺了下来，握紧怜悯者开始治愈脸上的伤口。 脸上的瘙痒使得他的不断地屈伸着自己的手指，艰难地抑制着自己试图去抓挠脸上的欲望。 他努力地平复着呼吸，强忍着脸上如同蚁噬般的痛痒感，等待着代价过去。 米莉安蹲在克里斯附近的书堆上，观察了一会，等到他完全恢复了才从一边抱着一坛果酱钻了过来。 “克里斯先生，尝尝吗？” 克里斯大口喘着气，擦掉脸上的汗，看向抱着比自己还高大的罐子的米莉安。 “这是什么？” “果酱！”米莉安爬到罐子上，将盖子打开，露出了里头从充斥着红色果肉的酱。 “我们买过这个？” “是卡希娅小姐给我的！”米莉安抱着勺子插进罐子里，接着又从远处拖过来一个面包，将上面细细地涂匀果酱后递给了克里斯：“在船上你睡觉的时候。” 克里斯接过来，咬了一口。 视线向着米莉安看过去，发现她的耳朵向后撇着，心急地往面包上涂好一个后，迫不及待地张嘴咬了一口。 那对后撇的耳朵因此竖了一下后，有节奏地抖动起来。 证明她非常喜欢这个果酱的味道。 克里斯吃着面包，想着外面的金属怪物，他突然站了起来，向着封面是黄色的书快步走过去，接着快速地翻动着。 依照记忆他很快找到了一本书，上面标注着敲击对应的字母，和航海灯语有些类似，根据长短可以找到对应的字母组成词语。 他接着扭过头，看向米莉安。 米莉安正拿着勺子往面包上贪心地堆了一个果酱塔，察觉到克里斯的视线，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爪子：“它太好吃——” “等下跟我出去可以吗？我需要你帮忙。”克里斯将那张纸撕下来，走到在米莉安面前蹲下来，“如果你在外面没办法说话，或者思考，我就送你回来。” 不过这可能性不大，他猜这里的空间只针对有神明印记的人，如果连怪物也会被控制的话，他现在就不可能自由地进出灰影空间。 米莉安不明所以地舔了舔果酱的塔尖，点了点头。 克里斯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怎么根据金属怪物的敲击来寻找对应的字母拼读。 乖巧听着的她迅速地吃完了自己的面包和果酱。 怕克里斯等太久，她随便搓了搓毛，将那只白色的发夹戴好，接着将克里斯递给她的那截极大的纸举在手上，坐在克里斯的肩膀上，跟着他离开了灰影空间。 重新出现在外头后，克里斯依照自己记忆告知自己的，扭过头看着米莉安。 “怎……怎么了，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摇了摇头。 如果米莉安能说话，就让她和金属怪物对话，于是他根据自己的指示，看着米莉安，又向她示意金属怪物。 “怪物先生！船上的怪物先生！我记得他！” 金属怪物忙碌的身影停了片刻，他接着钻出来，看着米莉安和克里斯。 “还记得我吗？怪物先生！在一个地下室，咱们见过！”米莉安几乎要被灰影关疯了，因此看见能跟她对话的东西显得格外兴奋。 金属怪物的眼睛又一转，他看着米莉安和她手上那张巨大的纸，迟疑地在地面敲了敲。 “你——好。欧，你也好，怪物先生！” 米莉安在纸上寻觅着，拖长了声音拼读完，兴奋地回了个招呼。 怪物继续敲击起来。 “这——是——理想——邦吗？” 第一百零六章 奥洛菲 克里斯怔楞了一下，但他现在没办法思考，他只是脑袋里回闪过了自己有关理想邦的记忆。 “呃，那是什么？”米莉安扭过头看着完全宕机的克里斯，往下看着等待回答的金属怪物：“我不知道，克里斯先生没教我怎么答。” 金属怪物仰着头，接着急促地敲击起来。 “慢一点，你慢一点，嗯，我看看，你——是神——选——者——？” 这个问题米莉安会答，但是她不知道该不该答，好在金属怪物没等她说，就继续敲击起来：“你在——这——看见——奥洛菲了吗？” “那是谁？”米莉安搓了搓耳朵。 见等不到回答，金属怪物没有了继续沟通的兴趣，他回到了那个金属板前，接着忙碌起来。 “怪物先生，你没什么准备要说的了吗？”米莉安侧耳听了听，感觉此刻金属怪物的敲击已经和对话没什么关系了，于是她扭过头，像他们约定的那样，大喊：“好了克里斯先生，我们得回去了。” 灰影以极快的速度将他们包裹起来。 克里斯仰起头，看着周围的一切，脑袋开始有些发蒙，好在他的思考能力还是很快回归了。 金属怪物并不清楚那是哪里，就意味着那绝大可能是自己的主场，经过它这么一提，克里斯发现外面的场景确实和理想邦的那个房间有些相似。 不过仅仅局限于那里呈现的色调，就他现在对理想邦的了解，没有一处和外面是一致的。 当然也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那里正是自己房间出去之后的自己看不见的那个场景！ 克里斯重新回忆起来，琳娜有关那里外头的介绍，首先是自己看不见仅凭触觉摸出来的那个玻璃，琳娜称呼里面的东西为‘祂’ 如果说外头和自己见到的理想邦确实是一致的，那么那个玻璃罩里头，大概率是什么与神明性质相同的东西。 外面的世界是自己的主场，且自己在那里完全没有任何一点的思考能力，也就是说主场不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任何认知，那么完全将自己认知里的理想邦复制出来也并非没有可能。 甚至，是说得通的。 克里斯扭过头，向米莉安讲了待会如何和金属怪物沟通后，重新从灰影空间里出去了。 一出空间，克里斯就听见了灰影怪物那叮叮咣咣的敲击声，仔细看去，发现那块板子已经被敲出来了一个足以让金属怪物通过的大洞，金属怪物这时候已经在里头了。 “呃……那么克里斯先生，咱们也进去吧。”米莉安迟疑着看看底下的大洞，不确定的说：“先把洞再扩大一点，不然你进不去。” 克里斯闻言抽出了一把匕首，对着那金属重重地扎了进去。 只听嘭的一声，巨大的反作用力甚至一度让匕首从他紧握的机械臂上弹飞了出去。 克里斯呆滞地看着飞到一边的匕首，本能地将它捡了回来。 “那就不要用匕首了？”米莉安挠了挠耳朵：“用你的机械臂？如果怪物先生能打开的话，你的手应该也能。” 他抡着拳头锤了下去。 那块洞肉眼可见的扩大了一点。 米莉安欢呼一声，发现自己正因克里斯挥拳的动作而短暂地从他肩膀上飞出后，她迅速地趴会了肩膀上，接着用爪子死死地拽住克里斯的衣服，以免她被克里斯动作的幅度震得飞出去。 “好像可以了！克里斯先生！” 米莉安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幸好现在克里斯就像是一个只听命令的机械那样，在自己说完之后克里斯就迅速停了下来。 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舌头，又用爪子搓了搓自己的毛：“咱们下去吧，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跳了进去。 米莉安有先见之明地紧紧拽住克里斯的衣角，直到进入那漆黑一片的空间后，才瞪大了眼睛四处看去。 作为现在这个小团队的智囊，她应该得做些什么。 于是她喊：“从怪物先生那拿下蠕虫灯，克里斯先生。” 蠕虫灯很快被拿出来，照亮了周围的一切，米莉安仰着头，看着高大的金属仪器，一旁还贴着一小张纸条，她让克里斯将灯凑了上去，接着读起来：“机械操纵方法……欧这是用来做吃的的。” 米莉安接着伸出爪子摸了摸，从上面摸出来一个黑色的方块，塞进了嘴里，她嚼了嚼，感觉没什么味道，就好像往嘴里塞了一团空气那样，虽然她爪子也能摸到这东西，嘴也能嚼到。 但就是没味道，没味道就是没味道。 连土都有味道。 米莉安有些抱怨地将那块方块咽进肚子里，接着闻着金属怪物的味道，指挥克里斯继续前进。 到了第二排机械，她凑上去看了看：“……嗯，这是……圣物改造？” 她接着嗅了嗅，看向里头被剖开的圣物吗，有些愤怒地说：“这才不是好吃的该有的味道！” 他们继续前进，米莉安继续看下一排机械的样子：“哦，衣服，这是做衣服的！还有制煤的！” 她接着敏锐地察觉到附近有什么东西向自己投来了视线，她接着一嗅：“怪物先生！你在干嘛？有空吗？咱们得聊聊！” 克里斯依照米莉安说得，将手里的蠕虫灯照亮了远处的金属怪物，他正趴在一个机械的怀里，用自己夹子似的前肢往她那心室里塞着煤块。 明明没有点火，那几块煤却迅速地燃了起来，像是一块跃动的心脏那样跳动起来，没过多久，机械人那对玻璃眼珠转了起来。 “你又——这是哪？这是理想邦吗！天哪！这是理想邦！” 她兴奋地坐起来，那对玻璃的眼珠四下转着，看着那高大的机械，凑上去摸了摸：“这是理想邦！不敢相信！我们真的在理想邦重逢了！” 金属怪物跟在她后面，掠过了举着蠕虫灯的克里斯。 米莉安疑惑地立起来，对着那不断移动的机械人看过去，不可置信地又嗅了嗅。 没味道，怎么会有会动的东西，没有味道？ 第一百零七章 黑色残渣 她的爪子揪住克里斯的领子，“克里斯先生，跟上他们。” 克里斯跟着奥洛菲不断前进着，过了一排机器，他们远远地看见了一间厨房。 这间厨房出现在这里出现得毫无缘由，就像是从什么地方硬搬出来然后和这粘黏在了一起那样。 克里斯的脑袋里闪过和这个厨房对应的记忆，以及琳娜在其中忙碌的身影，并不仅仅局限于在理想邦中见到的几次，也有克里斯还是个孩子时，琳娜还年轻的时候。 他几乎看见了琳娜在那手忙脚乱的样子，以及最后转过头，对着他尴尬的笑笑：“再等一会，克里斯，马上就好。” 然后他看见自己抬起了手，那是一双如同婴孩般的手，琳娜很快将东西弄到一边，接着上前将他抱起来。 但他现在没办法思考，脑袋里只有这些相似的记忆，却不能给他任何一点机会分辨出什么。 “克里斯先生，跟上她，他们要离开了！” 米莉安用劲的揪了揪克里斯的领子，看克里斯反应过来后，两人追上了机械人和金属怪物的身影。 “就在上面吗？”奥洛菲仰起头，用那双玻璃眼睛看着金属板上的大洞，“这可没办法上去，这太高了。” 金属怪物在地面敲击着。 “奥——洛菲——什么，他敲得太快了，我跟不上！”米莉安几乎要将脑袋转晕了，也没能分辨出金属怪物要说什么。 奥洛菲转过头，看向坐在克里斯肩膀上的米莉安，接着又看向克里斯的脸：“你是莱斯先生的儿子吧！我记得好像叫——克里斯？” 玻璃眼球在克里斯没有反应的脸上打转，见他迟缓的点了点头，疑惑地看着坐在他肩膀上的米莉安：“你控制了他？小怪物？” 金属敲击声赶在奥洛菲之前响起，奥洛菲安静地听着，接着笑了起来：“哦，这是梦境之外，这就是梦境之外！那这是谁的主场？你的，还是克里斯的？” 叮叮咣咣。 “克里斯——神选者——什么——认知——”米莉安的头都要找昏了，她无力地坐回克里斯的肩膀上，甚至一度想破罐子破摔，像克里斯教她的那样大喊，但那会把这一切都搞糟的，如果他们的没展现出敌意，就得先帮克里斯先生问清楚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克里斯的？他是神选者？真有意思，莱斯先生和琳娜女士呢？” 奥洛菲兴致勃勃地问：“上理想邦了？会在克里斯的梦里和他相见？那我也在这，是不是意味着真正的我也在理想邦上？” 金属怪物这次敲击得很慢，就像是在坚定的肯定奥洛菲那样。 米莉安第一次顺利的翻译出来：“是——的！他说是的！” 她接着有些抱怨地凑到克里斯耳边，小声说：“如果早知道这样，你该把我放在怪物先生那里，等我把它背熟了再放我出——等等，这不是命令，现在不用这样做。” 看着克里斯的手又缩回去，米莉安松了一口气。 克里斯的极度配合让她意识到他对于她到底赋予了怎样的信任，使她有了一些紧迫感夹在了一点点的骄傲。 瞧吧，她就是有用的，就是很值得信赖的！ 米莉安捧着那张纸，扭头看向奥洛菲，那个机械人身上没有表情，或者说她脸上的零件已经掉的没办法摆出什么表情了，但她还是看上去有些奇怪。 就米莉安来看，她觉得她带着一点奇怪的，难以言喻的狂热。 这使得她反复呼唤了奥洛菲很多遍，也没能让金属怪物或者奥洛菲哪一个腾出点空理她，这又让米莉安刚兴奋起来的心情感到一点挫败。 他们正带着兴奋地推动者几个极大的东西垫在他们脚下，接着奥洛菲不顾自己那脆弱的零件，欢快地从那块巨大的机械上爬了上去。 “那咱们也上去吧，用机械带。” 机械带展开，将两人托了上去。 一出来，她就看见奥洛菲和金属怪物朝着那泛着奇怪光芒的容器跑了过去。 “这是什么？” 奥洛菲的玻璃眼睛几乎要完全和那块罩子融在一起了，她认真地看着那里头的东西，不住地发出惊呼。 米莉安让克里斯将地上一小块从奥洛菲身上掉下来的金属零件拿了起来，她接着试探性地咬了一口，又有些怀疑的让克里斯将他的那只机械臂抬起来。 “铮——” 刺耳的声音从克里斯的指尖传出来，米莉安松开了嘴，心有余悸地用爪子摸了摸疼痛的牙，又试探性地咬了咬那块金属零件。 果然如此。 她小心翼翼地凑到克里斯的耳朵边：“咱们先回去，克里斯先生，回怪物先生里面。” 灰影空间迅速将他们吞进了空间里。 脑子回归，克里斯回忆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想起外头那和理想邦几乎一致的场景，有些迟疑地看向高举爪子的米莉安：“你好像什么都没问？” “因为他们不给我机会！”米莉安眉头皱了起来：“但这不是关键，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正要向米莉安看过去，突然感觉领子传来一点异物感，他伸手摸了摸，拿出来一块在领子缝隙里夹着的指甲盖大的黑色残渣。 “这是什么？” 米莉安凑上来看，接着不好意思地搓了搓爪子：“黑色方块，很难吃，可能不小心掉了一点在你身上，但这不是关键！克里斯先生！” 米莉安接着又让他看自己空荡荡的爪子。 “怎么了？” “这是奥洛菲的零件！我咬过了，她是假的！”米莉安说：“我闻不到她的存在，所有的东西都有味道，只有她没有！” 克里斯刚要说什么，突然想起理想邦里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一位机械人。 要么是他还没来得及见到她，要么——这是金属怪物的认知？ 他认为她就在理想邦上，所以她出现在了那里。 克里斯又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干燥的衣服。 它一直都是干的，尽管后来在外头海水浸湿了自己的衣服，只要回到灰影里，它就是干的。 除了海洛的药剂以外，他那些梦境之外的东西没有一个被他带进来了，就连把衣服浸湿的海水也一样。 奥洛菲的零件带不进来也很正常。 可如果是这样，它又是怎么被带进来的？ 克里斯又捻了捻手上黑色的残渣，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零八章 坚定的相信 克里斯仰着头：“既然他的认知能把奥洛菲弄出来——” 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克里斯的脑子里蹦出来，他接着又迟疑地摇摇头：“不，不对，奥洛菲的零件没办法带进来，也就是说，她不算是真实存在的。” “克里斯先生，你在说什么？”米莉安仰着头，看着克里斯的样子，有些迷茫地问。 “不，没什么。”克里斯将这团黑色残渣对向了蠕虫灯，认真地看了看，残渣看不出是用什么构成的，它看上去就是一团胶质物，克里斯还记着它的味道，有一点咸味。 就刚才得知的消息也不算是完全没用，起码他知道了外面是自己的主场，也就是说在两方没有什么激烈冲突之前，他甚至可以和他们和平地撑到最后——除非巨响出现。 克里斯不确定那个巨响到底是什么，但万一巨响就意味着主场权利的调换，那他就不能再拖下去了。 在他记忆里，金属怪物的材质可以称得上是刀枪不入，如果自己失去了主场的掌控权，他甚至一点对付金属怪物的办法都没有。 除非——主场的认知甚至可以完全盖过它本身的认知！ 克里斯带着米莉安从灰影空间里离开了，向着贴在玻璃罩上的奥洛菲以及她身旁的金属怪物走去。 “你们在看什么？”米莉安坐在克里斯的肩膀上，看着奥洛菲正在拍打着玻璃罩的手。 “我不知道，你得问祂在看什么！”奥洛菲的语气充满了狂热：“我看不出来，这太厉害了！” “祂是谁？”米莉安问。 “就是祂。”奥洛菲没给米莉安留任何一点眼神：“别问，小怪物，除非你想变成一个小傻子，如果你实在感兴趣，我建议你自己来看。” 金属怪物同样贴在玻璃罩上，但它显然对玻璃罩里的东西不敢兴趣，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兴奋的奥洛菲身上。 接着，敲打声响起。 “我在理想邦过得好吗？欧，我不知道，大概过得很好，我感觉我现在聪明极了！”奥洛菲贴在玻璃罩上。 米莉安让克里斯停在了距离奥洛菲她们稍远一点的位置，才一手揪着克里斯的领子，一边将脸凑上了玻璃罩。 她并不放心靠在她们附近，这只有她一个能思考，如果说她们趁她注意力在玻璃罩上的时候攻击克里斯，她甚至没办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和给出相对应的指令来。 米莉安这么想着，另一只爪子停在自己的发夹附近，才放心地将自己的脸凑在了玻璃罩上。 这里头就像是一团迷雾，乳白色，又或者掺杂了一点其他的，她没办法看清的颜色，里头有一团灰色的东西，正在云雾中翻滚着。 她说不上来这是什么，就她看到的，她觉得这有点像——嗯，在泥里跳动的鱼或是蛇？ 米莉安接着凑上去看，浓雾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了那样，总之现在一切的画面都开始发生变化了。 这就像是水里的漩涡一样，从那之中开始逐渐睁开一双金黄色的眼睛，猝不及防地和她对视上。 她分辨不出来这个视线到底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但出于求生本能，她浑身上下，哪怕是爪子上一根短小的毛都在叫嚣着——逃离！ 米莉安吓了一跳，拽着克里斯的衣领，险些抬手拍上了自己头上的发夹。 另一侧的奥洛菲则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所以为什么你和克里斯一起出现在了这里？” 金属怪物敲击着玻璃罩。 “你也想去往理想邦？”她伸手碰了碰金属怪物，像是抚摸，但出于她没了触觉，而金属怪物也不再柔软了，“是我吓到你了吗？我从没想过我会真的抵达理想邦，我原先只是想让你不要在将精力浪费在我身上了，但现在不同了，理想邦真实存在，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接到理想邦。” 奥洛菲将它抱起来：“回去吧，这不是你该参与的，找点自己喜欢的事，比如那个轮机长，欧，我发誓，如果我带着理想邦来找到你的时候，这片海域上都是你造出来的蒸汽机船，我会为你的骄傲的。” 金属怪物急切地挥动着四肢，似乎是想做些什么，或是想用敲击回答奥洛菲的话，晃了半天，他开始像是拍掌那样挥动起夹子来。 米莉安举着纸开始翻译：“但——我想—早点—见你——在机械——嗯，什么，他们认为你不会再——醒来了。” 米莉安仰着头，看向克里斯：“克里斯先生，这样的话，还需要喊吗？” 她等不到克里斯的回答，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她大概猜得出自己不需要喊了，因为克里斯先生不会去攻击它，所以怪物先生的金属外壳不需要变成软趴趴的皮毛。 奥洛菲像是把它抱到了什么地方，接着很快转了回来，懒散地靠在玻璃罩上，看着克里斯和米莉安。 “小怪物，刚才你们想问什么？” “嗯，关于梦境之外，你都知道什么？”米莉安想了想，将那张巨大的纸收了起来。 奥洛菲那对金属构成的眼皮合在一块，就像是在沉思那样：“我知道的不多，大多是从莱斯先生口中的得知的。除了关于认知的规则外。我只知道，莱斯先生，曾在这里见过理想邦，就像咱们现在这样。” 米莉安意识到后半段话绝对对克里斯有用，但她还是选择了先问克里斯交代她问的：“那么认知的规则是什么呢？” “相信，坚定的相信。”奥洛菲说：“他坚定地相信我在这，所以我出现了，但我知道我哪都没在。” 米莉安揪着克里斯领子的爪子一紧。 “我在骗他，我知道。”奥洛菲眨了眨那对玻璃眼珠：“但没关系，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到达理想邦。我只要他在大陆上快乐的活着，而不是为了一个死人四处奔波。” 米莉安顿了顿，搓了搓自己的毛。 “还……还有呢？” “还有？” “这的规则。” “那我不太清楚，我说过了，梦境之外的事全部是莱斯先生告诉我的，如果你们没骗它——”说到这，奥洛菲那双玻璃眼睛里像是往里头灌进了什么光那样，满怀希望地说：“那么你就该让他去理想邦问问莱斯先生。” 第一百零九章 月神 奥洛菲顿了顿，接着凑近米莉安说：“或者你也可以让他去问卡伦，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她那有些破损的机械手摸了摸米莉安的绒毛：“我想它一定很软，可惜我已经没有触觉了。” 奥洛菲的机械手指蜷了蜷，紧接着双手张开，那张脸上所剩无几的零件开始动起来，她的语气听上去带着兴奋以及一点难以察觉的不舍：“躲远点，小怪物，我得送他出去了。” 话音刚落，她背后展开了一道相当宽大的机械带，这和克里斯的那条机械带看上去很像，只是要大的多，幽蓝的机械带上，只有中心轴上转动着一颗极大的齿轮。 那颗齿轮转的越来越快，奥洛菲的视线停留在那巨大的玻璃罩面前：“如果，如果理想邦真实存在——” 咳嗤！ 两声脆响传来，奥洛菲背后那颗巨大的正在飞速运转的齿轮就好似受到了什么东西重击那样从中间亮出了一条裂缝。 米莉安紧紧地揪着克里斯的衣角，看着奥洛菲那颗突然从中间破损的玻璃眼球。 在破碎的一瞬间她纯粹的玻璃眼球开始变得浑浊起来。 她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但预想的响声没有传来，奥洛菲伸出手，看了看自己开始变得透明的手指，喃喃说：“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就好了。” 她身上开始出现细碎的荧光，这些荧光空间里穿梭着，像是一大片细小的飞虫那样，贴在附近的空间里不断地啃食着什么。 紧接着是剧烈的晃动，克里斯在这一瞬间出于本能伸出了自己所有的触手，它们支撑在四处，稳定了他的身形。 就在这一瞬间，克里斯的思维开始转动，他看着面前身形已经开始模糊不清的奥洛菲，以及那金属地面——被奥洛菲靠着的地面在刹那间变成了诡异的赤红色，这股红色之中夹杂着一点，隐约可见的亮光，它就像是某种从地底睁开的视线那样，紧紧地望着他们！ 如同幻象一般，不等克里斯认真看去，那赤红色完全消失了，面前的地面也不再是那些金属的颜色，而是细碎的沙地，周围是大面积的海水。 奥洛菲的身影混在海水里，就宛如一道虚影那样，在水流的跃动中变得模糊不清。 “知道吗，第一齿轮能引领机械会的发展。”奥洛菲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不清，“无一例外。” 金属怪物仓皇地从远处跑了回来，他以极快地速度冲到了奥洛菲的身上，没等他成功接触到奥洛菲，一条机械带就温柔且强硬地缠住了他，将它向着海上托举而去。 奥洛菲那模糊不清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兴奋，“这感觉太真了，克里斯，就好像我真的抵达了理想邦那样，你的认知，你的认知或许——真的能改变祂。” 她的身影在海水中越来越淡。 最终只留下一句。 “找到理想邦，还有改变这个世界。” …… 一道闪烁的蓝光让卡希娅从休息中回过神来，她重新拿出来一瓶药剂，倒进嘴里，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她快步向着海水中走过去，接着深吸一口气，将脸探进了水里。 水里还有五个气泡。 原先和克里斯竞争的那个气泡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接着看去，发现克里斯的气泡在向另一个气泡靠近着。 这意味着仍然是安全的。 她直起了身子，仰着头，看向远处巨大的绯红号，以及在绯红号上用怜悯的目光俯视一切的大主教，还有他身旁正‘站着’的神父长——一团团扭曲的触手撑着他那一个几乎萎缩的脑袋，勉强称得上是站着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这里。 卡希娅接着握紧了手里的巨剑，重重地插入了地面。 她用手将自己的湿透的头发撩开，赤红色的月光甚至一度要将这一片蔚蓝的海洋染成血海，此中不断闪烁着令人恶心的光，它大致呈紫色，其中夹杂着一些难以形容的东西。 就像是血液中凝固的血块，上头钻涌而出的恶心蝇虫那样，在海平面上闪烁着。 悠扬地，带着熟悉地铃声从远处传来，那清脆悦耳的银铃伴随着卡希娅无论如何也不会以往的曲调响动着。 这声音夹在着海浪，甚至一度产生了某种混响，使她完全听不出声音到底来自哪里。 但她甚至能随着这个声音打出节拍。 卡希娅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在这片红色的月光下，她看见了绯红号的甲板上，站着几个悲天悯人的大主教，以及站在他旁边的，还保有人类外形的神父长。 同样赤红色的月光照在海面上，因为海水足够透亮，她能看见那大大小小依附在海底的气泡，这些气泡在光芒的照耀下，像是一颗颗掉落在海里的钻石那样，闪烁着怪异的银色光泽。 接着气泡一个个裂开，下方的沙地里便开始钻涌出一条条细小的鱼苗，爬到那些完全暴露在海中的尸体上，啃噬着那些暴露出来的肉体。 没人比卡希娅更熟悉那些鱼了，那些身上闪烁着如同肉瘤似的鳞片，刀刃一般的鱼鳍，挤攘在绯红号前头的鱼，正是她幼时守在船头一遍又一遍打量过的鱼群——那所谓的，领航员。 卡希娅握紧了手里的巨剑，缓慢地抬起头。 神父长身上的触手不受使唤地从他身上钻出来，他们在他身后扭动着，但这些东西完全没分散神父长任何一点注意力。 他带着激动狂热地看着面前红色的身影。 那幼小的身躯正舞动着她的手足，银铃在她的腕间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紧接着是她那一身遍布银铃的衣服。 银铃有节奏的响着。 于是一道粉色的光芒倾泻而下，紧接着一道朦胧的白色影子投射在了她身上。 粉色的触手从那白色的影子上伸出来，没有眼睛，可处在祂视线之中的人却知道，祂的视线正从各处投射而来。 卡希娅的心脏因此停跳了一瞬，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都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年幼的她，那是——因她呼唤而来的月神！ 第一百一十章 众星 嗡—— 一阵嗡鸣从卡希娅的脑袋里响起，她只感觉大脑充血，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不清，只见神父长站在月神面前，欣喜如狂地凝视着那一团白色的实体。 神明——神明——除了那恼人的嗡鸣和刺耳的铃声，她的脑袋里只剩下了微不可闻的词语。 神明！ “咚。” 腥咸的海水灌入了她的气管，她模糊的视线终于开始聚焦，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诡异的月光。 那轮红月就像是镌刻在天空上的眼睛那样，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其中隐约有些细小的，白色的身影在红月中蠕动着。 红月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卡希娅努力地张嘴呼吸着，但她现在倒在海里，只有海水在不断地往她的喉咙里灌着，她的喉咙，肺部因为窒息刺痛着。 但这样的痛苦没办法分走她任何的一点注意力，她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月亮，被那不断加深的压迫感迫使着大口喘着气。 近！ 越来越近！ 她甚至一瞬间感觉自己已经进入了红月之中，她看见红月上不断蠕动的白色月神，一团白色的不明物上伸出来一条又一条触手。 那轻柔的声音从她脑海里凭空而现。 众星归位，神明降临。 一张复杂的图形深深嵌入了她的脑袋里，她看见一片浩瀚的深渊，内里闪烁着无数颗宛如宝石般的东西，一个难以捉摸的东西正随着这些宝石的汇聚开始逐渐成型。 嗡—— 剧烈的疼痛凭空出现，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此刻像是要被什么东西完全撕裂的那样，大量无法理解的信息灌入了自己的脑袋里。 身体的本能驱使她找到了自己的巨剑。 接着剑尖重重地插入了地面，她支撑着巨剑站了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握的极紧，就像是要将剑柄融入自己的体内那样死死地攥着它。 盔甲碰撞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她僵硬地在这片沙滩上行走着，目光平视着如同山峦般巨大的绯红号，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绯红号上那截雕像上。 “卡希娅。”穿着华丽服饰的大主教站在船头俯视着她，“你，看见什么了？” 卡希娅僵硬地抬起头。 “月神！月神又给了你什么消息？”神父长贴在船舷上，癫狂地看着她：“是神明吗？！” 因为激动，那些原本还被他收在体内的触手全部钻涌了出来，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不像是他操纵了这些触手，而是这些触手上，夹杂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头！ 那颗缀在触手末尾的人头凑到了卡希娅面前，干瘪的眼睛在卡希娅的身上打了个转，接着换了一个语气：“你获得秘密，对吗？你没办法吸收它，来，让我为你做一次治疗。” 这声音听上去悲天悯人，就像是一个医者正在对罹患重病的病人苦口婆心地劝说那样，“别怕，只需要一个小治疗，你就能得到解脱，卡希娅。” 卡希娅呆滞地和神父长的人头对视着。 “对，对，就是这样，快来，卡希娅，快来。”他低语着，声音颤抖，甚至已经完全丧失了辨别一切的能力，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卡希娅的脚步上，诱哄着她朝自己靠近。 她开始拖着那一身笨重的盔甲活动了起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四周只有那轻柔的铃声，风声，以及盔甲带起海水传来的哗啦声。 盘踞在船舷上的触手们因为急躁开始不耐烦地轻拍着绯红号船体，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在卡希娅的身上。 一步，又一步。 近了，又近了。 就在卡希娅步入神父长范围的一瞬间，所有的触手以极快地速度向着卡希娅的脑袋袭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巨剑从沙滩里被抽出来，伴随着她的蛮力，发出猛烈的破空声。 刹那间，几根触手被完全斩断，那些触手掉进了海水里，还不等做出任何一点的反应，就瞬间被沙滩中钻出的那些古怪的鱼吞噬了！ “你疯了吗？卡希娅！还是你真的跟着那该死的无神论者背叛了神明！”神父长发出了一声厉吼，接着一声声祈祷声就从船上传了出来。 鲜血溢满了卡希娅的喉咙，从她的嘴边溢了出来，鲜血顺着她白皙的下巴滴入她银亮的盔甲上。 但她的神情没有一丝一点的变化。 她拖着剑，用蛮力一点点将神父长的触手逼退，眼睛紧盯着绯红号船头的那尊雕像。 她就像是一个杀戮机器那样，完全不在乎任何的攻击，即使此刻在那祈祷声的催动下，她的五脏六腑几乎完全移位了，她仍然缓慢地朝着绯红号移动着。 “等等，杰伊。”从船舱中缓缓走出了一个老者，厚重的皮毛拥簇者一张慈祥的脸，双眼紧闭，手始终按在胸前，像是正在天空中的什么东西致意那样，他缓慢地走到了那神父长的身后，接着按住了神父长的头。 就像是按下了暂停键那样，所有的触手都畏缩着回到了神父长的身周，它们尽量地减少着自己的存在，归附在老者的脚下。 那颗人头不甘地偷窥了他一眼，接着迅速地收回了视线。 “月神还在她身上，看看她要做什么。” 没了神父长的阻碍，卡希娅缓慢地抵达了船头的雕像前，接着她抬起手，高举着巨剑，用那把剑重重地刺入了位于雕像胸口的一颗眼睛上。 接着她双腿一软，倒在了海水之中。 咚，咚，咚。 卡希娅几乎只听得见自己不断搏动的心跳声，她的世界此刻静成一片，她像是徜徉在一片漆黑的河流里，水顺着她的身侧缓慢地流淌着。 但她眼里此刻只剩下了面前那宛如白玉一般的朦胧身影。 卡希娅的心不由自主地开始慌乱起来，她认为自己已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甚至一旦想到这件事，自己的心脏就开始不由自主地抽痛起来。 她握紧了手上的剑。 刹那间，海水开始翻涌，猩红的血水凭空从沙地里溢出来，像是撕裂了空间的口子那样，一个如同蜘蛛般的身影从那个口子里缓慢地钻了出来。 “救……救救他……加百列。” 纤细地四肢撑在海面上，那颗巨大的正被它背负着的眼球开始晃动起来，接着它将注意力转向了海面上的五个气泡。 最终它高举起了自己的前肢，向着气泡重重砸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组织者·卡伦 奥洛菲的身体逐渐在空间中消散殆尽。 伴随着一声奇怪的巨响，就在这一瞬间，不断畸变的地面变回了原本的金属空间。 与刚才不同的是，那玻璃罩下的迷雾被驱散了许多，以及不远处一个房间缓慢地出现在了克里斯的视线之中。 他清晰地察觉到自己重新转动的脑袋在这变化中开始逐渐停止运行，就像是加速运行的沙漏一样，灰影第一次没有得到克里斯的指令，就将他和米莉安吞回了空间里。 “发生什么了，怪物先生？”米莉安仰着头，看着大片灰色的空间满脸莫名其妙，“不是好好的吗？” 克里斯巡视了一圈，虽然他并不清楚灰影自主行动的原因，但他现在确实得依照和莱斯约好的，去理想邦一趟。 于是他伸手将米莉安从肩膀上取了下来，接着将她摆在一边：“就这样吧，米莉安，我得休息一会。” 米莉安被克里斯推到了果酱瓶旁边，甜腻的果酱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于是她点了点头，爬到了果酱瓶上，用勺子往果酱瓶里搅了搅。 “你不吃吗？克里斯先生？”她扭过头，看见了已经昏睡过去的克里斯。 下一秒，克里斯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接着往桌边看过去，那里是正在看书的琳娜，她将桌面上的一盏蠕虫灯凑近了书页上，认真地看着上面的文字。 接着她凝重地靠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口去。 “发生了什么？” 琳娜转过头，看向克里斯，然后她站了起来，将手里的书摆在了桌面上，又用另一本书封为黄色的书将它盖上：“没什么，书上的东西有点难懂，看得我有点头痛，你醒了？” 克里斯点了点头。 她拖着椅子走到克里斯的身边，轻柔地伸手将他额头上的粘黏的头发撩开：“莱斯正在调试他的机器，还得等一会才来。” 她笑了笑：“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 克里斯想了想刚才经历的一切，确实没有什么任何会刺激到琳娜的事情，于是他低声叙述起来。 “奥洛菲，我记得她。”琳娜回忆了一阵，接着说：“她是个疯子，也是曾经的第一齿轮，科学家。代价和你一样，机械化。” 她从桌上拿下来一个杯子，喝了一口水，“机械定格了她的生命、她的一切，就在她丧失一切情感之后，机械齿轮开始变化了，它变成了一把剪刀。她也从原来的科学家，转变成了机械师。” “那个金属怪物呢？它是谁？” “它，它谁也不是，它就是一个怪物，由奥洛菲亲手制成的怪物。”琳娜又喝了一口水，接着咳了咳，嗓子缓和了一些后，她又说：“从她赋予怪物生命之后，她就开始挑战她那身由机械齿轮赋予她的身体，于是她找回了属于自己的情感，也弄丢了机械化为她带来的，永恒的生命。” 说到这里，她从桌上抽出来一张地图，指给克里斯看：“如果我没记错，是这，奥洛菲的徒弟离开她之后，带着她交给他的知识，去了这里。” 克里斯认真地看着，发现这个地名有些眼熟，是卡希娅所说的那个，可以赋予义肢感官的地方。 琳娜把地图放回去，握住了克里斯的手，“她给予她学徒的知识足以为任何一个与人体无关的东西拥有同人一样的感官，却连她自己的触觉都找不到回来。对了，你的机械化，到什么地方了？” 知道那个能给自己义肢带来感官的地方对自己无效，克里斯的心情也没什么起伏，只是平淡地在手臂上指了指。 琳娜见状在克里斯的手臂捏了捏，接着她抬起头，和他对视着：“尽量减少齿轮的使用，好吗，克里斯。” “当然，我已经很少用它了。”克里斯点了点头，机械化对他而言同样不好受，这一类不可逆的代价他都有尽可能地少使用它们。 “好，好。”琳娜一边重复地说着，一边握着克里斯的机械手指。 滴答。 眼泪掉在了克里斯的手上，克里斯不自在地屈了屈手指。 这时外头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瘦到有些脱相的男人打开了那扇门，饶有兴致地在克里斯和琳娜的身上打转。 克里斯下意识伸手地挡在琳娜前面，警觉地看着面前的陌生人——以及他头上的齿轮。 组织者·卡伦。 “琳娜，你们竟然真的在理想邦上。”他笑了，身上开始传来难听的咯吱声。 “卡伦？你怎么在这？”琳娜拽着克里斯，出于本能，像是一个盾牌那样挡在克里斯前头。 卡伦的目光在这间房间的摆设上来回打转，听到琳娜的质问，露出一个充满嘲讽地笑：“我怎么不能来？” 他的目光很快被保护罩里那条怪异的鱼吸引了，他不由自主地将手伸上去，就像是强行拽着一个老旧的机械行动那样，他的身上当即出现了难听而刺耳的咯吱声，所有生锈的老旧零件都为他鲁莽的行动发出着抗议。 “说起来，这条鱼还是我抓的。”那条鱼跟随着卡伦的动作开始贴近了玻璃罩，“竟然也在理想邦。” 他接着扭过头，看着桌面上那本黄色封面的书，抬手将它抽出来，看着上面的笔迹：“瞧瞧，我的日记，竟然也在这，欧，还有签名，奥洛菲的签名，向他致敬，为他坚定的意志，为他对机械齿轮绝对的忠诚。” 他的语气听上去充满了起伏，因此显得像是在阴阳怪气。 “当然，绝对的忠诚，我，绝对的忠诚！知道我为此损失了什么吗？一双手，我躺在奥洛菲的实验室，就为了让她给我换上这么一双机械臂，为了一次又一次摆脱那该死的！摆脱不掉的！镣铐！” 他近乎癫狂地凑到两个人面前，“当然，你知道，琳娜，你知道，莱斯也知道，镣铐是你们解开的，一点没错。” “每次镣铐长出来，她就得多砍一点！一直延续到我的肩膀！我的胸腔！” 嘭！ 克里斯毫不犹豫地挥起了自己的拳头，两个坚硬的金属撞击在一块，发出如同落雷一般的爆响。 卡伦重重地倒在了金属的墙壁上，克里斯扶着琳娜坐到床上，轻声安慰后转身向着卡伦走过去。 “离她远点，你吓到她了。”克里斯走到卡伦面前，低声陈述道：“既然，镣铐是他们解开的，是我的母亲救了你，不管你从哪跑进理想邦，对他们放尊重点。”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灯 克里斯的视线停留在卡伦那张消瘦的脸上。 卡伦几乎瘦的有些脱相了，身上不断地发出着难听的咯吱声，就像是他已经是什么生锈的老式机械那样，所有的零件都在苦苦地支撑着这具脆弱的身体运转，只需要一点点外力，就能让他彻底分崩离析。 克里斯接着向大开的门看过去。 和以往不同，外面的一切不再是那白茫茫的一片了，而是自己在梦境之外遇见金属怪物和奥洛菲的地方。 那巨大的玻璃罩内仍然浮动着迷雾一般的东西，内里不时有什么黑色的宛如泥鳅一样的东西一闪而过。 “你从哪来的？我的父亲莱斯呢？”克里斯踢了踢没有动静的卡伦，听见了他身体传来更为强烈的咯吱声。 卡伦僵硬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恶意地看着克里斯：“我没遇见他。” 克里斯正要说些什么，就看见远处一个金属方块缓慢地从底下出现，接着露出了莱斯有些忧愁地脸，莱斯正平视着前方，因此正好和克里斯对视了一眼，以及倒门框上的卡伦。 他神色一改，迅速地跑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这是……卡伦？”他几步走到克里斯身边，接着又看向呆坐在床上的琳娜。 “不知道他从哪来的……”琳娜僵硬地对着莱斯笑了笑，忧愁地看着在门框边上的卡伦，以及正站在那里的克里斯。 莱斯看着卡伦那满脸的恶意和不甘，他缓慢地蹲了下来，和卡伦平视着，像是在和他讨论什么事情那样，平静地说：“好久不见，卡伦。” 卡伦转而将视线看莱斯，发出干哑的笑声：“好久不见，莱斯。” “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好人——”他推了推克里斯，示意他去陪着琳娜，他接着将视线转向卡伦，像是在审视他那样，“但你最后对孩子下手了，卡伦。” 莱斯的鬓角已经发白了，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年迈的绅士，好声好气地和卡伦打着商量。 克里斯警惕地看着卡伦的一举一动，以免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伤害到莱斯。 琳娜拍了拍克里斯的手，示意他不要那么紧张。 “我都是为了机械齿轮，都是为了理想邦！”谈论到这个，卡伦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激动：“我能怎么办？放心地将机械会交到一个孩子手里？” “是不是这样，你心里清楚，不是吗？卡伦。”莱斯神色复杂地看着卡伦：“你认为我是以什么身份在和你谈论这段话？” “什么？”卡伦像是没听明白那样反问道。 “你一直想做第一齿轮，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是啊，连你也知道，祂却没有一次选中我！”卡伦嘶吼着：“祂一直都不信任我！不相信——” 嘭！ 出乎意外地，莱斯的拳头砸向了卡伦的脸，他的头撞在金属门框上，发出一声巨响。 “但我是孩子的父亲，卡伦。”莱斯低声说：“我很早就想这么做了。” 莱斯的举动完全在克里斯的意料之外，因为莱斯完全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举动的人。 接着就是一场单方面的搏击，雨点似的拳头砸在卡伦那张本来就已经瘦弱到脱相的脸上，伴随着难听的金属吱嘎声。 琳娜握紧了克里斯的手。 克里斯顺着手向琳娜脸上看过去，发现她一动也不懂地瞧着远处莱斯的背影，她声音有些发哑地说：“从你离开我们之后，我每一夜都会梦见你独自一个人在那里，受这些人的压迫东躲xz……” “玛娜婶婶对我很好。”克里斯看着莱斯的身影：“没那么糟。” 琳娜的指腹似乎正在摩挲着克里斯的机械手，但因为没有感知，他没什么感觉，但也能透过从金属传递而来的暖意察觉到琳娜此刻的情绪。 莱斯站了起来，甩了甩手，转过头看向琳娜和克里斯：“他有对你们做什么吗？” “没有。”琳娜摇了摇头。 克里斯看着倒在远处一动不动的卡伦，他几乎就是倒在那里任由莱斯攻击，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但基于克里斯对他所有的认知，他不认为是源于他良心发现或是理亏一类的让他没有选择反击。 想到这，克里斯警惕地看着卡伦。 只听又一声吱呀声，卡伦的机械手臂动了起来，带动着他的手臂上的布料缓慢地擦去了自己脸上的血迹。 他仰起头，视线在三人身上来回巡视一圈，接着发出了低哑刺耳的笑声。 这笑声像是什么刺耳的利器那样不断地折磨着克里斯的耳膜，克里斯甚至感觉自己的视线也在某一刻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这让他心里一惊，他迅速地向着琳娜和莱斯看过去。 琳娜那双紧握着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撒开了，他又看向莱斯，莱斯仍然僵硬地站在卡伦的面前，紧握着拳头，血迹顺着莱斯的拳头向下滴着。 这一幕看上去不知为何让克里斯感到了一丝违和，接着，一抹黄色吸引了克里斯的注意。 那是一本黄色书封的书。 书封看上去非常眼熟——就像——就像他从凡塔斯机械大学里拿出来的那些书一模一样！ 他迅速的从床上坐起来，快步朝着那本书跑了过去。 克里斯将它从地面上捡起来，拿在眼前快速地翻动着。 灯光有些暗淡，因此他没能看清里头的文字，周围那些难听刺耳的笑声，让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开始感到发慌，他接着扭过头，看向了桌面上那盏琳娜用来看书的蠕虫灯。 就像是在沙漠中寻找到了水源那样，克里斯以极快地速度扑在了桌上，将蠕虫灯举起来。 书页上写着几串熟悉的文字，这些文字熟悉到克里斯甚至能想起他是在什么时候看的它们，当时处于怎样的环境中。 这，这不正是他在乘风号上，丢失的那本收录了日记的书吗！ 蠕虫在灯罩内里钻动着，碰撞在一块，发出细碎的悉索声。 光照在克里斯脸上，他扭过头看向手里那盏蠕虫灯—— 这，这他妈有什么蠕虫灯？！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书 这不是理想邦！ 这是哪？ 他明明，他明明记得自己进入了灰影空间！ 刺耳的笑声仍然在屋里回荡着，伴随着卡伦身上的咯吱声，汇聚成难听的噪音一下下重击着克里斯的耳膜，让他繁杂的思绪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那样让他的头不由自主地疼痛起来。 他现在完全不想去靠自己想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扭过头看着卡伦，几步走到了卡伦面前。 “你做了什么？！” 克里斯拽着卡伦的衣领，双手收紧，窒息迫使卡伦停止了大笑。 “我？我什么都没做。”卡伦仰起头，嘴角还带着血迹，干瘦的皮肤因为受伤而红肿起来，他又嗤笑了一声：“你不该问问你自己吗？你做了什么？” 克里斯猛地抬头向四周看去，将卡伦甩在了一边，阔步朝门外走去。 他快步抵达了那个玻璃罩前，接着将脸凑了上去。 内里仍然是翻滚的迷雾，其中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在里头扭动着，无数细小地闪光在内里闪烁着。 克里斯完全无法形容他看到的一切，他唯一知道的是，那些闪烁的光芒像是某种什么奇怪的阵法，又或者它们正在努力的构成一扇大门，使得里头什么东西，从那里钻出来！ 他猛地回过头，看向那个房间，琳娜和莱斯仍然僵立在那里，而伏在门框的卡伦已经站了起来，转头向着那台巨大的充满屏幕的仪器走了过去。 克里斯的脑子里乱成一团。 “你没进理想邦？这是梦境之外？” 卡伦的手指在仪器上操纵着，手指在那上面快速地按动着，丝毫没有理会克里斯。 “回话！这他妈是哪！”克里斯握着拳头砸向了卡伦的后背，他的后背显然也被机械替换了，因此发出了刺耳的咯吱声。 “你说这是哪？”卡伦丝毫没有被克里斯的举动影响到，手指按着按钮，抬手擦掉嘴上的血迹，接着又对着一旁洁净的地面吐了一口唾沫。 怦！ “这是梦境之外？” 这一拳打在了卡伦的后脑勺，他一头载在了屏幕上，磕得头破血流，他嗤笑着扭头看向克里斯：“求证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看着远处的莱斯和琳娜：“让你的父母复活？还是让你继续沉湎在虚幻之中？” 怦！ 回应他的又是一拳。 “这是梦境之外？”克里斯机械的重复着。 卡伦怪异的眼神看着克里斯，“有什么可怀疑的？这就是理想邦！这只有两个东西是假的！那就是你那对早亡的父母！” 不知道为什么，克里斯完全听不进去卡伦说出的任何一句话，他现在除了从卡伦嘴里听到那句，是的，这是梦境之外，不想听到任何别的回复！ “好好好，继续沉湎在你的虚幻中吧，救世主。”卡伦满脸红肿淤青地看着克里斯：“是的，这是梦，一个梦，满意了吗？克里斯。” 听到这句话，克里斯全身紧绷的弦松了下来，他松开了卡伦，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克里斯，克里斯？”轻柔地呼唤从克里斯耳畔出现，接着另一个声音出现。 “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他好像在和什么人吵架。”满怀担忧的声音出现，像是有什么手轻抚了他的额头。 眼前站在机械面前操纵机械的卡伦就在这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视线的正中心搅动了它一样，眼前的一切就像是锅里的黄油一样瞬间化开。 克里斯眨了眨眼睛，然后一对朦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向坐在自己床边正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琳娜。 “发生了什么，亲爱的？”她担忧地看着克里斯，伸手将粘黏在他额头上的头发拿开。 “我……我好像做了个梦。”克里斯迟疑地看着琳娜，以及站在她身后的莱斯。 这、这才是理想邦？那刚才是什么？是自己做的梦？他梦见了卡伦进入理想邦？ “我，我好像梦见卡伦进入理想邦了。”他简要地讲了讲自己的梦境，接着看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这个屋子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没有任何不该出现在这的东西。 刚才的一切，真的是梦吗？ “你梦见了卡伦？” 琳娜握紧了莱斯的手。 莱斯安抚地拍拍她，语气轻松地开了个玩笑：“你梦的一点不错，如果他真的出现在这，我不能保证他能活着出现这扇门。包括琳娜，你的母亲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克里斯。” 见克里斯看着自己，他继续说：“她早就在研究所威名远扬了，如果不是有了你，她现在还毛毛躁躁的。” 琳娜推了推莱斯，转而对克里斯笑了笑：“那都过去了，但如果，他真的有一天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琳娜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似乎这个畅想让她在这一瞬间找回了年轻的自己。 克里斯看了一圈也没从这里看出来任何的破绽，或许，或许刚才的一切确实是自己的梦？ 他想了想，梦境之外和灰影最大的区别，就是思考。 现在自己可以思考，那不管怎样，自己也只可能是灰影空间里，而不是梦境之外。 自己确实很久没有做过梦了，如果说刚才的一切是梦，那也确实说得通。 他点了点头。 “说到卡伦，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我有个认识的人在梦境之外抓了一条鱼。”莱斯指着那条正瞪视着所有人的鱼说：“就是这条鱼，而抓住他的人，就是卡伦。” 克里斯正要从床上下来，听见莱斯的话，动作一顿。 莱斯正看着那条鱼，没有注意到克里斯，继续说：“那本日记的主人也是他，那时候似乎做第一齿轮的人是——” “奥洛菲？” 克里斯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他迅速地看向桌上堆在一块的书，那上面堆着一堆东西，好消息是，没有黄色封皮的那本书。 “哦对，奥洛菲，是她。你怎么知——” 琳娜猛地拽了拽莱斯的手，莱斯的手猛地一顿，他扭过头，看向神色怪异的克里斯。 克里斯的动作完全停了下来，脑袋里传来一声剧烈的嗡鸣，他不断地回忆着自己在理想邦的一切，以及自己和莱斯所有的交谈。 他……他到底有没有和莱斯说过，书上面收录着的卡伦的日记？ 以及，如果这是真的理想邦，那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自己不知道的事实？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以太 莱斯肉眼可见地慌乱了起来。 琳娜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莱斯的手，接着松开，几步走到克里斯面前，认真地看着克里斯：“还记得咱们约好的吗？克里斯。” 克里斯看着琳娜，他张了张嘴，却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封住了那样，使他没办法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咱们约好的，”琳娜抬手捧住了克里斯的脸，让他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脸上：“不管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或者你发现了什么，不要自己猜也不要自己想，告诉我们，还记得吗？” 克里斯的视线在琳娜和莱斯身上来回打转，接着点了点头。 “那么，你发现了什么？克里斯？”琳娜紧张地看着克里斯。 “我……”克里斯艰难地挤出一个读音，看着周围的一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琳娜一把抱住了克里斯，手轻抚着他的后脑勺，低声说：“那就别想了，克里斯，别想了，什么也别想，起码，起码现在，什么都别想。” 温热的泪滴没入他的头顶，克里斯看着满脸懊恼的莱斯，迟疑地拍抚上琳娜的后背。 他现在脑袋里乱成一团，他甚至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进入了灰影里，他现在只能依靠思考来区分理想邦和梦境之外，但，如果，如果说有什么意外打破了梦境之外的默许规则，而接下来也仍然是自己的主场，那么自己依靠自己的认知将琳娜和莱斯搬到了梦境之外也不无可能。 连奥洛菲，不是金属怪物的主场都能将她带出来。 他想起了奥洛菲的那句话：相信，坚定的相信。 如果说自己坚定的相信自己抵达的了理想邦，所以这里成为了理想邦，那么，如果他不信呢？ “别想了，克里斯，别想了。”琳娜宛如乞求般的声音在他的头顶传来，将他从自己的思绪里拽了出来。 恰好琳娜有一缕头发落在他的眼前，里头清晰可见的白发让克里斯心头一跳，他连忙向着琳娜保证道：“好，我不想了，别哭了，妈。” “真的？” “真的。” 得到克里斯的保证，琳娜松开了克里斯，她擦着眼泪，“好，什么也别想，莱斯研究了一点新的机械，想和他去看看吗？” “嗯。”克里斯点点头，安抚地拍了拍琳娜的肩膀后就迅速地跟上了莱斯的步伐，他们步履匆匆地打开了房门。 一如克里斯想的那样，外面是由金属构成的空间，也有那根熟悉的，由玻璃或是什么透明材质的东西构成的玻璃罩，里头满是迷雾。 此刻里头的迷雾已经少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大面积的黑色的一片，内里闪烁着如同灰尘般的光点。 条件反射要去握住克里斯手腕的莱斯看见克里斯的眼睛，动作一顿：“你现在能看见外面了？克里斯？” “是的，这和我在梦境之外看到的一模一样。”克里斯回过神，看向莱斯复杂的神色，低声说。 “或许，或许梦境之外就是这样，克里斯。”莱斯扯出来了一个生硬的笑。 “那么，为什么我不能猜，也不能想呢？” 莱斯的脚步一顿，他先是扭头看了一眼房间，确认两人的距离不会被琳娜听到，才压低了声音说：“就像你母亲告诉你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克里斯。” 克里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个房间的门已经被关上了，他接着扭过头正要说什么，被莱斯打断了。 “我知道这很难，没人能控制自己不胡思乱想，我也不想瞒你，但我现在的准备还不够，克里斯，我们总得为你做点什么。” “如果我猜了，或者我想了，你们做成的一切就会消失？” 莱斯摇了摇头。 “如果我猜了，你们就没办法继续——” “你已经在猜了，克里斯，别继续猜了。”莱斯突然大声喝止了克里斯，他快步向着远处的一个金属块走过去。 克里斯几步跟上。 “我们不会害你，克里斯。”他反复重复着，这是金属块发生了变形，将两人包裹在金属空间中，接着它不断地下沉着。 很快，金属块打开了，露出了一大排机械。 比起上次见的，这次的机械多了一些新的。 克里斯跟在莱斯的后面，低声说：“抱歉，但是——” “没有但是！克里斯！”莱斯少有地发了脾气，他的胸腔快速起伏着，很快将情绪平复下来：“相信我，可以吗？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你该知道的那天，我和琳娜会一块告诉你的，克里斯。” 克里斯沉默地看着他。 他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就当是为了我们的重逢，你一向很懂事的，我记得，虽然我已经老了，最后一次，把我当成那个无所不能，绝对正确的父亲，好吗？” 克里斯没有回复，他掠过莱斯，指着那排新出现的机械说：“所以，父亲，这是做什么的？” 莱斯崩着的脸放松了下来，他凑过去，看了看，介绍道：“这是收集以太的装置，用来和大气之上相连。” “以太？” “是的，以太。”莱斯顺手从一边拿出来一张干净的纸，接着写给克里斯。 “这是元素，水、火、土、气，以太则在这之上，游离于世界之外，躲匿于群星之间。” 莱斯在纸上勾勾画画，接着将群星之间的东西圈起来：“以太是必不可少的，它可以汇聚成空间，也可以将空间压缩。最终让我们躲开——” “躲开什么？” 莱斯的手一顿，他努力的措辞起来：“灾难，一场绝对的灾难。” 克里斯看着这张图，它看上去像是简单朴素的宇宙论，来为群星之中的东西做了一个简单的命名。 “如果这东西是存在于群星之间的，那为什么——”克里斯在脑袋里找了找，没有找到和地球这个概念相关的词汇，这让他语塞了一瞬：“为什么大陆上也有以太？” “大陆上没有，理想邦才有。”莱斯看着克里斯：“想让大陆躲掉那场灾难，我们需要相当多的以太。” 第一百一十五章 蚂蚁 “什么灾难？”克里斯看着在玻璃容器中逐渐聚集的灰色物体，问道。 “你认为人类对于神明而言是什么？”莱斯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克里斯一个问题。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在之前，他确实有思考过，神明究竟在这个大陆上是怎样的存在，但在他对这个世界逐渐深入探索后，他开始对于神明存在了一点的——敬畏感？ 他形容不来，但他已经开始不再试图去探索神明的真相了，比起这个，让理想邦出现在大陆上才是他首当其冲要做的事情。 莱斯看着克里斯，神色有些晦暗，他将纸翻到新的一页，缓慢地叙述起来：“瞧，这是一群蚂蚁，它们发现了一块幼童掉落在地面上的方糖。” 莱斯认真地凝视着克里斯，手上接着画起来：“这点方糖就足以支撑蚁群很长一段时间的发展，于是蚂蚁们将它感恩戴德地带回了蚁巢。” 见克里斯点头，他继续说：“这吸引了他兴趣，为了更加方便地观察这群蚂蚁，幼童将它们圈养在一起，接着不断地为蚂蚁们提供足够多的食物，水，还有一点称得上优越的生存环境，不用担忧那些足以威胁到它们生命的动物。” 莱斯的画技很好，克里斯看着他逐渐勾勒出来了一只蚂蚁。 “但他的兴趣是不定的，或许今天他会想起来，往里头丢一块糖，也许也会有一段时间会遗忘。”莱斯接着在蚂蚁上进行细致的绘画：“于是有一天，一只蚂蚁发现了如何才能吸引到他的注意力，这极大程度上的引起了他的兴趣，因此他提供给了蚂蚁们相当多的物资。” “为了持续获得这些东西，逐渐开始有蚂蚁学习它的行为。” 莱斯停止了讲述，转而开始细致地描绘起这个幼童的样貌。 “你的意思是，我们是蚂蚁，神明是这个孩子？我们的资源都受它控制，因此一旦他将我们——” “不，不是。”莱斯打断了他，将一张稚嫩的脸展现在克里斯面前：“重复的行动或许一次两次是有效的，但看多了，也就没意思了，为了找到别的乐趣，他开始尝试观察蚂蚁们的行为，有时候会往里头放一点蚂蚁们完全没办法对付的东西，有时候会杀死几只蚂蚁，又或是挑起蚂蚁间的争端。” 克里斯看着画，画上是一张相当纯真的脸，莱斯着重地刻画了幼童的神态，尤其是他有着一双纯净眼睛，正饶有兴致地盯着手下封闭的容器，与之相对的，是他手上正在扭动挣扎的毒虫，既有恐怖夸张的口器，也有挥舞着的无数对尖利的足，之下则是正在逃窜的蚂蚁们。 莱斯的画表现力十足，强烈的对比感让克里斯莫名感觉有些荒诞，恐怖。 “深渊——” “不，这不是重点，克里斯，这只是一个比喻。”莱斯制止了克里斯，他接着说：“重点不在手上的毒虫，也不在这些惊慌逃窜的蚂蚁。蚂蚁是一种顽强的生物，只要能活下去一点，不管多久，总能恢复成一个庞大的族群，唯一的前提是——” “它们得活下来？” “对。”莱斯提笔在幼童的脸上圈了一下。 克里斯继续看着那张脸，他似乎有一点理解了莱斯的用意。 他或许想向他强调的点是，神明的兴趣是难测的，也许上一秒他正喜笑颜开的往里头丢了一块方糖，换来蚂蚁们的跪伏朝拜，下一秒他就可以丢下去一只毒虫，放一把火，或者随手按死几只蚂蚁。 莱斯仍然打量着克里斯的神色，甚至他的注意力一开始就一直在克里斯的脸上也说不一定，克里斯抬起头，恰好和莱斯的眼神对上了。 “但比那更恐怖的是，他已经失去兴趣了。”莱斯将手里的纸揉成一团，几步将它丢进了不远处厨房的炉子里。 克里斯难以形容此刻自己心里的感受，但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莫名的无力感。 这感觉他太熟悉了，就好像既定的命运被完全写死了，因此他只能在命运的推手下走上固定的道路，周围布满着高深的屏障，因此他没办法从这里走出去哪怕一点。 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走，直至他最后倒在工位的电脑前。 “在想什么？”莱斯回过头看着沉思的克里斯，笑了一声：“我并没有想向你渲染焦虑，很多事情，不到节点上，你没办法改变他。” 克里斯缓慢地点了点头。 莱斯从一旁取出来一点茶叶，放入杯子里，接着往里头倒入水，以及一块方糖，接着端到克里斯旁边，将其中一杯递给克里斯，“我和你母亲要做的，就是为你在节点到来之前，做好一切的准备。” “嗯。” 克里斯接过来，喝了一口，茶里混着方糖的口味他不是很能喝的来，于是他把它放到一边。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吗？” “我发现……”克里斯站起来，将摆在机械上的一盘黑色方块拿出来，上面明显地缺了一块：“这好像，还是梦境之外。” “嘭！” 伴随着一声爆响，琳娜从远处的金属块里头走出来，满脸惊慌地看着克里斯他们的头顶。 “你要做什么！卡伦！离我儿子远一点！” 同时，头顶的金属也被什么东西猛地划开，露出了里头一把匕首，接着伸出来一根已经生锈的机械手臂。 琳娜速度极快地将机械台上的一把火枪举起来，握在手上，对着顶棚猛地开了一枪。 根据摆在火枪旁边的残骸，克里斯认出这里头大概加入了爆裂者的能力。 随着爆响出现，莱斯条件反射地将琳娜和克里斯护在了身下。 浓烟弥漫着。 莱斯挡在两个人面前，一面向后退，一面说：“不管你想做什么，卡伦，这些仪器在对付神明上相当有用！如果你毁了它们，那和毁了理想邦没有区别！” “那有什么关系？你儿子不是——” 没等卡伦说完，琳娜颤抖着手再度按下了扳机。 第一百一十六章 混乱 琳娜死死地钳着克里斯的手腕，另一只手紧握着火枪，警惕地看着烟雾火光里的动静。 克里斯一面跟着琳娜后退，一边试探地睁着背后的神之瞳。 但没有，什么也没有出现。 这如果是梦境之外，没理由自己的能力也被限制……除非这里不是梦境之外，这就是理想邦？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克里斯的心脏就不由自主地迅速跳动起来，强烈的心慌感让他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回了那团烟雾之中。 眼下的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脱他的掌控范围内，克里斯的思绪从没有那一刻这么混乱过，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琳娜手里的火枪，低声说：“妈，把它给我。” “什么？”琳娜很快反应过来：“不，没门，在我们面前，绝没有让你保护我们的道理。” “为什么？难道它有什么代价吗？” 克里斯闻言警惕起来，不由分说地拽住了火枪试图将它从琳娜手上拿过来。 琳娜死死地拽着枪柄，这一刻她的手劲大的惊人，一时之间两人僵持在了原地。 烟雾逐渐散开，伴随着强烈而刺鼻的火药味，莱斯虚着眼睛向里头看了过去，原本预想中占着卡伦的地方此刻空无一物，他接着顺着那个大洞向上看，上头还是熟悉的金属板。 他猜测这里大概在保护罩附近。 莱斯仰着头看着那块大洞，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他的脑袋里，他接着瞪大了眼睛，迅速的转过头，看向仍然在争执中的母子二人，然后，他轻轻握了握拳头，将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向两人走了过去。 “它没有代价，把它给他，琳娜。”莱斯示意琳娜松手。 “可是莱斯——”琳娜突然一愣，接着应和道：“是的，哦，对我都忘了，没错，它已经没有代价了，对，它不再是爆裂者了……” 琳娜的话有些颠三倒四的，但火枪回到了克里斯手上，有了可以和卡伦抗争的武器这让他安心了一点，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哪，起码，作为他们的儿子，他得挡在莱斯夫妇前面，而不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两人的庇护。 他紧握着枪柄掠过莱斯向着大洞走过去。 “这是梦境之外，你猜的一点没错克里斯。” 看着克里斯的背影，莱斯紧紧地按着琳娜的肩膀，手上的用了一点劲，压的琳娜肩膀生疼，她仰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莱斯。 莱斯接着说：“我本来不想瞒着你的，一开始，我让你常回理想邦，也是为了让你……”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让你通过梦境之外的认知把我们带出来，我们只是想保护你，不想一直躲在另一个世界，没日没夜地祈祷着你平安回来，这让我很不安。” 克里斯正因为卡伦的凭空消失而警惕着，听见莱斯的话，回过了头。 “能亲眼见到你在这个世界成长成现在这样，我很满意。”莱斯的脸上带上了一个不怎么真的笑，好在克里斯离得很远，面对克里斯的目光，他感觉自己的嘴角有些僵硬，就在他不知道要摆怎样的表情才好时，他听见琳娜嘶了一声。 “抱歉，我太急了。”他将手背到背后上，继续说：“既然我们来了，你也可以试着，依靠一下我们。还记得奥洛菲吗？她在梦境之外能用她的能力，把她的金属怪物送出去。我的能力也同样不弱。” 莱斯感觉自己的心声响得几乎要贯彻整间房间了，他甚至开始害怕自己的心跳声会让克里斯察觉到任何一点端倪—— 嘭！ 克里斯的头顶出现了一声爆响，接着一根金属匕首从那之中探了出来。 一切发生的极快，不等克里斯完全理解莱斯这段上下没有逻辑的话，他就看见莱斯迅速地冲到了自己面前。 接着金属撞击声从他头上猛地想起，他仰起头，看见卡伦那只锈迹斑斑的机械手重重地砸向了他自己的面门。 ‘科学家的能力是推理、演绎。只要我完全理解它的运行，那么所有的东西，都会成为任我操纵的木偶。’莱斯在介绍自己能力时说过的话一瞬间出现在克里斯的脑海里。 视线中，卡伦一切不属于他自身的机械都开始对着他反戈相向。 克里斯甚至看见那颗正在支撑卡伦运转的、怪异的机械心脏，也开始发出生锈的机械才有的咯吱声。 似乎机械心脏的罢工让血液不在供给向卡伦的脸，那张本就瘦弱的脸像是头骨上覆盖上了一层白纸，看上去格外诡异！ “莱斯，你还像当初一样。”卡伦笑了，但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又那样消瘦，让他没办法将嘴角牵起来：“当初输给你，我心服口服……但是——” 机械手臂狠狠地抽了卡伦一嘴巴，将他的话扇回了肚子里，这一下让卡伦的视线和底下的克里斯对上了，他接着听见从自己的机械手臂上传来一声：“你最好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你害怕了？”卡伦接着巡视一圈，脚蹬在大洞的边缘，猛地使劲，朝着地面跳了下去，他接着就地打了一个滚：“如果我还是当初那个预知者，我绝不会这样狼狈，莱斯。” 机械手臂罔顾他的意愿直直地抠向了地面。使得他逃窜的身影硬生生地滞留在了原地。 “克里斯，开枪！” 嘭！ 伴随着莱斯的大喊，克里斯扣动了扳机，爆裂者带来的冲击力将卡伦直直地掼到了厨房上，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 烤炉以及附近的碗橱都被砸得四分五裂，满地地碎渣堆成了一个土包，接着里头动了动。 克里斯聚精会神地看着里头，紧接着，卡伦从那里站了起来，他先是看向莱斯，然后又看向瞄准他的枪口。 难听的齿轮运转声开始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卡伦的脸正对着莱斯，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克里斯身上，接着他的嘴角勾了起来：“知道机械会现在还剩多少人吗？莱斯？” “多少？” “三个，你的侄子约翰、你的儿子，还有——”他伸出了手，无数的齿轮聚拢而来：“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主场! 卡伦手上拿出来那个摆在桌面上的小型机械心脏，机械手指抚摸在其中的一个小齿轮上：“从齿轮变化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忠心耿耿的我成为了那个无用的组织者。” “直到我有一天发现——”卡伦看着克里斯：“组织者，能获得无主齿轮的力量。” 无数的齿轮的在卡伦背后转动起来，齿轮的金属块摩擦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响，这声音听上去有些奇怪，甚至说，这不像是什么简单的齿轮转动该发出来的声音，而像是一个个冤魂正发出着难听的哀嚎！ “而刚好，瞧，组织者的齿轮在这。”卡伦拨弄着那个齿轮，“看上去无足轻重，但是无论我拆除哪一个齿轮，心脏都能有一部分持续运转，只有它除外。” 伴随着一声轻响，那颗细小的齿轮被捏在了他的指尖，那颗机械心脏在刹那间四分五裂，那些零件掉落在了地面上，发出细碎的叮咚声。 这一声像是给卡伦下了什么令号那样，所有的齿轮铺天盖地朝着三人宛如一场风暴一般迅猛地吹来。 克里斯紧握着火枪，扣下了扳机。 伴随着这一声巨响，卡伦身后亮起了一大团红色的火焰。 而那团齿轮形成的沙暴也在半空中停滞了下来，克里斯看向莱斯，一滴汗顺着莱斯满是皱纹的眼角流到了下巴上。 “克里斯，开枪！” “嘭！” 火焰瞬间将卡伦完全包裹了起来，克里斯捏着手里的火枪，再度试探着将背后的神之瞳睁开。 一如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 克里斯看见莱斯的额角上鼓起的青筋，手上持续地朝着卡伦的方向开着枪。 但似乎爆裂者对卡伦的作用并不大，克里斯清晰地看着卡伦在火光中缓慢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这里明明是自己的主场！ 为什么他既无法使用出自己的触手，也没办法展开自己的机械带？ 克里斯凝视着卡伦的身影，不断地回忆着和那个炼金术师战斗的模样。 到底为什么？！ ‘相信，坚定的相信！他坚定的相信我在这，所以我来了……’ 难道，难道——他还不够完全地相信这里就是梦境之外？ 克里斯感觉自己的手心不断地向外冒着汗，接着他发现那停滞的齿轮正在以迟缓的速度朝着他们倾泻而来。 莱斯快撑不住了？ 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剧烈，他甚至感到自己的指尖开始发麻，耳朵也出现的一阵嗡鸣。 他还不够相信吗？克里斯的手上的汗越来越多，导致他的枪口开始发颤。 为什么，为什么他没办法使用出自己的触手和机械带？ 克里斯大口喘着气，耳朵里不断地嗡鸣着，他甚至一度看见卡伦的身影变成了两个、四个、无数个！ 他不断地按动着扳机，脑海里那个一直在心头盘旋的念头冒了出来。 万一——万一这就是理想邦呢？ 这个想法让克里斯的后背一度开始发毛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湿透了。 “克里斯？！克里斯！”琳娜注意到了克里斯的状态，“什么也不要猜！什么也不要想！” 琳娜的声音在耳鸣中时隐时现。 接着一声凭空出现的巨响，将克里斯的注意力从拉了回来，他仍在机械地按动着扳机，那一个个重影逐渐汇聚成一团，变回了仍在前进的卡伦。 他的理智开始回笼，他吐出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相信，他需要足够的相信…… “爸，能再撑一会吗？” 莱斯应了一声，那些开始向着他们移动的齿轮又生生停在了原地。 克里斯闭上了眼睛，眼前漆黑一片，就像是将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那样，四周那些纷乱的声音逐渐变小，四周安静了下来，静到克里斯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如果，如果这里是理想邦，他正处于房间的下方，那么远处应该是——厨房？ 他在脑海里构建起了原来厨房的样子。 厨房之外呢？厨房之外是机械，是那些莱斯研制的机械，以太，以及食物，还有武器的机械。 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明晰起来，又变成了他记忆里该有的样子。 莱斯惊愕地看着眼前完全被破坏的一切开始缓慢地复原起来，那个被卡伦冲垮的厨房像是被按下了倒退键那样，一点一点塑成了他们所熟悉的样子。 卡伦前进的步伐因此一顿，他的注意力从和他对抗的莱斯身上转移向了紧闭双眼的克里斯。 “我就知道，那个‘命运’是特殊的。” 嘭！ 大量的齿轮迅速砸向了卡伦的身体，他看着莱斯扯出一个笑脸来：“我本来也没想和你打，莱斯。” “你想做什么？” “祂赐予我这样的力量，就是让我收回所有的齿轮，不是吗？”卡伦的声音有些兴奋：“理想邦与其落在他手上不如给我，既然这一切都是‘命运’带给他的，那么齿轮到了我手上，这些就该属于我了！” 那些齿轮从他身上剥离开，向着莱斯再度逼近：“我一直以为理想邦是你们弄出来的，直到我查到了一点东西。” 莱斯毫不犹豫地操纵着卡伦的机械臂再度抽向了他的脸。 “只会这种办法了？”卡伦嘲笑地说：“你在害怕什么？害怕他知道——” 一巴掌又抽向了卡伦。 “怦！” 奇怪的声响让克里斯顿了顿，他接着想起，这是理想邦，这里就只有莱斯和琳娜，应该在那个房间里。 至于自己和卡伦—— 卡伦？ 又是一声耳鸣，克里斯迅速地抬起头，刚才的记忆全部回归了自己的脑袋。 卡伦没可能出现在理想邦！ 哪怕他使用了和索菲亚同样的手段，跟着自己混了进来，那么莱斯他们也不可能预知到自己梦境里出现的东西！ 也不可能知道那本书里到底写了什么！ 这不可能是理想邦！ 这他妈的就是梦境之外！ 这他妈就是他的主场！ 他，是这的神！ 克里斯的眼睛猛地一睁。 他看见了站在远处的卡伦。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克里斯听见自己的衣服撕裂了，那些触手争先恐后地从他背后钻了出来，一个个出现的视野缓慢地将他眼前的景象代替掉，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在此刻从身体中抽离了出来！ 上架感言 写到这里，终于要上架咯！ 没什么特别想说的，讲一讲为什么写这么一本小说吧。 全文到现在，包括开场玛娜和克里斯，捡到米莉安，颠倒住宅，以及理想邦的部分剧情，还有一些尚未写到的片段，都来自于我的梦境，作为一个睡眠质量奇差无比的人，一年365天，能做366个梦，虽然每天睡不好让人很头痛，但相对的，每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为我平淡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于是将这些光怪陆离的剧情呈现出来成为了我提笔的初衷，这些并不存在，但相当诡谲精彩的‘经历’，如果只是在梦醒之后感叹一句牛逼就忘掉那也太可惜了。 在梳理剧情确定大纲，把这一个又一个诡怪的片段串联在一块的过程，尤其是这些故事最终能让我找到一定的逻辑将它们通顺的表达出来的时候，给我的感觉甚至不像是我在编撰一个故事，而是他们所在的世界选中了我来表现他们。 查阅许多资料后，最终背景选择了18世纪的西方大陆，这个时期是西方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等学科成为独立的科学体系，自然科学成型以及科学乌托邦主义崛起的阶段，以此延伸出了本书中的核心设定：无神论者派系，以及派系的最终目标‘理想邦’。 为了去呈现清楚这样一个黑暗混乱的时代，我使用了大量的笔墨去塑造了一些与主角无关的小人物，比如乔和老乞丐梅兰妮、骑士团团长迈尔斯，船长休……当然未来也会有很多有个人线以及性格鲜明的角色出现，身处不一样的阶层，不一样的经历，造就了不一样的人生，对这个世界有不一样的看法。 虽然数据各方面成绩很差，但每每回想起我已经描绘出来的，那些一个个有血有肉的角色，很难让我因为这些无足轻重的问题选择停笔。 所以那些担心我不能坚持下去的朋友可以放下心了：） 无论如何，我都会写完它的。 之后的更新时间为早上八点和晚上九点，一天两更，总字数四千字左右。 哦对了，参考了一下别的作者的上架通知，都有讲加更这些，别人有的咱也不能丢，所以走个形式。 首先，因为不是全职写作，毕竟这个成绩全职会饿死，所以基本上加更不了，每天四千已经忙的连轴转了。 所以加更规则这一块的话，就是设置的难亿点吧哈哈（因为真的很忙，只有通勤的路上可以闲一下，要真有可能加上更，那我怒赞一句牛逼，通宵也给大家激情码字。 目前暂定，就每三百月票加一更，每两万起点币加一更，均订破666、888当天日万，破1000，3000，6666，8888，，当周日万七天这样子。（实现的概率极小，甚至想在这里加一个十万哈哈哈哈哈 话不多说，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这三个月里，大家每一次和我的互动，无论是追读，评论，打赏，投票，都是我忙碌之余坐在电脑前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