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时空旅者》 楔子 “又是一场战争,有多少士兵能活着回来呢?”提克苏恩叹息道,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能听到。他的眼前,凡森帝国的士兵们屯驻在锐锋城塞里,准备与都维玛帝国的战争。 “提克苏恩爷爷,会死很多很多人吗?”莫离看着愁容满面的提克苏恩,问道。他是个敏感的孩子,锐锋城塞里荒凉的歌声和提克苏恩的表情怎么能不说明问题呢。 “对啊。”提克苏恩低下头,正好对上莫离明亮的眼睛。 “我们知道根源是冷月余……他们为了找到冷月的公主,挑起了战争。这场战争两个帝国不得不打,为了他们的人民。”提克苏恩顾虑到莫离的内心,硬是把余孽咬去。 莫离明亮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对不起,可是……我的妹妹她,她,她不会是这样的人的。”他的心情很糟糕,那段糟糕的回忆又隐隐在他脑海里浮现。 “没人怪你或你的妹妹,这只是冷月的借口。”提克苏恩觉察到孩子目光的变化,安慰道。 “可是……” “怪我吧,分明身为这座城的主人,却没有力量保护好所有人。” “不是的啊,提克苏恩爷爷。如果,我能像那个女人一样强就好了,妹妹她就不会被带走了,薇安奶奶她也不会死了……”莫离不由握紧了拳头。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滴落在脚上。 “我想找到我的妹妹,我想变得比谁都强。”莫离看向提克苏恩腰间的刺剑。他的心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着。 “我不强,我只是一名剑士。”提克苏恩说道。他知道的,莫离这个孩子的天赋真的很好,光凭自身的意志力就从地脉里硬生生汲取了法术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似乎由于信仰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没有得到诸神的加护。这在欧斯汀克这片时空里几乎无法想象。 “我能教的只有剑士的基础,这点无论是哪个学院都能做到。然后你要记住,我不是你的老师,我只是启蒙你成为剑士的指路人。你想变强,就只能靠你自己。” “谢谢您。”莫离弯腰鞠躬。夕阳撒下一片残红在锐锋城塞内,锐锋城塞显得有些荒凉。 时间飞逝。 距离那场两个帝国的大战已经过了两个余月了。战争席卷了欧斯汀克这片时空的格尔兰度大陆上最大的两个帝国和一系列周边的王国。预示着战争序幕的凡森帝国那引以为傲的锐锋城塞边洒满了大量的鲜血。帝国之间彼此心照不宣地没有让任何拥有法术力的生灵加入战争。最后太阳神庇德拉赫用神谕阻止了战争的持续,在他看来,祭神的狂欢节即将到来,所有凡俗的战争都到结束的时候了。 狂欢节在欧斯汀克的忒尔兰纪元里便流传下来,时间定在秋季农收的后一天。格尔兰度大陆上的壮年男子会在他们的脸上涂上野兽的鲜血以象征对丰收的喜悦。在那一天,尘封近一年的斗技场的大门将会被打开,人们会在那里竞技来取悦神明,角斗取胜的男人,无论老少,都会获得其他人的追捧祝福。妇女会到她们所信奉的神明的神庙之中为全家取得祝福。少年少女将与老人一起准备祭品。 凡森帝国,安寇拉斗技场。 在角斗士的等待区内,莫离默默地将一柄制式的军士长剑上的污渍擦净。这是一柄用了很久的重剑,是提克苏恩送给他的毕业礼物。他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从提克苏恩手上学会了所有的基础。 他参加了一场角斗。 他参与这场角斗的目的与其他人不同,不为诸神,只为了他自己。他需要验证自己的实力。莫离握紧重剑,尽全力把它举起。他闭上双眼,感受法术力在他身体里的流动。他的第一堂课就是有意识的去感受那始终涌动着的法术力。 “我是莫离·修·兰瑟,我不是一个孩子,我,是一名剑士……” 提克苏恩静静的站在角斗士的等待区外,他听到了莫离的喃喃自语。他把手放在木门上。 他只有12岁。他想。早就没有孩子参加角斗的先例了,莫离应该是这么多年来的首例了吧。 角斗场内欢呼声突然高涨起来。属于莫离的那一场的角斗时间已经到了。莫离睁开双眼,放下重剑。他的眼神平静且坚毅。 “愿战神奎尔都保佑这个孩子。”提克苏恩对战神默祷,然后推开木门。他看到了那个看上去有些纤弱的孩子。 “莫离,要我说,你不应该来这里的。”他想了想,说道。 “我知道的,”莫离拖着重剑经过提克苏恩身边,“提克苏恩爷爷,但是啊,我没有选择的:我不害怕死,我只害怕我什么都干不了。” 莫离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忧伤。 “我只能替你祈祷战神……”提克苏恩知道自己没法干预莫离的意志,他们都是人。 “谢谢您,可是……从我妹妹离开我开始啊,我就不相信任何神明了。”莫离轻轻的说道。 安寇拉斗技场是凡森帝国最大的斗技场不是没有道理的。斗技场内便能分割为好几块角斗场,专门用来展示不同阶段的不同性质的角斗。莫离与他的对手同时登台。 “都维玛帝国的战俘。”莫离说道,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清。 那个战俘已经很凄惨了。他赤裸着的上半身,布满了武器留下的伤痕和最近新添的鞭笞的痕迹。棕灰的卷发蜷成一团。 莫离的眼神很复杂,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到底包涵了什么。 “我看起来永远回不了家了,孩子。”战俘说。 “嗯,你赢了你也很难离开这里。” “其实我有一个像你那么大的孩子。” “我很荣幸。” “我叫马歇尔,都维玛帝国第三军团军士,我会尽全力杀了你,然后……” “莫离,莫离·修·兰瑟,我会努力活下来,然后找到我的妹妹。” “战神奎尔都在上,保佑我都维玛帝国军士战无不胜。”马歇尔大吼着,抓起身边的重剑朝莫离冲锋。他就像森林里狂躁的野兽,散发出凶猛残暴的气息。 莫离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重剑。他死死盯着马歇尔的一举一动。马歇尔的身影在他眼前飞速放大,他见到马歇尔抬起右臂,向他挥动重剑。 “轰”的一声后,马歇尔的重剑重重地砍在石制的角斗场上。莫离以一种诡异的扭身方式躲过了那一剑,而后挥剑砍向马歇尔。马歇尔抬脚一踢,一脚踢中莫离的小腹,莫离无力再挥剑,踉踉跄跄的向后倒退几步。马歇尔乘机朝莫离劈出另一剑。莫离强忍着不适,持剑勉强挡下马歇尔的这次进攻。 “你说你想活下来,可是你做不到。”马歇尔后退两步,双手握剑。 “我会试试的。”莫离眯着眼睛,感受着那涌动着的法术力。法术力的熟悉感令他略微有些心安。 马歇尔再度冲刺,比第一次更快,更凶猛的冲刺。莫离给自己加持纯白的法术力,抬剑迎上。双方剑刃交锋,发出“乒”的一声巨响。 莫离被马歇尔冲刺带来的劲道打破格挡,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了几步。“冷静,冷静……”莫离这样安慰自己。下一秒马歇尔的进攻再次来临。莫离俯身翻滚躲过。 两个人彼此戒备地僵持对峙。 “你害怕死亡?”马歇尔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不,我不怕死……”莫离反驳道。 “你怕死,你很怕死,”马歇尔拖着重剑缓缓逼近莫离,“也许你自己也意识不到,你以为你很勇敢,你迫切地想证明自己,可是孩子,你错了。”马歇尔走到莫离跟前。 “我不是孩子,我是……我是……剑士。”莫离莫名地有些慌乱,他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可他又偏偏什么都找不到。他站在原地,看着马歇尔逼近。 “那你的勇气在哪里,我只看到了一昧的防守,”马歇尔将剑高举过头,“你不可能战胜我。”莫离怔怔的看着马歇尔的手缓缓挥下,他突然发现,他从心底感受到了恐惧——他在害怕死亡啊。 他曾一度认为自己是无惧死亡的,他只害怕没有作为,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他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对死亡的恐惧一直在他的心里,在初次生死交锋时便暴露了,哪怕他自认为是个剑士。他想到了那个充满火焰的寂静的夜晚,银芒划过天空,那个“人”对他施予温暖。他的心湖泛开阵阵涟漪,有什么未成型的虚无的火焰在那里静静燃烧着。 提克苏恩握紧了他身前的石质栏杆,栏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明白,莫离还是个孩子,没有经历过斗争,都维玛帝国的军士轻易的蛊惑了他,瓦解了他的斗志。其实莫离本身加持着法术力,可以比对手更强,可他的内心的不足却成了他自身最大的弱点。 “真是对不起。”看着呆在原地的莫离,马歇尔的表情有些复杂。在刚才的几波交锋中,他已经发现莫离身上涌动的法术力,那意味着他竭尽全力的几波爆发对莫离而言连大幅度削减体力都做不到。这也意味着,战斗一旦拖长,在长盘战斗中他将会先莫离一步落败。“用这种方式来战胜一个人对于帝国的战士而言真是一种耻辱,可是我的孩子,她还等着我……”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拼一下。 可他这一剑还是挥空了。 莫离他躲开了。马歇尔有些想不明白:虽然他的动作幅度不是十分明显迅捷,但他的话让这个未经诡斗的孩子从心底动摇了,这个孩子本不应躲过的。 他不由打了个寒颤,他觉得他仿佛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他对上了莫离的双眼,那本应有些忧伤又顾虑重重的孩子变了。马歇尔见到的是一个眼神冰冷无情宛若刀锋的孩子。他木讷而空洞的看着马歇尔。 莫离面无表情地握着他的剑。“罗兰。”他说。这是他妹妹的名字。 马歇尔的心渐渐跌落谷底。他虽然并不知道这个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可现在这状况恰恰是最糟的。 “罗兰。”莫离又说了一次。他一个箭步突进到马歇尔身侧,扭身挥斩。剑刃上散逸着淡淡的白光。马歇尔本能地抬剑格挡。莫离漠然的借力挥出下一剑。 马歇尔狼狈地翻滚躲避莫离的进攻。因躲闪不及,他的右臂被挂上了一道红线,现在正火辣辣的疼。 “罗兰。”莫离继续说。他将重剑剑尖触底,扭身在地上划出一道半圆弧。“剑——气——决。” 他一步重重跨出,挥剑挑斩,一道纯白的剑气飞向马歇尔,沿途犁开一道破碎的线痕。剑气粗暴地卸下躲闪不及的马歇尔的左臂,碰撞消弥在观众席的保护结界上。 “唔……”马歇尔痛苦地倒退几步,被齐根切断的左臂鲜血淋漓。莫离紧接一记突刺,用他手中的剑贯通了马歇尔的胸膛。那种撕扯破碎的感觉在莫离的心湖里泛起波浪,火焰“吱呀”得沉寂了下去。 “对不起……” 那个忧伤又顾虑重重的孩子的声音又回来了,还带着点哭腔。 “你活下来了呢,莫离。哭哭啼啼的真不像个男人,”马歇尔重重的倒在地上,虚弱的咳嗽了几声,“这不挺好么,我……我……叫马……马歇尔……席多……亚。要……像个……男人啊……莫……莫离……” 马歇尔似乎是松了口气,合上了沉重的眼皮。他没法实现他的愿望了。 莫离呆呆的看着这个男人。斗技场里的欢呼声迭起,莫离与欢庆有些格格不入。“真脆弱……”他无言地抬头看向观众席,那里欢呼声雀跃不已,凡森帝国的平民、贵族送出潮水般的祝福。他闭上眼睛,嘈杂的声音让他有些烦躁。他想到了那个晚上,想到了那持续了两个月的战争,想到了倒在他眼前被他亲手了结了的男人。“我啊……想变得比谁都强。”他轻轻地说。心里补了一句话:这样,就能有所改变了吧。 他睁开双眼,心里的阴霾一扫而散。他向马歇尔鞠了一躬:“我要像个男人啊……” 第一章 罗裔 狂欢节已经过去了。节日余下的欢庆还停留在凡森帝国的人民的身上。因为那场角斗的胜利,莫离在最近的几天里受到了不少人的追捧。 莫离不想要那种追捧。他只想静静地变强。 “你还会再去角斗吗?”提克苏恩问道。 “怎么会呢,提克苏恩爷爷……”莫离将厚重的《德维恩法术解析》合上,“我能换一本吗?” “书房在那里。”提克苏恩指向书房。他发现这个孩子在角斗之后变得更加拘谨沉默了。“可是你也应该出去玩一玩,别一天到晚闷着,不像个孩子。”他忍不住说道。 “会有时间的。” “你总是这么说。” 莫离只是笑笑。就好像他除了笑就没有别的应答手段了。 提克苏恩虽然在名义上是锐锋城塞的城主,可他并没有任何爵位,他更像是锐锋城塞对外的威慑之一。提克苏恩的家并不是他自己买的,而是继承于他的老师。他的老师神秘莫测,还拥有丰富的藏书。莫离经过那些洋溢着浓烈的科密维尔风格的装饰的通道,推开书房的大门。 “真大啊。”莫离赞叹道。这不是他第一次到这里,可他还是忍不住赞叹一声。 书房里的藏书量很难令人联想到这是一个人独立完成的,特别是在这个不兴个人藏书的凡森帝国里。莫离将书放好,又抽出了一本《封擎法术介绍》。书上有着法术力封印,这是为了保护书籍,莫离熟练地输入法术力。封印没有任何变动。 “怎么会……”莫离失望地把书放回原位。这是这个月来的第三次了——书房里总有一些书是他没法接触的。莫离问过提克苏恩,提克苏恩没有任何办法。莫离无端地觉得提克苏恩对他的老师也不是十分了解。 “你到底是谁呢,这么神秘,像谜团一样。”莫离叹了口气。 《封擎法术介绍》旁边是《欧斯汀克法术起源》,书名旁边打了一个大大的鲜红的叉。莫离又一次将法术力注入,结果和之前一样。莫离发现,书上的封印虽说是法术力封印,但和他的法术力有些区别:总像是多了些什么。 “嗯,那是什么?”莫离刚想把《欧斯汀克法术起源》放回书架,他发现书架里的一块琥珀。这个书架里所有书后面都有琥珀。但这本书后面的不同。那是一块铭刻着剑印的琥珀,不仔细看和一般琥珀没有任何区别。 莫离好奇的拿出那块琥珀。 “存在法术力?”他惊讶地低呼一声。琥珀上存在与书籍封印相同的法术力。那些不知混杂了什么的法术力与平常的法术力相比更令他感到舒服。那种法术力就像是精致的白面包,而寻常的能随意汲取到的法术力像是粗糙的黑面包。 莫离低头看着手里的琥珀,想了想,只把书放了回去。 “莫离,帮我找找那本关于教廷僧侣的书。”提克苏恩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莫离淡定的不动声色地把琥珀藏到怀里。“我不看那些东西的,提克苏恩爷爷。” “就当在帮忙吧。” “提克苏恩爷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我第一次到书房里来之前,您已经把所有关于神明的书都搬出去了。” “那你介意帮我去看看吗?” “我懂您的意思了。”莫离笑道。提克苏恩只想让他多出去走走,这正符合他现在的想法。关于那块琥珀,莫离实在是有太多的疑问了。 锐锋城塞无法与凡森帝国的帝都比较繁华。这里太萧索了。最近一次大战的痕迹还留在城墙周边。这里倒是各路游商交汇的集结地。提克苏恩调查过,书商来到锐锋城塞的概率低得令人发指。不过这也对,锐锋城塞经历大大小小数百场的战争,是帝国全力守备的要塞,里面充盈着帝国的士卒。有人肯居住已经很不错了。书商一般都在贵族较多的繁华地带,例如帝都米修蓝,那里公众藏书事业还是比较发达的。 “让我出来真是煞费苦心了,可是我也看过他的统计啊。”秋季的阳光还带着暖意,莫离感受着暖阳与凉爽的秋风,心底感受到了一点温馨。 他专门挑人少的路走。锐锋城塞里几乎每一个人都认为他正面杀死了一个都维玛帝国的军士是一件令人倍感荣耀的事。可是没人知道那次交锋的沉重意味。 “活下来的代价真大。”莫离把玩着琥珀心不在焉地走在人迹罕至的小路上。 锐锋城塞的南门外是幽域森林。每一场发生在锐锋城塞的战争过后,打扫战场的军士都会把死者的骸骨抛入森林里的沼泽里。幽域森林是连接死者的王国科多塞与现世的枢纽。死神拉赫庇德是太阳神庇德拉赫的兄弟,他用他的威严阻遏活人军队的入境。因此,凡森帝国在锐锋城塞的南门几乎不设防御。 莫离轻易地从南门离开了锐锋城塞。 在幽域森林里,黑色法术力与绿色法术力十分活跃,尤其是黑色法术力。受到这两种法术力的影响,残暴的兽群往往会伏蛰在森林内部。森林外围反而比较清静安全。 莫离默默地持续往琥珀里注入五色法术力。琥珀里不断散逸出他的法术力。“不行啊。”莫离停下手头上的动作。“所以,你到底是干嘛的?”他喃喃自语。 突然,他感受到法术力在他身侧疯狂扭曲,一种未知的神秘力量从扭曲处流露出来,与空气中的法术力交融混杂在一起。“这是……”莫离惊异的发现这种神秘力量与法术力混杂之后所形成的“法术力”与琥珀中的一模一样。但这些“法术力”很快便稀释到与寻常法术力没有任何区别。 “喂,告诉我,为什么杰拉米的琥珀会在你的手上,杰拉米本人呢?” 拗口的,带着浓烈异域风情的格尔兰度语在莫离身后响起。 “谁?”莫离戒备地抬起左臂然后扭身。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个本不应出现在阳光下的生灵。他拥有银色的长发与暗紫的双眸,棕褐色偏暗的皮肤以及一对醒目的尖耳。他穿着明显充满密达尔索修亚风格的服饰,腰间别着两柄弧刀。他是一个精灵,一个暗精灵。他看上去只有人类的二十几岁。有着一张精灵一贯的秀气俊美的面孔。只是眉宇间带着疲倦。 “卓尔……”莫离说道。 “人类,回答我的问题。还有,我不是卓尔。”那个暗精灵一脸严肃地说道。 “我不信……”莫离看向暗精灵腰间的两柄月牙状的弧刀。刀身上铭刻着未知的花纹,花纹勾勒出充满魔性的纹路。令他倍感奇怪的是那个暗精灵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阳光下,没有丝毫的不适。 “我没有恶意。”暗精灵抬起双手,“而且我想我的兄弟姐妹们也不会那么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地表上吧。那是我的表亲们才喜欢的事。况且,我想动手你什么都干不了吧。” “的确,但你并不排斥阳光。”莫离垂下手臂。 “这几十年来我只想让别人改变对我的看法。”暗精灵无所谓地耸耸肩。“好了,快点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有杰拉米的琥珀。” “我不知道谁是杰拉米,但这块琥珀是我从提克苏恩爷爷的书房里找出来的。” “提克苏恩……爷爷……,人类,现在是基什可纪元的什么时候。” “1366。我叫莫离,莫离·修·兰瑟,不叫人类,卓尔。” “我都说我不是卓尔了。在格尔兰度语言上,卓尔与暗黑死寂相对应,可我不想当卓尔,我愿自称为罗裔。我叫汀克斯·修达尔,欧斯汀克的第一个罗裔。” 与卓尔相反,在格尔兰度语上,罗裔是光明希望的近义词。 “你说1366年,”汀克斯走到莫离身前,“已经近乎一百年了。我还是回来了,我的故乡。”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终于回来是指什么。这里只是幽域森林外围,不是密达尔索修亚。” “这会是个很长的故事,长到我都没有兴趣去回忆他。小莫离我不知道你与提克苏恩有什么关系,但你可以去问他关于他的老师杰拉米的故事。杰拉米他啊,是我的朋友。可人类终究不是长寿种族。至于我的意思,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的,如果你是那个的话。” “哪个?” “我想我的义务已尽。”汀克斯优雅的对莫离鞠躬行礼,“我现在只想去密达尔修索亚。”他说完走向幽域森林。 “那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伴随着一种说不明白的力量出现呢。那力量为什么又会与法术力相结合,罗裔,汀克斯·修达尔先生。” 汀克斯突然大笑起来。他停下脚步,看着莫离。 “很有意思的问题,换做在我兄弟姐妹那你与他们墨迹那么久,你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且我想说,你的揣测很准确,乙太与法术力交织形成魔力这一途径的确与我有关。” “乙太……魔力……” “如果说法术力是地脉赋予生命最好的武器的话,乙太是虚空为生命准备的最好的润滑剂。世界的起源,不在法术力,而在于魔力。” “那虚空又是什么……”莫离挂着一肚子的问题。汀克斯为他打开了一个他以前从未想过的新世界的大门。他不由想到了那本《欧斯汀克法术起源》,那本书被打上叉或许就是把法术力作为了法术的起源。可乙太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可以与法术力相结合。魔力又是什么,怎么会是世界的起源。虚空在哪里,欧斯汀克之内亦或者是欧斯汀克之外。 “汀克斯先生……你们隐瞒了什么。” “你能提炼出魔力吗,有些东西还是需要你自己去看看才知道。” “我该怎么办,我又该去哪里……” 汀克斯挥挥手。“真是抱歉,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小莫离,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看到修达尔家的主母见到我的表情了。”他的笑容带着卓尔一贯的恶毒感。“不要在意我的笑容。故乡里第二个接受我的人类,聊得很尽兴,记得保管好琥珀,有缘再见。” “喂……”莫离下意识地想去抓住汀克斯的手臂。一个普通的成年的卓尔的敏捷就不是他能够媲美的,更何况汀克斯身上还充斥着神秘的强悍的感觉。莫离理所当然地抓了个空。 一道迅捷的黑影冲进幽域森林里,消失在森林的阴影里。 “罗裔……吗?汀克斯先生你有时真的不像一个书里描绘的卓尔呢。” 莫离抬起右手,阳光透过林叶,莫离手里的琥珀在阳光下呈现出剔透的质感,内部的剑印闪闪发光。 “法术力肯定是不行的,我又不会提炼出魔力,现在只有精神力了吗。”他又想起了那场角斗。那时,他的精神力沉入心湖之中,感受到的只有那个无形的火焰,火焰将他带到了一个寒冷,黑暗与绝望的地方。当他冲破心湖的制约之后,第一幅画面就是那给马歇尔的致命一剑。 莫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任凭自己的精神力沉入心湖。在他那并不算广的感知范围内,琥珀中心剑印里有一处小小的漩涡状的扭曲。涡心处不断循环法术力与乙太。莫离好奇地将精神力探入漩涡中心,他看到了一片暗黑死寂到底世界。 这个世界似乎无穷无尽,荒芜到令人发寒,就像是那无形的火焰带他感受的地方。 莫离感受到身边流淌着的被称之为“乙太”的东西,可没有任何法术力的痕迹。 “虚空吗……无穷无尽的暗黑虚空吗?”莫离喃喃自语。下一秒他的感知便被漩涡重新吸回脱离了那片暗黑虚空。 当他精神力脱离心湖后,疼痛如潮水般涌来。莫离眼前一黑,他痛苦地抱住脑袋,短短的几秒探索便令他的精神力几乎消耗殆尽了。 “该死的……”莫离踉踉跄跄的走向南门。 “密达尔修索亚,很久不见了。”汀克斯将黑色法术力有规律地注入一个破败废弃的法阵里。这个法阵是连接幽域森林与密达尔修索亚的捷径。密达尔修索亚作为一个卓尔建立的地下城市,充斥着危险与机遇,因此在冷月王朝还作为格尔兰度大陆上的霸主时,便建立了多条通往这个神秘地底世界的捷径。 地底世界孤寂黑暗,就像是翻版的暗黑虚空。地底世界里的邪恶种族数不胜数,卓尔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汀克斯不会忘记自己在密达尔修索亚里度过的童年,在地底世界里经历的杀戮与背叛。 法阵终于启动了,汀克斯走入这个散发着紫光的法阵。 “父亲大人啊,您一直希望出现的罗裔回来了……” 第二章 俩人 莫离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装饰着紫罗兰的天花板。 他想起了自己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房间里的过程。幸亏提克苏恩沉迷于研究关于神明的问题,没有注意到莫离的异常,不然他就不好糊弄过去了。 莫离掀开被子,被褥下放着那块琥珀。他拿起琥珀,然后把不远处桌子上的烛台点燃。已经是黄昏了,屋子里有些昏暗。 莫离讲琥珀放回怀里,端着烛台走向书房。 提克苏恩偏向于一个人独处,而莫离则不喜欢佣人服侍自己。因此偌大的屋子里没有一个佣人,很多东西需要他们自己准备,就像点燃的烛台。 书房里不是一般的暗,提克苏恩靠在窗台边,就着夕阳的余辉。 “提克苏恩爷爷,我拿烛台过来了。”书房里明亮起来。莫离将烛台放在桌子上。在他不在的这些时间里书房已经变得凌乱不堪了。 “莫离?”提克苏恩扭头看向莫离,“你回来了……” “是啊。”莫离笑道。 “有找到吗?” “没有……”莫离闪烁其词。 “那就算了吧,我已经找到了。”提克苏恩想狐狸一样笑了起来,“你要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 莫离点点头。他现在的确有些疑问,关于乙太的疑问。提克苏恩闭口不谈乙太。莫离只有一个人探寻杰拉米的书房这一条道路了。莫离看着提克苏恩伸了一个懒腰,走出书房。他没有把门彻底关上。 “撒,开始吧。”莫离着手寻找带有乙太书名的书籍。如果在平时,莫离可以轻易的找到乙太字段的书籍,可惜提克苏恩把书房弄得极为凌乱。莫离差点以为提克苏恩用新的排序方式把书房重新排了一遍。 法术力属于地脉,而乙太却流淌于暗黑虚空吗。想起汀克斯关于乙太的介绍,莫离强扯出一丝苦笑,又默默的在自己的目标里追加了关于暗黑虚空的书籍。 这些东西的痕迹分外的少。象征着月神瑞兰娜的银色雌鹿踏过天穹,撒下清辉后,莫离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午夜。可他仅从偌大的书房里找出一本关于乙太的书,准确地说是一本《基础魔力构成》。 格尔兰度语上不存在“魔力”这个词的含义,这个词只有汀克斯对莫离说过。乙太与法术力经由某些关联产生魔力。 “是什么呢,杰拉米师祖,您好像牢牢把持着这个秘密,不让他外泄……就连提克苏恩爷爷似乎都不知道乙太与暗黑虚空的存在,更别提魔力了。”莫离摩挲着这本《基础魔力构成》,他从书脊梁上看到了这本书的作者——杰拉米。书很脏,看得出来它的保存措施并不好。“您是持着什么样的理由来写这本书的?”他喃喃自语道。 莫离翻开书。这本书上没有封印。这种状况在书房里很少见。 “孩子,你好。你一定充满了疑惑,为什么几乎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或是不告诉你什么是乙太,什么是暗黑虚空,什么是魔力。但是你看完这本书后,你就什么都明白了。”书的首页上这么写着。 莫离一惊,他颤抖着翻到下一页。 “首先我想让你明白,你们口中的欧斯汀克是一个时空,是庞大的多元宇宙里数不胜数,的时空中的一个。但无论是哪个时空,星辰的轨迹始终不会说谎,而我,就是一名占星师。我从欧斯汀克的星空里看到了你这么一个孩子——莫离。你的命运的轨迹与我唯一的弟子提克苏恩甚至与我发生交错。那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是谁。” 莫离背后一凉。他仿佛感受到了冥冥之中一双眼睛跨越了时间的长河注视着现在发生的一切,这种神秘的东西才令人倍感恐惧。 “你或许在害怕什么,就比如说我看破了你的一切这一种。可是啊,你大可不必如此。星辰告诉我的仅仅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像,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是我们这种凡人难以进入的领域,也只有多元宇宙里那个最伟大的强者可以涉猎了吧。我只是从那段影像里看到了你的未来——时空之旅。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哪种与我们相同的人了。在我那两百余年的寿命里,从来没有比发现一个同伴更令我兴奋的。那么,欢迎来到这个真实的世界,孩子。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必须得去隐藏的身份……旅法师。” “那是……什么啊!”莫离继续往下看。他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时空之旅,什么是所谓的旅法师。他更不知道这一切与魔力有着什么样的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逃不开这种宿命的,届时你才会体会到我隐瞒关于旅法师的一切,仅为你留下这一本书的意图。我想,你也确实应该接受关于魔力,乙太与暗黑虚空的启蒙了,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莫离一把合上了《基础魔力构成》,他不敢相信他当真看完了这本书。这本书确实应该叫做《基础魔力构成》,虽然它用了近乎三分之二的篇幅为他说明了关于多元宇宙的真实。这本书直接冲击了他用了十二年构建出来的对世界的理解。 莫离痛苦地闭上双眼。因为书的最后,是一道改造心湖的触发式魔法。 如书中所讲,他痛苦地根源在于心湖的蜕变。乙太并不仅仅存在于暗黑虚空,它也存在于每个时空。乙太是炼金术与制造神器的必备条件,想要接触到乙太,就必须令心湖发生蜕变。 莫离的感知渐渐向周围散逸开来去感受乙太。欧斯汀克里存在乙太,只是那乙太的波动太微弱了。乙太不同于无时无刻都在涌动着的法术力,本来就不是那种活泼的东西。它懒惰地沉淀着,令炼金器物与神器更加稳定。 真正另魔力形成的必不可少的一环是火花。莫离的火花早就在他失去他妹妹的那一刻由火种觉醒,不过受他本身意志的制约,火花无法彻底成型,因此那时他无法立刻开始时空之旅。现在,由于心湖的蜕变,他的火花受到了第二次的刺激,属于莫离的火花彻底成型。无形的火花稳定地把法术力与乙太淬炼成魔力。当痛苦最终散去之后,莫离感受到那纯净的魔力在他身体里流动,源源不断的为他提供力量。 一道眩目的强光包裹住莫离的身体,就像杰拉米留给莫离的《基础魔力构成》里描述的那样,一个彻底觉醒了的旅法师会身不由己的进行他们的第一次时空之旅。 莫离的意识在广袤无垠的暗黑虚空中与某个时空连接。令人恶心的眩晕感涌入莫离的心里。房间里的强光最终带着莫离一起消失。 “你走上了和我老师一样的道路啊,莫离。”提克苏恩疲倦地将门关紧。他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杰拉米进行时空之旅时的场景,那时他还不是杰拉米的弟子: 那是极度耀眼的白光,照耀得漆黑的树林深处宛若白昼一般。这种白光温暖而明媚,总是让提克苏恩想起太阳神庇德拉赫的光芒。白光里隐隐约约的显现出一个人的身形。提克苏恩好奇地睁大双眼,他想他是遇见伟大的神明庇德拉赫了。在格尔兰度大陆上一直流传着这么一个传说——终有一天会有来自天际的凶恶巨兽在大陆上带来灾祸,象征着破灭与邪恶的火焰会在狂欢节庆上燃起,太阳神庇德拉赫为了大陆上所有的生灵将自己的骨骼做成的长剑交付给英勇落魄的战士。战士在一片昏黑中接受了伟大神明的祈愿,斩下了凶恶巨兽的头颅,消灭了趁乱崛起的异端神明,将庇德拉赫的光辉撒满大地。 提克苏恩他渴望成为英雄。格尔兰度大陆上充满了英雄的传说,这一氛围影响下怎么会有人不崇拜英雄,渴望成为英雄呢? 然而从那温暖的白光里走出来的人却让提克苏恩大所失望。那个面容普通的老头怎么都不可能与太阳神庇德拉赫联系起来。庇德拉赫应该是一个穿着华丽的白袍,随身带着他引以为傲的长枪与长剑的拥有超凡勇气的神明。他统帅着神域所有的神明,是当之无愧的众神之王。象征着他的金色俊鹿为他开辟出彩虹般的道路。 老人看上去有些累了。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他似乎是感受到了提克苏恩的目光,猛地转头看向提克苏恩。提克苏恩被吓了一跳。 “那个孩子,你看见了?”老人突然问道。 “怎么可能看不见。”提克苏恩失落的回答道。心中的见到庇德拉赫的幻想破灭了。 老人笑了笑:“有意思。”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提克苏恩,而后拿出了一个做工精致的发着蓝光的水晶球。球面上仿佛透过那层厚厚的枝叶的遮蔽,倒影着漫天星斗。“我已经很久没有被普通人看见过踪影了。”老人淡淡的说,似乎在对自己说,又似乎是说给提克苏恩听的。他盯着这个水晶球看了很久。 “提克苏恩,是这个名字吗,少年?”他说道。 “你是谁?”提克苏恩戒备地看着老人。他从来没有向陌生人说出自己名字的习惯,他眼前这个怎么看怎么普通的老人又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呢。 “对啊,我是谁啊,”老人向提克苏恩伸出右手,“我是一个占星师,虽然微不足道,但是你的梦想我却能帮你实现,你,提克苏恩,一定会成为伟大的人物的。” “你当我是傻瓜吗?”提克苏恩直接无视了杰拉米伸出的右手。就他从流浪生活中奉行的信条来看,世上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 “你一直孤单地追求这些,真的傻。没有孤傲的英雄,那只会是悲剧的开端。” “你好烦啊。”提克苏恩郁闷地转身离开,他一刻都不想再和这个老头呆在一起。 “我叫杰拉米·洛夫,星辰指引着我们的命运,提克苏恩,一切的一切都被铭刻在时间长河上,你会来找我的。”杰拉米就像是没听到提克苏恩的抱怨,他缩回他的右手,说道。 “永远不会。”提克苏恩头也没回的应道。 …… “老师……你利用了我近五十年来找到你的同类,可是你又把我从苦难中带出,我是该憎恨你,还是该感谢你。”提克苏恩痛苦地结束了他的回忆。 他推开书房的门。 莫离消失的地方附近的桌上,那本《基础魔力构成》还在。 提克苏恩抓起触发了魔法的书籍,蓝色法术力在书上再次流淌——这是第二个触发式魔法。 这个魔法只是一段影像罢了。 “提克苏恩,你……还好吗?”提克苏恩哀伤地看着他老师杰拉米的影像。影像里的老人虚弱,衰老。 “你应该看到了那个孩子,提克苏恩。很抱歉我骗了你那么久,可是……只有你是我始终信任的,牵挂的人。” “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道魔法应该是我最后的手段。在当初第一次为你占卜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你会是个好老师的。” “你的真正的追求不在于你有多强,而是知识。年少的憧憬与梦想会在岁月里沉淀,然后你会找到你的目标。过了这么久,你是变得更有智慧了,还是更强了?” 提克苏恩回忆过去,他才发现,他已经有四五十年没有好好提取过法术力了。 “你,终将继承我的知识,那个孩子,终会是你的学生。你……会怎么做……” “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中啊,老师。”提克苏恩无奈地放下《基础魔力构成》。他怔怔的看向夜空。 良久,他笑了。 “那小子根本没帮我找过东西,等他回来有他好看的。” 第三章 夜(上) 孤独,苦涩以及死寂。 暗黑虚空不断地将这些负面情绪塞入莫离的心湖里。处于昏迷之中的莫离痛苦地紧蹙双眉。他又一次见到了那夜晚,那个令他倍感痛苦的夜晚。 锐锋城塞的晚风还只是轻轻地吹拂,往人的脸上吐出夏夜的燥热的气息。月神瑞兰娜的银色雌鹿刚刚在天穹里奔跑,银色的光辉还不够冷清。 “罗兰,罗兰,别玩了,出来吧,薇安奶奶说该吃饭了。”莫离在人还不算多的路上大喊。他的妹妹,罗兰·修·兰瑟就在下午和附近的米商与钟表匠的孩子玩起了捉迷藏。本来莫离也是要加入这个游戏的,可惜薇安的孤儿院里突然来了一群怪人,莫离没办法只好去帮薇安的忙。他已经12岁了,在薇安的孤儿院里已经算是个小大人了。 “不行的哦,莫离,她一出来就算她输的。”路过的知情的军士调侃道。但凡是锐锋城塞里的老士兵都知道莫离这个孩子。就像他们知道城的名义上的主人是提克苏恩,城里唯一的孤儿院是薇安的米修孤儿院一样。 “我的妹妹我还不了解吗?”莫离笑道。他的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小路的阴影里就冲出了一个银发的女孩。女孩像只猫一样扑在莫离的身上,双手挂住莫离的脖子,小脑袋紧紧贴在莫离的胸口。“哥哥……”她轻轻地说。 “回来了,罗兰。真是抱歉啊,薇安奶奶找我帮忙,没考虑到你,这个下午很无聊吗?”莫离轻轻摸着罗兰的脑袋,说道。罗兰抬头看着莫离,银色的眸子带着笑意:“才没有,我知道的,哥哥对我最好了。” “吃饭去了,还有,下来自己走。”莫离说道。 “嗯嗯。”罗兰主动从莫离身上跳下来。她自然地伸出小手紧紧抓住莫离的手,就像莫离会突然逃掉一样。“吃什么,吃什么啊?”她问。 “是这样的,薇安奶奶今天太忙了,买菜和做饭都是我弄的,你喜欢吃的都有吧。” “谢谢哥哥。” “还好吧。”莫离挠了挠头,又想到了什么补充说道:“说起来今天会来两个客人了,注意一点哦,别让薇安奶奶被人看扁了。” “嗯嗯,我知道了。” “还有,要礼貌,有一个可是薇安奶奶的熟人。” “哥哥……” 莫离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宠溺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罗兰的脑袋:“乖啦,听话,下次带你去看最新的表演。听说王都那边有个手工艺人过来了,他发明了一种很响的东西,晚上用来放的话会在天空里开出五颜六色的大花,很漂亮的。” 莫离说着,就已经走到了米修孤儿院。 莫离与罗兰不是薇安真正的孙子孙女,他们兄妹也是孤儿。那时候莫离只有4岁,对于那时候的记忆不是特别清晰,只知道那是个冬天吧。而薇安是这样对莫离说的,在她打开米修孤儿院的大门的时候就只见到了脸色苍白的莫离,他的怀里是裹着他的大衣的面色红润的罗兰,罗兰睡得很香,而莫离却目光凶恶宛如恶狼。薇安刚想说什么就见到莫离腿一软昏倒在地上。他们的身边的雪地上有着不知道是谁的一大摊血迹。 “薇安奶奶,我们回来了。”莫离推开孤儿院旁那间小房子的大门。其实不是他们兄妹没人领养,而是根本没平民会去一次领养两个孩子,至于贵族,他们有他们的传统,是不会去接受像莫离兄妹这样过去模糊的孩子的。而薇安又很喜欢莫离兄妹。于是就顺理成章地领养了他们。 屋子里很安静,也很昏暗。莫离有些奇怪,他在出门之前是点着蜡烛的,可是现在却一丝光明都不存在。“薇安奶奶,您在吗?”莫离又问道。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哥哥……”罗兰有些害怕的拉了拉莫离的袖子。 “没事的,罗兰,别忘了这里是锐锋城塞啊,是个安全的地方。”莫离安慰道。他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着,可人却不放心地挡在罗兰的前面。 “哥哥……”罗兰还是不安的拉着莫离的袖子。她说:“我们,我们……去找人吧……” 莫离吞了口口水,点点头。他明白这时候罗兰是对的,他们应该去找人的,而不是逞强继续呆着。“走吧,现在应该能在路上找到可以帮忙的人的。” 他们慢慢地向门口走去。莫离始终面对房间注视着黑暗,生怕从里面跑出什么怪物。 “你们干什么啊?”突兀而熟悉的声音在莫离与罗兰的身后响起。他们不由“哇”得大叫了一声。“薇安奶奶!”他们惊喜的转过身。在他们面前的那个佝偻着的老太太就是薇安。而她的身边则有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头。他的目光炯炯有神,莫离细心地发现他的腰间是一把伪装成腰带的骑士细剑。 “薇安奶奶,你干嘛去了啊,这里好可怕的样子?”罗兰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说道。 “怎么会呢,我把那个客人送进这里就去接提克苏恩了,那个客人呢?”薇安一脸疑惑。 莫离对提克苏恩弯腰致敬。罗兰不知道,但他知道啊,这个城名义上的主人。如果提克苏恩不够强的话是无法成为一座城名义上的主人的。 提克苏恩对他点头致敬。“怎么那么暗,薇安?”他问道。 “我不知道,我记得我出门时这里有莫离点的蜡烛。”她询问似的看向莫离。 莫离无奈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一回来就这样。”他说。“是啊是啊。”罗兰跟着莫离回答道。 “这……” “怎么猜都没用,把蜡烛点起来。”提克苏恩拍了拍莫离的肩膀示意他让开。这个老人表情严肃,另一只手按在腰间。莫离顺从地让开了。他看着提克苏恩从他的身边经过,突然,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从提克苏恩的身上散发开来。莫离不由皱紧了眉头。 “蜡烛在哪里?” “往前几步的桌上。”薇安说道。 “哥哥,你在想什么。”罗兰捅了捅莫离的腰间,靠近他耳边轻轻问道。 温暖湿润的风吹过莫离的耳朵。莫离“啊”了一声:“没什么。”他转头对上罗兰银色的眸子,说道:“没什么。” “哥哥,你的表情好认真哦。” 这时,昏黑的屋子里亮了起来。提克苏恩端着蜡烛台,蜡烛散发着暖暖的光。“好了……等等,你是谁?”莫离、罗兰与薇安齐齐看向提克苏恩。提克苏恩面前坐着一个红发的女人,她的脖子上有一处月牙标记。女人之前似乎就静静地坐在黑暗中看着他们的表演,就仿佛在看小丑一般带着讽刺的笑容。莫离感到了不安。 “你不是我的客人,你是谁,又是怎么进来的。”薇安护到莫离与罗兰身前。她似乎很害怕,声音里有些颤抖。莫离默默地把罗兰拉倒身后。 “背叛帝国的败类们啊,做出这样的事。”女人把玩着自己的手,语气阴森令人恐惧。“还有,蝼蚁们,你们在说什么。”女人抬起头,轻蔑地看着提克苏恩与薇安。 她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啦,然后一脚将桌子踢向提克苏恩。提克苏恩迅速地用一直按在腰间的那只手抽出细剑,对着空气刺出三剑。“吱嘎”一声响后,桌子碎裂成三大块,无力地落在地上。莫离从混乱了看到了一个一动不动的胖胖的男人倒在地上。他记得这个男人,就是他在下午说要收购薇安这个名存实亡的孤儿院的商人。 莫离侧身挡住罗兰的视线。那个胖商人的头颅像被棒击的西瓜一样从后面碎了大半,红白色的东西撒了一地。诡异的是,空气里没有任何味道。莫离觉得自己的胃里抽搐了一下。他咬咬牙,咽下涌处的胃酸。 “跑,你们快跑。”薇安冲着莫离他们大喊。 莫离迟疑了一秒,他见到提克苏恩对着女人接连砍去,而女人却用火焰保护自身。细剑砍在火焰上,被火焰弹开。薇安推了莫离他们一把。莫离从迟疑中清醒过来,转身强硬地抱住罗兰,撒开腿向军队驻扎的练兵场狂奔。他下意识地选择了那里。 他现在好害怕,他从未想过世界上会有这么怪奇的事情。罗兰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了哥哥,为什么要跑啊?” “呜呜……呜……” “哥哥……哥哥你怎么哭了……” “跑……”莫离带着哭腔挤出这一句话。他无端地觉得那个女人就像是恶魔,不,是比恶魔更为残暴的东西。他们周围真安静,除了他们的声音,什么其他的声音都没有。头顶上空那只银色的雌鹿还在往大地撒下银辉。 罗兰打了一个寒噤,她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哥哥……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她娇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莫离抱着她的身子,清楚地感受到了罗兰的恐惧。 “找人,罗兰,我们要找人。”莫离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知道,罗兰唯一的支柱就是他,他觉得不能比罗兰更早倒下,更早绝望。他尽到自己的责任。“总会有办法的。”他用这种谎言来安慰罗兰,也用来安慰自己。 另一边提克苏恩单方面地进攻那个红发的女人。女人一直开着她的火焰屏障,没有任何进攻的打算。提克苏恩透过那层火焰见到女人脸上戏谑的笑容。 “薇安,你也走。”提克苏恩暴喝道。薇安为他准备下一个驱散法术的动作一僵。那个女人的火焰屏障继承了红色法术力的一贯的进攻性,在防御之余灼烧着提克苏恩的身体。薇安为他驱散了灼烧他的法术力之焰。 她没有问为什么。战况十分明显。她毅然转身,去追寻莫离与罗兰。 提克苏恩向后一跃,跳出房间。“你干了什么?”他问 “你在说什么呢。”女人始终挂着她那个令人讨厌的笑容。 “别装傻,你干了什么。” “你说……这里静得不正常,对吗?”女人也走出了小房子,“博识的你猜到了吗?” “混帐,是结界。” “对哦,我们的‘静谧结界’。”女人说道。她看见了提克苏恩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冷月余孽……”他咬牙切齿地大吼道。他早该猜到的,那处月牙意味着冷月。 “你说余孽?”女人的表情瞬间冷下来,她板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给我记牢了,叛徒们的后裔,我隶属于伟大的冷月王朝!”她一瞬间冲到提克苏恩面前,以提克苏恩难以反应的速度单手扣住他的脖子,而后砸向小房子。提克苏恩被当成人肉炮弹被女人丢出去砸开了薇安的小房子。 女人冷笑着空手对空气一抓:“炎爆。” “轰”得一声,她面前的屋子化为了火海。 随后,她缓缓抬手,鲜红的法术力流淌,一只火焰的箭镞在她手里成型。箭镞指向薇安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 “那个老头,勉强迈入了与我相同的领域,而你,不值一提。”她冷笑着,掷出箭镞。 红芒瞬间贯穿了薇安的身体,她浑身上下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莫离……罗兰……”薇安满怀怨恨地看向红发的女人。 女人靠在不断燃烧的房子边上,火光笼罩下她的脸庞带着一层神秘的阴影。她无声地咧开嘴笑了。 “好好享受火焰的世界,老头。”她对着屋子释放出数十道符文,法术力在符文之间反复循环,在静谧结界里构成第二道结界。 “混帐……” 提克苏恩好不容易从女人之前含怒而发的炎爆中缓过气来。 “这是冷月王朝的手段。”女人一脸狂热地透过她布下的结界对提克苏恩说道。 “那么,再见了,老头。” 第四章 夜(下) 莫离抱着罗兰在黑暗里跌跌撞撞地朝兵营跑去。他不敢停下来,这安静的空气里透露出诡异的气息。这种氛围,糟糕透了。 身后传来的剧烈的爆炸声吓了他们一跳。 “哥哥,我怕。” “别怕,罗兰,我在呐。”莫离说着环顾四周。他之前心中那个隐隐的不安是对的,可他高兴不起来。他们确实被什么东西困住了,所以之前的那具尸体是那样的诡异,现在他们身边的一切是那么的安静。 糟了,这样还能叫到人吗?莫离心里暗暗叫苦。他额角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种莫名的危机感略过他的心头,他本能地停下了脚步。他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周围存在的人的气息。他们潜伏在他看不见的黑暗之中,一动不动,却令他如芒刺在背。 “哥哥,怎么了?” “没什么。”莫离再度迈开脚步,他希望自己的感觉是错的。 “谨慎的孩子……”黑暗里传出了低低的交谈声。声音在空气里撞出层层波纹,最后消弭于无形。这是“静谧结界”特有能力之一:压制五感。 “他和公主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祭祀大人的话是让我们拖住他,我们怎么可能解决不了一个孩子。” “他一定是感觉到不对了,我们必须动手……” 黑暗里的人们说出一些令人听了就倍感费解的话,可他们却彼此心领神会,同时点了点头,从阴影里窜出,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速接近莫离与罗兰。 “我想杀了他。” “不行,祭祀大人禁止我们杀人。” “你之前的动手已经破戒。” “他很重要,对于公主大人而言。” “打晕他。” “对,打晕他。” “不能动他分毫?” “绝对不能。” “服从命令。” 他们彼此交谈不休,然后在莫离身后聚集。他们一共是四个人,身上没有任何气息,像个死人。他们全都用特殊的魔法让自己看上去像个阴影。 “冷月王朝万岁……”他们异口同声的说道,然后同时高举右手。蓝色的法术力在结界里被隐藏为了更贴近环境的黑色。单纯地打晕一个人很难让他忘记最近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情,但魔法可以做到这一切。魔法即使力量。 莫离突然觉得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缠络上了他的身体,他又恐惧又恶心。他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起来。 罗兰从莫离的怀里挣脱开来。莫离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罗兰也摔在了地上。她痛苦地抿起嘴唇。“罗兰……”莫离轻轻的呼喊着,他试图让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可是他的四肢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无力。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置放在半空中,什么都摸不到。 “在呐,在呐,哥哥。”罗兰从地上爬起来。她有些笨拙地向前抱起莫离的手臂:“你怎么样啊,我是不是不该动的?” “没有的事……”莫离勉强一笑,“罗兰啊,你快走,跑得越远越好。” “怎么了啊哥哥,你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一点都不像……唔……” “罗兰,罗兰……”莫离吃力地抬起头。一个红发的女人捂着罗兰的嘴,将她抱起。罗兰在她的怀里拼命挣扎,就像无助的幼兽挣脱猎人的抓捕一样。女人贴近罗兰的耳侧:“公主大人,您要乖乖的睡下去哦,一觉醒来,您的王国就到了……”她的言语里仿佛带着惊人的诱惑力,罗兰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她终于睡着了。 “祭司大人……”那四个全身裹着黑袍的男人走出阴影,对女人弯腰致敬。 “你们干得很好,有了你们的情报我们才会这么快的找到公主大人……以及……教皇大人他最爱的圣子冕下啊。”女人笑着眯起她的眼睛,恶毒宛如毒蛇。她周围的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圣子冕下啊,您要好好地活下去,像丧家之犬一样活下去,您的身心从一开始就被献给了我们伟大的神明,您可千万不要在那伟大的存在醒来之前死掉啊……算了,反正在心灵法术的影响下,您也不会记得现在发生的一切啊。”女人温柔地抱着罗兰。她弯腰在莫离耳边吹了一口气,而后笑了起来,笑声渐渐臻至癫狂。“祝君好运。”她说。 “他们……呢……”莫离的声音很小,小到只能让人认为他动了动嘴唇。 “撒,帝国的叛徒的后裔们,男人……还活着,女人……死了啊!”女人听清了他的声音,她说道。“真是可怜啊,已经那么老了,却为了你们被活活烧死了。你们真是罪孽深重啊,出逃伟大的冷月那么久。不是那样的话,怎么会有人为你们而死。” 莫离朦朦胧胧地看到一片黑暗。他已经听不见女人在说什么了。可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湖上燃烧着,心湖里波纹不断。在这一切都模糊的世界里,莫离感受到了疼痛,一种来着灵魂深处的疼痛。 “喂喂,你需要帮忙吗?”黑暗里走出了一个散发着光明的孩子,他大概和莫离一样大。莫离根本看不清他的面貌,就好像光芒组成了他一样。 “你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不甘,简直让我心疼,你要我帮忙吗,我一定尽我全力。”孩子继续说。 莫离怔怔地看着孩子。孩子身上的光柔和且温暖。他不由地流下了眼泪。 “我需要啊,我需要啊……我想,我想保护我的家人。”莫离哭着喊道,他扑在孩子的身上,“给我你的力量啊,不管你要我的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你只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孩子这么说,“我叫岚,岚·空衍。” “莫离……” “真是个好名字……”岚笑道。她抬手,开辟黑暗,莫离眼前一片光明。“这是我能给你的我现在的一切。”岚的光芒渐渐黯淡,最后她化为飞散的光点…… 女人单手抱着罗兰,空出右手按住脖子上的月牙标记。那里莫名地炽热起来,这份炽热在她掌握红色的法术力后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过了。她不快地皱起眉头,回头看向倒在地上的莫离。莫离还倒在地上,看上去已经失去意识了。 她还是觉得不安,这份不安是不会欺骗她的。在漫长的处刑人与祭祀的生涯中,这份不安作为保护她的暗手已经无数次令她死里逃生了。 “大人……” “没什么。”她深深地看了莫离一眼,仿佛要把他的样子烙在心底。然后她转身准备离开。 “留下我妹妹,可以吗……不对,留下我的妹妹,然后你们去死吧!!!”女人猛然立起一道火焰的屏障,伴随那个声音而来的是高速向她袭来的攻击。一个拳头突破了这层屏障。这次突破令拳头略微滞碍了一下。女人顺势将火焰化为火蛇缠绕上那个拳头。 撤退保护自己,她想。这样她就可以趁势追击,给那个偷袭的人一个难忘的教训。可她的心湖却为她的这个决定而震颤。 那个拳头的主人根本没有停手的打算。他突破了火蛇,打在她的背上。力量不大,甚至没有多少法术力的涌动,一沾即走,女人却从心底产生了一份耻辱。在那短短的交锋里她没有占上上风。她不能有这样的失误,因为她是冷月王朝的祭司。 她面无表情地转身。 “圣子冕下,你为什么不肯这样昏过去,而是反抗我们?” “我的妹妹在你们手上,我的家人都被你们伤害了。” “无聊的理由。” “放开她!” “也许,大概…”女人将罗兰交给她身后的四人。“你认为你有机会吗?” 莫离沉默地向她挥出下一拳。 “不知道你是怎么了,竟然汲取到了法术力,但你还是弱小得可怜。”女人抬手卸开莫离那一拳,随后在他身上招出火焰。火焰被一层薄薄的白光挡在莫离体表外。 “你自信的来源?”女人眉间一挑,不屑地说道。 “没有的事。”莫离咬牙操纵女人招出的火焰将它变成长剑刺向女人。于此同时他挥出下一拳,身上闪过双重增幅的光。 “还是不够。”女人轻易击溃了莫离的进攻。“你之前给我的那份不安是假的吗?”她单手扼住莫离的脖子,把他举起,砸向地面。疼痛感从莫离的后背蔓延到内脏。他嗓子一甜,铁腥味充斥他的味蕾。 “圣子冕下,你不行啊,白白受了那么多苦。”她一脚踢在莫离的胸口。莫离难受地咳出了一口鲜血。 他和她的差距实在太大,他已经拼尽全力在动手了,可是女人任然一脸云淡风轻。 “时间还够,陪你玩玩也未尝不可。”女人呼唤出火焰的精灵。燃烧着的火精灵冲向莫离。 莫离侧身躲开火精灵炽热的一拳,然后回敬一拳。白色与绿色的法术力交织下,他打透了火精灵的胸口。 火精灵张嘴想对面前的莫离碰出烈焰,蓝色的法术力反制了它的行动。 莫离将他提取的黑色法术力通过伤口注入火精灵的身体里,死寂的气息充斥着这只精灵。它发出痛苦的咆哮。莫离乘机一脚踹开火精灵,驾驭红色的法术力鼓动岩石将它包裹。 “你还有吗,体力,法术力?”女人抬手叫出第二只。 “我还能叫很多,这是我的法术力构成的,这是我们的差距。” 莫离喘着粗气,一脚踢向女人。他还不能放弃,他要拖下去。 “够了。”女人再次把莫离踢倒,她对莫离这不识时务的个性厌烦了。 “圣子殿下,这样的你真的让我很烦躁,看清楚形势,是我可怜你,是伟大的教皇大人需要你,你才能苟延残喘地活着,”女人眯起眼睛,“我改变主意了,我要你记住这个晚上,像丧家之犬一样活着。” 她一挥手,示意在旁边的四个黑袍人撤退。 莫离挣扎着起身,大半个身子哀嚎着痛苦。女人随手打了个响指,强韧的法术力束缚将莫离摁在原地。 女人冷漠地转身打算离开,突然,她的脸色猛地变了。她扭头,只见身上布满灼痕的提克苏恩对她刺出迅猛的一剑。 烈焰的屏障再度升起,而女人本人则迅速向后撤离。她这才意识到,她不安的来源还是那个提克苏恩而非莫离。提克苏恩身上的气息可比一开始交锋时强太多了。 “慢热型的一个人。”女人躲开提克苏恩的一击后分析道。她不是没有见过慢热型的人,那种人通常都要较长的时间才能彻底发挥出他们的本领。她不会给他们时间来慢慢发挥。但这次的变数太多了。 “我应该杀了你再过来的,那个结界倒是给了你热身的机会。” 提克苏恩一眼不发,紧盯着女人。 “你夺不走她的,哪怕你全力发挥在我眼里还是和蝼蚁差不多。” “那你就应该试试蝼蚁的本领。” “蚁多咬死象。” “听你这意思是维系不了太久的‘静谧结界’喽。” “不,我的意思是,速战速决,这个结界我不要了。”女人的面孔变得异常扭曲,火焰带上了苍白荒芜的法术力,那种法术力不同于正常的五色法术力。 “炎魔之手” 她释放出一只约有一个成年人大小的红色手臂。那手臂真实细致,纹路清晰,燃烧着火焰,散发出灼灼如熔岩般的气息。 “不只有你想速战速决。”提克苏恩持剑冲向那个手臂。他身上散发出刺眼的白光,如白色的流星一般对上那个“炎魔之手”。 “静谧结界”剧烈地颤动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的声响。 “走。”提克苏恩早已从碰撞中脱身而出,他一把抓住强撑着没有昏倒的莫离迅速离开法术力碰撞点——那里要爆炸了。 伴随着耀眼的白光和惊雷般的声响,“静谧结界”彻底破碎。之前战斗与爆炸的惨状出现在锐锋城塞的守夜军队眼前。 …… “莫离,莫离……” 有谁呼喊着莫离的名字。声音轻柔,像个女孩。 “莫离,莫离,该醒醒了……” 第五章 封擎 “唔。”莫离勉强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他脑袋现在很疼,就像是被人用锥子锤过一样。疼痛从内部延伸到外部。然后他又昏迷过去。 大约过了一两个小时,莫离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他现在处在一片黑黝黝的小树林当中,树林外是农田。他艰难地起身,蹒跚着走到树林外,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里同样是黑夜。不过天空中没有象征着月神瑞兰娜的银色雌鹿。那里有的是一轮圆月,存粹的清朗的圆月。周围是炫灿无比的星河。这种明朗的景象是他以前所未曾见过的。这是一片没有神明的时空。 他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在心里整理一番现状。 首先是这里是哪里的问题。这里绝对不是欧斯汀克,理由在于天空中没有诸神的象征物以及他在欧斯汀克那自发的时空之旅。 然后是他为什么会昏迷的问题。按照杰拉米的那本书上讲的那样,每一次进行时空之旅到一个从未去过的时空时,总会有来自那个时空的时空之魂的馈予。精神力足够强大的话可以无视那个馈予的副作用。整理到这里,莫离不由苦笑了一下。这种副作用对于精神力低的生命而言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莫离睁开双眼,长吁了一口气。“可能这就是时空对于旅法师的伪装吧,一片时空到令一片时空,沟通的问题是这样解决的。” 他默默地感受着自己的心湖,心湖上方是来自这个时空的馈予——一个光团,里面是属于这个时空的语言。 莫离利用精神力把那个光团按到心湖里,光团迅速溶解,关于这片时空通用语言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内。 “这样就能和这个时空大部分生物交流了吗,原来旅法师还有成为语言大师的潜质。”虽然对自己目前的处境还不甚明朗,莫离还是笑了起来。他带着微笑,把昏迷时那份阴暗的回忆,埋入心湖深处。 他想到了那个一直呼唤着他的名字的声音。那个声音就是在那一晚借给他力量,却在无意间与他的火花缔结联系的女孩。 “那个……岚,是你吗,岚,在我昏迷的时候一直喊我的人。” “嗯。”岚那个由微光构成的身体在莫离眼前出现。她心情似乎不怎么好,语调十分低沉。 “你点燃了火花。” “额,有什么问题吗。” 岚沉默片刻,斟酌着说道:“旅法师……很危险,我不希望看见你每每陷入危险之中,就像那次……” “岚……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你很关心我啊!” 岚摇了摇头:“不行,莫离,我只能说我和你的火花缔结了联系这一事实对于我们双方而言都很重要,其他的……是我们难以涉及的领域。” 莫离沉默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岚也是如此。 “提克苏恩爷爷该担心我了吧,如果他发现我失踪了。”莫离看着这片陌生的时空想着,寻找着暗黑虚空里属于欧斯汀克的坐标。那片他出生成长的时空是那么令他熟悉,可是伴着阵阵刺痛,莫离中断了他的寻找。 “唔。”他忍不住喊道。 “你现在的精神力看了还不足以支撑你短时间内的往返,莫离,你还是在这个时空休息一个晚上吧。”岚说道。 “你说得对,岚。”莫离脸色有些苍白。他点点头,看了一眼小树林,说:“岚,你说这个树林我可以凑活一个晚上的吧。” “可以是可以,可是你可能被人家发现了。”岚说道。 “哈?”莫离被岚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给弄糊涂了。他刚想说什么,就发现远处农田的另一边冒起火光。那些火光正在不断接近他。他明白岚的意思了。 “莫离,他们不知道有没有恶意,你要躲躲吗?” “那你呢?” “只有你能注意到我啊,透过你的火花。” “真不公平,只有我。”莫离爬到树上,借用浓密的枝叶将自己隐藏起来,他抱怨道。 “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岚轻轻笑道。确实不公平,她只能有莫离这样一个可以接触她的朋友,而莫离,未来会有更多。 “他们要来了,岚,别出声。” “都说了能注意到我的只有你。” “我会被你影响的。” “哈?” 莫离故意扭过头去不看她。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对岚进行调侃,他只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火光由远及近。 那是一群手持火把与农具的农夫,主要由中年男人组成。他们的农具似乎被仔细打磨过,在火光下倒映出惨白的光,莫离丝毫不怀疑那东西的锋利程度。 领头的是个较为干练的老人,脸上挂着较为深沉的皱纹,看不清发色。他左手拿着一柄割麦用的镰刀。 “左撇子。”岚故意大声嚷嚷道。真的没人能注意到她。 莫离瞪了岚一眼。 “什么都没有吗?不可能,这里分明亮起过白光。” “维尔,莫非你看错了?我可什么都没有看见。” “不可能!”维尔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们知道你年轻的时候猎过鹰,可毕竟是你年轻的时候,你的岁数已经那么大了,难免会看错。”有人先一步说出了他的话。 “莱恩,我告诉你不可能,我的眼睛还是比你们小辈要锋锐。” 莫离疑惑地看向岚,他希望能得到岚的解释,那种白光不就是时空之旅的一部分体现吗。 “可能是你刚才打算离开这片时空留下的痕迹,”岚解释道,“毕竟在你访问这片时空时我已经帮你处理过痕迹了。” 岚的解释正中莫离心坎。如果是他造访时的痕迹,以他昏迷的时间来看,估计他现在已经被这群农夫带走了。 维尔与莱恩的争吵愈发得激烈,连余下的农夫都参与进去,除了领头人。 “够了。”他在农夫里十分具有威望,仅仅一句“够了”就终结了他们的争端,树林里又安静了下来。 “不管是什么总归是要查明白,陛下为我们干得太多。”他无比尊敬地说道。 陛下?莫离有些纳闷。在那个领头人说出“陛下”之后,所有人都流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崇拜,怕是连在欧斯汀克对太阳神庇德拉赫的崇拜都比不上他们的崇拜。 “那个是他们的皇帝吗,他们有那么崇拜他们的皇帝吗?”莫离心想。可是有什么皇帝会有那么高的威望,那简直就像是在现世里行走的神明。 “维尔,你没有看错,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 “曼恩,你是认真的?” “这里有人或是其他二足生物涉及的痕迹。”曼恩用镰刀指着地面对众人说道。痕迹是莫离留下的,不怎么清晰,特别是在夜晚。 “是人倒还好,如果是……”莱恩严峻的说道。众人肃穆。 莫离只觉得一阵浓重的恶意针对人以外的生灵散发开来。他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波动。 “倒也是,我宁可希望是人,哪怕是个贼。” “贼没有那么蠢,倒像是不经世事的小少爷,因为小不懂事,才会留下痕迹,而且是那么轻微的痕迹。”曼恩分析道。 “这倒也是,哪里会有连我们都能看出痕迹的贼。” 在接连排除了一些不可能后,气氛变得欢快起来。 “对人怀着最大的善意,而对人以外的智慧生物怀有最大的恶意……多么令人纠结的想法。”岚感叹道。 莫离可没岚那么轻松,他可是属于会被发现的那种。 “是个孩子,绝对是个孩子。”曼恩突然说道。他已经发现莫离一开始醒来的地方了。地上散落的枝叶被压得微微凹陷。 “是人就好。”维尔说道。 “我个人认为这个孩子应该是被什么人劫持然后独自跑出或者干脆就是离家出走,看到我们就躲在附近。” “他们算是说对了吗,被自己火花劫持的莫离?”岚语调越来越轻松了,看得出来她心情在逐渐变好。 莫离有些羞愧——第一次时空之旅就昏倒可不是什么令人骄傲的事。 “找他出来吧,一个孩子独自在这里一个晚上不安全。”曼恩命令道。其实他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变化成这样。他哭笑不得地想:我们怎么就变成保姆了。 …… 莫离有些尴尬地坐在曼恩家的椅子上和曼恩大眼瞪小眼。 莫离还是被找到了。这群人简直把小树林翻了个遍。最后他被带到村长曼恩家里过一夜。 “你这孩子,大晚上的乱跑,要不是你闹出的动静大,你就等着在那要命的树林里过夜吧。”曼恩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样子。 “好好睡一觉,明天送你回家。现在封擎还不安全,那些该死的异族杂种到处反抗陛下的帝国。” 莫离只能无奈地一直点头来表明他已经吸取教训了。可是老人越说越起劲,甚至怀念起了他过去的生涯。 “莫离,他好烦啊。”岚嘟囔了一句,穿过土屋的墙逃离说个不停的曼恩。 “嘛……”莫离没办法像岚那样,只好细心听下去,以便更快了解这个时空。 这是一个叫封擎的时空,莫离的师祖杰拉米就造访过这个时空,杰拉米甚至还关于这个时空写了一本书。 这个时空一开始是个战争不断的时空。以人族,精灵,鬼怪,鱼人,吸血鬼这五个种族为主在这片时空里各占据了一大片土地。 但时过境迁,在杰拉米造访过这个时空数十年之后,一个伟大的人物诞生了——他是封擎王“拜亚斯·格伦左”。 他的经历可谓是传奇。在不满二十岁当上人族的领袖后,拜亚斯便在短短五年内凑出了一只属于人族的强大军队。他利用这支军队和他个人强大的武力在二十年内征服了各个部族,建立了一个以人族为统治种族的封擎帝国。 拜亚斯的传奇远远没有中断了。拜亚斯以征服者的态度成为了这块时空唯一的王,占据了几乎所有富饶的土地。这很快引起了人族意外所有部族的不满。这些部族的领导者联合封擎内部小种族组成了反人族的阵营,却又在五年内被拜亚斯击败。 经历了这么一次波折后,拜亚斯讲大部分的精灵、鬼怪、鱼人和吸血鬼从他的帝国内驱逐出去以维系人类帝国的存粹。 人外种族不满于拜亚斯的政策。一部分以复仇者的态度从残酷的环境里重返封擎王的帝国。 …… “你起的真早。” “因为以前的剑术训练啊,岚。”清晨,莫离悄悄的离开了曼恩的家,身后冷不防传来岚的声音。 “哦,对了,这个晚上我了解到不少东西。” “你不睡觉吗。” “我才不像你们人类。” 莫离对她笑了笑,然后闭上双眼。 “等一下,莫离。” “什么事?” “在离开这片时空前你需要先淬炼一遍法术力。” 莫离睁开双眼:“为什么?”他困惑地问道。 “你是旅法师啊,你造访了这片时空。这片时空地脉里所流淌着的法术力对于你而言十分重要。” “会让我变强吗?” “难说,但一定对你有好处,莫离,你相信我吗?” 莫离点点头。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地脉里涌动的法术力。 封擎的法术力不同于欧斯汀克的法术力。欧斯汀克的法术力是温和的溪流,每一次五色法术力的流动都是一次温和的改动。而封擎,法术力无比狂野,像狂风一样吹拂。那些野性的法术力活泼地冲刷着地脉。莫离每一次提炼、淬取都无比困难。与困难相同的,淬炼过后的法术力有着更具活力的特性。而当法术力与乙太在火花的淬炼后,魔力比之前更加强韧。 莫离面色有些古怪地看着岚:“你说得没错,确实很有用,岚,你是怎么知道的……” “秘密。” “走了。”莫离找到了那个时空,那个充满神明的欧斯汀克。他缓缓向前走去,伴随柔和的白光,他彻底消失在了封擎。 第六章 学院 伴随白光涌动,莫离重新回到了欧斯汀克。一个旅法师在定位他所熟悉的时空内部坐标时,一般会下意识地选择他所熟悉的地方。 展现在莫离眼前的是一块荒芜的废弃空地。在几个月以前,这里是薇安的家。莫离就在这里住过几年,和他妹妹一起。 莫离垂下眼睑,转身离开。这里确实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但这里也是最令他伤心的地方。 有一个声音喊住了他。 “莫离……” “提克苏恩爷爷,您知道我是什么了吗?” “看到了,你和我老师一样。” 莫离看向提克苏恩。旅法师这个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杰拉米的书里甚至都提醒莫离千万不能被察觉到旅法师的身份。 莫离忐忑地看着提克苏恩。 “没有什么好怕的,这里只有我知道。”提克苏恩安慰道,脸上挂着戏谑的笑意。 “您似乎是故意在等我的。” “对。”提克苏恩爽快地承认了。 莫离脸上露出了无奈地表情:“那您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这样吓我有意思吗?” 提克苏恩神秘地笑笑,关于那个秘密他打算一直掩盖下去:“回去收拾一下,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能让你变强的地方。” “学院吗?” “对。”提克苏恩对莫离总是漠然的态度感到心累。莫离始终不像和他同岁的孩子:他敏感、早熟,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讲他自己内心紧紧包裹起来。 “莫离,放松点。”岚说道。她听莫离与提克苏恩交谈了很久。 “哪里的学院?锐锋城塞附近没有学院。还有……提克苏恩爷爷,是什么让你,决定离开锐锋城塞。”莫离没有理岚,反而一字一顿地对提克苏恩说道。 提克苏恩一言不发地看着莫离。 太阳已经出来了。太阳神庇德拉赫的灿金雄鹿在天空里奔驰,忽高忽低。城塞内远处的兵营里升起袅袅炊烟。 “是皇帝的命令吗,那么就是米修蓝了?” 提克苏恩长长地叹了口气。 “莫离,你说得对,可你想太多了。像个孩子吧,莫离。” “我总会长大的。”莫离走到提克苏恩身边。“我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他说。 …… 凡森帝国的帝都米修蓝郊区坐拥格尔兰度最大的学院——米修蓝学院。 学院分成东南西北四院,四个地方按顺序依次环绕在米修蓝附近。因此米修蓝学院还有“帝都守门人”的称呼。 在提克苏恩的计划里本来是没有米修蓝学院这一环的:莫离的旅法师身份已成事实,知情人又只有他一个(ps:提克苏恩,罗裔,岚和已故的杰拉米——确实只有提克苏恩一个人)。旅法师的知识是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时空之旅里积累的,关于这一点他的老师杰拉米就很好地证实了。提克苏恩希望莫离可以在探索时空的过程里安全稳定的增长实力。 但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 凡森帝国的皇帝突然召集提克苏恩作为米修蓝学院的名誉讲师到帝都赴任,顺带还给他挂了一个子爵的爵位。 而在他赴任的时间上则是赶上了米修蓝学院最后一批秋季招生。于是莫离便被提克苏恩这个监护人安排参加米修蓝学院的考核。 至于能不能考上这个问题,提克苏恩初步估计了一下,莫离总会凑够入学的分数的。 最大的问题是莫离的性格。提克苏恩看了一眼对束身的新衣感到别扭的莫离,叹了口气。在抚养莫离以后他总觉得自己老得特别快,也不知道曾经的薇安是怎么养这对兄妹的。 和他们上回到米修蓝一样,他们乘坐“岩马”拉载的马车,日月兼程,用了五六天时间。 不同的是他们上次只是来这里观看角斗,莫离自作主张地报名参赛,几天后就回去了。而这次,恐怕是要真正定居在米修蓝了。 提克苏恩在锐锋城塞就做好了搬家的准备。他聘请了多只商队来搬运锐锋城塞那座大宅里的——书。杰拉米给他留下的所有的财富。提克苏恩也乐于接受。 商队的进度比提克苏恩他们日月兼程赶到米修蓝要慢得多,十来天是起码的。 而在抵达米修蓝的第一时间里,提克苏恩就带莫离去备至衣物。不得不说的是,米修蓝的大部分物价比锐锋城塞要高很多,剩下的一小部分会便宜许多,就比如,书。 提克苏恩是子爵里少有的在米修蓝附近拥有领地的人。他的封地靠近米修蓝学院的北院,莫离需要参加北院的考核,在通过考核后抽签决定去东南西北哪个学院就学。这种带着不确定因素的入学方式,至少是让学院氛围浓厚了一些。抛开这点不说,入学前的贵族或是平民的小团体也有很大可能因为这种规则而被打散,对于形影单只的入学生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这便包括莫离。 按照学院规定,提克苏恩是不能带着莫离前去北院的。所以提克苏恩再怎么对莫离头疼也只能放他一个人独自前往米修蓝学院北院。 “人真麻烦。” “总觉得你这话带着两种意思。”莫离讨厌束身的新衣,这种衣服让他行动不便。其实很多贵族的孩子的想法和莫离是一样的,却碍于那种不成文的风气和规矩。 “你这样挣扎的样子才可爱一点。提克苏恩说得对啊,你就不能像个孩子吗。” “真是的……”莫离一边赶路一边调整自己的衣物,手舞足蹈的样子令岚忍俊不禁。 这种从裁缝那里定制的衣服质量相当好,莫离没有把握在不弄坏它的前提下把它变得宽松些。 “对了,岚,”莫离已经可以看见米修蓝学院北院具体的样子了,他突然对岚说道:“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你在封擎的时候说,只有我能透过火花看见你,对吗?” 岚点点头:“怎么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 “这么久了……只有你啊……”她说,带着丝丝哭腔。她想起在那悠久的岁月里的每一幕。从她有有意识开始,就仿佛与生灵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帷幕。她只能是一个看客,眼睁睁地看着事态变化,看着沧海化作桑田,孤独地度过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更久。直到那个晚上,那个孩子哭着向她哀求帮助。她才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那是被发现被需要的幸福。她一度认为自己正在逐渐被生灵所接受,可她研究以后才发现,这其实只是基于莫离火花这个规则之上的“灵视”现象。 “那个……对不起,岚。”莫离停下脚步,看着岚。“我不知道……你,你其实……有那样,那样……不怎么美好的……回忆。”莫离斟酌着,慢慢说道。 他还不怎么了解岚,只是在那一晚找到了一份温暖,然后彼此间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联系。 可他有自己的一套善恶标准,他愿意相信岚,就像他相信薇安,相信提克苏恩,相信汀克斯,相信在他过去的时间里形形色色留下痕迹的一些人。 “我的意思是,我怕你被发现啊。这个世界太大了,暗黑虚空无穷无尽,多元宇宙里总会有一些奇怪的手段。”莫离继续说。 “岚,就是这么大的世界,我不能确保只有我才能看到你。你这样特殊,会有危险的,就像我的妹妹一样。” “我现在并不能保护你,就像我过去保护不了罗兰,我只能防范于未然。万一那个对你施加危害的人是个旅法师呢。” “你如果真的像个孩子多好啊。” 岚伸出双手捧着莫离的脸蛋。莫离的五官较为纤秀,本人却总是挂着一种与样貌不符的坚毅。 她缩回双手:“我明白了,我会小心的。走吧。” 米修蓝学院附近是不允许存在田地的,哪怕那里的土地在怎么肥沃。所以这附近还是比较荒凉的。莫离也不用担心他和岚的对话有什么影响。 米修蓝学院里面倒是有不少孩子。他们来自格尔兰度大陆的各地,甚至包括与凡森对立的帝国,只是人数比较少罢了。按照米修蓝学院的规矩,入学的孩子都是要加入凡森国籍的。 虽说在正式入学后会有重新编排的规定,北院里大大小小的团体倒是不少。只是有些团体是临时拼凑的,团结度不怎么高,没聊几句就直接散伙了,有的甚至大打出手。 “像他们那样才算像个孩子吗?” “当我没说。”没有对比没有伤害,岚把莫离和他们一比,哭笑不得地发现莫离的性格算好的了。 “不过啊,莫离,你看那个孩子。” “我知道。”莫离知道岚指的是谁。他从一开始观察所有人时就发现了那个人,那个在他不远处衣领上绣着紫罗兰的孩子。 “紫罗兰的家纹,公爵府上的。” “他比你厉害啊,莫离。” “嗯。”莫离一脸凝重。那个面无表情的高个子的孩子身上散发着令人紧张的压迫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那个孩子也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 “麻烦,说真的我不想和他接触。” “怎么说?” “他身上红蓝两色法术力的活跃程度比较高。要知道,红色法术力的破坏力可是五色里面最高的,蓝色法术力更是让人烦得不行。” “哦?” “所以很麻烦啊。”莫离苦笑道。 “他很骄傲嘛,都不掩藏自己的法术力特点。” “这个提克苏恩爷爷给我讲过,杰雷米帕轩家族,也就是紫罗兰家族的祖训是堂堂正正,所以宗氏的杰雷米帕轩族人是暴露自己法术力特点并且打架长大的。” “身经百战的战士啊,所以那么有压迫感吗。”莫离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他想到了马歇尔。马歇尔那野兽般的压迫感他还记在心里。小杰雷米帕轩与马歇尔不同,他身上没有战场厮杀的疯狂的感觉,他像一个冷静大胆的猎人,寻找机会。 “那还真是一个精英啊,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他的成绩。”岚笑道。 “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他还真是一个骄傲的人呢,为自己骄傲。” “你又来了,莫离。” “这是提克苏恩爷爷的原话。”莫离淡淡地说道。 小杰雷米帕轩也在观察每一个人。他扫过眼前的每一个人,古井无波的脸上没有一丝情感变化。 “提克苏恩说道对哟,真是一个骄傲的人呐。”岚说道。 莫离低下头细细地看着他自己的手,他的手指纤细柔软,完全不像艰苦地学习了一段时间的剑术。 来自米修蓝学院的考核包括多个方面,每个方面都存在100的满分。进入米修蓝学院的条件就是在那诸多的百分制考核里凑出300的总分。像在实战方面的考核,就存在入学考生间的互斗。这种互斗不存在赢者得分、败者负分,而是看每个人的发挥。举个例子来讲,在和小杰雷米帕轩的战斗里,被他的气势压过一筹,就等于先手被扣了一些分数。 抛开实战来讲,学识考核、意志考核等等也采用类似的方式。满足300分的就不记余下考核分数了。 “莫离,我怎么觉得考试已经开始了?” “岚,你什么意思?”莫离抬头看着岚,一脸疑惑。 “明明已经过集合时间很久了,却没有任何关于考核的消息。” “你说得不无道理。”莫离听到岚的话后便陷入了沉思。岚注意到了他以及更多的人所没有意识到问题:为什么没有开始考核。 那么倒底是什么呢。他看向小杰雷米帕轩。小杰雷米帕轩困惑地表情清楚地写在脸上。受到他的感染,越来越多的人也逐渐意识到了不对。 “我想我们需要找人合作。” “莫离你想到了什么?” “秘密哟。” “那你想要和谁合作呢?”岚看向小杰雷米帕轩,问道。 “还用问吗,小杰雷米帕轩。”莫离起身径直走向小杰雷米帕轩,他双眼里悦动着兴奋的光芒。 第七章 考核 “你好。”小杰雷米帕轩比莫离还要高上一个头,莫离走到他跟前,抬头看着他,说道。 “你好……有什么事吗?”小杰雷米帕轩仔细打量着莫离。在他初步观察里,这个眉宇清秀的孩子一直在思考什么。 “我叫帕斯楚,帕斯楚·杰雷米帕轩。”帕斯楚率先介绍道。 “莫离,莫离·修·兰瑟。帕斯楚先生,我想与你合作。”莫离开门见山。 帕斯楚蹙眉。他并不反感莫离的语气。受到老杰雷米帕轩公爵的教育,他对态度直爽的人多一份好感。他只是疑惑为什么回来找他。是因为武力还是说为了他背后的势力——杰雷米帕轩而来? “为什么找我。”帕斯楚的嗓音偏向于沙哑,加上说这句话的语气比较平淡,综合起来反而有几分威吓的感觉。 “不知道你有没有感受到,周围的法术力变得混乱了。” 帕斯楚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他有发现法术力的变化,这种变化是人为的搅乱周围限定地区的法术力而产生的,无关于地脉。 “可以观察到的是,这种变化的规律在于:每有一支两人队伍的产生,就加剧一次。” “为什么是两人队伍?”帕斯楚问道。问完以后他笑了:“按照往年规则,对抗性质的考试是最先开始的,这是筛选各自的对手啊。” 莫离点点头。 “莫离,你怎么分析的?”岚虽然最先发现不对劲,可是她却分析不出原因。 “猜的。”莫离轻轻说道。 “什么?” “没什么,帕斯楚先生。” “猜的你还敢装那么自信。” “没什么,岚。自信点才能有人信你。” “我想过了,莫离,虽然你的想法很有道理,但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帕斯楚皱着眉头说道。 “所以你是想……” “我认为这也有可能是耐性考试,不过我们可以先合作,耐性和我们的合作并不冲突。” “好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场面逐渐变得混乱了。在场的孩子里,各种关于迟迟没有开考的猜疑浮现。 “好了好了,第一场考试结束。”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上各自出现了学院教师。他们顺着这些方向走向场地中央,面向各自出现的地方。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本书,书里夹着笔,笔尖外露。 “第一场结束了?那么第一场考了什么。”等四个教师走到场地中央,有人忍不住问道。 “有点运气成分在里面的东西。”率先开口的是面向东边的一个斯文俊秀的年轻人。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单片眼镜,仔细擦拭后戴在右眼上。 “我擅自加了一场考试,总算没有去年那么无聊,你们的反应都很有意思。”他咧嘴笑道,“我叫山德鲁,你们下一场考核的老师。” “第一次考试?那是山德鲁考核前的准备,也就是你们各自的分组。这的确存在运气成分。”面南的金发女人解释道,“你们两两分组,满二十组我们就会来结束考试,按分组的顺序,从百分递减到零分。” “就这样,那岂不是有人白赚了分数?” “运气这种东西啊,也很重要。你们应该庆幸才对,毕竟比以往多加了一场考试,你们入学的机会反而更大。”面西的是个艾文战士。他除了书外还拖了一车的武器。 所谓的艾文,是多元宇宙里的一个种族,这个种族普遍可以看作是鸟与人的结合体。他们拥有人一样的身体,却长有鸟的头颅与翅膀。 “我不想再听到任何问题。只有成为米修蓝学院的学生才有向我们提问的资格。”最后一人,是僧侣。他是太阳神庇德拉赫的僧侣,他的脸上布满金色的纹路。那是庇德拉赫的加护。 “所以请安静。”山德鲁笑着扫视全场,他用冷冽的声音说道。 “莫离,你说对了。”帕斯楚轻声说道。 莫离冲他笑笑。关于这是他猜测这个事实还是没必要让帕斯楚知道了。 “接下来,还没有组出两人小队的给我快点,等你们组好以后我们开始下一场考核。”山德鲁宣布道。 “你说我们能拿多少分。”帕斯楚跃跃欲试地看着莫离。 “你准备好了?”莫离看着帕斯楚,一旦涉及到战斗方面,帕斯楚比他想像地要活跃。“我猜,我们大概有二十来分吧,带上山德鲁老师的实战分,破百是肯定的。” “我先说明一下规则。”山德鲁看到众人的分组已经差不多了,眯起眼睛说道。 “在米修蓝学院的考核上,你们都有一定了解。很好,就是因为你们了解,那我就说出我这监考员的规则了。” 米修蓝学院的每场考核都存在监考员,那些监考员都可以自由地在他们的考试里带上自己的规则。出于这种原因,米修蓝学院并不怕考核模式或考核题目泄露,在每一个监考员手里,那都可以变成一场全新的考核。 “我的规则是——法术力限制。” 山德鲁的话音刚落下,场面瞬间沸腾。这些声音不外乎于对山德鲁限制法术力的不满。 山德鲁懒洋洋地抬起手,打开书:“说完了吗?我先提一句,我记着你们每一个人,对我的规则议论过的人,扣分。” “哦,对了,那只是规则一,你们还应该听听我的第二条规则。” 山德鲁目光扫过一群脸色苍白的孩子:“你们在战斗要先受到随机的虚弱法术,事后才能解除。没有意见?” 没有人再试图发出反抗的声音,这样被扣分可就亏大了。 山德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看来你们已经吸取教训,那么最后一条规则就当是你们的福利了。不同于往届,这次你们武器并没有限制。” 他说完最后一条规则,便将所有人带到米修蓝学院北院的角斗台。 米修蓝学院的角斗台可比安寇拉斗技台的角斗场小多了。这个角斗场在小的同时也比安寇拉的更加坚固。莫离在安寇拉砍出的可以裂开角斗场的一剑在这里就难以实现。角斗时展开的防护也会是安寇拉的数倍。 这只是因为两者的性质和使用方式不同。 “罗阁下,经过我的考核后就拜托你了。”山德鲁随手点出一支队伍,然后扭头对侍奉庇德拉赫的僧侣“罗”说道。 罗的只是他侍奉神的称谓,他的本名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我在哪里都无所谓,反正我的考核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莫离,你有35分诶。”岚说道。她在山德鲁打开他那本书时就去记下了所有的内容。 “运气这种东西还是蛮重要的嘛。”虽然早有心里准备,在听到岚的话后莫离还是忍不住说道。第一支队伍的100分可是足足占了入学要求的三分之一啊。 帕斯楚则出神地看着台上俩人的交锋。 战斗顺序按照队伍的组织速度来排。在看了十几只队伍后,莫离终于和帕斯楚一起站到了角斗台上。 “给他一把剑。”山德鲁看过莫离在安寇拉斗技场的表现,他知道莫离需要什么。艾文撇了一眼莫离的体型,拾起一柄木剑交给莫离。 “我什么都不要。”在山德鲁开口前,帕斯楚先一步对艾文说道。艾文看了帕斯楚一眼,沉默着回到原位。 “就这样开始吧。”山德鲁抬手一挥,说道。 莫离只觉得身体变得沉重了,力量从四肢消失,木剑的重量直逼提克苏恩给他的那柄重剑。 也不知道他的状态怎么样了。莫离双手紧握木剑,剑尖指向帕斯楚。 帕斯楚抬手对着空气抓了抓,然后握拳,一个箭步冲向莫离。 莫离也顾不上揣测帕斯楚的状态,向前一步,挥剑对帕斯楚脖颈拍下。 帕斯楚这才讲速度迸发到极致,几乎在瞬间贴近莫离。莫离收力,改用剑柄打击帕斯楚的拳头。 俩人一沾即退。帕斯楚虚晃一招,贴近莫离。 莫离边走边用木剑封住帕斯楚的一部分进攻角度。帕斯楚的进攻十分密集,而且也十分具有压制力。很快莫离便陷入了他的节奏里。 帕斯楚始终压制在莫离木剑的后半段,在这种压制下,莫离只能被迫转用其他剑术。 好在提克苏恩教过莫离不少剑术,莫离战斗剑术风格的多次切换让帕斯楚颇为忌惮。 战斗一度陷入焦灼。 莫离经历的战斗不是很多,甚至比不上帕斯楚的零头。不同于帕斯楚顺风顺水的成长经历,莫离始终处于抗压的状态。在帕斯楚压力下的莫离打得反而逐渐顺手了。 基础剑术,军用战斗剑术,宫廷剑术,白鸦剑术…… 山德鲁的嘴角狠狠抽了一下,如果不是莫离的每一招都是处理战况的最优方式,他一定认为莫离在炫技。 “停。”山德鲁终于发声阻止俩人的战斗,“下一批。” 俩人同时住手。帕斯楚的状态比莫离要好上不少,只是呼吸急促了不少。反观莫离,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技巧不错。”艾文战士少见的开口夸奖了莫离与帕斯楚。“山德鲁阁下的法术就不用解开了,你们打了那么久,法术的时效也快过了。”他从莫离手上拿过木剑补充道。 帕斯楚点点头,转身搀扶着莫离走下角斗台。 所有人的考核有条不紊的持续着,很快山德鲁便给出了所有的评价。 “愿庇伟大的德拉赫的荣光保佑你们。”罗说道。接下来就是他的时间了。 “岚,我觉得我已经不用测了,直接下一项就可以了。”看着罗的表现,莫离有些无奈地撇嘴,在心里说道。 “哈?你这么有信心?” “不是信心,而是我确信我是零分。”莫离淡淡地说道。 罗的测试是关于神明加护方面的,因此他才会在一开始就说他的考核是已经注定的。这种先天性的东西是没法作弊的。 “额……” 所谓的诸神的加护其实是把欧斯汀克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带到任意一个神庙里与神明缔结契约。往后的岁月里,对神明的信仰的变化会决定契约提供的来自神明的法术力加护的强度。 “那种东西,本质上就是法术力的另类运用,早就被觉醒到一半的火花洗掉了。”莫离解释道。 “要不我帮你伪造一个,如果只是法术力另类的运用的话。” “算了吧,那个人他一看就知道是狂信徒,这样我反而会更麻烦。” 莫离现在怕的就是没必要的麻烦。因为麻烦会引来更多没必要的关注,这对他隐藏自己旅法师的身份只有坏处。 罗的脸色一直在变化,时而阴沉,时而平淡,总体而言他还是对这批孩子十分不满。 “讲道理,法术力对于神明而言是一把双刃剑。它可能会让人更加疯狂地崇拜神明,认为是神明赋予了他们拥有力量的可能;相对的,这东西也更容易让人明白世界的一部分真实。”莫离说道。杰拉米的后半生几乎就定居在了欧斯汀克,这是他对欧斯汀克这片时空的一部分见解。莫离特地轻轻地说给岚听。 说完,他看向罗。 “你说,会不会有不存在崇拜的时空。” “存在的。”岚肯定地说道。 “你是指封擎?可是那里有一个封擎王啊。” “不是封擎,是我的故乡,一个新的时空。” “岚……你来自哪里?” 这时候,罗看向了莫离。 “莫离,到你了。”岚说道。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此她选择支开这个话题。 莫离走到罗身前,一言不发。 罗闭着眼睛高举双手,嘴里念念有词。象征着庇德拉赫的光闪耀,笼罩着莫离。 莫离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温暖。那并非是恶意,而是对渺小的不屑。 罗嘴里的祷辞戛然而止。他惊异地看着莫离。 莫离无所谓地看着他。 “孩子,神是博爱的,是万能的。” “是的!”莫离含糊其辞。 罗摇摇头,用惋惜的语气对莫离说道:“零分。”声音一如莫离与岚交流时那样轻。 “但是神的怀抱永远欢迎你。” “知道了。”莫离转身离开,下一场考核是笔试。 第八章 过去 这是一处幽暗深邃的地方,这里从来没有过阳光的温暖,这里不会看到漫天的星辰与清辉的月亮,这里魅影幢幢,幽森诡秘。寂静如同潜行的猛兽一般令人心寒。偶尔有几处由万年累积而成的钟乳石与石笋组成的洞穴,才有滴滴哒哒的水声打破静寂。这里是地底世界。 迥异于地表世界的广阔明亮,在地底世界,你只能带着火把,四周大多数时候是单调的铅灰的岩壁,抬头只见厚实坚硬的岩石组成的天空。无尽的岩壁构成曲曲折折的道路,凿通各地大大小小的洞穴,串联起高高低低的窟洞。你只有像无头的苍蝇,在地底繁大曲折的迷宫里迷失。 正如童话故事里讲的那样,迷宫里总有隶属于它的怪物。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 在一些尤为广大的洞穴里,地底世界的邪恶种族们建立了属于他们的城镇。在经历无数曲折的道路之后,总会有“幸运儿”来到其中一个美丽雄伟的城镇。而迎接他的,却是比死更可怕的恐怖。他会有幸见识到在地表被称为卓尔的黑暗精灵,或是被称为杜尔加的灰矮人,又或者是寇涛鱼人。 这些种族与他们地表表亲之间的故事,尤其是关于卓尔与精灵之间,杜尔加与矮人之间以及寇涛鱼人与鱼人之间的血腥往事早已散落在了历史的尘埃里,等待历史学家的考证。可是他们彼此间的仇恨却如同烙印一般深深烙进他们的肌肤、血、肉与灵魂里,代代绵延。 任何对于这份仇恨有所质疑的族人,都逃不过公开处刑致死或踏上漫漫逃亡生涯的道路。而这些族人,最后大多也在某一天消失在了地底世界。 在远离密达尔修索亚的一处隐蔽的小洞穴里,有着这样一个小小的坟墓。坟墓上没有任何装饰,除了一块刻着“修达尔”的石头。 坟前站着一个“年轻人”,他紫色的眼眸里涌现出难以掩饰的悲哀与痛楚。 他往旁边走了几步,坐在坟墓对面。黑暗里,他孤独地流下了泪水。 如果莫离在这里,他一定会惊奇地发现这个“年轻人”是汀克斯·修达尔。 “好久不见了,父亲大人。”他说。漫长的地底世界的生涯早已让卓尔拥有了夜视的能力。在这样一片漆黑的环境里,汀克斯的视野仍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自从我离开地底世界,已经过去多少年了,我曾一度认为你的坟墓也已经消失了,就像曾经死去的族人的坟墓一样。好在这里足够偏僻。” “我还记得在密达尔修索亚度过的童年。我的母亲,姐姐们和妹妹们彼此勾心斗角,为博得母神蛛后罗丝的欢心而演绎的一幕幕血腥惨剧。” 汀克斯的声音在这小小的洞穴里回响,诉说着那些悲惨的故事。 “或许在我回忆童年之前更应该回忆一下我出生的故事,一个在密达尔修索亚广为流传的故事。” “修达尔的主母翠西女士,也就是我的母亲,在我将要出生的前夜,把我作为贡品献给罗丝。因为我是她的第三个儿子,修达尔的家族不需要那么多雄性。” 黑暗精灵是个标准的母系社会,在同等的情况下,雌性的卓尔比雄性卓尔的地位要高得多。这是蛛后罗丝的偏爱。 “她把她的儿子作为祭品来祈求……乞求罗丝的力量。她需要更强的邪恶法术来战胜密达尔修索亚的一个前十的家族——铁西。” “我的一个哥哥死在了那一夜的权力的交互中。我也不再是修达尔的第三子。在象征着第二天的紫日的法术被释放出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汀克斯自嘲似的笑了笑,讽刺道:“真是幸运……” 他觉得他的心在剧烈地抽搐着,难以掩饰的悲伤的洪流吞没了他的情感。 “我很幸运地活了下来,我未曾谋面的哥哥替代我死去了。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便被她诅咒了。她是修达尔的主母,似乎我活下来就是忤逆了她主母的威严,违背了她对罗丝的允诺。” “再然后就是我们的故事了,我的父亲。”他想起他四岁的时候,这个男人拿着弧刀来到他面前。那个男人,他说,我是修达尔家族的武技长,你可以叫我奥吉,现在开始主母就把你交给我了。 “我当时很害怕啊,从我出生开始,身边到处都是恶意。你对我而言,又是那么得陌生。” 汀克斯在心里一点一点勾勒出奥吉的轮廓。奥吉已经死去一百多年了,汀克斯也回想了他那么久。他害怕地发现,不管他怎么做,奥吉的影子始终在一点一点地变淡,臻至于无形。 “你教会了我武技,让我的手上沾满鲜血……可这不能怪你,你只是修达尔的武技长。我用你教的武技杀了我生命里的第一个敌人,一只洞穴蜘蛛。” “那是我姐姐的宠物,她不同于我的母亲,她更加崇拜权力。小时候我总想,她想杀了我来允诺母亲的誓言,她想讨好罗丝。她野心勃勃,目光直指修达尔家那个高高在上的主母的位置。” 汀克斯的姐姐缪奇的手法出奇的巧妙,她完美地使用了母系社会的特点掩盖了暗杀的本质,让袭击汀克斯的那只洞穴蜘蛛的行径看上去就像是魔物发狂。 “说起我的族人我就想起了那个任务,那个由你带队的袭击我们地表上的表亲们的任务。” “我在地底世界的密达尔修索亚生活了五十年,这五十年里我没有见过一次月亮。我只能见到那些无血无泪的岩石构成的天穹。” “地表的月亮很美,就算有月神瑞兰娜的象征银色雌鹿在天空里奔驰都无所谓。我也看到了繁星,看到了被我胞族们贬低得一文不值的表亲。” “我喜欢我的表亲们。她们纤弱,善良,没有我们的胞族们一贯有之的勾心斗角。” 他想到了他见到的第一只精灵。她的皮肤是牛奶般的白色而非他这样的棕褐色。琉璃色的眼眸里面没有冷漠,没有血腥。她为受伤的森林熊包扎,在银辉下祷告,祈求月神瑞兰娜带给她们幸福。 “我放过她了。我只杀了那只森林熊。我没有感受到什么割开他人动脉的快感,我只有一种对自己的无尽厌恶。” “可是她还是死了,死在我的胞族手里。” “汀克斯,你在里面,对吗。”这种粗犷的声音只属于汀克斯他的朋友,一个地底侏儒,格伦。 “我在。” 伴着岩石被拨开的“哗啦”的声响格伦挤进了这出小小的洞穴。 “汀克斯,我已经准备好一切了。” “格伦,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汀克斯说道。他的目光始终不离那个不起眼的坟墓。 “他是一个伟大的父亲。“格伦肃然起敬。他在过去帮助他的朋友躲避来自修达尔家族的追杀,他知道这个奥吉,这个修达尔家族的武技长,这个汀克斯的生父。 等到格伦离开后,汀克斯再度回忆起来。有些事情是只能对至亲的人才能说出口的。汀克斯懂这个道理,格伦也懂。 ”我看到那把弧刀扎进她的胸口,那把刀也同样扎进了我的胸口。那时我茫然地觉得卓尔永远不会心痛,因为他们太残忍了。我的胞族厌恶地离开了她,留下了那把弧刀。扎在她胸口的那把弧刀是我拔出来的。刀刃从肌肉上划过,尚且温热的鲜血涌出。她双眼无神的茫然的看着天空。我知道她已经死了。我失落的痛苦地跪在她的身边。在她死去的时候,我也死了。” “我也是杀害她的凶手之一啊。她为了逃离我这个杀生的屠夫才闯进了死亡的深渊。” 汀克斯抬起他的右臂,他抓着一柄弧刀。莫离那天没有看错,弧刀上确实有曲折神秘的纹路。那是属于卓尔的屠杀兵器。花纹更是恶毒的诅咒。 “那把刀我用到了现在,它的寿命快到了。在我洗净这把刀以后,我就没有再让它碰过鲜血。只有一个魂灵可以寄宿在这把刀上,那就是那个精灵。我时刻提醒自己她在看着我。” “你是第一个发现我异样的人。也对啊,你是我的父亲兼武技老师,你怎么可能不关注我呢。原谅我那时候没有对你说出所有的事情,父亲。” 汀克斯只是汇报了他无意屠杀的想法。奥吉冷漠地听完他的话,一言不发。 “第二个是我的母亲啊。她独自一个人冲到我面前,厌恶地诅咒我。她也和你一样,什么都没说出去。” “再是我的姐姐,我的妹妹,我的哥哥以及越来越多我的亲人。他们彼此攻讦,却没有将战火点燃到我在这边。这成了我们的秘密。可是他们越来越讨厌我了。他们把我从密达尔修索亚逼走。” “我在地底世界里流浪着,思考着,为什么我会被所有亲人讨厌,会被你一直冷脸以待。” 他话题一转,说起了别的事情:“卓尔真是一个奇怪的种族,喜欢血腥与背叛。至于象征着卓尔的爱的花朵,却是那种奇怪的扭曲着盛开的曼陀罗。那是一种无间的爱和复仇。那是一种绝望而孤独的爱。” “爱得越是深沉,就越要推开。”他想起了他姐姐的刺杀,那只洞穴蜘蛛从出现开始就已经暴露了全部的弱点。他想起了他的母亲,翠西主母可是密达尔修索亚的诅咒大师啊。他想起了他所有的家人,罗丝已经放弃了对修达尔的支持,一如多少年前放弃了铁西。 汀克斯收回右臂,又抬起左臂。他空着左手。 “我还有一些话想讲给你听。那是关于你的事,当然,也关于我。” “罗丝放弃了修达尔家族。密达尔修索亚的修达尔并入了列斯弗家族——罗丝的新欢。” “那时因为我。我没有顺从地到地表进行属于卓尔的屠杀,我对我们的表亲动了不该动的恻隐之心。无论哪一项,都不被罗丝允许。她是残酷的女神,她喜欢背叛与鲜血。她是最恶毒的蜘蛛。” “我很怀念我们最后一次对手练招,我终于打赢了你一次。“他微笑道。这是他对他的父亲多年来的唯一一胜。而后微笑消失了。”我也讨厌我们最后一次对手练招啊,特别是只是一个杀戮兵器的你。” 列斯弗的主母扶持了一个傀儡一般的新的修达尔家族的主母。修达尔的新主母将奥吉献祭给了罗丝。罗丝用她的邪恶法术把奥吉变成了一个任人摆布的杀戮兵器。 “是你告诉我的,武技的强大源自于心灵而非法术力与肌肉的支持。也是你告诉我的,卓尔是格尔兰度语上的黑暗,黑暗是光明诞生的地方。” 汀克斯一边说,一边起身。 他的情绪逐渐趋于平静。 “我很高兴你在你死去的时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心灵。那一刻,你在我心中宛如神明。” “你临终的时候告诉我你想要看看地表之上的太阳,我替你实现了。” “你告诉我光明诞生在黑暗里,我从卓尔变成了罗裔。” “你的心灵的强大源自于你对修达尔甚至是对我的爱,我在你的爱里点燃了火花。” “我是汀克斯·修达尔,你的儿子,罗裔,旅法师。”他优雅地弯腰介绍到。 第九章 最后的考核 山德鲁习惯性地摘下单片眼镜擦拭一番,随后又重新戴上。 金发女人站在他身旁,扫了几眼分数,一言不发。 “曼妮女士,我们等了半天,你怎么还不开始。” “山德鲁,现在是我的时间。” 罗已经离开了,接下来的考核与他没有任何联系。他是庇德拉赫的僧侣,他要每天抽出一定的时间来做祷告,并觐见庇德拉赫的虚影。 “你支使塞俄去取什么东西,你又定下了什么规则。”塞俄是那只艾文的名字。 米修蓝学院的考核虽然算总分,但彼此之间是相互独立的。有可能不订任何规则,也有可能临时才订下。那场考核的监考员有权决定是否分享信息。 “山德鲁,聪明如你不妨猜一猜。”曼妮嘴角微微上钩,扯出一丝笑意。 “没兴趣。”山德鲁微微皱眉。他干的每一件事都出于兴趣,曼妮这样干在他看来只有无聊。 两个人交谈的言语清楚地传到每一个孩子耳朵里。帕斯楚对这个丝毫不感兴趣。他出神地看着什么,似乎陷入了沉思。 莫离直接闭上眼睛去淬炼魔力。他现在实在是没什么好做的了。下一场是笔试,这是莫离最拿手的一项。 他不知道,同在这片时空的汀克斯在死寂的地底世界里诉说他的往事。 岚无聊地躺在莫离身边,双手托腮,一动不动地盯着莫离的脸看,仿佛莫离脸上开着什么珍奇的花。 …… 约莫有十七八岁的少女对着她眼前的纸章陷入了沉思。纸章上画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画边记载着他一部分的资料。 “提克苏恩·维拉蒂姆。”少女喃喃自语,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敲打桌面。 这份资料在几天前就被送到她这里,她忙到了现在才抽出一点时间。 “莫离·修·兰瑟。”她抽出另一张纸,那是属于莫离的资料。 “他们已经和冷月余孽交过手了,那是个红发的女人,有着月牙的痕迹,擅长使用火焰。” 她秀气的眉宇拧在一起。一个能与提克苏恩交手并占据上风的冷月的施法者不得不让她警惕,她得去怀疑冷月是不是又在暗中聚集起了一批势力。 “姐姐,父亲让我喊你过去。”一个软绵绵的声音对她说到。 少女从沉思里惊醒。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粉雕玉琢般的小脸蛋很是惹人喜爱。 “知道了。” …… 塞俄取的是曼妮的卷子。她主持了一场中规中矩的考核。等到她把所有分打完以后,已经有部分人满足入学的三百分了。 山德鲁点了几个名字出列,其中便有帕斯楚。 “莫离你还欠点分,只有最后一场了。” “最后一场。”莫离看向塞俄。最后一场是塞俄主持的无限制考试。也就是说最后一场考核,塞俄订下的就是考核的全规则。塞俄甚至可以直接复制前几场考核来做最终考核。 “岚,你觉得他会出什么?” “你问我啊,我又不是塞俄。” “你想想嘛。” “那我说他会……额……他会……考军事?” “我觉得他是一个行动派,准确地说,他会更倾向于动手而不是理论。” “你认为他会复制山德鲁的考核?” “难说……” 岚叹了口气,说道:“和你说话真累。” 莫离笑而不语。 “最后一场对你们而言是基本是无限制的,除了一条,你们要做出决定,挑战山德鲁、曼妮或者我。”塞俄将通过的孩子带到一边,随后转身说道。 “我们会限制原本的实力,限制的多少取决于你们挑战人数的多少,所以……谁先来。” “真的还要打啊。”岚抱怨道。 “是我打又不是你打啦。”莫离苦笑道。他看向角落,从山德鲁的考核开始时塞俄就一直带着那一箱武器。 陆陆续续有几个孩子率先发起挑战,他们商量后选择了曼妮。 “他们太天真了。”山德鲁咧嘴笑道,”塞俄,你是第一次见到曼妮女士吧。“ “对。” “曼妮女士是个无聊的人,也是一个令人感到棘手的人。如果把限制了实力的法师认为是好欺负的人,一定会被他们错误的认识制裁。” “怎说?” “塞俄,你是个老实人。”山德鲁叹息道,他摘下单片眼镜,“太老实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很难生存。” 在塞俄再度发问之前,山德鲁抢先解释道:“越是高阶的法师就越是看重知识。这不是实力的差距,是眼见得差距。” “这不是不可逆转的。” “所以我才说你老实。”山德鲁对塞俄的辩驳嗤之以鼻。 “法师是一种很自私的人,没有好处的事他们不会干。他们也是一种很谨慎的人,干什么事都会把自己的处境放在第一位。塞俄,你不了解法师,你会被法师害死的。”山德鲁重新戴上单片眼镜,镜片上闪过一道寒光。 结果没有出乎山德鲁的预料。战斗的节奏从头到尾都在曼妮手里。她用了几种小小的岩石法术分割开孩子们的阵型。她展开两道岩壁,第一道缓冲几个擅长近战的孩子的突袭,第二道正在施法的孩子的视野。随后她释放地陷的法术阻碍了孩子们躲避的速度,用几发射击弧度巧妙的岩弹敲晕了她的挑战者。 “塞俄,属于法术或者武技的独立的时代过去了,两者有所偏重的相互结合才是主流。”山德鲁说道。 “她把武技运用到了岩弹的释放手段上。她是怎么做到的?”塞俄惊讶地问道。 “弓箭。”曼妮打好分数回到他们身边。 鉴于之前几个人简单的落败,一时间没有孩子愿意再去申请考核。 “还不到时候啊。”莫离坐在地上,静静地等待下一批或下一个孩子。他只看到了曼妮冰山一角的实力。她的实力不亚于那个红发的女人。“还有山德鲁和塞俄。”他将目光投向笑容灿烂的山德鲁和沉默着的艾文塞俄。 莫离暗自告诉自己要有耐心。他知道他在罗那里得到的零分太伤了,为了补回那个零分的空缺,他的其他分数必须得高。这是最后的考核,他要有最大的获得高分的把握。 塞俄订下的规则里不是没有战胜监考员的可能。莫离就在找那种可能。 他现有的资料太少了,只有关于曼妮的一部分,关于山德鲁的诅咒法术以及了解到塞俄是个精通武技的艾文战士。 “从现有的状况来看,曼妮是最棘手的。她将法术与武技相结合,可以说抛开法术不论,她本身就精通武技。至于山德鲁,他是我们的总监考官。如果是以实力来决定总监考官的话,山德鲁会比曼妮更可怕。那么,就只剩下塞俄。”他在心里分析道。 又站出了一个孩子。他选择了山德鲁。 莫离眼前一亮,这正好是了解山德鲁实力的机会。在塞俄的规则下,单人挑战无疑会让监考员把实力压到最低。 “呵……”山德鲁走到那个孩子面前。孩子戒备地抬起双臂。 “你赢了,就这么简单。”山德鲁伸手拨开孩子的防御的双臂,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最后说道。 莫离无奈地笑了。他怎么就忘了山德鲁是个随性的家伙呢,他的任性从他第一场玩似的考核里就该记下来的啊。 又是几个孩子。他们似乎想复制之前那个幸运儿的经历也选择了山德鲁。结果不言而喻。山德鲁只是耸耸肩就上场了,他甚至没有使用法术就把那几个孩子撂倒了。 莫离不再看山德鲁。现在他还不了解的也只有塞俄。塞俄这个最后一场考核的监考员从说完规则开始就没有再动过。他沉默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考核的发展,像个雕塑什么都不干。 “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山德鲁算了一下时间,“今天太阳下山之前没有考过最后一场的,都被视为最后一场零分。” 他这么一讲才站出一个一脸雀斑的男孩。男孩和莫离一样也在观望,可是心里素质有点不过关。他害怕时间不够,就先站出来。他一咬牙选了塞俄。 男孩给他自己加持白色法术力后就冲向了塞俄。塞俄跟他对练几招以后加快攻势,如狂风骤雨般地袭击男孩身上一些耐打的地方。男孩支持的时间比之前所有人都长,可惜还是输了。 男孩之后又陆陆续续上去几个孩子,无一例外,都选了塞俄。他们有输有赢。 “莫离,你想和谁打啊。”岚看了一眼分数后回到莫离身边,她忍不住问道。 “我想选塞俄。”莫离想了想,一脸认真的说道。 “选塞俄是想打赢他吗?” “对啊,这样分数会很高吧。” 岚沉默了一会,说道:“能打赢的话,很高,有九十分。那里记的比这个更高的就是打赢,额,就是唯一一个过了山德鲁的那个孩子,是满分。” “那我选塞俄有什么不对吗?” “在塞俄那里输了分数也格外的低。你有一定赢得把握吗?” “没有。” “那你还选!”岚又气又恼。 “因为这是希望最大的。”莫离扭头看着岚。他的目光坚定澄澈。岚从他的目光里读出了一往无前的意味。 他起身走到塞俄面前。 “我记得你。”塞俄看了他一会,说道。他扔给莫离一柄木剑,就是之前莫离与帕斯楚交手时用过的那柄剑。 莫离接过木剑。他闭上双眼,双手紧握木剑。他感受到自己的心湖泛起涟漪,精神力链接到了那个空旷死寂的暗黑虚空。 莫离的呼吸越来越平稳绵长。在他的精神力跨越了暗黑虚空与那个名为封擎的时空彻底联系上的时候,他睁开了双眼。来自封擎与欧斯汀克的法术力在他身体里流淌,随着血液流过血管,带给他阵阵刺痛。法术力最终汇入心湖,与乙太交织,在火花里淬炼成魔力。魔力流淌在他的身体里。 莫离抬起木剑。他的眼神平静得令人发寒。 塞俄扬起长枪,振翅飞起。他是艾文,飞行是他的本能之一。 莫离低喝一声,踏步向前,挥剑劈斩。他手里的木剑是仿骑士重剑的产物,质量十足。塞俄挥枪想要格挡。莫离瞳孔微微收缩,他借助腰身的力量二段发力。 木剑与木枪的第一次接触便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反震的力道顺着木剑传到莫离手上,震得他虎口发麻。 莫离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平静地挥出第二剑。他这次在剑上附上了魔力。木剑第二次与木枪碰撞在一起。 “咦?”塞俄发出一声惊呼,他猛地振翅后退。 “你干得漂亮啊。”塞俄对着莫离举起右手,他右手上的木枪已经被莫离砍断了。 “你这招我没想到。”除了展示那柄被莫离砍断的木枪,塞俄还给他露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他太大意了,他要是再认真一点就不会受到这种伤害。 莫离没有时间去听塞俄慢慢讲,他冲向塞俄用出了提克苏恩教会他的剑术。塞俄用已经变成木棍了的武器打向莫离的右手。莫离精通不少剑术,可是他学的时间太短,还有不少弊端。在强如塞俄这些人手里这些弱点就十分致命。 莫离强挺魔力硬吃塞俄的这一下,用木剑回敬塞俄一剑。在塞俄有防备的情况下他只是划出一条细小的伤口。 塞俄与莫离又拉开了距离。这段距离里塞俄比莫离有利,他手上的木棍还是比莫离的木剑长。 莫离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木剑以自己为中心划出大半道圆弧。接着他微微抬起木剑,向前奔斩。 “剑——气——决” 那是他在安寇拉斗技场里用过的招数。那时他的身体无意识地用出了这一招。他记住了这一招,他现在可以在自己控制的状况下用出来了。 奔腾的剑气犁开地面,带着危险致命的气息。这是莫离倾尽全力用出的剑气。 塞俄脸上微变。他像抬枪一样抬起木棍。“撼击。”他大喊。 他扬起笼上一层白光的木棍,重重刺向剑气。 第十章 夜谈 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啊”声,塞俄轻松击散了莫离的全力一击。 莫离嘴角微微上勾,就刚才塞俄用出的手段来看,他赢了。塞俄自己违反了他订下的规则,他用出了超过限制部分的实力。塞俄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默默抬起右手,他手上那根棍子又秃了一截。这恐怕是这届考核里最惨的武器了。 “可以。”他径直飞回原位。莫离用的手段有些特殊,是在诱使别人违反规则从而保证他自己的取胜。这在现有学院考核的记录里是独一例了。塞俄不会多说什么,他违规了,于是他输了,事实本应如此。 最后几批孩子的挑战过后,山德鲁把凑够入学分的人的名字全部报了一遍。报完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塞俄与莫离,随后对孩子们说道:“可以了,你们都回去吧,三天后正式开学。” …… 是夜,莫离躺在床上,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想起他今天经历过的一切。 他很兴奋。平常的日子里哪怕他表现地在成熟,可他骨子里还是一个孩子。几天前他对提克苏恩说的“总会长大的”其实也是在讲给他自己听。很多时候他也摆脱不了孩子的天性的影响。 就像现在,他身上的兴奋劲与新鲜劲也只有孩子能维持那么长时间了。 “哆哆哆。” 莫离起身坐在床榻上。屋外有人在敲门,是提克苏恩。 “哆哆哆。” “提克苏恩爷爷,别敲了,就算是我睡着了,你这样子敲个不停,我也会醒的。” 提克苏恩推开房门,尴尬地“嘿嘿”笑着。他一只手端着烛台,烛台上的蜡烛静静地燃烧着。他进屋随手把门关上,烛光照亮了一整个屋子。莫离翻身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他睡觉时习惯性地把窗关上了,还顺带拉上了窗帘。 莫离推开窗,晚风吹进屋子里。他倚着墙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提克苏恩,一言不发。 提克苏恩耸耸肩,把烛台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也找了一张凳子坐下。 “回来的有点晚,想找你聊聊。” “这应该不是重点吧。”提克苏恩这种拐弯抹角的说法只能骗骗七八岁的孩子了。回来的晚也就算了,明知道这么晚还有找人聊天的吗,这不存心表明话里有话吗。 “重点是……你在几个月前不是说想当我的学生吗?”提克苏恩单手抚着下巴的胡子,说道。 “这么说您答应了?”莫离一脸希冀地看着提克苏恩。 “你现在看上去开朗了很多。” 莫离与之前在锐锋城塞的一战之后比起来确实是变了很多,开朗了很多。在那些时间里,他内心太敏感,太脆弱了。他会时常对别人用一些敬语来保护他自己的内心……虽然他现在也用,不过看起来是比之前看得开了。 “哦。” “我考虑过了,虽然我的道路并不适合你,但总归还是会把你需要的,我也知道的教给你。”他心里补充道,就像我的老师指导我一样。 “这些会是你想要说的重点。” “对,我是来对你进行启蒙性的教育的。我没有能力像我的老师那样伟大,我只能照他那样子做。” “启蒙性的教育?” “你只跟我学过剑术、提取法术力的方法以及精神力的部分运用,尤其是剑术。”提克苏恩将莫离所学娓娓道来。 莫离点点头。提克苏恩说得不错。 “那时候我对你进行的是关于剑士的启蒙,我想的是学院会教会你更多的常识。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我有部分常识性的东西没告诉你。现在我发现,这些东西我不得不告诉你了,而且还是我老师的版本,因为你是旅法师。” “我看过一些书的。” “你看的那些和学院考试有关,我老师留下的真正的东西你不是还没来得及看吗。” 莫离哑然。他觉醒火花之后就造访了一次封擎。从封擎回到欧斯汀克以后又马不停蹄地从锐锋城塞赶到了米修蓝帝都并参与了这个时间段的米修蓝学院的招生。他没有什么散余时间用魔力揭开杰拉米的书籍上的封印。就算有,书还在从锐锋城塞赶往米修蓝的路上,和商队的一大批货物紧紧挨着。 “那么是什么常识性的东西要您那么急?” “你到底听不听。” “听。”莫离端正坐姿,反正都睡不着,为什么不听。 “按照已经失传的奥术的分法,我们大抵把实力划分出了一环到九环。”提克苏恩缓缓说道。 “一环到三环被笼统地称作低阶,四环到六环则被称作中阶,七环及以上被称作是高阶。之所以这样分,是因为除去低阶、中阶以及高阶这些实力不可逆的差距的大领域外,高阶里的七环、八环乃至九环也存在实力难以逾越的大差距。” “也就是说,哪怕同处低阶,一环也有可能战胜三环;而一旦突破阶位的限制,三环绝对没法战胜四环。高阶则是每一环都带着阶位的限制。”莫离插嘴说道。 “对。” “为什么?” “我才四环,刚入中阶,我怎么知道。这些都是我的老师告诉我的。” “好吧。”莫离悻悻地倚在墙上。 “我的老师他却说在他故乡的那片时空里,实力分划与这不同。他找遍了多个时空,探索到远古时期一个在大型旅法师组织之间流传的实力的划分方式。” “这哪里常识性了。”莫离幽幽地吐槽道。 “这是我老师的版本。”提克苏恩一脸正色,“说之前我告诉过你的。” 被莫离这么一打岔,他想了一会,继续说道:“莫离,你知道的,法术力是带着颜色的,可是修炼到了一定程度,你可以选择去隐藏那些你所汲取的法术力的颜色。” “是这样啊,可是法术力的特性还是那些特性,一交手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个组织认为,觉醒法术力并从时空里找到适合自己的地脉这是一个阶段,被看作是‘觉醒’;到了自由隐藏自身法术力颜色则是第二个阶段,是‘色隐’。如同他们划分的一样,这两个阶段后者是碾压前者的。” 提克苏恩说的是法术力,但莫离知道有些词会是魔力。他不打算把事实告诉提克苏恩。杰拉米作为提克苏恩的老师对提克苏恩有所隐瞒一定有他的理由,可能是出于保护提克苏恩。莫离认为自己应该遵从杰拉米的想法。 “第三个阶段他们划分给了‘领域(心)’。那是一种无形的状态,借由心湖的感应为自己制造一个无形的防御圈。与前面一样,这个阶段可以碾压‘色隐’。‘领域(心)’之后的阶段是‘天启’。所谓的‘天启’是为你的法术力塑形提供觉醒能力。任何一种法术力塑形都能制造元素生物,而在这一阶段,则可以把这种无机的所谓的生命置于心湖里为它们唤醒灵智。第五个阶段是‘领域’。这是真正的领域,用法术力构筑的领域。它是前四个阶段的总和,构筑出领域后,在属于他们的领域里,旅法师的一举一动都持有惊天动地的力量。” “再后面呢?” “自己去找吧,我的老师也只是找到这五个阶段。”提克苏恩说道。 “莫离,你的实力如何我现在并不想了解,你选择的方向怎么样我也不想知道。”提克苏恩起身端起烛台,走到门口。这时候,他扭头对莫离说道:“祝你好梦。” “喀嘚”一声之后,房间里不再有暗黄的烛光。银月的辉泽撒在莫离身上,他的身边是被风不断吹拂的窗帘。 莫离默数到二十以后,起身探出窗外。岚坐在屋顶看着夜空,纤细修长的双腿在半空里前后来回摆动。 “在外面坐了那么久,不冷吗?”莫离抬头看着岚,问道。 是岚喊莫离开的窗。在莫离打开窗户的时候,岚就从那里跳了出去,飘到屋顶。 “冷吗?”岚飘到莫离面前,“我感受不到呢。” 莫离抬手轻轻点了一下岚的额头,岚不闪不避。她“嘻嘻”笑道。 “莫离啊,今晚月色真美。”她伸手捧着莫离的脸,轻轻咛喃道。 “是啊。”他说。 这个晚上天空里没有云彩,没有月神瑞兰娜的银色雌鹿。夜空里星光黯淡,衬得圆润的银月格外美丽。 “提克苏恩爷爷给我讲了很多东西,你听到了,对吗?” “当然。”岚缩回双手,“让一下,你挡住我了。” 莫离笑了笑,侧过身子。他没有傻乎乎地问岚为什么不直接穿墙而过,一如岚让他开窗的时候他什么都没问一样。 “按照那种分划,莫离你也只是刚刚跨入‘觉醒’这一阶段,不对……你的‘觉醒’不是那种意义上的。你觉醒了作为旅法师的资格,也觉醒了法术力与魔力,可是你可曾找到真正适合你的地脉吗?” “没有……”莫离汲取过欧斯汀克与封擎两个时空的法术力,汲取法术力时,这两个时空都存在着什么一直在呼唤着他。他没有一次在意过这些呼唤,现在想想,那大概就是契合他的地脉了。 “那你要试试吗?” “当然……”莫离咧嘴笑道。 岚看着莫离陷入冥想的状态。莫离忘记关窗了。岚呆呆地看着月光撒在莫离秀气的脸上。她微微叹了口气,抱紧双腿蜷缩在床上,膝盖抵着她小巧圆润的下巴。“再多陪我聊会啊。”她无不寂寞地说道。 莫离听不到她的话,他进入了自己的心湖之中。 他第一次处于冥想状态下进入了心湖。这里很空旷,也很寂静。他低下头,他的脚下是一个澄澈宛如镜面的湖泊。这是他的心湖。这与其他湖泊不一样,哪怕澄澈宛如镜面,都没法倒映出任何东西。 一滴水滴到心湖上,泛起阵阵波纹。这滴水是他的精神力的象征。 他消耗他的精神力来沟通两个时空。他明白,他的精神力没法支持他进行太久的沟通。 想到这里,他主动连接了那两个时空。 欧斯汀克里,他见到了一处广袤的平原。平原绿草丛生。四周点缀着几棵树。但最主要的是平原上五块石头排列组成的门。五块石头对应着五种颜色:白、绿、红、蓝、黑。欧斯汀克里呼唤着莫离的就是这伫立着五块石头的地方。莫离看了欧斯汀克最后一眼,离开了这里,前往封擎。 而在封擎,他见到了一块湖泊,湖水碧绿。湖泊位于山顶的森林里,远远看去这块湖泊就像一块珍贵的绿宝石。湖泊四周是皑皑白骨,白骨上插着一柄剑。那柄剑剑身修长,反映辉月的光泽。 “就是这些地方吗?”莫离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时空之魂。能够把他的意识带到这里来的只有时空之魂。 他等了一会,没有回答。他垂下眼帘,离开了封擎。 莫离又一次回到了这个澄澈宛如明镜的湖泊上方。这里与之前相比已经有所不同。湖泊上方悬浮着两个五色的光球,这两个光球是莫离与那两块地脉之间的联系的证明。 又是一滴水滴在心湖上。这次,莫离从波纹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可是他的倒影后面并不止两个光球,还有一个模糊到几乎看不见的迥异于两个五色光球的东西。 …… “醒了?” “醒了!”莫离睁开双眼,眼前是岚那充满微光的身影。 “我找到了那两块地。” “那不是蛮好的吗。” “我看到了我的心湖……第一次那么清楚地看到。” “什么?”岚低呼道。所幸的是莫离没有听到她的低呼声。岚吃惊地看着莫离,由于有微光的掩盖,莫离看不到岚的表情。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那你看到了什么?” “两个光球……还有一个很透明的,破碎的,如同碎裂的圆盘样子的虚影。” “……” “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 “也许吧。”岚咬着下唇,说道。 “我累了,岚,晚安。” “晚安……” 第十一章 决意 莫离被灼热干燥的阳光照醒。自从他接受提克苏恩训练以来还是头一次睡到那么晚。 岚坐在窗边,直勾勾地看着莫离:“早啊。” “早啊。”莫离说道。昨晚是他疏忽了,他睡前没有关上那扇窗。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忘记的,可能是沟通两个时空花费了太多的精神力。 莫离闭上眼睛,进入冥想状态。他昨晚只是找到了那两处地脉,他还没有通过冥想来感受这个阶段对他的作用。 又是一滴水滴在平静的湖面上。莫离抬头看着那两个五彩的光球,光球的光芒让这个心湖的空间变得温暖明亮。 莫离秀气的眉宇紧紧拧在一起,他只看见了两个光球:“真的是错觉啊。” 他抬起双手,一手一个触碰光球,光球向心湖一滴一滴地滴下五彩的水滴。来自两个时空地脉的法术力直接在心湖里汇聚。 火花把法术力与乙太淬炼成魔力,这种魔力储藏在心湖底下,在火花周围流淌。 莫离感受到它在心湖里的流淌方式:“和以前的不同啊。” 在莫离进行“觉醒”之前,他广泛地从时空的地脉里汲取法术力,根据需要把那些法术力直接拿来使用或者转化为魔力。他直接汲取的法术力顺着他的血液在他身体里循环,最后被他吸收到心湖里。而莫离到达了所谓的”觉醒“这一阶段时,他的心湖里有着他构建的与时空里的地脉相联系的捷径。他能在一瞬间从那里汲取到大量的法术力。这些法术力会额外储存在他的心湖里。莫离随时可以使用他的精神力来引导这些法术力。这些光球提供的法术力量受到莫离本身火花强度的制约,莫离的火花越强,他能从中获取的法术力越多。 简单的说,莫离“觉醒”以后,续航能力,瞬间爆发能力以及恢复能力都获得了极大的增强,特别是因为他能瞬间从中获得法术力,而不像平常那样从地脉里汲取,他的瞬间爆发能力比想象中的还会更高。 法术力这种东西他一般不会在心湖里储蓄太多,过多的法术力储蓄不仅会额外消耗精神力,还会不断随时间减少储蓄的法术力的量。因此更多的人偏向于战斗的时候消耗少量的精神力从地脉里汲取一定法术力来施放相应的法术。汲取法术力需要时间,比不上瞬间引导的速度。 莫离毫不在意魔力的浪费,他最近没有什么事可以干,权当是在消磨时间了。 一个散发着微光的身影踏在莫离的心湖上,她是岚。她踩着湖面走向莫离,她每一步都让心湖泛起波纹。 莫离不由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岚的时候,那时候在他的心湖里,他的意识与岚在一瞬间联系起来。那时的心湖是一片漆黑的空间,他没有经过冥想,见不到这个澄澈如明镜的心湖;他也没有经过“觉醒”,见不到这些温暖明亮的法术力的光。 莫离等到岚走到他的身前,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岚蹲下身子,她伸手探进心湖里。她的指尖刚刚触及湖面,冰冷刺骨的寒意就顺着她的指尖蔓延到她全身。她惊呼一声,缩回探进心湖的那只手。她说道:“在你与我第一次联系之后,我不是把我所有的法术力都给你了吗。” 莫离点点头:“对啊。”岚把她所有的法术力给了莫离,莫离却没能留下他的妹妹。 岚搓搓双手,好像这样可以驱逐那种寒意一样。她又往手上呵了一口热气,说道:“那之后我就和你的火花缔结了契约这件事我在封擎对你说过。我现在想告诉你的是,在你彻底觉醒火花之前,我一直在你的心湖空间里。这直到你造访了封擎。我才从你的心湖空间里脱身而出。” 莫离惊愕地看着岚。他不知道岚在这个黑暗冰冷的地方呆了那么久。 岚温柔地看着莫离。莫离不知道为什么岚一见面就会对他那么好,会自愿无条件的帮助他。可是岚知道。岚对莫离隐瞒了很多东西,包括她对莫离的了解程度。 莫离第一次把岚拉进心湖里的时候不只是发生了一次契约的缔结,还发生了一次记忆的交换。 那段记忆交换的时候,莫离处于一片迷茫与渴望力量的状态,他那个没有成型的火花在他的心湖里掀起了一场巨浪,那场巨浪翻起了掩藏在莫离记忆深处的一些东西,哪怕是莫离已经忘了的。岚接收到了那一部分的记忆,而她交换给莫离的记忆却被那场巨浪压到心湖深处那连莫离都没法回忆的地方。 就是那次记忆交换,岚的内心被莫离这个可怜的孩子软化了。于是在莫离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她才什么都不需要就把一切给了莫离,包括那个虚无得像是不存在一样的留在莫离心湖里的光球。 同样也因为这件事,岚的记忆里缺失了不少东西。其中一部分就是关于那个光球的。她只是无端的觉得她不能让莫离知道那个光球的存在,那可能对莫离造成大麻烦。至于真正的理由,她想到莫离心湖深处去寻找她的记忆。 她现在遇到了大麻烦。 首先这是莫离的心湖,但莫离自己都对它不甚熟悉。不过这也是有好处的,那些来自岚的碎片一样的记忆莫离就不会知道了。莫离也不会回想起他小时候的经历了。 其次是心湖的抗拒。莫离的心湖里是存在莫离的火花的。火花很聪明,这东西从一开始就只对它认同的东西敞开怀抱,譬如它的主人,令它觉醒的人——莫离。虽然莫离一直认为火花在他的心湖深处,可事实不是这样。莫离的火花在莫离心湖的中心,它的上方是莫离表层的记忆,它的底层是莫离深层次的无法回忆的记忆。它辟开一层作为分隔的壁垒。这个壁垒直接连接暗黑虚空。如果有谁会入侵莫离的记忆的话,那人一定会被暗黑虚空的恐惧给硬生生吓疯。而火花,虽然和岚缔结了契约,但它不喜欢岚入侵莫离的心湖。 最麻烦的还是那个她掩藏的光球的手段已经逐渐变得不稳定了。莫离无意间在昨天晚上看见了那个光球。 莫离虽然看不到岚的眼睛了的温柔,但他敏锐地感知到了那一份来自岚的温柔。他觉得很奇怪。 “岚,你已经呆了很久了。” 岚看着莫离陷入沉思有一会了。听到莫离的声音后,她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 她说道:“我知道了。” 她突然是想起了什么,上前抱住莫离,轻轻地哭了。 莫离反手抱住岚柔软娇小的身子,他没有想太多,他觉得现在的岚需要安慰。 “我要走了,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岚啜泣道。 莫离没有说话,他听着岚的每一句话。岚那个由微光组成的身体对他而言除了格外的温暖,其他的和普通女孩没有什么区别。他和岚有肢体接触的时候,他有时会想到罗兰。 岚继续说:“当我解决那件事情的时候,我会回来找你的,希望你还能记得我。” “我会的,可是啊,岚……你要干什么呢。你说过的,在你的岁月里,只有我能接触到你,你要干的事情一定和我有关吧。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岚松开抱着莫离的手,莫离也松开了岚。 “有时候我真的讨厌像这样的你,你本不应该活这么累的。你还只是个孩子啊。”岚抽噎着说道。 莫离苦笑道:“岚,我知道你关心我,我也关心你啊,你帮了我那么多次。” 又是一滴水滴在心湖上。 岚低头不说话。那滴水让心湖泛起的波纹一下就散了。 岚对莫离笑笑。她有点庆幸微光的存在,这让莫离不能看到她的表情。她化为点点星光消散在莫离的心湖里。 …… 莫离从冥想里醒来,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岚”。 空气里安安静静,没有往常那个熟悉的一声“什么,莫离?”响起。莫离知道岚和他告别了,已经不在了。他吃不准岚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颓唐地躺在床上,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流下。 其实他一直都没变,不管是罗兰还是岚,她们都离开他了。 罗兰是因为他不够强,他打不过那些冷月的家伙们;岚是因为岚隐瞒了什么,原因也可能是他不够强。 在心湖里迈入“觉醒”这一阶段的喜悦在莫离心里不翼而飞,消失的无影无踪。原来他还是不够强,不能够长久的和他所爱的人在一起。他爱罗兰,他也爱岚。她是他的妹妹,她是他的挚友。 “如果我拥有了领域呢,那一切又会怎么样呢?” 他扪心自问,他找不到答案。达成领域并不是多元宇宙里强者们的最终目的。杰拉米只是找到了这个层次罢了。一定会有更多的更强的境界在多元宇宙的旅法师手下被分划出。 莫离明白,他还要不断变强,强到可以保护他所珍视的一切。他心里有着一团火焰在不断燃烧,那是欲望的火焰。 他起身走出屋外。提克苏恩一大早就走了,似乎去了米修蓝的皇宫。他把他的那柄细剑带了过去,留下了给莫离训练用的铁质长剑。 莫离将那柄长剑和提克苏恩作为礼物送给他的制式的军士长剑一起绑好背在背上。 “岚,你说你不想我成为旅法师,是因为你害怕我受到伤害,每每陷入危险之中。我知道的这是你在关心我。”两柄重剑压在莫离背上,他吃力地他起头,眼睛里燃烧着悲伤与不屈的火焰。 “可是呢,我也关心你啊。你为了我,给了我你的一切。现在你也……”他眼睛里悲伤的火焰更甚了。 “请原谅我我的任性的行为,岚。我是莫离,莫离·修·兰瑟,我是一个旅法师。时空之旅是我的本能,象征着我身份的旅法师的火花在燃烧。”他往前一步,眼睛里闪着坚毅的光芒。 “我要变强,不只是为了我自己。还有你,我的朋友;罗兰,我的妹妹;我的许许多多的过去,现在到未来所珍惜的人们……”他闭上双眼,精神力缓缓浸入心湖。 心湖里那一团无形的火花在静静地燃烧着,稳定地把法术力与乙太淬炼为魔力。 莫离找到了一片时空。那是一片对于他而言分外陌生的时空。这陌生的时空里却有着令他熟悉的气息。一个是汀克斯的,那个自称为罗裔的卓尔。还有一个莫离想了一会,那是杰拉米的。莫离在杰拉米的琥珀上感受到过他的气息。 “杰拉米师祖,您也造访过那个时空吗?也好,我会从您的道路里找到属于我的道路的。” 白光一闪而过,莫离消失在了房子里。 …… “汀克斯,我找到了。”格伦那种粗犷的声音被压低以后分外滑稽。 汀克斯可笑不出来。他从格伦手上接过那个东西。那时一柄黑暗精灵用的弧刀。这柄弧刀的刀刃就像恶毒的蛇吻一样,美丽危险致命。弧刀刀身修长,铭烙着多种符文,在黑暗里散发着邪恶的紫光。 这是属于汀克斯的礼物,一个来自原修达尔家族武技长奥吉为他儿子准备的礼物。汀克斯在收到这份礼物之前就被驱逐了。他就没有收到这份属于他的生日礼物,直至现在。在这漫长的岁月里,这柄弧刀一直被藏在奥吉的屋子里,屋子里那个鲜为人知的地方。这柄弧刀一直在黑暗中散发着属于它的幽幽紫光,等待着它的主人的出现。 汀克斯将刀藏入空间戒指里。在地底世界里,随意拿着可以发光的东西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更别提他汀克斯·修达尔是这座被称之为“密达尔修索亚”的城镇里的通缉犯。 “格伦,谢谢你。”汀克斯诚挚地说道。 “没什么,你可是我的朋友啊。” “接下来我就要去把那里闹个天翻地覆。那么,就此别过了,我的朋友。”汀克斯说道。 格伦也明白汀克斯一个人会更好一点,他也不矫情,点点头转身消失在了黑暗里。 汀克斯拔出腰间的两柄弧刀,脸色带着一丝恶毒的笑容步入修达尔家主母的房间…… 第十二章 迪利亚姆 这里是一处城镇。青石板铺成的路四通八达,朝周边蔓延开去。 城镇的某个阴暗的罕有人至的角落里闪过一道白光,接着,就有一个孩子从那个角落里走了出来。那个孩子背着两把长剑,他好奇地朝四周观察,向城镇一些热闹的地方赶去。 “这是……”莫离喃喃自语,脑海里闪过“迪利亚姆”这个名字。这是一片被称之为“迪利亚姆”的时空。 城镇里很吵很热闹。因为这里交通便利,来来往往的商队很多。拉商队车辆的不是莫离以前见过的“岩马”之类的生物,而是一种蜥蜴一样的怪物。 那种生物背上披着深绿色的鳞甲,肚子上是白色的坚硬肌肉。它匍匐在地上,强壮的四肢支撑着它比岩马大上不少的身体。它偶尔抬起脖子,张嘴咬下沿路那些不知名的树木的枝叶,大肆咀嚼。莫离可以看到它的圆弧状的牙齿。 “怎么样,鳞甲亚龙怎么看都是那么强壮,对吧?”途经的一个坐在鳞甲亚龙身上的商人笑眯眯地对莫离夸耀道。鳞甲亚龙自顾自地往前走,商人渐渐远行,没有听到莫离有在说什么。 “鳞甲亚龙?”莫离知道了那些蜥蜴样的生物的名字,“看上去是食草生物,很温顺的样子。不排除被圈养的可能。” 直到看够了,他才收回目光。他是第一次看到亚龙这种生物,不免有些好奇。要知道,欧斯汀克那片时空里可没有亚龙。 莫离继续在城镇里闲逛。他迫切地需要了解这片时空。这个城镇里来自天南海北的商人到处都是,莫离这身带着欧斯汀克的风格的衣服也没有显得特别突出。 一大圈转下来,莫离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迁居”了。 “迁居吗?”他陷入沉思。一个人迁居还算正常,可是一大群人要迁居就显得不正常了。 最令莫离奇怪的是他们谈到迁居的时候,都面带笑容,仿佛他们并不担忧他们的前景。 于是莫离连续否定了战争或是自然灾害的可能性。所有人看上去都是自愿迁居的,并没有什么东西在逼迫他们。 “那么倒底是什么呢?” “你在说什么啊?” 一个清脆的女孩的声音在莫离耳边响起,把沉思中的莫离吓了一跳。莫离才意识到他在无意间用欧斯汀克的语言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莫离看向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娇小的黑发女孩。她酒红色的瞳孔里带着疑惑。她孤身一人站在莫离身边。 她可能觉得莫离听不懂,就用另一种语言又问了一遍:“你在说什么啊?” 莫离在访问这片时空的时候收到了两种通用语言的讯息。女孩分别说的两种不同的语言都是这个时空的通用语,第一种是流传在迪利亚姆偏西地区的通用语,另一种则是偏东地区的通用语。 “只是随便说说的。”莫离打算把这件事圆过去。 “随便说说的……你在骗我吗?”女孩生气地剁了剁脚。 莫离不由地紧张起来。这个女孩好像识破了他的谎言。 难道我的身份暴露了?还是说她知道旅法师?我该怎么办……莫离心思急转,寻找可以解决眼前状况的方法。他觉得他现在的处境糟透了。虽然他还不至于心狠手辣到杀掉女孩,可他也没法立刻离开这片时空。理由之一是他的精神力还没恢复,另一个则是他处于人多眼杂的城镇里。只要他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时空之旅,那些商人一定会把这件事流传大半个时空的。 女孩皱着眉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莫离的原话,虽然有些地方咬音不准。 “我要参与迁居?”在女孩的努力下,她用迪利亚姆西部语言拼出了这个意思。 “我要参与迁居?”女孩又说了一遍。 准备好利用法术力加速逃跑的莫离愣住了。他习惯里还是以欧斯汀克语言为主,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用迪利亚姆语言拼写。 “对对对……”他顺水推舟。 “你是东茨人吗?”女孩又问道。她冷着脸,表情认真严肃,连她好听的声音都冰冷了几分。 莫离心里暗暗叫苦,他可不知道什么是东茨人,他甚至连东茨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女孩既然问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随便选一个了。他忙不迭地点头。他只能寄希望于那种虚无缥缈的运气了。 女孩听到这个答案后面色缓和了一点。 “原来是这样啊。” 她的语气至少没有冰冷了。 莫离可没有放松戒备。天知道这个女孩是不是在忽悠他。不是谁都像岚那样让他可以无条件地相信。 “你看起来只有一个人。这么重要的节日,你的家人呢?”女孩问道。 “你想干嘛?”莫离反问道。 女孩俏脸一黑,骂道:“笨。你这么小,一个人怎么迁居。” 莫离哑然。他倒不是被女孩骂的,他只是还没被看上去与他同龄的人说过“小”。 他转身打算远离这个女孩。 “喂,你干什么?别走啊!”女孩拉住莫离的衣摆,不让莫离离开。 莫离无奈地转过身子:“我说,你好烦啊,无理取闹也要有点限度。”他有点生气了。之前他与女孩周旋还是怕他的身份暴露。既然知道没有暴露就可以离开了。可这个女孩却像牛皮糖一样直接黏上他了。任谁被他人没有理由地缠上都不会有好脾气的。他没有直接对女孩发火已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了。 “我会怎么干是我的事情好吧,关你什么事啊,我又和你不熟!” 被莫离这么一吼,女孩俏丽的脸上各种表情混在了一起,有害怕,有愤怒也有难以置信。 “你……” 她揪起莫离的衣领,刚吐出一个字,就又克制了下来。 莫离一把推开女孩。他愈发得恼火了。 “可以停一下吗?我的姐姐是有不对的地方,她只是想等我来。”一个软糯的声音在女孩身后响起。那是属于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莫离看向她,她大概和罗兰一样大。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莫离,红润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 莫离看看女孩,又看看这个仿佛和她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却更幼小的小女孩。小女孩看上去有点怕生,她像是鼓足了勇气才站在莫离面前的。她一直拉着她姐姐的衣摆不肯放开。 陪她来的是个穿着灰衣戴着灰帽的年迈的老仆人。莫离看不清那个老仆人的面容,只能看到她灰白的头发。她在人群里默默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莫离只是瞥了一眼老仆人,就把重心转到了那对姐妹身上。 “你们想干什么?”莫离语气是平静了下来,不过他还是没给她们好脸色。 小女孩把头埋到女孩背后,一言不发。女孩无奈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妹妹她想找你聊聊。” 莫离咋舌。 “我们有什么可以聊的吗,迁居?” “不是……我……”小女孩注意到莫离看着她,开口结结巴巴地说了几个字就又沉默下去。 女孩开口说道:“你吓到她了,她怕生。” 莫离耸耸肩,他能说什么呢,他觉得自己很无辜啊,他只是出于礼貌才看着说话的人的。 “你们姐妹不怎么像。”说完,他转身就走。他已经陪她们浪费了不少时间。三天以后,他就要去米修蓝学院报道。届时他想要再次进行时空之旅就比较困难了。 “火花。”小女孩怯生生的声音这样说道。 迈开步伐还没走几步的莫离停了下来。他瞳孔微微内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咽了口口水,调整过脸色才转过身。他看向那个躲在她姐姐身后的小女孩,心里泛起了滔天巨浪。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在不断颤抖着。 女孩一脸惊讶,她没想到这个男孩会被她的妹妹用两个字唬住。惊讶之余她也很好奇,她妹妹说的火花是什么。 “火……火花。” “好……我们找个地方聊聊……”莫离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小女孩可是卡住了他心中的一个秘密啊。 …… 老仆人带着莫离到了一个店铺里。店铺开在城镇的中心商业地带。莫离沿路看到了不少鳞甲亚龙和各色货物。 店铺里有好几个年轻店员进进出出从鳞甲亚龙身上卸下货物。一对夫妻在柜台后面核对账目。 他们衣着华丽。男人的长相相对普通,属于那种放在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人。女人的容颜则是那对姐妹长大后的样子,应该说那对姐妹花就是这个女人得天独厚的美丽容颜的幼年版本。 女孩拉着她的妹妹进到店铺的楼上,留下莫离一个人。老仆人则上前与那对夫妇低声耳语。期间男人好几次惊讶地抬头看了几眼莫离,就像是在看什么珍惜动物。频率之高让莫离有点心烦。女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动作。 莫离索性来了一个眼不见心不烦。他转身看那一头头匍匐在地上的鳞甲亚龙。 一头鳞甲亚龙傻傻地看着莫离。土黄的竖瞳看不出有什么威严。 莫离可不会因为鳞甲亚龙的外表而轻视它。他能感受到从亚龙身上传来的危险的气息。 鳞甲亚龙对着莫离低吼一声。这是它表达善意的手段。莫离环顾四周,才确定亚龙是对他吼的。他犹豫了一下,走到那头鳞甲亚龙身边。那头鳞甲亚龙比莫离之前在路边见到的要小一点。它身上的鳞甲的颜色是翠绿而不是深绿。 这头鳞甲亚龙更年轻。 莫离伸手轻抚鳞甲亚龙身上的鳞片。鳞片光滑细腻,像铁片一样坚硬。莫离毫不怀疑他背上的剑在这种生物身上砍不出任何伤痕,除非他加持法术力或者是魔力。 鳞甲亚龙硕大的头颅亲昵地蹭蹭莫离的身体。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对莫离好感十足。莫离缩手捧着它的头颅。亚龙头上的皮很厚,很粗糙,摸起来很舒服。 它讨好似的低吼着。莫离不由地笑了,这亚龙蠢萌蠢萌的,像他小时候和罗兰一起养过的狗狗。 他的心情出奇地好了一点,岚离开的阴霾也散去了一点。他毕竟也是个孩子。 “这位……先生,我家主人找您。” “我知道了。”莫离还是第一次听这个仆人开口,她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不断用指甲刮划木板。 莫离现在的主要目的是单独和那个小女孩聊聊,他想知道为什么那个小女孩会知道对他说出“火花”这个词。在此之前他还得和她的家人沟通一番。莫离讨厌这种繁琐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那个男人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莫离讨厌这种笑容。 “你的女儿想单独和我聊聊。”莫离开门见山。 “一开始是这样的,但她好像说出了一些你感兴趣的东西。现在变成你提出的了,不是吗?” 所以我才不喜欢这种笑容。莫离心想。男人挂着那样的笑容说出一些让人为难的话。 “是。”莫离没好气地说道。 “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对我而言不会很重要,尤其是时间越往后靠。”莫离补充道。 男人听完莫离的话后眯起了眼睛。他在斟酌莫离这句话的可信度。他不知道莫离这么说是为了主动权还是真的不在乎。他受到他本身的限制,实在没法想象莫离的本意。时间越往后,莫离其实就真的越不在乎。等他精神力恢复了,他随时可以离开这片时空。只是可惜了他没深入探究过这片时空。 男人笑容逐渐变得难看了。他真的读不懂莫离的意思。不管他是不是拖下去,都感觉不对了。他眼前的这个少年没有轻易被他唬住,反而反将一军。这样他想为自己女儿争取主动权的目的就很难实现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莫离一眼,转过身去。 “那么你的意思呢?” “我们就当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男人说道。 莫离知道,男人的潜台词是让他忘掉和他说过的那些话。莫离理智地没有当场发作。他现在处在一片陌生的环境里,没法立刻进行时空之旅,盲目冲动对他有害无益。 女人看到莫离点头同意,对老仆人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可以带莫离上楼了。 莫离假装没看见她们的小动作。 第十三章 心然 楼上有好几间房间,老仆人只是把莫离带到了最靠近楼梯的那间。莫离推开门,一个人走了进去。 这是间普通的房间,里面东西倒是不少,显得房间特别拥挤。莫离一眼看到了乖乖坐在窗边的小女孩。她的姐姐站在她身边,一脸愠色。她们看上去刚刚吵了一架。 莫离没兴趣去了解她们的话题,他抬手敲敲门,示意他已经进来了。 女孩生气地瞪了莫离一眼,警告似的开口说道:“别动什么歪脑筋。”说完她就带着怒气冲出房间,“呯”的一声带上房门。从房间里还能听到她下楼的“哒哒”的脚步声。 房间里只有那个双眼里含着泪花的小女孩和莫离。 “那个……你,你可以……可以告诉我什么是……火花吗?”小女孩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莫离没有理小女孩,他对女孩莫名其妙的甩下的一句话感到奇怪。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基本上搞明白了前因后果。这是出于一个姐姐对妹妹的关心。 小女孩怯生生地又说了一遍。当她看到莫离神游的表情后,差点哭了。 “啊啊,你说火花?”莫离理顺思路后对小女孩问道。面对他的是一张羞红的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他心里顿生了一种罪恶感。罪恶感转瞬即逝。 “别哭了好吧,我说还不行吗。”莫离走上前去打算安慰那个小女孩。小女孩却像受惊的小野兽一样跳了起来,抱住她自己,蜷缩在椅子上。 莫离:“……” 过了好一会小女孩的哭声才渐渐转为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现在好了吧。”莫离没好气的说道。小女孩和她姐姐的性格真是天差地别。分明她的姐姐这么活络,怎么她就那么羞赧乃至怕生呢。不过这对姐妹之间的感情倒是十分深厚。 小女孩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喊你‘喂’吧。” “心然。” 莫离随便搬了把椅子坐在心然面前,他顺手把剑放到一边。心然紧张的咬住下唇。她垂下脑袋,不敢看莫离。 “撒,怎么说呢,我对火花也不是很了解。”莫离说道。他刚成为旅法师,火花这东西对他而言还是比较陌生的。 他听到心然轻轻的“哦”了一声,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已知的是火花可以带人到另一个时空去,前提是你得用魔力来驱动它。” 心然悄悄抬头,她看见了莫离的笑容。莫离的笑容让她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 莫离说完后想了想,补充道:“火花在觉醒的时候会自主提炼一次魔力来让你找到感觉,然后觉醒火花的人就会身不由己地进行一次跨时空的旅行。” “是这样吗……”心然看着莫离。莫离从她酒红色的瞳孔里读出了难以掩饰的害怕。 莫离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一动,一个想法在他脑海里隐隐浮现。他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心然却又低下头,一言不发。 “告诉我,心然,怎么回事。”莫离严肃地说道。 “你为什么会来问我火花是什么东西,又为什么会在听到时空之旅后这么害怕……你……” 莫离没有继续说下去。心然她又轻轻的哭了。莫离觉得他已经找到答案了,虽然不是由心然本人亲口承认的。 莫离伸手把心然散开的黑色长发捋到耳后,抵着她的脸颊,俯身问道:“你的火花快要燃起了吗?”他离心然是那么近,以至于双方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嗯……”心然半天才从嘴里挤出这个字。 莫离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旅法师在进行时空之旅的时候,会留下乙太的痕迹。这种痕迹会被在附近的同样拥有火花的生命感受到。莫离就在欧斯汀克里感受到了汀克斯的痕迹。不过莫离对旅法师的熟悉度远比不上汀克斯。汀克斯消去了绝大部分的痕迹,留下的痕迹一会就消失了。而莫离从他离开欧斯汀克到这片时空开始,直到现在身上还带着乙太残留的痕迹。心然一定是在附近感受到了这种令她心里那将要燃起的火花雀跃的东西,才会找到莫离的。 关于火花其实还有更多神奇的秘密是莫离所不知道的。这些秘密有些已经被多元宇宙里的旅法师们揭开了,还有一些被这些求知者们不断追求。杰拉米,汀克斯他们也在此列。 在得到想要的答案后莫离心里松了口气。他放开心然,怀着歉意对她笑笑。他对心然的态度有点粗暴了。 “好的,我想我们都得到了彼此想要的答案,那么……” 没等莫离说完,心然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跳起来抱住莫离。莫离被她的动作撞了一个趔趄,他向后踉踉跄跄的倒退几步,最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心然娇小的身子就紧紧黏在他的身上。莫离甚至可以嗅到她头发上的好闻的郁金香的味道。莫离低头对上了那对酒红色的眸子。 她哀求似的问道:“可以避免吗?” 莫离被她看得心里有点发慌,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然的这个问题。 心然咬着她红润丰满的下唇,脸上写着一种名为坚毅的表情,这对她这个怕生的女孩来讲已经很不容易了。 莫离心里经过一番斗争后,他索性闭上眼睛然后扭过头:“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旅法师的世界是那么广大,连旅法师本身都对它一知半解。莫离遇到的前辈里没有一个是可以为他解惑的——杰拉米已经死去好久了;汀克斯还不信任那个尚不是旅法师的他。 他突然发现身上的重量在不断变化,心然似乎在不停的乱动。他睁开眼睛,他看见心然慢慢的从他腿上挣扎着起来,她脸上更是充满了难以掩饰的落寞。 “可是我不想啊……我……我不想……离开他们啊……”眼泪簌簌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和莫离的裤子上。 莫离苦恼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他知道心然指的是她的家人,可是火花的觉醒很难中断的。莫离能够中断的其中一个理由是岚,还有一个是他本身的恐惧,他害怕永远见不到罗兰。可心然是不可能有类似于岚的存在在身边的。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想到了罗兰,他的妹妹。心然应该和罗兰差不多大,他看到心然总会下意识的想起罗兰。 他其实是想对心然说的:不就是时空之旅吗,最多一天就能回去了。可是他转念一想,想到了罗兰。他能忍心让罗兰一个人到未知的地方去吗?心然的家人对这个怕生的女孩也是同理。 他把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从脑海里抹去,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心然蛮好看的一张小脸被她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莫离从怀里找出一块手帕。他沉默着看了这块手帕一会,他以前倒是经常用这个给罗兰擦干眼泪。现在这块手帕在他手里是个怀念啊。 “别哭了。”莫离抬手用手帕轻轻拭去心然脸上的泪水。他可以安慰人的话很少,憋了半天也才相出一句:“如果你有一天不得不离开他们,额,我是说进行时空之旅,你可以来找我,我现在……现在……也算是你的熟人了吧。”他说得一脸恳切,他希望心然可以听进去。他本可以在得到他想要的就转身离开,可这样对心然而言也太残酷了。 心然从他手里接过手帕,不断抽噎着。 莫离把一边的那两把长剑重新背回背上。他又抬手打算拿回那块手帕,但心然紧紧攥着那块手帕不肯放手。莫离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莫名觉得他可能拿不回那块属于他的回忆的手帕了。 “我可以……可以……去哪里找你?” 心然将那块手帕按在胸口,迷茫地看着莫离。她的精神状态还是不怎么样,不过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 莫离张了张嘴,几次想说把手帕还给他。想说出去的话被他内心给抗拒了。 “欧斯汀克,没有意外的话。”最后他只是这么说道。 “欧斯汀克,欧斯汀克……”心然机械似的连续念了好几遍,像是要把这个时空牢牢记在心里。 莫离已经不想再待下去了。看到心然还是没有归还手帕的打算,莫离只好狠下心说道:“下次见面的时候,把那个还给我。我有一个妹妹,就像你姐姐有你一样。这是我的回忆。你姐姐也有关于你的回忆的……” 他的声音渐渐轻下来。他也想到了离开的岚,岚留给他什么回忆了呢。 “你叫什么。” “莫离。”莫离如是说。 …… 莫离到最后都没有拿回他的手帕。心然在把心情平复好后把他送出了店铺。 时间接近正午,天空里悬挂着的太阳毒辣辣地照射大地。 这处城镇属于西茨大陆,属于迪利亚姆偏西的部分。在这里的居民一般被称之为西茨人。西茨大陆上不仅仅只有西茨人,更有来自遥远的海洋的另一边的东茨大陆的东茨人后裔。 迪利亚姆的死渊之海不仅分割了东茨与西茨两块大陆,也造就了两个不同风格的大陆。属于东茨大陆的东茨人擅长于各种技艺,特别是炼金与神器制造,他们大多会选择游商,工匠艺人或医师等等职业。西茨大陆上的西茨人则是优秀的法术师与学者,职业的圈子也限定在农民,护卫军或是教师什么的。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东茨人中的一部分迁移到了西茨大陆上。他们乘着巨大的足以破开海浪的船只穿越迪利亚姆的死渊之海来到西茨大陆上。其中一批人死在了颠簸的海洋上,另一批人从汪洋里侥幸逃生,彻底定居在了西茨大陆上。他们带来了数不胜数的先进技艺,东茨大陆的语言以及来自东茨大陆的传统习惯——迁居。 迁居,也就是东茨人从一个地方转而居住到另一个地方,时间一般定在秋收以后的暮秋季节。为什么是这个时间段的传说也已经不可考证了。不过最为广泛的一种说法是在远古时期,一个恶毒的医师给这个世界投下了毁灭性的病毒,这种病毒让世界各地相继爆发了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的病状。得病的人都会痛苦地撕烂自己的皮肤与肌肉,露出森森白骨。病毒相继引发了瘟疫与其他难治的病状。然而,一个不知名的王倾尽全国之力掩盖了病毒的继续扩散,最终在这个时间段把医师与那种病毒控制在了他那个不知名的王国里。不知名的王与他的王国带着病毒与那个恶毒的医师一起堕入了比地狱更残酷的地方。王国的遗址也散落在了历史的尘埃里。为了纪念那个不知名的王与他的王国,东茨人把各地都当作是那个王国曾经的遗址进行迁居。 巧的是,在西茨大陆上也有类似的传说,不过传说最终的结局就不可而知了。由于受到那种传说的影响,西茨人也不抗拒迁居这种活动,尽管他们本身也很少做。东茨人在西茨大陆上权益最大的时候就是迁居持续的那一个月。 在历经无数的岁月后,那批东茨人最纯正的血裔已经很少见了。他们陆陆续续地在西茨大陆各地迁居,与西茨人结婚生下孩子。他们的孩子也以东茨人自居,按着祖上的习俗进行每年一度的迁居。他们的迁居没有了那些纯种的东茨人的悲壮的纪念特色,多出了欢庆节日的欢乐色彩。 心然的父亲心柒是一个纯血的东茨人,而他的妻子莫丽安娜是西茨人。心然的姐姐心洺对莫离这个“东茨人”的身份而动容也是情有可原。他们一家子除了心然,其他人到现在都还认为莫离是“东茨人”。 莫离对于“东茨”这个概念还是限于对于什么什么人的称呼。这并不妨碍他进行打听关于“迁居”与“东茨人”。 从店铺里出来以后,莫离的首要目标是跟上一支商队,在商队里开展他的打听计划。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先去填饱肚子。 第十四章 萨雷商队 萨雷商队是一支由多个东茨人组成的商队,不过他们都不是纯血的。他们只是继承了他们父辈的行业,继续年复一年的游商行动。算上他们这一辈,这只古老商队的足迹踏遍大半个西茨大陆。 商队在经过一次漫长的旅行后在一个小镇里暂做休整。沿途的炎热,虫害和兽灾让他们苦不堪言。 “特纳,迁居的日子要到了。” “杨,准备好商品,我们的时间还够的。”特纳说道。他手上拿着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商队所需要的补给品与商品。这些商品的出产地就在这里,因而它们在这个地区价格低廉。 杨接过特纳手上的纸张,这些事情当然不能交给特纳亲自去处理。特纳作为商队的领袖要处理太多事了。 杨在心里估算完价格后就逐一分配起了任务。他们一群人很快就买足了商队需要的物资。他们现在要干的就是在这个城镇里休整一个晚上,等到精力养足以后就准备他们的传统习俗——迁居。 他们心里早已有了迁居的目的地,他们的商品也是为此而准备的。这里产出的商品在那里的价格可不便宜。 特纳在处理完手头上的一部分事情后打算去散散心。他看见一个黑发的男孩站在他们停靠在店铺边上的鳞甲亚龙旁边,亚龙亲昵地抚慰着男孩。特纳多看了男孩几眼,他可不记得自家的鳞甲亚龙会喜欢陌生的孩子,也不知道那个眉宇清秀的黑发男孩是怎么做到的。 男孩很快被那家店铺的老仆人喊了进去。特纳和这个老仆人打过很多次交道,她的业务水准可比那些忙碌的青年男女们高多了。 …… 莫离浪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在于心然打交道,以至于他从那家店铺里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他没有这个时空的钱币。他只好到森林里寻找食物。 虽然城镇道路四通八达,可是这个城镇本质上还是建在森林边缘的。莫离顺着青石路走了几圈就走出了城镇。 城镇外的这片森林叫“繁育之森”,是片很安全的森林。里面没有什么强大的生物,最多只有一两窝“厚皮野猪”。这群野猪像它们名字取的那样,皮糙肉厚,本身的破坏力倒不是很强。 莫离的运气还不错,进到森林没多久就遇到一只落单的小野猪。他在剑上附上一层绿色的法术力来强化破坏力后轻松切开“厚皮野猪”的皮层。野猪吃痛之下撒腿狂奔,撒了一地的鲜血,最后力竭倒在草地上。莫离挥剑宰下野猪的脑袋。 森林里遍地是枯萎干燥的树枝,莫离聚起一堆后提炼出红色的法术力放了一小团火焰。这点小小的伎俩没被算在法术里,不然这可能是最憋屈的法术之一了。 等火焰涨大以后,莫离利落地把无头的野猪剥皮洗净,切成好几部分架起来放火上烤。 他的手艺是被罗兰养起来的。罗兰有时候胃口很叼,莫离就慢慢改进厨艺,他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草率地结束午饭后莫离重新回到城镇里。在转角处,他与一个中年男人迎面撞上。 中年男人被他撞了一个趔趄。 “对不起……” 莫离刚想道歉,就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喊道:“是你?” 莫离傻眼了。他不认识这个男人啊,为什么这个男人会这样子惊喜。 “啊啊,你还不认识我啊,我是特纳,我也是东茨人啊。”特纳惊喜地说道。他后来又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跑去店铺里打听莫离的消息。那个无利不起早的心柒从他身上敲了两个铜币才不紧不慢地告诉他那个孩子也是“东茨人”。在知道这个消息后,特纳顿时把莫离为什么会受到鳞甲亚龙欢迎的好奇抛到九霄云外了。 “东茨人?”莫离回想起了某个女孩的问题。 “对啊对啊,你的家人呢,没准可以加入我们商队,迁居的人越多越热闹啊。”特纳很兴奋。萨雷商队本来只是他特纳祖辈一个人的商队,后来越来越多的东茨人加入才变成一个团队的。 受到东茨人的传统的影响,迁居一般是多人共同举行的。特纳已经好久没有看到愿意迁居的并且落单的东茨人了。 莫离心里暗暗叫苦。他还没搞懂什么是东茨人,什么是迁居就被一个真正的“东茨人”给缠上了。看特纳这一脸兴奋的样子,莫离估计这件事情怕是很难快速解决了。不过特纳说出了他们的商队,这对莫离而言是个意外之喜。 “就我一个人。”莫离说道。他只身一人来到这片时空,他没法再给特纳变出一个人来。 特纳一愣。他搞不懂莫离的意思。他不知道莫离是在防备他呢,还是真的是孤身一人。莫离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特纳他多年的察言观色的经验一点都派不上用场。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假装咳嗽一声,然后就把神色调整回来。 莫离嘴角微微上扬,在特纳发现之前又恢复回来。他猜到特纳在想什么了。他开口说道:“你直接和我说好了,我也是东茨人,不是吗?” 特纳面露难色,说道:”别开玩笑了,你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一个人和我们一起。”他觉得莫离一定是起了恶作剧的心思。这不是没有过先例的。不过迁居可是件大事,怎么可能让一个孩子恶作剧呢。他看看莫离,又看看他背后的两把剑。他更确信他的想法了。 莫离见状抬手放出一团火苗。他知道实力可是能说明很多事情的。 他这一举动差点让特纳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他脸色大变,惊呼道:“法术师。” 莫离眉头一皱,又是一个他不懂意思的名词,不过听上去倒是和欧斯汀克的法师差不多。看特纳的脸色,法术师的地位倒是蛮高的。于是,他说道:“那么,现在可以了吗?” “你的家人……” “我只有一个人。” 特纳脸色变得怪异无比,他怎么也想不懂为什么这个孩子会这么说。他在心里哀叹一声,只能把这个当作是天才儿童的怪癖了。至于拒绝他倒是没有考虑,在迪利亚姆这片时空,法术师的地位比莫离想象的要高。这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东茨人刚刚来到西茨大陆时的情况了。属于东茨人的传承在这片大陆上渐渐失传,神器师或炼金术师也绝迹多年。法术师的地位也就日益增高了。特纳做了那么多年的商人,对一些隐藏在在黑暗里的规则还是知晓的。 他带着莫离回到了他们商队居住的那家旅店。 旅店不怎么出名,从外面看也是破破烂烂的。特纳见到莫离一脸疑惑,给他解释道,这是商队常年居住的旅店,只有这种旅店才能让他们放心。 莫离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也就点点头当作是听进去了。 特纳回到旅店后就一头扎进了他那些繁忙的事务里。莫离被交给了杨,那个直接对特纳负责的商队二把手手里。 杨和不修篇幅的特纳不一样,他穿着整整齐齐的黑色燕尾服,还细心的在口袋里放着白手帕。这让他看上去不像个游商,倒像个参加晚宴的贵族。杨他是萨雷商队的门面,他穿成这样才能给客人带来更多的好感。久而久之,杨就把这些当作是日常着装了。 杨从特纳那里了解到了关于莫离的“事实”后也是很头疼。在他看来莫离就是一个仗着自己法术师身份肆意妄为的孩子,这迟早要出事的。可偏偏他们萨雷商队还拿他没辙。 “你好,我是杨。”杨不能一直晾着莫离,他硬着头皮说道。 “莫离。”莫离搞不懂迪利亚姆的奇怪的起名习俗,他没有说出全名,只是说叫“莫离”。 杨拿出商队的花名册,莫离作为特纳拉过来的“东茨人”,尽管不用考核,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他把莫离的名字写在上面,然后看向莫离:“你要我登记什么,商人还是法术师?” “商人。”莫离说道。他知道自己的那些伎俩只是唬人小把戏,他最强的还是剑术。杨他们不知道这一事实,给了他两个选项。莫离也懒得说破这件事,草草地选了商人糊弄过去就是了。 杨给他登记完以后就带他逐一浏览了一遍商品。最后他又问了一句:“要我帮你把那俩把玩具剑扔掉吗?” “不用……”莫离果断拒绝。欧斯汀克的剑的外观风格与迪利亚姆的剑的外观风格差别巨大,也无怪于特纳和杨把莫离背后的两把剑当作是玩具。 浏览完商品就该去了解商队里的其他人,莫离婉拒了杨的这个要求。莫离来到这片时空已经一个上午了,他的“功课”却还没做过,一个来自岚的“功课”。杨也就随他的心意把莫离带到属于他的房间。 “不管怎么样,明天一定要走了。你明天尽量把所有人认识一遍吧。”杨关门前不放心地对莫离说道。 莫离笑笑。 等到杨彻底离开了,莫离才径直走到床上坐下。他闭上眼睛,陷入了冥想的世界。 一滴水滴道平静的湖面,湖面泛起层层波纹。莫离无言地看着这片世界,不久以前这里还有岚的身影的。 他摇摇头,把对岚的怀念从脑海里驱逐出去。现在可容不得他胡思乱想。 属于迪利亚姆的法术力带着一种悲伤,莫离不知道这种悲伤从地脉的哪里来。他顺着这种法术力的感觉对它进行淬炼。淬炼后的法术力还是没有洗去那种令人悲伤的感觉。莫离的内心被这种法术力弄得一团糟。 淬炼完法术力以后,莫离开始尝试沟通这片时空的时空之魂。他对在这片时空里适合他的地脉感兴趣。虽然旅法师不是掌握的地脉越多越强的,不过能有更好的耐久能力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在迪利亚姆里见到了一柄剑,一柄插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剑。他好奇的想去触碰那柄剑。一股莫名的吸力将莫离从那里吸了出来。莫离眼前的景色飞逝,几秒后,他见到了一座山。 一条类似于虫子样的生物艰难地在山壁裸露出来的赭色的岩石上向上攀爬。它张大宛如菊花一般的嘴,不断喘着粗气。它沿途留下淡绿色的水迹,那是它的鲜血。它终于爬到了山顶,它炫耀似的咆哮着,然后死去。它庞大的身体被山里爬出的像潮水一般的蚁群吞没,最后化为皑皑白骨。 下一刻,莫离的意识就回到了心湖世界里。那里已经有了第三个光球。三个光球的光让心湖世界更明亮的一点。 莫离没有再去实验什么,他直接从心湖世界里退了出来。他今天早上进行过时空之旅,现在又沟通了一波时空之魂,他那点可怜的精神力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闭上眼睛,对自己道了一声“晚安”然后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另一边,萨雷商队的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特纳,我知道你希望商队里加入新鲜的血液,可是这也太小了吧。”杨一脸怒气。 特纳无奈地摊开双手:“你觉得我有什么办法。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杨,你记住,那是法术师。” 杨冷笑道:“一个什么都不懂了蠢孩子。” “那我们有什么办法。还有,他也是‘东茨人’,他迟早有一天会继承我们的。” “你只会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告诉我你的真实的想法。” 特纳看看杨,又看看屋外。 “如果是已经成年的东茨人还行,他太小了……可是……你知道的,我们没有办法拒绝一个法术师。” 杨沉默了下来。特纳说得不错,他们没法拒绝一个法术师。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 “未来他可能会毁了我们的商队的。”这是杨最后的挣扎。 “拒绝一个法术师被那些人知道,只会更快。”特纳无情地打破了杨的幻想。特纳比杨大了近十五岁,杨这个年轻人还不知道一些黑暗里的规则。特纳知道他有必要给杨这个好助手上一课了。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一个关于古老的法术师协会的故事。 第十五章 觉醒 一夜无语。 第二天清晨,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萨雷商队就悄悄地出发了。他们要从这里前往忒兰度,一个由第一批东茨人在西茨大陆上建造的城塞。 萨雷商队里不算莫离一共有五个人,分别是特纳、杨、西底、葛瑞达和雷勒。他们家族之间共同的联系最早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他们的家族生意上,那时候他们的生意还没现在那么大。 一共五条鳞甲亚龙驮着这里盛产的苦丁茶茶叶和特纳一行人走在青石的大路上。莫离坐在最前的一头鳞甲亚龙身上,那是特纳的亚龙。这条年轻的亚龙对莫离一直抱有好感。特纳和杨在后面与另外三个人解释什么。莫离不用刻意去听都能知道这是在介绍他。 “莫小先生……”特纳远远地对他喊道。 莫离机械地扭过头去,恶狠狠地瞪了特纳一眼。他一直讨厌东茨人之间的称呼,那些称呼在他听起来怪怪的。 “叫我莫离就行了。”看到其他四个人也是一副想喊他的样子,莫离赶紧说道。他不想再听见有喊他什么“莫小先生”的了。 特纳和杨尴尬的对视一眼,然后说道:“该休息了,鳞甲亚龙需要补充食物了。” 莫离抬头看了看太阳。他们出发的时候,太阳还没升起;现在,它却已经在天空里走过一小半的路程了。接到特纳他们提醒的莫离直接从鳞甲亚龙身上跳了下来。 鳞甲亚龙这种生物的食量很大,一般一天要吃上五顿饭,如果不算休息赶路的话,它们会吃得更多。这一些小知识在出发前特纳就给莫离讲过了,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干脆把他的鳞甲亚龙让给莫离乘坐了。好在路边就是森林,他们只要放任鳞甲亚龙开吃就行了。 萨雷商队的五人都慢慢地从鳞甲亚龙身上爬下来。他们有序地走向莫离。 莫离靠在一棵茂盛的树下眯起眼睛休息,离鳞甲亚龙吃饱还有好一会儿,这些时间可以任他安排。莫离突然感到阳光照在他身上的力度变弱了,他睁开眼睛,萨雷商队的五人就在他眼前。 莫离知道他们这是要强制给他介绍这只商队的组成。 “这是西底。”特纳开口说道。他指向他右手边的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男人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他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让人不由担心他是不是睡眠不足。他打了一个哈欠,对莫离伸出右手。莫离迟疑了一下,也对他伸出右手。 “再是葛瑞达。”特纳指向他左手边的男人。葛瑞达是个胖子,留着一头长发。莫离缩回手后看了葛瑞达一眼。葛瑞达的眼珠子在不停的转着。他也对莫离伸出了右手。那是一只手指肥胖粗壮的右手。莫离这次没有迟疑,伸手和他握在一起。 “我是雷勒。”雷勒没等特纳开口就自我介绍道。雷勒的年纪比特纳还大,可以说是这批人里最大的了。莫离可以看到他眼角的道道皱纹和半白的黑发。雷勒没有笑,他很严肃,甚至能把他的态度看作是不苟言笑。“你好。”他主动伸手说道。莫离对他一笑,也伸手。 “还有就是杨,这我不需要介绍了吧。”特纳说道。 “嗯嗯。”莫离随口应道。杨的态度和昨天比起来可以说是变化显着。他现在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特纳他们打完招呼以后也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鳞甲亚龙们被赶到路的一边,它们抬头撕咬枝叶。枝叶晃动,细碎的阳光散落一地。莫离无聊地看着它们撕咬枝叶。 沿路陆陆续续有一两支商队经过。 “我说,你们为什么不和那些大商队一起呢,那样安全也更有保障一些。”莫离发问道,他看着特纳,希望特纳可以给他一个回答。 “没那么好的事,你毕竟没有当过游商。”特纳说道。他先辈的经验告诉他相信大商队的下场,他宁愿危险一点也不要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他对疑惑中的莫离解释道:“大商队里安全是安全,可是这样一来我们的萨雷商队也就不存在了。我们的产业都在商队里,加进大商队的话……” 莫离“哦”了一声。 “好了,该出发了。”鳞甲亚龙终于吃完了它们的第二餐,一脸精神的低吼着。特纳说道:“我们继续赶路吧,下一个城镇还有小半天的路程。”他指的是靠鳞甲亚龙的脚力的小半天路程。 一行人重新爬上亚龙的脊背赶路。 他们接下来的路程不在大道上了,他们需要走一片小森林里的捷径。小森林里的捷径会经过一条不怎么宽阔但比较湍急的河流与一座小山。莫离沿途感受到了浓郁的绿色的法术力。 他对绿色法术力浓郁的地方一直持有戒心。绿色法术力是生命,自然,森林,成长等等的象征,这些象征意味下,往往潜伏着凶猛强大的巨兽。鳞甲亚龙也是拥有纯绿法术力的巨兽。莫离毫不怀疑现在就有什么未知的猛兽在黑暗里虎视眈眈。只要他们闹得大了,小森林里潜伏的巨兽就可能会无视鳞甲亚龙这种傻大个直接向他们扑来。 萨雷商队里所有人都紧紧闭上了嘴巴,如果可以,他们甚至连呼吸声或心跳声什么的都不想发出。他们虽然不持有法术力,不像莫离那样可以感知地脉的气息,可他们有他们祖辈的血的教训。 莫离回头看了一眼那五人。他这一举动吓了特纳一跳。特纳疯狂的对莫离打出各种安静的手势。莫离冲他一笑。 特纳是怎么想的莫离并不关心,他从这片小森林里感到了危险。随着他心湖世界的逐渐发展,他对危险的敏感度愈来愈高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做好随时拔剑的准备。 知道这条路线的不只有萨雷商队,其他商队也知道。莫离他们从路边一直走到那条湍急的河流的旁边,沿途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商队经过时留下的痕迹。从那些痕迹上来看,除了鳞甲亚龙还有其他的生物。 萨雷商队一群人在看到那些痕迹后脸上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懊悔的神色。他们看出来了这是“恶嗅鸟”的足迹,这种鸟是专门用来吸引猛兽注意力的。昨天他们萨雷商队里发生太多事了,以至于出城镇前都忘记带一只了。莫离一直关注着他们的表情,在看到他们懊悔的表情后心里一沉。万幸的是他的精神力在昨天休息后已经恢复好了,随时可以离开这片时空。 他们现在退出这片小森林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已经走了大半的路程,过了河再经过那个小山包就能出森林重新回到大路上。现在再往回走只会死得更惨。他们没有退路,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鳞甲亚龙过河时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响声,这些笨重愚钝的生物可不知道它们主人是怎么想的。坐在它们背上的萨雷商队一行人已经吓到脸色发白了。祖辈的故事在他们的心里已经成为了一种阴影。相比他们莫离倒是好很多,他的底牌蛮多的,底牌里的“王”更是远超普通人的想象。他甚至有点跃跃欲试,在他“觉醒”之后还没有过战斗,他不知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让他们怀有各种心思的生物始终没有出现。他们顺利的度过了那条湍急的河流。 萨雷商队一行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小山包的上树木比较稀疏,也更适合鳞甲亚龙这种大体积的生物通过。换句话说,在小山包那里,鳞甲亚龙可以跑起来,知道它们的主人愿意。这比先前的逃生率高多了。萨雷商队一行人总算没像之前那样一直提心吊胆了。 莫离没有他们那么乐观。时过正午,现在他们头顶的太阳已经跑了大半圈了。特纳他们由于太紧张,可能已经忘记了,鳞甲亚龙的第三餐要开始了。在他们攀爬到一半的时候,鳞甲亚龙们果然任性地停了下来,开始他们的第三餐。 这可苦了萨雷商队一行人。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方面是他们在这里等久了可能会招来猛兽,这里还是在小森林的范围内。 另一方面是他们还不能大声招呼鳞甲亚龙赶紧离开。鳞甲亚龙虽然听话,可它们饿着肚子也跑不快。更别提还有可能招呼出那些猛兽了。 事实就是这样,越是心急就越难以实现一件事。 鳞甲亚龙吃枝叶的那段时间里,特纳他们就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透露出惊悚与危险,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年那样漫长。相信直到这次迁居结束,在这片小森林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会成为他们未来一阵子的梦魇。 莫离从鳞甲亚龙身上慢慢爬了下来。萨雷商队一行人的精神状况太差了,他要是跳下来的话一定会狠狠刺激他们脆弱的神经的。莫离已经感知到了一股强悍的气息。那股气息狡猾地在周围来回游走,在黑暗里窥伺。 “真是阴险的生物啊。”他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在特纳他们没有看见的情况下钻入那足足有一人高的草丛里。 小山包上的草长势旺盛,差不多有一个成年人的身高那么高。莫离还只是一个孩子,就他的身高来讲,也就这些草的三分之二左右。 那是一条蛇。莫离放出去的精神力轻易地抓到了蛇的所在地。 莫离闭上双眼,将提炼出的法术力转化为魔力。他俯下身子,从背后拔出那把他练习用的长剑。 他无声地朝那条蛇踱过去。这种踱步方法是提克苏恩教给莫离的,莫离当初学习的时候还嘲笑过这是“猛虎般的步伐”。因为老虎走路总是无声的。 他双手握剑。蛇在一排树的拐角后,莫离不清楚他是不是被发现了,但戒备一点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嘶嘶嘶……” 蛇吐信的声音越来越大。那条蛇也在焦躁着,作为猛兽的本能告诉它有什么在看着它,可它放不下那一顿美餐。莫离将剑平持,在身前的地上从左到右划了一个半圆。魔力顺势被牵引,在剑刃上附上一层薄薄的魔力的茧质。 剑——气——决 他在心里大喊,随后挥剑。乳白色的月牙般的剑气像切豆腐一样劈开它前面的一切障碍。莫离睁开眼睛,看到一抹在远处溅射开来的血花。而后他又划了一次半圆,从右到左。 剑——气——决 这些法术力来自心湖世界里那些光球,在他精神力的引导下,他几乎是在瞬间就将大量的法术力转化为魔力。 剑气决这个莫离用身体记住的招数是分成两种模式的。他用法术力放出的剑气决是杂乱的无序的多道小剑气组合成的武技,而用魔力催动的则是那种极度凝练的一条线。他用法术力催动的剑气决只是切开了马歇尔的手臂,更多的力量犁开了地面;而用魔力的剑气决最终对塞俄也产生了威胁。 那条蛇狂乱的嘶鸣着,它长大嘴巴弹射冲向莫离。殷红的鲜血洒在草地上,斑斑点点,像是开出了一朵朵的野花。 莫离咧嘴冲那条长着黄绿色鳞片的和他大腿差不多粗的猛兽一笑。 剑——气——决 这次由法术力催动的剑气决把在空中无处借力蛇回推到原位。 剑——气——决 第四道由魔力催动的剑气决接踵而来。和之前几道一样,砍碎了这只生物的大半鳞甲,鲜血从碎裂的鳞甲出迸溅出来。莫离面无表情的挥动了第五下。 剑——气——决 第五下打中了蛇的七寸。它痛苦地在原地扭曲翻滚,竖瞳里充满了痛苦与怨毒。它虽然称不上这片小森林里的霸主,可也是顶尖的存在,现在却濒临死亡。它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孱弱的人类里会有能杀死它的存在。 莫离微微喘了口气,他释放的剑气决太多了,这对他身体而言也是一种负荷,现在他的手臂就充满了酸胀感。但他感觉得到那条蛇的气息已经衰弱到了极点。 剑——气——决 他对准蛇的七寸挥出了最后一剑。乳白色的剑气最后仿佛没有受到什么阻力一般切开了那条蛇。 第十六章 明娜 特纳他们明显也感受到了一边的骚动,这骚动是在他们发现莫离消失后才产生的。他们明智的没有去探究倒底发生了什么。莫离在他们眼里是法术师,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商队很快就又出发了。他们顺利的从小森林里出来,到了下一个城镇——古兹。 古兹是一个比较有名的城镇。它有名在它的法术师集市,那里是完全属于法术师的地盘。每一个到古兹的人都会去看看那个着名的法术师集市,然而绝大多数人都会被法术师集市的守门人给阻拦在入口处。这是因为法术师集市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没有法术力之人不得入内。 莫离刚刚赶到古兹,就感受到在这里聚集的活跃的法术力的气息。 “这里是什么情况?”他问道。 特纳疑惑的看了莫离一眼,他本以为莫离是知道法术师集市的。他回到道:“这里是古兹,不远处是那个着名的法术师集市,你怎么会不知道啊?”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莫离说道。他现在的注意力完全在周围活跃的法术力上了。像这样躁动的法术力只说明了一件事,有人打起来了。 “那么哪里可以去法术师集市呢?”莫离问道。 “现在去?” “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不休整一下吗?” 特纳强忍住要发火的冲动。莫离对游商实在是知之甚少,游商不会在每一个地方都停留,他们是有自己规划的行商路线的商人或商队。萨雷商队没有在古兹停留太久的先例,这里不是他们可以接触的世界。 还是年纪最大的雷勒对特纳耳语道:“停一会吧,正好我们也可以借他法术师的身份从法术师集市里搞到一些货物。” 特纳了然。 “杨,这件事交给你了,我们其他人随意活动。”特纳下令道。杨对沿途的每一个城镇都非常了解,把莫离交给杨,特纳才会放心。 杨一脸苦涩,自从他在特纳那里上过一课以后,他就一直不想面对莫离。 莫离与杨步行来到法术师集市,那是一个特殊的独立在古兹这座城镇里的一条小小的街道。集市的入口是一座拱形的由木头撘成的椽柱。一开始这里是要建一栋房子的,只是因为法术师集市的原因而作罢,就只留下这个特殊的东西做集市的入口。 集市的入口坐着一个人,他是集市的守门人。守门人将自己裹在黑袍里,让人分不清他倒底是第几代守门人。 “资格。”看到莫离与杨径直往他走来,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他需要先确认资格,如果那是来捣乱的人的话,他有权利就地格杀。 “什么资格?”莫离问道。 “展示你作为法术师的力量。”守门人平静的说道。他已经做好出手的准备了。 莫离抬起右手,一缕火苗在他掌心里燃起。“这样可以吗?” “可以……”守门人点点头,然后他看向杨,“你呢?” “啊啊,不用在意他,他只是陪我来的。”莫离说道。杨头点得宛如小鸡啄米。 “进去。”守门人属于那种话不多的人,能少说就尽量少说。 “进去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守门人沉默了片刻,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有谁在里面打架吗?”莫离说道,越是接近法术师集市,空气里的法术力的活跃度就越高。 “不会波及到你的。”他没有否认莫离的话。 “原来如此。” 法术师集市被一层魔法帘包裹着,从外面看只能看到各种伪造出来的幻想,里面倒是可以毫无阻碍的看到外面。莫离从入口进到法术师集市后,他眼前的景色瞬间变了。 里面的居民房被拆完了,只留下一栋孤零零的旅店。取代居民房的是由各色法术师开设的店铺。店铺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更远一些的地方,一个用着火焰的男人与一个用着寒冰的女人扭打在一起。他们自觉的控制着各自的招数,这大概就是守门人说的不会波及到他人了。 莫离现在左手提着攥着一张纸,右手提着一袋钱。这些都是杨在外面给他的。萨雷商队需要的东西都写在那张纸条上,而袋子里的钱则是他们的心理价格上限。 “赭血花,僵足虫……”莫离对着纸上的图片挨个喊出它们在欧斯汀克的名字。两片时空一比较,这些东西的名字惊人的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莫离只能把这些巧合归结给旅法师们。那些到处进行时空之旅的旅法师们统一了一些称呼。 莫离在一个角落停下了脚步。角落里有一处小小的作坊,在这样一个属于法术师交易的地方会有一个小作坊实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他抬头看到小作坊的招牌,那里写着“鎏金之血”,边上还画了一个小小的药瓶的标志。 这是一个炼金作坊。 西茨大陆上炼金术师是消失已久,可是在他们还存在的年代里,他们就留下了无数宝贵的财富,小作坊里就有这样一个东西。那是一套属于东茨人的炼金奇械,这种机械的用途就是把按比例放进去的材料炼成炼金药物。不过作为机械,这套炼金奇械的适用范围也是小得可怜,仅仅只能炼制两三种炼金药物。要知道,东茨人眼里的炼金术师的标准是五种不同的炼金药物包含它们的变种。 炼金作坊里冷冷清清的,除了一个女性店员就什么人都没有了。那套炼金奇械就摆在作坊的正中央。 “要什么服务吗,我是店长,你可以叫我明娜。”那个女人看到莫离在外面徘徊了许久,忍不住走出来问道。 “啊……”莫离小脸一红,他还以为明娜是这家作坊的店员。 “不,不用了……我就是看看。”他拒绝道。 明娜叹了口气,说道:“可我看你在外面徘徊了好一会,你还是进来看看吧。”说完,她就不容莫离拒绝般拉住莫离的小手,把莫离拉进了这家小小的作坊。莫离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做出反应。 就是这样你才没多少客人的吧。莫离心里抱怨道。 “鎏金之血”里面瓶瓶罐罐的炼金药剂不少,只是品种大多相同。莫离好奇地举起一瓶绿色的药剂,上面写着“腐蚀药剂”。 “这是‘腐蚀药剂’,直接扔出去就能用的东西。”明娜介绍道。 “就这些?” “你还想要听什么?”明娜理直气壮的反驳道。 “你就是这样才不会有人来的吧。”莫离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明娜的问题太严重了,尤其是态度上的。就法术师这样的人而言,没有直接和明娜吵起来就算好的了。 “当然。”明娜完全没有开一家作坊的觉悟。 她从一边拿起其他花花绿绿的炼金药剂摆在莫离面前:“好了好了,再看看其他的。” 摆在莫离眼前的除了“腐蚀药剂”还有“火焰药剂”和一种叫“劣等血毒”的毒剂。这是那个炼金奇械所能做的全部炼金药剂。莫离眼巴巴地看着明娜,希望她给个解释。 “‘火焰药剂’嘛,就是拿来砸人的,怎么狠怎么砸。”她一脸兴奋的说道。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最好往脸上啊,裆部啊之类的地方砸,在那里炸开,美滋滋。” “‘劣等血毒’……毒就是毒,毒有什么好介绍的。抹剑上,砍过去就行了。” 莫离抚额。他算是看出来了,明娜就是一个笨蛋加暴力狂,她完全不适合开店。 “你这样还没被赶出这里吗……” “因为他们谁都打不过我啊。”明娜比划着想给莫离阐述一番她那场激烈的战斗。莫离在心里默默的给她又加了一个高端战力的标签。 莫离试图看出那个守门人的实力,可他失败了。那个守门人如果折合成旅法师的算法的话起码是个“领域(心)”,明娜能打赢这里所有人,她只会更强。这也无怪于莫离还没反抗就被她拉进店里。 “就此打住……”莫离抬手打断了明娜滔滔不绝的描述,他没兴趣去了解明娜的过去。 “你能给我讲点重点的话我会很感谢的。”他说道。既然明娜有这样粗线条的性格,莫离就当她是个了解信息的活人了。 明娜愣了一会,随即笑了:“好啊,你想知道什么。” “你知道……‘迁居’吗?” “不就是迁居吗。”明娜笑着说道,“你知道吗,迁居据说来自海外那块大陆,那块叫做东茨大陆的地方。那是他们的传统,我们西茨一开始是没有的,最近几年好像也有不少西茨人也参与了进去。” “东茨大陆。”莫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这么一来关于“东茨人”的问题就解释得通了。所谓的“东茨人”或是“西茨人”不过是对某个大陆上的人统称。他想。 “东茨大陆,真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明娜看着她的炼金奇械说道,“这个机器就是来自东茨大陆的东茨人的杰作,只是可惜现在那些纯血的东茨人差不多要消失了。” “消失了?怎么讲。” “混血啊,那些来到西茨大陆的东茨人再也回不去了,就像我们西茨人穷其一生都到不了东茨大陆。” 听到这话,莫离眼瞳不由微微内缩。他现在对于那些“大部分人穷其一生都完成不了的事但却有少数几个人完成了”这类状况十分敏感,就像那是在说他可以进行时空之旅,而其他人不能那样。 明娜自顾自的讲了下去:“那些古老的纯血东茨人也逐渐放下偏见和西茨人结合在一起,他们生下的混血的孩子又继承他们的名号,自称为东茨人。” “就这样?” “就是这样!” 莫离听完后,伫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还想问什么?” “一开始是没有的,在你讲了以后就有了。”莫离老老实实地说道。 “哦,这样啊,我讲的那么不好吗?” “没有,很好。我就是好奇,你说的那些东茨人的杰作……”他将目光投向炼金奇械。 “他们是最伟大的炼金术师,他们是最伟大的神器师。” “神器师啊……”莫离楠楠的说道。所谓的神器不是指神明使用的武器,也不是指那些持有惊天动地力量的武器。神器是智慧与乙太结合的成果。每一样神器都是包含着乙太能量的东西。它可以是武具,可以是载具,可以是生物,也可以是单独的大型的神器奇械。 “这就是神器啊。”他对自己说道,他的目光始终投在那个炼金奇械上。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夕阳的微红的光照进小作坊里。 “真的不买吗,我们分明聊得那么投缘。”明娜捧着一大堆炼金药剂可怜巴巴地问道。 “真的!”莫离回答的很决然,他要那些东西又没用。 “别把,放过我的衣服可以吗,它是无辜的啊。我还有东西要买……”明娜分明捧着一堆东西,竟然还能有闲心抓住莫离的衣襟。莫离无奈地推开她的手说道。 “我告诉你那么多东西,你就这样对我。” “是你一开始拉我进来的,我只是看看,不过分吧。” “过分。”话是这么讲的,明娜还是放过了莫离。“你给我记住了,我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她说道。 莫离呵呵一笑。他早就摸透明娜的性格了,这家伙可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最多也就是对莫离进行口头上的威胁。 “再见了。”莫离对她说道。莫离他只有今天半天时间可以在这个法术师集市里,过了今天他就要离开这里了。他也会在明天的一个时间里离开迪利亚姆,这一别就会是多年,直到他再度造访这片时空,他才有可能与明娜相见。 “再见啊……”明娜对着莫离挥手,莫离在与她道别之后就离开了“鎏金之血”。 “再见了,还稚嫩的旅法师,你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你也终会成长。”明娜眯起眼睛,说道。莫离已经走远了,他再也听不见明娜的话。 “旅法师啊,伪装比隐藏更重要。”她将炼金药剂放回原位,然后关上门。她将前往一片时空,一片自由的时空。 第十七章 混乱山脉 这是一个无光的夜晚,浓密的乌云盖住了整个天穹。就算是在这样的夜晚下,法术师集市里依旧热闹无比。 夜晚是一个很好的时间段。在夜晚,特别是无光的夜晚,黑暗给每个人都笼上了神秘的面纱,那些肮脏的“老鼠”就会在夜晚出现在集市上,带来令人眼热的赃物。 莫离逛了一圈后基本凑齐了要买的东西。他接着又逛了一圈。集市里多出了一些摊位,摊位上摆着各式奇怪的东西。要是莫离再细心点的话,他会发现所有多出来的摊位的摊主,都故意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 莫离抱着好奇的心态,买了一个猫头鹰雕塑,用的是多出来的闲钱。特纳他们给莫离的钱是过量的,莫离买完东西后还会有一大半剩下来。 雕塑是大理石制的,摸起来冰冰凉凉,带着一丝细腻的质感。他把手伸向雕塑的两翼,雕塑两翼的羽毛却不如其他部位精细,摸起来只有硌手的粗糙的凹凸。莫离用小火苗照明雕塑。猫头鹰呈现青灰色,它的眼睛却像是两块红宝石。 “这是‘黄昏信使’,几百年前东茨人的作品。”摊主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莫离听得出来,这声音是摊主故意伪装的。 “这是神器?” “神器生物……很好用的小东西。只要你能给它安上法术力源,它就能替你工作。” “你不会还隐瞒了什么吧?”莫离拿着“黄昏信使”反复把玩了几遍,怀疑道。他没有涉足过神器的领域,他只是诈一诈摊主。 “……”摊主一言不发。 沉默是个好习惯,它总能很好的掩藏一个人的心思。 “你真的不想再补充点什么吗,那我可要退货了……” “别在人多的地方用,新人,我只能说那么多。”摊主说道。“新人”指的是莫离,夜晚的法术师集市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绝对不多加过问”。很多刚入集市的法术师都不知道这条规矩。 见到实在是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莫离撇撇嘴,转身离开。他从那家“鎏金之血”里出来后逛了几个小时,从夕阳西下到乌云密布的夜晚。他发现法术师们从来都不会在没有其他利益的情况下暴露多余的信息。他可没有什么能让这个摊主感兴趣的东西,再待下去就是浪费时间了。 “黄昏信使”这种神器莫离还是蛮感兴趣的。他也没有真的退货给摊主。 出了法术师集市,莫离见到了杨和不知什么时候到的特纳。商队需要连夜赶路,他们是为了把莫离带到商队那边去才一起等的莫离。当然,也是为了莫离手中的那些货物。 出了古兹就是一条通往混乱山脉的大道,出了混乱山脉是白铁平原,忒兰度就在眼前。 混乱山脉是商队花时间最长最艰苦的一条道路。这里面没有各种城镇给来往的游商和商队补给,同时这个山脉也长得可怕。一般一支拥有地图的商队从进到混乱山脉里到出去,要花上半个月的时间。期间,这只商队还要不断祈祷不要碰上极端恶劣的天气。 就像山脉的名字一样,混乱的气候与磁场是它最强大的自然武器。 在东茨人没有登上西茨大陆以前,混乱山脉是分割西茨大陆两地的强大天然屏障。想要渡过混乱山脉,只有成为强大的法术师之类的人,不然就只有绕道这一条说法。 可是那些古老的纯血的东茨人征服了这片可怕的山脉的磁场。在他们做好规划后,他们带着他们制造的神器生物“幔铁巨像”在山脉里开凿道路。不知疲劳为何物的神器生物很快就开凿出了几十条各个路线上的道路。而后,东茨人们用神器“星仪”画出了属于混乱山脉的各式地图。 但东茨人的征服之旅倒在了混乱的气候上,他们的神器确实卓有成效,可是他们本身却十分脆弱。他们也很少有像法术师那样的天赋,而他们引以为傲的神器在失去主人的操作后也就废弃在了山脉里。 他们开始研究怎样征服气候。 可是气候作为自然最强大的武器,并不是东茨人可以征服的。他们在研究中只发现了顺应气候的方式而不是改变气候的方式。无奈之下的东茨人只有选择这样草草结束他们对混乱山脉的征服。不过他们建造了忒兰度,一个象征故乡的城塞。 西底沿路给莫离补习了一番混乱山脉的历史。他们商队在这条路线上走过无数遍,现在值得担心的是第一次加入游商队伍的莫离。 混乱山脉一开始也就是一片普通的山脉,连绵起伏,除了长就没有什么其他特色了。 混乱山脉之所以是混乱山脉的故事还要从那个古老的传说讲起。西茨大陆的传说与东茨大陆上的不同,他们不是那个不知名的王与他那个不知名的王国带着邪恶堕入地狱的结局。西茨大陆的传说有多个结局,就是因为这么多结局,才让传说原本的最后的那一部分不得而知了。 其中一个结局将的是名为“古之王”的人将一把神器封印到了这片山脉的核心,利用这个展开了广域的结界。他把邪恶的力量封印到了这座山脉里,那些力量扭曲了山脉附近的磁场与气候。 莫离听完西底的讲述后,第一反应是荒谬。西底讲述的东西太违反他的常识了。 所谓的多元宇宙里的各种力量,本质上无非是法术力与乙太。各个时空都离不开法术力的流动。那些流动的法术力就像生物体内的鲜血,地脉就像是骨髓一样。传说里讲述的邪恶力量不管再怎么变化,它都是法术力的一种外显象征。而传说的一个“结局”里,那个“古之王”用神器来利用红色法术力的核心展开广域结界,这样的手段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更别提那些邪恶的力量拥有连地脉都能改变的力量了。 照那个传说里讲的,那么迪利亚姆这片时空里就出现了两个可以毁灭这片时空的恐怖存在。既然这两个存在的斗争那么激烈,却没有毁掉西茨大陆,这一点莫离无法想象。 “我知道了。”莫离是不会对他们说出心里的想法的,他应道。 “别这样严肃嘛,我再给你讲一个……”葛瑞达说道。他和西底是同一种人,他们都对传说感兴趣。如果他们没有继承家族生意的话,他们肯定会去研究历史。而迪利亚姆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它的历史往往与诸多传说神话交织。 另一个传说的结局让莫离大吃一惊。 葛瑞达讲述的故事里,那个邪恶的药师带着他的病毒席卷大陆。在所有生命都绝望的时候,出现了一个老人。他自称为“古之王”。他拿着一把剑刺杀了那个邪恶的药师,然后他研究出了可以彻底根除这种病毒的药物。而结局里,药师的尸体被舍弃到这片山脉里,他的尸体的力量改变了山脉的气候与磁场。那个自称为“古之王”的老头伴随着一片白光消失了。 两个传说前面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可是结尾……结尾告诉莫离的是那是一个旅法师。一个堂堂正正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旅法师。莫离对旅法师的了解是从杰拉米那里来的。杰拉米作为启蒙他旅法师知识的老师,绝大部分时间在隐藏他的旅法师身份。 不管怎么说,莫离还是记下了“古之王”这个名号。 “不要再讲了吧,省点力气。”莫离不想再听下去了。西底和葛瑞达喜欢传说那是他们的事,他们一直在莫离耳边叽叽喳喳的说着传说,那就是关乎莫离的事了。这些传说隐藏的信息量大了点,莫离听得有些头疼。 西底与葛瑞达面面相觑。 “我不是只要知道混乱山脉的故事就可以了吗,你们的话题扯得太远了。”莫离说道。他的话里也包含着把话题从旅法师那里转移的意思在的。传说里已经有部分涉及到了,莫离觉得再讨论下去就不妙了。 “好好休养一番精力吧,过会可有的受的。”雷勒说道。他和西底、葛瑞达他们不同,他更加务实,也更加重视这只萨雷商队。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里可以看到商队的壮大。他现在对穿越混乱山脉尤为重视。 杨脸色苍白的笑笑。他对混乱山脉的心理阴影很大。不管他成功越过混乱山脉多少次,这种阴影都不会消去。 “雷勒说得对,你们保存好精力。”特纳作为领头人就必须要对商队负责,他支持雷勒的话。 “那为什么不在古兹里休息一晚呢?”莫离问道。他记得古兹那里是有旅店的。 “那里可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你看看我们商队就知道了。”特纳解释道。 萨雷商队里没有法术师护航,这确实是个问题。古兹虽然因为法术师集市而闻名,可法术师越多的地方就越混乱。试问,一个个心高气傲的人哪能忍受被他人指手画脚的呢?莫离在法术师集市里见到的那对男女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我们可以在进去以前休整一晚。”特纳做出了最后的让步。 他打开袋子,袋子里面装的是莫离买来的东西。 莫离好奇地探过脑袋,问道:“你们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这是我们渡过这片山脉的保证啊……东茨人的智慧。”特纳骄傲的说道。 “那你们之前是怎么过去的?” “我们还能向法术师买啊,这些材料又不是法术师集市特有的,就是直接买……” 莫离了然。法术师显然不会放弃这种赚钱的好机会的,他们一定会用高昂的价格来卖给萨雷商队。 “这就是大商队的好处了,不过我宁可被剥削。” “你们就那么讨厌大商队啊。”莫离说道。在他看来所有商队都是差不多的,也就规模上有差异罢了。 商队停在了大道的一边。他们离混乱山脉已经不远了。这时候,鳞甲亚龙又要开始它的晚餐了。 混乱山脉是红色法术力极度浓郁的一个地方,鳞甲亚龙们不喜欢那个地方,可是它们的主人那样命令,它们也只能乖乖听从命令了。不过它们在晚餐时间里极尽任性,还发生了将咀嚼过的枝叶吐到西底头上的经历。顺带一提,去年那个人是杨。 …… 山脉内部,生活着一群鬼怪。鬼怪似乎是多元宇宙里最神奇的种族,几乎每一片时空里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这群鬼怪在山脉内部有一个群落,群落里祭奉着一枚龙齿。这是一个隶属于巨龙的鬼怪群落,他们作为巨龙的仆人、侦察兵与食物而活着。 这条龙是条红龙,他被过往的商队称之为“混炎巨龙”。哪怕这些商队一次都没见过这条巨龙。 这个晚上,突如其来的饥饿感席卷红龙的大脑,他的身体告诉他他现在需要食物。他睁开金色的竖瞳,从岩洞里爬出。外面是无月的一片黑暗。 红龙尽情舒展双翅,他抬起他高贵的头颅,对着天空咆哮。一道火红的炎柱升天,照亮了大半片天穹。 他就是这片山脉的霸主,只要他愿意,他在这里什么都能干。 红龙舒展完身体后,双翅一振,飞向鬼怪的群落。 …… 远处那红遍了半边天的炎柱莫离早就看见了。火光让世界明亮了一小会儿。 “啊,是‘混炎巨龙’啊。”在莫离还没发问前特纳先一步喊了出来。 “那是什么东西?” “巨龙啊,‘混乱山脉’里的霸主,一条红龙。” 莫离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欧斯汀克里从来都没有巨龙,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的生物。 “那会对我们的商队有影响吗?” “不会的,你把东西都买齐了。”特纳肯定地说道。 “但愿吧。”莫离说道。话是这么讲,但基本的戒心还是要有的。他不熟悉巨龙这种生物,就更应该怀有戒心了。 他靠在鳞甲亚龙的背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十八章 伏击 莫离从沉睡中醒来,还是这个无光的夜晚。他点燃火把,然后环顾四周,特纳他们睡得死死的。 一头鳞甲亚龙被他惊醒,它看了莫离一眼,接着低吼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 “你睡吧。”莫离轻轻说道。鳞甲亚龙可不像它们的外表那样看上去笨笨的。 它又低吼一声,似乎在抱怨莫离的古怪行径。 “别叫了,这么晚了。” 莫离说完拔出长剑,他实在是睡不着,只好去练练那一些他不怎么熟悉的剑术。提克苏恩教他的剑术有一些比较难,那一部分是他用的最差劲的部分。 鳞甲亚龙合上眼皮,它也睡了。黑暗里还清醒着的只有莫离,他把火把插在地上,认真地挥动手上的剑。 他练了大半个晚上。当天空变得灰蒙蒙的的时候,他才小憩片刻。 这支商队在早上八点出发进入混乱山脉。 混乱山脉最外层是裸露在外面的惨红的碎岩山路。山路附近没有多少植被覆盖,看上去分外凄凉。再往里走,植被逐渐茂密,崎岖的路线隐藏在层层绿荫之下。正是因为内部的绿荫,许多生物的足迹被彻底覆盖。 他们沿着那条崎岖的山路缓慢前进。一路上,特纳一直低着头摆弄莫离弄来的那些材料。 “等我们再深入一点就把这些东西抹上,省着点用。”特纳把一瓶紫色的液体扔给莫离,他大声嘱咐道。 “这是什么东西?”莫离接过瓶子,把它藏到怀里。 “还记得我说过的‘混炎巨龙’吗,这些东西能散发出浓烈的味道,龙不喜欢那些味道。” 莫离了然。 “还有,亚龙也不怎么喜欢那种味道,你也要注意一下。” 莫离听了之后,低头看了一眼鳞甲亚龙。鳞甲亚龙温吞地往前挪动脚步。他抬起头问道:“什么原理?” 特纳无奈地说道:“我怎么知道,可能亚龙和龙都带个龙吧?” “没有什么历史吗,传说也行……” “有啊有啊……”西底抢先应道。他炫耀似的大声说起那个传说。 在上古的时候,迪利亚姆发生了一场龙之战。巨龙们持有各种理念,他们有的秉承着称霸西茨大陆的念头,有的秉承着掠夺财富的念头……那些理念对立的巨龙彼此展开了激烈的斗争。斗争最终在一些奇怪的人的介入下结束了。那些失败的巨龙被从天空放逐,它们失去了它们的双翅。巨龙为了区分那些失败者,给那些失去双翅的龙一个称呼——“亚龙”。 虽然萨雷商队里就有两个人知道,但总体而言知道这个传说的人不会太多。 莫离无从验证,他只能姑且相信西底的说法。 迪利亚姆这片时空与欧斯汀其实有许多共同点。就传说这个角度来讲,这两片时空都有数之不尽的各种传说,那些传说的真相都隐藏在一片迷雾之中。不同之处在于欧斯汀克的传说大多以神明为主导,迪利亚姆的传说却包罗万象。 莫离对迪利亚姆的传说持怀疑态度,但他也更喜欢迪利亚姆的传说。欧斯汀克的传说里有太多赞颂神明的了,那些神明往往被夸赞得十分伟大。在旅法师的思维里神也是生物,是个生物就没有那么伟大。迪利亚姆的传说就没有那么多缺点。 没一会,莫离拿出那瓶紫色的液体在身上抹了一点。鳞甲亚龙发出好几声低吼来表达它的不满。 “话说那头‘混炎巨龙’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莫离没有管鳞甲亚龙,他问道。 “蛮早的。” “和东……我是说和祖先一个时代?” “这倒不至于。巨龙虽然长寿,但如果这条是和祖先同一时代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那为什么说这会是东茨人的智慧。”莫离想起了昨晚那个特纳说过的话。 “这是东茨人先拿出来对付巨龙的。”葛瑞达说道。这种秘制的药水是东茨人应对巨龙的诸多手段之一,优点在于廉价易制。当初东茨人第一次登陆西茨大陆的时候,就用了这种东西来击退巨龙的第一波袭击。 “这条龙有800岁,它是200年前到混乱山脉里来的。”杨说道,“它是因为这里食物充足。”他的脸色苍白无比,好像在回忆什么令他害怕的往事。 “哈?”莫离茫然的看着杨。先且不谈杨是怎么记得那么清楚的,巨龙因为食物充足而定居下来是什么情况。莫离没法理解杨的意思。 “差点忘了,以前被鬼怪袭击的事了。”特纳一脸恍然。 萨雷商队在一次迁居时被混乱山脉里的鬼怪袭击过,那时候杨被鬼怪从亚龙身上给锤了下来。那一幕就这样成为了杨对混乱山脉的阴影。 特纳给莫离解释了关于鬼怪与巨龙的关系,莫离才放弃了追问的打算。 …… 这对戈文而言是不怎么美好的几天。 他是第一次当上鬼怪群落的族长,可那条红龙在那一天就来他的群落里寻找食物。 他们确实信奉巨龙为神,巨龙的美丽与力量一直让他们深深着迷。但这都不是他在那一天晚上来寻找食物的理由。因为红龙的这次捕食,他们群落起码少了四五十个鬼怪。这对戈文的威信而言是个重大打击。 他决定带上他的亲卫队外出捕猎,至少这能让他失去的威信稍稍补足一些。 …… 萨雷商队在混乱山脉里走了起码有大半天了。层层绿荫挡住天穹,他们看不见太阳的升落,他们只能用温度来分辨时间的变化。 莫离算了一下时间,他在这片时空里起码待了两天半了,最晚在晚上他就要离开迪利亚姆。他这个为期三天的缓冲时间根本不够他进行一次完整的迁居。 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他叹息他没法见到那个白铁平原以及萨雷商队众人所说的“忒兰度”。 “你在发什么呆?” “啊啊……没什么!”莫离回答道。雷勒把他从心理活动里拉了出来,不管怎么样,在剩下的时间里他还是要隐藏下去的。离开商队的理由什么时候都能找到。 “停!停!停!”一直在最后面的杨突然凄厉的大喊起来。 莫离扭头看向他。杨整张脸都紧紧绷在一起,他的额头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水,那是过度害怕的冷汗。他完全失去了平常那种优雅的风度,现在的他看上去和疯子没有什么区别。 他观察到了什么?莫离好奇地顺着杨的目光看去。 他看到了一片稀松的红土,红土周围是有些枯黄的灌木丛。灌木丛上的浆果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采摘了,留下大片的果梗,还有一地的践踏的痕迹。 莫离眯起眼睛细细观察那些践踏过的痕迹。那是包含着浆果果汁,草浆,水和泥土的脚印。这脚印比成年人的脚印要小上不少,看上去就像个孩子的或是侏儒的,莫离甚至想到了鬼怪。 “是鬼怪吗?”莫离喃喃自语。他直接排除掉了人类的可能,人类不会踩出这样的痕迹,那么就只有混乱山脉里的土着了。 “鬼怪,小心鬼怪。”杨也意识到了他的失态。 “果然吗。”莫离没有见过鬼怪。欧斯汀克里的鬼怪很少见,就和出现在众人眼里的精灵一样少见。 “大家提高警惕。”特纳说道。他们现在不知道鬼怪的具体方位,万一顺着他们的声音给带过来就得不偿失了。萨雷商队上一次被袭击的时候,因为运气好,他们旁边出现了一支大商队,他们才得救的。可是他们的运气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好。至于莫离这个“法术师”被他们选择性遗忘了,在他们看来一个孩子是翻不起什么大浪的,即使那是一个“法术师”。 莫离担忧地又看了一样杨,杨在见到这些痕迹后反而破罐子破摔了,他释怀似的恢复了原来的脸色。 莫离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杨这是在逼迫他自己,他越是这样莫离就越害怕,害怕杨脑子里的那根弦会先绷不住断掉。如果杨还是那么害怕反而会更好一点。 在特纳这样说过以后,队伍里顿时没有先前那么热闹了。 商队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程。他们离混乱山脉的内部越来越近了。 “嗖嗖嗖” 空气里突然传出了箭镞划破空气时发出的“嗖嗖”声,于此同时莫离从鳞甲亚龙身上一跃而起。他拔出背上的剑卸下所有射向他的箭镞。这些都是鬼怪的武器,看起来鬼怪也懂得欺软怕硬,会先集火商队里他这个孩子。不过从效果上来看他们是选错目标了。莫离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孩子才是这个商队里最强的人。 莫离左手一挥,他汲取出红色的法术力,对着前面就是一个“火球”。这时候也管不上什么火灾了,他需要把藏在暗处的敌人给逼出来。在莫离眼里,暗中的敌人的威胁才会是最大的,而火球会在这里形成连锁反应,为他逼出所有敌人。 当然他也不忘对特纳他们喊“离开”。 “嗖嗖嗖” 又是几只箭破空而来。莫离被动地挡下那些箭镞。萨雷商队一直在他身边的话他不好施展开手脚。 “走!”他大吼道。又是一波箭雨对莫离袭来。 萨雷商队里的每一个都不矫情,知道他们的存在对莫离而言是种“灾难”。他们在听到莫离的话后就直接跑开了。 “不能这么下去了。”看到萨雷商队所有人远远地跑开了,已经挡下四五波箭雨的莫离选定了一个方向。他主动朝那里冲锋。他是个剑士,他更相信他的剑术。 火势渐渐蔓延,藏在枝叶间,灌木间等等地方的鬼怪不断地跳出。他们不忘对莫离再射出一波箭,然后离莫离较近的鬼怪放下他们手上的弓,拔出刀剑冲向莫离。 莫离给自己加持了白色的防御性法术,箭镞还没碰到他的身体就被法术挡下。 他对着眼前冲来的鬼怪挥剑。他以自己为剑刃的圆心,画了一个圆弧,然后砍出。 “剑——气——决” 由法术力组成的剑气决飞向他眼前的四五只鬼怪。剑气颓然炸裂,小型剑气四溅。 这些被巨龙圈养的鬼怪里本来就没有多少拥有法术力的,莫离这一发蓄力而发的剑气决打出了他意想不到的效果。那四五只鬼怪仿佛是被卷入了绞肉机里,鲜血残肢四溅。炸裂的剑气让场面顿时变得血腥起来。 莫离有些不忍,随即他又狠下心来。因为那些鬼怪根本不知恐惧为何物,箭镞还在源源不断地射向莫离,他们却不畏恐惧的向莫离冲来,一波接一波。莫离索性就不断给他自己加持白色的防御性法术与绿色的增幅性法术,然后挥剑与鬼怪肉搏。 莫离用的是提克苏恩教会他的“鸮鸟剑术”。这种剑术比较注重杀伤力与保存体力,适合对多人的战斗。莫离朴健地躲开从角落里砍出的一刀,然后回敬一剑。用法术力增幅下的他机动性与伤害能力比这群鬼怪高太多了。往往他能一剑夺走一只鬼怪的生命然后躲开砍向他的刀剑。 他一直注意着他的体力,这里的鬼怪实在是太多了,死了一个又补上一个,以至于莫离有时候不得不放出一个大型的杀伤性法术来缓缓气。在经过这一短暂的休息后他又投入了与鬼怪的交战中。战局一时间焦灼在一起。 对莫离而言这种长盘战斗其实是很不利的。他还不够强大,他的体力与精神力是有限的。鬼怪们如果能用生命耗尽莫离的体力与精神力,那么莫离就是他们砧板上的鱼肉了。鬼怪们明白这一点,他们疯狂地扑向莫离,妄图不给莫离丝毫的喘息时间。莫离也深知这一点,他不断切去一些不必要的动作,去掉一些不必要的法术加持。 他其实还有点慌张。 旅法师在穿越时空之前是要有一段时间的“冥想”的,这种“冥想”不同于正常意义上的冥想,它只是要保证内心的平静。在战斗中,莫离没法做到那样的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放空内心,继续投入他与鬼怪的交战。 第十九章 鬼怪与红龙 红龙懒散地躺在山顶,灼热的阳光照在他坚硬美丽的鳞片上,他幸福地眯着眼睛打盹。他周围是一片焦土,为了可以晒着太阳午睡,他特地用他的龙息清理出了一片空地。 他突然睁开眼睛。他问道一股血腥味,血腥味顺着微风传来。那是鬼怪的血的味道。伴着血腥味的还有刺鼻的烧焦的味道和一种令他作呕的奇怪味道。他低吼着振翅,竖瞳里倒映出远方的火光。 虽然那种味道的确让他倍感难受,可是他饿了啊。他在空中思考了一会,顺着味道飞去。 …… 莫离踉踉跄跄地扑进草丛里,他好不容易从那数量可怕的鬼怪群里杀出一条血路。 他在自己身上胡乱摸了几把草汁,躲在草堆里。紧跟他而来的鬼怪叫嚣着,四处张望,寻找他的踪迹。 莫离悄悄地改变他的位置。躲在这里只是权宜之计,鬼怪们地毯式的搜查一定会找出莫离的。莫离需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离开这片时空。 鬼怪们用拗口难懂的语言交流起来。莫离听不懂鬼怪们的语言,但他看到了一个类似于头领的家伙。鬼怪们为他让出一条道路,他迈着外八字步走到鬼怪群的最前面。 那只鬼怪皮肤颜色偏向于暗绿,长着一个鹰钩鼻和一对滑溜溜的黑眼睛。他夸张地舞动手脚,好像在下什么命令。散乱的鬼怪群在他的指挥下各自找好了位置。在那只鬼怪的指挥下,鬼怪们很快开始了有序的搜索。 不妙啊。莫离暗暗叹息道。从那只特别突出的鬼怪的指挥来看,他应该就是头头了,之前那场伏击应该也就是他的杰作了。 如果能早点揪出他的话……莫离叹了口气,准备离开这片时空。这里虽然不安全,也不符合他的计划,可他已经没办法了。再被鬼怪们找到,他只能再度陷入苦战了。他目前的状态可吃不消与鬼怪的再战。 莫离提炼出一丝魔力,开始沟通欧斯汀克。 “吼!”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叫打断了莫离的思绪。莫离感受到狂风,炽热与重压扑到他的身上。他吃力地抬起头,他见到一只巨爪挥动,摧毁了周围大半树木,一道漆黑的阴影挡住了将要直射而来的阳光。 那是什么生物?莫离出神地睁大双眼。 他看到了一条巨大的宛如蜥蜴的生物,那只生物扑打由骨骼与翼膜组成的双翅飞在空中。 红色的鳞片,金色的竖瞳,充满伟力的身体以及降临后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灼灼如熔岩般气息的环境,无一不表明这个生物的身份——他是一条龙,一条红龙,一条萨雷商队无数次描述过的“混炎巨龙”。 这个在混乱山脉里快要成为新的传说的奇迹生物就这样出现在了莫离眼前,莫离几乎不敢相信他的眼睛了。 巨龙对着大地咆哮,更加强大的重压压下,鬼怪们倒了一地。莫离脸色凝重无比。他敢发誓,他眼前的这条龙绝对是他见过的最强的生物之一。如果要和这样的生物交战,他绝对撑不过一回合。 “戈文”巨龙用西茨语言讲道。 鬼怪头子戈文趴在地上,一脸谄媚的对巨龙应道:“在在。” 巨龙不屑学习鬼怪的语言,也不允许鬼怪学习巨龙的语言。他们只能用西茨大陆的通用语言来交流了。 “你带来的午餐我接受了。”巨龙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可是……”戈文刚想说点什么,巨龙对他喷了一记鼻息,强大的气流把戈文吹飞了几米。巨龙不屑地笑笑。在他眼里,鬼怪从来都是那么弱小,滑稽。 而后,巨龙猛地扑向那群鬼怪。鬼怪们惊慌地大叫起来,四处奔逃。这时候它们才出现了恐惧的表情。可他们哪里快得过龙呢。红龙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伸手就抓到几只倒霉鬼。他将这群鬼怪扔进嘴里大肆咀嚼,鲜血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滴在地上。 巨龙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他喜欢这次的食物的味道。 莫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疯狂进食,没一会就只剩下戈文一个鬼怪了。戈文双手抱头,像鸵鸟一样撅着屁股,躲在树边瑟瑟发抖。他害怕巨龙饿极了顺道把他也吃了。 “这次的贡品很好,我很满意。”巨龙咧嘴笑道。他充满鲜血的牙齿暴露在空气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味。他看上去狰狞无比。 “下次还要更好。”他对戈文说道,随后飞向天空。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莫离这个方向一眼,然后彻底消失。 “走了,走了,终于走了。”戈文呆呆的看着巨龙远去的方向,欣喜若狂地用鬼怪的语言大喊大叫道。 “就这么值得高兴吗,戈文?”莫离从草堆里走出来,拍拍身上的草屑,语气平淡的说道。他现在只需要和戈文一个鬼怪打,之前的那些账该算算了。 戈文欢庆的动作一僵,他僵立在原地,机械地扭头看向莫离。 莫离对他微微一笑。莫离现在很累是没错,可是他杀掉戈文也花费不了太大力气。他那张混着血污,草汁,泥土还有紫色液体的充满疲倦的微笑着的清秀脸庞在戈文眼里比巨龙的笑容还要恐怖。 “你在说什么?”戈文用鬼怪语说道。 “别想蒙混过去,我知道你会西茨语。”莫离双手互抱,说道。 “你……你……你好。”戈文僵硬地说道。他现在绝对愉快不起来,莫离的战绩他可是亲眼所见。 “我啊,问的是有那么值得高兴吗,不是在和你打招呼,懂?” 戈文咽了口口水,脸上写满了害怕。 “算了,既然你不想表达了想法,那还是我来吧。”莫离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可他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 “先让我们算一算你伏击我们的这笔账吧。老实说呢,我很生气。”莫离从背后拔出长剑,然后把长剑扔给戈文。长剑在空中翻滚几圈后插在地上。 “还有你们围杀我,害我差点死掉这件事。”莫离拔出第二把剑,他双手紧握这把剑,剑尖遥遥指向戈文。 “这都是同一件事。”戈文认为自己还能挣扎一下,弱弱地说道。 “是吗?没事的,两件就两件嘛。”莫离一步步逼近戈文。他的目光尖锐无比,他喊道:“拿起你身边的武器,然后站过来。” “大……大人……别开玩笑了,我哪打得过您啊。” “反抗,或者死亡。”莫离终于收起了他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实在是笑不出来。突然被鬼怪群追杀这件事任凭放在谁身上都不会有好心情的。他也是出于幸运才能活下来。 他又想到了萨雷商队里的每一个人。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之间确实存在利用关系,可是最后他们也成了朋友啊。萨雷商队不可能次次有好运气死里逃生的。解决了这只鬼怪头子,在未来或多或少也可以让他们好受些。 “反抗或死亡。”他又说了一遍。 戈文的表情也冷了下来。他知道那个人类的孩子已经铁了心要杀他了,除了反抗,他没有别的选择。他拔起莫离扔过来的那柄剑,一脸狰狞地瞪着莫离。 他们戒备地对视了很久,远处的火势渐渐蔓延过来,莫离与戈文周围的残存的树木开始燃烧起来。 突然,戈文动了。他举着剑猛然冲向莫离。莫离抬起手臂,剑刃高举过头。 他大吼着对戈文劈下,戈文挥剑格挡。莫离等的就是戈文格挡的这一刻,他二段发力,力由小腿,腰部双重爆发。二段发力的技巧不仅震开了戈文手里的长剑,也把戈文推飞。戈文迷茫的看着自己被推飞。 莫离眯起双眼,魔力源源不断地涌出。他划出一道圆弧,毫无停顿地对戈文远远挥剑。 “剑——气——决” 锋锐的剑气如摧枯拉朽般把戈文拦腰斩断。戈文死前脸上还是一片迷茫。 “这不很好吗,你再也不用见到那条巨龙了。”莫离看着死去的戈文,淡淡地说道。说完,他抬起头,任凭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闭着眼睛,他觉得自己很累很累,虽然精神力还够他连接欧斯汀克。 “龙。”他说道。他想起了巨龙降临的时候,一股可怕的精神力扫描了周边。那应该就是巨龙的精神力了。巨龙显然是在那时候发现他了,不然也不会在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哪怕他已“觉醒”,他还是不够强。 “等着吧,我会回来的。我会变得更强,然后直面你——‘混炎巨龙’。”他坚定地说道。他迈入白光里,离开了迪利亚姆。 …… 提克苏恩回到住宅里,他已经两天多没见到莫离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莫离一定进行了时空之旅。 莫离从白光里出来,他到的是他的房间。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他疲倦地放下两柄剑,依靠在窗边。窗户开着,傍晚的风吹动帘子,给屋里带来许些凉意。 提克苏恩踱到他的房间,他的房间里有个小小的书架。他在锐锋城塞的书籍还没到,他只能在米修蓝收集一部分。 莫离走出他的房间,他现在很不舒服。那些来自鬼怪的鲜血,来自草木的草汁和来自大地的泥浆在他的脸上,衣服上凝结成块。他迫切的需要去清洗身体。 提克苏恩打开一本书,书名是《冷月遗梦》,讲述的是关于更早的一个王朝“冷月”的历史。冷月王朝巅峰时期弥足强大,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彻底衰弱下去。凡森帝国这些国家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获得了神明的支持。他们推翻了冷月王朝对格尔兰度大陆的统治。在一些冷月的顽固份子眼里,就是他们背叛了冷月王朝。这也无怪于那天那个女人喊出“冷月的叛徒的后裔”那样的话。 莫离往水盆里释放了“水球”一类的法术。水很冷,但他等不及把它加热就直接脱光跳了进去。他赤裸着身子蹲坐在水盆里。因为寒冷,他的嘴唇有点发青。他用力把身子搓热,好像这样可以洗得更干净一些。 十来分钟后,提克苏恩放下手中的书。他揉揉太阳穴,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莫离从谁碰里出来,换上了换洗的衣物。他清秀的脸总算是没有那么脏兮兮的了。经历了这么几天的一系列事情后,他的眉宇也隐隐硬朗起来。他走向自己的房间。 两个人很巧的在楼梯上碰上了。 “回来了?”提克苏恩是知道莫离的身份的,他看了莫离一眼,淡淡说道。他完全没有见到孩子时的欣喜若狂。 “回来了!”莫离说道。提克苏恩很了解他,知道这样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 “那里……好玩吗?” “没有的事。”莫离摇头说道。他没有把他差点死掉的事说出来。他也很了解提克苏恩,他如果这么说,提克苏恩一定会阻止他的。 “你明天就开学了。” “是啊。” 提克苏恩想了想,说道:“那里是个好地方,你能学到很多的。” 莫离疲倦地笑着,点点头:“大概。” 看到莫离这个疲倦的表情,提克苏恩主动让开了一条道路。天知道莫离在那几天里经历了什么。 “你要干什么去?”莫离在楼梯的转角处突然扭头问道。 “皇帝陛下的命令,是个秘密。” 莫离不再过问。提克苏恩说那是个秘密,他就一定不会说出口。提克苏恩的口风就如陨铁制的武器一样紧。 “没有找到呢,您的道路。”莫离确定再也看不到提克苏恩以后,他从怀里摸出了那块属于杰拉米的琥珀。在他的杀戮里澄澈的琥珀奇迹的没有沾染上任何血迹。 “我只知道,那里充满了法术师,但法术师不是我要走的道路。迪利亚姆一定有别的道路。”他又摸出了那只猫头鹰雕塑,“譬如这个‘黄昏信使’。它或多或少也算一条路吧,神器师……” 他藏好手里的东西,躺在床上,然后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第二十章 无题 “那么,诸位请抽吧。”山德鲁将一叠纸质资料摆在桌上,他面前是来自米修蓝学院各个分院的院长。山德鲁花了三天时间才把所有入学新生的资料搜集完毕。米修蓝学院考核过后要过三天才能入学的规矩就是为这个准备的。 “幸苦你了。”北院院长拍拍山德鲁的肩膀鼓励道。这种苦差事一般没人主动请缨,尤其是像山德鲁这种干事情看兴趣的家伙。 “恩巴德先生,这不算什么。”山德鲁低头扶正单片眼镜。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纸,咧嘴笑了笑:“我也是出于兴趣才干的。如果不介意,我希望能在东院看到他。”他晃了晃手上的资料,随后又把它放回原位。 山德鲁本来是隶属于北院的教师,最近被帝国的长公主殿下调任到了东院。他是无所谓调动与否的,他的实力可以说是学院里最顶尖的那一部分之一,无论被调到哪里都会被安置在重要的岗位上。 “恩巴德说了可不算,还要我们几个老家伙同意啊。”爽朗的笑声响起。 山德鲁对着笑声的来源弯腰行礼,“库佐先生,雅格娜德女士以及巴姆先生,你们好。“他出于一点小小的自私的心理先和北院院长打了招呼。 被称之为库佐的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就是南院院长,是他先前对山德鲁进行的调侃。以山德鲁的权利他当然可以选一个新生作为助手,只是跟随与否就全看那个新生的意见了。在北院的时候,山德鲁找过一两个他感兴趣的学生,几天后,那些学生哭着退学了。 雅格娜德站在库佐的右边,她是东院的院长,一个带着一点皇室血统的女人。她比在场的任何一个院长都要年轻。她扫了一眼山德鲁,随后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她对抽取新生这件事不感兴趣,对她而言重要的不是新生的入学而是来自帝国的一些命令。 最后一个巴姆则是西院院长,他在山德鲁眼里就是一个极度无趣的男人。巴姆就是莫离之前见过的曼妮的父亲,曼妮的脾气就传自于他。他最近在研究新型法术。 “别开玩笑了,库佐。我们还要抽出各自的学生,提醒他们明天入学。”雅格娜德说道。 “我没意见。”恩巴德坚定的站在雅格娜德这一边。 库佐一个人孤立无援,他嬉笑着连连应道:”是是是。“ “那就闲话少说。”巴姆雷厉风行地伸手从那叠资料里抽出几张。最近他正值多事之秋,忙得不可开交。 看到这一幕,山德鲁眉宇微不可见的一皱,随后他又恢复常色。他知道巴姆这么急匆匆的理由是什么,可是他不爽巴姆这么无视他的意见。 “山德鲁,你自己看着办。”巴姆终于抽完了他的分量,他把这堆资料往山德鲁这边一扔,就转身离开,嘴里还念念有词。 “他又在研究什么法术?”山德鲁好不容易接到那些资料,再一看巴姆,巴姆已经消失了,他不由抱怨道。 “这已经是常态了,自从那个‘提克苏恩’来到西院以后。”库佐帮山德鲁把资料堆齐。 “提克苏恩?”山德鲁对这个名字莫名的感到熟悉,可是一时半会之间他又想不出来在哪里听到过。 由于时间也不早了,还留在山德鲁屋里的分院院长也不废话,直接开始抽取新生资料。 “这是我的。”雅格娜德从上往下数足了分量。她把资料放到一边,说道:“召集信鸽的法术我放在上面了,接下来就麻烦你了,山德鲁。” “这是我的荣幸。” 雅格娜德满意地点点头,她喜欢听话的人。山德鲁来到她手下没多长时间。就在这几天里山德鲁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紧跟雅格娜德后面的是恩巴德,他与雅格娜德相反,他是从下往上数的分量。库佐因为帮山德鲁整理过资料,他反而没法比其他人更早抽取资料,他只能等到最后拿到剩余的那一部分学生的资料。 等到资料彻底分配完,时间悄悄流逝到了午夜。分院院长们已经离开了这个属于山德鲁的房间。 山德鲁送走了最后一个院长。他走到屋外,屋外那属于月神瑞兰娜的银色雌鹿跑了大半圈。 他抬手招出夜鸦,然后在每一只脚上绑上资料与分院名号。这些夜鸦都是魔法生物,它们聪明迅捷。在这种时候,这些夜鸦就是最好的伙伴。等山德鲁拿起属于雅格娜德的东院学生资料时,雅格娜德的法术发动了。她的法术召唤出了一群白鸽。 这些白鸽与山德鲁的夜鸦法术是同一阶的法术,不过雅格娜德的白鸽更聪明一些,山德鲁的夜鸦更加迅捷。 “嗯?”山德鲁突然疑惑的哼了一句,他拿起一份资料。 这份资料就是催使他接下学院任务的罪魁祸首,上面记载着他所感兴趣的学生的名字。 “原来你也在东院啊,真是巧啊。”山德鲁咧嘴笑道,他随手摘下单片眼镜。 “既然这样,就让我看看你倒底隐藏了些什么吧。”他把眼镜镜片擦拭一番后重新戴上。他现在想起来为什么他会对“提克苏恩”这个名字感到熟悉了,因为这个名字也一度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把资料与东院的标记系在白鸽脚上,然后放飞白鸽。这些魔法生物会把这些资料放在那些学生找得到的地方或是直接停留在学生面前,山德鲁完全不用担心会出错。 “聪明的小家伙们。”他嘟囔道。 …… 黑暗里,一柄卓尔的弧刀宛如毒蛇一般刮向汀克斯。汀克斯扭身艰难躲过。 “又来了。”他在心里抱怨道。这是他这几天来经受的第十三波袭击了。他在地表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在地底世界的阴暗环境下,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时间的观念。他在看到了数个紫日的升升落落后就彻底迷茫了。 弧刀还在不断逼近汀克斯,汀克斯无奈的抬手打晕那个卓尔。他没有心思杀害族人,除了那个主母。 他会受到来自卓尔的疯狂袭击,这和他暗杀修达尔家族的主母这一关系是分不开的。 “罗丝的眷属啊,你们现在着实悲哀。”他把昏倒的族人扶到一边的巨石边,然后起身离开。他在这里暴露了行踪,以他对卓尔的了解,不久以后这里会聚集一大片的卓尔,他们的目标就是他。 他不想对自己的族人再下杀手。 他现在的位于密达尔修索亚的北侧荒原上,这里曾经是杜尔加的驻地,直到某一天卓尔与杜尔加打了一仗,这里便彻底荒废了下来。现在会在北侧荒原上的只有叛族人,流浪者与地底猛兽。他以前逃离修达尔家族的时候也在这里流浪过一段时间。 他还没走出去几步,他就感受到了一股充满恶意的目光,这道目光直直逼视他的后背。 “又来了吗,比我想的还要快啊。”他抽出弧刀转身挥去。他不用怀疑,那就是他的胞族。除了他的族人,不可能会有其他这么充满恶意感的目光了。 他招架住了那个目光的主人的攻击。那也是个卓尔,用的是与汀克斯一模一样的弧刀。弧刀上恶毒的紫色诅咒纹路妖异的闪耀着。 “连你们也出动了啊,她就这么想杀了我,甚至连修达尔的家底都不顾了?” 汀克斯指的是修达尔家的主母派出地表狩猎队的事实。这个袭击汀克斯的是隶属于修达尔家族的地表狩猎队的刽子手,他们最喜欢干的就是沐浴在他们的表亲精灵的鲜血之下。 每一支家族地表狩猎队都是由那个家族最精锐的战士组成的,是那个家族的中坚力量。其中,每个家族的地表狩猎队里的佼佼者甚至可以被混编搭成一支为罗丝献上精灵鲜血的全新的地表狩猎队。那支队伍是属于那座卓尔的城镇的。汀克斯曾经也参加过。 偷袭者一言不发,抽回弧刀重新砍向汀克斯。 冷血,残酷,无情。 汀克斯在心里给他评价了一句,然后他往左侧身。他用更快的速度挥动弧刀,用弧刀刀背打在偷袭者的手上。 偷袭者吃痛之下,手里的弧刀脱手飞出,从汀克斯身前飞过。汀克斯完全掌握了刚才那短短几秒的交锋的节奏。 “好了,你走吧,别再来了。”汀克斯把弧刀别回腰间,说道。 “……”偷袭者沉默不语。他向汀克斯抛出一个黑暗结界,然后他跟着扑了过去。 汀克斯没办法,只好如法炮制,把他打晕,然后放到胞族的身边。 他现在浪费了太多时间了。他收起那柄属于偷袭者的弧刀,选定一个方向朝那里跑去。 在密达尔修索亚,修达尔家的主母愤怒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她的精神状况比汀克斯还差。在她差点被杀以后,她为了追捕汀克斯,彻夜不眠的链接罗丝蛛后,从她那里借来神力探寻汀克斯的踪迹。 她本以为这是件十拿九稳的事。事实告诉她她小看了汀克斯。 先且不提汀克斯的个人武力高得吓人,派出去的卓尔都被他一个个打昏。最令她愤怒的是她很难彻底定位到汀克斯。汀克斯就像被什么东西包裹着,阻碍罗丝蛛后的力量的探查。她最多只能找到一个大致的方位。而在其他卓尔赶过去之前他就离开了。 “一群废物”她咆哮道,挥手把桌上的来自地表的瓷质碗掷在地上。 “别这样,主母大人,他毕竟曾经逃离过这里。” “那他就更不应该回来,更不应该对我动手动脚。既然翠西和她没用的丈夫一样没办法解决她的儿子,那么就由我来解决。”她完全忘记了那个宛如杀戮机器的奥吉就是她的杰作。 “快去请列斯弗家族的主母玛法女士……” …… 初晨的阳光还不是很猛烈。莫离从睡梦里醒来。 他还不知道学院分配的状况,准确的说他是忘了还有学院的分配这件事。在迪利亚姆的那几天过的蛮充实的。 莫离花了一秒来思考要怎么办,最后他决定去问问提克苏恩。 他推开窗户,好让初阳照进屋子里。这时候,他看见了一只白鸽。白鸽用它黄豆般的眼睛盯着莫离看,还不时“咕咕”叫了两声。它在窗台上蹦蹦跳跳,还啄过窗台。 这只白鸽身上法术力的气息过于浓郁,以至于莫离第一时间把这只白鸽当作是提克苏恩的法术的结果。直到他看到了白鸽腿上的东西,他才放弃了那个想法。 “致莫离·修·兰瑟 请在庇德拉赫的雄鹿跑过四分之一的路程前来到米修蓝学院东院报道。 ——山德鲁” “东院……”莫离叹了口气。他心里有点失望。提克苏恩的府邸靠近北院,对莫离来说北院比东院更方便。至于时间问题,他可不是白白起得那么早的。就算是他跑到南院去,时间上也绰绰有余了。 “不过为什么是山德鲁,他不是北院的吗?”莫离疑惑的看着这个名字,他想到了那个戴着单片眼镜的年轻教师。那个教师在北院的考核上设了一些奇怪的规则,现在想到这些规则莫离还是倍感无奈。 “算了。”这些事情对莫离而言无关紧要,他随即就放弃了探究的打算。他迅速换好衣物准备出发。 从提克苏恩的府邸赶到东院需要近一个小时路程,莫离带着白鸽与白鸽送来的东西一路小跑赶往东院。 米修蓝学院东院由几个部分组成。 学院最外围的是和北院一样的空旷的土地,再往里面就是一些角斗台与零零散散的实践场地。最里面的是隶属于米修蓝学院的图书馆和教师讲席的屋子。莫离他们要前往图书馆报到。届时会有人给他们测验法术力的颜色。 “嘿,莫离!”有谁这样喊道。 莫离停下奔跑的脚步,这个声音在他耳里再熟悉不过了。 “帕斯楚·杰雷米帕轩。”他喊出了那个男孩的名字。两个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相互交错,迸溅出激烈的火花。 “期待与你的再战。”帕斯楚缓缓说道。 第二十一章 电涌 米修蓝学院东院最引人注目的是图书馆顶端那高耸的肯维化皇帝的雕像。肯维化皇帝作为凡森帝国的开国皇帝,在四百年前与米格等人彻底结束了冷月王朝的统治。在雅格娜德作为东院的院长的第一年,她用法术铸造了这位先祖的雄伟雕像。 肯维化皇帝雕像正脸面向东院的角斗台,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就像是在鼓励每一个学生英勇奋战一样。 而事实上,这位皇帝生前并不是一个武斗派,他优雅且充满自尊的活在冷月王朝的统治下。直到某一天,诸神的神谕降示,他才被他的朋友们拉上了推翻冷月王朝统治的道路。这是一个凡森王室才知道的秘密。雅格娜德希望她能借用她这位先祖虚假的外表来激发每个东院学生对帝国的崇拜。 皇帝雕像面前的角斗台经过了久违的三天的沉寂,这天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批客人。 莫离与帕斯楚走上角斗台,他们一南一北,彼此遥遥相望。 这是莫离回到欧斯汀克以后的初战。他在路上见到帕斯楚的时候,他就从帕斯楚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他浓浓的战意。他也毫不犹疑的投以同样的眼神。在那一天的考核里,他尝到了属于同龄人强者带来的压力,一种属于猎人缜密的思考下的压力。他现在想试试,在过了三天后,他能变得多强。 帕斯楚没有猜到莫离的心思,他只是单纯的想和莫离再打一架。作为紫罗兰公爵的唯一子嗣,他认为他活着的价值就是像他的祖先那样战无不胜。他执拗而骄傲的打赢了每一个同龄人。在那一天他只是赞赏莫离的剑术,他没从莫离身上感受到什么压力。同样的,他也对三天前的那场战斗耿耿于怀。那一天他受到的限制太多了,以至于他仅仅在判决上得到了一个平手。他想要再打一次来证明他就是那个杰雷米帕轩。 角斗台的兵器库就在旁边,这和考核那会不同,兵器库里全是制式的铁器而不是木制武器。这些铁器是为那些买不起武器的学生准备的。这些准备在莫离眼里就是一个笑话,在法术力使用率越来越高的情况下,铁器与木制武器没有什么区别。就像提克苏恩为他准备的毕业礼物一样,那种武器本质上是用来帝国间的军事战争的,对法术力的传导性非常差。 可是差归差,这些武器对现阶段的莫离而言还是比较好用的。他拿着一柄从冰冷的武器库里拿出来的制式长剑,摆了标准的起手式。对莫离来说,帕斯楚是个令他戒备强敌。 帕斯楚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莫离。 “你……到低阶了?” 帕斯楚迟疑不定。莫离身上法术力的气息变得浓郁了,这是进入一环,也就是低阶的标志。 “?”莫离微微一愣,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帕斯楚说了什么。他习惯性的用了“觉醒”来标明自己的实力,险些忘记了提克苏恩跟他讲过的欧斯汀克计算实力的方法。按照他身上的气息来看,他现在大概是一环。 在奥术师还存在于欧斯汀克这片时空的时候,低阶奥术指的就是一环到三环的奥术。这些奥术的差别仅仅在于法术力模型的构建难度,因此在这一阶段,对战局的掌握和计谋的实施才是奥术师们获胜的关键。于是低阶作为一个笼统的对奥术师的实力的划分就出现了。哪怕经历了奥术师集体陨落的历史断层,这些关于实力划分的设定依旧在欧斯汀克里流传着。新生代法师们把一环至三环这些设定加入低阶中,作为低阶对法术力的掌握的依据。 “可能是低阶吧。”莫离说道。 帕斯楚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严肃无比。莫离已经晋级低阶,他没有理由不认真对待莫离。 “原来如此。” 他俯下身子,握紧双拳,摆出向前冲刺的姿态。红色的法术力在他血液里流淌着,宣泄着破坏力。 莫离记得帕斯楚拥有红蓝两种颜色的法术力,而现在帕斯楚只展现了一种。他紧张地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嘴唇。他只能见招拆招了。 “先说明一下,雷电是我最擅长的法术。”帕斯楚双手缠络电光,说道。 说完,他率先出手。他远远地向莫离扔出了一枚电球。莫离在注意到他抬臂的一瞬间向右边跳开。电球在他先前站着的地方炸裂。与此同时,帕斯楚冲向莫离。 他的电球只是一种试探手段,在他确认这种小手段只是在白白浪费体力的时候,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最危险的近战。 莫离落地站稳后也冲向帕斯楚。白色的法术力为他提供了进攻与防御两个方面的加持。 “白色?”帕斯楚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他本以为莫离会选择远远的和他打消耗,结果莫离直接就带着法术加持就冲过来了。惊讶归惊讶,帕斯楚的心态一直没有受到影响。他抬手一拳砸向莫离腹部。 “认真点啊,我不怕受伤的。”莫离轻易地挡下了这一击。 “那么这样呢?”帕斯楚突然发力,他手上雷霆暴涌,可怕的力量透过剑身传递到莫离身上。莫离一脸凝重地握紧这柄长剑与帕斯楚开始角力。电光顺着剑身攀爬到莫离身上,然后被白色法术力给阻挡在外。 “莫——离——”帕斯楚吼道,他一步一步缓缓前进。 莫离咬牙支撑住他的身体,他能感受到他被帕斯楚给一步一步往后推。 “还——没——完——”随着心湖世界里的法术力涌入,莫离与帕斯楚又回到了先前那种脆弱的平衡状态。 他们僵持了一会后,法术力之间的侵蚀终于结束了。红白两种法术力相互碰撞下莫离与帕斯楚同时倒飞出去。帕斯楚在半空中勉强翻身,落地时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等他稳定好身形,一道剑光向他飞来。他脸色一变,本能地暴退几步。 “切?”眼见没有伤到帕斯楚,莫离有些失望地收回右手,他的平衡性比较好,即时翻身落地,随后就冲向帕斯楚了。那时候,帕斯楚还在调整他的状态。 帕斯楚暗中松了口气,他刚才躲得很极限,他不能保证接下来会有比这个更好的反应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两个人都在为拖延时间而进行无聊的对话。莫离的目的是整理出帕斯楚的资料,而帕斯楚是为了提炼出法术力。他刚才那几下虽然声势浩大,但他的红色法术力也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为什么你会比我快?”帕斯楚后退几步。 “为什么不能呢?”莫离也后退几步。 “不,当然可以……”帕斯楚咧嘴笑道。他抬起右手,右手屈指成爪,掌心朝天。他恢复得差不多了,也该再次动手了。电光在他的掌心汇聚,逐渐形成一柄骑士枪的轮廓。 莫离把长剑横持,剑尖朝左。帕斯楚这个手势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他准备直接“剑气决”来硬抗这一下。 “那天的招式,不会用烂吗。”帕斯楚凝聚好骑士枪,他单手举起,枪尖指着莫离。 “不会啊。”莫离想了想,决定使用魔力而不是法术力。他对他的武技很有信心,因为他认为武技的强大源自于心灵的强大。 莫离已经猜到了帕斯楚的法术是什么了。那是杰雷米帕轩一氏的秘传,在肯维化皇帝开辟凡森帝国的时候,那一代的杰雷米帕轩用了这些法术彻底击败了冷月王朝的玄秘祭祀。帕斯楚现在用的可能就是那些秘传法术的第一式。 在远处,图书馆的顶端,那座属于肯维化皇帝的雕像的脚边站着山德鲁与一个紫发的小女孩。他们透过山德鲁的法术遥遥观望这场战斗。 “山德鲁先生,不去制止他们吗?” “不用,这才有意思嘛,公主殿下。”山德鲁对着他身边的紫发女孩微微弯腰,说道。这个紫发的女孩是帝国的小公主,蒂兰·珉。她瞒着她的姐姐来到东院看望她们的姑母雅格娜德。而帝国的长公主最不喜欢的就是她们的姑母雅格娜德。山德鲁作为雅格娜德手下最强的教师,理所当然的担任了蒂兰在东院期间的保镖。 “可是他们会受伤的啊。”蒂兰不同于她那个聪明冷血的姐姐,她是个心软的小女孩。 “这是属于他们荣誉的一场战斗。帕斯楚是为此赌上了他的姓氏,莫离则是赌上了他的信念。”山德鲁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莫离他们打架的理由。不过好在蒂兰也不知道他们打架的理由,他完全可以用这些作为依据带着蒂兰看好戏。 “我很笨的,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可是,你能阻止的不是吗?”蒂兰直勾勾地看着山德鲁。她没有按照山德鲁设想的剧本走。在山德鲁的剧本里,听完他这番话以后的蒂兰应该安安静静地和他看完这场战斗。 山德鲁低头看着蒂兰,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 “蒂兰殿下,你以后会成为很伟大的人的,甚至比你的姐姐更伟大。” 他又在心里补充道:“或者彻底卑微。”随后,他从图书馆上边跳了下去。蒂兰既然对他提出了要求,他就一定要去满足。 看着前往阻止莫离他们的山德鲁,蒂兰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轻轻说道:“我的姐姐,她我心里是最伟大的人物,永远不会变的。” …… 莫离这边已经划出了一个半圆的圆弧,魔力在剑刃上汇聚。他的“剑气决”随时可以发动。 帕斯楚校准完法术力的指向,他手上的雷电的骑士枪变成了不断奔涌的电弧。在骑士枪变成电弧后他就不能很好的掌握这一招了。他要花费更多的法术力与精神力来校准。 “剑——气——决” 莫离前踏一步,率先挥剑。那是由魔力催动的剑气决,是莫离最强的切割手段。 “电——涌” 帕斯楚也校准好了目标,奔涌的电弧向莫离那个方向宣泄过去。 剑气与电涌在半路上碰撞在一起,发出强烈耀目的白光,随后响起令人牙酸的“吱嘎吱嘎”的声音。帕斯楚仿佛脱力了一般,踉踉跄跄的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面上。电涌就是那种只需要引导目标的法术,在释放之后他完全不能对这种法术进行干涉。 莫离的状态比帕斯楚好上不少,心湖世界里的那三个光球给他提供的法术力的量堪称庞大,只是在一瞬间把那些法术力全部转化为魔力让他有些疲惫罢了。 他们的招数没有发生一边倒的状况,它们尴尬的僵持着,类似几分钟前莫离与帕斯楚的状况。山德鲁在这时候赶到了角斗台边上。他有些诧异的看了半空中那诡异的僵持在一起的“剑气决”与“电涌”。凭他的眼力,他当然看得出电涌不断的想侵蚀剑气决,想将它从内部瓦解;而剑气决却神奇的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它反而在一点点切开电涌那浓郁的法术力。 “有意思啊。”山德鲁眯起眼睛说道。他对莫离越来越感兴趣了。 “要不是时机不对,我还真想看看倒底是谁笑到最后。”他顾忌到在远处的蒂兰的看法,因此他打算直接上台把帕斯楚与莫离拎下来。他是一个只有黑色法术力的法师,黑色的法术力可不以保护见长。 帕斯楚毫无反抗能力的被他拎了下来,而莫离却是乖乖的走下来的。 “哦?”虽然关于“剑气决”与“电涌”的最后结果还没出来,山德鲁却已经看到了莫离与帕斯楚这场战斗的赢家了:在那些招数得出结果之前,莫离随时可以上前去结果了帕斯楚。 山德鲁没有立刻带着莫离他们离开。他站在原地看着“剑气决”的推进。 “剑气决”的白芒在阻止“电涌”侵蚀的过程中逐渐黯淡;“电涌”则被不断切开,散落的电弧拍击地面,把下方的地表变得一片漆黑。经过了约有半分钟的角力,最后两者同时消散。 他撇撇嘴,转身离开。 第二十二章 乌提尔齐 今天是乌提尔齐最忙的一天。一方面,今天正值新生入学的季节,他要带领他的学生会来维持秩序;另一方面,他还要整理各种新生的资料,好方便院长雅格娜德的随时翻阅。 当他被告知山德鲁先生有请的时候,他是一脸懵逼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在他这么忙的一天里还会有教师来找他,而且找他的还是新上任的山德鲁。不过作为雷兰公爵的世子的他马上调整好心态,把任务往下细分后赶到山德鲁的面前。 在他见到山德鲁之前,他见到了两个站在门外的新生。一个是他不认识的黑发的少年,眉宇清秀,如果细细打扮一下像个女孩。另一个看上去一脸虚弱的高大的男孩是他认识的紫罗兰公爵的长子帕斯楚。乌提尔齐心里“咯噔”了一下,他隐约知道他被叫过来的原因了。 “哆哆哆。”他假装没看到帕斯楚,径直上前敲门。 “进来。” 乌提尔齐心里编诽了山德鲁几句,推开门走进屋里。这里是一间属于山德鲁的独立办公室,现在里面坐着好几个人。 “蒂兰殿下。”乌提尔齐率先向蒂兰弯腰行礼。在场的人里,就属蒂兰的身份最高,哪怕是在一边的院长雅格娜德都比不上。蒂兰明面上的确是雅格娜德的姑女,但蒂兰的姐姐是帝国的长公主。在现任皇帝放权给长公主的状况下,备受长公主喜爱的蒂兰是在场最尊贵的人。 蒂兰对他微微一笑,在她的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乌提尔齐从她的笑容里感受到了哀伤。 可能是错觉吧,他想。他面向雅格娜德,向她弯腰行礼。再接下来是山德鲁和其他两个教师。 放在其他场合,乌提尔齐其实只需要对蒂兰行礼就够了。但这里是东院,雅格娜德是所有院长里最看重礼仪的人。乌提尔齐在学院里待了三年,已经摸清了雅格娜德的性格。 “好了,最后的主角到了,我们该讨论一下那个问题了。”山德鲁拉过一边的椅子坐下,笑眯眯地说道,语气里隐隐有些不耐烦。 他讨厌东院那些繁琐的规矩,相信除了雅格娜德的其他人也是一样的。他环顾四周,果然其他人都一脸如释重负。 “别用那样的语气。”雅格娜德瞪了山德鲁一眼。随后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乌提尔齐身上。 “乌提尔齐,你是现任的学生会长,按照学院的规矩,这件事的最高判决人是你。” 她平缓的语气里带着几许凝重的色彩。看得出来,她对这件事十分重视。 乌提尔齐心里哀叹一声,他知道事情可不会如他所愿的那样尽快结束了。 “您说……”作为学生会长的他不能让雅格娜德看到他苦涩的表情,他尽量让他的表情看上去和平时无二。 蒂兰乖巧地坐在山德鲁身边,灵动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乌提尔齐。 “其实找人叫你之前我们已经商量过了这件事情的始末。”山德鲁说道,乌提尔齐是他提议叫来的,他理所当然的成了对乌提尔齐解说的人。 没给乌提尔齐开口的机会,山德鲁继续说了下去:“我们讨论的是关于莫离与帕斯楚私斗的问题。相信那两个人你也见过了,就在门外站着。” “是……”乌提尔齐才知道那个黑发男孩的名字。他现在想不明白的事情只有一件:那个叫莫离的孩子看上去那么冷静,他是怎么和帕斯楚那个战斗狂打起来的。 “他们私斗时的状况有点特殊……” “怎么讲?”乌提尔齐对山德鲁那种讲话只讲一半的习惯深恶痛绝,他只想快点解决这件事。 “别太心急,会长。”山德鲁笑得像只狐狸。 不,我很急啊!乌提尔齐心里哀叹道。山德鲁还在北院的时候,他恶劣的性格就已经传遍了米修蓝学院的每一个角落,乌提尔齐那时候还辛灾乐祸地看北院的学生们生活在山德鲁的魔爪下。世事难料,没想到他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那时候,莫离与帕斯楚虽然已经明确被东院录取了,可他们还没到图书馆登记过,所以姑母他们是在商量用哪种方法来惩罚私斗的俩人。”蒂兰即时为乌提尔齐解围。乌提尔齐对她投以感激的目光。 见到是蒂兰为乌提尔齐解得围,山德鲁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只能按照蒂兰的话接着说下去。 “我们讨论的是怎么惩戒他们的问题,是按照学院的规矩还是直接用帝国关于私斗的法律。” 我希望你们用帝国的法律。乌提尔齐心里吐槽道。从山德鲁把他叫过来这一点看,是学院的规矩无疑了。他知道这一点,也就在心里发泄一下不满。 “本来院长大人都决定要用帝国的法律了,但一切按蒂兰殿下的意见为主嘛……” “所以,按学院的来……” “按学院的来,乌提尔齐。你是学生会长,不用我再重复一遍规矩吧。”雅格娜德接下了乌提尔齐的话,说道。 我知道啊。乌提尔齐在心里对雅格娜德翻了一记白眼。这件事情与其说是麻烦,还不如说是一个灾难。莫离那方面会怎么样乌提尔齐不清楚,可杰雷米帕轩公爵一定会“暴走”的。乌提尔齐可不想见到帕斯楚被那样教训。 “是是是,我知道。可是……我能先看看他们的资料吗?”乌提尔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蒂兰从椅子上跳下来,拿起资料“噔噔噔”地跑到乌提尔齐跟前。 “看你的了。”她说道。 “是是是。”乌提尔齐结果蒂兰手里的资料。蒂兰轻飘飘的一句话带着威胁的成分,现在乌提尔齐于私于公都得偏向帕斯楚那一方了。 暗地里暗叹过人生多艰后,乌提尔齐把资料翻得“哗哗”作响。 帕斯楚的资料他都知道,上面有的他知道,上面没的他也知道。关键在于莫离的资料,在看完莫离的资料以后他直接迷茫了。对他而言,这可能不只是灾难了。 是谁不好,偏偏是提克苏恩。乌提尔齐一想起那几天的训练,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莫离离开欧斯汀克的那几天里,提克苏恩作为名誉教师参与到了一项米修蓝学院统一的研究里。乌提尔齐作为东院的学生会长和其他几个分院的学生会长一样被分配在提克苏恩手下。提克苏恩用那几天时间把他们好好操练了一番,像是背下一整本的法术解析的理论都是基础的了。 莫离是提克苏恩替他报的名,乌提尔齐就这个角度单方面的得出了莫离在提克苏恩那里的地位。他甚至大致想象了他处理不当的结果。 乌提尔齐现在关注的已经不是时间的问题了,他彻底把注意力放在了处理私斗的问题上了。开学忙也就是一天的事,忍忍就过去了;被穿小鞋,那就是好几个学期的问题了。 “我想问问当事人。”他一脸正色地说道,态度不复之前的敷衍。 “嗯?”山德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他早就在乌提尔齐不断变化的脸色里注意到了什么。他现在只是好奇是什么让乌提尔齐的态度发生那么大的转变。 蒂兰一脸希冀地看着雅格娜德,乌提尔齐的要求是要经过她的许可的。 雅格娜德的嘴唇动了动,准备说点什么。 “院长大人,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嘛。我们的会长也是要了解私斗的原因的嘛。”山德鲁抢先说道,他这算是在回敬雅格娜德了。他不怕雅格娜德的报复,因为那样他只会被长公主直接调任回北院。 雅格娜德也知道山德鲁的想法,她再次瞪了山德鲁一眼,这才不耐烦似的说道:“去吧去吧!”她不是笨蛋,除了那两个完全隶属于她的可没任何权力的教师以外,其他人全都偏向于莫离他们了。这么一来,她杀鸡儆猴在新生里树立威信的手段就没法实施了,只能顺水推舟让自己不至于被扯上一身黑。这样的机会以后还可以再找,犯不着去啃这么硬的骨头。 乌提尔齐再次弯腰行礼,完了以后才从屋里走出去。 屋外,帕斯楚倚在墙边,呆呆地看着天空。他在反思那场战斗,他认为他在那场战斗里输了。这狠狠地挫伤了他的自尊心,他现在迷茫而失落。 莫离则是低头看着他的脚尖。他现在担心的是入学的问题。对于战斗的成败他倒是看得很开,毕竟在他眼里,尽全力输了只能说明他还不够强,下一次赢回来就是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帕斯楚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莫离还没意识到他打击了帕斯楚的自尊心这一件事,他对帕斯楚的问题感到奇怪。 “为什么你能留下那么多的法术力……”帕斯楚对于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他知道“电涌”的消耗大,可是莫离完全就是在违法常理的释放了一种能和”电涌“相抗衡的招数后还留有余力。要知道,莫离才在这几天进阶到低阶。 “啊……”莫离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帕斯楚要表达的意思了。可就算明白了他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大大咧咧地说出他旅法师的身份然后告诉他还有什么什么时空的地脉法术力储量什么的吧。 “我还是不能接受那样的结果。”帕斯楚严肃的说道。莫离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明原因,他也不好深究。 “可是,帕斯楚……”莫离扭头看着帕斯楚,帕斯楚也看着他。帕斯楚的目光炯炯,仿佛要直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他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对你来说,胜利就一定那么重要吗?” “它是杰雷米帕轩家族的荣耀!” “可能我和你想的不一样吧。这东西对我而言没有什么荣耀可言。”莫离想到了罗兰,岚还有薇安。 “我只想证明我变强了,我还能再变强下去。” 帕斯楚嗤笑道:“就这样?” “不,因为变强以后我有一个比荣耀更值得付出生命的东西。” “你想说明什么?” “有啊。”莫离抬头仰望天穹,“我可以忍受我在实现那个目标之前的所有失败,那会是我前进的动力。直到我可以保护所有我想保护的人,那时候,我也会像你一样执着于胜利,但是,我不为了荣耀,而是为了我所珍惜的人们。” “你说你能够忍受那之前的所有的失败?” 莫离点点头:“输了有什么问题吗,只要最后能赢就够了。” 帕斯楚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好在屋子的墙壁足够严实,两边的声音都传不过来。 莫离扭头静静的看着帕斯楚,帕斯楚似乎是放下了什么包袱,不再有那种沉重僵硬的感觉。 “莫离,你会是很好的一个剑士的。” “怎么说?” “因为我是帕斯楚·杰雷米帕轩,我继承了杰雷米帕轩家族的荣光,我……” “帕斯楚,你是帕斯楚。”莫离说道,“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剑士。但是你,你是帕斯楚,而不是杰雷米帕轩。”他只想对帕斯楚说明不要背负上那种家族的沉重的负担,帕斯楚不再拘泥于胜负,可他还被家族所束缚着。莫离没有那么好的口才,他只会用行动来表明他的目的。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帕斯楚的名字。 帕斯楚刚想说点什么,他们身后传来了“咔嚓”的一声。那是房门开了又关的声音。 莫离与帕斯楚同时转身。 “乌提尔齐。”帕斯楚认出那个走出来的男孩。男孩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帕斯楚!”乌提尔齐对帕斯楚点点头,然后又看向莫离,“莫离!” “你们认识啊?”莫离是在场唯一不认识乌提尔齐的人,他询问似的看着乌提尔齐,希望他能给出一个解释。 “嗯!”乌提尔齐颔首,他又说道:“我们可以聊聊吗?” 他看着虚弱的帕斯楚与一脸平静的莫离,心里充满了忐忑。 第二十三章 处罚 “他是乌提尔齐,雷兰公爵的世子。”帕斯楚解释道。 雷兰公爵与帕斯楚的父亲紫罗兰公爵一样是帝国的四大公爵之一,隶属于凡森帝国皇室。 四位公爵明面上并非铁板一块,各成派系,实际上这都是在长公主的谋划下故意形成的。在暗地里都有四位公爵的后裔相互往来沟通。所以凡森帝国的对手往往会被间谍带来的消息所误导,特别是在战争时期,他们更是会高度重视四位公爵的动向。 “他现在是东院的学生会长。” 帕斯楚勉强介绍了那么多,四大公爵里的水太浑了,莫离不适合掺进来。 就着帕斯楚给出的消息,莫离对乌提尔齐有了一定的了解。 “是为了处分的事?”乌提尔齐这个学生会长亲自来到他们面前,也就只有关于他们私斗的问题了。 乌提尔齐暗中松了口气,他刚才唯一担心的就是莫离骨子里也是个战斗狂。现在看来,这件事倒是有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全是。”乌提尔齐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什么监视性质的法术后,压低嗓音说道,“我只是来了解全过程的,你们的处分之后才会下来。” “原来如此。”莫离心领神会。他虽然不知道乌提尔齐的理由是什么,可这样总没有坏处。 在约莫五分钟的描述后,乌提尔齐总算是搞懂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有过好几种假设,可莫离他们给出的偏偏是在他看来最无聊的理由。他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俩人。 “乌提尔齐,你在想什么?”帕斯楚突然问道。 “?” “没有无私的人,这个道理是你告诉我的,你热情得过分了。” “没关系的帕斯楚。”莫离伸手拦住想要上前逼问乌提尔齐的帕斯楚,淡淡地说道,“没必要知道。” 乌提尔齐深深地看了一眼莫离,然后扭身走进屋里。 “莫离?” 莫离冲帕斯楚一笑,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这件事闹大了对我们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好。乌提尔齐他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也想,不是吗?” 帕斯楚哑然。 …… 乌提尔齐再次进到屋里的时候,屋里每个人都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那些紧逼的视线盯得他头皮发麻。 他舔舔略显干燥的嘴唇,打算行礼。 “直接说吧!”雅格娜德说道。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与怒气。 在场的每一个都不是傻瓜,自然是知道雅格娜德情绪变化的缘由。乌提尔齐苦笑了一下,开口说道:“我已经知道他们私斗的理由了,这种理由根据学生会的规矩是无法判定的。” “无妨,这件事已经交给你了,你全权判决。”雅格娜德说道。 乌提尔齐想起来莫离他们私斗的理由:“他们私斗是在结束山德鲁先生的那场未完成的考核。” “哦?”山德鲁没想到这件事还能这样扯到他的身上。 “山德鲁,怎么回事?”雅格娜德问道。 “乌提尔齐,你来讲。”山德鲁把负担推卸给乌提尔齐。 乌提尔齐在心里暗骂山德鲁的无耻。他又不是当事人,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莫离他们那里听来的。 “乌提尔齐?” “在呐在呐。”他无奈的说道,“山德鲁先生在北院的那场考核不是有几个规矩吗。” 山德鲁摸摸下巴,被乌提尔齐这么一提醒他想起来了:“这倒是啊:法术力限制,随机虚弱以及武器不限。” “他们的说法是,因为那时候受到法术力限制,他们没法决出胜负。没想到现在分在同一所分院,他们就……” 山德鲁与雅格娜德面面相觑,他们也没想到理由是这样的。 “他们打那么凶,只是那种理由?”蒂兰难以置信地说道。 “凶?”山德鲁冷笑道。蒂兰从小在她皇姐的庇护下成长,她没有见过那些真正的残酷的东西。与那些东西比起来,莫离与帕斯楚的战斗只能说是温柔无比。 “你打算怎么解决?”雅格娜德问道。 “这件事没有先例,我也只能说是姑且让他们休学一个月。”乌提尔齐斟酌道。 雅格娜德眯起眼睛,她认为这样的处罚有些轻了。她征询似的看向蒂兰。 蒂兰没有看到雅格娜德的动作,她倒是觉得乌提尔齐的提议不错。 “当然也不能现在休学,现在休学就是一个笑话了。”既然蒂兰都支持乌提尔齐了,雅格娜德也只能对这个提议进行一些细微的改变了。 说好的全权负责呢?乌提尔齐心里吐槽道。 “就这样吧!”看到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雅格娜德就此把这件事揭过。 再次离开屋里的时候,乌提尔齐维持了小半天的表情终于垮了下来,他哭丧着脸,迎面撞上莫离与帕斯楚。 “结果是什么呢?”莫离开门见山,问道。 感受到来自莫离与帕斯楚的灼灼视线,乌提尔齐有气无力地说道:“冬季第一个月,你们休学。” “那没什么了。”帕斯楚转身就想离开。 “喂喂,等等帕斯楚,还有莫离,你们跟我去报道!”在乌提尔齐出门前,山德鲁把带莫离他们的登记的任务交给了他。乌提尔齐在心里把山德鲁这个性格恶劣的家伙骂了一万遍。 他们拐过多个拐角,来到东院的图书馆前。 米修蓝学院的图书馆是帝国专门修建的,每年都有大量的书籍的变迁。这里面书籍的储量与质量可不是杰拉米的那些图书可以媲美的。唯一比不上杰拉米的那就是里面的书籍没有多少来自欧斯汀克以外的时空。 是的,没有多少,而不是没有。 米修蓝学院的图书馆里有一些旅法师带来的来自其他时空的书籍。这些书籍的来源最早可以追溯到肯维化皇帝开国的时候。那会有一个自称是肯维化皇帝儿时玩伴的法师要求觐见肯维化皇帝。他在见到肯维化皇帝以后不断劝说皇帝不要太过于信奉欧斯汀克的神明之类的话。他告诉皇帝神明不是世间最神秘的存在,在欧斯汀克以外有着更为广阔的世界。皇帝将信将疑,因为那个人带来了一些书籍,一些写有谁都看不懂的东西的书籍。就在皇帝要向他的玩伴询问其他时空的状况的那一天,被那个人激怒的侍奉神明的僧侣们借用神明的手段击杀了那个人。无奈之下的肯维化皇帝只好把他的所有藏品当作皇室收藏。后来属于他的书籍被放入了学院图书馆里。 烈阳当空,东院的图书馆前空空荡荡,早上报到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你们可真行,来得最早,却在外面站了一上午。”乌提尔齐一脸痛心疾首。 “呵!”帕斯楚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莫离眨眨眼睛,他可没法反驳乌提尔齐的话。 “我说。”乌提尔齐看着莫离,问道,”你看上去那么冷静,怎么也会被那个好战分子激起战斗欲望?“ 莫离看看帕斯楚,又看看乌提尔齐。帕斯楚别扭地又冷哼了一声。 “没啊,是我自己想打的。”莫离老老实实的说道。他只是想试试“觉醒”之后他能进步到什么阶段,但他挑了一个错误的时间和一个错误的地点。 “你又来了。”乌提尔齐叹了一口气。莫离很节制,说话总像是在斟酌说些什么好。乌提尔齐见过一个和莫离同样节制的人,那是他的父亲雷兰公爵。不同于总是冷静的雷兰公爵,莫离也会偶尔热血无脑。就像他随随便便和帕斯楚打了起来。 “这次你们那么好运是因为蒂兰殿下在。” “蒂兰殿下?”莫离疑惑地问道。 “就是带我们站在屋外的那个山德鲁身边的女孩。她是现任皇帝格斯的小女儿。”帕斯楚说道。 那个紫发的女孩吗?莫离心想。他没怎么关注那个小女孩,他只记得那个小女孩的紫发和如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他没想到这个小女孩会是帝国皇帝格斯·珉的小女儿。 “蒂兰殿下怎么说呢,心太软了。特别是和她姐姐一比。“ “你是说长公主。” 莫离想到了那个女孩,是她把无数人派上了锐锋城塞那边的战场,也是她主持了在安寇拉斗技场的那些比赛。 “莉薇·珉。”莫离喃喃自语,那是长公主的名字。 凡森帝国的长公主永远隐藏在幕后,冷酷的对所有人下达她的命令。她在较量过铲除冷月和与帝国开战之间选择了战争,在战争之后又选择了煽动凡森人民的敌视心态。她的每一步都过谋划,每一次谋划都巩固的“珉”的统治。这也无怪于格斯皇帝放权给她了。 “换个话题吧!”一提到长公主,他们交谈的气氛立刻沉重了下来。 乌提尔齐已经放弃赶回去解决学生会工作的问题了。山德鲁这种糟糕的行径使得他不得不把整理资料这个问题留到晚上。 “你的法术力是什么颜色的?”他们僵持了一会,莫离开口问道。 乌提尔齐撇撇嘴,说道:“以后你会知道。” “就不能想他一样吗?”莫离指的是帕斯楚。在杰雷米帕轩一氏的教育下,他的红蓝两色法术力早就广为人知了。 “不能!”乌提尔齐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莫离。 他们来到图书馆里顺利的完成了新生的登记。接下来就是法术力的颜色的测试。 法术力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虽然诞生于时空的地脉里,但它能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在欧斯汀克,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他的法术力是什么颜色的。因此米修蓝学院特别开设了测试法术力颜色的这一新生入学项目。这是专门为还没迈入低阶的新生准备的。 不过莫离与帕斯楚已经迈入低阶了。他们在这个测试上只需要打个招呼就够了。 第二十四章 冷月之踪 时间一晃而过,距莫离入学已经过了一个礼拜。 学院的教育方式与提克苏恩有很大的差别。提克苏恩教导莫离的时候以剑术为主,法术为辅。他教会了莫离剑术的基础并让莫离记下了大部分进阶剑术的招式。在莫离向他学习的最后,他才教会莫离寥寥无几的几种通用的小法术。 学院的教育则以法术为主。在学院日常的八节课里,最起码有一半是法术课,然后才是冥想、研究与武技方面的课程。 其实学院这么教导也没错。莫离在跟提克苏恩学习的时候他连最基础的法术力的概念都没有,提克苏恩只能给他打下基础。而米修蓝学院的学生一般都已经进阶到了低阶,再不济也是快进阶低阶。在这种阶段,学院要教导的是正式关于法术力的部分来弥补学生之前对法术知之甚少的状况。 根据学院的规定,在学生到三年级时候,可以申请对课表的调整。因为在那个时候,学院已经把学生与法术相关的贫弱的知识补全了,学生可以按照他们的兴趣选择两个方面的发展——武技或法术。 所以莫离最近把大量的时间投入到了法术方面,连带着对剑术的练习都有些松懈下来了。 他也是心里苦啊。他是最近几个月才接触到与法术力相关的广大世界里,他学习的时间比所有人都少,除了理论基础其他方面都很薄弱。在过去的一个礼拜里,他被山德鲁叫去过不下十次。 值得一提的是,他与帕斯楚是同个班级,他们共同的老师就是他们曾经的监考官——山德鲁。 距入冬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提克苏恩的踪迹也越来越诡秘。莫离憋了一肚子的问题却总是找不到提克苏恩,仿佛最近提克苏恩是在故意躲着他一样。 莫离只能郁闷地不断往学院的图书馆里跑,闷头研究法术类的知识。直到他撞见了一脸凝重的乌提尔齐。出于乌提尔齐是学生会长的考量,莫离打算想他请教那些知识。乌提尔齐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他两句就匆匆离开了图书馆。 莫离微微皱起眉头。他倒不是为乌提尔齐的敷衍而不满,而是他隐隐觉得乌提尔齐的那副表情与他所关心的事物相关。 “可能是错觉吧!”他喃喃自语,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错觉?” “啊!”莫离朝声音的来源看去,他不由惊叹了一声。接他话的人是帕斯楚,他竟然破天荒的来了一次图书馆。 “少见啊,帕斯楚。” 帕斯楚也是一脸凝重,不过他也带着些疑惑。他的疑惑是莫离的那句“错觉”。不过他很快就驱散了那些疑惑,因为他根本就不关心那么多。 “出大事了,莫离!”他严肃的说道。 “嗯?” 莫离困惑的看着帕斯楚。他最近一直泡在图书馆里,对外面疯传的消息一无所知。他搞不懂帕斯楚那一句”出大事了“倒底是什么意思。 看到这样的莫离,帕斯楚只好无奈地问道:“你都不关心最近在米修蓝贵族里流传的那则消息吗?” “什么消息?”莫离还是一脸茫然。他最近过的都是三点一线的生活,即学院——学院图书馆——提克苏恩的府邸,偶尔还会加上去山德鲁办公室变成四点一线。皇城米修蓝他一次都没去过,更不要提在那里的贵族里流传的消息了。 “冷月余孽啊……”帕斯楚脸上的无奈更甚了,他还不知道莫离对冷月的态度,大大咧咧的说了出来。 莫离脸色大变,不在有茫然与平静,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于愤怒。 他克制住自己要揪起帕斯楚衣领追问的冲动,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说冷月?什么消息!” 他迫切地想见到罗兰,哪怕他现在还是那么弱小。 帕斯楚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莫离,他以前见到的莫离总是平静的彬彬有礼的处理事务,可这个消息好像给他内心带来了极大的冲击,连一举一动都要用极大的定力克制下来。 他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莫离因为过度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双手,说道:“长公主殿下的暗探已经找到了凡森帝国内一个属于冷月的分支势力,据说那里最高的领袖是四个黑袍人。” 莫离想到了那晚的那四个黑袍人。就在那个晚上,他们在锐锋城塞张开了“静谧结界”。 “有没有一个红发的女人和一个银发的看上去比我小的小女孩?”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帕斯楚有些疑惑,“没有,只有成年的男性,更本没有女性。今晚皇室要商讨派谁带领学院学生去剿灭那里。” 莫离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一下子瘫坐在地板上。他茫然的看着天花板,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痛哭流涕。 “那两个女性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红发的女人带走了我的妹妹。”莫离说道,也许是情绪的问题,他的嗓音听上去像个老人一样沙哑。 帕斯楚明白了,那个莫离口中的银发的小女孩应该就是他的妹妹了。他对于无意间戳开了莫离的痛处而抱歉。 “莫离……” “让我静静。” 帕斯楚垂下眼睑,咽下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安慰的话语,转身离开。他知道现在只能让时间来抚慰莫离的心灵了。 莫离浑浑噩噩的混到了傍晚,他甚至是这样回到的提克苏恩的府邸。 这天傍晚提克苏恩没像往常一样不知所踪,他出乎意料的在府邸里换上了礼服。他提起手杖,面带笑容,等着莫离推开大门走进屋里。 “终于回来了吗,准备一下,我们去长公主的议会。”当莫离推开门刚刚迈进一只脚的时候,提克苏恩发话了。 莫离一个激灵,瞬间恢复过来。 可能是怕莫离没听清楚,提克苏恩又重复了一遍:“准备一下,我们去长公主的议会。” 他抬手指向莫离的房间:“你的礼服我准备好了,快快快,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 大约十分钟后,他们坐上了赶往米修蓝的马车。这辆马车是提克苏恩一早就租好的,莫离回来的时候因为心理原因一时间没注意到府邸边停靠的这辆马车。 “好了,现在离皇宫还有一段路要赶,我就在这里给你解释一下吧。”提克苏恩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下,说道。他有二三十年没穿礼服了,现在穿起来还是有些难受的。 感到难受的不止他一个,还有莫离。莫离是第一次穿这种正式的服饰,这比他上次穿新衣服还要难受。坐在颠簸的马车上,他无时无刻不把他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你一定奇怪我那几天的状态对吧,看上去就像是在故意躲着你。”提克苏恩含笑道。 莫离老老实实地点点头,他是有这么一种感觉在心里。 “那几天我受到皇室的命令要保证消息不能被透露出去,直到长公主殿下清理完米修蓝贵族内的蛀虫。” “因为冷月支部的消息吗?” “你已经知道了?”提克苏恩惊讶的问道。他记得他没对莫离讲过啊。 “帕斯楚·杰雷米帕轩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提克苏恩了然。他知道帕斯楚这个在米修蓝被夸耀的少年天才,他更是知道杰雷米帕轩这个姓氏的含义。既然是亲近皇室的四大公爵的后裔告诉莫离的就没什么问题了。 “我们到现在都没有确切掌握冷月的势力,那毕竟是以前的伟大朝代。在米修蓝的一部分贵族里,有受到他们的腐蚀的。长公主殿下处于这种考量,才在几个亲信里讲述了她发现冷月支部的消息。“ “帕斯楚告诉我在米修蓝贵族里已经疯传了!” “那是今天早上才开始的。长公主殿下直到昨晚才彻底在米修蓝清洗了一遍贵族势力。”提克苏恩说得是一个云淡风轻,可是里面的血腥意味倒是不少。这可是那位长公主的手段啊。 “长公主莉薇·珉。”莫离喃喃道。 “今天去那里的事情我也给你解释一下吧。” “商讨派谁带队,对吗?” 提克苏恩一愣,随即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怎么你又知道了。也是杰雷米帕轩那个小子告诉你的?” 莫离点点头。 “你有这样一个朋友还真是你的幸运啊。” “朋友吗?”莫离的表情变得惆怅无比,他和帕斯楚的关系是不错,可从他之前的经历来看,只要是他的朋友的就一定会经历什么。他既想承认帕斯楚是他的朋友,又不想帕斯楚也会有涉险的一天。 “他讲的不怎么全面。”提克苏恩没有注意到莫离的表情,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次主要是让帝国的四大公爵与四个米修蓝学院的院长参与探讨,我和其他人在一遍陪衬的。至于是谁带队,哪个学院参与,决定权还是在长公主手上。” “原来如此。” 提克苏恩拄着手杖,下巴抵着手背。他想了想,说道:“既然解释完了,那么你也该给我一个答复了。”他一改那漫不经心的表情。 莫离没搞懂他是什么意思。提克苏恩这话题转移得太突然了,莫离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三个提示。”提克苏恩抽出左手说道。 “第一,帕斯楚;第二,乌提尔齐;第三,处分!” 莫离在提克苏恩说道乌提尔齐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了。那是他一个礼拜前和帕斯楚私斗而背上一个月处分的事情。 “也没什么啦,就是想试试我变强了没。” “就这样?” “对啊,你不是说过‘觉醒’吗。”莫离轻轻的说道,“我想试试‘觉醒’以后有多强!” 提克苏恩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莫离说了什么:“你说‘觉醒’?是我知道的那个,我的老师告诉我的那个?”他追问道。 莫离点点头。 “原来老师说的是真的……”他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轻。莫离好不容易才听清他说了什么。 “我一直以为你是入阶了,没想到是‘觉醒’啊!”他叹息道。 “对啊,一种很强的感觉。法术力的量变得更大了。”莫离透露了一小部分“觉醒”的信息。 “好了,不提这个了。”提克苏恩觉得再说下去他可能被莫离的进步给秀一脸,他急忙转移话题,“你的处分是休学一个月,是乌提尔齐决定的吗?” 莫离点点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再次去那个?”提克苏恩问道,他特地没有说出时空之旅这个词。 “难说吧,我想先回锐锋城塞看看,那里还会留着什么信息。” “我们在那里待了几个月,不都什么都没有发现吗?” “去看看也好。”莫离执拗的说道。其实莫离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去幽域森林看看有没有汀克斯的踪迹。虽然希望很渺茫,但汀克斯是他现阶段能遇到的唯一一个真正的旅法师。按照汀克斯的说法他和杰拉米交情不浅,莫离也能从他身上学到更多关于旅法师的知识。 马车渐渐驶入米修蓝皇城,这时远处的太阳沉入西山,鲜红的黄昏被一丝丝地压缩,天空变得灰蒙蒙的。那只金色的雄鹿驶向天际,替代它的是月神的银色雌鹿。 皇城内马车“辘辘”驶过。 有这么几辆车身上刻着鲜花的徽纹,那是四大公爵那批人的马车。 凡森帝国的长公主莉薇·珉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她衣着朴素,却提着一支华丽的金杖。 “姐姐……”跟在她身后的是她的妹妹蒂兰·珉。她急匆匆地跟着她姐姐的步伐。 莉薇置若罔闻,径直走向议会的大厅。 “冷月将至,这会是占星师们预言的成果吗?”她冷冽的声音响起,沿途的佣人噤若寒蝉。他们了解他们的长公主,只有在她谈及到她的敌人的时候才会那样严肃认真。在这种时候,皇帝有着不允许任何人打搅她的死令。 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抱住直直冲进她怀里的蒂兰。她转得太突然了,蒂兰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走吧,蒂兰。”她温柔地说道。 第二十五章 夜宴(上) 马车停在了皇宫的入口。莫离下马车后注意到不是所有人都带着孩子过来的。 “怎么回事?” “带你见见大场面。”提克苏恩说道。 莫离冲他翻了一记白眼。提克苏恩假装没看见,带着莫离步入皇宫。他们踏在布着红毯的路上,穿过宽敞曲折的走道走入深处。 “你往那边去就是了。”提克苏恩突然指向他的右手边。走道在他们面前分为两条,尽头是鎏金大门。 “所以你们在左边商谈,留我在右边看孩子。” “想什么呢,你也是孩子。”提克苏恩催促道,“去吧,那是你们年轻一辈的宴会。” 莫离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提克苏恩径自走向左手边的那扇大门。莫离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觉得这可能是他做过的最蠢的决定了。他走向右手边,推向鎏金的大门,两侧披着钢盔的卫士笔直地站在那里,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嘎嘎嘎。”这扇鎏金的大门发出了沉重的声音,最后被莫离彻底推开。 “蛮重的。”莫离嘟囔道。他在推门的时候还加持了绿色的强化法术。 屋里的世界不同于走道那里,里面到处都是贵族的子嗣。其中有些人一脸惊愕地看着莫离,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怪物。莫离无辜的耸耸肩,然后走了进去。两侧卫士主动动身把门重新关上。 “你来了。” “来了。”莫离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帕斯楚。 帕斯楚穿着纯黑的燕尾服,燕尾服笔挺,衬托着他原本就高大的身材。 “我以为你会不来。”他右手端着一支高脚水晶酒杯,酒杯里鲜红的液体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喝酒不好吧。”莫离说到。帕斯楚担心他来不了是根据莫离在校的状态来判断的,不过莫离现在已经恢复常态了。 “装装样子。”他扯出一丝笑容,“反正杰雷米帕轩家的成人礼里都要喝上很多的,现在练练也不是不行。” “看起来你不是很受待见啊。”莫离和帕斯楚聊了好一会,这段时间里更本没有人来和他们打过招呼。他环顾四周,不少人眼里流露出对帕斯楚的怨恨与恐惧。 “手下败将,输不起的!”帕斯楚嘲讽道。他可是挑战皇城所有同龄贵族的人。 “不过那你……要不要再打一架?”他问道,炽热的视线看得莫离有些尴尬。 “别吧,你还嫌处罚不够吗?” “倒也是……对了,要我给你介绍其他公爵的后裔吗?”他不怕破坏莉薇的计划,凡是能在这里出现的都是被莉薇筛选过的贵族的子嗣,除了莫离。 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态,莫离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么,人呢?” “再等一会喽。” 帕斯楚的话音刚刚落下,那边的鎏金大门处又传来了”嘎嘎嘎“的沉重的声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乌提尔齐。 “哟,这么早。”他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莫离身边,确切的说是帕斯楚的身边。他和帕斯楚虽然有年龄的差距,但私交还是不错的。 “看你早上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也不会来了。”帕斯楚难得语气那么愉快,“正式介绍一下,乌提尔齐·罗德萨洛,雷兰公爵世子。” “你以为谁都是你啊,正常人听到关于冷月的消息不都会先去冷静一下的吗。”乌提尔齐弱弱地辩解道。 “莫离·修·兰瑟。”莫离自报家门。 “我知道的,连你的登记都是我做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乌提尔齐说道,“对了,进来以前,我见到了蔷薇公爵家的姊妹花了。” 像是在验证乌提尔齐的话语,他的话音刚落,那扇鎏金大门再度大开,这次走进来的是一对姊妹花和一个白发的男孩。白发的男孩扫了一眼宴会现场,然后冲着帕斯楚又笑又跳。 “得,全来了!”乌提尔齐幽幽地说道。 那个白发的男孩是玫瑰公爵的子嗣,同时也是帕斯楚的小迷弟。要论年纪,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小。 “他是斯图路·伦格萨,玫瑰公爵唯一的儿子。”帕斯楚的介绍还是那样简洁明了。他先介绍斯图路也有可能是那个白发小子太抢眼了。 莫离暗暗记下那个孩子的名字,最后就只有蔷薇公爵的那两个女儿了。 “看来我们的主角都到齐了!”在法术的帮助下,蒂兰软绵绵的嗓音传遍了整个屋子,吵吵嚷嚷的环境瞬间安静了下来。她一身标准的洛丽塔式的打扮,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成熟一点。不过她的表情还是很僵硬,看得出她很紧张。 “那么,宴会正式开始吧。”由于在场的都是孩子,她那些干巴巴的“演讲”也没有让她出丑。 伴着她的话音落下,宴会氛围再度沸腾起来。 借着蒂兰发言的时间,斯图路与那对姊妹来到了莫离这一边。莫离也乘机注意到了那对不管长相还是打扮都几乎一模一样的姊妹的细微的差别。 还有人是异色瞳吗?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反正其中一人是异色瞳,看上去像只可爱的猫咪。 “你哪位啊?”小个子的斯图路见到了偶像身边的陌生人,抢在所有人开口前问道。那对姊妹也投以好奇的目光。 “莫离,莫离·修·兰瑟。”莫离说道。 “一个很强的家伙,我打不过他。”帕斯楚默默补充道。他也是想通了,莫离说得不错,面对失败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总有一天,我会证明我自己的。” 斯图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没想到他的偶像会这么爽快的承认不足。 “好了好了,继续我们的话题。”乌提尔齐插进他们的对话里,“嗯……伊丽莎白和维多利亚小姐,还是你们介绍自己吧。虽然你们很努力做出改变了,可我真的分不出你们谁是谁。” 那对姊妹忍俊不禁。 “我是伊丽莎白·玥。”异色瞳的女孩率先说道,“我是姐姐。” “我是维多利亚·玥。”另一个女孩说道,“我是妹妹。” 她们同时提裙对莫离行了一个贵族礼。莫离急忙回以礼节,他困惑于乌提尔齐的最后一句话。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困惑,伊丽莎白抢先对着莫离抱怨道:“你看啊,维多利亚难得用法术伪装了自己的瞳色,可是乌提尔齐这个笨蛋还是分辨不出我们。” “寒暄就此打住。”乌提尔齐说道,“这次夜宴的目的不向以前那样单纯啊。”他有时会像他的父亲那样思考问题,就他们进来前那个开门考核就能说明很多问题。放在过去,可没有这么麻烦的事情。 “也许是关于那个的考核。”莫离说道。他相信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什么。 “不是按照学院单位来吗,那会很麻烦的。”乌提尔齐一脸严肃,他知道那样光是平息学员间的矛盾就是一件麻烦事。 “假设毕竟是假设,一切看事实说话。”帕斯楚可不想再陪他们绕圈子了。 莫离笑道:“也对啊。” 另一边,提克苏恩面对的是帝国的四大公爵,米修蓝学院的四个分院院长以及那个长公主。他的压力比起莫离只重不轻。 “已经决出多少人了。”莉薇对着低头跪在她身边的那个卫士淡淡地问道。 “十个左右。”卫士兢兢业业地说道。 “呵,看来废物还真是多啊。给他们镀金的机会都把握不好。”说话的人是帕斯楚的父亲杰雷米帕轩公爵。 “肃言!”雅格娜德瞪了杰雷米帕轩公爵一眼。 “无妨,说就是了。”莉薇微笑着鼓励杰雷米帕轩公爵继续讲下去。 “长公主殿下,也仅仅是我个人看法。把那些尸位素餐之辈彻底赶出贵族之位可好?” “理由呢?”莉薇单手轻轻敲击椅子上的扶手,说实话,当她听到杰雷米帕轩公爵的这个提议后确实心动了一小会。但也仅仅是一小会,她又恢复了原来古井无波的心态。她还不忘用眼神告诫所有人不要插嘴杰雷米帕轩公爵的发言。 “肯维化皇帝开国的时候,他们的先辈确实有过贡献。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没法像他们的先辈一样保护他们的子民。贵族,就是品德高尚的阶层,是帝国最好的公民。” 莉薇点点头,然后拍手表示赞同杰雷米帕轩公爵的一番话。 “对,是这样。可是杰雷米帕轩公爵,我不能赞同你的话。我承认你的提议让我心动了一小会,也就仅仅一小会。”莉薇遗憾地对杰雷米帕轩公爵说道,“我现在的每一个决策都要为帝国负责,贵族的问题对现在的帝国来讲有害无利。” 看到杰雷米帕轩公爵哑口无言的样子,莉薇轻轻笑道:“好了,我们不聊这个,你们决定了吗,谁带队?” 她挥挥手,示意一边的卫士去拿取资料。 “四位院长都有志向,而除了杰雷米帕轩公爵,没有其他公爵想加入。”提克苏恩说道。他因为在多个方面都有所研究,现在算得上是皇室的法术顾问与剑术顾问,理论上的那种。他也乐得接受,因为皇室图书馆是凡森帝国最大的图书馆。 “这是你们半天探讨的结果?” 四位公爵与四位院长为了不打扰在处理事务的莉薇,都在一个角落里小声探讨,由提克苏恩负责记录。因此莉薇在这之前是不知道结果的。 “是的。” “改一下吧,杰雷米帕轩公爵负责的是皇城的保卫,不能轻易外出。”莉薇说道,提克苏恩顺从地划去了杰雷米帕轩公爵的名字。 这件事本质上是由那九个人来决定的,莉薇从中做出小幅度的修改。只是他们探讨的结果实在是不利于凡森帝国的治安,莉薇也只能当个跨界指挥者了。 “那就只有四位院长了。”莉薇说道,“你们给我一个明确的人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莫离那边的夜宴的气氛也逐渐趋于平静。 蒂兰的身影在人群里穿梭,看得出来,她努力想让夜宴的氛围重新热闹起来。她所到的地方,那一片的孩子勉强变得活跃一点。 “还没结束吗?”途中有几个孩子打算悄悄溜出去,可是他们拉不开那扇鎏金大门。 “别太心急了。”乌提尔齐单手提着高脚水晶酒杯,啜饮美酒。他倒是很享受这样的氛围。 “现在溜出去也可以,不过那就是不给蒂兰殿下面子了。”他说道,他是对帕斯楚说的。 “切!”帕斯楚冷哼一声。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要维护皇室的尊严的,更何况蒂兰也有恩于他。没有蒂兰的话,杰雷米帕轩家的家教会彻底落到他的身上。 “莫离呢?”他问道。莫离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们这个小圈子里溜了出去,消失在了人群里。 他现在正倚靠在窗边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夜空。 欧斯汀克的神明就生活在那片夜空里。在欧斯汀克的所有传说中,人们把那里称之为“星域”。为了更好的记住那里,那里还有一个名字,用古格尔兰度语讲出来就是“提拉”。 “你是一个人在看‘提拉’吗?” “蒂兰殿下。”莫离回过神,对蒂兰行礼。蒂兰殿下不止对帕斯楚有恩啊。 “我记得你是和帕斯楚在一起的那个人,现在你没和他们在一起吗?” “只是想吹一下晚风。” “哦!”她看看莫离又看看窗外,“原来你也喜欢看‘提拉’。” 莫离笑了笑:“我不是喜欢看‘提拉’,只是夜空很美。” “美丽的夜晚总是让人心情愉快。我的姐姐就很喜欢那些夜晚。” “能了解到长公主我很荣幸。” 蒂兰笑眯眯地靠在窗台上,小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她的心情不错。 “我喜欢‘提拉’啊,虽然我从来没见过那里的景色。”她说道,“可是你看,哪怕我们见不到‘提拉’的真正景色,我们还是能想象那是多么美妙的地方啊。”她指的是根据星空来想象“提拉”。 莫离静静地听着,他其实更关心冷月。 出于礼貌,他没有打断蒂兰喋喋不休的讲下去。 “你叫什么?” “莫离,莫离·修·兰瑟。叫我莫离就好,蒂兰殿下!” “谢谢你能听完我的话,认识你以前只有姐姐才会这样。” 这没什么。莫离想。他也有这样的经历,不过他还是倾听者。在他眼里,蒂兰和那个女孩一样,都是内心世界丰富多彩而又敏感的人。 “莫离,你听我说……” 第二十六章 夜宴(下) “莫离,你听我说……”蒂兰注视着莫离的瞳孔,说道,“你是一个和我姐姐一样温柔的人。像你这么温柔的人,一定会被世界温柔以待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莫离心想。他只是在看到蒂兰的时候想起了他的妹妹。蒂兰和他的妹妹一样,都是那些容易被世界的恶意所伤害的人。他突然有些理解长公主对蒂兰的感情了。 “愿欧斯汀克的诸神可以保佑你。”她闭上眼睛,对着星空轻声祈祷。莫离安静的待在一边。 “找到你了。”乌提尔齐一巴掌拍在莫离的肩膀上,莫离惊讶地转身对上乌提尔齐的肩膀。乌提尔齐比他高上一个脑袋,他只能够到乌提尔齐的肩膀。 “嘘!” 乌提尔齐心领神会,他勾搭着莫离的肩膀把他拖到一边。蒂兰还沉浸在她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莫离这边发生的事。 “什么情况,你怎么就和殿下待在一起了?”乌提尔齐急不可耐地问道。 莫离茫然地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原因啊。 乌提尔齐抚额,他判断不出这种情况算好还是算坏。 “算了算了,先不提这个。你怎么就一个人溜了,我们找了你半天啊!” “有点吵吧,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莫离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哪怕接近尾声,夜宴逐渐趋于平静,可是这还是吵得可以。他只在窗边找到了一片安静的净土。 “你和帕斯楚一样啊,不适合这种场合。”乌提尔齐算是看出来莫离的性格了,他身上有一部分和帕斯楚相契合,他忍不住说了出来。 “对啊。”莫离爽快地承认了。 “哟,你们在这呐!”这是斯图路的嗓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乌提尔齐,你是在哪里找到莫离的?”他挂着喜悦的笑容喊道。 乌提尔齐心里闪过一种不妙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断催促他阻止斯图路的下一句话。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斯图路就转身喊道:“帕斯楚,帕斯楚,在这啊!” 他的声音很大,甚至盖过了夜宴的嘈杂的讨论声。 乌提尔齐抚额,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也很无奈啊,可是他没来得及阻止。 经过斯图路这么一闹,夜宴吵吵嚷嚷的环境彻底安静了下来。余下的只有帕斯楚他们缓步赶来的“啪哒啪哒”的脚步声。莫离瞪了斯图路一眼,斯图路一脸无辜的扭过头去。 “嘿,莫离……” “莫离?” 莫离前后同时传来呼唤他的声音。一个是帕斯楚的,还有一个属于蒂兰。莫离不安地对身边的乌提尔齐递去一个求助的目光,乌提尔齐转回复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目光。 “在呐!”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已经不是糟透了,这是直接把莫离推进了所有人的的注意里。连带着他身边的乌提尔齐也被拖累了。 “你到算怎么办?”乌提尔齐压低嗓音,莫离勉强听出他想表达什么。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同样这样回答道。 最先来到莫离身边的还是蒂兰。她一脸愠色地瞪了乌提尔齐和斯图路一眼。乌提尔齐无辜的摸摸鼻子,然后对斯图路怒目而视。要是斯图路没有喊出声来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幺蛾子事了。 “蒂兰殿下?”帕斯楚匆匆地行了一个贵族礼,然后也站在莫离身边。紧跟他赶来的伊丽莎白与维多利亚两姊妹冲莫离吐了吐舌头,躲在一边看好戏。斯图路尴尬地跑到她们身边和她们待在一起。 “蒂兰殿下,这次夜宴的目的是什么呢?”帕斯楚挡在莫离身前,对蒂兰问道。 “帕斯楚,也没什么。”蒂兰不动声色地往一边走了几步。帕斯楚如影随形,跟着挡住她的目光。 “是为了冷月事件吧,我们都知道的。” 蒂兰抬头看着帕斯楚,她的眼瞳里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别吧!”莫离拉了拉帕斯楚的燕尾服,轻声说道。蒂兰和她妹妹一样,是瞒不住秘密的。因为她们的眼睛会说话,在精明的人眼里她们的眼睛会把一切秘密给暴露出来。现在他们身边就有这样一个精明的人——乌提尔齐。 “蒂兰殿下,拜托了。”他无视了莫离的轻声警告,再次行礼。 “这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有那么重要吗?”帕斯楚喃喃自语道。他想起了杰雷米帕轩家族的荣耀,他想起了莫离那种没落的表情。他直视蒂兰的眼睛,坚定地说道:“有,非常重要。” “看来是真的。”乌提尔齐捕捉到了蒂兰眼里闪过的几种情绪,他轻轻地对帕斯楚说道。 帕斯楚不为所动,他仍然坚定地看着蒂兰。 “我还是不能说。”她垂下脑袋,看着地板。 “帕斯楚!”莫离喊道。 帕斯楚抬头看着天花板,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乌提尔齐,接下来麻烦你了。”莫离轻轻说道,他冲着乌提尔齐笑了笑。 “?” “殿下,过来一下可以吗?”他从帕斯楚身后走出,对着蒂兰伸出右手。帕斯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他就是一具雕塑。蒂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莫离伸到她面前的右手,她犹豫了一下,抬手握住莫离的右手。莫离的手柔软纤细而又温暖,她突然有种握着她的姐姐的手的感觉。 “姐姐……” 莫离对她微微一笑,拉着她缓缓走向那扇鎏金的大门。 蒂兰顺从地跟着莫离的脚步。沿途,孩子们纷纷为他们让出一条道路。 “嘎嘎嘎——“莫离单手推开那扇鎏金大门,在两边守卫惊讶的目光里带着蒂兰走出了夜宴的会场。 “我们去哪?” “我不知道。” 莫离拉着蒂兰的小手,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只是脑子一热,就把蒂兰从哪里带了出来。 “殿下,如果可以,不要怪帕斯楚好吗?他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想知道冷月的消息而已。” “我没有怪他。”蒂兰轻轻地说道。 “那就好,谢谢……” 他们最后在一片花园里停下了脚步。准确的说是莫离停下了脚步,蒂兰是跟着他停下的。 这是一片恬静的花园,夜幕下,莫离看不清花园里绽放着什么东西,他只是闻到了各种香味混杂在一起的幽香。抬起头,他能透过黑黢黢的枝叶看到明月与漫天的星辰。看到这些,莫离就知道他迷路了。 他松开握着蒂兰的右手,蒂兰紧紧地黏着他的右手不肯松开。莫离微微愣了一会,随即重新握住蒂兰的小手。 “殿下,就在这吧。”他说道,“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蒂兰点点头,她抬起另一只手指着一处角落说道:“那里可以坐。” 莫离:“……” “在基什可纪元1358年的时候,在一处城塞里有过这样一对兄妹。”莫离缓缓说道。 “他和他的妹妹两个人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被他们的父母抛弃了。那年那个哥哥,他只有4岁。他只记得那个季节,天上飘下大雪,在地上厚厚地积压了一层。他带着他的妹妹,孤独的在那片纯白的世界里蹒跚前进……” …… 火,到处都是火。鲜红的火焰如同恶魔一般吞噬着所有人的希望。 “嘎吱——嘎吱——”火海里传出了令人牙酸的剧烈的摩擦的声音。这声音仿佛是死亡的呼唤声,包围火海的士兵们惊恐地退去。透过火光,可以看见他们握着长枪的手在微微颤抖。 “前进,前进!”马背上的小队长大吼到,他的脸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火光的照耀呈现出通红的色彩。 “够了。”粗犷高昂的男音阻止了小队长继续下达命令。那个拨开挡在他身前的士兵,径自走到火焰面前。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锁甲的男人,他有着明亮的紫色的眼睛和相同颜色的胡须。他浓密的金发在火光下呈现出红金色。他赤手空拳,面色平淡。 “殿下……” “够了,你们都是我的士兵,是人族宝贵的财富。”男人说道。他紧紧盯着火焰的最深处,一动不动。 火焰的最深处,一道黑影“嘎吱嘎吱”地运作着,迅捷地冲破火光。士兵们只能看到一道黑影直直冲向他们的皇帝。 “砰!” 那些吵人的“嘎吱”的声音不再出现了,只有火焰还在继续燃烧,发出一些细微的爆裂的声音。 “好了,走吧!”男人转身说道。他随手将一只金属制的尖锐的东西扔在一边,仿佛是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所有人呆滞了一会,随后爆发出了潮水般的欢呼声。 “走吧。”这位皇帝又说了一遍,“我们的战争还未结束。” …… “他一定很喜欢他的妹妹吧?”蒂兰问道。 “对啊。”莫离闭上眼睛,泪水止不住地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在黑暗中,他忍住那些啜泣的声音,这样蒂兰不会发现他在哭泣。 “真好呢,我真羡慕她。” “你也有一个一样的姐姐啊,如果你也失踪了,你的姐姐也会那样的。” “嗯。”她应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呢,他找回他的妹妹了吗?” “一定是找回来了吧,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啊。”莫离说道。 “殿下,你也要坚强啊。如果你能够坚强的话,未来你的姐姐也没可能像那个男孩一样了,不是吗?” 蒂兰沉默不语。 远处,钟声悄然响起。 “该走了,夜宴要结束了。”蒂兰拉着莫离起身,急匆匆地赶向那扇鎏金的大门那边。 在另一边,提克苏恩也把最后的两个人选记录了下来。 “雅格娜德……还有巴姆。”听完提克苏恩的汇报后,莉薇陷入了沉思。其实这两人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想要一下子决断出是谁来领队是件很难的事。 “结果还是要我来选择吗?”她说道。 众人哑然。 “我也很为难啊。”她说道,“雅格娜德是众院长里的好手,而巴姆,他对冷月的研究却远远高于常人。” 她轻轻敲击椅子的扶手,冷笑道:“你们真会给我出难题。” 迎接她的只有沉默,这时候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那就巴姆吧,为了保险起见,提克苏恩你也去。”她轻蔑地看了雅格娜德一眼,随手将那数十份资料抛在巴姆面前,“带上那些孩子,然后你自己再去挑几个就可以出发了。” 她走到门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说道:“对了,我们的暗探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你们最好在明天就动身。” 两扇门都发出了那些“嘎嘎嘎”的声响,提克苏恩知道,这个晚上结束了。 第二十七章 聚会 弗朗克无端地觉得今天是个幸运的日子。他在出门的时候特地检查了一下那个放在屋里的四叶草状的挂饰。结果这一天早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沮丧地回到家里。 第二天,他又无端地觉得今天是个幸运的日子。他戴上了那个四叶草状的挂饰才出门。沿路,他遇到了一个卖四叶草的老太太。出于那种充满幸运的感觉,他买了一篮子的四叶草。 晚上,他沮丧地回到家里,因为这一天还是和往常一样。 …… 帕莫丁冷笑着看着眼前那个沉睡中的男人不断变幻的脸色。男人的脸色变化得很有特点,从一开始的迷茫到喜悦最后又发展为了沮丧,过了一会,这样的表情再度重复。 帕莫丁调节好表情,拍拍手吵醒了沉睡中的男人。 “贵安,弗朗克先生。”他优雅地对弗朗克鞠躬说道。 弗朗克茫然地从床上爬起,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嘟囔道:“早……早上了?” “当然,已经到您巡查领地的时间了。” 他终于停下了手头上的动作:“好奇怪……”他在奇怪这次怎么没有那种无端的幸运的感觉了。虽然那种感觉一次次让他失望,可是一下子失去的那种感觉令他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失去了什么宝贵东西。 “您在奇怪什么?” “没什么,你忙你的去吧。”他将帕莫丁从房间里赶了出去。帕莫丁是弗朗克的管家,他当即对弗朗克再度行礼,然后一步步退出屋外。 走出屋外的帕莫丁脸上又挂上了那种令人讨厌的冷笑:“这就是心灵法术的威力吗?”他惊喜地看着他苍白枯瘦的双手,掌心处是火焰烧烙过的痕迹。自从他的双手被火焰烧烙过后已经过了有一段时间了,上面的伤口早已痊愈,只有这些苍白的证明。 “感谢您,伟大的祭祀大人。”他撸起袖子,苍白的手臂上有一处月牙的痕迹。如果莫离在这里,他一定会认出这是冷月的标识。帕莫丁手臂上那处月牙的痕迹与那个红发女人脖子上的那个标记一模一样。 “帕莫丁,准备好马车!“屋里传来弗朗克的咆哮声。 “是!”话是这么说,他淡然地放下袖子,怨毒地看了一眼屋子。 “帝国的叛徒的后裔,你们总有一天会被伟大的冷月的神明们所惩罚的。”他冷笑道,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可以听清楚。这要落在别人眼里,只能看到他淡青色的嘴唇上下动了动。 弗朗克没过一会就从屋子里出来了。他享用好帕莫丁为他准备的早餐后,拿起那个挂在墙上的四叶草挂饰。银质的四叶草挂饰摸上去冰冰凉凉的。他用粗壮的手指来回摩擦四叶草状的挂饰,直到它的表面温暖了许多才肯戴在脖子上。 “弗朗克先生,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上座。”听到帕莫丁的话后,弗朗克如梦初醒一般坐上的马车,马车渐渐向远方驶去。 帕莫丁默默注视远去的马车,然后咧嘴一笑。他一大早差遣所有的佣人外出,现在等到弗朗克也开始了他的工作,这栋楼里就又只有他一个人了,不过马上会有更多的人赶来。 他每天都在记录弗朗克的出行时间,然后从中找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时间段。每次这个时间段一道,就会有大量冷月王朝的后裔赶到弗朗克这个子爵的府邸里来。他们在这里探讨冷月王朝复兴的办法,他们在这里赞颂那曾经逝去的冷月王朝的伟大。 “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就好像这里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他得意地笑道。他的手上闪烁着蓝光,属于蓝色的法术力不断地在他体内流淌,他抬手释放出一个又一个的法术。这些法术里混杂着幻象、催眠与低阶法术反击咒语等等类型,他甚至还加持了一个“静谧结界”来防止消息的走漏。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属于他们特定的暗号的声音在门前响起。帕莫丁放下手头上的工作上前将门打开,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个穿着褴褛的流浪汉,他脏兮兮的脸上有着紫色的刺青。 “帕莫丁大人……”流浪汉探路胸膛,他的胸口有着月牙状的痕迹。 帕莫丁让开一条路。这个流浪汉也是冷月王朝的后裔,他只是把自己伪装到不起眼的地步罢了。 “下次扮成农民就好了。”帕莫丁随口提醒道。他也确实不想看见流浪汉。凡森帝国的开国皇帝肯维化就扮演过一小会的流浪汉熟悉了锐锋城塞的构造,最后借此打破了冷月最强力的防线。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的敲门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帕莫丁索性先放下蓝色法术的释放等着开门。当然他这样做也有缓解自身的精神力的压力的目的在里面的。 进到弗朗克的府邸里的冷月后裔什么身份都有,不过大多都扮成了游商或农民。这两种职业在格尔兰度大陆上基数庞大,在任何一个地方出现都不会有人怀疑。进到屋里的人里也有一小部分接替之前帕莫丁的工作,不断地在屋里释放蓝色法术。 “你们终于来了。”等到所有人到齐后,帕莫丁带着和煦的微笑转身说道,他还不忘释放蓝色的防御性法术。 “帕莫丁大人,您又变强了,看来不久以后,祭祀大人就会来找您了吧。” “小事,小事。”帕莫丁想起他给弗朗克释放的“梦魇咒”,笑容里带着几分骄傲。 “你们有谁知道祭祀大人带回公主殿下后的事吗?”帕莫丁只是作为凡森帝国附近的好手之一参与了那晚的行动,等到行动结束以后他就又被派遣回到了这个贫瘠的地方。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可以联系到祭祀他们的方式。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回应帕莫丁的问题。 帕莫丁也不觉得尴尬,他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这么做了,每一次做,他所面对的都是一片沉默。 “大人,我们现在还是把取代弗朗克的地位这个目的放在首位吧。”最先进来的那个流浪汉提议道。 “是啊是啊,我们老是这样做也太危险了。”众人附和道。尽管帕莫丁已经做出了种种防范工作,可是没有谁能够保证弗朗克会不会突然返还府邸。一旦弗朗克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聚会,他们就彻底失去了在这坐小城里的立足之地。 “慢慢来,不能太心急。”帕莫丁解释道,“这附近是锐锋城塞,里面有凡森帝国最尖锐的士兵。不得不承认,叛徒们的防范工作的完善,依我们现在的实力还是很难战胜他们的。”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我们只能依靠智取而不是武力,除非公主大人彻底觉醒。” 说到这里,他想到了那个小男孩。依据教皇的预言,那个小男孩会作为圣子被献与冷月的神明们,那时,冷月的公主会得到来自神明们的加护成为一个战无不胜的伟大存在。这种存在在冷月王朝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回,那一回冷月的公主甚至杀死了一个自称来自其他时空的法师。 “我已经学会那个‘梦魇咒’了,这种法术会在心灵层次上瓦解那个弗朗克的防线。只要我利用这种法术彻底操纵了弗朗克,我们就能拥有一个安全的场所了。” “那需要我们做些什么?”这是一个游商模样的冷月后裔提出的问题。 “消息和时间,我需要更多的消息和时间。”帕莫丁说道,“凡森这帮人随时有可能发现这里,你们要帮我打探更多的消息,替我争取更多的时间。” “一场屠杀怎么样?”有人提议道。 帕莫丁有些厌恶地对提出这种说法的男人皱了皱眉:“你是在找死吗?这样只会暴露得更快!” 屠杀固然可以吸引凡森帝国的注意,为帕莫丁的计划争取时间。可是随之而来的风险就是凡森帝国不管不顾地对这块地方派出海量士兵进行地毯式搜索。 …… 莫离爬上一座山头,他离米特城只有下山的那一段路程了。 米特城再过去一小段路程就是锐锋城塞,那里驻扎着凡森帝国大量精锐的士兵。他抬头望向锐锋城塞,他在这个山头上可以看到一个属于锐锋城塞的轮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提克苏恩也爬上了那个山头,他说道。 “提克苏恩爷爷,我还是忘不掉那一晚我的无力,你说我们这次可以……” “难说啊,这次的收获难说啊。”提克苏恩抢先回答道。这时候,其他人也赶上了山头。 “提克苏恩先生,请你解释一下这个法术的具体模型!”巴姆也是最后一批赶上山头的人。他一路上在不断思索那些来自提克苏恩的研究结果。他无力地发现在研究法术这个方面会有这么天才的一个人的存在,这个人甚至还默默无闻地度过了大半生。 “巴姆院长,我们快到了。”提克苏恩无奈地提醒道。 “到就到,又不是……”长公主的身影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想起了他的任务是什么。 巴姆是个敬业认真的人,只要涉及到需要他的方面,他会全身心地投入那个方面。研究法术是如此,完成任务也是如此。这也是长公主愿意把这个任务交给他的原因之一。 “冷月啊。”莫离幽幽地说道,他跟上其他人的脚步往米特城赶去。山头上很快就只剩下巴姆与提克苏恩两个人。 “巴姆院长,相信你也看过我的资料了,知道我曾一度与冷月交过手。” “你想告诉我什么,冷月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冷月都是这样的。与我交手的那批人里,他们擅长使用结界,尤其是那些棘手的结界。” 结界是种很麻烦的东西,特别是那些广域性结界。广域性结界会长久地持续影响在它范围内的一切,巴姆最讨厌的就是处理广域性结界。 “我不是很擅长处理结界,那么只能靠你了。”巴姆虽然也是一个拥有蓝色法术力的法师,可他对结界不是特别敏感。 “我试试吧。”提克苏恩说道。 他们很快就赶上的先行的学生们,他们带头进入米特城。 米特城接近锐锋城塞,相应的,比起米修蓝也荒芜了许多。也只有游商和农民敢在这片地方了。前者是为了金钱,后者则是为了米特城的领主大人的土地。 米特城的领主就是弗朗克子爵,他现在在城里巡视那些属于他的财产。 “巴姆大人……”一道黑影紧紧跟着弗朗克子爵,在看到来自米修蓝的那一批人的时候,这道黑影一跃而出,冲到巴姆面前。 “你是?”巴姆并不认识这个人,可这个人却一口喊出了他的名字。 那个黑衣人比划了一个属于长公主的手势,巴姆心领神会。 “这次任务里弗朗克子爵是无辜的。”他压低声音说道,“还有,现在冷月余孽的聚会已经开始了,保不准可以一网打尽。” 巴姆眯起眼睛:“走!” 第二十八章 突袭 “等等!”提克苏恩向前一步,伸手拦住巴姆。 “既然弗朗克子爵是无辜的,那就一定要保障他的安全。“长公主派提克苏恩辅助巴姆不是没有道理的。提克苏恩虽然实力比不上任何一位院长,可他是一个细心的人,他会考虑到巴姆忽略掉的每一个细节。 “交给我吧。”乌提尔齐从中站出来,说道,“我见过弗朗克。”每一个觐见皇帝的贵族都要到雷兰公爵府上进行登记,弗朗克在雷兰公爵的记录里留下过痕迹,而负责登记他的就是乌提尔齐。那是雷兰公爵对他的儿子的考验,那一年乌提尔齐与现在的莫离差不多大。 “也好。”考虑到乌提尔齐的综合素质,巴姆答应了他的请求。 “剩下的就按出发前的队列分布吧。”提克苏恩继续说道,“莫离补上乌提尔齐的空缺。” 在这只属于米修蓝学院的历练队伍出发之前,巴姆给每个人都安排好了分队,并且把莫离额外拎出来交给提克苏恩。现在乌提尔齐自告奋勇地要去保护弗朗克子爵,莫离也就被安排进帕斯楚那支队伍来替代乌提尔齐的位置。 莫离点点头,和帕斯楚他们四人站在一起。余下的学生们也迅速分好了队伍。他们这一举动引得来来往往的人们纷纷侧目,甚至还有不少无所事事的人驻足观望。 “麻烦了,动静太大了。”帕斯楚对莫离抱怨道。 “想瞒也瞒不住啊,他们的聚会实在白天,我们不管怎么伪装都会闹出大动静的。” “所以才要用雷霆手段把他们制服。”乌提尔齐补充道,“祝你们好运了!”说完,他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冲向弗朗克子爵的马车。 “走!”巴姆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人们,喊道。 黑衣人率先冲了出去,他是他们中最熟悉这里的人。强大有时候不是万能的,强大如巴姆或是提克苏恩,失去他的引导,谁都没办法找到冷月的那一处分支。巴姆紧紧跟着他的脚步。 “跟上。”提克苏恩一挥手,也跟上了巴姆的脚步。 “弗朗克子爵的府邸在米特城的最那边,那里附近都是农庄。”黑衣人指向一个地方,“弗朗克子爵有个习惯,那就是巡查他的领地。“ “如果我没记错,他还是米特城的城主。”提克苏恩说道。 “对,他每天要巡查的范围非常大,从早上八点开始到下午五点,他的府邸里都有一个真空期。那就成了冷月余孽聚集的场所了。” 莫离现在听到“冷月余孽”这些词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把情绪表达在脸上了,尽管他听到这些词就感到难受。 “巴姆大人,到时候还得麻烦您先出手了。” “不必。”巴姆淡淡地说道,“这次的主力是他们。” 黑衣人对莫离他们投以怀疑的目光。莫离他们的大多只有十二三岁,黑衣人没法从他们稚嫩的脸上得到可靠的感觉。 “不过放心,这次绝对会把他们一网打尽的。” 他们一路上不断交流情报,直到他们转过了米特城里的接连的几条街道来到西门。弗朗克子爵的府邸与庄园就在西门的边缘,再外面是统一种植着马铃薯之类作物的农田。 “最后在确认一下,提克苏恩先生,麻烦你了。”巴姆停下脚步,他们停在了几座小屋后面。 他们眼前就是弗朗克子爵府邸。府邸周围空空荡荡,抛开那几座小屋,就没有任何遮挡物。他们不能再前进了,在前进的话就有被发现的可能。到时候迎接他们的不是一屋子惊慌失措的冷月的后裔,而是数之不尽的法术的洪流。 他们静静地等待着提克苏恩的消息。过了好一会,提克苏恩才一脸苦涩地说道:“不行,他们可能释放了幻象之类的法术,距离太远,我破解不了。” 听完这话,巴姆陷入了沉思。 冷月的那群人实在是太狡猾了,他们做下了数之不尽的保护措施,无论是法术方面还是其他发面。如果不是一次意外,这个长公主的密探也不会发现这个属于冷月的一个分支据点。 “冲吧……”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既然没办法在情报等方面占据上风,只能用快攻的方式打开局面了。 学生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正等着来自巴姆的这句话。 他们有序的以队列的方式冲向弗朗克子爵的府邸。各色的法术力在他们身上闪烁,各种法术蓄势待发。 “但愿我下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巴姆叹了口气,蓝色的法术力在他体内流淌,他准备好了反击咒语。这道反击咒语是一道沉默类型的法术,是专门用来打断冷月的法术洪流的。 “他们没有多少人见过血,我不会太乐观的。”提克苏恩拔出细剑,一脸严肃,“哪怕知道不对,我也很想质疑长公主的决定,这可能会让孩子们面临大灾难的。”他持剑跟上,在一边预防不测。提克苏恩的速度很快,冲在比较前面的莫离甚至可以渐渐地用余光瞄到提克苏恩身上的白色法术力的光泽。 也不知道是谁先释放的法术,总之在那团火焰在空中划出炎弧之前,各色的法术如雨点般砸向弗朗克的府邸。 提克苏恩与巴姆心里同时“咯噔”一响,他们异口同声地喊道:“不好!”像这种在远处释放法术的做法在他们看来是最愚蠢的决定了。首先他们并不知道冷月会用什么来防范法术的袭击;其次释放法术会对周围的地脉产生一定影响,但凡是有点经验的人都会感受到那些波动的;最后就是消耗了,这些孩子的精神力又怎么能比得上那些成人呢。 “停下!”看到那些飞向屋子的法术,莫离脸色一变,伸手拦下一群孩子。而在一边的帕斯楚一言不发,一记扫腿把他身边与身后的孩子放倒。 “斯图路,趴下!”提克苏恩对冲在最前面的斯图路喊道。斯图路没有任何犹豫,趴倒在地上。 就在斯图路趴下的那一瞬间,提克苏恩猛然加速冲到所有孩子前面。那些法术最后与屋子进行了一个亲密的接触,层层蓝波向四周散逸开来,道道重影模糊地闪烁了几下,随即消失。在屋外所有人眼里,那些与孩子们释放的法术无二的镜像法术组成一道法术洪流冲向孩子们。那些以帕莫丁为首的冷月的法师们以防外一而设下的镜像法术终于派上了用场。 “提克苏恩,快!”巴姆咆哮着对那些法术洪流一挥手,一个笼罩了大片范围的反击法术被他释放出来,这次倒不是他准备的沉默类型的法术,而是针对法术本身的最原始的反击法术。 沉默类型的法术是依靠原始的反击法术为蓝本而发展出来的新型的反击法术,这种反击法术虽然消耗比较小,但是对那些已经释放了的法术毫无办法。相反,那些原始的反击法术的适用范围倒是非常广,甚至可以阻止这些已经释放出来的法术。 提克苏恩则配合的释放出一道纯白的防护罩。这是隶属于白色法术力的法术,偶尔绿色或蓝色也会有相类似的法术。 镜像法术洪流在半空中就被巴姆瓦解了大半,剩余的法术也打不破提克苏恩释放出来的防护。这次由孩子们的冲动引发的灾难倒是有惊无险的被渡过了,除了少部分孩子有些灰头土脸以外。 巴姆和提克苏恩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们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带头冲向弗朗克的府邸。 时间回到孩子们的法术与屋子亲密接触的那一刻,与帕莫丁意识相链接的那个幻象被孩子们的法术干扰了自身法术力的流动,”砰“的一声消失在空气里。 他猛地站起,脸上再也没有那种笑容。 这么做的不止他一个,凡是参与到防范性工作里的那些人都一言不发地起身,脸色难看得可以滴出水来。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色彩。 “不可能!”一个情绪比较激动的游商状的法师大喊道。 “吵什么吵,准备好撤退。”帕莫丁勉强保持自身的冷静,呵斥道。他知道越是这时候就越需要冷静,慌乱反而会坏了大事。 “怎么回事?”大部分人还是没有参与到防御工事里的,他们困惑地问道。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帕莫丁匆匆解释道,“我们必须赶紧走!”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释放了一个精神链接。他只能祈祷屋外还有残留下他的幻象,这样他至少可以取得一些情报。 他所使用的这种法术本名叫做“幻象链接”,是一种比较冷门的法术。它的冷门原因有两点:第一是幻象类型的法术一般都十分脆弱,哪怕那种幻象是神明类型的幻象。因为幻象类型的法术本质上是利用精密的法术力流淌方式来制造幻象。由于幻象并不具有实体,它内部的法术力的流动就这样脆弱地暴露在了各种法术面前,在受到法术的干扰后,幻象的法术力的流淌受到阻碍,它就直接从内部崩溃了。第二则是“幻象链接”需要幻象作为载体,而幻象的脆弱决定了它不能轻易介入法术的交锋中,这样它作为侦察法术的价值就大打折扣了。 帕莫丁的运气还不错,在那一大波激烈的法术的交锋中他竟然还有一个幻象残留下来。他迅速链接了那个可怜的幻象。通过幻象的眼睛,他看见了好几个由孩子组成的队伍以及那三个成年人。 “提克苏恩?”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老人。他可忘不了那一夜发生的交锋,提克苏恩虽然比不过祭祀,可是提克苏恩要碾死他还是绰绰有余的,这是阶位上的差距。 “还有他?”帕莫丁虽然不认识提克苏恩身边那个老人,可他认识那个黑衣的男人。他明白消息是怎么泄露的了。 “嗯?”提克苏恩脑内警钟大作,他以他剑士的敏锐的感知力感知到了一个注视着他们的目光。他顺着他的感觉一剑刺出,剑刃上带着纯白的法术力。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随即他脑内那种被那种窥伺的感觉消失了。 “怎么了?” 提克苏恩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尽快吧,我们似乎被监视了。” 帕莫丁只见一把散发着白光的细剑狠狠地刺向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眼前的所有景象都烟消云散了。他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即时他知道被杀的是他的幻象,可那种冰冷的死亡的感觉还是宛如毒蛇一般吻上了他的心里。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盯着地面。 “帕莫丁大人……” “帕莫丁大人……” “帕莫丁大人……” 好几声呼喊才把他从那份恐惧里拉了出来。就算如次,他的眼底还残留着几分恐惧。 而提克苏恩他们逐渐突破了一些法术陷阱来到府邸的门前。他们前进的速度很快,甚至可以说他们是在毫无保留地前进。 莫离也渐渐紧张起来。冷月就在眼前,只有一扇门的阻隔,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冷月。 “安心,莫离,不会有事的。”帕斯楚是少有的几个知道莫离过去一部分事情的人,他见到莫离不断变幻的脸色,轻声安慰道。 “我很好,我没有像现在这么好过。”莫离的脸上是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变化了,可他内心深处的波浪还是久久不能平复。他洞开心湖世界,任由那些法术力在他身体里流淌。奔流的法术力带来的支离破碎的痛处让他稍稍冷静了些。 提克苏恩抬起右手,他看了一眼巴姆。巴姆也抬起右手,他准备好反击法术了。 “呵!”提克苏恩大喝道,对着房门划出几剑。“夸擦夸擦”两声响后,门板化为了碎片。 “怎么可能?”黑衣人惊呼道。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屋里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 第二十九章 剑岚 “消息不可能走漏!”提克苏恩肯定地说到。凡森帝国大部分关键信息都是由长公主掌握的的。在她摄政的三年里,凡是经由她手的事务,事无巨细,都得到了严格的保密。没有可能偏偏这次就走漏了消息。 这时候跟在后面的学生们也赶了上来。他们被堵在门前,看不到屋里发生了什么。莫离他们身后的孩子们好奇的往前探望,莫离等人被硬生生地挤到最后几位。 巴姆向前迈出一步,嘴里还念念有词,他身边渐渐地充盈了蓝色的法术力的气息。他一挥手,一头幻象巨兽凭空被他召现出来。那是一头熊,一头幻象熊。它的身上闪烁着莹莹的蓝光,看上去朦朦胧胧的,那是蓝色的法术力流淌着的痕迹。也不知道巴姆是用什么熊作为模板,幻象熊呆呆地,漫无目的地在屋里四处游荡,对着空气一遍又一遍地挥动手爪。 “消息的确不可能走漏,他们还在这里,不管使用了幻象还是隐身之类的手段。”巴姆肯定地说道,“幻象确实在法术面前脆弱无比,但它的力量和它的本体是相仿的。不管他们用了哪种法术,只要不是凭空消失就一定会被逼出来。” 提克苏恩默默地将身后的几个孩子拉到身边,这栋屋子只有大门这一个出口,只要把大门堵住了,屋里的冷月就像瓮中之鳖。他握紧细剑,喊道:“大家准备!” 他们这么一搞,屋子里的冷月的后裔们就很难受了。 巴姆的猜测没错,他们是用了某些法术使自己看上去是消失了。这个办法是帕莫丁想出来的,因为米修蓝学院的这一大堆人已经封住了所有的出口。帕莫丁试图通过视觉的欺骗手段来蒙混过去,让米修蓝学院的人误认为他们早已逃之夭夭了。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巴姆这个精通蓝色法术的大师直接判断了他们使用的手段。 那只幻象熊蹒跚着,渐渐向他们逼近。 帕莫丁的额角上渗出几滴冷汗,幻象生物的破坏力依据它是仿照那种生物来决定的。这个陌生老人召出的幻象熊至少在力量上不输于一头普通的熊。他是法师,不是战士。就算是他这个阶段的战士,白白挨下熊的一击也会吃不消的。 “该死的老东西!”帕莫丁身前的一个冷月的法师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解除了法术。他已经受不了那头熊逐渐接近他带来的压力了。那头呆呆笨笨的熊似乎下一下就会打中他。既然被熊揪出来是死,直接反抗也是死,他宁可拼一把。全盛状态下的他说不定还有胜算呢。 “你们还在等什么,这个老东西已经发现我们了。他就是在耍我们!”他抬手搅乱幻象熊身上的法术力的流淌,大喊道。不少人被他这么一喊,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也解除了法术现身。有了这些先例,那些还怀着侥幸心理的冷月们心理状态也崩溃了,他们纷纷解除法术现身。 “蠢材!”帕莫丁气愤得摇了摇脑袋,一咬牙也解除了法术。可以有人不解除法术继续混下去,但那些人里不包括他,他目前是这些冷月后裔里实力最高的人,他要做好带头的作用。 “才不过是低阶三环,顶多触及到了中阶的边缘。”巴姆叹息似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到提克苏恩跟前,“我们还真是保姆命啊。” “长公主殿下早就说过了。”提克苏恩让出一条路,好让他身后的孩子们走进屋里。 帕莫丁心里“咯噔”得响了一声,他意识到了什么。他怀着侥幸的心理问道:“你们什么意思,嘲讽吗?” “你可以看作是一次练兵。”巴姆说完走到一边坐下,他是在场实力最高的人,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他也能杀完所有的冷月后裔。提克苏恩虽然比不上他,但他想杀完也是可以做到的。 “白担心了老半天,我还以为会有更厉害的角色。现在看来想要研究冷月的法术也是难了。”巴姆可看不上那些低阶法术。至于他这么应对结界,别开玩笑了,帕莫丁与巴姆之间有着宛如鸿沟般的实力的差距,巴姆随时可以用蛮力破坏掉帕莫丁布出的结界。 巴姆蔑视的语气引起了所有冷月后裔的不满,他们对他投以愤怒的目光,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么巴姆被挫骨扬灰了也不稀奇。提克苏恩忧虑地看了一眼,压低嗓音问道:“这么说不好吧!” “当然不好。”巴姆也压低嗓音轻声回答,“但你也看到那群孩子的经验了。没有像样的对手他们是不会成长的。” “是啊。”提克苏恩深感赞同。 提克苏恩与巴姆的表情恢复了正常。他们在确认冷月后裔们的确跑不了之后就待在一边看那群孩子的表现了。米修蓝学院的学生们与那群冷月后裔僵持在一起,谁也不肯先行动手。 冷月那一方是在顾忌巴姆与提克苏恩。而米修蓝学院的学生那一方,则是因为没有自信的那批学生挡住了帕斯楚他们的视线,帕斯楚他们总不好推开人群走过去。 帕莫丁忌惮地看着提克苏恩与巴姆。他听到了耳边传来谩骂的声音,那不只是在骂巴姆与提克苏恩,还在骂黑衣人。 这个长公主的探子在没有显露身份以前是弗朗克家的佣人,他专门跟随弗朗克子爵处理各种事务。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他遇到了两个冷月的法师。那两个法师扮作游商来参加弗朗克家里的聚会。那两个人只说是帕莫丁家的亲戚,是前来拜访亲戚的。没想到会在这一个环节上出差错。 黑衣人“嘿嘿”冷笑两声,走到巴姆身后。他是个暗探,他不负责战斗。 这时候,莫离他们总算是重新挤到了最前面。莫离从人群里挤出来的一瞬间,他见到了帕莫丁。那个晚上的事情又在他的脑海里轮回。里面的一个黑袍人的形象与帕莫丁渐渐重回。莫离惊异地睁大双眼,他能感觉到与那晚一模一样的气息,那种令他厌恶的来自冷月的后裔的法术力的气息。 莫离竭力克制住心里的惊讶,愤怒与其他的莫名的情感。他脸上因为各种复杂的表情扭曲在一起而表现的面无表情。他暗暗汲取地脉里的法术力,准备蓄势一击。而重剑,也被他紧紧握在手上。 “是……”帕莫丁也看见了莫离,他几乎惊讶地喊出来。在意识到不对时,他及时停口。他认得出莫离,那就是祭祀口中的圣子,也是那一夜里的那个宛如飞蛾扑火般挑战祭祀的孩子。在冷月内部流传的预言里,圣子必须被当作祭品献给冷月的神明,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暴露出冷月想要隐藏下的莫离的身份。他这么做没有别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冷月的后裔。他心里产生了某种觉悟。 “你看起来很想杀了我。”他咧嘴低低地笑出声。 莫离沉默不语。他很想杀了他,可是他不能那么做。他需要从这个男人嘴里撬出冷月的情报。 “呵呵呵——”帕莫丁癫狂地笑道,眼角处还有几滴泪水。所有人都怔怔的看着他大笑,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俨然把自己变作了一个小丑,成为了所有人的中心。 “帕莫丁大人……” “别这样喊我!”他甩开想要安慰他的手。 “他疯了吗?”斯图路拉着帕斯楚的衣襟,问道。 帕斯楚看着莫离。他是少有的几个隐隐觉察到莫离在想什么的人。另一个是提克苏恩,他也看着莫离。他生怕莫离做出什么不和常理的举动来。那个帕莫丁也算是莫离的仇人之一啊。 “来吧,我们去外面!”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换上了一副平淡的表情。 莫离点点头。他不想去揣测帕莫丁的想法,他只想好好发泄一番。 “莫离……” “别拦我,帕斯楚!”莫离很少用那些强硬的口吻,每次他语气渐渐强硬起来的时候,就表示他对那件事十分看重。 “走吧,我该这么叫你吗,帕莫丁?” “莫离!!!”帕斯楚抬手按住莫离的肩膀,莫离状态太不正常了,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 “我说的,别拦我,帕斯楚!!!”莫离扭头看了一眼帕斯楚,他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染上了一层如血一般的红色。帕斯楚瞳孔微微内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回事?”巴姆问道。 “没什么,好斗的天性吧。”提克苏恩担忧地看着莫离,这是少有的几件他害怕发生的事情。 巴姆摸摸下巴,他露出了一个会意的笑容:“那交给你了。”提克苏恩的表情看上去就在隐瞒什么,他知道这时候还是不要多过问的好。 莫离一把卸下帕斯楚搭在他肩上的手,转而看向帕莫丁:“你会后悔的。” 帕莫丁诡异一笑。莫离的表现他全看在眼里,那种骨子里的冷酷让他感到愉悦。 在提克苏恩有意的控制下,孩子们让出一条道路供莫离与帕莫丁经过。他们低下头不敢看他们,他们还是对帕莫丁心怀恐惧,那种恐惧是在第一眼见到帕莫丁时就被注下的。提克苏恩叹了口气。 帕莫丁没耍什么小花招,他乖乖的和莫离来到屋子外面。提克苏恩待在一边以防万一。莫离与帕莫丁都是低阶的实力,按常理来说莫离是不会那么快落败的,他甚至还有可能击败帕莫丁。提克苏恩没往那个方面去想,他只是关心莫离的状态。 帕莫丁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像是在感受阳光的温暖。 “我在想,你以后会这么样呢?” “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莫离双手持剑,左脚向前一步迈出。 “我知道啊,从我们被发现起我就知道了我的未来。”他睁开双眼,眼睛里流露出惆怅与茫然,“现在我已经放弃了一切希望。”他带着难懂的微笑,把双手高举过头,法术力在他身边汇聚激荡。 “‘静谧结界’。”他缓缓说道。 莫离瞳孔猛的内缩,他听到了那个词,那个“静谧结界”。 以帕莫丁为圆心的一个蓝色的圆急剧向外扩张,刹那间笼罩了莫离。在扩张一段距离后,“静谧结界”的蓝色法术力隐藏在了诸多法术力之中,再也看不出什么痕迹,唯有踏入其中的人才会感受到结界的存在。 死寂,枯燥与冰冷。与那一夜一模一样的感受涌入莫离心里。莫离禁不住要流下眼泪。 他说不出心里是在恐惧还是在抗拒。那一夜,他身边还有他的妹妹,他身上还有来自岚的支援;可是现在,除了他自己的实力,他什么都没有。周围分明是白昼下那温暖的阳光,可他却觉得是那种冰冷的黑暗的毒吻。 “圣子冕下。”帕莫丁开口说道,他已经不怕泄露消息了。恰如”静谧结界“的名字那样,内部的声音是绝对不会外泄的。 “和那天相比,您又变得怎么样了呢?”他抬手释放出一个幻象。 “你说呢?”莫离将剑高举过头。他不会原谅那一晚将他们卷入不幸之中的所有的冷月,淡淡的猩红的血光蒙上了他漆黑如墨的眸子。 “您是那样和那个孩子对话的吗?”帕莫丁释放出第二个幻象。这两个幻象都是人形状的,手无寸铁。 提克苏恩没有阻止帕莫丁的一举一动,他做好了随时冲进去解救莫离的准备。 莫离没有理会帕莫丁的那个问题:“我有遇到过一个人,一个普通人。” 他不紧不慢地汲取来自地脉的法术力,而帕莫丁也是如此。他们戒备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伺机而动。这种状况下他们只有不断地积蓄力量,等待对面的破绽。 “换做是以前,我也许会恐惧吧。”莫离终于明白他心里的那种感觉是什么了,那不是恐惧或抗拒,而是一种勇气,“可是现在不会了。他告诉我,我要像个男人啊。” 莫离闭上眼睛,将他的精神力渗入心湖里:“他其实是想把他心里的那团火传给我的。”他无意识地说道。 “你想说明什么?” “没什么?”莫离睁开双眼,眸子上的那道猩红的血光不翼而飞。他冷冷地看着帕莫丁,心里那种烦躁的感觉烟消云散。 帕莫丁吃惊地睁大双眼,喃喃道:“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是破绽啊!莫离眼神凌厉宛如刀锋,他挥剑大喊:“剑——岚——” 第三十章 苦战 璀璨的剑华夹带着法术力冲击产生的气浪,卷起阵阵尘土。“剑岚”咆哮着,散发出难以名状的可怖威胁。那是属于迪利亚姆的记忆,那条巨龙的气息。 帕莫丁被这股巨龙般的气势所惊醒。他当然不知道巨龙是什么东西,可是那种高贵的,威严的压迫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几乎是反射性的给自己施加了一道名为“沉思”的法术,才从那种可怖的压迫感里脱身而出。 “沉思”是一种实用的蓝色法术,它能让人更加沉着有效地面对事物。一般会使用这种法术的人都会时不时的给自己套一个“沉思”让自己的头脑更加冷静。在套上“沉思”之后,帕莫丁眼前的事物豁然开朗。 面对冲击而来的剑岚,他不慌不忙,挥手一道“取消”将“剑岚”驱散。 这就是掌握蓝色法术力的那群人最惹人烦的地方了。蓝色法术里拥有多元宇宙里几乎最全面的反击咒语,在实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无论是多么强大的法术都会被反击咒语给轻松解决掉。 不过世界是公平的,即使拥有蓝色法术力的那群生灵拥有那么强大的手段,他们也有一个难以掩饰的弊端:破坏力。 与热烈的红色不同,蓝色法术力里可以提供伤害的咒语少之又少。所以任何一种生灵在与单纯的蓝色法术力使用者战斗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战斗时也更多的会带上心灵层次的煎熬。 帕莫丁右手握拳,又召现出了一具幻象。三个蓝色的幻象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出发包围莫离。而帕莫丁则紧紧盯着莫离的一举一动,准备随时出手反击莫离的法术。 幻象确实脆弱,可是失去了法术力的干扰,任何对幻象物理层次上的打击都收效甚微。 莫离没有坐以待毙,他径直冲向帕莫丁。法术这一手段被帕莫丁封锁得很严重,可是莫离他是个剑士啊。在面对纯蓝色的帕莫丁的时候,他有自信与帕莫丁比试武技。蓝色可不是白色或绿色,对自身有那么多的增幅咒语。 帕莫丁也不会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不动,他是个传统意义上的法师,可不是米修蓝学院里的那群结合武技的新型法师。他主动向距他最近的那个幻象跑去,同时暗暗汲取法术力准备下一具幻象。 “你想多了。”莫离身上白光一闪而过,他给自己准备了一道白色的增幅咒语。莫离现在就是要逼帕莫丁反击掉他的所有咒语,他有自信在额外的地脉的加持下能耗得过帕莫丁。 帕莫丁握手释放第二发“取消”。他也看出来了莫离这赤裸裸的阳谋。不过他的潜意识里认为莫离是打算用消耗较小的增幅咒语来逼他交出“取消”这种万金油型的高消耗的咒语。果不其然,莫离再次释放增幅型的法术。 “没那么容易,除了‘取消’我还会‘失效’。”帕莫丁咧嘴一笑。“失效”的使用范畴没有“取消”那么大,可是用来反击法术还是能够做到的,它的消耗也比“取消”要少。帕莫丁直接“失效”反击了莫离的增幅咒语。他抢在莫离赶上他之前跑动幻象身后。 人型的幻象对朝他冲过来的莫离挥拳。莫离侧身闪过,重剑横扫,重重地拍在幻象身上。被拍击的幻象的身影模糊扭曲,却没有消散。莫离随即向后翻滚,险之又险的躲开幻象的一击。幻象大步跟上,和莫离身后的那两只远远赶来的幻象夹攻莫离。 莫离眯起眼睛,盯着面前那只幻象的一举一动。他在拍击幻象的时候没有那种打击实体的手感,只是略微阻隔了一下幻象体内法术力的流动。可是幻象攻击他的时候,是存粹的法术力模拟出来的冲击,他不能无视那种伤害。他现在在寻找一个穿过那只幻象的机会,如果他时机把握的好,他可以把受到的伤害控制在最低。 在他的感知范围内,他身后那两只幻象已经举起拳头,向他挥出了。他身子微微前倾下蹲,右手紧握剑柄将重剑负在后背。眼前那只幻象的拳头在他面前急速放大,他侧头躲过那一拳,随后小腿发力前突。与此同时,背后那两只幻象重重地锤在他背后的重剑上。力量很大,至少不比莫离杀死的马歇尔差。莫离嗓子一甜,苦涩的铁腥味充满了他的味蕾。他忍住不适,借助背后的冲力与自己的爆发撞向他面前的那只幻象。 他冲进了那个蓝莹莹的身体里。仅是一瞬间,他便穿过那个身体扑到在地上。在幻象反应过来之前,他飞快地从地上爬起,与幻象拉开距离。 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不断起伏,呼吸相当急促。他没法忘记穿过那个幻象的时候的场景:他就像是把头按进了污浊的水流里,眼前的世界混沌污浊,朦朦胧胧。脸上充满了湿嗒嗒黏糊糊的质感,浓郁的腥臭味宛如噩梦一般压迫他的嗅觉神经。精神力的感知范围更是被压缩到可怜的贴着脸的薄薄一层,迥异于寻常的蓝色法术力的那种充满恶意与荒芜的蓝色法术力缠络在精神力上,拼命向他身体里渗透。伴着那种怪异的法术力的是接近女妖哀嚎的尖锐刺耳的声音,声音里夹带着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等等不同的满是痛苦与怨恨的哭喊声。 “你们……倒底是什么东西?”莫离心有余悸地喊道。一想到那些景象他就不寒而栗,他觉得哪怕是冥界都不会有这样可怖可憎的景象了。 他紧握重剑,握着重剑的双手不断颤抖:“那是什么东西?那绝对不是存粹的法术力!”帕莫丁幻象里的蓝色法术力就像是个微缩的暗黑虚空那样冰冷绝望,在那种深邃的黑暗里没有光明。 “你在说什么糊涂话?”帕莫丁缓缓走到幻象身边,“圣子冕下,我们是冷月,欧斯汀克最伟大的王朝的后裔!” 冷月?对了,冷月! 莫离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恶狠狠地盯着帕莫丁。冷月这个逝去的王朝一定埋着什么秘密,那种秘密可能就是造成这种法术力改变的原因。想通了这一点,他那因为愤怒而不断颤抖的双手渐渐稳定下来。这时候愤怒是没用的,他要冷静下来,先解决掉帕莫丁。 帕莫丁一挥手,他身前的三个幻象接到了来自他的命令,集体冲向莫离。 “又来了。”莫离毫不犹疑地选择与幻象拉开距离,他还是要先消耗帕莫丁的法术力。幻象的速度没有莫离快,可它们是幻象,不像莫离那样有体力的限制。莫离意识到这会是一场消耗战,比的是谁先耗得过谁。 “静谧结界”外提克苏恩第五次克制住自己冲进结界里解决掉帕莫丁的打算。这么做的话不只是莫离不会原谅他,他自己也会后悔的。 “愿战神奎尔都保佑这个孩子。”他对战神默祷,一如那一天他为那个独自站在安寇拉斗技场的孩子祈祷那样。 “切……”莫离一次折返,拉开与幻象的距离。他刚才试着释放了一个“提速咒”可是被帕莫丁给反击了。帕莫丁是铁了心的不想让他放出哪怕一个法术。莫离现在还只是米修蓝学院的一年级学生,还没到学习召唤类型的法术的时候,帕莫丁大可大胆地用“失效”来反击莫离的法术。“失效”这种咒语的限制就在于它对生物类型的法术毫无作用。 “很麻烦啊,莫离。”提克苏恩叹了口气,他的话没法透过“静谧结界”传递到莫离那里,他不用担心这样会打击到莫离的信心。其实拥有蓝色法术力的生灵不是那么难击败的,莫离只是没有掌握方法罢了。按照莫离拥有的法术力的颜色来看,他其实有最最简单的解决僵持着的局面的方法。 莫离试着在剑刃上附上法术力,可是帕莫丁连这一点也不允许。他们一点一点地消耗着法术力,让这场战斗变得漫长冗杂。 和莫离这里僵持着的战局不同,屋子里出现了近乎一边倒的场面,准确的说是两个人之间的一边倒。米修蓝学院里的学生只有少部分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他们中间的佼佼者可以按着冷月后裔打,而其他学生只能被冷月后裔按着打。在莫离与帕莫丁僵持不下的时候,帕斯楚与斯图路已经解决了他们的第一个对手又找上了下一个。巴姆则跟个保姆似的救下不少的学生,把棘手的家伙一脚踢给帕斯楚他们。 屋子里的空间可不像外面那么大,也可怜这栋还算不错的子爵的府邸了。经过这次大混战以后,这栋屋子估计就破损得不像样了,而它的主人弗朗克子爵还没那种资格找长公主报销。 巴姆不想放冷月后裔出去。一个帕莫丁还好说,只要他有逃跑的意向,提克苏恩就能轻松的把他抓回来。但是出了屋子的人一多就麻烦了,巴姆不能保证他们能抓回所有的冷月的后裔。 就在帕斯楚撂倒三个人,终于坚持不下这种车轮战的时候,莫离这边僵持着的局面也出现了突破口:莫离的体力不够了。 莫离当机立断,停下脚步。他不能让体力耗尽,一旦体力耗尽,那他就彻底没有希望了,届时力竭地他只能被提克苏恩给拎出结界,没法给那个晚上的自己复仇。 “圣子冕下,看起来是我坚持到了最后。”帕莫丁笑道,他警惕地看了提克苏恩一眼。提克苏恩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现在有点好奇为什么您的法术力还有剩余呢?”他挥手“失效”反击了莫离原地释放的一发火球,然后命令三个幻象逼近莫离。他的法术力也不多了,他需要速战速决。 莫离默不作声,他身上红光一闪而逝,他没打算放弃。他现在有一个计划想试试。 “失效。”帕莫丁说道,“还是火球吗,圣子冕下您真的技穷了。” 莫离突然咧嘴一笑,笑容很灿烂:“你说什么?” 他身上蓝光闪烁,在帕莫丁惊愕的目光里,莫离一挥手:“圈套咒语。” “圈套咒语”也是反击类型的法术,这是莫离在学院里学会的少数几种法术之一。在欧斯汀克这片时空里,很少有人喜欢用“圈套咒语”这种法术。原因是两个方面的:第一是蓝色法术力的使用者太少了。第二则是“圈套咒语”的限制太大。 “圈套咒语”的对被反击的法术有着极高要求。它的确是个类似于“取消”的万金油法术,可它被限定在了只能反击“注入固定比例的法术力”的法术上面。正是因为这种限定,它才被称之为“圈套咒语”。同样的,这也是它作为最少被使用的法术的根本原因。 “火球”最后还是被莫离给释放出来了。“失效”是少有的可以被“圈套咒语”反击掉的法术。 “火球”带着灼灼地热浪缓缓推进。反击类型的法术最大的缺点是不能干涉已经彻底释放出来的法术。面对这枚“火球”帕莫丁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它吞噬了接近莫离的那三具幻象。 “是你技穷了!”莫离也被吓到了,他没想到只是一个偶然的尝试就让形式彻底逆转了。失去了幻象的帕莫丁根本没有打赢他的可能。他呆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说道。 帕莫丁没有趁机偷袭莫离。他也想偷袭莫离啊,可是此刻,蓝色法术的最大的弊病摆在他面前,他拿什么去偷袭莫离。 “是啊……”帕莫丁肆意地大笑道,“都结束了呀,圣子冕下。可是您永远不会知道冷月是多么伟大的存在!” “告诉我帕莫丁,罗兰……我的妹妹,也就是你们嘴里的公主殿下,她在哪里,还有那个红发的女人,她也在哪里?”莫离单手拖着重剑缓缓走向帕莫丁,重剑剑尖朝地,沿路划过,在“静谧结界”里发出轻微的“哗哗”声。 帕莫丁还是在笑,不断地笑着,笑得令人心里发寒。 “告诉我,帕莫丁!”莫离走到帕莫丁跟前,提剑搭在帕莫丁肩上。 他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怅惘若失地凑近莫离,漆黑的眼睛深邃无比。 第三十一章 结束 乌提尔齐暗中跟着那辆马车在城里游荡了一圈。因为靠近边塞,城里的氛围还是比较紧张的。 弗朗克对城里的事务很上心,他的马车走走停停,偶尔会在几个看上去比较关键的建筑前停下,这时候乌提尔齐能做的只有驻足观望,等弗朗克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务才跟着马车继续前进。 乌提尔齐主动请缨还有另一个方面的理由:他是雷兰公爵的世子,他还肩负着雷兰公爵授予他的监视凡森帝国边境贵族的任务,尤其是靠近锐锋城塞的这一带地区。 根据他观察的结果,弗朗克子爵对他领地的治理还算得上有序。不过他唯一不能理解的是弗朗克子爵时不时地掏出四叶草状的挂饰摩挲的习惯。在米修蓝的时候,弗朗克子爵可没有这种奇怪的爱好。乌提尔齐隐隐觉得这可能与冷月有关。 “祝你们好运了!”想到了冷月,乌提尔齐就不由担心起了莫离他们。 …… 帕莫丁深邃的黑瞳里仿佛有着摄人心神的漩涡紧紧牵引着莫离的视线。莫离抬脚把他踹倒。 “收起你的小心思,我看得出这是‘梦魇咒’。” 他抽回重剑,拖着帕莫丁走出“静谧结界”。 “圣子冕下,我还是那个意思,你永远不会知道冷月是多么伟大的存在。” 莫离一言不发地拖着他走到提克苏恩面前。走出“静谧结界”后那种压抑的感觉渐渐消失了。 “提克苏恩爷爷,谢谢你没有出手。”打完以后,莫离看上去很疲惫,可他的双眼还是那么明亮,“还有,帕莫丁,我一定会找回我的妹妹的,我说到做到!” 没有给帕莫丁反驳他的机会,莫离丢下他径自走向屋子。 “冷月……万岁!”身后传来帕莫丁近乎狂热的呼喊,莫离不由打了个寒噤。冷月的凝聚力强得可怕,看上去甚至到了洗脑的地步。他在害怕罗兰也会变成帕莫丁那样的人啊。 “别管他。”提克苏恩用力拍了拍莫离的肩膀,把他从空想里派醒。 “很痛啊!”莫离痛苦地龇牙道。 “痛就对了。”提克苏恩留下一句不明所以的话转身把帕莫丁打昏。看到莫离有惊无险的战胜了帕莫丁,他心里踏实了许多。很多时候,他都在担心莫离的安慰,尤其是莫离时空之旅的时候。 “你知道的,我想去锐锋城塞。”屋外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意识,莫离就坦率地说出了心里话。 “你刚从那里离开。” “是这样的,没错!”莫离点点头,他们离开锐锋城塞是没多久,“可是那里是最后能找到冷月踪迹的地方。” 提克苏恩微微一愣:“我不同意。” 不只是莫离有这种想法,提克苏恩也曾有过这种想法。在几个月前冷月对锐锋城塞的那一次突袭后,提克苏恩就托关系在锐锋城塞里搜寻冷月的踪迹,可是没有成功。他的人脉关系可比莫离广多了。 “为什么呢?” “你至少也要到中阶……也就是我老师嘴里的‘色隐’。”提克苏恩想起那个红发的女人,先且不提莫离能不能找到,就算找到了,按照莫离现在的实力也不过是飞蛾扑火。 “我不会冲动的。”莫离直勾勾地盯着提克苏恩说道。 “我可以允许那件事情的发生,但我绝对不允许你去找冷月,至少现在不行。” 保险起见,提克苏恩用那件事代替了时空之旅。在他眼里,冷月比时空之旅要来得危险。 “我能走掉啊!” “那你又要怎么保密呢,难道一辈子不回来?” 看着沉默不语的莫离,提克苏恩暗自庆幸他及早做出了打算让莫离远赴米修蓝学院。 永远不回来吗?莫离看了一眼提克苏恩,又看了一眼那栋屋子,他还没做好那种心理准备。 “我不能放弃……”他执拗地说道。 “就此打住吧,莫离。”提克苏恩叹息道,“你知道我是不会同意的。”在和莫离相处的几个月里,提克苏恩已经摸清了莫离的一部分性格。很多时候莫离都会执拗到没边,可是就算那样,他也会妥协会让步。 “这次不会再由着你的性子了,无论如何,我都会拖着你回到米修蓝的。” “不!”莫离也是寸步不让。 …… “这么说这都是你梦见的?”乌提尔齐笑盈盈地问道。 “嗯。”他面前的弗朗克子爵应道,同时不忘把那个四叶草状的挂饰递给乌提尔齐。他也没忘记乌提尔齐这个来自雷兰公爵府邸的世子。 乌提尔齐好奇地接过那个四叶草状的挂饰。挂饰入手后,就散发出雪一样的冰冷的触感。 “哦?”乌提尔齐将挂饰放在阳光下高举起。挂饰上闪烁着银光,微弱的蓝色的法术力顺着银光流淌。他用精神力微微触及那份蓝色的法术力,法术力似乎要组成什么触发性的法术。保险起见,乌提尔齐收回了精神力。 “你想多了,这只是一件炼金产物。”他随手把那个挂饰扔给弗朗克子爵,弗朗克子爵手忙脚乱地接住挂饰。 “您说……炼金物品?”弗朗克子爵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挂饰不过是他出于好奇从一个游商手上买来的,这么就突然变成了难得一见的炼金物品了呢。 “对啊。”乌提尔齐说道。他见过不少炼金物品,弗朗克子爵手里的那件在他眼里不过是最普通的那一种。 “上面倒是有一个一次性的法术,不过我不认识。”见到一脸惊喜的弗朗克子爵,乌提尔齐忍不住提醒道,“法术的痕迹比较新,看起来就像是有人一直在给它充能。” “不可能啊,我们这里没有法师大人存在啊。” “告诉我,最近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碰过这个挂饰。”乌提尔齐问道。他觉得这个挂饰上的法术一定与弗朗克子爵的梦有关。 弗朗克子爵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才不确定地说出一个名字:“帕莫丁” “帕莫丁?” “啊啊,那是我的管家啊,他碰过这些东西很正常吧。”弗朗克子爵解释道。 “对啊,很正常。”乌提尔齐脸上泛起一丝冷笑,“太正常不过了。” …… “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一直都很清楚我要做什么!”莫离说道,“马上就是我休学的一个月了,我不能就这样度过一个月。” 提克苏恩一脸严肃地走到莫离跟前,他身上白色法术力不断涌动。 “提克苏恩爷爷,你知道的我是什么样的人的,我……” 提克苏恩摆摆手示意莫离住嘴。他知道莫离想说什么,莫离是想时空之旅离开欧斯汀克然后再折返,借此来躲过他的视线。他不是旅法师,他对莫离这种手段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且……我也知道杰拉米师祖的朋友啊。”莫离想到了汀克斯,他小声说道。 “谁?”提克苏恩知道他的老师有不少朋友,可他们大多都入土为安了,莫离又怎么可能认识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呢。一个银发黑肤的形象突然从提克苏恩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自称他是罗裔。” “……” 真的是他。提克苏恩心里涌出了一丝委屈。汀克斯作为杰拉米的朋友的同时也是一个旅法师,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到欧斯汀克这片时空了。提克苏恩甚至以为他已经忘记了他的那个旅法师伙伴杰拉米。 “他回来了?”提克苏恩略带激动地问道。 “他就在‘幽域森林’里。”莫离回想起最后一眼见到汀克斯的场景,不过他没有把话说全。 汀克斯的本意是前往密达尔修索亚这个地底世界的城镇。莫离知道他一旦说出这个事实,提克苏恩有所缓和的态度一定会反转的。 “我能去锐锋城塞吗?”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提克苏恩没有理会莫离这个问题,他在激动之余还是带着点疑惑的,不过这些疑惑很快就被那份喜悦所冲淡。 “我能去锐锋城塞吗?”莫离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也没有理会提克苏恩的问题。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这两个人。莫离是因为害怕谎言被戳穿,而提克苏恩则是在斟酌事态的严重性。 良久,提克苏恩才缓缓开口问道:“你能联系上他?”如果有汀克斯陪伴莫离的那莫离的安全就绝对有了保障。在提克苏恩最后一次见到汀克斯的时候,他已经是旅法师的“天启”阶段了,现在想想,汀克斯估计会比帝国的最强的四大公爵还要可怕。 “这个……”莫离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杰拉米的那块琥珀,他忐忑地把这块琥珀递到提克苏恩面前。 “这是……”提克苏恩之认得这是他老师的东西,但他不知道这块琥珀是干什么的。 “我通过这块琥珀和他认识。”半真半假的话才难以戳穿,莫离不擅长说谎,所以为了增加可信度他用了大量的实话来弥补谎言。 “提克苏恩先生,看起来你们这边也解决了啊。” “啊,巴姆院长!” 屋子里的冷月也已经被解决了,可以想象的是那栋弗朗克子爵的府邸内部也被拆得差不多了。 莫离回头看见同样疲倦的帕斯楚与斯图路。他垂下眼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们。 “混蛋!”帕斯楚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拳打在莫离脸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对不起……”莫离看着一遍昏迷不醒的帕莫丁,不敢去看怒气冲冲的帕斯楚。他在屋里的行为确实有欠考虑,践踏了来自帕斯楚他们的关心。莫离很想解释说是一种莫名的冲动的情绪占据了他思考的空间,可是,这种冲动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这种解释说出去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莫离,那件事我待会再告诉你。”提克苏恩拍拍莫离的肩膀,走向巴姆。 “帕斯楚,抱歉。” 帕斯楚看了一眼昏迷的帕莫丁:“你赢了吗?” 莫离点点头。 “那就好。”帕斯楚紧紧抱住莫离。莫离能感受到帕斯楚不断颤抖的身体。 “喂,你哭了啊,帕斯楚。” “没有。” “嗯,没有。”莫离无奈一笑。 “看起来都解决啦!”在这时候乌提尔齐带着弗朗克子爵的马车赶到了。除了巴姆与提克苏恩,其他人都免不了身上挂了点彩或是一脸疲惫的表情。比较在分别之前,更多的孩子看上去更成熟了。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帕莫丁,又看了一眼拥抱在一起的两个孩子。 “我可能明白了。”他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弗朗克,看看是他吗?” “是的是的。”由于在路上乌提尔齐已经对弗朗克子爵解释过他的处境,因此在看到昏迷的帕莫丁还有一边的米修蓝学院的院长与学生的时候他没有露出太过夸张的表情。 “乌提尔齐学长……”斯图路冲他喊道。 “什么事?” “我们……赢了啊!”他天真地笑道。 “赢了吗?”乌提尔齐不可否认,他想了想,“也许只是刚刚开始……” 第三十二章 神明 这支来自米修蓝的队伍现在正走在返途的路上,或许是因为完成了任务,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快喜悦的神色。不过如果有人能细心观察的话,就一定能看出这支队伍里少了两个人。 提克苏恩还是拗不过执拗的莫离,经过一个晚上的犹豫以后他同意了莫离的请求。作为附加条件,他要亲眼看到莫离在三天内找到汀克斯,不然他就采取强硬手段带莫离离开锐锋城塞。莫离不愿失去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咬牙答应了下来。脱离队伍的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往锐锋城塞,一路上,莫离不断地为这件事而发愁。他哪有办法找到汀克斯呢。 锐锋城塞高耸的城墙在莫离眼前逐渐放大,城墙上斑斑干涸的血迹给暗青的城墙漆上了几处黑渍,诉说着几百年来这处要塞所遭受的不幸。无论是凡森还是都维玛,又或者是冷月以及更早的那些国家与城邦,他们都在这块宛如铁壁的要塞上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这曾经是被神明们祝福过的地方啊。”提克苏恩悠悠地叹息道。他在锐锋城塞生活了不少时间,他为了莫离而离开这块令他不舍得地方。现在故地重游,他心里充满了对锐锋城塞的无尽感叹。 “现在看来,这倒底算是神明们的祝福呢还是诅咒呢?“提克苏恩抬头看了眼晨曦初现的天空,心里不免产生了一股苍凉。 他们走进城塞里,来到那片荒地上。 “这里什么都没变。” “不,这里什么都变了。”莫离反驳道。他的眼神似乎在质问提克苏恩为什么要忽略掉那一晚发生的事情。 而就在这时,天空里传来了雷鸣般的巨响。 “他们从‘提拉’里回来了。”提克苏恩看着天空里那闪烁着多种颜色的光芒的虚影,下意识地说道。 他们指的是欧斯汀克的神明们。如果没有重大变故,这群神明在一年里只会出现在所有生灵面前四次,人们一般用他们出现的时间作为每一年各个季节划分的标志。其余时间里这群神明会隐匿他们的踪迹,提克苏恩推测他们返回了那个神秘的“提拉”星域。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莫离扫了一眼那些高大雄伟的身影,随即垂下眼睑。神明们像是在炫耀他们的伟力,他们迈着轻快的步伐从锐锋城塞处经过。为首的那个是太阳神庇德拉赫,而收尾的则是他的兄弟拉赫庇德。 “他们就像一群小丑,在所有人需要他们的时候躲起来。”莫离拉了拉提克苏恩的衣襟,“而在不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永远会为了得到信仰而显示力量。” “嘘!”提克苏恩赶忙阻止莫离。 “我们走吧,提克苏恩爷爷。”莫离最后看了一眼那块荒地,然后走向“幽域森林”。 …… “庇德拉赫,庇德拉赫!”月神瑞兰娜通过法术力汇聚成的通道瞬间冲到庇德拉赫面前。她不忘维持那个在世人眼里的虚影。 “瑞兰娜,你是来给普格泰求情的吗。”普格泰是欧斯汀克的烈焰之神,他在上一次的狂欢节里冒犯了庇德拉赫。 “立刻给我放弃那个念头,普格泰他必须接受惩罚。”庇德拉赫威吓道。 “那可是你的兄弟,你是为了什么才这么绝情。”瑞兰娜无法理解庇德拉赫的想法。在队伍最后的拉赫庇德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他与他的兄弟关系不是很好,他很乐意见到他的兄弟吃亏。 “给我住嘴,你这个可怜的蛀虫。”庇德拉赫看见了拉赫庇德的嘲讽的神色,他愤怒地对他挥动手里的光之长矛,狠狠抽在拉赫庇德的身上。在“提拉”星域外,神明们彼此无法伤害,他可以随意地处罚他的兄弟。 庇德拉赫并不喜欢他这个兄弟。在他看来,这个掌握着欧斯汀克冥界的兄弟拉赫庇德就是一个喜欢在暗中拿着长鞭,满怀喜悦地看着每一个人痛苦地哀嚎的可怜虫。他的乐趣与意志在庇德拉赫看来实属低俗,而且不符合神明的威严。同样的,他眼里的普格泰也是个不符合神明威严的家伙。在狂欢节里,普格泰宁愿去他那个充满灼热的熔岩的煅炉里锻造他那把神器也不愿意与他们共享人间的欢愉,这是种自私的乐趣。 “你够了,庇德拉赫。”瑞兰娜伸手抓住庇德拉赫的长矛,他与她是同源的神明,庇德拉赫那个充满白色法术力的神器也能用作她的武器。 “你总是把你的意志强加在我们所有人身上。”瑞兰娜夺过庇德拉赫的长矛喊道。 “那是我作为你们的领袖与兄长所应该做的。”庇德拉赫不快地提高音量大喊到。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委屈,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被他的兄弟姐妹们所看好,他们更愿意去相信那个常年在灼热的煅炉边的家伙。他威吓似的拔出他的佩剑,纯白的光芒照亮了瑞兰娜的脸庞。 拉赫庇德惊呼一声遁入黑暗之中。他常年处理欧斯汀克冥界的事务,那里的冥河给所有的死者镀上了黑色的法术力。在那种环境下的他,格外厌恶白色的温暖的法术力。 “还给我,然后安安静静地回到你的位置。”他还没忘他们显示虚影的目的,他们的虚影还是完好无损地游荡在格尔兰度大陆上,欺骗着每一个人。 战神奎尔都上前想把他们分开,可是灼热的白光干扰了他的行动,他不能在往前了,不然他的虚影可能不保在格尔兰度大陆上的尊容。 “现在,立刻,马上。”庇德拉赫从瑞兰娜手里夺回他的长矛。他用庞大的领域困住了瑞兰娜,恰如他所想的那样,瑞兰娜没有做任何反抗。他们总归是要顾忌他们在欧斯汀克所有人眼里的形象。 “要不是白天,要不是白天……”瑞兰娜咒骂道。太阳神庇德拉赫的力量在白天处于巅峰,而瑞兰娜则是在夜晚。这个规则是他们共同的父神所定下的,他们没法违背他们父神定下的规则。 神明之间混乱而充满争执的场面还在继续,而处于格尔兰度的人们,只能见到那些仍然充满威严的虚影。 …… 提拉星域里,普格泰困惑地看着眼前那只壮硕的史芬斯。那是他们的父神芬洛德纳,也是提拉星域的规则的制定人。而在普格泰身后不远处,蛛后罗丝跪卧在地上,是她把一切告诉了芬洛德纳。 芬洛德纳沉默地扫视普格泰那张青铜色的面孔。在常年的火焰的笼罩下,普格泰的面孔早已不复当年的白净。 普格泰坚毅的宛如大理石雕刻出的满孔上露出了慌张的神色,他一度认为是他的某个作品被芬洛德纳发现了。 “你应该听你哥哥的话。”通过心灵传音,芬洛德纳向普格泰传递他的意志。他虽然是象征天际的最高神明,可他已经把大部分权力交给了庇德拉赫。 “我……” “我在梦中总是会预见一些不妙的事务的爆发,而根源就在你们兄弟之间的斗争。” “您能不能给出更详细的解读?” 芬洛德纳困倦地合上双眼,他已经说得太多了。作为提拉星域规则的制定人,他把他悠久的岁月作为代价献给提拉,蛛后罗丝的出于自身意志的行动干扰了他的工作,他没有剩余的精力再为普格泰做出解释。 “我不希望你们兄弟再做斗争,你们的斗争最终会破坏提拉,干扰凡间。提拉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彻底睡过去之前,他给出了这么一句话。这是他经过漫长的沉睡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说完,他又陷入了沉睡。 普格泰惶恐地点头答应。他不想见到这位最伟大的神明发怒的样子。 “罗丝,你做了什么?”在芬洛德纳最终睡去之后,普格泰转身揪起跪卧在地上的蛛后罗丝。 “普格泰,这不是很好吗。伟大的芬洛德纳亲自为你划明道路。”罗丝冷笑道。 她挥动右手,黑色的法术力扭曲形成刀锋砍向普格泰。普格泰松手躲过来自罗丝的漆黑的刀锋。 “你这个疯子,和庇德拉赫一样的疯子。”提拉星域里,神明们能够伤到彼此,因此这里一般都是禁止斗争的。可是罗丝毫无顾忌地就对他动手,甚至夹带了法术力的可怕力量。普格泰无法理解地摇头喊道。 “呵。”罗丝散去刀锋,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你们都是一群没有理智的疯子。”普格泰抱住罗丝,他带着罗丝从提拉星域直直坠落凡间。火焰炙烤着罗丝的躯体,罗丝发出痛苦的哀嚎。她将充满怨毒的言语转化为诅咒,鞭烙在普格泰的皮肤上。他们都知道,出了提拉星域,他们都不能伤害彼此,这只是一种发泄罢了。 “记住这种痛苦,罗丝。”罗丝的诅咒堪称强力,可是普格泰全然无视了罗丝的诅咒。罗丝也知道那些鞭烙的痕迹只是假象,哪怕实在提拉星域也是如此。 “总有一天,你会饱尝这种痛处,庇德拉赫也是如此。”他甩下一句话,化为烈焰消散。罗丝知道,他又回到他那个可怕的熔岩巨坑里重复他的工作。 “庇德拉赫?”她嘲讽似的笑道,“但愿如此吧,普格泰。” 凡间的世界依旧如此美好,不同于神秘的提拉星域与昏暗不见天日的地底世界。罗丝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地表的空气:“你们真是一群愚昧无知的存在啊,竟然妄自尊称神明。” 属于神明的虚影从远方走过,她抬头看了一眼那些庞大的虚影。 那些游荡的神明们不会发现她,而她却看了一场由庇德拉赫主演的好戏。 “这就是欧斯汀克,无聊单调而乏味,愚昧无知而妄自尊大。”她步入了白光之中,然后彻底离开了格尔兰度大陆。 第三十三章 一种邪恶 黑暗里,一处篝火散发着温暖明亮的光明,缕缕黑烟巧妙的掩藏在黑夜里。篝火上架着一支兔腿,灼灼地火焰炙烤着兔腿,照亮一张满怀期待的面孔。这是这个旅人的晚餐。 “你好,请问这是哪里?”充满磁性的嗓音把旅人从他的世界里拉了出来。他不满地咕哝了一句,暂时告别想象里的丰盛晚餐与可口的美酒。他从篝火堆边起身,寻找声音的主人。他不会像那些年轻人一样在野外遇到任何一个访客就戒备不已,野外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嘿,我在这里。”一颗古老粗壮的榕树的枝叶哗哗作响,旅人瞧见一具黑影敏捷地从树上蹿下来,平稳着陆。透过微红的火光,他瞧见了一张脏兮兮的棕褐色皮肤的俊美的面孔,面孔上残留着疲倦与哀伤。他顶着同样肮脏不堪的银色的长发,长发扎成不知名的辫子,好露出那对醒目的尖耳。那个“人”用他暗紫的双眸盯着旅人的肩膀,他暗紫的双眸与他这幅邋遢的外表截然不同,它像是精美的紫宝石,平静而深沉,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旅人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这些修饰的,他赶紧把这些感觉从心里驱赶走。 “这里是‘瑞拉森’,你又是谁?”他惊讶于面前那个生灵优雅的举动与气质,还有他俊美的外表,忍不住反问道。 “谢谢。”尖耳的生灵从容地对他行了一个未知的礼节,看那样子好像他的优雅是与生俱来的。他身上的宽大的黑袍随着他的动作不断起伏 “我叫汀克斯·修达尔,是一个罗裔。” “罗裔?”旅人眨眨眼睛,这个词的拼写方法很奇怪,读起来也不明所以。 汀克斯应了一句。他用黑袍把自己身体裹得紧紧的,似乎怀揣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这是……职业还是种族?” “种族!”汀克斯毫不犹豫地说道,一提到这个,他暗紫的双眼里涌现出难以掩饰的强烈的自豪的色彩。 “啊啊……” 年迈的旅人还是不明白这个名为汀克斯的罗裔说的是个什么鬼东西,他随口应和道。烤兔腿的香气洋溢在空气里,他不由咽了口口水,斜眼瞄了一眼他的晚餐。 “这片时空叫什么呢?”汀克斯又问道。如果莫离在他身边的话,莫离一定会惊讶于汀克斯的问题。莫离每造访一片时空,他总会从时空本身了解到那片时空的一些信息,而汀克斯却没有。也许有一天,他们彼此交换信息时,俩人能意识到这个问题。 又是一个奇怪的问题。旅人心想。他急于享用他的晚餐,因而心急火燎地说道:“沃姆锡格。” “谢谢。”汀克斯颔首,他随即转身,一步步迈向黑暗。 旅人一把抓起他的晚餐,那种奢华雍容的遐想重新涌现在他的脑海里。 …… “提克苏恩大人,您终于回来了。”一个不知名的士兵队长带着狂热情感,惊喜地说道。 “嗯?”提克苏恩一脸懵逼。他们原计划是通过杰拉米的府邸前往幽域森林,可是他们在半路被一队士兵拦截下来。他求救似的看向莫离,莫离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 他叹了口气,问道:“怎么回事?”从小队长身后的士兵里,他隐隐感受到了肃穆的气息。 “您一定是知道了这里这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才特地赶过来的吧。”小队长完全忽略了提克苏恩的问题,一脸激动的说道。提克苏恩看到他这激动的样子,与其说是忽略了问题,倒不如说是完全没在意。 “说重点!”他抽空又看了一眼莫离,莫离不为所动。 “是!“ 小队长带着提克苏恩与莫离还有他手下的一队士兵赶到了锐锋城塞南门,莫离心不在焉的样子让提克苏恩不免担心他的状态。 “还是请您亲自过目吧。”小队长指着街道的尽头,不忍地说道。 提克苏恩看了他一眼,小队长的面色苍白得像是深冬季节的雪地。他犹豫了一会,绝对独自进去。 “我也去。”莫离拉住他的衣襟,说道。他还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莫离,还是算了吧。”小队长也认识莫离,他带着他那一队的人劝道。 “不要。”莫离一口回绝。他从街道的尽头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恶意。 与来自冷月的恶意不同,街道尽头的恶意更像是一种存粹的邪恶意志的产物。他从冷月的法术力里感受到的恶意带着黑暗虚空的孤寂与荒凉,那种恶意像是在针对地脉与法术力,像是要贪婪地吞噬地脉一般。而在街道尽头,那股子恶意实在针对所有的生灵,它不是毁灭,也不是枯萎,它就是难以名状的恶的化身。 “渐渐消散了,也许刚开始的时候更可怕。”他不由打了个寒噤,心有余悸地看着街道尽头那隐藏在重重包围下的地方。 “你在说什么东西?”提克苏恩牵着莫离的手慢腾腾地走近街道尽头。他没有想过拒绝莫离,反正不管他怎么拒绝,莫离最后还是会跟上来的,这倒不如直接答应来得痛快。 “一种很黑暗的感觉。”莫离说道,“我没有感受过到那么邪恶的意志。” “可能你的阅历太少了。”提克苏恩随口说道。 他们来到街道尽头,重重隔板把尽头的屋子与其他屋子隔绝。两三个士兵戒备地拔出重剑,看着来访的俩人。当他们见到提克苏恩苍老的面孔的时候,他们松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重剑。 “没想到您会赶来。”为首的士兵向前一步,弯腰致敬。 提克苏恩接连摆手:“不用在意。”他没忘他和莫离赶到锐锋城塞的目的,只是他放心不下这群士兵。在锐锋城塞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看起来一度比上次冷月的奇袭还要恐怖。 他,责无旁贷。 为首的那个士兵面露难色:“提克苏恩大人,说实话我很想为您解释发生了什么……” “可是?” “可是……原谅我的软弱。” 凡森帝国精锐的铁血士兵似乎在低声哭泣,莫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仔细一看,士兵脸上确实有泪花闪烁。 “莫离,别跟过来。”提克苏恩一脸严肃地说道,他甚至没有看着莫离。 莫离上前一步,存粹的恶意像是刀刃般直戳他的内心,他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你没事吧。”为首的士兵一个箭步跨到莫离身边,搀扶着脸色苍白的孩子。 莫离抬手拭去额角细密的汗水,他看见提克苏恩脸上带着某种觉悟,毅然走向那个进入内部的门口。他挣扎着从士兵手里挣脱开,想要跟上提克苏恩。 “喂!”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他心湖里响起,声音硬生生遏制住了莫离了脚步。他看着提克苏恩打开门,一脚踏进门内。“砰”的一声响后,门扇紧紧关闭。他怔怔地看着紧闭的门扇。 “是我太软弱了吗?”他喃喃道,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清楚。 漫长的一个小时的煎熬过后,那扇紧闭的门扇终于再度洞开。提克苏恩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似乎在这一个小时里苍老了许多,眼睛里燃烧着疲倦与仇恨交织的火焰。莫离往前走了两步,好看清提克苏恩铁青地面孔。提克苏恩银发根根竖起,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仿佛是斧斫一般,威严宛如迟暮的盛怒的雄狮。 莫离无法想像他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走!”提克苏恩的语气里带着不容分辩的意味,他抓起莫离的胳膊,怒气冲冲地离开这片充满恶意的土地。 夜幕悄然降临。这个夜晚没有属于瑞兰娜的雌鹿游荡在天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浩瀚的美丽星空。属于提拉的星界生物的影像在天空里一闪而过,甚至还有诸神在提拉里的一举一动。 她会喜欢的吧,因为她看到了提拉星域啊。莫离看着这个瑰奇的变幻不断的夜空,不由想到了米修蓝里的蒂兰殿下。蒂兰最喜欢的就是猜想提拉里可能发生的一切,可是今晚不知怎么的,提拉的一部分展现在了所有人眼里。 提克苏恩已经升起一堆篝火,热气扭曲了看向他的脸的目光。他慢悠悠地把枯木枯叶扔进篝火里。经过一下午无休止的搜索与思考,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提克苏恩爷爷,那里发生了什么?”莫离看着提拉,问道。 “你不会有兴趣知道的。” 一颗流星划过天穹,夜空里景色一转,瑞兰娜的雌鹿出现在夜空里,而瑞兰娜抱着她亲爱的雌鹿不知道在耳语着些什么。 “是我太软弱了吗?”莫离想起了下午的那个问题,这次提克苏恩也能听到这个问题了。 “不,是你成熟的体现。”提克苏恩摇摇头,反驳道。想到下午莫离的表情,他从心里感到一阵欣慰。莫离在那个下午表现出知晓了恐惧为何物,懂得放弃为何物。提克苏恩害怕莫离不知道恐惧也不知道放弃的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会在某一天害死他。 枝叶烧裂,发出“啵啵”的声响。幽域森林里又安静了下来。 “等找到汀克斯先生,我就去处理这件事。” “要小心啊。”莫离轻声说道,那种存粹的恶意直到现在都还让他心生恐惧。 “那是一种很邪恶的存在吧,提克苏恩爷爷,你要小心啊。”莫离其实想要劝说提克苏恩远离这件事的,可是不知怎么的,话一脱出口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我知道了。”提克苏恩说道。 你不知道啊。莫离摇摇脑袋,心想。不是说他感受到的恶意的强度可以理解成对手的强度,只是那种存粹的邪恶令他怎么也放心不下,尤其是在提克苏恩还茫然不知情的状况下。 “不是这个意思,我……” “嘘……” 幽域森林里传来枝叶晃动摩擦产生的“沙沙”声,在幽静的夜间环境下格外明显。 “是森林里的生物吗?”提克苏恩戒备地拔出细剑。 莫离僵硬地朝声音的来源看去,提克苏恩没有注意到,在这一个莫离的面色变得苍白无比。他感受了一股恶意,就是今天下午在南门感受到的那股存粹的恶意。恶意像风暴一般搅乱莫离的思绪,令他心湖不断泛滥。有这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逃离这片时空了。 “提克苏恩爷爷……是它……那个恶意的来源。”莫离痛苦地抱着脑袋跪卧在地上,那股恶意远比下午感受到的还要可怕,而且在迅速向他冲来。在恶意的冲击下,他觉得他的心神仿佛在被某种钝刀反复切割。他忍不住哀嚎起来。 “什么?”提克苏恩赶紧护在莫离身前,他明知道莫离现在状态不佳,可是却无能为力。 他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他不像莫离那样可以感受到那种恶意,可是他能感受到那种恐怖的实力所带来的压迫感。 “很快就会好的,一切都会结束。”他安慰道,可他的心里却没有任何底气。 白色的法术力护住了他的身体,他死死盯着声音的来源。 一句黑影从黑暗里缓缓走出。提克苏恩不由眯起眼睛好让自己可以看得更加仔细。黑暗里,他隐约可见那个宛如石块的身体,身体上有着四只足爪状的东西。他心里忽然产生了某种荒谬的感觉,他觉得他不是在和一个生物作战。 “呵!”他自嘲似的一笑,他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沙沙,沙沙。”伴着枝叶摩擦的声音,它一步步逼近。 “来啊!” “沙沙,沙沙。”提克苏恩甚至可以听到关节摩擦的“嘎吱”的声音,声响不断。刺鼻的难闻的味道冲击着他的嗅觉。 黑影终于出现在了火光照耀下的场所,它的身形在火光下显露无疑。 提克苏恩倒吸一口凉气,那只怪物的身影几乎令他昏厥。 痛苦的莫离突然从地上爬起,他挥动他的重剑,嘴里喊着意义不明的充满怒吼与哀嚎的言语。他划出一道圆弧,魔力奔涌不断,“剑气决”夹带着他的怒火与痛苦宣泄而出。 第三十四章 拉洛克机械兽 “够了。” 莫离置若罔闻,他一遍又一遍地挥动重剑,三四道“剑气决”奔向一动不动的怪物,扬起大量尘埃。 “住手吧,莫离!”提克苏恩飞身扑到这个内心充满恐惧的孩子,他顺势将莫离推到身后,自己握着细剑面对那个怪物。 扬起的尘土掩盖了怪物的身形,提克苏恩又回到了那个只能看见怪物的黑影的境地。怪物仍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剑气决“甚至没有把它往后推动一步。提克苏恩可不相信莫离会伤到那个怪物。这只怪物肯自大地吃下所有的攻击,那就表明它对他们一点都不在意。换句话说,它可以直接无视他们所有人可能产生的伤害。 尘埃渐渐散去,怪物的身形又重新暴露在火光里。提克苏恩的心渐渐跌落谷底。 如同一开始他们见到的那样,怪物毫发无损地杵在原地,四只足爪状的脚牢牢钩固在地上。它似乎脏了一点,像是被被飞扬的尘土给弄脏了身体。 “莫离,记住。”提克苏恩没有时间去惊讶,他苍老的面孔古井无波,“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赶紧离开这片时空,再也不要回来了。” 莫离双手抱头蜷缩在提克苏恩身后,恐惧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提克苏恩心里叹息了一声,他没有精力回头去搞明白莫离有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只怪物。 那是一只机械兽,确切点讲是一只构筑生物或是神器生物。它没有任何生命的特征,因此就算它被叫做是构筑生物或是神器生物,它也不被划分为生灵。提克苏恩每往前一步,他都能看到机械兽身上的赭色的污渍,那是鲜血干涸留下的产物。看得出来,它不止一次那么干了。 抛开它的四只脚外,它的手倒与人的手无二。到是在充满锈迹的金属的身体上有着这么一对带着皮与肉的生物的手,这就让人不寒而栗了。与它身体的构造一样,手里的也不是骨骼,而是各种金属的填充物。 它“嘿嘿”冷笑道,张开长在那个岩石般的身体上的嘴,乌黑的不知名液体顺着那里流出,同时还暴露出各种奇怪的填充物。提克苏恩不由皱起眉头,那些乌黑的液体散发的味道像是污水与腐烂物的混合物所散发的味道那样令人作呕。 “拉格洛机械兽。” 提克苏恩喊出了铭刻在那只神器生物身上的一种文字。那上面有两种文字,他只认得其中的一种。 “来吧,你这个怪物。”他满怀恐惧地说道。他没有理由不害怕这个机械兽,它的强大就像是高山一样压在提克苏恩的头顶,也只有帝国少见的那几个人才有可能与它比肩了吧。提克苏恩自诩他还达不到那个层次。 可是他也没有逃跑的理由。莫离就在他的身后,满怀恐惧,面对他所说的那种恶意。 他是不可能抛弃莫离的。或许很多时候,莫离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听话,那样乖巧,他有自己的想法,不想让别人干涉他的一举一动。莫离喜欢把心事积压在心里,独自一个人默默解决;莫离宁愿身陷险境,也不愿意寻找可以共同面对的伙伴。他冷漠,他疯狂。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是孩子啊。”提克苏恩压缩纯白的法术力,让它完全凝附在剑上。他加快脚步接近拉格洛机械兽,最后猛地前踏一步,手里的细剑借力刺出。 莫离突然觉得心里仿佛涌出了某种温暖的东西。那股温暖的感觉在他心湖里盘旋,形成一只巨手把恶意阻挡在心湖之外。他像个初生的婴孩一般懵懵懂懂地接受来自温暖的巨手的抚慰,唬弄心里的那份恐惧。 他勉强抬起头,看见提克苏恩那划破空气的一击,闪亮的银弧刺击在一点上。 机械兽展现出了与它身形不符的敏捷。它曲足弹射到半空中,险之又险地躲过提克苏恩骤然爆发的刺击。 它撞破上空重重的枝叶,断裂的枝干夹带着叶片“簌簌”落下,劈头盖脸地砸向提克苏恩。提克苏恩这时候选择向前突进来躲开散落的枝叶,同时他准备好“正气霆击”作为下一轮爆发。 出人意料的是,拉格洛机械兽不合常理地滞留在半空中,它挥动双手,编织出道道气刃。漫天散落的气刃像切奶油一样切开枝叶,提克苏恩取消准备好的“正气霆击”,转而发动“庇护光盾”。 那是一道无色的透明的宛如薄膜状的护盾,无数道气刃如落雨般降到“庇护光盾”上,激起无数耀眼的灿金的光芒,同时传出接连不断的“砰砰砰”的声响。 提克苏恩在气刃的落雨里左躲右闪,尽量减少收到气刃侵袭的面积。 拉洛克机械兽高速挥动的双手上的肌肉被锋利的气流割出多道细小的伤口,伤口还在不断扩大。终于在某一时刻,它的双手同时炸裂,碎肉四散。 “嘎嘎……”它发出愉悦的声音。 失去了那些皮肤与肌肉遮盖的机械的双手彻底暴露在了空气里。它的手是仿制人的掌骨制造的,上面同样满是凝固的鲜血的污渍。 “大步飞跃。”既然是在空中,提克苏恩自然是准备新的咒语来应对。他仿佛拥有了一对无形的翅膀,翅膀带着他脱离地面,在半空里划过多个轨迹躲过气刃。他撑着“庇护光盾”半是硬抗半是躲避接近半空里的拉洛克机械兽。 “嘎嘎……”它继续发出那种怪笑。它停下不断挥动的双手,笔直迎向提克苏恩。提克苏恩放出如狂风骤雨般的刺击,金属相互碰撞的声响连绵不绝。 莫离心里的那份温暖的感觉渐渐落入下风,层层恐惧与更加存粹的恶意如潮水般再度涌入心湖。他痛苦地抱紧脑袋,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几许低低的不似人声的低吼。 提克苏恩全身心地投入了与拉洛克机械兽的战斗中。他没有空余时间去看看莫离是否还停留在原地,也没有空余的时间去关心莫离的状态。他看上去占据了上风,可他知道这都是虚的。 拉洛克机械兽很狡诈也很强大,它看上去就像是在戏耍提克苏恩。提克苏恩每一击都打在它的身上,每一击的效果又近乎于无。提克苏恩突然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那个怪物像是危险的捕食者在戏耍它的猎物那样在戏耍他。 他对此毫不气馁。对手是神器生物,他会一种抹杀神器的法术。 “不要啊……”莫离眼前一片漆黑。漆黑里,他隐约见到了一片荒凉贫瘠的土地。而后,他的心神重重沉入心湖。心湖里波涛汹涌,潮水般的记忆涌入莫离的脑海里。他强忍着痛苦,挣扎着奋力从那片记忆的浪潮里浮起身子。一滴水滴在心湖上,莫离莫名的与一片他从未去过的时空缔结了联系。 出乎他的意料,这片时空的时空之魂没有告诉他关于这片时空的名字与语言。他也没有以时空之旅的方式去造访这片时空。他就像是被这片时空彻底拒绝了一样。 当他的意志来到这片时空的时候,痛苦与恐惧都莫名的掩藏了下去,莫离终于可以好好思考一些问题了。 这片时空荒凉贫瘠,不少乱石堆积的场所被附上了至少一层的厚厚的金属残骸的堆积物。莫离好奇地伸出手,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触及到。在那一刻,他有点能理解岚的心情了,岚就是这样这么孤独的过了那么多年。他也不知道岚现在怎么样了。 由于时空本身意志的抗拒,莫离没法从地脉里汲取到哪怕一丝法术力。他只能依靠心湖世界里的光球维持最基本的法术力的消耗。他度过残骸堆积的小山坡,小山坡后面是一块湖泊。莫离靠近那块湖泊,湖泊的水是黑色的,莫离不清楚这水的状态,因为他无法对这个世界进行任何物理上的干涉。可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去触碰这些黑色的不明的“水”。于是他远离了这块湖泊。 一片死寂的时空内部似乎传来了什么声响。而在下一刻,莫离眼前的世界再度旋转变化,他又回到了他的心湖世界。被远远隔离的痛苦与恶意重新在他的心湖里泛起波浪。他强迫自己适应这些感觉,并睁开双眼重新观察眼前的世界。 提克苏恩与拉洛克机械兽的战斗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拉洛克机械兽似乎厌倦了这份无聊的游戏,它挥动双手重重拍向提克苏恩。它的重击被“庇护光盾”挡住,“庇护光盾”散发出强烈的金光与不堪重负的破碎的声音。提克苏恩脸色大变,他本能地抬臂格挡,还不忘附加一个保护性法术。 “砰”拉洛克机械兽就像是拍飞了一只苍蝇那样把提克苏恩重重拍飞出去。 “嘎嘎……”拉洛克机械兽怪笑道,黑色的液体一滴滴滴落在地上。 “提克苏恩爷爷……”莫离虚弱地喊出提克苏恩的名字。看到提克苏恩被拍飞出去,他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钻心的疼痛在他心里蔓延开来。 “你快走!”提克苏恩头也不回地冲他咆哮一声,而后折返冲向拉洛克机械兽。 或许他是个严肃的老头,或许他不是那种强大到惊天动地的男人,或许他有时会对莫离开点小玩笑,又或许他不能理解莫离的想法。可是他总会在绝对危险的时候冲在莫离前面,他会尽力为莫离争取生机。 莫离突然想哭了。 他心里的某种枷锁突然碎裂开来,舒适的暖流涌入了他的心湖,翻涌的波涛平静了下来,他的心湖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别吧……”他喃喃地说道,他觉得那些恶意似乎没有那么令他害怕了。他咽了口口水,用重剑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提克苏恩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拉洛克机械兽,他挥动手里的刺剑斜斜划斩。 “撤销存在”。 这是白色的法术里专门针对神器或是结界的法术,提克苏恩掩藏这个法术直到最后一刻。 辉煌的白光从天而降,直直划过拉洛克机械兽,白光将它的身体一分为二,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白光持续了很久,直到提克苏恩再也坚持不住跌落在地上。 “提克苏恩爷爷……”莫离一拐一拐地靠近提克苏恩,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在他的感知里,那股恶意还在,而且愈发得强烈。他痛苦地大喊一声,飞扑到提克苏恩身边,重剑“哐当”落地。他抱起提克苏恩骨瘦嶙峋的身体,提克苏恩的头颅靠在莫离的大腿上。 “我赢了……莫离……”提克苏恩很困很困,他只觉得自己被置身于黑暗之中,眼皮更是沉重的宛如灌铅。听到莫离的呼唤,他勉强睁开双眼,眼前没有篝火的火光,而是一片黑暗的世界。他强撤出一丝笑容,剧烈地咳嗽了两声。 “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莫离哽咽道,泪水顺着他的脸颊一滴一滴滴落在提克苏恩脸上。提克苏恩浑身都是血,看上去就像是从血海里被捞上来的一样。咳嗽时不断颤抖的身体更是让他心疼。莫离不由后悔坚持要来锐锋城塞。如果他没有坚持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怎么下雨了……”他已经分辨不出莫离的语气了,他隐隐感受到什么湿热的东西滴落在他的脸上。 “没什么。”莫离摇摇头,轻轻说道。他看见满脸是血的提克苏恩,心里的疼痛愈演愈烈,甚至超过了恶意与恐惧的侵袭。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温柔地把提克苏恩还温热的身体放回地上。世界上没有如果啊。 他拿起提克苏恩丢在一边的刺剑,然后起身。 提克苏恩的法术失败了,他的剩余的法术力不足以他使用完整的“撤销存在”。这一发残缺的法术打在拉洛克机械兽身上只产生了一点点的伤害。半空中的拉洛克机械兽抚摸着横贯他半个身体的白光的灼痕,“嘎嘎”冷笑道。 它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类的交互,无心的身体没有一丝反应。 莫离提起提克苏恩的刺剑,挡在昏迷的提克苏恩身前。那种疼痛超越了那种恶意,那种害怕失去亲人的恐惧超越了他对拉洛克机械兽的恐惧。他知道,他不能后退,因为他没有退路。 “很抱歉,提克苏恩爷爷,我不能离开这片时空。”他喘着粗气,在拉洛克机械兽的压力下倔强地抬起头直视那个怪物,“来吧!” 第三十五章 归来的罗裔 “嘎嘎!”拉洛克机械兽从天而降,垂直着陆。它抬起右臂,朝莫离一挥。气刃破空发出宛如布帛撕裂的悦耳音响,带着死亡的意味的卷起尘土。莫离不躲不避,就地抬起左手。 “庇护光盾”。 莫离架起的法术力壁垒只是堪堪挡住拉洛克机械兽的一次进攻就宣告破碎了,残余的锋锐的气息透过空气在莫离脸上撕开几道较深的口子,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的弧迹从莫离脸上流下。 “嘎嘎。”拉洛克机械兽没有像与提克苏恩交战时那样飞快地挥出第二下,它发出在莫离耳里意义不明的声响,像是在嘲笑莫离的不自量力。 “啊?”莫离缩回左手,轻轻拭去脸上那些温热的液体。或许在拉洛克机械兽看来他不躲不避是件很蠢的事,可是莫离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他扭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提克苏恩,又重新把视线转到拉洛克机械兽身上。拉洛克机械兽机械地朝四处张望,它没有即刻发起新的攻势,因为莫离在它眼里真的算不上什么威胁。 他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拉洛克机械兽的用途与他在迪利亚姆弄到手的“黄昏信使”的用途大不相同。“黄昏信使”的结构虽然细小精密,但至少看得出来它的用途不在杀戮上,而拉洛克机械兽就是一个存粹的充满杀伤性的怪物。不要说他从没用过的“黄昏信使”了,就算是迪利亚姆里那头贪吃的红龙也比拉洛克机械兽这只怪物可爱温顺得多。 莫离不确定地掂了掂手上的细剑。相比与他一贯使用的重剑,提克苏恩的细剑带来的手感可是要差很多。他从陌生的细剑上略微找到了一丝手感,就开始汇聚他身上的所有的魔力准备殊死拼搏。 拉洛克机械兽也抬起金属的手臂,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接下来的三记气刃里,莫离与提克苏恩都会失去他们的性命。莫离可不会提克苏恩那种针对神器或是结界的法术。 空气里的法术力突然躁狂地搅动起来。莫离一心一意地把心神沉浸在心湖世界里,他调动来自三个光球的所有法术力并把它们淬炼为魔力。他与外界的法术力失去了联系,外界突然躁动的地脉甚至没法把他从心湖世界里卷出来。莫离心湖世界里的光球光影黯淡,无形的火花熊熊燃烧。 这是莫离的最终爆发。一旦他倾泻出所有的魔力与法术力,他就会陷入极度虚弱的危险状态。可是依照他现在的处境,虚不虚弱又有什么区别呢。在拉洛克机械兽的压力下,他有所保留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搭在莫离的肩膀上。 “够了,莫离,一切交给我吧。”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如是说,乙太的洪流涌入莫离的心湖世界,瞬间切断莫离与那里的一切联系。莫离茫然而惊慌地从他的心湖世界里收回精神力。 “汀克斯……”他仰面看到暗精灵的俊美的面孔。 在听到莫离充满惊喜与疑惑的呼喊声后,汀克斯咧嘴一笑。他温柔地把莫离推到一边,径直走向拉洛克机械兽。莫离呆呆地看着裹着不合身的黑袍的汀克斯,莫名的产生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他像一个孩子那样无邪的笑了。 汀克斯还是穿着他在“沃姆锡格”的那一身装束,脏兮兮的黑袍裹住了他的身体。他每一步都像仔细丈量过一样,稳稳当当,距离分毫不差。 “还是你,你究竟会出现在多少时空里啊。”他挥手扬起黑袍,充满密达尔修索亚风格的精美的暗精灵皮甲暴露在火光里。而深深吸引莫离的目光的是他配在腰间的两柄弧刀,两柄全新的弧刀。 汀克斯顺手拔出其中的一柄。妖异的暗紫色纹路在火光里毫不逊色地撒发出邪异的光彩。 这柄弧刀是汀克斯从密达尔修索亚顺来的东西。确切的说是他从他的胞族身上顺来的弧刀。这柄弧刀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生命的鲜血。用这柄刀来面对拉洛克机械兽这只杀戮机械,他问心无愧。至于另一柄,那才是汀克斯所珍视的他的父亲的礼物,他绝不会让那柄弧刀沾染上任何的不幸的。 “嘎嘎……” “你就这样喊下去吧。”汀克斯踏前一步。经过在“沃姆锡格”里近一天的时间的休息,他已经没有那么累了。虽然他的黑袍,他的银发上还有他的脸上到处都是污渍,可是他的精神状态出奇的好,他的紫色的双眸在闪闪发亮。 “你倒底是从哪里来的,不管是‘沃姆锡格’还是‘欧斯汀克’都会有你们的踪迹。”汀克斯再次踏前一步,法术力的浪潮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迸发,一个以他为中心的无形的领域笼罩了拉洛克机械兽与莫离。 莫离还不知道这是领域。 他在汀克斯的领域里感受仅到了三种法术力的波动。这三种法术力不同于地脉里的法术力,它们带着浓浓的乙太的气息,可是它们也不是魔力。这些法术力温柔地卷触莫离所剩无几的精神力。 “我相信你是某个‘人’派来的。”汀克斯掌握他的领域里的法术力。他首先排除了黑色,黑色的法术力对神器的作用微乎其微。而在剩余的法术力里,他斟酌了一下,选择了绿色。领域瞬间充斥了纯绿的法术力,其余的法术力被汀克斯加持过的绿色法术力给挤出领域之外。莫离困扰地看了汀克斯与提克苏恩一眼,他有些担忧提克苏恩的伤势,可是他又不能干扰汀克斯的战斗。 在汀克斯做出选择的时候,拉洛克机械兽没有做出攻击,应该说它找不到可以进行攻击的角度。汀克斯远远超出它的层次,就像它远远强于提克苏恩加莫离。 汀克斯挥动弧刀冲向拉洛克机械兽。拉洛克机械兽机械兽“嘎嘎”叫了几声,也扑向汀克斯。 “远古原心”。 汀克斯给自己加持咒语,借助绿色法术力的辅助作用,他依靠弧刀与血肉之躯挡住了撞向他的金属躯壳。两者相互碰撞,连声音都被法术力给抹去。而“远古原心”的作用不仅仅如此。汀克斯双臂发力挥刀反压拉洛克机械兽,狂野的绿色法术力从汀克斯的弧刀上喷涌而出,彻底席卷了拉洛克机械兽。法术力在汀克斯的领域里形成法术力风暴,一点一点剥夺拉洛克机械兽身上半锈的未知金属。 汀克斯借此机会一脚踹开拉洛克机械兽。同时他开始吟咏咒语,咒语牵引领域里的绿色法术力在地面上划出召唤法阵。在拉洛克机械兽破开法术力风暴的侵蚀前,汀克斯借用火花与咒语从某个时空里召出了一只巨蜥。 属于汀克斯的节奏还没结束,他马上释放了下一个法术。 “森林觉醒”。 汀克斯虽然不是他的表亲“精灵”,可是他具有绿色的法术力,他从其他时空的精灵手里学会了这种神奇的法术——操纵一小部分地脉的法术。 他从地脉里牵引出一小部分地脉的意志,那一小部分地脉的意志被他注入领域笼罩下的一棵古树里。古树缓缓地从地上拔起它的根部,它用树根作为脚,迈着沉重有力的步伐走到拉洛克机械兽身边。在汀克斯的有意控制下,它与那只巨蜥一同压制住拉洛克机械兽。地脉的气息触动了莫离的神经,他惊愕的看着那个元素生物。 发展到这里,汀克斯才有空喘口气。他选择了控制而不是毁坏。要控制住拉洛克机械兽还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他必须全心全意的投入到这件事里才有可能成功。幸运的是,这只拉洛克机械兽的综合实力要逊色于他在“沃姆锡格”遇到的那只拉洛克机械兽,更何况它还被提克苏恩带着针对性的法术狠狠地来了一发。 “嘎嘎……”哪怕到了这个地步,拉洛克机械兽还是挣扎着要从巨蜥与元素生物这两个巨物手里挣脱。它瞬间爆发的力量一度撼动了这两个巨物的身体。他们缓了缓身体,继续把它压在身下。 “老实一点。”汀克斯不管它有没有听懂,上前就用弧刀卸下了它的一只金属手臂。 “嘎嘎。”它叫了几声,不再反抗。它像一堆烂铁一样被遏制在重物之下,嘴角里流出那些诡异的黑色液体。 汀克斯微微皱了皱眉,他到现在都没搞懂拉洛克机械兽的黑色液体的作用,他只知道这玩意对神器生物出奇的好用。这种不明的黑色液体会让神器生物像人一样进入疯狂状态,这哪怕是在无奇不有的多元宇宙里也是件稀罕事。 在一边的莫离看完了这场算的上是一边倒的战斗后终于松了口气。他一拐一拐地挪到提克苏恩身边,现在他终于有时间来处理提克苏恩的伤势了:周围的法术力波动臻至平静与稳定,不在是绿色法术力一家独大。 “你先处理一下你自己的吧,小提克苏恩他身上细小的伤口已经结痂,他现在只是脱力昏过去了。”汀克斯头也不回的说道,“反倒是你,你脸上的伤口倒是比他身上的所有伤还要严重。” “谢谢你……”莫离用残存的精神力汲取了地脉里的一丝白色法术力,给自己放了一个“治疗药膏”。汀克斯的话是对的,他检查完提克苏恩的身体后才尴尬的发现他的伤反而更重一点。 “没什么。如果你没有好好保留杰拉米的那块琥珀,你们早就死了。”汀克斯将弧刀擦拭干净收回刀鞘里。他转身走到莫离身边,单手搭在莫离的肩膀上:“是你自己救了你们一命。我只是寻觅着杰拉米的气息回到‘欧斯汀克’罢了。” “终究还是你救了我们。”莫离仰头看着汀克斯紫色的眼睛,说道。 汀克斯一愣。 随即,他很开心的笑了:“我喜欢你,莫离。如果所有人都像旅法师与提克苏恩他们那样抛弃成见就好了。”世界上不乏有那种执着于种族成见的家伙,汀克斯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家伙。 所幸他与杰拉米以及他与莫离的相遇都没有给他留下不美好的回忆。 他摸摸莫离的脑袋,说道:“恭喜你,一个新的旅法师。” “你已经知道了吗?”莫离轻轻地问道。 “当然,你身上的乙太的气息,魔力的气息,以及更关键的火花的气息。”汀克斯牵着莫离的小手,带他走到篝火旁边坐下。汀克斯来到莫离身边第一件干的事情就是阻止了莫离的最终爆发。从他在莫离的心湖世界里的一瞥的记忆里,他有感知到魔力与火花的气息。那一刻,他的火花也在剧烈颤动,在庆祝他的伙伴的诞生。 “提克苏恩爷爷他……”莫离担忧地问道 “没事的,元素兼顾拉洛克机械兽与小提克苏恩。”汀克斯安慰道。 莫离的表情逐渐放松下来,但他又马上面带疑惑地问道:“拉洛克机械兽?” “不要心急。”汀克斯拨动篝火,面带笑意的优雅地说道,“既然你成为了旅法师,我就会好好地给你解释一切。” 他站起身来,把那柄弧刀递给莫离。 “什么意思啊?”莫离茫然地看着汀克斯。 汀克斯空出一只手指着拉洛克机械兽对莫离说道:“莫离,在那之前你还需要干一件事。” 莫离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先前被各种情绪压制下去的恐惧与恶意狞笑着袭向他的心湖。 “我知道,这可能很困难。我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怪物会对拥有火花的旅法师产生那么大影响。”汀克斯把弧刀塞到莫离手里,他往后退几步,双手抱在胸前。 “可是莫离,那不是不能克服的。你是旅法师,比起旅法师在暗黑虚空里面对的那些不知名的恐惧,这不算什么。” “我……” “别忘了,你保护小提克苏恩时的勇气。” 篝火照耀下,汀克斯俊秀的脸庞阴影分明。他认真严肃地说道。 第三十六章 终了 弧刀的刀柄尾部是一个微缩的蛇头,精心雕刻的蛇头露出邪恶的微笑。莫离看看手里的弧刀,又看看拉洛克机械兽。他迟疑地杵在原地。最后他求救似的把目光投向汀克斯。 令他失望的是,他没能从汀克斯脸上读出严肃以外的表情。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呢?”他收回目光,挪到拉洛克机械兽身边,心里有个声音在这样问他。 “我在害怕什么呢?”莫离这样问自己。单单只是恶意也就算了,那份恐惧倒底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呢。 他颤抖着,把弧刀的刀刃摁在拉洛克机械兽那个类似于石块的头颅上。 “就这样,按下去。”汀克斯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来到莫离身边,他抓住莫离手腕说道,“解构。” 纯绿的法术力的光芒在刀刃上一闪而逝。汀克斯为这柄弧刀附加了一个毁灭神器的法术,这柄弧刀作为载体,寿命已经不长了。莫离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弧刀的质量越来越轻,那些逝去的部分被转化为绿色的法术力反哺地脉。 莫离闭上双眼。黑暗里,他发泄似的大吼一声,双手施力下压。拉洛克机械兽的“嘎嘎”的声响忽强忽弱,最终不可避免的归于岑寂。突然失去了施力目标,莫离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 “感觉怎么样?”汀克斯一把拉起莫离。 莫离茫然的睁开双眼:“还好吧。”他叹了口气,如释重负地说道。 “就是可惜你的武器了。” “那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汀克斯瞄了一眼腰间的另一柄弧刀,眼底流露出一份难以察觉的悲伤。他很快收敛起这份情绪。他不能总是缅怀于过去,这样只会拖累他的步伐。他挥手驱散了他的法术。 “好了,继续我们的话题。” 他坐在篝火边看着莫离吃力地把提克苏恩拖到他的身边。 “你解除法术了。”莫离说道。汀克斯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汀克斯……我会是一个不详的人吗?” “不要问我不知道的问题。” “那,旅法师会是不详的存在吗?”莫离看着提克苏恩,问道,“自从我的火花觉醒开始,我的身边几乎就没有发生过好事。” “你想太多了,莫离。火花是多元宇宙赋予我们最好的礼物。”汀克斯斜靠在古树上,出神地看着先前战斗开辟的一大块缺口。缺口外面是属于提拉的瑰丽景色,汀克斯陷入了回忆。 “这是一种在一片时空里极少数的人才具有的才能。他们通过火花往返于各个时空来磨练他们的技艺。”恍惚间,汀克斯像是见到了杰拉米,他跟着心里的杰拉米的幻影缓缓阐述道。 “旅法师并非生而不幸,恰恰相反,他们是这个多元宇宙里最幸运的存在。他们超越了时空的束缚,认识到了一个真正的世界。你相信一个人的命运是被安排好的吗?” 莫离摇摇头:“怎么可能呢?” “旅法师就是这样的存在。想要安排能够进行时空之旅的旅法师的人,一定会得到应有的代价的。” “你遇到过了?” “没有!”莫离的这个问题吧汀克斯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他摇摇头,用无比怀念的语气说道:“杰拉米遇到过,可是他没有告诉我那个人的下场。” “是谁?” 汀克斯木然地扭头看着莫离,他暗紫的双眸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莫离一怔,汀克斯的这个表情里带着某种绝望。 “他说那个人来自他的故乡‘迪利亚姆’,他还说那个人本不应该存在。” “东茨人”,“西茨人”,“迁居”,“巨龙”还有“古之王”等一系列词从莫离的脑海里冒出来,乱糟糟地挤在一起,像一团乱麻,任凭莫离再细致都理不清思绪。 “这是杰拉米少有的只说了一半的话,他不想把我也卷入他的私事里。”汀克斯严肃地说道,“我尝试着去过一趟‘迪利亚姆’,那片时空里似乎掩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那份秘密像雨水一样细碎的洒在整片时空里。” “还有,莫离,作为杰拉米最好的朋友的我必须要告诫你一件事:千万千万别造访‘迪利亚姆’!” “那个秘密指的是……‘古之王’?“莫离苦涩地说道。 汀克斯的瞳孔猛地内缩,他惊骇地看着莫离:“你……你……” 莫离脸上的苦涩的表情更甚了,他点点头:“是的,我已经造访过‘迪利亚姆’了。” “什么时候的事?” “十几天前。” 汀克斯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他绝望无助地低下头,垂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捂住了他的脸庞。 “怎么了,汀克斯?” “莫离……”汀克斯捂着他的脸,声音从他大腿上方传来,“一切都按着杰拉米告诉我的占星预言的路线来的。” 莫离张了张嘴,想说出一点安慰汀克斯的话,可他什么都想不出。 “还有那个秘密是不是指‘古之王’我也不知道,或许‘古之王’只是迪利亚姆人的一种精神寄托,就像我的胞族崇拜罗丝,大部分的欧斯汀克人崇拜庇德拉赫一样吧。” “是这样吗?”莫离垂下眼睑,他隐隐感觉到他像是被某种不可控制的力量给推到了充满谜团的历史秘辛上。或许迄今为止他所有走过的路线都是被那股力量给安排上的。 “汀克斯……” “说吧。” “你不是在劝慰我’命运的不可安排性’吗?”莫离真的很讨厌那种凭空生成的感觉,“或许我和杰拉米师祖都被那个名为‘命运’的鬼东西给强行安排了未来。可是,这不是不可逆的,对吗?” “莫离你……” “我还会再去造访‘迪利亚姆’的。“莫离坚定地说道,”我会改变那个东西的,我不允许有人来染指我的未来。“ …… 一路的颠簸将提克苏恩从昏迷里唤醒,他先是动了动四肢感受到那份熟悉的触感,然后他才难以置信地睁开双眼。刺眼的光线让他禁不住闭上刚刚睁开的双眼,眼睛里胀痛酸麻的令他挤下几滴泪水。 “醒了就好。”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那个声音带着浓浓的密达尔修索亚的韵味。他还没来得及理解发生了什么,突如其来的巨力将他甩在地上。吃痛之下,他低低的喊了一声。 “我还活着吗?”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没有着急立刻睁开眼睛,“是你救了我吗?” “对啊。”那个声音冷淡地说道。 “你是……我总觉得你的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可能是你睡糊涂了吧。” 提克苏恩沉默了一会,又说道:“对了,你有见到过一个黑发的男孩吗。他大概不到13岁,一脸倔强。” 汀克斯的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没有!” 提克苏恩的表情变了变,他瞬间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用双手抓住汀克斯的肩膀问道:“这里是哪里,你又是在哪里找到我的!” “睁开你的眼睛,然后看着我。你这样很没礼貌。” 听到这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的话语,提克苏恩犹豫了一秒,然后强忍着痛苦睁开双眼。 他眼前的世界被分割成三块,三个世界的幻影交织在一起,看上去分外模糊。 “你来真的,我只是随口说说。”汀克斯无奈地给提克苏恩施加了一个治疗类的绿色法术。提克苏恩眼前的多个世界才彻底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清晰完整的世界。 “汀克斯!”看到眼前的那个银发的暗精灵,提克苏恩无不惊喜地喊道。 “小提克苏恩,你也老去了啊,也变得健忘了。”汀克斯有些伤感地说道,看到这个样子的提克苏恩他总会想起杰拉米,“不过也好,我现在的样子也没法进到锐锋城塞。既然你醒了,就自己回去吧。” “可是莫离呢?”提克苏恩赶忙问道。从他跟随杰拉米学习开始,汀克斯这个暗精灵就很喜欢捉弄他,所以提克苏恩到了这个年纪都没摸清汀克斯的想法。他可不敢拿莫离的性命来赌博。 汀克斯笑了笑:“他好好的。” 提克苏恩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松了口气。汀克斯倒倒不至于在这个方面骗他。 “他是个勇敢的孩子呢。像他这样的孩子是会成为一个很伟大的人的。”汀克斯赞叹道。他忘不了当他赶到欧斯汀克时的那一瞬间的场景:莫离拿着提克苏恩的细剑,一脸倔强地挡在昏迷的提克苏恩面前,直面那个他根本没有胜算的对手。 “他确实是个好孩子。”提克苏恩还不知到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 “行了,别说了。”汀克斯意味深长的看了提克苏恩一眼,他想到了莫离嘱托他的话。 “总之,那个孩子现在交给我吧,我会保证他的安全的。” “这不像你啊汀克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主动的。” “因为他不是你。”汀克斯冲他挥挥手,转身准备离开。 “汀克斯……” “说。”汀克斯停下脚步,他还是背对着提克苏恩。 “麻烦你了。” “嗯。”汀克斯点点头,继续往幽域森林里走去。他突然想到了他死去的父亲,他莫名的想哭了。在一个提克苏恩看不见的地方,他离开了欧斯汀克。 幽域森林里又只有莫离一个人了。这是他这么要求的。 汀克斯想必已经知道了冷月的事,可是他是不会插手的。汀克斯也有一堆私事要处理,他怎么可能有空余时间帮莫离处理那么麻烦的事呢。 莫离在幽域森林里静静地等了一个上午,他估摸着提克苏恩差不多已经离开锐锋城塞了。他起身朝锐锋城塞走去。 一切都仿佛是回到了昨天,除了莫离脸上多了几道伤口。 而这时,空气里的周围地脉里的法术力不安分的躁动起来。法术力在他身侧疯狂扭曲,乙太与法术力交织形成魔力的通道。一个黑发红衣的小女孩伴着强烈的白光出现在莫离身边。莫离早有法术力躁动的一瞬间就知道又有旅法师出现了。由于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旅法师,他戒备地拔出重剑。 “莫离!”那个红衣的小女孩旅法师带着哭腔,像只受惊的小兽一样蹦进莫离怀里。 “额……”闻着女孩头发上那好闻的郁金香的香味,莫离傻眼了。 “莫离!”女孩靠在莫离的肩膀上“哇”的哭了出来,她含糊不清的喊出莫离的名字。 第三十七章 再访迪利亚姆 初次时空之旅带来的疲惫感淹没了女孩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她哭了一小会,最后倚靠在莫离的肩膀上昏昏沉沉的睡去。莫离尴尬地看着在他怀里沉睡的女孩,就在女孩沉睡过去的那一刻,他回忆起了女孩的名字。 “这时候觉醒了火花吗?”莫离叹了口气,温柔地把心然柔软娇小的身子放在古树边上。他这样抱着心然总归不好。 心然的突然出现打破了莫离原定的计划,他不能把心然一个人丢在这片幽域森林里。天知道依心然的性格,独自一个人在一片陌生的时空里的一个陌生的地方会发生什么。更何况早在迪利亚姆的时候,他就答应心然,在心然被动地进行时空之旅的时候给她一个依靠。 细碎的阳光洒在幽域森林内部,留下一地斑驳的光影。心然的睡容比莫离想的要差,忧虑与悲伤交织在她的眉宇上,令人心生怜悯。莫离犹豫了一会,在她身边坐下。他背对着心然,让心然倚在他的背上而不是古树上。莫离说不清他为什么要这么,他只是自然的就想那么做了。 幽域森林里想起了一支腔调优美的曲子,这支曲子的歌颂者是莫离。在以前,莫离最喜欢给罗兰唱这支曲子。现在他只是认为这支曲子很符合情调罢了。 “唔……”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心然终于醒了。她感觉自己倚靠在什么柔软宽厚的东西上。她迷茫地看着眼前茂密的树木。 “莫离……”她轻轻的喊了一声。 好在莫离还没忘掉西茨语,他赶忙应了道:“在呐。” “啊!”心然这才意识到她倚靠在莫离的背上,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瞬间跳了起来。 莫离背上的压力骤减,他站起身掸尽尘土。 心然手足无措的站在他身边,俏丽的脸庞涨得通红。她瑰红的双眸左躲右闪,像是在闪避来自莫离的目光。 “不管怎么说,欢迎来到欧斯汀克。” “额……嗯!”心然偷偷瞄了一眼莫离,然后又低下头。 “那个,你说这里是欧斯汀克吗?” 莫离点点头,他也不知道心然低着头有没有看到他这个动作。保险起见,他又应了一声:“嗯。” 心然习惯性的咬了咬她红润丰满的下唇,然后走到莫离身前。 “怎么了?” “谢谢你能陪我这么久。”心然伸手拉住衣服的下摆,说道。 “答应过你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莫离对此倒不是很在意。 “我没能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觉醒火花,所以你的手帕,我丢在我的房间里了。”心然再次咬了咬她红润丰满的下唇,说道。她一直低着头,比她还要高的莫离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莫离总觉得她在害怕着什么。 心然的话给莫离带来了一定的困扰。他不知道是先去打探冷月的消息好,还是造访迪利亚姆那会那块手帕好。不管出于哪种考量,这两件事情都是不可能同时进行的。最后,在他心里,对罗兰的回忆渐渐压过了寻找冷月的冲动:“是蛮麻烦的,我陪你去一趟迪利亚姆吧。” “真的吗?”心然突然抬头惊喜的喊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莫离总觉得心然的目光里带着希冀与期盼,还有被这两种情绪压过的恐慌。 应该是错觉吧。莫离这样安慰自己。 “你的精神力还够吗?” “够的够的。” …… 看着周围用华美的大理石装束的房屋,莫离陷入了沉思。与他第一次造访迪利亚姆时不同,他现在出现在“古兹”里,可是他用的是上次定下的坐标。这趟时空之旅与他的目的地足足偏移了一天的路程。 他很想立刻出发赶往心然家里,可是心然的状况不允许。心然在重返迪利亚姆之后就昏迷了,状态一如她从迪利亚姆造访欧斯汀克那时一样。莫离知道她一定不是以最完美的状态来进行时空之旅的,相比于初次时空之旅,第二次时空之旅的消耗可是会少很多。 他马上放弃了思考这个问题。他不关心心然着急回到迪利亚姆的理由。反倒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必须与心然在古兹找到一个可以歇息的地方。 想到这里,他将重剑配在腰间,背起心然柔然较小的身子。心然几缕黑色的长发不安分地在莫离的脸上来回飘荡,弄得莫离的脸有点发痒。黑发上郁金香的幽香始终荡漾在莫离的鼻子边上,他忍不住想打几个喷嚏发泄一下。 在路人的指引下,莫离很快就找到了一家旅店。古兹的法术师集市实在是太出名了,导致这个城镇里实际可用的旅店是比较少的。不过旅店虽少,但它是实打实免费对法术师开发的。莫离随手展示了一枚火球就轻而易举的占领了一间屋子。 心然还没醒来。莫离估计她是第一次把精神力用得那么干净,她的身体就自动为她提供了保护措施——也就是常说的“昏迷”。 不顾店员惊讶的目光,莫离背着心然走进了他们的房间。 既然是旅店,莫离就不奢望房间能有多好了。里面只有一张很硬的床和两三把更硬的木椅,一边的窗户紧闭,窗帘也拉上了。他把心然轻轻地放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上,然后随便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他现在可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在衣服里摸索了一会,拿出了杰拉米的那块琥珀。 琥珀的颜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最开始的时候,它是一块铭刻着剑印的棕黄色的固体,而现在它则变成了剔透的晶体状固体。如果莫离不是亲手拿着琥珀的话,他一定会认为琥珀是不存在的,而剑印看上去也就像是悬浮在空中。 这个剔透的晶体在莫离这次造访迪利亚姆的时候不断散发出热量,热量越来越明显,烙得莫离的胸口有些发痛。 当莫离掏出这块琥珀并将它暴露在空气里一段时间后,它的热量终于达到了饱和。剑印上不断释放出白,绿,红,蓝,黑的五色的彩华,给越来越暗的屋子带来了朦胧的光彩。莫离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但琥珀的异变已是事实。 他将琥珀搁置在腿上。他没法改变这件事,也没法去探究异变产生的原因。他现在只好先找点其他事来分散注意力。 同琥珀一起被他带来的还有一个小东西——“黄昏信使”。 这个产自于这片时空的神器生物的运作方式一直是个谜,至少莫离在欧斯汀克的时候一直没用过它。莫离记得卖给他这个东西的奸商说“黄昏信使”的运作方式是给它一个法术力源。可什么东西才算是法术力源呢。 他尝试给它注入法术力。法术力在“黄昏信使”身上勾勒出一些奇怪的花纹。莫离猜测那是东茨人刻意而为之的。 在莫离源源不断的注入法术力的状况下,“黄昏信使”身上的花纹越来越复杂,看上去一个由东茨语书写的“派拉”正在形成。等到花纹起始的那一点与终了的那一点最终汇聚在一起的时候,“黄昏信使”红宝石般的眼睛毫无征兆地发亮了。比琥珀上的红光还要亮上一点的红光从“黄昏信使”的眼睛里直直射出,抵在天花板上并构勒出一副地形图。 “什么啊?”莫离呆滞了片刻,他中断了法术力的输出。地形图也随之消失。 “咕咕!” 房间里传出猫头鹰略带恐怖的叫声,莫离被吓了一跳。他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叫声的来源在他的手上。 他手上的“黄昏信使”扑打着翅膀笨拙地飞了起来。莫离顿时觉得神器生物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可是让大理石制的东西像一只真正的猫头鹰那样飞了起来。尽管有些笨拙,但瑕不掩瑜。 “黄昏信使”身上的花纹一点点褪去,首先断开的就是起始与终了的那两点交汇的地方。正是因为这两个地方断开,那副地形图的影像才会消失。莫离揣测等到花纹全部消失后,“黄昏信使”就会变回那个大理石雕塑的状态。看来用法术力来充当法术力源是件错误的事情。 “咕咕。““黄昏信使”又恐怖的叫了两声,它收起翅膀蹲在莫离肩膀上。它眼睛里的红光渐渐黯淡下来,最后终于消失了。莫离将它从肩膀上抓下来,重新塞回怀里。 夜深了,莫离起身点亮一盘蜡烛。在漆黑的屋里,光是琥珀散发的光已经不够明亮了。 心然翻了个身子,又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莫离看了一眼心然,然后打开窗户。他有些怀念欧斯汀克里的那群人。 周围地脉里的法术力的波动越来越频繁,莫离通过窗户看到来自法术师集市里的红光,红光照亮了大半片天空。那里可能是两个红色的法术师在战斗,连这个边缘的小旅店里都产生了一丝燥热的气息。 “特纳他们说得对啊,这里果然很混乱。法术师太多了!”莫离关上窗户,拉上窗帘。 他将那些乱糟糟的念头从脑海里清去,然后收起琥珀,坐在椅子上进入了梦眠。 …… “麻烦你了。” “没什么。”莫离拉着心然的手走出了古兹。他如果没有这么做的话,心然估计会一路低着头然后迷失方向。这个女孩的胆怯与羞赧是天生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去做出改变。 “你看上去不是很想回家,发生了什么?” “没……没有啊……” “我是认真的。”莫离停下脚步,一脸平静的看着心然。他昨天总觉得怪怪的,又说不出怪在哪里。直到今天早上,他才从心然的一些言语里推测出了一些信息。 “不,一定是你弄错了。”心然勉强一笑。她马上又低下头不去看莫离。 “算是我弄错了吧!”莫离继续迈开脚步,他的步伐明显加快了。 “等等……” “怎么了?”莫离再次停下脚步。 “我……”心然欲言又止,她抬起头,瑰红的眸子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惊恐。这份惊恐让莫离觉得有些不妙。汀克斯告诉他的关于旅法师火花觉醒的方式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你是怎么觉醒火花的?”原本心然的火种是存在觉醒火花的征兆,可是如果心然的精神没有受到太大刺激的话,这个征兆可能是永远。精神上的创伤与刺激,永远都是点燃火花的最好助燃剂。就拿莫离做个例子吧,他的火花实在他失去罗兰的时候觉醒的,那一夜冷月给他的创伤是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 心然闭上双眼摇摇头。 莫离只是猜对了一半。她对回家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一种是拒绝,还有一种是期待。 她在抗拒回家,是因为那个促使她火花觉醒的噩梦般的存在;而她期待的,则是莫离这个一直令她心安的男孩。在昨天,她天真的认为莫离一定可以战胜那个梦魇般的怪物的,可是今天,她又害怕莫离会被击倒然后死去。两种截然不同的复杂的情感在她的心里交错冲突,令她迟疑不前。 她咬了咬红润丰满的下唇。 “算了吧。”莫离见到心然又是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叹了口气。 “你还回去吗?”他问道。 心然点点头。 “那走吧,还有一天的时间。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告诉我原因了,你再说吧。“ 少年少女又迈开了他们的步伐。或许他们不知道,这趟的迪利亚姆之行会带来多大的变化。不过在这一切的变化发生之前,他们都还是倔强又温柔的少年与羞赧又柔弱的少女的一趟归家之旅。 远方的混乱山脉里传出了混炎巨龙的咆哮,乌云渐渐聚拢在一起。估计过不了多久,囊括了混乱山脉到繁育之森的这一大片地区都会有一场大雨。而混乱山脉之后的白铁平原将是晴空万里,象征着东茨人对故乡的渴望的城塞“忒兰度”将会为“迁居”画上最后的句号。 这会是一个美好还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就看“迁居”的最后的路程了。 第三十八章 心然的火花 他们终于赶在夜幕降临之前走回大道上,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而降,但远远没到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莫离看了心然一眼,他们离小镇不远了,心然还是没有说出实情的意思。只是她的表情变得紧张了。 风从他们面前吹来,空气里带着一丝铁腥味。莫离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他们走过最后的那一段路程,来到一片废墟前。就在莫离看到废墟的第一眼,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捂住了心然的眼睛。 “别看!”他在心然耳边轻轻说道,“听到了就眨眼吧。” 心然乖巧地照做了。 面对眼前的景象,莫离不由皱起了双眉。很难想象这片废墟在几天前会是一处充满生机的城镇。残余下来的城镇的残骸沉默地对莫离展示着它身上发生了一切,那绝对会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莫离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对心然说道:“闭上眼睛可以吗,我牵着你的手带你过去。” 心然眨眨眼睛,修长的睫毛扫过莫离的掌心,给莫离带来宛如电流经过般酥痒的触感。 “好,就这么说定了。” 两只小手紧紧牵在一起。心然乖乖的闭着眼睛,等待莫离的指示。莫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面前的那个城镇的残骸里寂静得可怕。莫离相信,就算从里面传出一声巨龙的咆哮,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犹豫。 “怎么了?” “没什么?” 莫离牵着心然的小手走进了城镇的残骸里,他知道心然之前种种怪异的表现的原因了。心然是个聪明的女孩,莫离知道她已经了解了大半,她甚至有可能知道的比他还多。可是莫离不忍心让她再重温一遍这种宛如地狱般的景象。 随着他们的不断深入,空气里铁腥味越来越浓郁。 果然是血啊。他们经过几处废墟,那里的房屋的残骸上有着干涸的鲜血的痕迹,不远的青石板构成的路面已经碎裂得不成样子,上面有着已经凝固了的一大滩鲜血。莫离带着心然往前走了几步,他见到了被碎屑掩盖住的人体的残肢。残肢乱七八糟地抛洒在各个角落,很难有能下脚的地方,而有些地方甚至有一个碎了一半的头颅。头颅周围不仅有凝固了的鲜血,还有微黄的液体与掺尘的豆腐状的不明物质。它们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眩晕袭上莫离的心头。他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受。 “呼——呼——呼。”他大口喘着粗气,压下不适。呼吸声就像撕裂的风箱发出的,略显噪耳。 “莫离,你怎么样了?”心然用另一只手捂住鼻子。她没有忘记莫离的嘱托,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只是突然有点难受。”莫离勉强一笑,撒谎道。 “哦……”心然低落地咬了咬红润丰满的下唇。 “继续走吧。”雨渐渐大了,莫离牵着心然继续前进。他们还没赶到心然的家里。 城镇里被破坏最严重的是路面,在最开始的那一段路路面的损坏还不怎么明显,但只要他们往城镇中心走去,路面的损坏就彻底显露了。莫离不得不从背后取下重剑来拨开沿路的碎石块。在某些特别损坏特别严重的地方,他只能背着心然渡过。在那些损坏尤为严重的地方,周围的房屋地面都是焦土状的,像是大火烧灼过后的痕迹。 在路过一处房屋的时候,莫离看见了一些漆黑的污水状的诡异液体。他没多想,背着心然匆匆走过。再前面就是心然的家了。那里不像其他地方那样频繁出现房屋倒塌,路面碎裂的状况。心然感受到莫离越来越平稳的步伐,就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我还是自己走吧。”她主动拉住莫离的手,说道。 莫离看了确定周围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后说道:“没事了,你只要别看后面就行了。” “哦!”心然睁开双眼,她还是紧紧牵着莫离的手,仿佛莫离会突然离开她。 “能告诉我倒底发生了什么吗?“莫离带着心然走进店铺里,店铺里桌椅与柜台支离破碎,地板与墙面上有着几道深深的足爪划刻的痕迹。莫离瞥了几眼那些痕迹,那东西总会让他想起拉洛克机械兽的锋锐的足爪。 “我先把那个还给你吧。”心然低着头,拉着莫离的手想带他离开这片混乱的场所。 莫离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其实是希望心然立刻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的,可是心然并不想。 连接二楼的楼梯倒坍了一半,左边那塌陷的部分看上去就像是被人用重锤蛮横地砸了十几下产生的。坍陷部分的边缘沾染着某种蓝色的液体。莫离匆匆地瞥了一眼就跟着心然走上了二楼。 二楼的景象比一楼更加凄惨,几乎所有的房门都被崩碎了大半。 “莫离……” “怎么了?” 走在莫离前面的心然机械地转过身子,她一脸惊恐地指着一间房间的内部。莫离好奇地往前走了几步,他这个位置被墙卡住了大半的事业。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在最后一步的时候,他的右手按住了重剑的剑柄。 看到了房间里的景象,莫离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房间里面是一具骷髅。它左手失去了肱骨一下的所有部分,颅骨处也有被某种钝刀砍过的痕迹。它身上仅有几缕布条在遮掩它凄惨的骨骼。不过莫离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它唯一一只手上那柄锈迹斑斑的残破的砍刀上。 “这里怎么会有骷髅妖,它只会出现在黑色法术力特别浓郁的地方啊。”莫离默默地退了一步,现在与这只骷髅妖发生冲突无疑是不理智的行为。现在的城镇里看似平静,可谁知道在这种平静下面会掩藏着何等的诡谲莫测的危机呢。 “怎么办?”心然不认识什么骷髅妖,她只是被这种狰狞可怖的怪物的外表给吓到了。 “没事的。”莫离安慰道,“骷髅妖它是依靠法术力波动来寻找猎物的,它实际上失去了所有的五感。” “对了……那里应该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吧?”他想了想,又问道。他在房间里还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法阵。那个法阵看上去像是个召唤法阵,可是周围的符文又是传送的。他实在是搞不清楚那个法阵的作用。 心然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注意一点,别释放法术力。”莫离又重申了一遍重点。 “嗯……”心然应得有点勉强,她还是有点害怕那具会动的骷髅妖。不过在莫离的再三叮嘱下,她还是鼓起勇气闯过了这个房间。她的房间就在隔壁。 心然的房间里没有太多装饰,莫离很快就找到了他的手帕。面对这块失去了许久最后又重新回到手里的充满回忆的物件,莫离突然想哭了。心然则是一副做错事的小宝宝的模样站在他的身边。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仿佛是时空之魂在为这个地方的悲剧而哭泣一样。地脉里的黑色法术力与蓝色法术力格外的兴奋。出于安全的考虑,莫离与心然绝对留在这里,至少也要等到大雨雨短暂地停歇的时间再出去。 “那么,能告诉我原因了吗?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可能是个并不美好的回忆。”心然的房间破损得没那么严重,莫离卸下几块壁橱,将它们当作门板,粗暴地将残缺的入口给封上。做完这些,他才找了一把椅子坐在门边防止意外的发生。 “可以了……”骷髅妖虽然狰狞可怖,但只要不去想它,心然也是不会害怕的。 “所以,你的火花倒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一想到那件事,心然就止不住地颤栗起来。莫离见状只好做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部鼓励她。 “我……”她含着泪抬起头,“我只知道那个夜晚,很黑很黑。然后到处都充斥着悲鸣,呐喊,咆哮与咒骂。” 她顿了顿,像是在平复心情:“然后大火开始熊熊燃烧起来,从我的房间往外看去,就像是在那边出现了夕阳。” “然后呢?”莫离看了一眼心然指的地方,那里就是他们沿路经过的地方,莫离还记得那里的焦土。 “爸爸,妈妈还有安女士他们喊我和姐姐感觉起床。” “是什么样的语气?”莫离问了一句。 心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含糊的回答道:“很着急,而且……充满了恐惧?” “那么接下来呢?” “我们赶过去了,就在爸爸妈妈他们的房间里。” “他们的房间在?” 心然面露难色,她好像又出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那里?”莫离不确定地指向隔壁。他猜测心然是想到了骷髅妖才会露出那种表情的。 “嗯!”心然咬了咬红润丰满的下唇,继续说道:“那天我睡得很沉,好久才被叫醒。等我过去的时候,爸爸妈妈他们的房间里就出现了一个法阵。按照安女士的说法,那是一个传送法阵,不过符文不稳定,随时可能变成召唤法阵。” 原来如此。莫离心想,这就解释了骷髅妖的来历。它可能是从这个时空的某个角落里被法阵给召唤过来了。 “然后,我的姐姐她也来了。爸爸妈妈他们说要赶紧离开这里,这里好像出现了一个怪物。” “怪物?” “嗯,安女士说她打不过它。”心然说的安女士是那个老仆人,莫离从来都不知道那个老仆人会有什么强横的实力。 “但安女士说她要去阻挡一下那个怪物,让更多的人逃走。她说她对不起我的爸爸妈妈给她的照顾。”说道这里,心然不由地流下了眼泪,“莫离,你说……她还活着吗?”她哽咽着,倚在莫离的肩膀上,没一会就低低啜泣起来。 “你很喜欢她吗?” “她看着我长大,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可是……她从这里出去了,我再也没看到她。” 莫离抬头看着陌生的天花板,他回忆了一下沿路看到的尸体,那里没有那个老妪的身影。 “应该还活着吧,她对你那么好,怎么可能舍得你一个人呢?” “我……我也希望……希望……会是这样。” “可是这和你的火花又有什么关系呢?” 莫离这个问题一问完,心然哭得更厉害了。她害怕地抱住莫离,紧紧和他挨在一起。她把头缩进莫离的怀里,莫离尴尬地抱着这个女孩。 “呐,别哭了,心然,有我在呐!”他没有太多安慰人的话,只能这么对心然说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分明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他们都被传走了,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孤独地留在了这里。那个法阵它就像是在抗拒我。” “我只能一个人在这里听到外边的哭喊声,咒骂声与哀求声。火越来越大,到处弥漫着浓烟的味道。” “我当时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害怕一个人就这样在这里死去,再也见不到任何一个认识的人了。” “我……”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她仿佛就是在对莫离倾泻心中的委屈与不满。浓郁的悲伤笼罩了她的心灵,她憔悴地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心然,冷静点。”莫离温柔地抚摸着心然漆黑的长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的动作与言语。他能体会到心然心里的那种孤立无援的恐惧感与和亲人分别的悲伤。 “我见到了一个黑影。在窗外,它挑起一个人,那个人就破碎了。”在莫离的不断劝慰下,心然总算继续讲述那一夜。 “那是什么怪物?”心然比之前平静了一点,莫离才有机会发问。 “不知道。反正我在看见它时候,心里动了一下。”她委屈地仰头看着莫离的脸,她对上了莫离清澈的黑眸,莫离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并且充满了温柔与关怀的味道。 她继续说道:“我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害怕。莫离,你知道天敌吗,那时我就觉得它是我的天敌。我心中貌似涌出了什么神秘的东西。那种东西格外地温暖,它夹带着我进入了一个冰冷的死寂的黑暗的空间,那里广袤无垠。” 莫离知道,这是心然的火花觉醒了,她拥有了魔力并进入了暗黑虚空。 “在那一刻,我想起你的味道。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会想起你,但是,我忘不了那份温暖,你带给我的温暖。” “然后你来到了欧斯汀克,你也见到了我。” 心然点点头,然后又把头深深埋进莫离的怀里。 第三十九章 前往磐岩城 心然昏昏沉沉地躺在莫离的腿上睡着了。莫离没有一点睡意,他看着窗外的暴雨,回想起心然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在犹豫他要怎么做。 心然家里的那个怪异的传送阵的目的地是白铁平原上的古城“忒兰度”,这也意味着他必须与心然一同穿越“混乱山脉”才找到心然的家人。可是天知道他们要花多长时间来穿越“混乱山脉”呢。 这时候莫离就特别想回到欧斯汀克。 他这么想着,就听到了心然的呓语:“爸爸,妈妈……姐姐!” “真是麻烦呢。”莫离叹了口气。虽然他对除了心然以外的那一家人几乎都没什么好感,可是心然她本身就不应该遭受这份罪的。这片城镇的毁灭也迷雾重重。莫离无端地怀疑这与迪利亚姆远古时期的某个秘密相关。 他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在欧斯汀克的时候,汀克斯可是对他多加告诫的啊。他烦躁地摇了摇头,把“命运”这个词从脑海里抹去。他尝试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上,譬如说隔壁的那只骷髅妖。 “你还没睡着吗?”心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惺忪地揉了揉困倦的双眼。 “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 黑暗就像是寂静的巢穴,除了窗外暴雨洗刷世间的声音外,一切都像是陷入了沉睡之中。可能受到这种氛围的影响,他们的对话都刻意地压低了几度声音。 “我没那么困,你继续睡吧,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我睡不着。” “是因为我吵到你了吗?” “不是。”黑暗里,心然坐起身,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呢?” 他们的对话出现了断档,心然没有接下莫离的问题。她沉默了片刻,不过周围太暗了,莫离看不清她在做什么。 终于,她开口了:“我这么做是不是太任性了?” “你在说什么啊?”莫离一愣,他很快反应过来,装傻道。 “莫离,你在欧斯汀克一定有自己的事要干吧。我这样拖着你来到迪利亚姆,还让你陪我找到我的爸爸妈妈和姐姐。我这么做是不是太任性了。”她的嗓音低低的,带着哀求的意味。 她咬了咬红润丰满的下唇,说道:“我总有一种感觉,你会被卷到某种危险里。” “怎么会呢。”莫离笑道,“你太多虑了,你快点睡吧。明天我们还要赶路,你不是希望尽早见到你的家人吗?” “我……” “没事的,我们都是旅法师。最基础的自保能力我们还是有的。”莫离说道。他起身摸索到门边,那几块板子维持着它们的作用,坚定地充当了新的房门。很快,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在第二天天朦胧亮的时候,莫离就喊醒了心然。屋外的雨已经停了,莫离知道这是暂时的,天际的那一片望不见边际的乌云没有散去,来自死渊之海的咸湿海风夹带着没有洗去的血腥味徘徊在这出城镇。 莫离如法炮制进到城镇里的方法把心然带了出去。 “现在该怎么走,还是按照前往‘古兹’的路线前往‘混乱山脉’吗?” “不,我们走另一条路。”心然的眼睛红红的,看得出来她昨晚睡得并不安稳。她紧紧抓着莫离的手,丝毫没有提起昨晚发生的事情的意思,就好像那一夜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另一条路?” “嗯,我以前有去过‘忒兰度’的。我的姑母就住在那里,她是一个法术师。我想,那个法阵应该也是我的姑母告诉我的父母的吧。” “他们就没想过回来找你吗?”莫离疑惑地问道。按照正常道理来讲,每一个为人父母的人在他们的孩子丢失后一定会着急得不得了才对,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找过心然。 “因为‘迁居’啊。”心然幽幽地说道。 “这关‘迁居’什么事?”莫离的眉宇拧在一起,他从明娜那里大致了解过“迁居”了,应该和这个没有关系才对。 心然咬了咬红润丰满的下唇,说道:“在忒兰度,迁居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每年的这个时候,那里的东茨人只能进,不能出。他们被关在城里,迎接那一年最后的庆典。” “可是你说过,你的姑母是法术师。链接传送法阵总可以吧。” “因为只能进,不能出啊。”心然理所当然地说道,“古老的纯血东茨人留下的隔绝了所有法术力的神器,在经过近一年的充能后,在‘迁居’的第一天开启了。” “也就是说,只有你去找他们了。” “嗯,忒兰度的守卫是神器生物和东茨人的混编队伍,在庆典结束前想从城里跑出去是没有可能的。” 莫离沉默了片刻,问道:“为了一个庆典,这么做值得吗?” “值得啊。”心然瑰红的眸子在闪闪发亮,看得出来她也在憧憬“迁居”的庆典,甚至一度压过了她身上的种种复杂的情感。 “你现在说了不算啊。”莫离拉着心然的小手缓缓前行。 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线。这条路线是沿着大道走,一路赶往“磐岩城”,然后乘坐“磐岩城”的外城河道上的渡船经由水路赶往在“混乱山脉”的另一个入口城镇。经过那个城镇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得到一张“混乱山脉”的地图。莫离他们欠缺的就是一张地图,这一点在之前莫离跟着萨雷商队的时候还体现不出来,等到只有他与心然两个人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很严重了。“混乱山脉”这个名号可不是白起的。 磐岩城在大道的尽头,比莫离之前走过的那条到古兹的森林捷径的路程还要远,不过胜在安全。不只是大道比小路安全,磐岩城本身也比古兹安全。在磐岩城里驻扎着古老的法术师公会,在公会的铁腕统治下是不会有法术师乱来的。 “对了,莫离,你可以去注册一个法术师身份。这样我们进入‘混乱山脉’的安全也有了保障。“路上,心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对莫离说道。 “驱赶巨龙的药剂?”莫离想起那些紫色的液体。 “更多的准备,那里必须要法术师的身份才行。” “可是我们没钱啊。”莫离苦笑道,这个问题不管放在哪里都很严重。 “没事的。”心然安慰道,“我们可以先欠着,等到‘迁居’结束,我们会垫付欠款的。” “你考虑得真是仔细。”莫离夸奖道。 接到来自莫离的夸奖后,心然红着脸低下头。她咬了咬红润丰满的下唇,嘟囔道:“才没有。”她看起来像一只被夸奖了得欢快的小兽。 莫离茫然地看着她:“你说什么了吗?” “我只是说,我姑母她就是这么做的。“ 大道向前延伸过去,莫离他们一眼望不见大道的尽头。大道两侧的树林郁郁葱葱,雨后的树林的枝叶上沾满了雨水,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多种色彩交织的光。 “这场雨很快就会再下了,而且会越来越大吧。”心然说道。 “以前的这个时候也是这样?” “不是的。”心然摇摇头,“很少会这样,最近的一次听我爸爸说是在他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我的爷爷还在世。” “是吗?” “这场雨来自死渊之海的飓风。传说里,这种雨伴随着灾难。” “就因为来自死渊之海?” “谁知道呢,不过灾害的话,我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遇到过,同样是这样的雨,混乱山脉里爆发了毁灭性的冲击。那次冲击直接摧毁了几个进入混乱山脉的入口。” “听起来不是很可怕?” “因为啊……”心然抬起头看着莫离的眼睛,莫离被她说了一半的话勾起了好奇心。 “因为什么?” “最先面临那次冲击的就是‘混炎巨龙’。那一天,我的爸爸甚至看到了红金色的龙血像雨一样洒下。” 莫离倒吸了一口凉气。混炎巨龙与汀克斯或者是明娜一样在他心里是不可估量战力的可怖存在,他无法想象那种另他也受到重创的伤害是怎么回事。更别提在重创混炎巨龙之后,那股力量还连带着摧毁了好几个城镇。 “那么这次会发生什么灾难?城镇里……就是灾难的序曲吗?”莫离担忧地看着心然。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应该去问我的姑母。” “她是?” “占星师,法术师。” 与杰拉米师祖一样。莫离心想。欧斯汀克是很难出现占星师的,因为那里的星系轨迹都在提拉的领域内,而想要分析那种星系轨迹,只有极为高明的占星师才能做到。这两者构成了除旅法师以外的驳论。 “蛮好的,我就没见过欧斯汀克本土的占星师。”杰拉米不出意外是来自迪利亚姆,哪怕他在欧斯汀克待得时间够久,也不能看作是欧斯汀克本土的占星师。 “莫离你希望那种灾难发生吗?” “你呢?”莫离反问道。他盯着心然瑰红色的眸子。在他的眼里,心然习惯性地咬着红润丰满的下唇陷入了沉思。 最后,她摇摇头说道:“我不希望,就算它不发生在我身边我也不希望。” 莫离微微一笑:“我不知道我是这么想的,只是如果我看见了,我会尽我所能保护我身边的人。” “你的语气听上去不想你笑的那么灿烂。” 心然也盯着莫离的澄澈的黑眸说道。 “但是你是认真的,而且很痛苦。” “我不希望再发生一次那样的事。”莫离坚定地说道。 雨又开始下了。莫离用纯红的法术力牵动砾岩造出了一小片挡雨的空间。这处小小的空间粗糙而狭隘,最多只能容纳一个半的人的身位。莫离不是没想过要造出更大的空间,可是和舒适比起来,安全显然更重要。他不是一个砾岩术士,空间的每一次扩大都会消耗他更多的法术力来维持稳定。或许是因为莫离神经敏感吧,他从来都没有在不需要战斗的环境里放空法术力的习惯。他只会留下法术力作为随时面对危险的底牌。 冷月给他心里留下的无力的创痕太严重了,简直就成了他心里永久的阴霾与他未曾发现的恐惧的根源。在莫离眼里,没有留下法术力作为战斗的准备,就是无力的体现。 莫离将心然推进了这个粗糙狭隘的挡雨的空间里,大雨倾泻而下,瞬间打湿了莫离的身子。 “莫离……你不进来吗?”只容纳了心然一个人的空间还是蛮宽敞的,心然担忧地看着被暴雨打湿的莫离,往里面挤了挤。 “不用了,你待着就好了。”莫离伸手想摸尽脸上与头发上的水珠,在暴雨下,更多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头发上。他明媚地笑了笑,靠在狭小的空间前。因为有他身体的阻挡,雨还没法落进这片空间里,更别提是打湿心然身上的某一处了。 “才不可能呢。”心然拉住莫离湿透的衣襟,想把他拉进这片空间里,那怕只有一小部分也好。 莫离笑着看着心然的无用功。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欧斯汀克的锐锋城塞;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他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罗兰还没离开他的身边。在某一天锐锋城塞暴雨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把罗兰带到了一个小小的空间里,用身体为她遮风挡雨的。虽然在这之后他大病了十来天。 “罗兰。”他有些寂寞地喊出了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心然只是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你进来吧。”心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红着脸伸手勾住莫离的脖子,两条纤细修长的腿挂在莫离左右两侧。她娇小的身体紧紧的黏在莫离身上,一副莫离不进去她就不放松的姿态。莫离可以感受到她红润的嘴唇里吐出的热气喷在他的脸上,而郁金香的幽香久久不能散去。 “你进来吧。”她哭丧着脸,说道。凭她她身体的力量还没法把莫离弄进这片空间里。 莫离看着她泪花闪烁的双眸,半是无奈,半是坚定地说道:“没事的,你一个人就好。” 他轻易地解开了心然的“束缚”,把她推了进去。 第四十章 罗兰?罗兰! “又是一个被摧毁的村庄,这里倒底是怎么回事?” 莫离一脚踢开路边被烧得漆黑的砖瓦,算是给了心然一个信号。在暴雨停了之后,他们就开始了前往磐岩城的旅程。按照心然的说法,一路上虽然不会有比较大型的城镇,但是由零星的几家住户组成的小村庄还是会有的。他们路过了两处村庄,那些村庄都遭受了与城镇相同的命运,无一例外。 “不休息一下吗?”心然扯住莫离的衣襟问道,她担忧地看着莫离湿漉漉的衣服。 “不行,我们必须尽快赶到磐岩城,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莫离记下了残骸里那些深深的爪痕与漆黑的不明液体。接连的大雨洗去了血迹与灰烬的痕迹,可是这些属于凶手留下的真正的痕迹却像是铁铸的一般留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容易想起在欧斯汀克遇到的那只拉洛克机械兽。 “可是你……” 莫离勉强一笑:“我没事的。” 他只是觉得有点发热,想想这也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比起这个,他们还是尽快赶到磐岩城比较实际。 “我这里还有点吃的。”他想了想,从衣服里掏出一块被雨水打湿的肉干,“吃了它我们继续赶路吧。” “那你呢?”心然犹豫了一下,反问道。 “我没事的。”莫离把肉干递到心然面前,“欧斯汀克的食物,应该不会不合你的口味的。” 心然把莫离的手推开:“不。” 她一路小跑跑到莫离身前:“你留着吧,接下来我带路好了。”和莫离聊着聊着她总会被莫离带进他的节奏里。依照莫离的性格,一定会坚持让她收下的。与其如此,她还不如转移话题,最好让莫离组织不出语言。 “心然……”心然说完就已经往前跑了好几步,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把肉干收好,往前走了一步。 强烈的眩晕感袭上他的心头。似乎有一瞬间莫离觉得周围岑寂宛如暗黑虚空,就像是有四五个炎爆同时在他耳边响起的后遗症一样。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才从轻飘飘的步子里找到地面的实感。这时候心然离他有好几个身位了。 “别吧。”他喃喃道,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没有之前的那种感觉了。 “莫离?”远远地传来心然的呼喊。 “知道了。”他不再犹豫,即刻动身。 再经过一处村庄他们就接近磐岩城了。大道的尽头隐隐有一个要塞般的存在显露它宏伟的身姿。莫离揉了揉眼睛,确定他没有看错。如果一路顺利的话,他们今晚就能赶到磐岩城了。 “以前磐岩城不是那样的。”心然站在路边一块巨石上眺望了一番磐岩城。 “哦?“ “今年的磐岩城就像是在戒备什么东西。”心然拉起莫离的手带他往前走了几步。她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羞赧了,至少在莫离面前是这样子的。 “怎么说?”莫离没像心然那样看得那么清楚。他在眺望磐岩城的时候,眼前的磐岩城的景象模模糊糊的,所以他才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 “他们拉起了五色的旗帜,不到万不得已,磐岩城是不会拉起那种旗帜的。” “为什么?”莫离不觉得五色旗象征了什么。 “那意味着全城归入法术师工会的管辖之下,直到某个事件的结束。” 在心然告诉莫离关于磐岩城的一些消息时,他们离第三个村庄越来越近了。在顺着几经弯曲的大道走了一段路后,前往磐岩城的路途上的最后一个村庄也呈现在他们面前。 它和前面的那两个村庄一样凄惨。 不用莫离开口,心然就乖乖地把眼睛闭上了,除非莫离发出信号,否则心然就绝对不睁开她的眼睛。在之前的那两个村庄里,莫离与心然就是靠这种方法渡过的。 “又是这些痕迹吗?”莫离路过这些残骸,多次出现在他眼前的道道深深的爪痕布满了大片的土地。和那些爪痕相伴的黑色不明液体的量反而少了许多。看这里的痕迹,那个凶手应该是最后光临这里的。这也意味着他与心然是跟随那个家伙的脚步在前进的。 “难道他的目标是磐岩城吗?” “不可能吧,磐岩城城里有法术师工会。”心然反驳道。虽然她一直顺应莫离要求没有去看那些触目惊心的景象,可是最初的那一眼见到的满目疮痍的残骸她是忘不了的。 “我认为是磐岩城他们发现了他的踪迹,求助于法术师工会了。” “是这样吗?可是我搞不懂他的意图啊。”莫离焦虑地皱起眉头。没有目的的肆意毁坏这不应该是由一个正常人做出来的,他的形象越来越接近拉洛克机械兽了。可是,这片时空也有拉洛克机械兽吗? “莫离,你怎么了?” 莫离一声不吭地思考太久了,心然忍不住出声问道。 “总之,先去磐岩城吧。”不管他的目标是不是磐岩城,他们赶往磐岩城总比待在路上安全。如果那个凶手真的是拉洛克机械兽的话,他与心然也只有离开这片时空这个选择了。 他牵引着心然小心避开那些黑色的不明液体。 在他们离开这个村庄后,莫离再度感受到了那种眩晕感。不同于上次的点到为止,这次的眩晕感足足伴随着他几十秒的时长。他再次体会到了那种寂静到可怕的感觉。 “莫离,你的脸色好怪。”接到了莫离的提醒,心然睁开眼睛看了莫离几秒,说道。 “没什么,赶路吧。” “莫离,你不会真的生病了吧?” “没有。” “可是……” “没有。”莫离脸上出现了不健康的红晕,他皱着眉头拒绝道。 心然狐疑地伸出手想按住莫离的额头。莫离忙不迭地避开心然这慢悠悠的动作,他踉踉跄跄地往后倒退了几步,倚靠在一边的树身上。 “你干什么。”他喘了一口气,问道。刚才的动作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 “莫离……你……” 莫离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朦胧模糊了。两侧的景物飞快地从他的视野里消失,而心然的面孔也趋于模糊。莫离觉得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就像是濒临熟睡的人,什么都不想思考。他困倦的闭上眼睛,面对一片漆黑的黑暗世界,罗兰的身影出现在了这片黑暗的世界里。莫离很奇怪他为什么能看见黑暗里的罗兰,不过,一切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这是梦吗?”他对着黑暗里的罗兰问道。 “哥哥你怎么看呢?” “我希望这不是梦。”他在罗兰身边坐下,抬头看着站在他身边的罗兰,面带微笑。 “哥哥。”罗兰蹲下身子,面对面盯着莫离的眼睛,“你认识了好多人呢。” 她的身后,是属于岚微光状的身子,是汀克斯优雅的仪表还有一个把瑰红色眼眸哭的红肿的惹人怜惜的女孩。 莫离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盯着罗兰的眼睛。罗兰银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笑意,她冷漠地盯着莫离。 “罗兰?”他被罗兰没有掺杂任何情感的视线吓了一跳。 “怎么了,哥哥?”或许那只是莫离的错觉,他重新看着罗兰的时候,罗兰又恢复成莫离所熟悉的那个表情。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莫离搂住罗兰的脖子,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我也是啊,哥哥。”她在莫离耳边轻轻地说道,在他们这对兄妹的世界里仿佛没有其他人一样。他们全然无视了那些莫离所熟悉的人们。 “哥哥,我还记得那一天呢。” “哪一天?” “你给我挡雨的那一天。” “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我很开心也很失落啊。”她贴着莫离的脸颊蹭了蹭,“你对我真好,可是你为什么不对你自己好一点呢?” “我是你哥哥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莫离轻轻抚摸着罗兰的银发,说道。 “可是你病了那么多天,我会心疼你的。”罗兰捧起莫离的脸庞,直视他的双眸,说道。她的眼睛里有泪花在闪烁。 “没事的?”莫离歉意地笑了笑,“等我强壮了,没有病痛了,你就不会那样心疼了。” “你是个傻子……”她轻轻说道。 “啊?” “你是全世界最大最傻的傻子。”罗兰的身影渐渐变得虚幻了。 “罗兰?”莫离下意识地想抱住罗兰,可他抱了个空。他惊慌地看着虚幻了得罗兰,嘴里无意识地念念有词。 “他们在等着你啊,哥哥。”罗兰推开莫离,她指着她身后的那些人,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下,“这只是梦罢了,真正的世界里,有他们陪在你的身边。” 莫离怔怔地伸出手,抚摸着罗兰的脸庞。他只是摸到了空气,但他就好像是碰到了罗兰一样:“不会的,罗兰,我一直一直都想见到你,这才是真实。”他就像是要拭去罗兰脸上的泪水一般。 罗兰摇了摇头:”不是的,你被我束缚住了。“ “哥哥,或许你一直没发现,你是个被需要的人。因为所有人都会喜欢你的温柔,所以你才能拥有那么多你想要保护的人。岚她,比我更需要你,需要一个强大的你。心然,她是现在最需要你的女孩啊。”她歉意地笑了笑。 “哥哥,别忘了你和所有人的约定。” “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她最后这么说道。 她变成了点点月光消失在了黑暗的角落里,这片黑暗的世界随之破碎。莫离怅惘地看着罗兰消失的地方,他突然间好像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事梦境了。 黑暗里,心然焦急的呼喊声久久回荡。她喊的是莫离的名字,带着哭腔与悔意。 “心然?”莫离闭上眼睛,那个爱咬下唇的黑发女孩的身影浮现。莫离忘不了她瑰红的眸子笑起来的模样,忘不了她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惜的模样。这个乖乖的女孩经历了太多她所不应该经历的东西。 他也咬了咬下唇。与心然的约定宛如洪钟大吕一般在他耳边响起。 “心然……”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灌铅似的乌云沉重地下压。 “我在啊,我在啊。”耳边响起的是心然的声音,莫离微微扭头就能看见她哭得红肿的瑰红的眸子。 “哭起来就不好看了。”他虚弱地说了一句。黑暗世界里发生的一切,就像梦一样被心湖世界的巨浪一层一层地压了下去。莫离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特别喜欢这个名为心然的女孩了。 “要你管……“她哽咽道,”你这个笨蛋啊!“ 莫离勉强一笑,印象里好像有谁喊他是傻子,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就像是一觉睡到了天黑。 “这里是哪里?”天已经暗下来了。 “磐岩城。”心然说道。 “谢谢。”莫离虚弱地闭上眼睛,在心然的腿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 “公主殿下,您又想干什么呢?”红发的女人恭敬地把一只精心雕琢的水晶的鞋子穿到一只骨肉匀称的白嫩嫩的小脚丫子上。 “茜拉希尔,没什么。”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银发的女孩面带微笑,看上去她的心情还不错。 “那太好不过了。”茜拉希尔笑着给女孩穿上另一只鞋子。 女孩从床沿上跳了下来,“噔噔噔”地踏着欢快的步伐走了几步路。 “公主殿下,还要什么服务吗?”夕阳洒在这个充满白纱与水晶雕饰的屋子里,留下一片残红。 “不,什么都不要。”女孩玩闹似的又走了几步,转身说道。 “那属下告退了,晚饭时间再来看您。”茜拉希尔对着一袭白裙的素颜的银发女孩行了一个礼,那是一个冷月的至高礼节。然后她恭恭敬敬地倒退出门,“咔嚓”一声,橡实木制的门彻底被锁上了。 女孩松了一口气,抬腿甩开那些碍事的水晶鞋。鞋子摔在地板上发出两声清脆的声响。 “终于走了。”她扑倒在纯白的床上抬头看着外面将要落下的夕阳。 “哥哥……”她轻轻说道,“我们可是一体同心的呀。” 她悲伤地笑了笑,泪水缓缓流下:”这次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是罗兰,罗兰·修·兰瑟,我不是冷月的公主,我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我的哥哥,莫离。” 她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这么对自己说道。 第四十一章 法术师公会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注册法术师的身份。”法术师公会的公会长是个嘴上有一抹小胡子的一脸正经的中年人。 “有什么不对吗?”莫离将填好的表格递到他面前。昨日的那场病的后遗症还在,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 中年人十指交叉,抵住下巴:“你难道就没听说过磐岩城向我们求助的消息吗?”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莫离咧嘴笑道,“总不会让我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和你们一起行动吧。” “谁知道呢,如果你够强的话。”中年人在表格上写下了他的名字,库科。 “欢迎加入法术师公会,磐岩城分部。”他将一边的徽章推向莫离,“不管你的过去是什么样的,进入法术师公会就要遵守公会的要求。” “当然了,我就是为此而来的。“莫离捡起那枚徽章。 “那么那一天我就当无事发生过一样。”他指的是莫离混入法术师集市的那一天。进入法术师集市的门槛可比进入法术师公会低多了,只要你展现出了法术力的资质,你就能进入法术师集市,而法术师公会则需要展示一个法术。 “那里……与公会有关系?”莫离已经准备离开法术师公会了,在听到库科的话后,他问道。 库科笑而不语。 莫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灵魔晶的作用是储蓄法术力,它是最好的法术力源。现在,它就在你手上。”库科对着莫离的背影喊了一句在外人看来不明所以的话。 莫离脚步一顿,随即他又按着平常的步伐走出了法术师公会。 心然在法术师公会外徘徊许久。她低着头看着她的影子逐渐消失。这意味着刚刚出来的太阳没一会就被乌云遮盖了,这场来自死渊之海的风暴远远没有平息。 法术师公会前的街道上冷冷清清的。这里本来就不是磐岩城里热闹的地方,又加上法术师公会的一贯的威严,哪怕是磐岩城的护卫军队都不想来到这个地方。得亏有这样的环境,不然心然就会跟着莫离一起进到法术师公会里去了。 “心然。” 心然惊呼一声,抬头看见从法术师公会里走出来的莫离。她很自然地跑到莫离身前,伸手握住莫离的左手。 “我们准备一下出发吧。”莫离淡淡地说道。法术师公会给他的感觉比那种怪物给他带来的感觉还要糟糕,特别是涉及到法术师存在的意义。他想起库科告诉他的法术师公会的存在意义,脸上扯出一丝不屑的笑容:“迎接炎与血的皇帝,亏他们想的出来。”虽然他不知道什么是炎与血的皇帝,可是这么一来法术师们就将自己束缚在了某个特定的理念里了。 “我知道的哦,那个炎与血的皇帝。”心然说道。她听到了来自莫离碎碎念的言语。 莫离看了她一眼,迫切地问道:“你知道什么?” “那是迪利亚姆的传说。那个炎与血的皇帝,在火山熔岩里沉睡,等他苏醒的时候,群山为他喝彩。” “他是古之王?”莫离问道。他莫名地想到了古之王的传说。 “不是。”心然摇摇头,说道。 “这是独属于西茨大陆的传说。”她继续说道。心然不提,莫离差点都忘了心然她是东茨人后裔的事情。 “西茨人认为,是那个炎与血的皇帝开辟了西茨大陆上法术师云盛的时代。在古之王击溃邪恶之后,就由这个炎与血的皇帝构筑了全新的时代的火焰。所有的法术师都把他看作是迪利亚姆的法术的起源。“ 莫离听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又是这种看似清晰实则意义不明的传说。不过按照地脉的五色法术力来分析,炎与血的皇帝只有红黑两种颜色的法术力,他又是怎么成为这诸多法术的起源的呢。 迪利亚姆的传说纷繁复杂,每个传说之间看似毫无关联,实际上又或多或少存在着共同点,而且普遍迷雾重重,疑点多多。他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研究关于这片时空的传说了。 “莫离……你一定很难接受这片时空的传说吧。” 莫离点点头:“欧斯汀克的传说比起迪利亚姆只多不少,可是它有一定的脉络。无论是哪个来自欧斯汀克的传说,它都离不开神明。”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迪利亚姆的传说想表明什么呢?每一个传说似乎都告诉了我们前因后果,可是仔细一想,我只能看到一片迷雾。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不得不承认,神明的存在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不只是你这么想,每个人都知道的,迪利亚姆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处在迷雾里了。” “怪不得汀克斯他们这么讨厌迪利亚姆。”莫离喃喃道。没有人会喜欢未知的东西,迪利亚姆与暗黑虚空一样迷雾重重,不过暗黑虚空是探索的过程,而迪利亚姆则是终点。 他叹了口气。 “反正也想不出什么结果,我们还是走吧。”莫离牵着心然的手走向磐岩城最热闹的集市,“我们准备离开磐岩城。” …… 磐岩城外城河道上本来停泊着几艘坚固耐用的船只,现在这些船只全没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而降,估计要不了多久,这些小雨就会转变为莫离他们之前经历过的暴雨。 这并不是河道上那些船夫拒绝出行的主要原因。有时候,这些人会比最吝啬的守财奴还要贪财,区区暴雨是阻挡不了他们出行的脚步的。也只有来自磐岩城的命令才有那种阻止他们的力量,因为磐岩城官方直接剥夺了船只出行的权利。 “对不起呢,又失败了。”莫离看着那些小雨,轻轻说道。 “没事的。”心然咬了咬红润丰满的下唇,拉住莫离的左手。她可以肯定,如果她不这么做的话,莫离一定会冒着小雨出去的。 “你不会忘了你的病才刚好吧,你这个……头号大笨蛋。” “只是小雨,没什么的。” “才不是呢。”心然往莫离身边贴近了几步,她靠在莫离的肩膀上,闭上了双眼。 “怎么了?” “风有点大,冷……”心然靠得更近了。她紧紧握着莫离的左手,发丝滑落在两人的胳膊上。 莫离也往她身边靠了靠,他操纵大地造出一块岩石的墙壁。 “现在呢?” “总之你别出去就好了。” “那我们找不到离开这里的船只了。” “可是现在在下雨,而起雨越来越大。”心然盯着莫离漆黑的眸子说道。她松开了紧握莫离左手的双手,转而抱住莫离的左臂。 “我们可以走过的。”她说道。 莫离眉宇一皱,他没法忘记一路上的那些惨状:”不行!“ “心然你忘记那一路上村庄的景象了吗?”他解释道。从心然的家里到磐岩城,路上的所有村庄的焦土似的惨状他相信心然也是看到过一点的。 “我知道啊,可是这里是磐岩城。他们不是准备好迎击那个未知的敌人了吗?” “他们是全城戒备没错。”莫离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心然说得很对。 他想起了欧斯汀克的那只拉洛克机械兽:“可是对手也不会是傻子啊。”那只拉洛克机械兽不就是彻底戏耍了锐锋城塞的所有士兵吗,他可不觉得磐岩城的士兵会比锐锋城塞里的那些精锐还要强。 “法术师公会里也给我一种不妙的感觉,他们就像是在争夺磐岩城的权力,而不是真心要帮助磐岩城的。” “他们不应该那么做呀!”心然迷茫地说道,“古老的法术师公会可是西茨大陆上权力最大的组织。” “公会的约定……”莫离缓缓说道。法术师公会的公会盟约里有一条是谁都无法轻视的,那就是“在非正常状况下,法术师公会才有统筹全局的权力”这一条。或许古老的法术师公会真的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可以肆意处决轻视法术师公会的任何人,可是,这条据说来自炎与血的皇帝那个时代的盟约彻底限制了他们对大陆各个城镇的权力的掌握。 莫离突然明白为什么“古兹”会有法术师集市了,那就是一个变相的权力夺取的手段。法术师集市绝对是由来自各个法术师公会内部的人来操纵的。他们借用这种肮脏龌龊的手段,把“古兹”原本的作用改为了为法术师服务。 “明娜小姐……你应该不是吧。”他也想到了明娜,那个大大咧咧的女人。 这时候,暴雨倾泻而下。莫离静静得看着天空里不断跃动的闪电,下定了某种决心。 …… 杰雷米帕轩公爵单手挡下了帕斯楚倾泻而出的电弧。可是跃动的电弧牵引出了重重爆炸,扬起地面的尘土。 帕斯楚借着尘土的掩护,快速冲到他父亲身前。 “帕斯楚,说过多少次了,注意你的蓝色法术力的运用。”杰雷米帕轩公爵早早地给自己施加了一个“沉思”,他同样借用尘土的遮掩,打乱了帕斯楚进攻的节奏。 在帕斯楚充满电弧的一拳到来之前,他冷静无畏地释放了“失效”瓦解了帕斯楚对法术力的掌握。 “我的儿子,这不是你的全力。”他一脚踹在帕斯楚的胸口。帕斯楚倒飞出去,撞倒了他身后不远处的树苗。 “你越来越不像你,是那个莫离对你的影响吗?”杰雷米帕轩公爵俯视着他的儿子,帕斯楚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杰雷米帕轩公爵的那一脚还是放了水了的,不然光靠力度就能让他在地上躺上半天。 “莫离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帕斯楚喘了口粗气,说道。 “或许他自己也看不出来,可是在他面临困境的时候,他选择了挑战这一条路。” 这或许是帕斯楚有生以来话最多的一天,杰雷米帕轩公爵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儿子的神态的变化。 “他做到了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帕斯楚摆出一个“电涌”的起手式。 电光在他掌心不断涌动:“他想做到的事情,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做。我……也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他咆哮着挥动手臂,向他的父亲用出了那个强横的“电涌”。 “等着你这句话。”杰雷米帕轩公爵咧嘴笑道。帕斯楚那样的斗志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了,自从他被套上了天才的光环,他就失去了他前进的动力。每一天,杰雷米帕轩公爵都带着失望与无奈,可是今天不一样了。 “你是杰雷米帕轩的后裔。”他粗暴地撕扯开帕斯楚那个与莫离僵持了许久的“电涌”。帕斯楚已经因为脱力昏厥在了地上。 夜幕依然那么美丽,提拉的景象还是展现在所有人眼里。庇德拉赫与普格泰的争执越来越严重了。 “莫离……”杰雷米帕轩公爵眯起眼睛,他对那个改变了他儿子的孩子越来越好奇了。 第四十二章 再入混乱山脉 磐岩城附近唯一可以进入混乱山脉的城镇是黑曼镇,通往那里最便捷的手段是乘坐渡船。如果是陆路前往黑曼镇的话,就要先经过一片沼泽的考验,再穿过森林与几条弯弯曲曲的河道。因此想通过陆路赶往黑曼镇,就必须要强壮的坐骑。 莫离直接放弃了陆路。他担心的是陆路的不可预知的危险,比起乘坐渡船可能遇到的涨潮或是风暴比起来,那些未知的危险反倒更可怕,也更加难以预防。 船夫们确实忌惮来自磐岩城官方的命令,可是,莫离手上有一个比磐岩城官方的命令更具威胁性的东西。只要问题是不涉及磐岩城的权力等方面的内容的,法术师公会的徽章都可以轻松解决那些问题。在莫离半是威胁半是劝诱的言语下,一个无名的船夫晕乎乎地接受了来自莫离的委托。他们趁着那个漆黑的夜晚,通过藏在船夫家里的渡船偷渡出了磐岩城。这是在这场暴雨完全结束前,最后一支进出磐岩城的队伍。法术师公会在那一夜之后,架空了磐岩城上层的权力,利用封锁全城的方式彻底占领了磐岩城。 “这是非正常时期。”他们这么解释。就像莫离是这么对船夫说的:“这是一个来自法术师的委托,拒绝委托就是在反抗法术师公会。” 当然,在第二天的黎明还没显露出它的一丝灰白的光芒以前,磐岩城的全城封锁的命令还没外传。莫离与心然乘坐那艘渡船顺着分流众多的河道连夜赶到了黑曼镇。这天夜里,上天很给面子的没有降下大雨。这或许是山雨欲来前的最后的平静吧。 黑曼镇比起莫离待过的古兹多了一些死气沉沉的味道。它的苛刻的地理条件决定了它在穿越混乱山脉的路程上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比起其他城镇的优越的地理位置,它免费赠送混乱山脉的地图这个福利真的算不上什么。 大型商队有着他们自己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丰富经验与更加细致的地图,而小型商队又是代代传承那些珍贵的古老但精细的地图。也只有像莫离与心然这样迫不得已才要穿越混乱山脉的人才会来到黑曼镇。可以说,黑曼镇已经彻底没落了,不复以往纯血的东茨人刚刚面对混乱山脉时的辉煌地位。 这一年发生的种种诡谲莫测的事件也是令莫离感受到黑曼镇的破落的原因之一。可别忘了,磐岩城官方的禁止令。莫离他可是巧妙地偷换了一个概念才能从水路赶到黑曼镇的,其他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黑曼镇虽然衰败了,可是它最基本的职能还是没有发生太大改变。莫离与心然走进城镇里,那些商贩还是严格地按照他们的分划,在各自的位置上贩卖进入混乱山脉的准备物件。 莫离随便找了一个商贩问了一句:“你好,混乱山脉的地图是在哪里领取的?” “我这里就有,在黑曼镇里的每个人手上都有,你是打算进入混乱山脉?”那个商贩很痛快地就告诉了莫离,他热情地展示了手上的地图。 莫离愣了一下,他被商贩的热情下了一跳。在他的印象里,还真没多少商贩会想眼前的那个商贩那样热情。 “额嗯……”他迟疑地应了一声,“是的。”心然羞赧地躲在他身后,莫离比她要高大,可以挡住来自商贩的视线。她对莫离越来越亲密了,可是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多少改变。 “净瞎闹,混乱山脉是个吃人的地方,你太小了。”商贩没有注意到心然,他一脸愤恨地对莫离说道。他不是在对莫离生气,他气的是那个让无数人失去生命的混乱山脉。虽然说,东茨人开辟了混乱山脉里的道路,可是那么久以来,混乱山脉里也是发生过不少恶性失踪事例的。那些失踪的商队的人,想必都回不来了。 “我不管那是什么地方,我需要那张地图。”莫离摇摇头,指着地图对商贩说道。 “混乱山脉那一头有什么好去的?想去那一头的多半是东茨人。“ 莫离左手往背后伸去,握住心然柔软的小手:“我们就是啊。” “我们?”商贩这才注意到莫离身后的心然,“你们这么小,也去‘迁居’?”他皱起眉头。 “有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吧。”莫离留下一句空话让这个商贩自己去脑补。 不出莫离所料,商贩果然开始猜想他们身上发生过什么了。他久久地伫立在他的商品堆中,一言不发。 “地图我拿走了。”莫离从商贩手里抽走了那张地图,他还不忘拿出徽章在商贩面前晃了晃。 “等等,等等!”商贩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他连忙喊道。他从商品里拿出两块散发着青色荧光的石头。 他把石块塞到莫离怀里:“我是没法阻止你们的,这两块石头是‘炫光石’,只要有法术力就能制造刺眼的强光,就当是送个你们防身了。”他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你们最好还是别进到那个地方。” “可你分明是以贩卖商品给进入混乱山脉的旅人游商之类的人为生的,为什么这么做呢?” 商贩笑了笑:“如果你有幸见到太阳光洒满这座城镇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是这样啊。”莫离点点头,他扭头看了心然一眼,心然与他相视而笑。黑曼镇与古兹不同,这里没有那么多的争端,是个平和的城镇,也会是个善良的城镇。 他们等不及太阳升起就连夜进入了混乱山脉。他们只差地图这么一个空缺,现在空缺已经补足了,自然是越快进入混乱山脉越好了。时间不会等人,谁知道拖得久了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这次进入混乱山脉与莫离上次大不相同。莫离与心然将会面临一些考验。 首先是他们一天能走多少路的问题。他们没有鳞甲亚龙这种温顺良好的坐骑,他们只能依靠步行。这虽然是无奈之举,可是会大大拖慢他们的速度。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他们不需要顾及鳞甲亚龙的感受来使用驱赶巨龙的手段了。 莫离随手把徽章上的那块灵魔晶扣了下来,塞进“黄昏信使”身上的凹槽里,这个凹槽的位置很隐蔽,不仔细找的话是找不出来的。早已被莫离充满法术力的灵魔晶源源不断地为“黄昏信使”提供法术力,与那个晚上一模一样的事情发生在了“黄昏信使”身上。 莫离随手将它放飞,然后拉住心然的小手。心然在此之前扯着莫离的衣摆跟他走了一路。 “麻烦你了,可能光有点暗。”他轻轻地说道。 “没什么?”心然的看着“黄昏信使”飞翔的身影,眼睛里跃动着名为兴奋的光彩。 “它好可爱啊。” “什么东西?” “‘黄昏信使’。“心然说着抬起空着的右手,“黄昏信使”温顺地停靠在她的掌心。 “叫它‘小咕’怎么样?”莫离还是第一次听到心然那么欢快的声音。 他看了心然一眼,心然的注意力完全被“黄昏信使”吸引了。他笑了笑,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路上,混乱山脉的夜晚格外地黑,就算有着“黄昏信使”的红光为他照亮眼前的道路,他也走得很幸苦。 “随你吧。” 莫离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怎么了?”心然猝不及防地撞在莫离背上,她奇怪地问道。 “上来吧。”莫离松开紧握心然的手,他蹲在心然身前,无奈地说道。 “我……我可以自己走的啊?”心然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知道!” “我也有在看地图啊!” “我也知道!” “那为什么……” “你需要休息。”莫离说道,“快点,我们还有不少路要赶。” 于是,死寂的混乱山脉里就出现了这样一个奇怪的组合。黑发少年背着一个红眸的女孩,他们身边有一只“黄昏信使”来回飞翔,朦胧的红光勉强照亮了道路。 莫离背着心然继续往前走,他怀里的那块来自杰拉米的琥珀逐渐散发出热量,热量不断升高。它变得不安分了,在莫离他们进入混乱山脉之前,杰拉米的琥珀一直很安分的,除了最开始的那个晚上。莫离有些奇怪,因为在他第一次进入混乱山脉的时候,这块琥珀没有那么大的异变的,怎么第二次就这样了呢。 琥珀不安分了一会,在莫离走过一段路后,它又沉寂了下去。 “接下来怎么走?”莫离在翻过第一个小土包后问道。 “直走,在第一条河那里转弯。” “知道了。”库科说得没错,“黄昏信使”在使用了法术力源以后确实是能工作很长时间了。在莫离他们身边飞来飞去的“小咕”身上的花纹闪烁着,始终没有褪去。 “莫离……” 莫离不断地往前走去,心然突然喊了他一声。 “什么事?”他停下脚步,疲倦地喘了口气。他背着心然走了大半夜,现在天已经蒙蒙亮了。 “‘小咕’它眼里的是地形图,你见过的吧?”心然抓住飞来飞去的“黄昏信使”,把它递到莫离眼前,支离破碎的地形图展现在莫离眼前。 “见过啊。”莫离第一次见到这个地形图还是在“古兹”那会。 “你再看看这个。”一卷巨大的纸张摆在莫离眼前,那是混乱山脉的地图。 莫离看看地图,又看看地形图。虽然两者都很粗糙,可是大体脉络还是隐隐有些相似的。 “很像,对吧?” 莫离一脸凝重地点点头。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有些忧虑地环顾四周。 “莫离……你知道吗,‘小咕’它在你身后的时候,是没有这张地形图的。“ “怎么可能!” “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相信,可事实确实如此。‘黄昏信使’这种神器生物很容易被篡改它的记忆,你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促使它做出这种改变。“心然声音越来越低,渐渐被莫离的喘气声超过。 “我身上没有什么来自迪利亚姆的东西……”他下意识地说道,随即,他又想是想起了什么,“等等……我好像有……” 那个东西就是杰拉米的琥珀啊。 莫离想起杰拉米的琥珀次次诡异的发热的状况,“黄昏信使”的变化会不会与它相关呢。 心然一脸迫切地问道:“那是什么?” 莫离沉默了片刻,说道:“一块琥珀,我的师祖杰拉米的琥珀。” “心然,地图上表示这附近存在河流是吗?”他问道。 “嗯!” “我们过去看看,那个地形图和我们的地图的差别在哪里。” 第四十三章 传送阵 “黄昏信使”眼睛里红光照射在平缓的河道上,澄澈的睡眠倒映出一副还算清晰的地形图。莫离放下心然,坐在一边喘了口粗气:“心然,麻烦你了。” “当然了。”心然从衣兜里拿出一支笔,照着地形图的画法在地图上涂涂抹抹。她试图把那幅地图也画成地形图。如果忽略掉地貌、水系或是等高线什么的话,这两张图其实是一样的。她按照“黄昏信使”上的那幅地形图来改造地图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是个繁琐的工程。 莫离看着心然的一举一动。心然似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这个工程里。她面无表情地在两幅图之间不断比较,同时修改那些充满瑕疵的部分。她不要求一模一样,她只是在争取尽量相同。初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莫离不知道他看着心然工作了多久。他只知道,有场大风吹动心然的长发,心然惊呼一声将长发捋过耳后。他见到心然如梦初醒的表情下那对瑰红的眸子,眸子倒映着和煦的阳光,呈现出唯美的金红色。他就在那时想到了“永恒”这个词。 如果未来是这样的话,一定很美好吧。他想。他不奢求别的,他只是希望可以看见心然这种表情。 心然咬了咬下唇,她露出了一个惊喜的表情,但是马上,她又烦恼地皱起眉头。 “怎么了?”莫离走到她身边,弯腰看着她那幅完成了大半的地图。地图上标着一个小小的六芒法阵的图案,旁边还用小字注明了传送阵。这个传送阵的联通方向是白铁平原上一个不出名的小角落。 莫离又看了一眼地形图:“混乱山脉里还有传送阵的吗?” “我不知道。”心然摇摇头,说道。 “地图上没有标明,可是地形图上标明了。不仔细看的话,是不会注意到这个的。”她又补了一句。 “这不是挺好的吗。”莫离指着传送阵的尽头说道,“这里的话,应该就能看到‘忒兰度’了吧?“ 心然默不作声,她在传送阵那个图案周围画了一个圈,同时用笔重重地点了两下。 她犹豫了片刻,说道:“问题是……哪里是传说中‘古之王’丢下武器的地方。”说完以后,她又沉默了下去。不过她还是继续她的工作,这个问题就被抛给了莫离。不管她对那个地方的看法如何,最后决定去向的人是莫离而不是她。如果没有莫离的话,她或许已经彻底迷失在了暗黑虚空那无限的时空里了。 “是这样啊。”莫离起身走到河边,“黄昏信使”朝他“咕咕”叫了两声。他背对着心然看着对岸空阔的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心然,你想怎么走。”他突然问道。 “欸?”心然吃惊地停下手头上的工作,她看着莫离的背影,然后眨了眨眼睛。瑰红的双眸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莫离转过身对她微微一笑:“你决定吧。” “可是为什么……” 莫离朝心然伸出右手。心然犹豫了一会,丢下笔和地图,抓住了莫离的右手。 莫离一步一步地倒退走向河里。心然跟着他走了几步,直到她看见莫离的右脚踏入了平缓的河流里。她惊呼一声,急忙拉紧莫离的右手,试图带他远离河流。莫离没用多少力,他任凭心然拉着他的右手带他往岸上走了几步。 “你你你……你在干什么?”心然小脸被吓得雪白,她惊魂不定地对莫离喊道。 “就是这样啊,心然。”莫离嘴角微微一勾,“我不可能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吧。你需要自己决定你的路。”他的笑容里隐隐透露出哀伤的气息。这份哀伤隐藏得很好,心然完全没有从他的笑容里读出这份哀伤。 “你在拿你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心然低下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愤怒。 “不会的。”莫离只是不断地摇头。 在经过这么一处小小的插曲后,心然终于赶在正午之前重新画好了地图。这是一份混杂着地形图的成分的地图,数据路线划分得无比详细,甚至标注出了那只“混炎巨龙”的巢穴与鬼怪的领地。传送阵就在鬼怪的领地附近。不过幸运的是,“混炎巨龙”的巢穴离那里非常远,他们不需要去面对那条“混炎巨龙”。 趁着天晴,他们朝着鬼怪的领地进发,而混乱山脉深处,巨龙的咆哮时不时地响起,惹人心烦。莫离收回那只不断飞舞的“黄昏信使”,现在他们已经用不上它了。 他们走了十天,才赶到鬼怪的领地附近。这十天里,混乱山脉里大雨不断,把原本是两天的路程硬生生地延长了四倍。大雨引发的一次山洪差点把心然卷入灾难之中,如果没有莫离即时将她救出的话。他们也真正意识到了击溃古老的东茨人征服混乱山脉的一部分天灾力量。 不过这都是过去了。他们赶到鬼怪的领地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鬼怪是一种重视自身安全的自私的生物,因此它们选择的住址往往会避免大量的天灾的侵害并依附外界的强大生物。在混乱山脉里还有什么生物会比“混炎巨龙”更具有权威呢? 莫离与心然往鬼怪的领地里走进几步,莫离只觉得眼前的景物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只是他一时间想不出那种熟悉感的来源。 “鬼怪……鬼怪……”他嘴里念念有词。 “鬼怪有什么不对吗?” “不……”莫离眼前一亮。他意识到那种熟悉感的来源了。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但愿他们可以安全走出混乱山脉吧。”他感叹道。 “谁啊?”心然一脸好奇地问道。 “萨雷商队。” “唔……我记得他们的路线是从‘古兹’赶往‘忒兰度’的。” 莫离无奈地笑了笑:“对啊,也就是说我们从黑曼镇绕了一圈赶到了‘古兹’进入混乱山脉的入口。” “如果传送阵没什么用的话,我们岂不是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了。”心然摆出一副苦瓜脸。 “没事的,我会陪你走出混乱山脉的。”莫离安慰道,“也说不上浪费时间吧,要是传送阵没有失效,我们还能节省不少时间。” “沙沙。” “沙沙。” 他们面前的草堆动了又动,心然咽回相告诉莫离的话,戒备地看着草堆。莫离直接拔出重剑,法术力的光彩在他身上闪烁。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们可是因为大意而吃了不少亏。现在他们与其相信草堆里是小动物发出的声响,还不如看作是什么危险的伏击客在暗中窥伺它的猎物。 “沙沙。” “沙沙。” 草堆又动了动。莫离与心然相视一眼,心然准备好“正气霆击”,那是莫离在这十天里教给她的成果之一。 莫离提着重剑往前走了几步,他将草堆拢入重剑可以直接攻击到的范围内。他停下脚步,摆好标准的剑术起手式。 “沙沙。” “沙沙。” 这次从草堆里探出一个脑袋,一个碧绿的脑袋。 “鬼怪?”心然还是第一次见到鬼怪,她意识一松懈,“正气霆击”也随之消散。 那个鬼怪尴尬地冲莫离笑了笑,仿佛要当无事发生一样溜走。莫离自然不会让他得逞,自从他被戈文伏击过之后,他对鬼怪一直持有一点偏见。他挥剑砍在鬼怪面前的土地上,为了增加威慑力他还特地使用了“剑岚”。 “剑岚”呼啸着,犁开一道深深的剑斫的痕迹。 鬼怪的脸色变了变,他机械地扭头看着莫离,然后……扑到在莫离身前。 “法术师大人啊,求求您啦,放我一条生路吧!”他鹰勾状的鼻子抵在土地上,莫离听见他用西茨语含糊不清的哀求道。 “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莫离一把拎起鬼怪,然后把他摔在地上。他在鬼怪吃痛地闭上双眼的时候,把重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早就从戈文那里摸透了鬼怪的一些性格——欺软怕硬。因此他只要表现得足够强悍,就可以从鬼怪嘴里套出一些或真或假的消息。 “是是是是……”鬼怪哆嗦着连连应道。 “你们的族长,现任的族长是谁?” “戈文……” 莫离露出一个难懂的笑容,然后又问道:“你们最近一个月没有减员吧?” “当然没有……”鬼怪喊道。但是架在他脖子上的重剑微微动了动,他又老实了下来。 “原来如此……”莫离还是挂着那个奇怪的笑容。 “莫离?”心然拉了拉莫离的衣襟,有些疑惑地喊了他一声。她只是不明白莫离在闲扯些什么。 “安啦,心然,马上就好。”莫离应了她一句,然后又问向鬼怪:“见过龙吗,就是‘混炎巨龙’。” “见过……”鬼怪的表情越来越精彩,甚至透露出许些傲气。 莫离抽回重剑:“你想怎么死?” 鬼怪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他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个带了大号丑陋面具的侏儒。 “我回答了,我回答了你问的一切,为什么我还是要死……”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他这幅表情也感染了心然,心然好奇地看着莫离。她咬了咬下唇,等着莫离的回答。 “三个问题。“莫离挥动重剑,重剑在鬼怪硕大的头颅上方没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第一,戈文不会是你们的族长,我杀了他;第二,戈文带着你们鬼怪袭击了萨雷商队,但是都死了;第三……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巨龙没有吃了你?” “我……” “骗子是没有好下场的,懂?” “嗯……”鬼怪死死盯着那个像是随时会落下的重剑,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莫离的话。 莫离收回手,然后重新把重剑架在鬼怪的脖子上:“最后一次机会。” 他顿了顿,问道:“你知道附近的传送阵吗?” “知道,知道。” “没有骗我吧?” “绝对不会,我对伟大的巨龙发誓。”鬼怪赌咒似的闭上双眼,嘴里念念有词。 莫离趁这个机会给心然递了一个眼色。心然心领神会,她知道莫离想说一切都搞定了。 “带路吧。”在鬼怪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莫离踢了他一脚,说道。 …… 它把手按进水里,殷红的鲜血顺着水流散逸开来。 它呆滞地看着血迹顺着水流向远处流去,然后它抽回双手。 “旅——法——师!” “旅——法——师!” “旅——法——师!” 它机械地重复着这些话语。它想起那个夜晚,在那道朦胧的白光笼罩下的女孩。那个女孩就在那道白光的带领下消失了。她的气味在这片时空里彻底中断。 “原来有旅法师啊!”那个女孩的气息现在又出现了,就在它所处的这片山脉里。 “还有第二个旅法师。”它说道。 “它身上有兄弟的味道,不只是一点。”它痛苦地咆哮道。它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漆黑的液体从它的眼眶下流淌出来。它疯狂地向四周撕扯,狂躁的气刃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足爪状的痕迹。 “消灭……旅法师!”它终于停下了破坏。它看向一个地方,然后朝着那里前进。 第四十四章 消失的传送阵 鬼怪带着莫离他们避开沿路的一支鬼怪巡逻队。那支巡逻队是由几个老弱残疾的鬼怪组成的,他们穿着破旧的皮甲,拿着布满铁锈的长枪。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这都是一支简陋寒酸的巡逻队。 鬼怪群落里这种小队很多,他们在领地里巡逻,密集地像是蚂蚁迁移一样。如果有误入鬼怪领地的人发现了其中的一支小队,那么离他发现第二支也不会太久的。不过与这种数量相符的就是鬼怪小队的整体力量了,他们不可能在保持数量优势的基础上还跟上质量优势的。 “你在把我们往哪里带?”莫离目送那支小队离开后,瞪了一眼鬼怪。 “我负责带你们避开他们。”鬼怪胆小的天性尽职地发挥了作用,他一哆嗦,差点再次对着巨龙发誓了。他没忘记他的性命被牢牢握在莫离的手中,他可不想一个不小心就丢掉了性命。比起莫离与心然,他显然更害怕被自家的巡逻队发现踪迹。 莫离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 “心然,你看看。”他问道。 “路是没错的啦,已经尽量在抄近道了。”心然展开地图,在上面比划了一下他们的前进方向后说道。 “我保证,绝对不会出问题的。”鬼怪谄媚地笑了笑。 “莫离,莫离,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心然收起地图,拉着莫离的手说道。她不想在鬼怪的领地里待太久,被一个群落的鬼怪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她瑰红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急切的意味。 莫离点点头。他们跟着那只被逮住的鬼怪继续前进。一路上他们遇到的巡逻队可不少,不过有个鬼怪的“叛徒”在,他们还是有惊无险地避开了那一支支烦人的队伍。这些鬼怪的巡逻队虽然弱小,可是毕竟人多势众,搞不好最后还会演变成人海战术。莫离他们不是“混炎巨龙”,他们可没法无视鬼怪的进攻。 莫离突然停下了脚步,不知为什么,他感到一阵恶寒,仿佛有什么可怖的捕食者盯上了他。 “莫离?” “没什么?”莫离摇了摇脑袋,看着心然与鬼怪。他们在莫离之后也停下了脚步,此时正疑惑地看着莫离。 “我只是想到了什么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莫离决定还是不把他的感受说出来。那种被盯上的可怖的感觉转瞬即逝,莫离甚至怀疑那是不是错觉。 “哦。”心然还是带着疑惑。莫离的表情一点都不自然,看起来就像是隐瞒了什么东西。 接下来的路程里,莫离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他还是认为要谨慎一点,离那个给他带来一瞬间的毛骨悚然的地方越远越好。不过这可苦了短腿的鬼怪,他已经从一开始的走变成了小跑。 他们逐渐远离鬼怪巡逻队重点巡逻的那片区域,最终赶到了地图上标示着传送阵的地方。 那里空无一物,别说传送阵了,连树木都没有,只有泥淖一般的沼泽。莫离第一反应是鬼怪又欺骗了他,可是在他看到鬼怪那同样吃惊的表情的时候,那份愤怒荡然无存。鬼怪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可能啊。”心然展开地图。他们所在的位置就是地图上标识传送阵的那块区域,总不可能是地图与鬼怪商量好了一起欺骗他们的吧。 “别,别,别别杀我,让我想想!”鬼怪抱着脑袋大声咆哮道,这可事关他的生死。他认为,如果他再不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的话,他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他这一声咆哮把莫离他们从惊讶中震了出来。莫离耸耸肩,看着鬼怪,等他说出理由。其实莫离已经有把鬼怪放生的念头了,鬼怪没有骗他们,他的确尽职尽责地把他们带到了这片区域。不过莫离看到鬼怪还有一副要诉说实情的表情,就打消了那个念头,静静地等着鬼怪把话说出口。虽然这不在他们的协议范围内,但是有便宜为什么不占呢。 “我想起来了。”鬼怪一脸惊慌地说道。 “快说!”莫离假装要拔出重剑,恐吓道。 “是是是……麦加大婶,麦加大婶给我说过这个东西。”鬼怪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也是从她那里听到的这个传送阵的消息的。” “博识麦加?”心然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在迪利亚姆,只有少数几只鬼怪的名字会被绝大多数的人记住,而麦加就是其中一个。博识是她的称呼,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只鬼怪会拥有令人赞叹不已的渊博学识。 “对对对,按照麦加大婶的说法,这个传送阵周围存在一个结界。那个结界会受到某种东西的触发从而连接到一个未知的空间。这种景象应该就是结界被触发以后产生的。你们要的传送阵一定在那片空间里。”鬼怪忙不迭地说道。 “博识麦加是?”莫离直接无视了鬼怪的话,他连麦加是谁都不知道。 心然指了指鬼怪:“和他一样,是只鬼怪。据说她游历了大半个西茨大陆,她对一些古怪的东西无所不知。博识是对她的称呼。” “你说某种东西?具体是什么东西?”莫离又看向鬼怪。 “我不知道,她什么都没对我说。”鬼怪哭丧着脸,说道。 心然咬了咬下唇。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引发鬼怪所说的这种状况,可能是人数,或是天气,又或者是神器什么的。 “我能走了吗?”鬼怪忐忑地问道。眼看莫离又要陷入沉思,他怕莫离直接把他给丢在这,赶忙问道。 “走吧!”莫离随口说道。接下来鬼怪已经不重要了,问题的关键在于怎么打开那片空间。 鬼怪犹豫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转身,拔腿就跑。他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我不知道这对你们有没有帮助,你们是要离开‘混乱山脉’吧。” “嗯。”心然咬了咬下唇,应道。 “麦加大婶说,应对这种结界最好的手段还是要找到它的钥匙。” “她说这个结界有钥匙?”莫离毫无征兆地抬起头问道,他把鬼怪吓了一跳。莫离的脸色很奇怪,与他见到不可思议的事物的表情如出一辙。心然有见过这个表情,那时他们刚刚进入混乱山脉,莫离带着这种表情做了一次回忆。 “她……她说这个,这个有!”鬼怪结结巴巴地说道,他在莫离反应过来之前就落荒而逃了。 心然眨了眨灵动的双眼。 “莫离,你知道些什么,对吗?” 莫离叹了口气:“不能说知道,只是杰拉米师祖的那块琥珀又有反应了。”他那幅奇怪的表情就是由琥珀的异变引起的。这次琥珀的表现更奇怪了,它不仅在逐渐变得更加炽热,同时还在微微颤动。莫离与琥珀只隔了一层衣服的胸口带着一点酥麻感。 “唔……” “行不行就看这一次吧,如果没法搞定我们立刻离开这里。”莫离说着掏出那块琥珀。琥珀一如他抵达迪利亚姆时的样子,是一块剔透的晶体。不过那个看上去就像是悬浮在空中的剑印也失去了颜色,就像是晶体内部被镂空了一样。 心然用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琥珀一下。炽热感与酥麻感顺着她的指尖传递到她心里,伴随而来的是法术力的波动。她轻轻嘤咛了一声,两腮羞红。 “莫离?”她抬起头向莫离求助。 莫离沉默地看着琥珀。在他的感知里,周围地脉的法术力诡异地扭曲着。它们像波浪一样翻涌起伏,搅动得空气都变得粘稠了。这些法术力如洪水一般向琥珀涌去,可是琥珀的外表就像是大坝,挡住了这些法术力浪潮。 心然咬了咬下唇,她明白这时候还是不要打搅莫离为好。 莫离茫然地看着琥珀,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琥珀发出那一晚曾经释放过的五色彩华,五彩的光辉里,无色的剑印孤零零地立在里头。似乎有个声音在莫离耳边不断劝慰他注入魔力。 “心然,你会怎么做?”莫离被那个声音吵得烦不胜烦,他对心然问道。 “啊,我吗?”心然茫然地看着莫离。 “我不想听那个声音的话,它太烦了。” “我没听到什么声音呀?” “所以才问你嘛。”莫离笑道,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我每一步都好像在按照它的指示一样。” “我……”心然慌乱地环顾四周,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莫离。 周围无论是五彩的光芒,还是散发着恶臭的沼泽,或是灰蒙蒙的天穹都令她难以抉择。 “我,我可能会注入法术力吧。”她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看着那块琥珀里无色的剑印,“不带任何颜色的法术力。” “好!”莫离举起琥珀,虽然天生的无色的法术力很稀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血液里带着那种无色的法术力。他放宽心境,引导那些无色的法术力汇入心湖世界,然后将它们注入那块琥珀里。 耀眼的白光从那块琥珀里爆发出来,在这一瞬间,白光将灰蒙蒙的天穹照射得一片碧蓝。它就像是撕开了那重重乌云,解放了一小片蓝天。 随后,更多的法术力奔涌流入琥珀里,白光卷住莫离的身体。心然下意识地抓住莫离空出来的左手,白光顺着他们的手臂也卷住了心然。 伴着玻璃破碎的声音,他们消失在了这片沼泽里。 …… 它见到了一个青年,那个青年单手逮住一只鬼怪。 “这很好看吗?”青年冲它问道。青年说不上多英俊,只能说有着一张曲线柔和的贴近中性的脸。他的左半面画着浓重的眼影,眼影下偏。因此单单看他的左半面,他就像是在哭泣。 “你,你是谁?” “你要问‘你们’而不是‘你’。”他怀念似的抚摸着左半张脸。只有右半张脸流下了泪水。 “我怎么在哪都能遇见你们呢?不过你比你的同伴要理性!”青年丢下不断挣扎的鬼怪,朝他放了一个蓝色法术。人型的虚影把鬼怪按在地上。 “你,你也是,旅法师……” “说了,要说‘你们’。”青年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嘎嘎。”它因愤怒而发出躁乱的声响,于此同时,它像一道闪电瞬间冲到青年面前。 “别吧。”青年随手扼住它的脖子,然后将它扔回原位。他一步步走向它,鲜红的法术力顺着他的右手汇聚成一个法术。他挥动右手在它身边召唤了一个火元素,火元素的眼睛里闪着灵动的光彩。 青年至少是一个“天启”级别的旅法师。 “嘎嘎。”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就被火元素按住了头颅。灼热的火焰炙烤着它的身躯。 “嘎嘎……”它不甘地咆哮着,想从火元素手上挣脱。 青年再次挥了挥右手,取消了火元素。 “你的死兆星在闪耀,不巧的是,结束你短暂而丑陋的生命的人不是我们。”青年击散他召唤出来的虚影,重新抓起鬼怪。鬼怪惊慌地大喊大叫起来。 “别慌,我们是来找麦加的,你们应该听说过我们的名字。” 青年的言语里带着某种恶魔般的诱惑,鬼怪的挣扎渐渐薄弱下来。 “我们是泽西(伊雷撒)·鲁博泽。“青年轻轻说道,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另一个人的声音。那一刻,他的声音像是和煦宛如春风的声音夹带着来自地狱的恶魔的嗤笑的声音的混合体。 “你,你是谁?” “是‘你们’。”姓鲁博泽的青年走过它的身边,它的四肢在那瞬间炸裂。它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我们闻到了空气中久久不散的血腥的味道,你杀了多少鬼怪啊?不管怎么样,你应该庆幸你没有伤到麦加,不然,就不是他来结束你的丑陋的一生了。” “鲁博泽先生……您……” “嘘!”青年示意鬼怪轻声,“杀戮是永恒的艺术,我不希望在现实里弄脏我的手,我也不希望见到现实里有谁的手,太,脏,了!” “不然,他会伤心的。” 第四十五章 在空间里 这是一片死寂宛如地底世界的空间,令人生畏的强大结界分划了这片空间与迪利亚姆地脉的联系。莫离与心然只能在这里感受到那些懒惰地沉淀在空气里的乙太。 也正是因为结界,这片空间里的乙太才得以保留下来。浓郁的乙太能量阻隔了阳光的渗入,将这片空间改造得一片漆黑。黑暗里,一条蜿蜒的幽蓝色的河流缓缓趟过。那是被压缩成液体的乙太组成的河流。幽蓝色的光很黯淡,但是却不断朝前方延伸过去。 “心然,你还好吧?”黑暗里,莫离龇牙揉了揉肩膀,在他们来到这片空间的时候,他无意间蹭到了那条乙太的河流。被压缩成液体状的幽蓝的乙太瞬间灼伤了他的皮肤。 “我还好,可是莫离……听你的声音,你好像不是很妙的样子。”心然担忧地说道。 “没什么。”肩膀上传出的火辣辣的疼痛感还在他的忍受范围内。这点伤不算什么,要不是他及时引导心湖世界里的法术力把那份乙太给气化了,他估计已经失去这条手臂了。 “心然,你现在注意一点,你在这里和一个普通女孩没什么两样。”心然没有像莫离那样在心湖世界里留下来自时空馈予的地脉的通道,因此她没法使用任何法术。在短暂地失去这些能力的她,甚至没法做到以时空之旅的方式离开这片空间。 “所以当心点,千万别离开我。”他一只手拿着琥珀,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心然的小手。莫离收起琥珀,重新拿出“黄昏信使”。 “嗯。”心然咬了咬下唇。 莫离重新启动“黄昏信使”。他有点后悔没有重视“黄昏信使”的作用了。依照“黄昏信使”现在的法术力储量,他们还有几个小时可以享受那短暂的光明。不过他又没法预料到这种事情的发生,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红蓝两色交织的光芒照出一条朦胧的道路。莫离与心然就站在这条道路上,他们的左边是那条幽蓝的乙太的河流。现在他们最大的问题是该往哪里走。不管是前方还是后方,都衍生出好几道分支路径。 莫离有些担忧地看着心然。这一切都是心然做出的选择,他担心心然在面对这些纷繁的选择时的状态。在朦胧的光线里,他只看到了心然抿着下唇的动作。 “莫离,我们还有退路吗?”心然害怕地问道。 “我不知道。” 心然沉默了一会。在她眼里,莫离一直是个包揽所有事务的超人,以至于她都忽略了莫离也不过大她一点这个事实。 “我们只有走下去,呆呆站在这里永远不会有结果。”莫离轻轻说道。 “莫离……”她快哭了。 “总会有办法的,慢慢想吧。”莫离笑了笑,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笑容显得很诡异。 心然呆呆地看着莫离的笑容。对她而言,那份笑容里温暖的含义大过于环境造成的诡异的含义。她的嘴角也动了动。她努力想让自己笑出来。 “我,我想去那里。”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朝右边迈开一步。 “好,就走那边。” 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在这片漆黑的空间里,瘆人的寒气透过他们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麻痹了他们的感觉。心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莫离从怀里掏出那块琥珀,琥珀又开始发热了。他把琥珀塞到心然的怀里:“我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是你需要它。” “不了。”心然还空着一只手,她用那只手握住琥珀。琥珀带给她的除去那份炽热感外还有莫离掌心的温暖。 “这块琥珀不会没有理由的就这样的,说不定你才是最需要它的。” “那麻烦你了。” 心然拿着那块琥珀,弱弱的应了一声。 “咕咕……”“黄昏信使”叫了几声,它突然加速朝前方飞去。然后它“砰”的一声撞在了一堵空气墙上。它身上的花纹黯淡了几分。 这短短几秒内发生的事情讲莫离他们吓了一跳。莫离牵着心然快步上前,他无畏地伸手触碰那堵空气墙。 空气墙上有着不可见的咯手的纹路。在莫离手按上那片纹路时,琥珀白光大作。 被白光照到的空气墙仿佛活了过来,它紧紧吸住莫离的手。莫离脸色一变,心里喊道“不妙”。他来不及多想,就从心湖世界里牵引法术力,然而法术力在于那堵墙接触的时候,更大的吸力从空气墙里产生了。 对莫离而言,这可比之前的状况还要糟糕。空气墙在贪婪地吸收他的法术力,他对此却束手无策。他不知道那堵空气墙会吸到什么时候,不过他可以肯定,如果他的法术力不足以满足空气墙的话,他死定了。 “莫离?”心然惊呼一声,在那种白光下,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莫离的面色变得难看无比。 “不要管我!”莫离甩开心然,他不知道那堵空气墙会不会牵连心然,他不能拿心然来冒险。 心然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一屁股摔坐在地上。莫离还是第一次那么粗暴地对待她,可是事情紧急,也容不得莫离顾及到“温柔”了。 她咬了咬下唇,从地上爬了起来:“我该怎么做?” 她没有接到来自莫离的答复。莫离根本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他不仅不知道,也没时间。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与空气墙争夺他心湖世界里的法术力的战争中。那三个光球愈发得黯淡了。 琥珀的光渐渐要消失了。心然咬了咬下唇,她冲上前去抓住莫离衣服的下摆,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得来的勇气。 莫离痛苦地喊了一声。与这种不会累不会有感觉的空气墙的斗争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莫离……”心然喊道。她将那块琥珀扔向空气墙,然后空出两只手想帮莫离挣脱空气墙的可怕的吸力。琥珀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最终狠狠地撞在了空气墙上面。 “咔嚓……” 空气里传来空气墙碎裂的声音,这声音听上去与玻璃的破碎声所差无几。伴随着碎裂的声音而来的是一股斥力。它蛮横地将莫离与心然推开。 从莫离的心湖世界汲取来的法术力在空中与乙太相混合,这种粗糙的混合物没有经过火花的淬炼是无法形成魔力的。琥珀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滞留在空中,它贪婪地吞噬了那些粗糙的混合物。 心然吃力地架起莫离的手臂,将他抬了起来。莫离无力地靠在她身上,疲惫地盯着眼前那块漂浮在空中的琥珀。琥珀俨然成为了这片空间的小太阳,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莫离你还好吧?”心然担忧地问道。 莫离摇摇头:“没事,只是有点脱力。那堵该死的空气墙把我所有的法术力都给吸走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有什么危险的话,别管我了,你跑吧。” 心然瑰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忍。 不会跑的。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 幽蓝的乙太的河流在琥珀的光芒的照射下迅速汽化,消失在了空气里。它霸占的小半条通道也暴露了出来,那里有着道道指明方向的箭头。 “我们跟着箭头走吗?” “可能吧!”莫离喘了口粗气。伴随着这些庞大的乙太能量的消失,他隐隐感知到来自地脉的法术力的气息。气息虽然很微弱,但是在加强。 心然收起“黄昏信使”,然后架着莫离随着那批箭头的指向走去。他们之前走过的路与箭头指向相背离。琥珀跟着他们的步伐,为他们照亮眼前的道路。 当他们再次回到起点的时候,他们才注意到周围的墙壁上雕刻着的花纹。许许多多的花纹勾勒出一幅幅的图案,那些图案拼凑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箭头的指向就是故事发展的方向。只要他们顺着箭头走,他们总会看完那些图案所诉说的故事的。 汗水顺着心然的脸颊滑到她的下巴,最后低落在她身上。她架着莫离的身子,带他重新走过了一遍先前的路径。这对她而言是一件困难的事。 “可以了,我自己走吧。”莫离忍不住说道。他早就想从心然身上挣脱开来了。让心然来支撑他走过先前的路,实在是太过艰难了。 心然咬了咬下唇:“不。你连我都挣脱不开,你现在太虚弱了。” 莫离苦笑道:“没事的,我知道我要怎么做。” “不,你不知道。”出乎莫离的预料,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心然现在出奇地倔犟。 “你帮了我那么多次,我就不能回报你吗?”心然的声音低落了下来。 “不是的,心然,我……” “莫离。”心然盯着莫离漆黑的眸子,莫离可以看见心然瑰红的眸子里闪烁着泪花。她咬了咬下唇,说道:“我……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莫离只能听见她说出的“我”,只能看见她不知因为什么情感的渲染而变得通红的脸颊。 她扭过头,不再看着莫离。 “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心然的声音还是软软的,莫离听了之后,心里像是吃了蜜一样甜。 “总之……我是不会把你放下来的。”心然架着莫离一步一步挪到第一幅图案前,她有些好奇上面画了什么。 莫离叹了口气,心然在某些地方越来越像他了,是该称赞心然的学习能了吗。 “那是龙吗?”雕刻出来的壁画上画着一个巨大的生物,为了渲染它的庞大,它的身边还有映衬它的山脉。它对着一团漆黑的东西吐出熔熔巨焰。 “为什么那个只是一团漆黑,分明别的东西都有形体却没有颜色,而它只有颜色却没有形体。” “谁知道呢?”莫离苦笑道。 带着这份疑惑,他们看向了第二张壁画。那是火山喷发的场景,灼灼的熔岩吞噬了大地,森林燃起难以熄灭的大火。壁画里还有一个羊角的丑陋怪物,他指着满目疮痍的大地狞笑。 莫离与心然愈发得糊涂了。因为那个羊角的怪物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全新的生灵。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又在历史上演绎了什么样的角色。他们一概不知,他们只知道壁画上雕刻着他对灾难的无限喜悦。 莫离倒吸一口凉气:“这个鬼地方想说明什么?” “这是在迪利亚姆吧,我记得那个地方,那是在一次火山喷发中消失的城镇。”心然咬了咬下唇,仔细研究了一会第二幅壁画。她突然指着壁画中的某一处说道。 “你见过?” “没有。”心然摇摇头,“我在书上看到过这个插图,那是几百年前发生的惨剧了。” “真是麻烦。”莫离抱怨道。 他们继续前进。第三幅与第四幅壁画都没有阐述令他们感到奇怪的事物,那都是对之前两处壁画的补充。托这些壁画的福,他们至少没有那么无聊了。 不过这些雕刻出来的壁画本身也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在里面,就像是有什么人预见了这些事情,然后雕刻下来作为留念的。因为这些壁画的时间跨度太大了,而这处空间存在的时间肯定不会短。 再接下来就是一个漫长的故事的壁画了。那个故事阐述了东茨人征服混乱山脉的过程。莫离看到这里,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头顶。 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这些壁画就像是在谱写剧本一样在预言东茨人的故事。他想起了来自西底的每一句话,他不由把那些话与壁画相比较。他惊愕地发现,虽然西底的故事更完整,但它仍然脱离不了壁画的故事大纲。 “是占星师的杰作吗?”他战栗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打一开始就不认为这是与东茨人同时代出现的空间。 “莫离,你看起……好奇怪。” “当然了。”莫离咽了口口水,他从心底产生了一种恐惧。 “为什么要是占星师?”心然天真地问道。 “心然。”莫离努力平复下心境,“你知道关于混乱山脉的故事吗?” “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西底那样喜欢研究迪利亚姆的历史。 “我从萨雷商队那里听到一个故事……”莫离娓娓道来。 第四十六章 终点 虽然这听起来很不真实,可是麦加确实不住在鬼怪领地的中心地带。在她居住的那个角落里,甚至从来没有过鬼怪巡逻队的脚步。 这些并不影响麦加的声名,无论是在鬼怪群里还是在外界的人类里。 姓鲁博泽的青年在麦加那座可怜的茅草小屋前犹豫了一会。 “先生……”鬼怪想了想,又说道,“先生们,我能走了吧。”这个青年看上去不像莫离那样还带着点孩子的天真,因此鬼怪的内心充满了恐惧。 青年一言不发,一脚踹开了茅草小屋的木门。正在与水罐较劲的麦加在听到那声响之后扑到屋子的角落里。她拿起一根与普通人大腿差不多粗的木棍,戒备地看着来人。一般情况下可没有什么生物回来她的小屋。 等她看清是谁之后,她愣了一会:“又是你们?” 青年耸耸肩,他把鬼怪扔到一边:“你的消息很有趣,那个结界里的故事不是一般的好玩啊。” “哦?这么说你们已经进去了。” “是啊。”青年抚摸着左半脸,语气里带着一丝庆幸的意味,“那个未知的结界果然很麻烦,可是我有伊雷撒啊。” 麦加放下棍子,挥手招过那只鬼怪。鬼怪看了青年一眼,青年没有阻止的意思。他迟疑了片刻,然后撒腿奔到麦加身后。 麦加叹了口气:“你们旅法师都有怪癖的吗?” “不是啊,他是我,也是我最好的朋友。”青年怀念似的说道。 “既然你们突破了那个结界,你们在里面有看到传说里的那个东西吗?” “当然。” 青年露出冷冽的笑容:“不过,它不适合我们,所以,我们拒绝。” 麦加苦笑道:“那看来它永远不会出现了,那种结界维系的空间与迪利亚姆的联系太脆弱了,除非有人能带着‘钥匙’在最近几个月内进去。” “鲁博泽,你可能不知道,在触动那个结界之后,它包围那个东西的防护措施就会全面打开。届时,如果没有带着‘钥匙’进入那片空间的话,哪怕是你也会寸步难行。”麦加惋惜地说道。 “那就好玩了。”青年的笑容诡异无比,“我倒是希望有人可以进去。” 他理了理笔挺的服饰,然后说道:“有缘再见。” “最好永远不要再见。”麦加护着她身后的鬼怪摇了摇头,目视青年离开了这片时空。 “麦加大婶,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她身后的鬼怪忍不住问道。 “最好别说出去。”他只见到麦加不断地摇头叹息,“我们还是当个傻子好了。” …… 箭头所指的方向的尽头是一堵实质存在的墙而非空气墙,墙的材质与周围的一模一样。墙的中央存在一个凹槽,莫离与心然可以轻易的判断出那个凹槽里需要放置的东西就是那块琥珀。 两边的壁画也随着那堵墙的出现而到了尽头。虽然他们不知道最先开始的几幅壁画的故事是什么,可是依照往后的壁画的性质来看,它们应该也是迪利亚姆的诸多传说里的事实之一。 到了这里,周围的法术力的气息越发的浓郁,心然也可以感受到周围充斥着的来自迪利亚姆地脉的强大法术力。她询问似的看着莫离。 “别看了,我也不知道。”莫离苦笑着说道。心然一直把他当做是一个无所不知的人,可是他知道这些都是虚幻的。他可能只是出于幸运,才从他那些贫瘠的知识里找到答案。 “不过这至少是件好事了。”莫离勉强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心然的脑袋,“至少我们不会被困死在这里。”他这个动作做了三次才成功。 心然闭上眼睛,一脸享受地接受莫离的抚慰。看着心然泛红的脸颊,莫离心里隐隐有种悸动。 “心然。”莫离轻轻的喊了一声。 “莫离。”心然咛喃道。她睁开双眼,瑰红的眸子对上了莫离的黑瞳。她静静地等着莫离的下一句话,心里充满了期待与忐忑。 可是莫离也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没从彼此的表情里读出慌乱。 最后心然率先低下了头,她有点忍受不了彼此凝视的尴尬而暧昧的气氛。她伸手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在心里连续骂了几句“笨蛋”。 莫离扭过头,他的视线飘忽不定。在刚才那看似短暂实则漫长的凝视里,他内心又慌又乱。他好几次想开口对心然说点什么,可是这些话语每每被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心然。”过了好一会,莫离才说道,“我们走吧。”他抬手抓住那块漂浮在空中的宛如小太阳的琥珀。琥珀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炽热。 心然咬了咬下唇:“等等啊,你没忘记那堵空气墙的事吧。” “那也不能总是僵在这,总要有人去干这件事的。”莫离反驳道。 “那给我吧。”心然说要,伸手抢过那块琥珀。 莫离苦笑道:“别啊,又不是说没有替代物。” “什么……东西?”心然低头看着琥珀,她不敢再看着莫离。 “‘小咕’。”莫离从怀里掏出“黄昏信使”,“它上面还有法术力源,让它来替代我们。” 他说着启动的“黄昏信使”,心然乖乖地把琥珀放在“黄昏信使”面前。莫离下达了一个指令,“黄昏信使”用两个爪子抓起琥珀,扑打着翅膀飞翔那个凹槽。它每飞一段距离,它身上的花纹就越发得黯淡,在拥有法术力源的状况下,它还是第一次这么快速地消耗着法术力。 万幸的事,在它法术力彻底耗尽之前,它终于把那块琥珀塞进了凹槽里。 莫离与心然等了一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心然咬了咬下唇,平复完内心的种种复杂的情感,然后重新看向莫离。 莫离感受到了来自心然的询问似的目光,他无奈地说道:“再等等吧。” “可……”心然还没说出她想问的问题,凹槽处传出轻微的声响。这些“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寂静的结界的空间里分外明显。 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在它停止的那一刻,琥珀被失去了它的光芒。与此同时,空间里亮起了柔和的亮光。这些亮光是从墙壁上的某一处砖瓦上亮起的,这么多的发光的砖瓦让整个通道亮如白昼。 琥珀从凹槽上掉了下来。那堵墙轰然倒塌。在墙的后面是不断持续下去的箭头与雕刻上去的壁画。 “还有啊。”心然抱怨道。 莫离也是一脸的无奈。他勉强从心然身上挣扎下来,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好在他最后还是站稳了身子。 “走吧。”他主动拉起心然的柔软小手,心然的小手微凉,脂凝般的肌肤充满弹性。莫离微微一愣,他以前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 心然扭过头不敢看着莫离,她轻轻应了一声:“嗯。” 他们捡起琥珀顺着箭头的指向继续往前走。壁画一路展开。 往后的壁画带着更多的叙述的色彩,还夹带着一些文字说明。那些壁画似乎在照应最开始的那条巨龙与另一个未知生物的故事。 他们逐渐了解到那个头上长着羊角,背后蝠翅遮天蔽日的可怖怪物被称之为“恶魔”。 而在壁画的故事里,那个恶魔他从火山里钻了出来,引发了西茨大陆上有记载以来最大的火山喷发的灾难。那座巨型火山的火山灰被他双翅卷起的气流带上了高空,形成厚厚的云层。那些漆黑厚实的云层挡住了阳光,大陆上陷入黑暗,恐惧与绝望之中。 在恶魔准备使用红色法术力带动漫漫的熔岩的浪潮席卷西茨大陆的时候,东茨人与西茨人通力合作把沉睡的龙长老从沉睡中唤醒。龙长老驾驭着他最强的红色法术力与恶魔展开了殊死搏斗。 但是恶魔欺骗了所有人,他最为擅长的不是红色的法术。那些红色法术力只不过是他闲余时的爱好罢了,因为红色的法术力远比他本源的黑色法术力更容易带来破坏。在红色法术力的先天象征意义上就有“破坏”的性质,而黑色法术力则带有“死亡”的意味。 恶魔差一点就杀死了龙长老。他用可怕的死亡的法术招来了阴影的触须,同时他用他的一部分身体做为代价诅咒龙长老。在漫长的战斗中,龙长老因为这些劣势而落败。 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往后的是大片被损毁的壁画,在那里,光线也黯淡了许多。 莫离逐渐把注意力从壁画上转到前方。这次阻挡他们的是一扇门,而门的一边是带着凹槽的石柱。 莫离环顾四周他惊愕的发现周围闪耀着法术力的光泽,每种颜色都有,而且不止一种。他无法想象周围蕴含了多少种蓄势待发的法术。他可以肯定,如果不能一次性通过这扇门的考验,那么门前的那一段距离对他们而言是死亡的距离。 “莫离,还需要琥珀吗?”心然害怕地拉了拉莫离的袖子,她的小脸吓得煞白。 莫离摇了摇头:“难说,我们这里看不到那个凹槽的形状,一旦出错……” 他又想起了什么,苦笑着补充道:“大概这里会充满法术力就是为这些……这些机关做准备的吧。” “这一点都不好笑。” “是啊,这一点都不好笑。” 莫离想故技重施,他给“黄昏信使”下达了一个飞过去的指令。依照心然告诉他的操作方式,“黄昏信使”是带有一些记录功能的。这些杂七杂八的功能直接剥夺了它作为战斗类型的神器生物的性能。 “黄昏信使”按照他的指令飞了几米,然后就撞在了一堵空气墙上。这次它倒是没有消耗多少法术力。 “这……” 莫离对比他们先前碰到的那堵空气墙,他觉得这次的空气墙可能没有吸收法术力的能力,只是单纯的一堵空气墙罢了。话虽如此,他可没有一开始时的那种勇气主动接触空气墙了,毕竟他也不能肯定空气墙的作用。 他举着那块琥珀,举棋不定。 心然咬了咬下唇:“我去试试吧。” 莫离摇了摇脑袋:“不行。” “可是……” 各种法术危险的光彩越来越多,莫离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往前走了一步,心然跟着他也走了一步。 “你留下。” “我不……”心然拒绝道,“你又想一个人去冒险了。” 她抓住莫离的右手:“我现在比你有用,你需要我的。” 不容莫离分辩,她拖着莫离奔向“黄昏信使”。她闭上眼睛,咬紧下唇。她没有像她对莫离表现得那么勇敢。 可是他们穿过了空气墙,而且没有付出任何代价。那堵空气墙就像是只为了阻止投机取巧的行为。 “行了,心然。”莫离从心然身后抱住这个突然停下来的女孩。心然的肩膀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莫离听到怀里传来的啜泣声,他安慰道:“过去了,心然。你很勇敢呢,比我勇敢。” “莫离……” “我食言了,我说过我要保护你的,现在好像是你在保护我一样。” “我……”心然啜泣道,“害怕……” “我也是。”他说道,他看向那个石柱,石柱上的凹槽属于琥珀的形状。 “走吧。” 心然点点头,她推开莫离的手臂,跟在他身后。她低着头,双手抓住莫离衣服的下摆,一如曾经他们刚刚返回迪利亚姆那会。 莫离深深吸了口气,快步上前,把琥珀按入凹槽中。蓄势待发的法术转为法术力消散在了空气里,大门上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 大门应声而开。 “哟,可以嘛。”门内有一个虚影,那个怪异的虚影甚至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思考。 “你是谁?”莫离被吓了一跳。 “请说‘你们’。”虚影如是说。如果这时候麦加也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会明白鲁博泽临走前那个怪异的笑容的含义的。 “挺好的,如果你晚点来的话,就见不到我们了。”鲁博泽的虚影这么说道,他没注意到莫离身后的心然。 他抬起手,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而后他化为一道法术,直直扑向莫离。 第四十七章 梦境与现实(上)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无云的碧蓝天穹,他躺在一片翠绿的草地上,周围空空荡荡。 他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着诸多令他挂念令他欢笑的人。他迷茫地从草地上爬起来,嘴里念念有词,那是那些人的名字:罗兰,岚,提克苏恩,心然还有汀克斯…… “莫离,你睡了多久?” 莫离听到那个带着丝丝笑意的声音,慌乱地扭过头去,看见那个黑发的男孩。 “你是……”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努力想回忆起关于这个男孩的种种,可是他沮丧地发现他没有关于这个男孩的任何信息。 “我是泽西。”男孩对于莫离这种不礼貌的行为不以为意,他笑着说道。 莫离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任何记忆,他带着疑惑问道:“这里是哪里,我又是怎么了?” “没什么,你只不过是睡糊涂了。”泽西抓起莫离的手,带着他向不远处的法师环塔跑去,“莫离,要开课了。” 不远处的法师环塔就笔直地耸立在那里,它们的尖顶像剑一样耸入云霄。莫离很奇怪他为什么会想到剑,难道就是因为他在梦里想当个剑士吗。 “不行,我还是什么印象都没有。”莫离甩开泽西的手,停下了脚步。他们已经很接近法师环塔了,莫离甚至可以看到法师环塔上连接一个个环塔的圆弧通道。 泽西难以置信地看着莫离,他的眼睛里涌现出一抹悲哀:“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们可是法师环塔的学生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莫离摇摇头:“抱歉,泽西。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是法师环塔,我也很难说我认得你。我只记得梦里的那群人,他们就像是和我真正的度过了那么久的时光一样。” “你都说那只是个梦了。”泽西激动地抓住莫离的肩膀,剧烈地疼痛让莫离忍不住龇牙吸了口凉气。 “抱歉……”泽西也意识到他失态了,他松开手倒退几步,一脸歉意的看着莫离。 莫离揉了揉疼痛的肩膀,他猛然间意识到他的穿着与他在梦里的一模一样。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想告诉自己这是错觉。 “是我太激动了。”泽西重新抓住莫离的手,他轻声恳求道,“我们走吧,今天的法术课很重要。” “我……”莫离抬起头,他有些为难的看着泽西。他心里隐隐有些抗拒进到这些法师环塔里去。 “嘿嘿嘿,看呐,看呐。”粗野无理的嗓音打断了莫离的话。他与泽西疑惑地看向声音的主人。那是一群穿着红色大袍的高个子的孩子,为首的那个男孩长着一张带雀斑的脸,蓝色的眸子里带着嘲笑的神色。 他们肆意地笑了起来,为首的那个男孩边笑边喊道:“看呐,看呐,‘害人鬼’又和‘讨厌鬼’混在一起了。” “害人鬼”还有“讨厌鬼”?莫离疑惑地看向泽西,泽西激动地跳了起来,他指着那些孩子大喊:“没有,没有,才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没干。”莫离可以看见他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泽西?” “怪物,滚回去吧。”那群孩子指着泽西骂道,莫离能感受到来自他们的不怎么明显的恶意。 “你们在干什么?”虽然他还是搞不清楚状况,可是他见到了泽西涨红的脸颊,他下意识地把泽西护在身后,直勾勾地看着那群孩子。 那群孩子一愣,为首的那个长着雀斑的红发男孩很快反应过来,他开口喊道:“嘿,‘讨厌鬼’可怜‘害人鬼’了。”他率先笑了起来,其他的孩子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才没有……”泽西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莫离转身看见他奔向了法师环塔,仿佛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可以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等等。”莫离顾不得那群讨厌的孩子,他跟着泽西的脚步,想抓住泽西的手臂。泽西跑得比莫离快多了,他很快就冲进了法师环塔的大门,莫离远远落在他的身后,他的耳边一直萦绕着那群孩子喋喋不休的嘲讽。 …… 心然没有受到那份法术的冲击,她甚至没有看见那个蓝色的虚影。她只听到一阵交谈的声音,而后她就看见莫离直直的向她倒了过来。她吃力地支撑住莫离的身子,把他轻轻放在地上。 “莫离?”她试着喊了一声,莫离的眉宇紧蹙,就像是在做什么噩梦。心然看着倒在地上的莫离,她一时间手足无措。 门里是一间议事大厅般有着庞大空间的房间。这个房间只由四个燃烧着淡蓝色火焰的石质灯柱来保持光明,因此心然的视野比较狭隘。 她紧张地环顾四周后,抱起莫离的身子。这一刻她想起了在磐岩城里的时光。她不知道莫离这次突然倒下的原因是什么,但绝对不会是病痛。她咬了咬下唇,蹲坐在莫离身边。 “莫离……”她轻轻咛喃道。 …… 法师环塔里的空间比莫离想象的还要大。庞大的内部空间再加上那些环绕法师环塔的各种环状物通道,这些法师环塔简直可以被看作是一个城镇。 莫离很幸运的在法师环塔的第一层里找到了泽西。 泽西像个女孩一样蹲在角落里,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他或许哭了很久。 “泽西?”莫离一步步靠近泽西,泽西沉浸在他的悲伤里,莫离忍不住喊道。 “莫离……”泽西用他发红的眼睛看着莫离,“莫离你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我,我……”莫离支支吾吾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泽西。他可以感受到来自泽西的期待的目光,可是,他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我只是忘了,那个梦太长了。”莫离彻底豁出去了,他相信他总会回忆起什么的。梦毕竟是梦,而现实总归是现实。 “所以……他们是谁,他们又在说些什么?” 泽西苦笑道:“蛮好的,我也希望我可以有那么长的一个梦,长到让我忘记现实里的一切。” “泽西,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泽西从墙角那站了起来,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抓住莫离的手说道:“我们走吧,快上课了。” “哦。”莫离老老实实地应道。 “莫离,你应该知道我的愿望的。”泽西带着莫离向法师环塔的高处走去,法师环塔内部的人少得可怜。莫离不敢相信在法师环塔这么大的地方竟然只有这寥寥无几的人数。 泽西没有注意到莫离的表情,他边走边说道:“我真的希望我可以早点成为法师,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些课对我们而言太重要了。” “法师吗?”莫离无意识的问了一句。他心里隐隐有些抗拒,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想成为一名剑士。 “对啊,法师。”一段路后,泽西基本恢复到了莫离初次见到他的心态。 “莫离,我们一起成为法师吧,我想研究梦境法术与心灵法术。” “为什么?” 泽西一脸认真地看着莫离,他说道:“你不觉得很好吗,梦境与心灵的世界是那么美好。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像马瑞巴德刻那样伟大的法师的。” “祝你好运。”莫离勉强笑了笑,他可不知道那个马瑞巴德刻是个什么“人”。 受限于法师环塔的构造,他们越往上走空间就越小,最后他们顺着楼梯走到外面的圆环状的弧道上。 法师环塔周围是平原,平原上绿草如茵。远处的湖泊倒映无云的碧蓝天穹,呈现出赏心悦目的澄蓝色。莫离跟着泽西走到第二座法师环塔那里,他们顺着道路拐了进去,外界的景象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离,你有想起点什么吗?” “没有。”莫离摇摇脑袋,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充斥着冷月,罗兰或者是迪利亚姆,心然之类的组合。他不想想起那些东西,可是那些景象在他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泽西首先拉他进去换了见习法师的法师长袍,那是与那群孩子一样的大红色长袍。葛布制成的大红色长袍十分粗糙,比莫离身上那件褴褛的衣物还要糟糕。 泽西不以为意,他换上长袍说道:“我讨厌他们,他们总是喜欢把一些莫须有的东西挂在我头上。” “是吗?”莫离随口应道。他不知道那些“害人鬼”或是“讨厌鬼”象征他们的什么,他只知道那是充满恶意的中伤。出奇的是,他心里没有一丝愤怒,仿佛那不是在说他一样。 莫离也换好了见习法师的法师长袍,他随手将那些褴褛的衣服放到一边。 “我们走吧。”泽西说道。 “嗯。”莫离点点头。 …… 心然不知道莫离陷入昏迷多久了,她坐在莫离的身边,双腿有些发麻。她站起身,活动一番筋骨。 这个房间里还存在壁画,那是外面那些故事的终结。故事的最后出乎心然的预料,那个被称之为恶魔的生物竟然将龙长老给杀害了。她一直认为最后的胜利者会是龙长老,哪怕在此之前龙长老是那么的狼狈。 她架着莫离的身子靠近壁画。那上面明明白白的雕刻着故事的尾声。恶魔用黑色的死亡魔法将龙长老化为皑皑白骨,他拿起龙长老的骨骸将它铸造成了一柄受到诅咒的长剑。东茨人与西茨人的联合军被恶魔通过这柄神器所诅咒,他们陷入了狂乱、虚弱与死亡的混乱之中。 她惊愕地长大嘴巴,她突然无法直视现在的生活。难道,迪利亚姆一直受制于那只恶魔吗? 她这个角度已经可以隐隐看到房间的尽头的景物了。她走上前去,那里有着一张王座。王座上有着一个人的骨骸,他怀抱着一柄长剑。 心然倒吸一口凉气,她架着莫离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 她惊恐地看着那个骨骸。 “莫离……” …… “公主殿下,您那么出神地看着天空,您在想些什么?”茜拉希尔将一袭白裙的罗兰抱到床上,屋外是残红的夕阳。夕阳下,她们隐隐可以看到躲在云层里的月牙的影子。 “没有什么。”罗兰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心里却带着种种刺痛感。伴着这种刺痛的是一种期待。 茜拉希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行了一个冷月的至高礼节:“那么属下告退了。” “嗯嗯……”罗兰敷衍道。她看着茜拉希尔恭恭敬敬地倒退出门,听到屋外传来的橡木大门被锁上的声响。她送了口气,闭上了双眼。 她迫不及待地要见到她的哥哥,哪怕只有一瞬间。 可是这次与往常的任何时候都不相同,她只见到了一片漆黑的世界。在这片漆黑的世界里,有着点点萤火虫般的星光。 她困惑地看着星光,然后她伸手触碰了星光。法师环塔还有莫离与泽西的这些记忆涌入罗兰的心湖。她眨了眨眼睛,冷月传授给她的知识派上了用场。 “在梦境里。”她在梦里喃喃自语,“是谁的梦境法术?” 她不知道,在暗黑虚空的另一个时空里,喜欢自称“我们”的青年微微勾起了嘴角。 “有人触发了我的法术,很好。”他坐在奢华的椅子上,将嫣红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老仆人恭恭敬敬地为他续上新的一杯。 “先生,您放了什么法术?” “也没什么。”鲁博泽的心情在这一刻格外的好,“不过是搓揉了我以前一些故事的梦境法术。” 他把第二杯葡萄酒一饮而尽。 “您的过去?” “一些不怎么美好但是我很喜欢的过去。”鲁博泽抚摸着他的左半张脸,他的脸上写满了怀念。 “您没有杀意。” “对。” 老仆人默默地为他倒上最后一杯葡萄酒:“您不能再喝了。” 鲁博泽挥挥手,说道:“我有分寸。”他第三次把酒一饮而尽,而后他闭上了双眼。 他的意识穿过重重梦境来到了那个法术外围。他在那里见到了一个小女孩。 “你好,女士。”他对着小女孩鞠躬行礼。 “是你的法术?”罗兰瞪了他一眼。 “是‘我们’的法术。”青年优雅地说道。 第四十八章 梦境与现实(下) 这是一节充满煎熬的漫长的课。莫离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周围的异样的目光。或许他们不会像那群孩子那样赤裸裸地表现出来,可这种无声的目光才是最致命的。就像是病痛慢慢侵入骨髓,梦魇顺着长夜腐蚀心灵。 莫离担忧地看了一眼泽西。相比于他,泽西的状态应该更加糟糕。泽西可不像他,对过往一无所知。 似乎是感受到了莫离充满担忧的目光,泽西扭过头冲莫离咧嘴一笑。他无声地张了张嘴,顺着他的口型,莫离读出了“不用在意”。 莫离苦笑着摇了摇头。 既然当事人这么说了,他也只能上完这节法术课。或许成为一个法师然后远离法师环塔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们所需要学会的这个法术叫“幻梦密储”。或许是因为这是一个梦境法术,泽西才会带着莫离在这些充满恶意的目光下上课的。莫离对梦境法术兴致缺缺。 法师环塔内的授课方式是由一个正式法师直接传授法术,莫离在这时候想起了米修蓝学院。 这个在他梦里出现过的学院比法师环塔好多了。它不会按照那些法师们的性子来授课,只会一点一点的传授基础,然后分类教学。 莫离渐渐地有些迷茫了。比起法师环塔给他的印象,米修蓝学院的印象明显更具特色,也更具真实感。那真的会是一场梦吗? …… 心然鼓起勇气,架着陷入昏迷的莫离凑近了那具尸体。怀抱长剑的皑皑白骨沉寂地坐在王座上,不像她曾经见过的那只骷髅妖一样不断活动僵硬的身体。 尸体边上残留着一封信,信纸被什么人用精妙的法术操纵给完好无损的保留了下来。心然瞥了一眼一边的碎屑,然后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封信上。 “致默多克先生。” 她咬了咬下唇,默多克这个名字不是很常见,但是在她印象里法术师公会的初代会长就叫默多克。 “那个恶魔太强大了,我们已经没有战胜他的办法。龙长老临终前唯一能告诉我们的就是传说里的神器。” “现在我们已经进到了这座墓穴里,您可能不知道,这座墓穴里的可怖场景。” “这是墓穴吗?”心然迷茫地咬了咬下唇,她想不到这片独立的空间会是某个大人物的墓穴。按照信里的说法,这里还存在传说中的神器。 “混乱山脉”,“墓穴”,“神器”这三个条件在心然的脑海里来回盘旋,迪利亚姆的诸多传说里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三重条件。 她愣了片刻,她被她的想法给吓到了。 “怎么可能呢?”她喃喃自语。比起其他的可能,她最不愿意见到这些传说变为真实。迪利亚姆的传说里大多有着美好的结局,可是这些结局是用血与泪拼凑而成的,一旦化为真实,心然甚至可以从中看到嫣红的鲜血潺潺流出。 “在这里面,这个墓穴的主人,他预言了我们的战争。这是多么令人绝望的一件事。一个不知道多少年前出现的传奇般的人物,预言了他死去多少年后的每一个事实。” “默多克先生,这听来很荒谬,对吧!你也一定是认为我疯了。可是比起这种残酷的真相,我宁愿我是陷入了疯狂,我也宁愿我是在做一个长梦。” 心然咬了咬下唇,她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骸骨。骸骨怀抱长剑坐在王座上,他空洞的眼眶里似乎带着悲伤与绝望。 她继续看了下去。 “我们探索了墓穴里所有的道路。有的人失踪了,他们可能已经死了。剩下的我们在面对这些像是安排好了未来的壁画。” “我们也找到了那柄传说中的神器。它是一柄剑。与恶魔的神器不同,它没有被任何法术力沾染,它纯洁得就像一张白纸。” “可是我们已经出不去了。我们没有使用‘钥匙’就突破了墓穴的做法激怒了墓穴本身。” “它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充满智慧与力量。它将我们束缚在另一个世界里,这个世界没有法术力的气息,只有令人绝望的乙太的洪流。” 就是之前的那片空间吗。心然心想。周围的法术力的气息与迪利亚姆的地脉正常波动时无二,她与莫离可能已经突破了那片空间的束缚,被这个墓穴带回了迪利亚姆。 “莫离……”想到这里,她不由地看向莫离。莫离沉睡时的脸庞静谧温和。心然看着他清秀的脸庞,咬了咬下唇。 “莫离……”她再次喊道。 …… “莫离,怎么了?”泽西拖着莫离跑出了法师环塔。莫离一路上时不时地在发呆。 “不,没什么。”莫离随口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听到一个个呼唤他名字的声音,有的来自罗兰,还有的来自心然。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怎么连梦与现实都分不清了。 “走吧,莫离。”泽西说道。 “去哪?”莫离一直不知道他要在这个世界里干什么。如果要说他在哪里体会到了充实感,在那个梦里他才真正拥有过一段时间的充实感吧。 “他要来了。”泽西慌乱地说道。泽西的这幅表情,莫离前所未见。 “谁要来了?” “别问了,赶紧走。”泽西一把拉住莫离带他奔向平原。 “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泽西!” “不能停下来,那个恶魔,那个真正的‘杀人鬼’要来了。” “哈?” “莫离你不是好奇为什么我会被喊做‘害人鬼’吗?以前我对你解释过的,可是你忘了。”泽西边跑边说道。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去世了。是邪教徒杀的他们。可是,等到骑士们赶来我家剿灭邪教徒时,他们只见到被肢解的残缺不全的邪教徒尸体。” “他们在尸体里发现了我。”泽西的脸上带着恐惧,他的声音不断颤抖着。 “他们说,他们在发现我之前看到了一个黑发的男孩,他涂着浓重的眼影,眼影下偏,看上去就像在哭泣一样。” “那和你的称谓又有什么关系?”莫离皱紧眉头,问道。 “是他杀的,是他杀的所有人。”泽西大喊道,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莫离及时把他拉住,他们放慢了脚步。 “泽西……放松点,一切都过去了。”莫离安慰道。 “没有,没有!”泽西还是不断地跑着,莫离无奈地跟了上去。 “他一直在追逐着我,我到哪哦,他就到哪。我想,他只想杀了我。”泽西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然后甩开了莫离的手。 “泽西?”泽西的身影在莫离的目光里渐渐远去。没有莫离的速度拖累的泽西很快消失在了平原的一端。 …… “你们对我哥哥干了什么?”罗兰质问道。 “什么都没有,我们只是在那里留下了一个法术,他大概是触发了那个法术。”鲁博泽无奈地笑了笑。 罗兰一言不发地对鲁博泽施加了一道法术。 “对了,别对我们用梦境法术啊,小女孩。”鲁博泽熟视无睹,“你的身上有一种令我们倍感熟悉的气息,我想那可能是虚空里邪神的气息。” 他抚摸着他的左半张脸说道:“在我还在‘庭科威’的时候,伊雷撒他就特别崇拜暗黑虚空里的那些邪神。他信仰他们的美学,他认为他们是最伟大的存在。” 罗兰咽了口口水,鲁博泽算是直接免疫她的梦境法术的人了,这么看来,他简直就是她的克星。 “不过我不喜欢那些家伙。”鲁博泽笑了笑,说道,“所以我们杀了一个邪神。”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在罗兰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你……你们……” “很残酷的战斗,我们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那一刻。” “你们……到底是什么怪物?” “真没礼貌。” “伊雷撒·鲁博泽。”他指着他的左半张脸说道。 “泽西·鲁博泽。”随后,他又指着他的右半张脸说道。 …… “泽西?”莫离最后在湖边找到了泽西,他可能是体力耗尽了,一个人在湖边不断喘着粗气。 莫离慢慢地近湖泊。他看了一眼法师环塔,然后说道:“泽西,你忘了吗,我们可以接受法师环塔的庇护啊。” “忘了的人是你,法师环塔根本不会庇护我们这些法师学徒,他们只在意正式法师。”泽西哭道。 太不真实了。莫离心想。 法师环塔的举动完全不合情理,他们重视现在更甚于未来。这样的组织在他的梦里是很难长时间生存下去的。 “总会有办法的。”他干巴巴地说道,“你的梦想不是要当一个独立的法师吗,你不是想要去研究梦境法术吗?” “是,我是想……”泽西看着莫离,说道,“我来到法师环塔很多年了,他一直没有出现在我的身边。我差点都忘了他的存在。” “以前我对你讲起我的过去的时候,我也只是把他当做一个笑话,因为我认为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泽西慢慢地走向莫离:“可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突然拉你走出法师环塔吗?” 莫离摇摇头:“不知道。” “因为在那一刻,他在我的心里呼唤我的名字……他……他可能……要来了。”他一把抓住莫离,“他说,他想见你,他保证他见了你以后不再纠缠我了。” “你想多了,泽西。”莫离无奈地笑了笑,安慰道。他突然间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那种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不,他来了。”泽西绝望地闭上双眼。莫离顺着他的指向扭过身子,他见到了一个黑发的男孩。 “你好,莫离,你在和泽西干什么呢?”黑发的男孩涂着厚重的眼影,他微微一笑,像个女孩。 “你是……” 男孩对莫离鞠躬说道:“忘了介绍了,我是伊雷撒,伊雷撒·鲁博泽。” “不可能……”泽西激动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也叫鲁博泽?” “泽西?”莫离困惑地看着泽西与伊雷撒。伊雷撒笑眯眯地看着泽西,而泽西在这一次歇斯底里的爆发后彻底躲到了莫离身后。 “想不通,对吗?”伊雷撒悠哉悠哉地坐下,说道,“那是因为啊,泽西他原名叫做……” “泽西·鲁博泽?”莫离不确定地问道。 “很对!”伊雷撒双手合掌。 …… 心然继续看了下去。 “我们不知道在这里度过了多长时间,可是我的伙伴们渐渐消失了。他们在黑暗里迷失了自己的脚步,在绝望里失去了自己的性命。” “后来者,也许你是带着‘钥匙’进到这处墓穴里来的,或许你也是闯进来的。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份历史,还有,请将我的这份心意传达给默多克先生。” 她咬了咬下唇。直到最后,这封信的主人都没说出他的名字,也没说出墓穴的主人。可是心然已经知道了,她知道墓穴的主人是谁。 哪怕这个答案看似荒谬。 “莫离……”她轻轻喊道,“你能醒来吗,我……好害怕……” 幽蓝的火焰下,那柄长剑散发出冰凉的蓝光。 第四十九章 破梦 “不可能的,我是独子。鲁博泽家只有我一个儿子。”泽西疲倦地说道。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一路追随他的人也姓鲁博泽。 伊雷撒静静地看着莫离,莫离也静静地看着伊雷撒。泽西给他描述过伊雷撒的可怕,他虽然不知道那些残酷的事实里有多少是伊雷撒的真正杰作,可是他的本能告诉他不能让他的视线离开伊雷撒。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伊雷撒站起身,走到莫离跟前。莫离戒备地退了几步。 “行了,再退下去你们就要进湖了,我可不想看见泽西死在那里。”伊雷撒笑道。 “呵!”莫离盯着伊雷撒的一举一动。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就像他手里有把剑一样,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做。 “莫离,我倒是蛮想见你的。自从你出现以后,一切都不像我认识的那样发展了。”伊雷撒低头把玩着他纤细的手指。他阴测测的声音让人听起来不是特别舒服。 莫离咽了口口水:“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伊雷撒带着笑意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冷冽的光彩,“莫离,你是谁?” 他的笑容渐渐转化为宛如冰寒的严峻表情:“你顺理成章地介入了法师环塔里的生活,可是你才出现了不过一天。” 莫离如遭雷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伊雷撒:“你说……我才出现不过一天?你在开什么玩笑,这里每个人都有对我的印象。” 莫离想起他见到过的那些孩子,想起正式法师们,想起泽西。他努力想让自己回想起更早以前自己对他们的记忆,可是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只有梦中的一幕幕场景。 “泽西……我真的和你认识了那么久吗?”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是的啊。”泽西回答道。 “可是我只有梦里记忆……”莫离抱住脑袋,痛苦地说道。 这时候,伊雷撒快步上前,他一把拉开莫离。在泽西惊恐的目光里,伊雷撒操纵虚影抓住泽西的手臂,带他离开那片湖泊。 “莫离,你可能来自梦中……也有可能来自现实。”伊雷撒抓住泽西的肩膀,淡然地对痛苦的莫离说道。 “可是,不管你来自哪里,你都不应该介入我与泽西的生活。” 他驱散虚影,而后看着泽西的瞳孔:“你还没想起什么吗,泽西?” 泽西惊恐的表情彻底凝固在他的脸上,他怔怔地与伊雷撒对视。他的脑海里,关于法师环塔里的部分记忆像脆弱的玻璃一样破裂。 “你们……什么意思?”强忍着痛苦,莫离跌跌撞撞地靠近伊雷撒。梦境记忆的碎屑像雪一样飘入他的心湖。他从那里听到了罗兰的呼喊,听到了心然的声音。 他一拳挥出,狠狠地打在伊雷撒那张带着浓妆的脸上,伊雷撒毫无反抗地被他一拳打倒在地上。 “真是够了。”伊雷撒抚摸着疼痛的脸蛋,操纵虚影将莫离按到在地上。泽西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的发生,他空洞的眼神里流露出了喜悦与哀伤。 “欢迎回来……”伊雷撒抱住泽西,他画着眼影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谢谢,伊雷撒。”泽西僵硬地动了动身子,随后他也抱住伊雷撒。 …… “我相信我们的法术快结束了。”鲁博泽单手托着下巴,坐在这片漆黑的空间里,“那么罗兰小姐,你有什么看法呢?” “你们……真是一群怪物!” “谢谢夸奖。”鲁博泽笑眯眯地说道,“我倒是蛮喜欢我造出来的这个梦境,虽然它是我的过去拼拼凑凑而成的一个瑕疵品,虽然它带着我的主观色彩与认识。” “可是呢,它总会让我见到伊雷撒。”他怀念似的抚摸着眼影,“你的哥哥是个有趣的人,但愿他不会迷失在我的梦境里。” “他不会的。”罗兰肯定地说道。 “哦?” “因为他是我的哥哥。”罗兰说着抓住那片星光。 …… “这是……梦啊。”莫离感受到了那些熟悉的法术力与魔力,他强行突破了虚影的囚牢。 最后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那是他中了泽西的法术的场景。 “蛮好的……”泽西抱着伊雷撒说道。 “你们……是什么怪物?” “我们不是怪物。”他们像是回想起了一切,说道,“这只是让我们见到彼此的一个梦境法术而已,而触动这个法术的必须是个活人。” “彼此?”莫离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孩。他突然间发现,伊雷撒在洗去他脸上的浓妆之后,简直就是另一个泽西。 “伊雷撒就是我,我就是伊雷撒。”泽西说道,“他是最坚强的一面,而我是我们的良知。” “那你告诉我的故事都是假的吗?”莫离看着泽西,质问道。 “也不全是……我的父母确实被邪教徒给杀害了。”泽西摇摇头,回答道。 “他们把泽西献祭给了暗黑虚空里的邪神。邪神很中意这个祭品,然后才有了我。”伊雷撒笑道,“我有着泽西的全部记忆,他所恨的人,就是我所恨的人。我们是天生的双子,我们共存共亡。” “怪物……”莫离冷冷地说道。他抬起右手,白色的法术力在他手上涌动。他手上没有剑,只能使用他目前威力最大的法术。 “正气霆击。” “我们只是好心请你观赏一个梦境,你怎么就直接动手了?”他们无视“正气霆击”的伤害,淡然地说道。 “你们已经疯了,要知道,没有人对你们的过去感兴趣。”莫离眯起眼睛,他在那一发“正气霆击”之后就清楚地认识到了他与他们的差距。 “你们的做法令人作呕。”他厌恶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孩,“你们就永远待在这个梦里好了。” 莫离闭上双眼,转身离开。 “你只会迷失在梦境的世界里,直到永远。”他们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道。 “呵……” “你的依仗难道是火花吗?可我们也是旅法师,这个法术对拥有火花的旅法师依旧适用。” “不会是火花的。”莫离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他们的呼唤。” …… 心然想起了她与莫离的点点滴滴,她的火花剧烈地燃烧着。 “莫离……”她喊道。 而在遥远的欧斯汀克,罗兰睁开了她的双眼。她见到莫离在梦境里踏上了漫漫的道路,平原无限的向外衍生。 “哥哥……”她闭上眼睛祈求道。 岚看着眼前荒芜的土地,她不由地想起了那个惹人怜悯的孩子的眼神。她闭上双眼,在莫离心湖上方,那个透明的光球缓缓旋转。 “莫离……”她轻轻咛喃道。 莫离心湖世界里的每一个光球都为他提供了来自各个时空的法术力,法术力里带着那些时空之魂的声音——“莫离”。 他的无形的火花默默地燃烧着,魔力顺着他的血液在他的身体里流淌。这些魔力像针一样刺痛莫离的神经,希望可以把他从梦境里带出。 …… 这是一片平原,辽阔无垠。这是梦境世界的平原,因此这里没有任何法术力的痕迹。 莫离独自一人走了很久。他看到梦境世界的日升日落,看到梦境世界的云聚云散。每次他回头,那些标志性的法师环塔都在渐渐缩小,最后消失不见。 他知道,他已经踏上了一条漫长难熬的道路。在这条道路上他只能独自前行。 他无比地怀念那些人。在他的记忆里,那一夜每一天都在告诉他事情没有结束;在他的记忆里,那一瞬间每一天都在告诉他他还远远不够强大;在他的记忆里,那个女孩每一天都在告诉他他的诺言。 “罗兰!” “岚!” “心然!” 他枯槁地喊出她们的名字。 他又想起了安寇拉斗技场里的殊死搏斗,他在那里立下了一个男人的誓言。 他也想起了面对冷月时的艰苦战斗,那个纯蓝的法师用他的方式告诉了他冷月那残酷的洗脑方式。 他还想起了幽域森林里提克苏恩瘦弱的身体挡在他面前的场景。在那份恐惧下他不敢相信相信世界上还有那么傻的人。 于是他笑了。他笑着走在无尽的平原上。 心湖里传来那些人的呼喊。每一声都很轻,但每一声都久久萦绕在他的耳边。 “心然……” “罗兰……” “岚……” 他应道。然后他笑了。 …… 心然咬了咬下唇,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她不知道呼喊了“莫离”多少次,她只是在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上一句的呼喊。 莫离的眼皮动了动。 “莫离?”她敏锐地发现了莫离的“挣扎”,她沙哑着嗓子惊喜地喊道。 莫离的眼皮又动了动。 心然满心欢喜地跪坐在莫离身边。她期待莫离的苏醒。 莫离在梦境世界里走出了那片平原。平原外是一片漆黑的空间,空间里坐着一个青年。 “泽西?”他认出这是长大后的泽西,他不清楚为什么泽西脸上会画着伊雷撒的眼影。 “你出来了?”泽西笑了笑,“你还是第一个没有迷失在那个世界里的弱小的生命啊。”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莫离问道。他始终搞不明白泽西的理由。 “是啊,为什么呢?” “那换个问题,伊雷撒呢?”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们是天生的双子啊。”泽西指着他那张画着眼影的左半脸说道。 “这是你制造出那个梦境法术的理由吗?” “你的问题太多了……”泽西挂着那个虚假的笑容,深深地看了莫离一眼,“这是我的秘密。” 莫离笑了笑,他闭上眼睛,然后重新睁开。映入他眼帘的是那个真实的世界而非荒诞的梦境世界。 “你哭了,心然。”他抬手拭去心然的泪水。 “我没有……”心然哽咽道,“还有……欢迎回来!” “那是当然了。”莫离温柔的笑笑。 第五十章 离开墓穴 琥珀还留在那个显眼的角落,不过它变回了最初的那个状态。莫离想起汀克斯的话,他从地上爬起,走到琥珀旁边。他知道他一定睡了很久,他心湖世界里的那些光球闪耀无比,那是时间流逝的证明。与那些充沛的法术力不同,他的手脚因为长时间的睡眠而显得有些无力。 他捡起琥珀,隆重地把它藏进怀里。 心然跑到他身后,她拉住莫离衣服的下摆,问道:“你那时候怎么了,是因为这出墓穴里的机关吗?” “墓穴?”心然对这片空间的称呼大大出乎莫离的意料。不过,他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心然的问题上来:“没什么,只是中了这里的一个梦境法术罢了。”他认为现在还不是让心然知道泽西的时候。 “不过你为什么又称呼这里是墓穴?”看着心然安心的表情,莫离问道。 “那里是这么称呼的。”心然拖着莫离走到那封信边。莫离也注意到了信边破碎的纸屑,这是泽西留下的痕迹。 他浏览了一遍这封跨越了时间长河的信,大致了解了眼前的状况。他看了看心然,心然抓着他的胳膊,咬住她的下唇。她也看着莫离。莫离可以从她瑰红的眸子里看到一抹恐惧。 他叹了口气,走到骸骨跟前。心然缩到他身后。 “也就是说,这位不知名的先生给我们留下了这柄不知名的神器?”莫离无畏地伸手抓住长剑的剑柄。他只在一瞬间感受到了神器上涌动的无色法术力的气息。 “也许……有名字。”心然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对。”莫离严肃地看着神器。他也揣测出一个答案,一个让他不想承认的答案。 “莫离。”心然拉了拉莫离衣服的下摆,莫离扭过身子和她对视一眼。他从心然的目光里读出了她想说的那个答案。 “古之王。”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心然神色黯淡地看着长剑:“如果‘古之王’真的存在的话,那么……” “那么那些传说也有可能是真的。”莫离松开握住剑柄的手,他习惯性地揉了揉心然的头发。揉完以后,他才意识到这个女孩是心然而不是罗兰。 心然没有介意莫离的这个动作,准确地说她是因为恐惧而无法去介意莫离的这个动作。 “传说固然好听,也很有意思。”她咬了咬下唇,继续说道,“可是,那些传说一旦成为现实,就无比残酷。”她指的是“古之王”与那个差点带来灭世灾难的药剂师的传说。 “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莫离经历了梦境世界那漫长的路途之后,对某些事物已经看得很开了。他一边安慰心然,一边重新抓住长剑的剑柄。这一次他没有再度感受到来自神器的无色法术力波动的气息。 伴着沉重的“吱嘎”的声音,他粗暴地把神器从骨骸的手上抢了下来。 “莫离,你……”心然惊异的睁大双眼。 长剑的剑身似乎与剑鞘黏在一起,莫离皱了皱眉。他握住剑鞘,然后说道:“我们要把它带出去。“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借着幽蓝的火光,莫离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柄神器。 他没有看错,这柄神器的剑身与剑鞘是近乎纯净的透明,会随着周围的光芒而反射出同样的光彩。时间与乙太没有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它似乎坚不可摧。 “交给你了。”莫离将神器扔给心然。这柄剑太轻了,简直就像一张白纸。 心然手忙脚乱地接住神器。 莫离则干了一件更大胆的事:他推开了那具骨骸。 心然默默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她咬了咬下唇,还是没有下定决心阻止莫离。 失去了骨骸的王座空出一大片空间。莫离找到了被骨骸掩藏的凹槽。那也是一个要利用琥珀的凹槽。 “怎么会?” “本应该如此。”莫离从怀里掏出琥珀,然后把它按进凹槽。 “我猜这里不应该只有这么一片空间,不然他们是从哪里找到的神器?总不可能是在这里!” 似乎是在验证莫离话语的真实性,石壁交界处发出“轰隆轰隆”的巨石挪移的声响。 “走吧。”莫离牵着心然的小手率先走向那个被隐藏的空间。心然小脸一红,乖乖跟上了莫离的步伐。 隐藏的空间里有着一块巨大的发光石壁,石壁上有着剑状的凹槽以及一些文字。 莫离走到石壁前。直到那时,他才发现石壁上的文字并不完全。那些文字想表达的内容被什么什么东西给扣掉了,留下残缺的几个字。 “会是谁干的?”他喃喃自语。 心然咬了咬下唇,石壁上的文字偏向于古老的东茨文字,某些文字还带着隐晦的含义。 “是泽西?”莫离心想。他很快否决掉了这个答案。泽西确实在他们之前来到这个墓穴,可是他对墓穴里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他就是一个来寻找乐趣的人。 那么就只有那群寻找神器的人们才会这么干了。 “在某个时候,你会拿起它,然后……”心然一字一句的对着石壁上的文字说道。 “可以了……”莫离按住心然的嘴唇。心然说得很平淡,可是他无端的感受到了一种恐惧。他忽然间觉得这段文字仿佛就是在安排他的命运一样。 “唔。”心然小脸一红。 “额……抱歉。”莫离缩回他的手掌。触碰心然嘴唇的手掌的掌心处传来温软湿润的触感,这份触感让莫离也不由的羞红了脸。 这时候,石壁轰然作响,它不断地朝莫离他们推进。莫离毫不犹豫地转身抱住心然,然后撒腿跑出这个隐蔽的空间。 发光的石壁不断推进,直到它取代了原先那些石壁的位置。这个房间里四周燃烧着蓝火的石柱轰然倒塌。幽蓝的火焰顺着一条直线蔓延向发光的石壁。它们不合常理地没有四处蔓延火势,只是按着那条直线前进。 莫离来不及喘一口粗气,就提取法术力。他借着法术力的增幅带着心然远远跳开火焰的包围。 心然闭着眼睛挂在莫离身上。 “好了。”莫离戒备地环顾四周,直到他确定不会再有什么事情发生之后,他才放下心然。 心然咬了咬下唇,站在莫离身边。 “石壁的文字变了。“她拉了拉莫离的衣袖,说道。 莫离看向石壁,原先那些残缺的文字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文字,只是那些文字看上去分外眼熟。 “它……它好像补全了那些残缺的文字……”心然长大嘴巴,吃惊地指着那些文字。 “可能是什么法术吧。”莫离咽了口口水,他看向那个王座。王座上燃烧着熊熊的烈焰,而王座一边落在地上的骨骸被那些火焰不断侵蚀,它不少部位变成一片焦炭。那些火焰开始有规律地画出纹路,纹路细致精美,夹带着浓郁的法术力的波动。 “它们像是在勾勒传送法阵。”心然看了许久,对莫离说道。 “我知道了。”莫离点点头说道。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心然,你知道吗。”莫离看着逐渐成形的传送阵说道,“传送阵这种东西出奇的脆弱,一旦它失去拥有法术力的空间就会自行消散……只是我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自行画一个传送阵。” 莫离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像,这个墓穴本身存在智慧一样。“他的语气里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恐惧。 “可能是因为‘古之王’吧。” “也只有这种解释了啊!“莫离叹了口气,他还是对一切知之甚少。 勾勒完传送阵之后,墓穴里的火焰自行散去。那是燃烧法术力所产生的火焰,因此莫离对火焰的消散并不感到意外。 “走吧。”这处墓穴里没有别的路径了,他们只能依靠这个传送阵离开这处墓穴。莫离虽然怀疑这个传送阵的安全性与能力,但是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离开这处墓穴了。勾勒传送阵的火焰燃尽了这片空间里的所有法术力。 心然点点头。他们一起踏上了这处传送阵。 心然不忍地看了那个焦炭般的骨骸最后一眼,而莫离则看向了那块石壁。 他看清了石壁上的文字,那个属于东茨人的文字。在他离开这个墓穴的最后一刻,那些文字下面浮现了另一种文字。莫离如遭雷殛。他认得出,那是欧斯汀克的文字,而内容…… …… 它挣扎着把四肢重新装上。它的四肢被那个旅法师破坏得很严重,哪怕过去了近乎一天一夜,它都没有完成自我修复。 “旅法师……”它咕囔道。拜那个奇怪的旅法师所赐,它的智慧比以前更高了。 它不清楚自己追杀旅法师的目的是什么。只是有一个声音在它的意识里不断呼喊,下达着屠杀旅法师的命令。它认为,它的“伙伴”也是这样被操纵的。 它们没法违背那个命令。那个命令的来源应当是它们的最高意志。 “旅法师。”它又喊了一遍。 它抬起头,任凭它身上的黑色的不明液体四处流淌。 “嘎嘎。” “嘎嘎。” “他们出现了,去杀了他们。”它那个可怜的意识里,又传出了一份命令。这分命令,隔着茫茫的暗黑虚空传达到它的意识里,宛如枷锁一般把它的所有思想拘束在一起。 “是!”它勉强起身。 那些属于旅法师的气息重新出现在了混乱山脉里,他们似乎通过某种手段赶往混乱山脉以外的地方。它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它仿佛透过绵延的山脉见到了那个方向尽头的城市——“忒兰度”。 “你们,跑不了了。”它一步步走向气息最开始出现的那个地方。 天上,开始下起小雨。 第五十一章 白铁平原与混乱山脉之上 从死渊之海的西部登上西茨大陆之后,人们最常看见的就是那雄伟的混乱山脉。从混乱山脉再往西走,就会到达一片平原。这片平原底部蕴藏着从混乱山脉层层累积下来的丰富的金属矿脉,那些矿脉附带的乙太元素甚至影响到了白铁平原本身的纯白的地脉。因此在东茨人闯过宛如天堑一般的混乱山脉时,他们被白铁平原那近似东茨大陆圣地的土地所感染了。他们含着热泪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了一座充满怀念意味的城塞——“忒兰度”。 忒兰度的建立使得白铁平原一跃成为西茨大陆上最富饶的土地之一,后代的西茨人很难想象在忒兰度建立起来以前白铁平原有过那么荒凉的一段历史。而现在,每一个赶到白铁平原的人都会见到那个雍容的伫立在白铁平原中心地带的城市。城市的道路如蛛网般向四周蔓延,不管是混乱山脉还是其他更远的地方。 而在白铁平原的东南角,有一个古老的传送阵。在东茨人探索白铁平原以前,那个传送阵就巧妙地隐藏在了白铁平原的角落里。不管是那个时代的东茨人还是在他们之后的西茨人,几乎都没有人发现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甚至是破落的东西。 在经过长久的沉寂之后,传送阵终于在这一天带来了两个孩子。他们跌跌撞撞地从专属于传送阵的光辉里跑了出来,抬头所见的是那一片碧蓝但已经粘上一部分铅灰的天空。 男孩的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他在传送阵外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他扭头看向混乱山脉,那里集聚着大片墨汁般浓黑的云彩,不出意外,混乱山脉里会有一场他从未见过的大雨铅直落下。 “我们这算出来了。”莫离脸上没有一丝喜色。 “终于离开那里了!”心然深深的吸了口空气。白铁平原的空气带着某种麦草的香气,透着丝丝甜味。她满心欢喜的看向远方忒兰度的影子。她的视野里,忒兰度虽然朦胧,但是已经存在痕迹了。 莫离怔怔地看着那柄神器。他想起他最后一眼看到的石壁上的内容,心里不免有些烦躁。他看了看混乱山脉,又看了看只有影子的忒兰度,说道:“走吧。” “嗯!” 他们现在还不在白铁平原那诸多的大道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古老的东茨人在修筑那蛛网般的道路时遗漏的这片小小的区域。他们还需要度过平原的一小段长满野草的荒地才能赶到大道上。 那些长满野草的荒地属于未开垦的土地,它们不仅没有被做成耕田,也没有经由东茨人之手来探搜土里的贵重金属矿脉。莫离可以在这里看到芜草与麦草彼此编织的痕迹。 等他们赶到大道上的时候,混乱山脉已经下起的暴雨。偶尔穿过山脉阻挡的雨云也遍布了白铁平原东南侧的天空。 “会下雨的。”心然咬了咬下唇,说道。 “这里下雨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吧。”莫离把那份焦虑压下,故作平静地问道。 心然“噗嗤”一声笑道:“怎么可能啊,我们离混乱山脉挺远的呀。” “说得也是……”莫离牵着心然的小手,回答得有些含糊。 天很快就暗了下来。白铁平原空旷的大地上没有像混乱山脉那样有那么多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迪利亚姆的星月很容易就能照亮白铁平原的道路。在大道两侧,那些长满芜草与麦草的地方,还有点点的磷光。影响地脉的乙太的力量也感染了那些草木。 “好美哦。” “是挺好看的。” 莫离抬手接下雨滴,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没有下雨的话更好了。” 他也想通了,他还用不着顾忌他在墓穴里慌乱一瞥见到的内容。在慌乱之中谁都有可能看错。 “蛮想让罗兰还有岚也来看看啊。”他悠悠地说道。 “罗兰……还有岚吗?”心然咬了咬下唇。 “我的妹妹,罗兰。”莫离解释道,“还有我的第一个知心伙伴,岚。” “你喜欢她们,对吗?” “当然喜欢了。” 心然笑了笑:“是这样啊。”她的笑容带着几分落寞。她自己也解释不清这些落寞的感受从何而来,她只是看着莫离笑着谈起其他女孩的时候,心里在隐隐作痛罢了。这样想着,她撞上了莫离的后背。 莫离是突然停下的脚步。 “怎么了?” “就在这里休息吧。”莫离不由分说,拉着心然走到大道旁边的荒地里。他们的前方是几棵矮小的树木与一潭泛着磷光的湖泊。 “怎么这么突然?”心然疑惑地问道。 “因为你需要啊。” “诶?” 谈话间,他们来到了矮树丛与湖泊边。莫离松开牵着心然的左手,转过身子看着心然瑰红的眼瞳。 “你多久没休息了?” “我……可能……”心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来。 莫离见状,叹了口气:“不会从我昏倒开始就没有休息过吧。” “不是的,我……” “那看来就是那样了。” 心然咬了咬下唇,心里忽然泛起一丝甜蜜。 “就这样吧,我们离忒兰度也不是很远了,但也不会很近。”莫离学着心然咬了咬下唇,“你先休息吧,不然你哪来的精力赶路啊。” “这是你的本意吗?”心然问道。 “你的问题太多了。”莫离故作羞怒,抬手轻轻敲了一下心然的脑门。心然小脸一红。 莫离为心然清除一片空间,然后才靠在矮树丛边上看着心然。心然一直等着莫离的回答,她等了很久才躺下合上了双眼。莫离说得没错,她真的困了,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 “不是……”莫离轻轻说道,这个声音大概只有他才听得见吧。可是心然脸上泛起了笑容。 夜已经很深了。莫离没有任何睡意。 他犹豫的看了一眼那柄神器,然后回想起那一天他所见识到的梦境法术。他牵引纯蓝的法术力,按照梦里的轨迹运转法术力。梦里的法师把这个法术讲解得很详细,哪怕他并没有认真在听,他也大致记下了这个法术的要点。 “幻梦密储。”他喃喃说道。 他周围扬起一层朦胧的迷雾。这些迷雾是“幻梦密储”的独特效果。不过以莫离现在的实力释放出来的“幻梦密储”的迷雾还只有围绕他的薄薄一层,而且雾气稀薄。 他把手探进迷雾里。他感受到精神力量顺着他的手缓缓注入他的心湖,而后他的心湖深处反馈给迷雾属于他的情绪。 “梦境法术法术都是这样的吗,依靠个人情绪?”他想起泽西,也不知道在泽西的那个梦境世界的深层蕴藏了他怎么样的情感。在初步接触梦境法术之后,他只觉得他对泽西的看法或许有些片面。 莫离挥手取消了“幻梦密储”。他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泽西的梦境世界里还有法术的传授,特别是像“幻梦密储”这种比较特殊的法术。 “莫离……”沉睡中的心然咛喃道,她将莫离从沉思里拉了出来。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你的事情啊。”他看着心然,然后抬起右手。他犹豫了一会,伸手揉了揉心然的头发。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也不知这种宁静会持续多久。 在云层遮蔽星月之后,莫离架起了岩石的壁垒,而后把心神沉浸在了心湖世界。 …… 麦加第四次来到这片沼泽。在她前几次来到这片沼泽的时候,这里有数个铭文,那些铭文组成守卫那片空间的结界。而现在,这些东西都已经被破坏殆尽了。 她举着提灯,透过灯光看到了沼泽下隐藏的墓穴。墓穴的空间已经被破坏了,大半的断壁残垣都浸没在了沼泽里,其他的部分估计也湮灭在了空间的几个危险角落里。 她突然注意到在那些墓穴的残垣前停留着一个奇怪的“人”。 “你是谁?”她试探性的把提灯举到身前。 那个人往后走了几步,躲过来自麦加的灯光。 “嘎嘎……”空气里传来诡异的声响,而声音的来源就是那个奇怪的“人”。 “你不用在意我的种族,我和其他族人不一样。”麦加虽然奇怪为什么那个“人”会发出这种声音,但她还是远远的站在原地高声安慰道。 “你是迷失在了混乱山脉,还是从我的族类里逃了出来?” 回答她的只有令人尴尬的“嘎嘎“声。 麦加无端地感到恐惧了。虽然那个“人”只是躲在一边的阴影里,不断发出刺耳的“嘎嘎”的声音,但是在混乱山脉这种夜幕下,这些反而显得可怖了。 “嘎嘎……”那个“人”又喊了一声,他突然就跳进了沼泽里。他任凭沼泽将他拖入淤泥的空间。 麦加慌乱地伸手想去救下这个“人”。仓促之间,灯光照到了那个“人”的脸。麦加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这张脸仿制了人脸,各种她前所未见的黑色皮革充当肌肉纤维布在金属的面罩下,而在它本应是眼睛的地方是两个空洞,空洞里淌出濡濡的黑色液体。此外,她见不到那张脸上的其他器管。 “我的……眼睛……”它发出“嘎嘎”的声音,而后说道。 麦加不动声色地倒退了几步:“你,不是人类。” “我需要我的眼睛。”那个怪物磕磕绊绊地说道。 “你的眼睛不在这里。” “那它在哪里?” 麦加愣了愣,然后才说道:“那是……” 她还没说出那句话,混乱山脉深处传来了一声愤怒的咆哮,红金的龙炎划破天穹,照亮了大半的天空。在灼灼的龙炎下,哪怕是云层也被撕裂了。 “我需要我的眼睛。”怪物说到,“为了最伟大的主人。” 它潜入沼泽里,很快消失在了麦加的视野中。 “为了主人?”麦加眼里掠过一丝忧愁,“为了哪个主人?” 第五十二章 白铁平原上的交锋(上) 他又见到了那片时空,而且没有以时空之旅的方式见到那片时空。 这和他第一次见到那片时空时一样,他莫名奇妙的就链接了那片时空。那片时空的时空之魂死寂无声,仿佛它还处于沉睡之中。这也和他第一次见到那片时空不同,他没有怀揣着恐惧见到那片时空。他更加细致地感受到了时空的荒凉与贫瘠。 莫离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这片时空时发生的种种。他慢慢地走上布满金属残骸的高地,见到残骸间那些各色的碎屑。 “这里到底是哪里啊?”他站在高地上,向四周眺望。 他视野里最多的还是那些金属的残骸,它们一层层地堆积在四周的大地上,能裸露出来的土地少之又少。和这片荒凉的土地相衬的是空气里那些毫无生机的冰冷的质感。莫离将感知拓展到了极限,但在他的感知范围内还是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莫离索性放弃与这片时空交流的打算,他静静地等了一会,直到他眼前的世界再度旋转。他第一次也是这么离开这片诡异的时空的。 “怎么可能就这么结束啊。”他轻轻说道。他隐隐觉得他与那片时空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就结束了。 时间流逝到了第二天的清晨,也是西茨大陆朝阳刚刚升起的那个时间段。不过云层挡住了大半的阳光,这样一来,哪怕是白铁平原也显得有些阴森。莫离估计了一下时间,然后叫醒了心然。 白铁平原的荒草地不会是一张舒适的床。心然睡眼朦胧的从带着麦草香气的荒草地上爬了起来,在这一觉之后她反倒觉得更困了。 “莫离,再等等……” 莫离无奈地叹了口气。早就有人对他用过像心然这种撒娇式的语气。他牵着心然的小手,一步步往忒兰度走去。 “是是是,我都知道了。” “那你慢点啊。”心然慢腾腾地跟着莫离的步伐。她困倦的看着莫离的背影,打了一个哈欠。 “你精神力应该已经恢复了,这点小事忍忍就能过去了。” “所以说。”他停下脚步,背起心然说道,“你就不想早点见到你家人吗?” “想。”心然含糊地回答道。 “真是的。”他看着心然泛着睡意的小脸,无奈地笑了笑。 “那么心然,我们这样子也算得上‘迁居’吗。”在这漫漫的似乎看不到边际的平原上,莫离想起了梦境世界里那令他仿佛渡过一生的旅程。 “算的吧。” “我们两个人的‘迁居’呢!”莫离感叹道。 “莫离……” “怎么了?” 心然咬了咬下唇:“真是谢谢你了。”她不安分的扭动身子,把小脸紧紧贴在莫离的耳边。莫离可以轻易地听到耳畔传来的细细的呼吸声。 “这没什么。” “莫离,我……”心然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那些言语还未说出口,就被她埋进她的内心深处。面对那些言语,她犹豫不决。 莫离默默地走着,他在等待心然的下一句话。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我想跟你说件事。” “那很好啊,说吧。” “可是……我想等我们到了忒兰度再说。” 莫离困惑地眨眨眼睛:“为什么?” “可能那时候我才有勇气吧。” “勇气吗……”莫离喃喃自语。 突然,他感受到了某种恶意,那种熟悉的恶意仿佛是来自欧斯汀克某个死灵,邪恶而张狂。 “你有感受到什么吗?”莫离停下脚步,然后看向混乱山脉。那股薄弱的恶意就从混乱山脉那边传来,若隐若现。 “什么东西?”心然清醒了不少,可是她跟本不知道莫离在说什么。 那股恶意消失了,就好像它从未出现过一样。莫离怔怔的看着混乱山脉,良久他才说道:“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我们还是尽快赶到忒兰度吧。” 虽然那种恶意转瞬即逝,可是那还是在莫离心里留下了一根不安的尖刺。他想起他们在进入混乱山脉之前所见到的景象,那一路的村庄的残骸。 “心然,或许‘磐岩城’没有成功阻止它啊。”莫离一脸凝重。 “不可能吧?”心然难以置信地说道。在她的映像里,法术师的强大毋庸置疑。 “谁知道呢。”莫离加快了赶路的步伐,“它们应该狡诈又凶狠吧,为了它们的目的不计代价。” 他绝非危言耸听。不管是他们赶往磐岩城的沿途的村庄的遭遇,还是混乱山脉之后的他所感受到的恶意的侵袭,种种证据无一不表明它与欧斯汀克的那只拉洛克机械兽有着某种鲜为人知的联系。 他不会忘记拉洛克机械兽那令人绝望的强大。 心然略略挣扎了一下,她跳了下来:“我相信你哦!” …… 他们快马加鞭赶过了一段漫长的路程,忒兰度的影子在他们眼里逐渐放大。莫离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进到那座让无数东茨人为之向往的城镇了。 可与之相对的,那种若有若无的恶意也频繁的出现在了莫离的心湖世界里。随着那些恶意出现的频繁程度与强度,他可以肯定那个怪物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他时不时地回头展望混乱山脉那边的一举一动。 他们就是在进行一场时间上的较量。不过莫离对此并不持乐观态度。因为那股恶意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而现在那股恶意已经持续近半天了。 他叹了口气,调整好状态,准备面对那个怪物。他已经不害怕这些恶意了,因为他心里有着可以与恶意想抗衡的温暖的感觉,那种感觉来自一个愿意舍生保护他的人。不过他现在倒是有些担心心然,心然难保不会和他第一次面对那些恶意那样,陷入混乱与绝望。 他担忧地看了心然一眼。 心然似乎是察觉到了莫离担忧的目光,她不解地看向莫离:“怎么了,莫离?” “我有一些不安,我们再这样走下去,很有可能遇到那个难以抗衡的怪物。”他老老实实的说道。他完全可以顶着那个怪物带来的压力逃离这片时空,但是心然就难说了。 心然莞尔一笑:“最差也不过是我们被迫离开迪利亚姆。” “心然,你听我说。”莫离按住心然的肩膀,他一脸严肃的看着心然。 受到莫离这幅表情的感染,心然也收起了笑容。她认真的听着莫离的每一句话。 “到时候,无论怎么样,千万别害怕。你一定要集中精神,做好时空之旅的准备。你也一定还记得初次见到那个怪物的感觉吧,你绝对绝对不能被那种感觉所击倒。” “我……”心然咬了咬下唇,说道,“我知道了。”不管莫离是否说出前因后果,她都选择相信莫离,而起她也的确忘不了那种见到天敌般的恐惧感。那种恐惧感极有可能打散为时空之旅而做准备的精神力。 “那就好。”莫离至少在心里松了口气。他又一次回头看向混乱山脉那个方向。 不过恶意再一次断档了。莫离收回他的视线,他牵着心然的小手,准备走向忒兰度。不过他觉得那股恶意里面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等待着下一次更可怕的爆发。 “莫离,你现在还是不断感受那种令人讨厌的感觉吗?”心然拉了拉莫离的手,问道。 莫离点点头:“我也没办法,不过能有一种预警也好。” “可是,那样一定很痛苦吧。” “痛苦也没办法,只要能活下来。”莫离笑了笑。 “你很坚强啊,如果是我的话,我早就承受不了了吧。” “不会啊。”谈话间,他们距忒兰度又近了几百米,莫离看了一眼混乱山脉那个方向,继续说道,“我没有那么坚强,只是习惯了。心然你也习惯的话,你也不会觉得怎么样的。” “还有就是我还有我想干的事情吧,没有干完那些事情,我会尽一切可能活下去的。” “那么心然,你有想干的事情吗?”他问道。 心然摇摇头:“没有想过。” “是这样啊……”他再次笑了笑。可是他的笑容却在这次凝固在了脸上。 那一度消失的恶意再次卷土重来,恶意像巨锤一般直直锤击他的内心。他心湖微微泛起波纹,随后又恢复了常态。他实在是经历太多了,不管是第一次直面那种恶意,还是在梦境世界里的近乎无尽的旅途,都能让他坦然面对这股恶意。 他看向心然,他凝固的笑容转为了担忧。 “心然?”他喊了一句。 心然一脸惊恐地看向他。莫离看到了她瑰红的眼眸下隐藏的恐惧,那份恐惧他也经历过。 “心然?”他又喊了一句。心然这次直接扑向他的怀里。 莫离深深吸了口气,最后喊道:“心然?” “莫离……”心然终于回了他一句。她较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莫离可以感受到她宣泄的每一处恐惧。 “我知道了,你别说话。”他机械的扭过头,看向混乱山脉那个方向。不知何时,一个黑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莫离闭上眼睛,压下心中的惊骇。他抱着心然默默地朝前走去。 “它……”心然的声音也在不断颤抖,她说道,“它是……噩梦吗?” 莫离轻轻摸着心然的头发,说道:“怎么可能呢?” 他感受着那股越来越强的直冲心湖的恶意,突然有些后悔来到迪利亚姆这片时空。不过这份悔意转瞬即逝,他很快就在心里骂自己的软弱。他怎么可以抛下失去意志的心然呢。 “它不是噩梦啊。”莫离像是在安慰心然,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它只不过是个强大一点的怪物罢了。” 他温柔的把心然抱到一边的杂草堆里,然后他拔出重剑,遥遥指向那个黑影。 “莫离……” “别怕,很快的。”莫离勉强笑道。他看着那个急速接近他们的黑影犹豫了一会,从心然那边把神器拿了过来,背到背上。他试了很久,还是没能破解这个神器的奥秘,不过既然大敌当前,他也只能把一切能用上的都拿来使用了。 “心然,你知道吗?我有想过逃走哦。”莫离看着那个黑影,轻轻的对心然说道。 “我不害怕它的恶意,不过我害怕它本身。” “可是没办法啊,谁叫我答应你了呢。” 莫离已经可以看到那个黑影的大致轮廓了,那是一个近似于人的外形。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保护你的。” 他压下心里的恐惧,抬手摆起“剑气决”的起手式。他死死盯着那个黑影,任凭地脉里的法术力如同碎玻璃渣一样带给他身体阵阵刺痛。 “来吧。”他轻轻说道。他不断的汲取法术力,法术力如同泉水般在他身上奔流,那柄长剑上闪烁着微微的白光。 第五十三章 白铁平原上的交锋(下) “旅——法——师。”虽然那个怪物还没有接近莫离,可它的声音便远远的传到了莫离的耳畔。那是一种磨砂般沙哑的声音,夹带着不稳地的金属交戈的声响。 他深深吸了口气,踏前一步,同时挥动长剑。白光与法术力从长剑上喷涌而出,逐渐形成一个不断飞向怪物的乳白色的月牙般的剑气。 “剑——气——决!”他在心里喊道。 而那个怪物只是抬起它的右臂,然后它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由上自下对那个逐渐逼近它的“剑气决”猛然抽出。它没有依靠法术力,只是以最纯粹的蛮力将“剑气决”狠狠地拍到白铁平原长满麦草与芜草的土地上。“剑气决”这在这样的破坏下悄然溃散,散逸为基本的法术力。 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在短短几秒内发生的。 怪物只是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继续迈着它平稳而迅捷的步伐飞快的接近莫离。 “该死的。”莫离暗骂道,面对那逐渐接近他们的可怖压迫感,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过也仅仅是一步,他在迈出那一步的一瞬间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这里可不只有他一个人啊! “心然,你听着吗?”他紧张地舔了舔嘴角。那个怪物还在不断逼近。 “我想,你最好快点恢复哦,越快越好。” 怪物的身影离他们只有最后几百步了。他的话音刚落下,那个怪物便跨越了几百步路程瞬间出现在莫离面前。它的现身带着混乱的狂风,狂风吹痛了莫离的脸颊,他不由的眯起了眼睛。 “我,我……终于见到……你们了!”怪物摇摇晃晃的朝莫离身后看去,在它见到心然后,它僵硬的笑了起来。 “最好不见呢。”莫离可以肯定怪物的身份了。纵然这个怪物的身形与他在欧斯汀克时见到的那只拉洛克机械兽迥异,可是它身上的那股子腐烂到极点的味道永远不会改变,从它空洞的眼眶里流出的汩汩黑色液体就是那种味道的源泉。 莫离咬牙切齿的喊道:“拉洛克——机械兽!” 拉洛克机械兽那张万年不变的布着黑色皮革制肌肉纤维的脸色动了动:“我,叫做伽兹。”它的声音里突然带着迷茫与困惑。莫离虽然还是戒备地盯着拉洛克机械兽的一举一动,可是他也惊讶于拉洛克机械兽的语气里附带的那份情感。 在它用那种语气说出那句话之前,它的语气一直都是冰冰冷冷的,就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坚冰。在其他时空,有一个更好的形容它的语气的词汇,那就是“机械”。 它在说出那句话后呆滞了片刻:“可是,我为什么会被叫做‘伽兹’。” 它狂躁地朝四周挥动双手,在它每一次无序的挥动下,总会产生一道尖锐的气刃。莫离艰难地抬起长剑,连续挡下好几道可能伤到他们的气刃。淡淡的酥麻感顺着他握剑的双手传到他的肩膀上。莫离清楚的知道,在那算不上交锋的交锋里,他完败无疑。 他焦灼地盯着自称为“伽兹”的拉洛克机械兽。他虽然担忧身后的心然,可是他没有任何精力去给心然哪怕一个眼神。拉洛克机械兽的存在就是压迫他每一根神经的源泉。 “你知道,我什么会被叫做‘伽兹’吗?”它像风一样突然冲到莫离面前,那张狰狞可怖的脸让莫离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莫离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张丑陋的“脸”,心里翻出一阵无力感。他找不到拉洛克机械兽行动的轨迹,这也意味着他连阻挡它的资格也没有。 “你也不知道?”它又倒退了几步,远远地打量莫离与心然,“你没有任何用处。那么我只有依照命令了。” 它发出“嘎嘎”的声响,声响里透露出浓郁的杀气。莫离的手脚渐渐凉了起来。从那股不断加强的恶意里他可以知道,那个怪物是认真的。 他不再犹豫,抢先一步挥动长剑。或许这是一种绝望的反抗,可这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伴着几声短促而尖锐的鸣响,拉洛克机械兽动作骤然加速。巨力透过长剑渗入莫离的手臂。莫离咬咬牙,压下那份传递道手骨的刺痛。他寸步不让地挥动长剑,可是他却由进攻方逐渐转变为防御方。 而拉洛克机械兽从头到尾只用了一只手。 莫离绝望的挥出一记“正气霆击”,而后他想起了提克苏恩。或许在欧斯汀克的那一夜,提克苏恩也怀着这样一份绝望的情感在于那个拉洛克机械兽在战斗的。而他现在不过是在凭着某种印象模仿着提克苏恩保护他的举动。 他能体会到提克苏恩的心情。就因为他与提克苏恩相似的举动。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一晚提克苏恩没有丢下他独自一人逃跑,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理由,他们身后都有一个绝对不能放弃的人在。 拉洛克机械兽硬吃下一发“正气霆击”,纯白的法术力甚至没有在它身上留下创痕。“奇怪……”它一把抓住长剑的剑刃,说道,“我突然不是特别想杀了你们。”这份情感本不应出现在拉洛克机械兽身上,它们只需要服从命令就行了。 “我,是‘伽兹’。我为什么会是‘伽兹’?” 它手腕缓缓发力。最终,随着一声“吱呀”,长剑剑身化为道道碎片散落一地。 莫离来不及多想,一脚踹在拉洛克机械兽那个似人的体形的小腹上。充斥着魔力的一脚将毫无防备的拉洛克机械兽踹飞几米,力量的反冲也另莫离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 莫离的脸上没有任何喜色。从那一击的触感来看,拉洛克机械兽毫发无损。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感觉到拉洛克机械兽的举动是故意的。它故意吃下这一记本不可能打到他的攻击。 它机械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莫离戒备地紧握大半剑身支离破碎的长剑。他见到那个拉洛克机械兽呆滞的动作,而从它身上散发的恶意却在不断衰弱。恶意的衰退从它表示“不想杀了他们”的时候就开始了。 “怎么回事,它……就像是有了一个独立的灵魂?”莫离喃喃自语。不过恶意的衰弱是件好事,至少心然不会那么痛苦了。他只是不明白拉洛克机械兽的转变。他突然间无端的觉得拉洛克机械兽越来越像个人。 “莫离?”心然那略带哭腔的嗓音在莫离身后响起。 莫离犹豫了片刻,毅然决然地扭头看向心然。他对上了一对瑰红的眸子。 心然看上去好多了,先前她脸上那痛苦的表情现在也不复存在。 他送了口气,随即扑向拉洛克机械兽。他没有时间理会周遭的骤变,他只希望可以趁着拉洛克机械兽还处于这种诡异的状态的时候将它消灭。至少他也要撑到他们可以离开这片时空。 他堪堪往前冲了几步,就见到拉洛克机械兽抱头的举动。它脸上的每一根肌肉的纤维都抽动着,极力拉伸。而汩汩的黑色的不明液体像是带上了强酸性,在沿途的每一处留下呛鼻的味道与“呲呲”的腐蚀的声响。 拉洛克机械兽张大嘴巴发出一声哀嚎,滚滚气浪推开它周围的杂草。莫离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对那股推开杂草的气浪挥出半毁的长剑——“剑岚”。 “剑岚”轻易地破开气浪,推开两边的草束疾驰向拉洛克机械兽。而拉洛克机械兽只是抽出一只手将“剑岚”横向推偏它的轨迹。它身上散发的恶意开始变得极度不稳定,时而强烈,时而衰弱。 莫离暗骂一声,打算再度前冲。可是拉洛克机械兽却突然匍匐在地上,仿佛是在对什么伟大的存在致以敬意。 “主人……”伴着它的呼喊,莫名的压抑的感觉环绕着莫离的周身。 “主人?”莫离一怔。他无法想象拉洛克机械兽的主人会是多么强大的一个存在。 “神器?优先?”拉洛克机械兽继续说道,它用的是迪利亚姆的西茨语。在用西茨语说完这些内容后,它又转用了另一种语言,一种莫离所从未听过的魔性的语言。 “是的。”拉洛克机械兽最后还是用了西茨语,这仿佛是在给他们下最后的通牒,“我会取回神器的,那柄‘古之王’的利剑——‘伊坎之心’。”它的每一句话都透露出无比坚定的决心。伴随着那份决心的是潮涌般的恶意。莫离惊愕地看着它从混乱中走出,带着对某个存在的信仰以及对生命的恶意。 他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断剑。 那真的是错觉吧,他想。它是拉洛克机械兽,一个可怖的怪物,它怎么可能拥有人类一般的情感呢。 “嘎嘎……” “好吵啊!”莫离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哭了。 “把……‘伊坎之心’交给我……”拉洛克机械兽这么说道。 “你是‘伽兹’吗?” “‘伽兹’?那是谁!” “原来是这样啊。”莫离回头看了一眼心然,心然也怔怔地看着他。 她瑰红的眸子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可是她还是站了起来,她想告诉莫离其实她并不害怕那份恶意。 她咬了咬下唇,颤抖着一步一步走到莫离身边。 “嘎嘎……”拉洛克机械兽抬起左手,似乎在下一刻它就要对他们发出致命的气刃。然而,它却开始使用那种魔性的语言来祈祷。 “你快点跑吧,能看到你克服恐惧我已经很满足了。”莫离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回拉洛克机械兽身上。心然从侧面看到他含着泪水的眼眶。 “他们的目标转移了,一开始是旅法师,现在好像是我们从那个墓穴里带出来的什么‘伊坎之心’。不过没关系,有我在呐。”莫离轻轻说道。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从之前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又能在拉洛克机械兽手下支撑多久呢?是两秒,还是一秒?又或者是瞬间被人间蒸发了。 心然恐惧地抓住了莫离的衣袖。自从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楚的直面拉洛克机械兽。她真的很害怕拉洛克机械兽的强大与残暴。 “你还能离开这片时空吗?”莫离想起了提克苏恩对他说过的话,他也想像他那么说道。 “他的目标现在在我的身上,你赶紧离开这片时空,能多快就多快。而且……永远不要回来了……” 心然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她知道,如果她逃避了,那么那一夜和现在将会是她永恒的梦魇。其实她也不想那么软弱,她也想像莫离那样坚强。她回想起一路上的种种,然后看着莫离的侧颜。 她看到了莫离强忍着恐惧的表情。 莫离轻轻地把她推开,然后缓缓走到拉洛克机械兽跟前。 “莫离,真是谢谢你……” “什么?”莫离不明所以。他听到脚步与草丛摩擦产生的声音,从声音上来判断,心然应该是逐渐逃离这片区域了。 莫离舒心地叹了口气,虽然他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心然不用时空之旅的方式来离开这片时空呢。不过这时候,拉洛克机械兽的祈祷也到了尾声。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拉洛克机械兽终于完成了它的祈祷。 莫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扑向拉洛克机械兽,“剑岚”的独有的彩华在半毁的长剑上流动。 第五十四章 法术陷阱 “嘎嘎。”听到从拉洛克机械兽嘴里吐出那些熟悉的杂音,莫离坚定了他的决心。他不再去想先前在拉洛克机械兽身上感受到的那份情感是怎么回事。他迎向浑身散发着冰冷的疏离感的拉洛克机械兽,然后挥动手中半毁的长剑。 半毁的长剑上的彩华逐渐凝实,斑驳的彩光内敛转为朦胧的白色并附结在半毁的长剑上。如果在场的还有其他人的话,他一定可以看到半毁的长剑上衍生出的朦胧的乳白色的剑尖。这是“剑岚”的另一种使用方式,也就是使用法术力来提升剑刃的破坏性。 拉洛克机械兽按照最开始的方式截住实体的半毁剑身,然而衍生出的另外半截虚无的剑身周遭流转着无形的气刃在拉洛克机械兽接触到剑身的那一刻爆发。就像是餐刀切开热黄油一般,拉洛克机械兽脸上黑色的仿制肌肉纤维被无形的气刃瞬间切开。不过气刃也只是接触到这一步,再往里面就被它金属制的骨骼给挡住了所有的伤害。空气中残留的金属的轻鸣声暗示着这次进攻远远没有结束。 莫离在气刃爆发的一瞬间解除了“剑岚”的附结。这样算然会消耗他的法术力,但是他也只能依靠这种小伎俩才能顺利地从拉洛克机械兽手里抽回长剑。不过他还不忘旋转手里的长剑,依靠这种方法搅动拉洛克机械兽手里残留着的他的法术力,以此在拉洛克机械兽手里制造一个小小的法术力风暴。 拉洛克机械兽脸上无悲无喜,只留下一个木然的表情。 莫离眯起眼睛,再度在剑身上附上“剑岚”。他对拉洛克机械兽的表情早有预感,可是在他见到的那一瞬间,他的心里还是莫名的产生了一种失落感。 “第一目标,否定!”拉洛克机械兽用僵硬的声音说道。 “寻找目标,目标背离。” “去你的背离……”莫离咆哮着,一剑狠狠地砍在拉洛克机械兽的身体上。拉洛克机械兽身体微微动了动。莫离趁机用处一发零距离的“剑气决”。这次的“剑气决”依靠魔力带动,带着凝实的锋锐的质感在拉洛克机械兽肚子上留下一道不浅的创痕。 “遭遇阻挠者,警告,遭遇阻挠者。”拉洛克机械兽仍然无动于衷。 “寻找解决方案……最终方案,驱逐!!!” 它在说完一大段话之后终于用那个空洞的眼眶看着莫离。流淌着汩汩脓臭的黑色液体的空洞眼眶看得莫离心里一阵发慌。他下意识地把一发“正气霆击”轰至拉洛克机械兽胸口。借着“正气霆击”带来的反冲力,他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 “嘎嘎。” 又是那种恼人的叫声。莫离不耐地挥动带着“剑岚”的长剑,斩出一道气刃。 在下一声“嘎嘎”响起之前,拉洛克机械兽毫无征兆的消失了。莫离一剑砍了个空。他急忙调整身形,同时利用精神力去探索拉洛克机械兽的位置。 在很多时候,精神力都是最好的探索手段,只是人们更习惯于使用眼睛。在莫离的感知范围内,一个充斥着浓浓的恶意的人形物体绕了一个大圈,从他背后直指莫离的心脏。 莫离奋力转身,带动长剑。白色与绿色的法术力的光彩一闪而过,跟着亮起的是蓝色的法术力。在蓝色的法术被释放之前,散发着寒气的利爪已经接近莫离的胸口。这时候之前释放的白色法术与绿色法术的作用才显现出来,莫离即时地横过附结着“剑岚”的半毁长剑险之又险地挡下这一记突刺。 还没等莫离松口气,拉洛克机械兽的身影再度消失。而这时,莫离也释放出了那个蓝色法术。 拉洛克机械兽没有等莫离再度感知到它,它直接利用速度围绕着莫离周遭释放了数道气刃。气刃几乎封死了莫离的所有躲闪路线,它见到了莫离眼里的慌乱的色彩,以更快的速度冲到莫离面前,双爪齐齐挥出。强横的力量几乎是在瞬间将莫离的身体撕开。 “嘎嘎……”它连看都没看莫离的尸体一眼,便转向心然那个角度。 “你不会以为就这样结束了吧?”还没等它迈开脚步,本应被它撕成碎片的莫离的身影再度在它面前出现。那个莫离抬起手里的半毁的长剑,虽然长剑上没有闪烁着彩华,可是他还是挥动长剑扑向拉洛克机械兽。 “嘎嘎……”它发出不耐烦的呼喊,第二次利用双手把那个男孩撕成残片。与它第一次一样,在撕扯这个男孩的时候,它的手上没有任何撕碎肉体的质感,周围也没有温热的鲜血如雨般撒开。 “嘎嘎……” “真是麻烦,不过你就这样无限循环下去吧。”莫离叹了口气。看着那个无限与虚影搏斗的拉洛克机械兽,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他没有赌错,准确地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猜错。 早在欧斯汀克的时候,他就发现拉洛克机械兽这种神器生物只能依靠它强横的身体来释放攻击。它的身体强韧而可怖,而且还带着较强的对法术力的抗性。不过与这份应有的强大相对应的是,它并没有使用法术力的权利。莫离一度认为依靠蓝色法术里的虚影这一方面的法术就可以拖住拉洛克机械兽的脚步。 一直到了迪利亚姆,他见到了这个全新的拉洛克机械兽。这只拉洛克机械兽外观上与他在欧斯汀克见到的拉洛克机械兽不尽相同,可是在经历了短短的几次交手后他才发现这两只拉洛克机械兽本质上是相同的。它们都具有强大的力量,可是它们都无法使用法术力。 “不过就算这样,它们也真是一群怪物啊。”莫离扫了一眼它所破坏的大地,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拉洛克机械兽的目标只是那个虚影,可是它造出的恐怖气刃却在周围的大地上犁出道道深深的沟壑。在它这种近乎肆意的狂轰滥炸下,莫离只能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藏身处进行一个为期不久的观察。 “不过也只能是这样了吧。”莫离安心地说道。他现在唯一不明白的是拉洛克机械兽频频看向消失在他们视野里的心然的那个方向的原因。 “不管怎么样,只要那柄神器还在我手上,它就应该不会去追赶心然才对啊。”莫离说着伸手触碰背后的神器。 他摸了一个空。 莫离一怔。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的确是把神器背在了背上,神器没有理由消失在他的掌控中,除非有人拿走了它。这柄来自“古之王”的神器长剑“伊坎之心”的质量接近于无,有人能无声无息地取走它也不足为奇。 想到这里,莫离的表情渐渐的冷了下来,能够取走“伊坎之心”的只有心然。 “混蛋,她不要命了吗?”莫离暗骂道。他终于明白在心然离开时那种莫名的不对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她之所以不使用时空之旅的方式远离这个极度混乱与危险的场所只是因为她偷走了“伊坎之心”。她是想引走拉洛克机械兽。这也解释了拉洛克机械兽频频看向那个方向的问题。 莫离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内心的波动。就目前的形式来看,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了。他还不能丢下心然独自一人离开迪利亚姆。他现在不能慌乱,他必须冷静下来。 拉洛克机械兽还在不断撕碎那倒虚影,不过它已经发现不对了。莫离身上接连闪过几道蓝色的光彩,他汲取心湖世界里光球的蓝色法术力,以拉洛克机械兽为中心释放蓝色法术。 朦胧的雾气渐渐升腾,那是莫离从梦境世界里学来的法术——“幻梦密储”。 这种法术对拉洛克机械兽显然是没多大作用的,莫离也只是想接住“幻梦密储”的雾气而已。配合雾气,他可以使用另一种蓝色的法术使他从拉洛克机械兽的视野里消失。 “嘎嘎……” “嘎嘎……” 白铁平原上还是白色法术力居多,莫离现在可不能吝惜光球里的蓝色法术力。随着大量蓝色法术力的使用,他的脸色也苍白了不少。 他在冲出藏身之处之前,最后一次告诫自己,机会只有一次。而这时,“幻梦密储”的雾气里传达出一股哀伤的情感,莫离仿佛听到有个男孩在他面前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轻轻呢喃,讲述一个带有恐惧色彩的故事。 也许是错觉吧!他想,然后他一鼓作气冲出了那个小小的藏身之处。 …… 心然抱着“伊坎之心”踉踉跄跄地跑过一大段路程。她不敢停下脚步,她害怕她一停下来就会有一个狰狞可怖的怪物突然蹿到她面前。 “它转变目标了,它是来抢这个了吗?”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一滴滴散落在空气里,最后无声地重重滴落在草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么样的情感从莫离背上取下“伊坎之心”的。她哭着看了一眼怀里的神器,心里涌出的不是懊悔,她更多的是某种喜悦,她终于可以帮上莫离的忙了。只是,她现在很害怕,非常害怕。 “莫离……”她轻轻喊道。她马上意识到不对,哽咽着把后面的话咽下。 泪水逐渐充满了她的眼眶,她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她孤独而恐惧,甚至一度想到了暗黑虚空。不过她目前的状况可与暗黑虚空不同,她还能带着一种苦涩的甜蜜感在恐惧与孤独的道路上渐渐远行。 “你够了,停下!”她的身后传来那个令她倍感熟悉也令她倍感思念的声音。她的脚步顿了顿,她以为她在做梦。 她迟疑地扭过头,看见气喘吁吁的莫离,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 “心然,把‘伊坎之心’交给我,然后跑得越远越好。”莫离朝心然伸出左手,他一脸焦急地喊道。 心然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摇了摇脑袋,拒绝了莫离的请求。 “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我能感受到,我的法术无法困住拉洛克机械兽太久。”莫离快步冲到心然身前。还没等他说出后面的内容,心然转身就跑。 “喂,心然……” “我不要,我不要,你总是这样……”心然哽咽着喊道。 “麻烦了!”莫离无奈地跟上心然的脚步,他能感受到“幻梦密储”里那越来越强烈的恶意,他隐隐觉得用不了多久,那个怪物就会彻底解决虚影的麻烦找到他们的。 可是心然却…… 第五十五章 雨 “已经来不及了。”莫离木然地放慢脚步,他与“幻梦密储”的最后一丝联系像风筝弦一样断裂。他怔怔地看着心然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泛起难言的苦涩的味道。 拉洛克机械兽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莫离身后响起,莫离知道,只要它愿意,它随时可以追上心然。可是拉洛克机械兽没有那么做,它带着难闻的腐臭味一点点接近莫离。 莫离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握紧断剑,扭身直面拉洛克机械兽。一切如他所想的那样,拉洛克机械兽顶着虚影的攻击一路走到他身前。可一切也都不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那柄危险的神器没有在他手上。他紧张地盯着这个可怖的怪物,看它每一步下带来的浅浅的足迹与周围枯死的杂草。 拉洛克机械兽走经他的身边,一言不发地追寻心然的足迹。虚影的每一次攻击都在它身上留下淡白的的刮痕。而拉洛克机械兽的每一步都穿过虚影无形的身体。它凭借自身的躯体,将虚影贫瘠的伤害视若无睹。 直到拉洛克机械兽完全越过莫离,莫离紧绷的内心才得到了片刻的放松。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湖世界里一片空白。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拉洛克机械兽一步步逼近他,可他却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他看向自己微微颤抖的握剑的双手,然后长长地吸了口气。 来自混乱山脉另一侧的雨云已经突破高耸的山脉这一屏障的封锁,步入了白铁平原。铅灰的云块沉重地往陆地上下压,细密的雨丝如道道细撒的琴弦,划出闪亮的银线。 “下雨了……”莫离颓唐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猛然间发现,其实他们的状态真的不能用往常的标准来衡量。在以前,他从来没有过那么漫长的消耗的精力的旅途,顶多也只是和罗兰的一次暮春时节的探险,而那个探险也不过是在锐锋城塞附近。 “什么都是借口。”暮秋的暴雨带着难言的凉意。凉意透过残破的衣服渗到他肌肤深处,他狠狠的打了一个寒噤。拉洛克机械兽依然慢慢悠悠地追向心然,不过它的速度在逐渐增加。莫离的目光也渐渐冷漠了下来,他冷漠地看着拉洛克机械兽的背影,喊道:“喂!”而后,他大步前行,抬剑从拉洛克机械兽的背后狠狠砍下。 “哐当”一声巨响后,莫离面无表情地砍下第二下,第三下甚至是第四下……他机械地重复着之前的种种举动,全然不顾因为过分挥砍而被反震地生疼的双手。他很清楚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也明白他必须得那么做。他得给拉洛克机械兽造成足以吸引其注意力的伤害,只有这样,受到足够的威胁之后,这种冷酷的杀戮的机器才有可能放弃那个名为心然的目标。与此同时,自踏上白铁平原之后的种种回忆如潮水般在他脑海翻腾,他想起了某个容易令人忽略却又分量十足的筹码。 “喂,伽兹!” “喀嚓”一声后,听到“伽兹”这个名字的拉洛克机械兽猛地停下脚步,而后它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态将它的头颅硬生生扭转了180°,空洞洞的眼眶死死盯着莫离。莫离挥砍向拉洛克机械兽的一剑卡在了它那个对应人类脊骨附近的位置,他一顿,抬头对上了拉洛克机械兽的空洞洞的眼眶。一股浓郁的腐烂的味道随着汩汩黑色的液体从那片黑洞里散发出来。 “我说,喂,‘伽兹’!”莫离咧嘴笑道,他那因为过分紧张而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丝丝血色。他猛地抬腿,一脚踢在拉洛克机械兽身上,借助反作用力,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拉开与那只怪物的距离。纯白的法术力迅速地从他的心湖里被提取出来,与乙太混杂成魔力。在拉洛克机械兽进行下一次动作之前,莫离对他自己释放了一道强化咒语。 就在莫离紧张地戒备着拉洛克机械兽的一举一动的时候,拉洛克机械兽本身却是相当悠闲地扭曲了它的双臂,以另一种可怖的姿态俯视着莫离:“你说,‘伽兹’。”它的确对这个名字起了足量的兴趣,甚至是压过了那个所谓的主人的任务。“为什么是‘伽兹’,告诉我,为什么是‘伽兹’。”尽管这的确是一种前后颠倒的状态,拉洛克机械兽仍然迅速逼近莫离,混杂着黑色纤状肌肉的双手猛然抓向莫离。 莫离撇了撇嘴,拉洛克机械兽的动作依然迅猛,不过比起之前倒是温柔了许多,他不知道是因为那个怪物之前就被被消耗了足量的状态,还是说那个“伽兹”的名字的缘故。不过莫离可没有被那双手抓到的兴趣,凭借着法术的加持,莫离勉强有了在拉洛克机械兽手上周旋的手段,至少是在这只半残的戾气惨淡的拉洛克机械兽手上。他微微侧退,躲开了那一抓,同时将手上的断剑迎上了拉洛克机械兽的手腕。在断剑接触到的一瞬间,莫离果断使用的第二种法术,那是一道绿色的咒语,作用是短短数秒的力量的爆发。 仓促间受到这股巨力爆发的拉洛克机械兽当然没有反制手段,它毫无悬念地被莫离倒推几步。莫离显然不满足于此的战果,在推开拉洛克机械兽双手的后几秒里,他提取出了所剩无几的法术力再次展开了“幻境梦储”。浓白的雾气逐渐笼罩了他与拉洛克机械兽的周遭,莫离再次引导虚影完成了一次身位的交换。 数十秒之后,“呼—哈—,呼—哈—”莫离大口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从浓雾中离开,他也不知道这种伎俩能困住拉洛克机械兽多久,特别是这种故技重施的伎俩。他低着头才没走几步,发颤的双腿一软,他不由地与大地来了一次亲密的接触。周遭泥地的气味混杂着杂草的味道冲洗着莫离的神经,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昏昏沉沉的,一如那个燃烧着大火的夜晚。可是他确实没有多余的体力了。 “但愿足够久吧。”他喃喃自语道,“就让我好好休息一下,行吗。”他困倦地合上眼皮。“只要一下……”他见到了那个静谧的黑暗的世界。 “莫离?”可女孩带着些许哭腔的声音却冲破了那份静谧,莫离勉强睁开眼睛,抬头见到的是不远处抱着“伊坎之心”的湿淋淋的女孩。女孩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黏在她的脸上,她的呼吸略显凌乱,连带着声音也有些许颤抖。 “不是幻觉啊……”莫离苦涩地笑了笑。他很想欺骗自己,眼前的那个女孩不过是他因为疲倦而产生的幻觉,但那种熟悉的火花的波动却直击他的灵魂深处。心然那种不加掩饰的火花的波动可令他感到太熟悉不过了。 “我说,你快跑……”他疲倦地说道。他没有时间解释为什么,他只希望这个不知道为什么跑回来的女孩可以快点离开这里。 “莫离……”心然咬紧了红润丰满的下唇,硬生生挤出这几个字。短短几天里,她就已经摸清莫离的性格了,就算她将“伊坎之心”作为诱饵,莫离依旧有办法去吸引那只拉洛克机械兽。不光是莫离能想起那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她也能想起。她只是过于恐惧,而下意识地忽略掉了。于是她回来了,回到了莫离的身边。 “我得带你走。”她不想对上莫离失望的双眸,于是她只是强忍着恐惧,搀扶起莫离。透过暴雨,她勉强能见到莫离的杰作——依然是那份迷雾。法术力构起的屏障足以掩盖拉洛克机械兽的某种感知,而周遭因为暴雨而浓郁起来的蓝色的法术力又成了增幅那道法术的自然能量。 莫离借着心然的力量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心然冰冷的肌肤令他稍稍清新了一点。他们两人一瘸一拐地踏过那片草地,朝着“忒兰度”赶去。 “你不应该回来的。”莫离无奈地靠在心然的耳边,说道。他虽然不知道心然那时候离那座城多远,可至少比跑回来带着他一起走要好。拉洛克机械兽随时会突破幻境梦储的限制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他已经暂时失去了战斗的能力。于情于理心然都不能回来带上他这个累赘。 “你不能反抗。”心然的声音还是颤抖着,不知何由,“这样好歹能快一点。” “你保护了我那么久,我不能丢下你。” “可是你这样不过是让我的努力作废。”莫离忍不住反驳道。 “我说,心然,你还记得那个感觉吧,穿越时空的感觉。”莫离继续说道,“就像你那次找到我一样,还记得‘欧斯汀克’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他的声音平稳一点:“找到那个感觉,然后去那个时空,如果拉洛克机械兽真的赶在我们赶到‘忒兰度’之前来到我们面前的话。”说道这里,莫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看那片被法术笼罩的地带。 “可是……” “没有可是,我会给你创造机会的。”莫离粗暴地打断了心然无力的反驳。虽然他早就有说过要保护心然,可这种异样的想要付出一切去保护心然的感觉还是如此的奇妙。“我有资格当您的弟子吧,提克苏恩爷爷,可是……罗兰……还有岚……”他在心里叹息道。 “要走一起走!”心然带着莫离一脚深一脚浅的走了几步路之后,突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可真是太糟了……”莫离略微喘息了一会,想要透过心然凌乱的头发观察女孩的表情,可是他失败了。心然低着小脑袋,很努力地带着他一步步赶向“忒兰度”。 这场秋雨下得很大,蓝色法术力的波动变得异常活跃,甚至压过了地脉本身带来的法术力的波动。放在往常,莫离说不清这种该变是好还是坏,但幻境梦储作为标准的蓝色法术,在这样的环境下能比下雨前更为强大。这种因气候变化带来的法术力波动的改变的代价是,其他颜色法术的削弱。而这种暂时性的地脉能量的改变并不会持续太久,毕竟自然是平衡的,在雨过不久之后一段时间里,蓝色法术力会被白铁平原地脉本身所蕴含的法术力所压制,到那个时候,则是蓝色法术的强度的暂时性的削弱直至地脉的法术力波动臻至平衡。 “希望雨能下得久一点吧……”莫离不知道找谁祈祷,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道。 他们在暴雨里已经走了很久,泥水与雨水几乎快和这两个孩子混在一起。他们面前的“忒兰度”高耸的城墙在雨里逐渐变得清晰。他们满心欢喜地一步步接近那座城池,如果此时是雨过天晴,城里那些巡逻的卫士想必就能发现他们的踪迹了吧。一想到这里,被拉洛克机械兽追逐的两小只的内心就变得活络起来。而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拉洛克机械兽的踪迹依然没有出现他们周遭,这看起来又像是“幻境梦储”的成功。 “莫离,我们就快到了吧!”心然的声音里带着喜悦的色彩。 “嗯,当然了。”莫离暗地里送了口气,随即他又变得戒备起来。表面上,他装作随意的样子安慰道。他有些不敢相信,那个曾经被拉洛克机械兽突破过一次的法术会变得那么好用,这仅仅只是环境带来的周遭法术力波动的暂时的改变? “等我们到了城里,我要再次给你介绍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的姐姐和我所有的亲人。”尽管有了这段时间的经历,心然本身毕竟还是一个涉世尚浅的女孩,此时她的思绪早已飞到“忒兰度”那座城池里,“还有,我们的节日……我……和你……”最后那句话越来越轻,几乎掩盖在了暴雨的吵杂中。 “嗯。”莫离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心然这句话,回应道。 但是,一道漆黑的身影却提前一步在他们的视野里出现,逐渐逼近他们,从“忒兰度”那座城池的地方。莫离透过暴雨看着那道逐渐逼近的身影,感到些许不妙。 “心然……”他说。 “怎么了?” “有点不对劲。”他默默地挣脱开心然的搀扶,下意识地从心然手里顺过那柄名为“伊坎之心”的神器,同时微微抬起半毁的重剑,护在心然身前。 “那不是忒兰度里的东茨人吗?” “我不知道……” 第五十六章 反转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他这样安慰自己。他的状态可再糟不过了,被挥霍一空的体力和法术力告示着他的无力,而随着那个身影的迫近,他只感觉到不妙。“还是在雨天。”他抬起手臂抹走一把雨水,微微眯起的双眼只能让眼前的世界更加模糊。 “心然,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莫离下意识地提醒道。 心然一怔,她很快回忆起那是是哪句话。“莫离不会的,那里……那里可是忒兰度啊。”尽管如此,见到如此戒备的莫离,她仍有些害怕地倒退了一步。 “我知道那是忒兰度,虽然我没见过那座城……可是也有可能是那个怪物先我们一步赶到更远的地方,就在我们面前,去宣告它的力量……”莫离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苦涩,“我丝毫不怀疑它能不能突破幻境梦储。” 熟悉的金属交戈的“嘎嘎”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莫离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一步步走向那个身影,直到他可以看见那个怪物的躯体。拉洛克机械兽没有维持之前那个别扭的姿态,不过它躯壳上的磨损倒是加重了不少。令人窒息的惨烈的杀气突破雨幕与空间,不加掩饰地覆盖在莫离身上。莫离迎着那股熟悉的恶意,前进了一步。 “我说……”他轻轻说道,声音被雨声盖过。 “你这个怪物,本来就不应该存在啊……”他扬起右手的断剑指向拉洛克机械兽,同时身体微微下蹲,握着“伊坎之心”的左手带着神器在泥地里划出一道半圆的弧度。而后,他猛然向前冲锋。在数秒后,他与拉洛克机械兽挥动的右手接触了。准确地说,是他靠身体带动挥舞的“伊坎之心”被拉洛克机械兽蛮横地阻挡了下来。那柄号称是“古之王”所制做的神器,炼金术上的奇迹,并没有发挥它的作用。 于是在拉洛克机械兽下一次进攻下,没法及时做出躲闪的莫离只能依靠右手半毁的重剑勉强挡下那次攻击。剑身与金属手臂接触后爆发的冲击令他像是皮球一样被推开,重重倒在不远处松软泥泞的草地上。 “唔……”莫离不由得发出一身痛苦的呻吟。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快散架了。之前他还能依靠各种法术的加持与拉洛克机械兽周旋一会,但也仅仅是一会。现在已经近乎油尽灯枯的他又有什么办法去面对这个怪物呢。这怎么看都已经陷入残局之中了。 “旅法师……”拉洛克机械兽模糊刺耳的声音在莫离耳畔响起,“我已经受够你的小伎俩了。”莫离在朦朦胧胧里,感受到一只金属的冰冷的手覆盖了他大半的脸庞,随之而来的是“嘎嘎”的声响。 “你是什么东西……”莫离喃喃道,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他还是头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拉洛克机械兽没有满足他那个小小的好奇心,只是冷漠地拖拽着莫离的身体缓缓靠近心然。心然恐惧地睁大了酒红的双眸,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又一步。 “心然……心然你还在吗……快走……”被拖拽带来的许些痛苦令莫离稍稍清醒了些,他强忍着痛苦,无比虚弱地呼喊道。他虽然见不到心然的表情,可他已经能猜到那是恐惧了。 “你走……他就死定了。”拉洛克机械兽的智慧又增长了不少,似乎“幻境梦储”真的在某些方面刺激到了这个怪物。它粗暴地提起莫离,威胁道。 “我……”心然咬了咬依然红润的下唇,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我能,能告诉你……‘伽兹’是什么……你,你放了莫离……”说完,她的俏脸又苍白了不少。 “我没有在和你谈条件,旅法师。”拉洛克机械兽抬起空余的一只手,捏碎了莫离的肩膀,奇怪的是它的杀气收敛了不少。近乎半昏迷的莫离忍不住再次发出了呻吟声,“伊坎之心”无力地从他的左手脱落,掉在满是泥泞的地上。心然脸色一变,双手不由地捂住了嘴巴,抑制住了那声低呼。 “你们的小伎俩很奇怪……真的很奇怪。”拉洛克机械兽在干完这一举动后,很是享受地感叹道,“它好像……让我想起了什么东西……机械……血肉……‘油’……”说完,它猛地将莫离扔向心然,莫离像是破袋般被丢在心然娇小的身体上。冲力带着这两个孩子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唔……”心然轻轻地推开莫离,一把拨开挡住视线的湿漉漉的头发,她见到了拉洛克机械兽逐渐逼近的脚步。她毫不犹豫,一只手抓住莫离手臂,在恐惧中回忆起那片她曾造访过的土地,欧斯汀克的地脉。她的火花在她的心湖世界里莫名地抖动了片刻,那熟悉的穿梭时空的力量却没能降临到她和莫离的身上。 “为什么没有……”她绝望地抬起俏脸,对上了拉洛克机械兽空洞的眼眶。 “别管我了,你自己走吧。”莫离强忍着痛苦,抬起还算完好的右手拍在心然的肩膀上。他的左手到现在已经彻底失去知觉了,单凭一只右手和散落在一旁的半毁重剑,他也只能是在瞬间就被拉洛克机械兽所杀害。他这句话后面是沉默着的双方与雨声。 闪电划破铅色的天穹,远方响起震耳的雷鸣。雷鸣打破了这片刻的沉默,拉洛克机械兽对着莫离的后脑探出右手。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那柄名为“伊坎之心”的神器剑身上流动的淡淡的银色的光辉。 “‘伽兹’,你是‘伽兹’……”情急之下,心然神使鬼差地大喊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产生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但她希望这能暂时哄骗到拉洛克机械兽。这争取的时间背后又能干什么,也只能说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得到了心然这么一个荒谬的答案后,拉洛克机械兽愣了一会。在经历了莫离两次“幻境梦储”之后,它那可怜的脑海里确实出现了不少记忆的断片,这些记忆的断片破碎凌乱,因为它追逐少年少女,它没能及时对这些记忆进行整理。心然的话又一次勾起了它的回忆,在它的记忆里,的确是有谁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呼喊“伽兹”“伽兹”。可是在两三个记忆断片里,那个声音的主人模糊的面孔转瞬即逝。 “我需要更多的法术,那个小伎俩……”在好好消化了某些记忆断片后,它的脑子里萌生了这样一种奇怪的念头,这个念头甚至盖过了主人的命令。 心然焦虑地看了一眼身边半昏迷的莫离和愣在他们身前的拉洛克机械兽,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轻轻抱起莫离,带着那个男孩悄悄地从拉洛克机械兽身边经过。她没有忘记沟通心湖里的那团火花,火花静静地燃烧着,没能给出回馈。 “你们……是跑不了的……”消化了些许记忆之后的拉洛克机械兽的智慧似乎又增长了不少,它扭过身子对着想要逃离它身边的少年少女说道,语气沉重。 心然一顿,随即继续朝前走去:“我们是人……你需要那道法术,可是莫离支撑不了那么久。”她的话语里情绪激动,内心却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拉洛克机械兽的语气里流露着渴望,对莫离的“幻境梦储”的渴望。似乎在满足拉洛克机械兽之前,它都不会这样轻易地让莫离死去。而这样,也给了心然心里留下了许些底气。 “没有那座城,莫离撑不到这场雨结束……”她还是很怕,可她没有退路。 “你们……不能进去……”拉洛克机械兽大吼道。它冲到心然身后,粗暴地推开心然。一旁的莫离重重地倒在泥泞地里,一旁是状态诡异的“伊坎之心”。 “你们只能留在这里。”它一脚踩住心然娇小的身体,冲着她焦虑地吼道。随着记忆的消化,它能理解的东西越发的丰富。比起那些散落在各个时空近乎于杀戮机器的其他拉洛克机械兽,它是弱化了不少,但它也有了一些近乎于人的情感……而这种情感,好像就是那个带着诡异的笑容的实力恐怖的旅法师造成的。 限制住心然之后,它才扭头看向莫离。莫离的右手离那柄剑很近很近。拉洛克机械兽只是看了一眼,就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心然身上。 “你在挑衅……我的底线。”它一边消化其他的记忆断片,一边说道。然后,它加大了踩踏的力度。心然不由的发出痛苦的呼喊。 “小女孩,你别想混肴我的视线……那个小男孩已经那么做过了。”它发出了“嘎嘎”的大笑声,随着记忆断片的消化,它对心然和莫离的称呼也发生了改变。之前还只是模糊的统称为旅法师,现在已经是甄别了各自的性别。 “可是你不应该这样对待他,他会死的……”心然脏兮兮的俏脸上挂着泪痕,她忍着痛苦呼喊道。这句话换来的是踩踏的力道的加重。 “是啊,人类,脆弱的生命,但在我得到答案之前,你们都不能死。”拉洛克机械兽垂下手臂,它对记忆断片的消化已经逼近结尾,“我知道你在撒谎,小女孩……” 它松开一直踩踏着心然的那只脚,倒退一步静静地欣赏那个女孩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样子。“我知道你并不知道‘伽兹’是谁。”说着,它踹了一脚挣扎到一半的心然,将她重新踢倒在地上。“可是没有关系,不管你知不知道‘伽兹’是谁都不重要了,只要你在,那个小男孩就一定会释放那个小伎俩。”眼看着心然还有要从泥地里爬起来的趋势,它发出“嘎嘎”的声响,再次一脚踩在心然娇小的身体上。 “只要你在。” 它的话语宛如恶魔的低语,轻飘飘的却又狰狞可怖。那个男孩保护女孩的故事可是在它面前上演了三四遍了,它已经熟到不能再熟悉了。 “然后,我会给你们一个痛快的死法,就像那一路上的小镇村子。” 它脚下女孩的身体不断颤抖着。那是悲伤无力与痛苦,这么一来恐惧反倒是次要要素了。莫离一直想要在她面前维系的某些屏障被拉洛克机械兽赤裸裸地戳破了,而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忒兰度”离他们是那么地近,可是又是离他们那么地远。 “喂……”男孩虚弱的声音终于在雨声里传了出来。 “莫离……”心然痛苦地大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带着某些决意。 “我在。”莫离的声音依虚弱,可是却又那么地坚定,以及可靠。 拉洛克机械兽好奇地扭头看向莫离,它空洞洞的眼眶只能见到用“伊坎之心”支撑着身体的莫离。那柄神器很奇怪,能在这样的泥泞的大地上作为支撑一个男孩的支柱。不过拉洛克机械兽对这些并不关心,它只想要再次经历那个法术,“幻境梦储”。 “你醒了。” “是的。”莫离看着被拉洛克机械兽践踏在脚下的心然,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给我离开她。” “你在说什么?” “我说……给我离开她。”莫离的声音离奇地平静了下来,就像夏日暴雨前的海洋一样。 “你不能这样和我说话,旅法师……”拉洛克机械兽话音还没落下,它便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滞空的无力感。待到它重重地落在泥地上重新感受着力点的时候,它才意识到它被面前那个看起来虚弱的少年给踢飞了。 “我不想再说第三遍。”莫离俯下身子,轻轻地扶起心然。心然脏兮兮的脸上带着泪痕与喜悦,“莫离……”她轻轻的呼唤着莫离的名字。 “我当然在了,刚才只是太累了。”莫离笑着安慰她,看到女孩平静下来,困顿地合上酒红色的双眸的时候他才看向拉洛克机械兽。他的脸上再也没有笑意,可见的尽是一片肃杀,宛如锋锐的刀子。 “我们……再来过吧。”他温柔地将女孩放在地上,单手握着“伊坎之心”,缓缓走向拉洛克机械兽。 第五十七章 伊坎之心 这里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伴随着黑暗的是荒凉与寂寞。莫离在不久以前就接触过这对折磨人的组合,在泽西构筑的梦境世界里。也是在那里,他学会了一道属于泽西的法术。 可无尽的平原与无尽的黑暗是两种迥异的东西。黑暗的世界反倒更容易激发人类恐惧的本性。莫离有个带他走出黑暗的朋友,现在她并不在这里。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 “好像又回到了起点,不是吗?”他轻轻的问道,也不知道在向谁提问。 周围的环境是凝滞的,法术力没法在这样的环境里流动。这有点像暗黑虚空。可是暗黑虚空里更多的是死一般的荒芜,这片黑暗的世界里却不乏有光明的影子。莫离能感受到这片黑暗的平静,不同于暗黑虚空的平静。它好像是被这片黑暗给刻意勾勒出来的,用来与暗黑虚空相对立。这种冲突就好像是刻意在等待旅法师的到来。 但是为什么呢?莫离疑惑的抱住双臂。他能肯定这的确是一个类似于泽西构造的梦境世界一样的存在。证据是他本应被拉洛克机械兽捏碎的左手肩膀现在依然完好,以及他本人所处的疲倦的状态。这种状态本应是身体上的,但在他接连耗尽体力与法术力之后,他甚至灵魂本身都带上了些许疲倦感。他很清楚他的状态。他也同样清楚,在这样的世界里过分执着于时间的流动是最不可取的一种做法。冲破困境的答案依然藏匿于黑暗之中。 他试着朝前走了几步,在黑暗里他完全没有前进的感觉。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他沉思片刻,这样问道。他回忆起来到这样的黑暗世界之前,他所能意识到的最后一件事,那就是他倒在了“伊坎之心”旁边。他有很大的可能是被这柄神器给带到了某个属于意识的世界里。不过他不清楚这算炼金术的奇迹,还是说是一种能长时间存在的法术造成的。 随着莫离话音的落下,他的四周十几米远的地方燃起了四团熊熊的烈炎,火球静谧地漂浮在半空中,点亮莫离周围的景致,一时间莫离周围几十米的地方亮如白昼。更远处的黑暗里传来不紧不慢的“嗒嗒”的脚步声。 “你准备好了吗?”黑暗里,那个人这样问道。他依然停留在黑暗之中,没有走入被火球照亮的区域。莫离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个人的身影……那看起来也是个孩子。 “那么你是谁,这是‘古之王’留下的手段?”莫离的问题有沙砾一般多,“这里和‘伊坎之心’又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声音的主人走出了黑暗,进入被火球笼罩的范围内。在见到声音的主人后,莫离一怔。 “镜像的法术吗?” “不是,是乙太。”和莫离神似的男孩神神秘秘地笑道,他抬起右手,沙尘般的银粒以他的掌心为起点,飞快地组成了一柄长剑。男孩抓紧长剑,剑尖指向莫离,“就像这样。” “那么,准备好了吗?”男孩跃跃欲试地问道。 莫离看了看男孩手上的长剑,又低头看了看双手:“你想让我像你那样?” “明知故问。” “可是……我怎么才能想你那样?”莫离尴尬地问道,“你这算炼金术的范畴吗,我可没学过多少炼金……” “炼金?你是想直接搓一柄神器出来吗?这是乙太,最纯粹的乙太,不知名的旅法师。”男孩一脸严肃,“你作为旅法师,既然来到了这个属于乙太的世界,怎么可能不会操纵乙太?” “这也不是我想进来就随随便便进来的。”莫离郁闷道,“在你告诉我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怪不得法术力的波动这么懈怠,近乎于不存在。”他恍然大悟。 男孩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没有接触过操纵乙太这一系列的学习……你是怎么进来的?不对,这不成立,只有懂得操纵乙太的旅法师才能进到这里,其他人根本没有那个资格。”他抬手指向天穹,“看着那片天空,旅法师。你见到那些乙太了吗。” 莫离顺着男孩的指向看向头顶。火球随着他的动作慢悠悠地向上飘去,最终显露出了一片幽蓝的天空。莫离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他所见到的那已经不能算是天空,那是存粹的乙太的洪流,乙太的存在就这样被压缩到了极致,它缓慢地在天穹流动。这景象甚至比他在那处墓穴里见到的更为庞大与精巧。 “只有突破那层乙太的屏障,才能来到这片空间。告诉我,旅法师,既然要突破这层乙太的屏障,你又怎么可能不会操纵乙太。” “不,不是的。”莫离连连摇头否认道,“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只能保证我确实不会操纵乙太。” “还有……”莫离见到男孩沉默了下来,抛出了最后的证据,“如果要说我和这里有什么联系的话,只有那个了。” “是什么?” “‘伊坎之心’,在进到这里之前我接触到了‘伊坎之心’,而且那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男孩嗤笑一声:“你说‘伊坎之心’?” 莫离不明所以地看着男孩:“是的。” “可这里就是‘伊坎之心’,旅法师。”男孩的表情终于冷漠了下来,他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你的谎言可真是漏洞百出啊。”言毕,他提起长剑奔向莫离。 来不及细想究竟发生了什么,莫离手忙脚乱地躲开了男孩的挥砍。男孩的攻势很凌厉,也令莫离很熟悉。莫离不断见到各种剑术在男孩手上不断地施展开来,每一种都是莫离曾经亲身学习过的。除此之外,男孩却没有施展其他攻击手段。 也正是这样,在男孩施展开莫离学习过的剑术之后,莫离可以凭借着本能一次次躲开男孩的挥砍,在躲闪之于,莫离忍不住去思考这一事故产生的原因。这看起来像是某种考验,而那个男孩则是开展这项考验的存在。这种考验的对象得要是能自由操纵乙太的旅法师,而不会操纵乙太的旅法师或者只会操纵乙太的非旅法师的存在,是没法进到这片空间的。而且这一切关乎于那柄“伊坎之心”。那柄神器就是造成莫离目前状况的罪魁祸首。想到这里,莫离猛地伸手抓住男孩握剑的右手。男孩表现出来的力量与莫离相差不大。 “也就是说,你确实是我镜像的存在。”莫离忍不住说道,“而且,是以乙太的形式表现出来的。” “当然,我一开始就说过了。”虽然没能见到莫离构造出乙太长剑,男孩还是一一回应了莫离的每句话。 “这是什么考验吗,需要会操纵乙太的旅法师在‘伊坎之心’里与他的镜像进行一场决斗,怎么看都像是出于一种校考的目的。”莫离抓住男孩的一个破绽,一脚踢在男孩握剑的手臂上。被莫离踢中的那条手臂直接气化成乙太的形式消散在空气中。男孩借此机会倒退几步拉开距离。 “都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你还在装什么糊涂。”趁着说话的功夫,男孩依靠乙太重新构建了他的手臂和长剑。莫离无奈地撇了撇嘴,冲了上去一拳打在男孩握剑的手上。莫离知道这样一个含糊的理由确实很难让男孩信服,那他只能想办法先行通过这场莫名奇妙的考验才行。 “所以,只要打倒你就好了。” “你可以试试,反正我就是你的镜像。”男孩躲过莫离的突袭,挥剑砍向莫离,“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你自己一样。” “你真的了解我吗?”莫离微微侧身躲开男孩的攻击,反问道。在男孩回答之前,莫离又一次抓住了男孩的破绽,“在我看来,你的武技破绽百出啊。如果是我,就不会强行用一些连贯的剑术,就像这样。”莫离劈掌打入男孩剑术与剑术衔接处,抓住了男孩的手腕,夺走了男孩的长剑。“你还留有你的习惯,或者说别人的小习惯。我了解我自己可不像你认为的那样。”长剑在莫离手里化为气态的乙太消散。 “额……”莫离和男孩同时注意到这一点。不同的是,莫离迅速调整好心态,一脚踢在男孩的胸口将男孩踢开;而男孩只是突然愣在那里,没能接受长剑在莫离手里消散的事实。 “你只是基于我一些特征出现的镜像,不能算是我……” “等一下。”男孩抬手打断了莫离的那句话,“为什么不维系那柄剑?” “我已经解释过了,我就是莫名奇妙来到这个地方的。我更本不是你嘴里的那种能操纵乙太的旅法师,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莫离无奈地再解释了一遍,“而且你也看到了,我全程就没有使用过乙太,如果我真的能够操纵乙太,那你已经中了好几剑了。” “所以这只是个误会。” “自我诞生起就没有见过这种状况。”男孩幽幽地说道,“你很特殊,旅法师。”他还是没从这一冲击性的事实里缓冲过来。 “说不定只是你没遇到过。” 男孩叹了口气,似乎不满于莫离那个天真的想法:“‘伊坎之心’有过数任主人,可每一任旅法师都是技艺娴熟的操纵乙太的大师。他们带着我经历过数不甚数的时空,年轻的旅法师,你会认为你的阅历比我丰富?” “可是你没多少战斗经验啊。”莫离怀疑地看了小男孩一眼,“你不会只是别人的收藏品吧,从一个时空带到另一个时空的那种。” 小男孩拉垮着小脸,无奈地看着莫离:“你的关注点就很奇怪。这么说吧,我虽然也是‘伊坎之心’的一部分,但是我属于那里。”他指着天穹的那乙太的洪流解释道:“‘伊坎之心’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乙太的无限可塑性,我就是那乙太洪流里被临时构筑出来的一个镜像,拥有的不过是来自这柄神器的全部记忆。在过去,那些操纵乙太的旅法师才没你那么粗鲁。” “是是是,那问题回来了,我要怎么出去呢?” “按照惯例,你得打赢我,也就是打赢你的镜像。”小男孩瞥了一眼莫离,“这样以后,你就能成为‘伊坎之心’的现任主人,进而掌握神器本身。不过……你并不是因为接受考验而进来的旅法师,就这样让你出去很不合乎规矩啊。” “所以,你要从现在开始,学会怎么操纵乙太。”小男孩对着莫离伸出两只手,掌心朝向地面,“那么,伸出你的手,记得掌心朝上。” 莫离乖乖照做了。小男孩掌心对掌心贴在莫离的手上,而后,乙太能量在小男孩身上开始流动,流动的乙太顺着被构造出来的脉络,勾画出一条条蚯蚓般扭曲细长的曲线,“感受到乙太的流动了吗?” “嗯。”莫离点点头。他与小男孩掌对掌接触的部分,乙太流动的路径的触感透过皮肤传达到莫离的感知里。 “那么记住这种感觉。”小男孩收回双手,褪去遍布他全身的流动的乙太,“你该庆幸在‘伊坎之心’里的是你的灵魂,换做是你用你的身体去感受乙太,那可没有这种触感。” “乙太本身就是一种懒惰但是极度危险的东西,正常状态下的乙太很容易破坏物质。可是这里的乙太有所不同,这也是你需要接触到的乙太。”小男孩指向天穹,“那种被火花提炼过的乙太。就像是生灵提炼法术力一样,被火花提炼过的乙太内敛了它的危险性质,除非你愿意释放那只名为危险的野兽。我们借此表现出了乙太的无限可塑性。” “那可真神奇。” “那是当然了,这可是最为神秘的乙太,独立在五色法术力之外的乙太。”小男孩骄傲地昂起头。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莫离好奇地问道。 “探寻你的火花,然后提炼必要的乙太……以及……杀了我。”小男孩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五十八章 道路 “什么?!” “没什么好惊讶的,这本来就是我最后的归宿。”看到莫离这幅惊讶的样子,小男孩像是捣蛋成功的孩子一样笑了,“我本来就诞生在乙太里,我也应当回归于乙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伊坎之心’选择了你这个门外汉,但我仍要尽到我应尽的责任。” 他微笑着一步步倒退到黑暗之中,四枚浮空的火球熊熊地燃烧着,见证着这最后的一战。 莫离默默地抬起双手,回忆着小男孩给他感受的乙太流动的轨迹。银色的沙尘般的乙太随着轨迹流动,构建出一柄淡银色的重剑。莫离郑重地用双手紧握那柄乙太构成的武器。乙太构造的武器有着它特有的冰冷的质感,有点像被大风吹起的深海的水。莫离看着武器的光辉从淡银色变成深邃的幽蓝,而到了这一步,乙太似乎就像是以剑刃的形状在流动。 “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天赋很好吗。”黑暗里,小男孩的声音响起。 “有吗?” “当然啊,你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感受了一遍就记住了这种感觉。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旅法师。” “我很荣幸……我叫莫离,莫离·修·兰瑟。”莫离的表情变得虔诚无比,“你的名字呢。”他单脚跨出一步,抬起重剑平指,然后微微抬起手臂。 “我没有名字,我就是‘伊坎之心’的一部分,如果非得要一个的话,我希望是‘伊坎’。我很高兴你已经准备好了,莫离。”“伊坎”再度从黑暗中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他浑身上下流淌着乙太,乙太修改着他身体的每个部分,直到他看上去更像莫离。 他依照莫离的姿势摆好自己的姿势,目光直视莫离。 两人沉默片刻,而后同时爆发。他们挥动的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武器,挥砍的姿势也近乎相同。在数秒的交锋里,这片被火球点亮的区域里不断传出“叮叮叮”像是实体武器碰撞的声响。每一次声音响起,就是无数的无色的乙太的碎屑飘洒在空中,纳入他们头顶的乙太的洪流里。可是他们依然不断地从那片洪流里汲取乙太维系着他们的武器。数种剑术在他们的手中被施展开来,剑影交织下勾勒出华美凌厉的景致。 莫离渐渐感受到了压力。“伊坎”几乎做到了一个镜像的极致,起初莫离还能对“伊坎”进行一些小小的压制,而随着“伊坎”对莫离的剑术的逐渐熟稔之后,他们两人几乎难分高下,在有些时候,“伊坎”甚至能凭借不会疲倦的乙太的身体对莫离进行小小的压制。 “莫离,你必须得尽快,在我彻底适应你的形体之后,你就没有胜算了。过去这里不乏有死亡的旅法师,他们都是没能通过考验的失败者。” “那我可没有兴趣和他们作伴。”莫离咧嘴笑道,他的双眸因为疲倦与棋逢对手而闪闪发亮,“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干。”他抬剑挡住了来自“伊坎”的劈砍,然后回敬了一剑。 “比如那只拉洛克机械兽?” “你知道拉洛克机械兽?” “那你知道这柄神器起初的用途是什么吗?”“伊坎”反问道。 “不知道,我们只是在一处墓穴里找到了它。” “那我可以告诉你,它是用来摧毁神器生物的。从前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这里,天穹里流淌的乙太能量,对神器而言既是补品,也是剧毒。只要你学会合理的操纵乙太,那你对于神器也就另有心得了。” “那听起来可太棒了。”一番鏖战之后,莫离突然朝着“伊坎”爆发了一击三连刺,在“伊坎”做出有效阻挡之前挑开了“伊坎”手里的乙太长剑,“然后我要怎么做呢。” “作为你的镜像,我以为我已经很了解你了。”“伊坎”看了一眼被莫离划伤的右手,乙太飞快地修补好了那处伤口,“结果只是我以为啊。” “嗯哼。我也没你想的那么轻松就是了。” “那么,莫离,我也做好准备了。”“伊坎”弯腰向莫离鞠了一躬。在行完这个礼节之后,“伊坎”任凭身上的乙太不断流逝,归于天穹上的乙太的洪流。 “一直朝前走吧,莫离。乙太会指引你的道路。不过,在面对‘伊坎之心’的时候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这将会是一条格外幸苦的道路,也是一条禁忌的道路。” “虽然这么说怪怪的,毕竟你是我的镜像……但是我还是想问一句,我们还能再见吗?”莫离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挽留那飘逝而去的乙太。 “你能在提炼乙太的时候想到我,那可再好不过了。”留下这最后一句话,这个男孩彻底化为乙太消散在了这片空间里。而后,天穹里的乙太洪流分化出一条细细的幽蓝的涓流。莫离不再维持手上的乙太长剑,毫不犹豫地跟上了那条涓流。周围的火球渐渐黯淡直至消散。这片世界里又只有莫离与黑暗为伍,以及一条乙太的涓流。 涓流不是特别长,它在黑暗的某个角落构画出了许许多多生灵的轮廓。距离莫离最近的是属于人的轮廓,待到莫离逐渐走近那个人的轮廓的时候,周围的生灵的轮廓化为了流动的乙太,在人的轮廓上画出一条条不同的路径。散逸出来的浓郁的幽蓝的乙太的残痕将周遭变成了一个朦朦胧胧梦境般瑰丽的世界,可它们也在不断消散,最终变回那无色的物质。 “你是‘伊坎之心’对吗,为什么会选择我。” “你让我感到舒服。”流动的乙太在空中写道。 “那么,如果我使用你的力量,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你是想使用武器,还是掌握武器;是被力量驱使,还是驾驭力量。” “那我,当然是想驾驭力量。如果被力量驱使,我和那些拉洛克机械兽又有什么区别呢。”莫离一脸平静地回答道。 “考验只是给了你使用武器的资格。你也知道,有很多旅法师都持有过这柄神器,但他们都倒在了驾驭力量的路上。如果你选择使用武器,被力量驱使,那么我们彼此缔结契约,直到你离开这片时空。而如果是掌握武器,驾驭力量,你就要做好走上禁忌之路的准备。”空中飞快地浮现出这些由乙太构成的文字,“你做好准备了吗?” “如果说做好准备了,那肯定是骗人的。事实上我才接触关于乙太的世界不久。”莫离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但我仍然希望是我在驾驭力量。” “那好,驾驭力量的代价就在于……敌我同源。” “敌我同源?”莫离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神器之所以强大,在于它们用各种物质以及乙太塑造的身体。技艺高超的神器师或者炼金术师,在塑造神器的时候都会有意识地在那些神器上面留下乙太流动的节点。这些节点弥足隐蔽却又相当有效。时空里残留的乙太会顺着那些节点在那些神器上流动,从而促使那些神器迥异于普通武器。” “所以……”莫离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敌我同源,也是驾驭力量需要走的道路。你要学会操纵乙太在身体里流动,使用乙太的力量达到神器师或者炼金术师塑造出来的神器的力量。那些和你一样选择驾驭力量的旅法师用一代又一代的经验留下了目前可行的流动的节点。” “还真是禁忌又可怕的道路。”莫离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他有所准备,但这个事实被直接揭露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受到了些许震撼。使用乙太本身就是一种天才但又近似于疯子的想法,这种大量存在于暗黑虚空的物质,本质上就与法术力有着极大的区别。旅法师虽然可以用火花将法术力与乙太淬炼成魔力,将魔力当作他们日常战斗、学习已经穿越时空等等的需要,可他们仍然不敢轻易使用乙太。 “我说,试炼里的操纵乙太,是开胃菜吗?” “连基础都算不上。精神世界驾驭乙太,怎么可能和肉体驾驭乙太相提并论。” 莫离苦涩地笑了笑:“选择旅法师,是因为他们肯定能接触到乙太,不管是魔力还是途经暗黑虚空的时空旅行,对吗?” “你猜得很对。既然如此,你仍然选择驾驭力量吗?” “看起来就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可是,高风险也意味着高回报对吧。” “可以这么理解,也意味着很容易死亡。人类,或者说很多生灵都是一种纤细而脆弱的存在,它们不同于我们这些神器,乙太作为力量被使用的同时,也是一种侵蚀他们的剧毒。旅法师,操纵乙太也意味着将要面对乙太的侵蚀,你做好准备了吗?” 莫离静静地看着那些流淌的乙太变成一个个熟悉的字符,脑海里跃过许许多多的人的面孔。提克苏恩希望莫离能有一个平坦光明没有危险的未来,可是事实并不能如那个老人所愿。罗兰被冷月的那些人带走,至今不知所踪,莫离必须得找到她,做出一个兄长以及家人应尽的责任。薇安死亡的仇恨,是他难以忘却的心底的伤痕。岚给了他足够的支援,可是他没有办法给岚等量的回报,可岚毕竟是他最好的朋友……或者说是他的家人。心然,这个女孩依然脆弱得让人心疼,哪怕她成为了旅法师,他希望能保护好心然,至少不能再让像是那个夜晚的事情发生。汀克斯,帕斯楚等等其他人,可都是他的羁绊啊。 “你还在犹豫。” “是的,我还在犹豫。”莫离直言不讳,“可是我现在已经决定了。”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情感:“我有我怕的东西,他们可比你列出的代价沉重多了。禁忌的道路吗?那的确让人觉得很孤独,可仅仅也只是觉得很孤独。”他抬手一挥,乙太的文字顺从地消散在了空中。 “这就是你的觉悟?” “是的,我的觉悟。” 这回,再也没有那些乙太构成的字体了。更加繁杂与细致的乙太的径流在那个人体的轮廓上显现。莫离默默地看着那些径流一遍遍地流过,然后消散,再度流过,如此反复。他试着模仿那最初的轨迹,周围的乙太顺从地顺着他的体表流动,构画出相同的轨迹。 “我并不完整,旅法师。”在莫离试了一遍又一遍之后,那乙太的文字再次在空中浮现。 “你希望我能找到其他的‘伊坎之心’?”莫离满意地散去了周围的乙太,虽然第一条路径确实繁杂难画,可他还是成功了。 “法术力可是足足有五种颜色。” “也就是说,还有五把,被带到了各个时空,对吗?” “事实就是如此。” “既然我选择了掌握你的道路,那我没有理由不那么做……最后一个问题,这操纵乙太算是法术吧,虽然没有使用法术力。” “你能称它为‘构筑剑装’。”最后的乙太文字与那人体的轮廓消散在了空中,归于天穹那乙太的洪流。 “那我也该回去了……拉洛克机械兽……”与火花重新联系的踏实的感觉出现在了莫离的心头。他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思绪归于火花,周遭的黑暗的空间随着莫离思绪的回归而渐渐消散。 那冰冷的暴雨的触击感一刻不停地敲击着莫离的身体。莫离缓缓地睁开了双眸,肩膀被捏碎的痛楚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虽然在那个思维时间被无限延长的“伊坎之心”的空间里待了好一会,但在他意识回归身体的一瞬间,疲惫感还是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勉强抓住“伊坎之心”,乙太冰冷的质感在他身体里替代了法术力而流动着,似乎只要他心念一动,“构筑剑装”马上就能启动。 靠着“伊坎之心”的支撑,他晃晃悠悠地从泥地里爬起,心然被拉洛克机械兽踩在脚下的场景映入了他的眼帘。 “喂……”他的声音依然虚弱,却带着难以掩盖的愤怒与仇恨…… 第五十九章 晴 “现在是第三个回合,怪物,我们再来过。”莫离单手握着“伊坎之心”,来自“伊坎之心”的乙太替代了他的法术力在他身体里缓缓流淌。他操纵着那些乙太构建了第一条路径,那种练习多次之后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你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拉洛克机械兽威胁性地探出头颅,双手弹出金属的利爪。莫离之前那迅猛的一脚使它感受到了些许危险。它惊疑不定地将全部注意力放在莫离身上。 “彼此彼此,你也聪明了不少。”莫离深吸了一口气,全面爆发了乙太的力量。他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脖子甚至是脸上浮现出了几条幽蓝色的经络。那是乙太在那些路径中奔腾造成的副作用,与之相对的是莫离感受到了源源不断上涌的力量。与法术力奔腾时带来的力量不同,乙太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几分胀痛的感觉。莫离很快意识到那是乙太对他身体的侵蚀。 来不及多想,他猛地冲向拉洛克机械兽。不管侵蚀有没有开始,他都得速战速决。乙太给莫离带来的增幅要比单纯的法术加持要明显得多,他几乎是在瞬间跨越了与拉洛克机械兽之间的距离。近距离下莫离放弃了挥砍这一大幅度动作,直接带着冲击力持剑斜切。有所准备的拉洛克机械兽挥手砍向莫离受伤的肩膀,没到必要的时刻它可没法对莫离下死手。于是它采用了一种以伤换伤的打法。尽管它琢磨不透莫离的状态,它还是认为光凭人类的血肉之躯是没法与它这具金属的身体抗衡的。 它的利爪先一步触碰到莫离,但触碰到的并非是莫离的肌肤,而是外层几毫米的空气的屏障,那是乙太流动给莫离的身体带来的保护。与此同时,“伊坎之心”也劈到了拉洛克机械兽的另一只手臂上。 诚然那层乙太流动带来的保护阻挡了利爪,但冲击力还是传递到了莫离身上。“啊!!!”莫离忍着拉洛克机械兽给他的左臂带来的二次伤害,将他的痛苦决然与力量宣泄到了拉洛克机械兽的右臂上。在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的声响后,“伊坎之心”半嵌入拉洛克机械兽的肩膀上。莫离推动着拉洛克机械兽的身体不断前冲,同时不忘加大右手力量的输入。盛怒的拉洛克机械兽则是不断对着莫离的伤口一次又一次挥动左臂的利爪。它右臂被莫离卡得很死,几乎无法动弹。 “混蛋……”莫离咳出一口血,停下前冲的步伐。借助乙太爆发的力量,猛地对拉洛克机械兽踹出一脚,抽出了“伊坎之心”。被莫离一脚踢出去的拉洛克机械兽发出“嘎嘎”的声响,摇晃着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 它空洞洞的眼眶看向莫离,莫离不动声色地擦掉了嘴角的血迹。乙太带来的增幅很明显,莫离之前只能依靠法术与法术的组合干扰拉洛克机械兽,但现在他却能对拉洛克机械兽进行小小的压制。与增幅同步存在的是操纵乙太带来的代价,乙太对他身体的侵蚀没有任何停滞的意思。 还不够。莫离默默地调动着“伊坎之心”里的乙太,这些小小的优势不能在短时间内决定战局的胜负,他需要速战速决。调动更多的乙太能很大程度提升他的力量,但是危险也在倍增。此时,秋雨已经渐小,暴雨对他们视野的干扰逐渐减小。这对莫离而言是件好事。 “你的负担也不是一般的大。” “谁知道呢?”莫离舔了舔嘴唇,没有直接回答拉洛克机械兽。 拉洛克机械兽没有在莫离身上得到令它满意的答案,于是它选择先发制人。莫离平静地注视着飞快逼近的拉洛克机械兽,那种不会痛不会感到恐惧的神器生物先天上就占据着厮杀的优势。拉洛克机械兽在冲锋途中不断弹射出细小锋利的气刃干扰莫离,挥动“伊坎之心”将那些气刃悉数挡下。此时,拉洛克机械兽已经逼近莫离,它抬起双手,利爪合于一点并高速旋转着。高速旋转的利爪将它周遭的雨幕撞碎,引导着水雾形成两枚螺旋状的气旋。 面对这种程度的攻击,莫离可不敢托大。借着乙太的强化,他爆发出比之前更快的速度,险之又险的地躲开了拉洛克机械兽的一击。一击不成的拉洛克机械兽直接解除了螺旋,和莫离近距离展开白刃战。它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莫离之前就已经受伤的左肩膀。 但是它忽略了一点,它找上了莫离的弱点,但也将它自身的弱点暴露在了莫离的面前。莫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换伤。既然拉洛克机械兽要揪着他已经受伤的左臂打,那他就把它的右臂给卸下来。但随着他对于乙太的使用的加剧,那些呈现出幽蓝色的经络已经朝着紫色发展了。这表示,乙太对他身体的侵蚀即将抵达至第二个阶段。 两者的厮杀破开了渐渐变小的雨幕,在一次水花的四溅后,总是伴随着金属交戈的清脆或者嘶哑刺耳的声响。莫离对拉洛克机械兽的伤害逐渐积累起来,大大小小的由“伊坎之心”造成的创痕遍布拉洛克机械兽全身。终于,在一次拉洛克机械兽的疏忽后,莫离抓住了那个机会,卸下了它的右臂。这一击成功后莫离忍不住再度咳出了一口血。而拉洛克机械兽也因此抓住了莫离的疏忽,用仅剩的左手给莫离脸上来了一记重拳。它是没法用利爪破开那乙太流动产生的屏障,但是冲击力依旧可以渗透进去对莫离的身体产生伤害。意识到不对的莫离果断回敬了一脚,勉强踢开了拉洛克机械兽。 “你的身上,倒底发生了什么。”拉洛克机械兽从泥地里爬了起来,用嘶哑的嗓音问道。随即,它意识到了什么,咬牙切齿地喊道:“是那柄神器,主人要我摧毁的神器。它倒底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莫离大口喘着粗气,看了一眼手背上已经发黑的经络,再度扬起“伊坎之心”。他明白,他已经快到极限了。乙太对他的侵蚀的速度比他想得还要更快一点,也许是战斗加剧了侵蚀的速度,也许是伤势或者什么其他的外因。总之,他必须得尽快解决掉拉洛克机械兽。 “我也比较奇怪你为什么会违抗你的主人的命令,但是机会已经给下,你就没有抱怨的资格了。”他大吼着,冲向拉洛克机械兽。他要给这场没有花哨的法术,没有多彩的剑术的鏖战拉下帷幕。双方近乎于残酷血腥的肉搏厮杀只能留下一个能站着的人。 “别太得意了,旅法师。”被刺激到的拉洛克机械兽用它仅有的那只左臂施展出了高速旋转的螺旋,螺旋带着泥浆与死亡的气息接近莫离。莫离一直盯着拉洛克机械兽的一举一动,脑子里不断模拟那条手臂的下一步轨迹。随着那条手臂的不断迫近,莫离终于放缓了脚步,将握着“伊坎之心”的右手持平放置到身后,然后用力挥动那一剑。在挥出那一剑之后,莫离心中久违地涌起了一种熟悉的感觉,那种感觉引导着乙太构画出了一条全新的路径。 “剑——气——决” 那一剑摧枯拉朽般破坏了拉洛克机械兽的螺旋,随之而来的爆发的气刃带着乙太的洪流,几乎是在瞬间顺着拉洛克机械兽的左臂销毁了它小半个身体。 “嘎……嘎……?”它无力地倒在地上,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声响。 “一切都该结束了。”莫离出神地盯着那个倒在自己脚边的机械的身体。他有些迷惘,但又如释重负。他叹了口气,挥动“伊坎之心”。神器生物的生命力很强,既然要摧毁,那就破坏得彻底一点。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扭身,踉踉跄跄地走到昏迷的女孩的身边。心然睡得很沉,沾满泥泞的脸上带着如婴孩般安详的笑容。她真的很信赖莫离,相信这个男孩会创造一些难以想象的奇迹。莫离再度叹了口气,半跪在满是泥泞的草地上。乙太的力量渐渐地从他的身体里褪去。那些被强行压抑下去的钻心般的痛苦,还有大战之后耗竭一切的疲倦与困顿,终于在他褪去乙太的力量之后接连涌现。 “好想睡一觉啊。”莫离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是那么得昏暗,他现在只想睡他个三天三夜来缓解那份疲倦。他忍不住又咳了一口血,乙太留给他的身体的创痕比他估计的还要多,特别是在那场鏖战里,他调动的乙太几乎达到了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他伸手想要抚摸女孩的脸蛋,可他没能成功。他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女孩的身边。暴雨冲洗着大战残留下来的痕迹,冲洗着男孩女孩身上的泥泞。 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在莫离昏迷过去十几分钟后,混炎山脉的巨龙终于忍受不了这湿润的天气,它带着灼热的伟力冲上了天穹那湿润的云层,在一番炫耀与爆发似的宣泄之后,撕破了乌黑的云层。暴雨之后的白铁平原再度放晴。雨后和煦的阳光重新照耀大地。 在“忒兰度”里的人们在这雨后的和煦的阳光下驱赶着牛羊出城,为那次久违的“迁居”的盛典做最后的准备。先一步牧民赶往周遭平原游荡探寻的守卫们很快发现了平原上有一处闪闪发光的地方。他们赶往那里,发现了那损毁严重的金属残垣,在那堆金属残垣不远的地方,就是那两个陷入昏迷的少年少女。 年轻的守卫们面面相觑,等到他们招呼来一些较为年长的守卫,才认出那个昏迷的小女孩是那一家失踪已久的小女儿。他们招呼来白兽,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个好日子。就在雨后,一切放晴的时候,他们找回了失踪的族人,这怎么能不去庆祝呢。于是白兽驮着男孩女孩回到城里,没有人去在意那金属的残垣,只是任由它在往后的风吹日晒里慢慢磨损,化为白铁平原的一部分。 …… “公主殿下,您的心情似乎很好。”茜拉希尔恭恭敬敬地给罗兰端上了一杯牛奶,她顺着女孩的目光向远方看去,那里只有一片荫绿的灌木丛。对于女孩这莫名而来的喜悦感,茜拉希尔有些疑惑。 “茜拉希尔,你难道不会感到高兴吗,在这个和煦的午后。”罗兰端起那杯牛奶,轻轻地抿了一口,“没有战争,没有死亡。真是宁静的一个下午,如果能持续得再久一点就好了。” 茜拉希尔困惑地看了女孩一眼。茜拉希尔可以用她女人的直觉发誓,女孩高兴的源头并不是这样一个恬静的午后。她们经历过很多这样的午后,可女孩唯独只有这一天,格外的喜悦。 “茜拉希尔,这样温暖的阳光,在一个雨后,照耀在人的身上,想必是格外的舒适吧。”罗兰又抿了一口牛奶。 “公主殿下,最近可没有下雨。”虽然茜拉希尔对罗兰的话感到奇怪,但她还是恭恭敬敬地提醒道,“您最近看起来很奇怪,是负担太重了吗?” “就当是我梦里的经历吧。”罗兰微笑着说道。 “是神明大人的启示吗?”听到罗兰说出了“梦”这个字,茜拉希尔一脸狂热地问道。 “不,只是一个单纯的梦而已。”罗兰垂下眼睑,可是她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暴露了她的小心思。她一口喝尽剩余的牛奶,随手将杯子递给茜拉希尔,而后走进了房间。 百思不得其解的茜拉希尔盯着杯子,反复思索“雨”和“晴”的关系。 第六十章 庆典 莫离无神地盯着房间里的天花板。那是一块很新的天花板,看起来这个房间,不是刚刚修建好的就是被精心修饰过。事实上,莫离已经醒来有一会了,他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床似乎是垫绒的,带着好闻的不知名的香味,似乎是花香。 他不是特别想动。他被捏碎的左臂看起来是被人精心治疗过,现在绑着绷带等它自然恢复。被拉洛克机械兽创伤以及乙太能量侵蚀过身体也有人帮他调养过了,证据就是那尚且残留的白色法术力的味道。那看起来是一个相当强大的白色法术。 他叹了口气,慢慢地提取地脉里的法术力,一遍遍梳理身体里残留的乙太。那些法术只是帮他缓和了乙太造成的创伤,但是被残留在他身体的乙太仍然在缓慢地侵蚀着他的身体,产生新的创伤。给莫离治疗的人一定没接触过乙太,只是单纯的认为白色法术量大管饱,想要硬生生磨去那伤势。 虽然目前,他的心湖里近乎荒芜与贫瘠,但他不着急提炼足量的法术力注入其中。一方面,这里应该就是忒兰度内部,天塌下来都有个子高的先顶着,用不着他这个伤号去拼死拼活。另一方面就是“伊坎之心”了。那柄神器对他开放了内部所有的乙太能量的权限,他只要身体状况好转,就能保证一定的反抗能力。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没法淬炼出魔力,不好及时进行时空之旅。 “哆哆哆。”莫离耳畔传来一声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吧。”他嘶哑着嗓子轻声说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没开口说话还行,一开口倒先把自己吓了一跳。话只是刚说出口,他的喉咙里就传来了火燎般的疼痛。 “吱呀”一声响后,一个娇小的身影带着轻快的步伐蹿进了房间里。 “莫离,莫离,你还好吗,要喝水吗?”女孩担忧地问道,她凑近莫离,用那对酒红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莫离看。 莫离点点头。他的视野里心然的小脑袋一闪而过,而后一只略显冰冷的小手伸到了他脖子后面。心然笑盈盈地微微枕起莫离,将半杯水递到莫离的嘴唇边上。 “慢点哦,你现在还不能喝太多水,过一会有人会送吃的过来。” 莫离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了下去,那股火燎般的疼痛缓和了不少。待到那半杯水全部喝完以后,他才嘶哑着嗓子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大概睡了五六天吧,现在还在下午,快到晚上了。”心然放完杯子,给莫离垫高了枕头,回答道。 “那我确实做了一个好久的梦……” “是啊。”心然酒红色的眸子里带着温柔和些许道不明的情感,端出椅子坐在莫离床边。她将胳膊支在床沿,手掌贴着脸,出神地看着莫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少年少女沉默地呆在房间里。夕阳透过窗户,慢慢拉长了两人的影子。 “要我把窗帘拉上吗。”心然如梦初醒。 “再给我来点水吧。”梳理了小半残留乙太的莫离脸色红润了不少,继续嘶哑着嗓子说道。 “哦。”心然点点头,乖巧地再度倒上半杯水。 “那时候,真是谢谢你……”喂完莫离之后,心然咬了咬下唇,微红着小脸,轻轻说道。 莫离侧过脑袋,看着心然。他静静地等着心然的下一句话,他感觉心然总有一大堆话想和他说。只是,她总是喜欢腼腆羞涩地看着他,沉默无言,或者说将很多话憋在心里。他揣摩不透女孩的心思。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见到莫离专注的目光,心然的俏脸更红了。她忍不住低下脑袋,声音变得更轻了。 “……所以……”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看向莫离,“……所以,莫离你要和我一起去看庆典吗,我想一直一直……”她的声音越到后面越模糊,可能那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清楚。不过,发完邀请之后的心然羞涩地咬着红润的下唇,目光游离,不敢看向莫离。 “好啊。”莫离眨了眨眼睛,笑道,“不过可能还是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只要你在……”她连连摆手,脸红得像是要滴下血。 莫离哑然,他还是不懂为什么心然的表情变得那么奇怪。总感觉心然在抵达忒兰度之后,就变得很奇怪了。 “你找到你姑母了吗?” 心然点点头:“爸爸,妈妈和姐姐,还有安女士他们都在。”心然说完这句话,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抬手拭去眼角的泪花。 “你们聊得很开心啊。”屋外,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 “啊,姐姐……” “你还记得我喽,被人家小男孩带回来之后魂都没了。”那个女孩端着一个碗,有点酸溜溜地说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心然背对着莫离,对着那个女孩连连摆手。莫离困惑地看着这对姐妹,他没能看见心然再度涨红的小脸。 “还说没有啊。”屋外的女孩一脸坏笑地走进屋里,“诺,交给你喽。”她靠近心然的耳畔,轻轻问道:“我说,你这是认真的?” “嗯。” “不管怎么说,我一直站在你这边。”那个女孩揉了揉心然的脑袋,然后看了莫离一眼,“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莫离,我是心玥。” “我记得你。”初次见到这个女孩的场景在莫离的脑海里浮现,那是在岚离去之后,第一次造访迪利亚姆时的记忆。 “我必须向你道歉,对于我和你初见时的粗鲁无礼。”她将碗交付给心然,一脸诚挚地对莫离说道,“我也必须谢谢你,你能将心然带回来,真是太好了。”她对着莫离露出一张笑脸。 “这没什么。”看着心玥,莫离下意识想起了罗兰。他能理解心玥的想法,在失去妹妹的一段时间里,她又经过了怎样的成长呢。 “不管怎么说,忒兰度欢迎你,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嗯,我会很期待的。” “姐姐,你不是还有别的事吗?”心然戳了戳心玥的后腰,有些幽怨地问道。 “有吗?”心玥看着心然。 “没有吗?” “嗯,有的。”她玩味地看着心然,笑道,“那么,莫离,很抱歉我得先走一步了,心然会继续照顾你的。”她对着莫离行了一个难懂的礼节,快步跑出了屋子。临走时还不忘顺手关上了屋子的门。 “莫离……”心然端着那个碗,踌躇地问道。 “我自己能行的。”谈笑间他又磨去了一小部分残留下来的乙太,现在他的四肢不能说特别无力,日常起居还算没问题。他单靠着右手勉强撑起上半身,然后倚靠在墙上。他从心然手里接过那个碗,碗里是一碗不怎么浓稠的白粥。 “那个……他们说你不能吃太多东西。”心然咬了咬下唇,解释道,“还有,小心烫。” “没事的。”莫离端着碗,一口口浅浅的压咽着。他的确很饿,可也没到忍受不住的地步。 “那能和我说说庆典吗?” “啊,当然可以。”心然端过那把椅子重新坐下。她慢慢地阐述着她所知道的一切,而莫离静静的听着,脸上挂着鼓励的笑容。时间过得很快,夜幕已经落下。 “快要开始了,是吗?”莫离在心然的帮助下换了一套全新的衣服。一套很有东茨人审美的衣服,“那……美丽的女孩,要和我一起出去吗?”他微笑着问道。 “嗯……”心然羞红着脸,替莫离理好了衣领。 她搀扶着莫离,一步步走出屋子。屋外的世界灯火通明,高耸的火把熊熊燃烧着,点亮周围的黑暗。每隔十来根火把,都伫立着一个法术师。那些同样是东茨人的法术师带着笑意看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然后用各色的法术力疏散那些火把燃烧后产生的烟气。偶尔有一两个五六岁的小家伙,在征得他们的父母同意后高举着一串串不知名的烧烤蹦蹦跳跳地来到那些法术师身旁。 “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逛起呢?”心然小声地问道。 “随便吧。”莫离随意地扫过一家家店铺,有些甚至只是小摊。他一时间有点难以抉择。 “心然,你想从哪里开始?”他反问道。 “那边,那边。”心然指向一条街巷,街巷的两旁是贩卖面具,捕捞金鱼等等活动的小摊。女孩看着街巷那头的一堆堆面具,有些兴奋地喊道。她酒红色的眸子在这一刻闪闪发亮。 “好,那就那边吧。”莫离微笑着点点头。 可他们还没走到贩卖面具的小摊旁的时候,远方就传来了阵阵呼喊的声响。似乎男人和女人都在狂热地追捧着某种东西。莫离好奇地看向那里。熙熙攘攘的人流难以掩盖那个东西……准确的说,是那个东西太大了,几乎和忒兰度里一座只有一层高的屋子差不多大。 “那就是你说的‘傩’吗?好大啊。”莫离忍不住感叹道。他看着那个巨大的花花绿绿的龙长老,带着人流慢慢地朝他们靠近。而伫立在龙长老雕塑两侧的法术师高举着双臂。 “当然了。”心然的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 “他们这是要挥舞‘傩’吗?”莫离感受到周围逐渐浓郁的红色法术力的气息,喃喃道。那些红色的法术力不断地汇聚,靠近那个龙长老的雕塑的四周。而后,莫离听到了呐喊。那呐喊声宛如浪潮,一波接过一波。几乎是在呐喊的浪潮达至顶点的时候,那积蓄的红色的法术力终于爆发开来。那些法术师在空中燃起了巨大的火球,火球渐渐的褪去它原始的面貌,最终出现一个混沌模糊的龙的虚影。 莫离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巨大的龙的虚影。他感受到那上面传来的雄伟磅礴的气息以及一种异样的感恩。可是,那属于红色的法术力的毁灭的气息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条火焰的巨龙似乎就是来给这个庆典增添色彩的。 “真神奇。”莫离不由地咽了口口水。这道法术违背了五色法术力的本质,可是它却依然施展成功了。如果他不是亲眼所见,那他必然不会相信会有这么神奇的法术。 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带着龙长老的雕塑以及那道合力组成的法术远去,街道上瞬间空荡了不少。莫离看了一眼心然:“继续吧。” “嗯。”心然乖巧地点点头。她搀扶着莫离来到那个小摊旁边。小摊的主人笑着递给他们两张猫咪面具。然后他们依次逛遍了捕捞金鱼的摊子,烧烤的摊子,套环的摊子,小型神器生物表演的摊子…… 在逛完一整条小巷的摊子后,心然指向了另一条巷子:“走嘛,莫离?” “好啊。” “喂喂,这边,这边。”几个和莫离他们差不多大的孩子呼喊着从莫离身边跑过,“去那边看白兽啊。” “白兽?” “好的,决定了。莫离我们去看白兽吧。”看到莫离困惑的目光,心然笑着招呼道。她带着莫离慢慢悠悠地跟了上去。那曾经将他们驼进城里的白兽温顺地从街道上路过,孩子们雀跃着喂给它们苹果或是其他水果。 莫离从小摊上要过一个苹果,试着喂给一只白兽。它温顺地舔了舔莫离的手掌,然后吃下那个水果。这又引起一帮孩子羡慕的呼喊。 “感觉怎么样?” “有点黏糊糊的,但是不讨厌。欸,心然,有烟火。” 不知何处放起的烟火蹿入空中,绽放出多多鲜明多彩的火花。这预示着将会有很好的一年。莫离与心然并排站着,仰望着那各色的烟火组成的视觉的盛宴。 “莫离,我……”烟火声里,心然小声地说道。 “什么,心然?”有是一声烟火爆炸的声响,莫离扭头看向心然。他隐隐约约听到心然似乎在讲什么东西。 “没什么。”心然摇了摇脑袋,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过会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好……” 第六十一章 归程 莫离看了一眼手里的“小咕”,想了想,轻轻地将它放在枕头边上。他无言地背上了“伊坎之心”,然后将琥珀揣在怀里。 “就这样走了吗?” “已经叨扰你们很久了,心叔叔。”莫离扭头看向门口的男人,那个男人是心然的父亲。 “还真是麻烦。”男人有些苦恼地挠了挠脑袋,“你带回心然的恩情,我们还没报答完呢。就不能多留几天吗,心然她还是很想和你在一起的。” 莫离哑然。 “对于过去那件事,我很抱歉。还有,谢谢你,莫离。”男人说着朝莫离丢了一枚水晶,“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但是我可以以我的人格保证,你以后一定回事我们家里最受欢迎的客人。” 莫离看了一眼水晶,这是枚火红色的剔透的水晶,握在手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炽热感。 “这是心然姑妈给你的谢礼,里面封印着她曾经学过的一些法术,也算是我们的小小心意了。”男人解释道,“只是,我有个小小的恳求。” “?” “心然她……看起来很依赖你。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你以后能多陪陪心然吗?”男人一脸诚挚,“这是我作为她父亲的唯一的恳求。” “什么嘛。”莫离朝男人笑了笑,“心然她可是我的朋友啊。”莫离突然有些羡慕心然了。“总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轻轻地对男人说道。 “爸爸?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找莫离?”心然推开门,一脸惊讶地望着站在莫离门口的心延。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些惴惴不安,因此昨晚睡得不是很好。 心延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没什么,我去给你们准备早餐,今天我主厨。” “可是……爸爸?”心然迷惑地看着快步离开的心延,酒红的眼睛一眨一眨地。 “啊,对了,莫离,我昨天在姑母那里学会了新的法术……欸?”半响,心然一拍手蹦蹦跳跳地跑进莫离的房间。她迫切地想和莫离分享她的学习进度,只是她抬眼望见的是近乎全副武装的莫离。心然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了下来。 “莫离,你……你这是要走了吗?”她有些难过地咬了咬下唇,问道。 看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小女孩,莫离无奈地叹了口气:“没事的心然,你已经找到你的家人了。我们以后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的。”他抓起枕头边上的“小咕”:“安心吧,有它陪着呢。”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将“小咕”当作礼物留给心然。 “莫离……” “嗯?” “我……”心然紧张地咬着下唇,欲言又止。她捏紧了胸口的衣服,终于板着小脸严肃地说道:“等我像你那样坚强的时候,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她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所以……”她哽咽道,“莫离,你会在‘欧斯汀克’等着我吗?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去看看多元宇宙。” “当然了,这是我们的约定嘛。”莫离和煦地笑了笑,走到心然身边将“小咕”贴在她的额头,“那记得带上‘小咕’,我会带你去看看我去过的一些地方。在此之前,记得保护好自己哦。” “莫离……”心然抬起两只小手握住了莫离那只抓着神器生物的手。她很明显地感受到莫离抓着“小咕”的手异常平稳与温暖,一如带着她走过那段漫长的“迁居”之途那样。 莫离微微用力,将手从心然的双手里抽了出来。他迅速地将心神投入到心湖之中,火花在已经被填满了的心湖里静静的燃烧着。他透过火花锁定了暗黑虚空里那属于“欧斯汀克”的气息。而后,他在一片朦朦胧胧的白光里听到了心然的一声呼唤:“莫离……”下一刻,他从“迪利亚姆”脱离,重新回到了那片故土“欧斯汀克”。 莫离还没来得及回忆心然在他离开“迪利亚姆”时说了什么,他就见到了一道朦朦胧胧扭曲着的白光。那白光散溢出来的气息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他可以肯定那就是一个旅法师在穿越暗黑虚空,造访“欧斯汀克”。他下意识地以为那是心然追逐着他的脚步,从“迪利亚姆”赶到了“欧斯汀克”。但下一刻,他知道他错了。因为那道白光结束后,一个瘦小的衣衫褴褛的身影倒在了地上。 “麻烦了。”他环顾四周,嘟囔道。他们目前是在一片草原上,地处锐锋城塞迎击都维玛帝国军的那片战场附近。虽然最近没有发生战事,草原上的杂草长了老大一截。 “还以为能直接定位到提克苏恩爷爷那里,看起来是我修炼不够啊。”莫离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快步赶到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旁边。他得看看这个进行时空之旅的家伙到底是谁。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那个瘦小的身体。那看起是个和莫离差不多大的孩子,只不过那个孩子的齐肩的黑发因为营养不良而呈现枯黄色。那个孩子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带着干涸的血迹与一些不知名的褐色和黑色的物质。一股刺鼻的恶臭从那个孩子身上传开。 乞丐吗?莫离下意识地想到。那股恶臭驱赶着他倒退了几步,他不由地伸出手捂住口鼻。这股臭味他很熟悉,就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一样。但,那好像不是人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拉洛克——机械兽吗?”他喃喃道。 趴在地上的孩子微微地动了动身体,莫离条件反射般从背后拔出了“伊坎之心”。 “不对,拉洛克机械兽的话,感官上就不对劲。”虽然那个昏迷的孩子身上没有那种可怖的恶意,但就凭那个臭味,莫离还是不敢对那个孩子放松警惕。 “额……啊……”那个孩子发出了一声长长的痛苦的叹息,然后那个孩子一只手捂着额头从草地上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那个孩子似乎是受伤了。 见状,莫离将“伊坎之心”重新负到背后。他不能保证那个孩子和拉洛克机械兽之间一定没有联系,但他也不打算让那个孩子发觉自己的心思。那个孩子光从背部看,像是一只刚从垃圾堆里捞出来的易碎的瓷娃娃。 “这是什么?”那个孩子混乱地摇了摇脑袋,双手捧掌,对着照在掌心的阳光喃喃自语。那个孩子似乎没有发现他背后的莫离。 “那是阳光。”莫离好心地解释道。 “啊?”那个孩子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窜起,拔腿就跑。可还没跑几步,那个孩子就虚弱地倒在了地上。 “你是女孩?”莫离皱着眉头,看着虚弱地倒在地上的孩子,问道。 “女孩?什么是女孩?”那个孩子看起来没什么常识。 “算了,你叫什么名字?”莫离无奈地靠近那个孩子,对她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伽纳……” “伽纳?”听到女孩报出了她的名字,莫离微微有些吃惊。他本对女孩有什么名字不抱任何希望:“我叫莫离,很高兴认识你,旅法师。” “旅法师?”伽纳迷茫地看着莫离。她漆黑的眸子想是深沉的墨水,几乎看到不到底。 “怎么说呢,你是不是一醒来就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莫离问道。 “嗯。”伽纳点点头,“我只记得到处都是金属的碎片,天很黑很黑,没有这个什么阳光……一直没有过。阳光……好温暖啊。”她的表情逐渐柔和了起来。她伸出手捧掌想要接住阳光。 莫离微微倒退两步,静静地看着女孩表现。 “你刚才说‘旅法师’?是旅法师的能力将我带到这里来的吗?”伽纳突然问道。 “是这样的,可能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觉醒了火花,然后火花把你从你嘴里的那个满是金属的世界带到这里来。”莫离解释道,“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说不清楚,毕竟我也在摸索。” “你也是旅法师?真神奇。”伽纳一脸惊喜道。 “总之,欢迎来到‘欧斯汀克’。对了,我还是比较奇怪,你的时空总是没‘什么阳光’是什么意思。难倒没有太阳吗?”莫离指着天穹问道。此时正逢晌午,庇德拉赫的象征高高悬空。 女孩迷惘地看向太阳。然后她惊呼一声,捂住了眼睛。 “那是太阳,阳光从那里来吗?好神奇,我从没见过那种东西。太阳就是那么温暖的东西吗?” 伽纳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但莫离仍是无法想象那种场景。他很难想象没有阳光,或者说没有光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伽纳又是怎么样才能在那样的世界里出生,长大。 “等一下,你有提到过金属碎片是吗?那你……遇到过什么东西吗,比如拉洛克机械兽。”莫离严肃的看着伽纳,缓缓问道。 “拉洛克……机械兽?”伽纳一脸茫然,她皱着眉头似乎在回忆什么东西。莫离清晰地看到伽纳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然严肃朝着恐惧的方向颓然坠下。他下意识地大喊,想要将伽纳从那种回忆中唤醒。可是伽纳先一步恐惧地大喊起来。她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庞,刺耳的尖叫让莫离脑子有点发晕。 莫离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精神状况,但就在这么不到一秒内,那熟悉的进行时空之旅的白光再度笼罩了伽纳的身体。还没等莫离反应过来,伽纳径自离开了欧斯汀克。荒凉的草原上又只留下莫离一个人。 “她在恐惧什么?”莫离喃喃道。他能很清楚地从伽纳身上感受到恐惧,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由于过分解读了伽纳的精神状态,莫离突然有些害怕地抱紧自己。 他还是没法知道伽纳来自哪里,他甚至没有办法再去循着伽纳留下的残迹去跨时空寻找伽纳。伽纳似乎因为恐惧接连跳跃了数个时空,而莫离在锁定伽纳离开欧斯汀克之后的最初的那个时空后,就彻底断却了与伽纳的联系。 莫离最后看了一眼伽纳初次造访欧斯汀克的那个角落。他的直觉告诉他,他总有一天会再次见到伽纳的。于是他不在去想那个女孩的事情,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锐锋城塞。 …… 提克苏恩静静地看着莫离,莫离也静静地看着提克苏恩。两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沉默。 “我不想过问你去过哪里,只是……”过了好一会,提克苏恩终于开口了,“我总感觉你在瞒着我干了一些很危险的事情。” 莫离无奈地撇了撇嘴,他不清楚这算不算人老成精,提克苏恩几乎一语道破他在迪利亚姆经历过的一切。像是“墓穴”里的探索,泽西的梦境空间以及白铁平原上的厮杀,都能算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了。可这些他都没和提克苏恩讲过啊。为了不让提克苏恩发现那些受伤的痕迹,莫离甚至是在忒兰度醒来之后,好好地养了七八天的伤。 “才没有啦,提克苏恩爷爷,你也太喜欢往坏处想了。” “真的没有吗?”提克苏恩一脸狐疑地盯着莫离,试图从莫离漆黑的眸子里找到说谎的痕迹。 “绝对没有。”为了不让提克苏恩起疑,莫离回答地斩钉截铁。 提克苏恩悻悻地收回目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而后他阖上双眼,安详地躺在躺椅上:“没有就好,你这小子总是不怎么安分。” “嘛,所以说不会有的啦。”莫离心虚地摸了摸背后的“伊坎之心”。 “那你怎么解释你背后的神器?”提克苏恩突然睁开眼睛,问道。 “额……”莫离再度摸了摸“伊坎之心”,“朋友的礼物啊。那个……那个还记得我上次带回来的神器生物吗,用它做的交换的啦。”情急之中想到这么一个看似滴水不漏的说法,莫离心里得意地给自己竖起拇指。 “你相信我啊,提克苏恩爷爷,我可以保证……” “我只想要一个保证,那就是你平平安安的。”提克苏恩抬手打断了莫离的话语,一脸严肃道,“只要平平安安,我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莫离沉默了下来。这个保证他很难做到,他甚至不想在这个保证上欺骗提克苏恩。他可以说谎说他没有遇到危险,因为他毕竟平安的回来了。可是对未来的保证,又怎么能说得清的。他终将对上冷月,除非他放弃找回罗兰。 “唉——”提克苏恩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是因为失望还是为了莫离。 第六十二章 翡夜珀 新的一年开始了。莫离合上手里的书籍,透过窗子,怔怔地望向“提拉”星域。从瑞兰娜的银色雌鹿的走向来看,午夜已至。学院的假期从这一刻起正式开始。在这之后的两到三个月里,是给所有学生的漫长的“冬假”。对于这漫长的冬假,莫离并没有做任何安排。 摆在他面前的有三个选择,第一个是去寻找冷月的踪迹。只是冷月的行动一般很神秘,除了那次突袭锐锋城塞。而第二个选择则是前往迪利亚姆或者封擎,前者对于莫离而言比较地熟悉,而后者对于莫离而言则是一回全新的体验。至于第三个选择,莫离也仅仅只是将它作为备用方案。莫离不是很想继续留在米修蓝附近。帝国的都城看起来繁花似锦,可莫离莫名地无法融入那种和睦的氛围里。他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情绪在他的心里作祟,可那种厌烦感始终挥之不去。 “所以说,如果要走,现在反倒是最好的时机。”莫离抓起搁置一旁的“伊坎之心”,喃喃自语道。这柄神器他用得很顺手,只是“构筑剑装”的进程略显缓慢。过了那么久,他仍然没有跨越那场厮杀中爆发出来的极限界限。 突然,他莫名地感到心底微微一动,一种难以名状的熟悉感从心底蔓延开来。他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喊出了那个名字:“岚!!!” “是的,莫离,我回来了。”岚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倦。她在莫离身后伸出双手,掌心贴着莫离的脸颊。莫离缓缓的闭上了双眼,伸出左手握住了岚的左手。他很安心,因为岚就在他的身边。 “你离开了好久,我以为你还会离开得更久,直到永远永远。”在岚的面前,莫离忍不住脱下了坚强的伪装,在这一刻,他才那么像一个刚刚到13岁的孩子。 “所以我回来了嘛,莫离。” “那你还会走吗?”莫离扭头看向岚,他漆黑的眸子里闪着泪花。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会。”岚温柔地说道。 “可是岚,我想我变强了。我以后还会变得更强。所以……至少请你不要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 虽然莫离无法透过白光看清岚的表情,可他心底却感受到了来自岚的喜悦。 “嗯嗯。” “好,那我们去旅行怎么样?就这样去旅行,去一个全新的时空。”莫离突然想到了第四个选择。他想和岚一起去造访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时空。 “那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暗黑虚空里可不缺危险的时空。那些濒临毁灭的时空,或者那些纯粹可怖危险的时空,对你来说都是致命的。”岚缩回双手,飘到莫离面前,轻轻地说道。 “那我们就赶紧逃离那里。一直跑,直到找个合适的时空。”莫离笑了笑,然后进入了冥想状态。他来到了他的心湖世界。在那一滴象征着法术力的“水”尚未滴入平静的湖面的时候,岚也跟着进到这个世界。她安安静静地站在湖面上,看着脚下踩着的“水”从法术力转变为魔力。 “是不是感觉变化很大。”莫离背对着岚,问道。 “唔……确实,比如说,那是什么?”岚轻轻地戳了戳一个飘到她面前的光球。 “那是迪利亚姆的地脉。”作为心湖的主人,莫离当然感受到了岚的举动。她触碰的那个光球,正是在她离开之后,莫离赌气探索新时空的收获。 岚点点头,继续安安静静地看着莫离的一举一动。 待到那整个心湖的法术力全部被淬炼为魔力之后,莫离尝试着去沟通暗黑虚空里的时空。他和伽纳不同,他才不会慌不择路的去随意地进行时空之旅。在他看来,沟通好每一片将要造访的时空,是一件能保障安全的事情。岚说得不错,暗黑虚空里可不缺乏那种极度危险的时空。所以在探索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时空的时候,最好慎之又慎。 他的意识渐渐的在广袤无垠的暗黑虚空中与某个时空连接,属于那个时空的馈赠一股脑地朝他涌去。已经有过两次经验的莫离咬咬牙从那堆令人头脑发胀的恐怖信息里挣脱出来。 “岚,走吧。”等到那种联系逐渐稳固之后,莫离才安心的松了口气。他一挥手,潮水般的魔力一股脑地涌入了火花。无形的火花燃烧着,将一道焕发着柔和的白光的传送门在莫离面前打开。莫离带着“伊坎之心”率先迈入了白光之中。岚看了一眼那与她身上的光芒相类似的白光,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瑞兰娜的雌鹿在夜空里又奔跑了几步。在这万籁俱寂的午夜,莫离屋子里的象征着时空之旅的白光散去,留下一本尚且翻读到一半的书籍。 …… “所以这是哪里?”岚对着她的小手“哈”了一口气。莫离的这趟时空之旅直接将他们带到了一块广袤的雪地上。从周围稀薄的空气上判断,他们大概是在一座雪山里。 “‘翡夜珀’,这个时空是这样告诉我的。”莫离也对着双手“哈”了一口气,然后搓了搓双手。欧斯汀克虽然处于冬季,但毕竟没有下雪。可从翡夜珀周围的环境来看,保不准什么时候会下上几轮暴雪。毕竟他们处于雪山内部啊。这骤降的温度让莫离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早知道多带几件衣服了。”莫离嘟囔着,提取了一些周遭地脉的法术力,任其在身体里流淌。随着法术力的流动,莫离感觉身体暖和了不少。 翡夜珀的天空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灰色,似乎黎明将至。莫离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大片的积雪的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这次的时空之旅,位置简直糟透了。不仅是在一处荒无人烟的雪山深处,而且周围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土着。莫离面无表情地看着几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包抄过来的雪原狼。 “唔,莫离你好像不够警惕哦。” “是它们太狡猾了。”莫离抽出“伊坎之心”,目光从哪几只雪原狼身上缓缓扫过。这些雪原狼的毛发的颜色几乎和周围的雪地相同。在这尚且不明朗的环境下,莫离目光所及的地方 里,这些生物能很好的隐藏自己的身形。 “而且,还有蓝色的法术加持。岚,我能发现它的踪迹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吧。”莫离说着冲一只雪原狼挥砍出一道剑气。这一举动直接刺激了那些生物。在躲过莫离的剑气之后,它们干脆放弃了隐蔽,迈着迅捷轻快的步伐快速接近莫离。 “那就这样好了。”莫离抬起左手,被提取出来的红色法术力在他的左手上汇聚。浓郁的红色法术力率先生成了火焰,那些火焰翻腾缭绕。然后那些法术力又在这翻腾缭绕的火焰周遭凝练成了不断跃动的雷电。雷与火交织,最终形成一团带着带着毁灭的气息的燃烧着的球体。 “新法术?” 莫离点点头。这是来自迪利亚姆的法术。心然的姑母给他的那块红色水晶里详细地记录了这道法术的修炼过程。莫离也是在最近才学会这道法术,而他在学会这道法术之后还没找人试过它的威力。 “就当是测试法术了。”莫离解释道。从雪原狼的气息上判断,它们并不算特别强。也许对一般人而言,这些雪原狼能算是无情的猎手了。但论能不能威胁到莫离,莫离可以很肯定地说,不能。 “龙—破—咒。”他看着面前一跃而起扑向他的雪原狼,左手一动,那道红色的法术带着毁灭的气息闪电般扑向雪原狼。与此同时,莫离猛地扭身冲向他背后的那批雪原狼。他不忘挥动手里的“伊坎之心”,对着那些雪原狼发出一道道剑气。这些剑气破坏力不大,但胜在迅捷。几乎是在“龙破咒”咆哮着摧毁了一群扑在半空中的学院狼的时候,莫离也解决掉了那些打算从背后偷袭他的雪原狼。 “那好像不是那道法术的极限。” “是这样的,岚。”莫离微微喘了一口气,抓起一把积雪擦净“伊坎之心”上的血迹,“这道法术比较吃法术力的质量。我之前为了尽快解决战斗,只是很仓促地使用了它的最低标准。按照水晶上的记录来看,它的极限威力应该是能产生龙的虚影的。那道法术就是被那条龙的虚影,用嘴喷出来。” “听起来怪怪的。” “是蛮奇怪的。不过迪利亚姆的龙,真的是非常强大生物呢。”莫离感慨道。他收起“伊坎之心”,继续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可他才走了没几步,他便听到了来自山脉深处的某种生物的咆哮。莫离朝那个声音的来源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树木遮断了他的视野。 “很奇怪的叫声。”莫离突然对岚说道。 “奇怪?你过去听过那样的声音?”岚好奇地问道。 “应该算是听过吧。”莫离想起迪利亚姆的那只混炎巨龙的吼声。雪山深处的那声咆哮听起来有点像是混炎巨龙的叫声,但又有一些本质上的不同。那声不知名的咆哮带着尖锐的破冰般的清脆感,而混炎巨龙则是一种比较雄浑的炫耀式的咆哮。“有点像混炎巨龙,但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所以其实这片时空也是存在龙的吗,但愿是我想多了。”莫离喃喃道。 于是他不再眺望那块区域,他扭头朝着之前认定的那个方向走去。在黎明已至的时候,他终于抵达了目标的雪山的峰顶。展现在他面前的依然是山脚下一片黑压压的树林,但树林的另一边似乎有着袅袅炊烟升起。那里似乎就是翡夜珀人居住的一处村庄之类的地方了。 “所以……”他扭头看了一眼背后连绵不断的雪峰,“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说是幸运吧,他最初造访的那块土地上荒无人烟;说是不幸吧,他也没有被抛到雪山的深处。 “我觉得蛮幸运的。”岚也看了一眼那连绵的雪峰,说道,“那里面不知道有什么可怕的生物呢。我觉得莫离你肯定打不赢之前那声咆哮的主人。” “也是啊。”莫离苦笑道。 “欸,莫离,那里有人哦。”岚拍了拍莫离的肩膀,指着一个方向喊道。莫离顺着岚的指向看去。可是凌晨的阳光近乎掩盖了那道身影。莫离透过阳光勉强看清了那道身影。不过那道身影的主人似乎穿着一件非常笨重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做成的外套,以至于莫离无法辨别那个身影的形体。 “走,我们去看看。”莫离决定先靠近那个身影再说。他给自己连续套上了几道白色与绿色的强化咒语,整个人如离弦的箭镞一般冲向那个身影。岚惊呼一声,变成一道流光跟上了莫离。 可是一声突如其来的咆哮再度响起。这声咆哮比之前的更加尖锐与剧烈。在那声咆哮之后,雪山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准确地说是那层层的积雪颤抖了起来。那回荡的咆哮的声响打破了积雪勉强维持的稳固的局面。跑到一半的莫离一脚踩了个空。他在岚的惊呼声中,被从山脉顶峰开始崩溃的积雪夹带着一路滚落下山峰。 来不及脱离雪崩的莫离只能给自己额外附加上几道白色与绿色的强化咒语,然后被厚厚的积雪逐渐淹没。在被淹没的前一刻,他见到了一对遮蔽了大半天空的带着膜翼的翅膀,以及一双冰冷的有如冻土的蓝色的眼眸。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然后陷入了被积雪层层覆盖的黑暗之中。 第六十三章 斯图亚一家 “噗”的一声轻响后,一只被冻得通红的小手突破了层层堆积的白雪。莫离费力地刨开那一层厚厚的白雪,从积雪里爬了出来。他翻身仰面躺在积雪上,大口喘着粗气。 “糟透了,这场旅行。”他将左手手背贴在额头,大声抱怨道。 “这可是你选的哦,翡夜珀,一个全新的时空。”岚双手抱着膝盖,飘荡在莫离面前,说道,“不过,莫离你真的不要紧吗。你可是被埋了好一会欸。” “再深一点就真出事了,只能说运气不错。”莫离从雪地上一跃而起,抬手掸尽身上的雪块。他略带失望地看了一眼之前出现过一个模糊的身影的那块空地,现在那里空无一人。 “岚,走吧。之前在山顶的时候不是看到一个可能有村庄的地方吗,咋们去看看吧。”莫离招呼了一声岚,率先朝山脚的树林走去。他们越过那片树林,赶在正午前抵达了树林边上的村庄。和莫离同步抵达的还有一个背着柴火的男人。他从树林的另一边出来,很巧妙地避开了莫离的行径路线。 村庄不大,零星的几户人家挨着一片冻湖,湖面早已结成了厚实的冰层,依稀可见几处被开凿的痕迹。那里大概就是用来捕鱼的。 “远道而来的客人,如果不嫌弃可以进来坐坐。”男人打量了莫离一眼,视线在经过“伊坎之心”的时候短暂地停留了片刻。 “那就麻烦你了。”对着掌心呼了一口热气,简单地扫视了一眼男人的行当。 男人带着莫离走进了湖左侧的一间木屋。男人就地放下柴火,然后将他身上的熊皮做的大袄挂在火盆边上。然后他才简单地朝一个锡制的炉子里塞进几块剔透的冰块,然后把炉子放在火盆上。随着火焰的燃起,屋子里明显暖和了起来。 “莫离,他有什么问题吗?”看到莫离一直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岚有些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来之前看到的那个身影。只是这个男人比那个身影高大不少。”莫离垂下眼睑,再度对着掌心呼了一口热气,这才轻轻地解释道。翡夜珀的语言他说起来还不是特别适应,因此用的还是欧斯汀克的语言。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威尔·斯图亚。”男人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桌子的一旁,一本正经地对莫离说道。 “叫我莫离吧。”莫离用翡夜珀的语言,很拗口地说出了他的名字。 “好的,莫离。”威尔含糊不清地喊出了这个名字作为翡夜珀的本土居民,他也觉得莫离这个名字的读音极度拗口与别扭。 “那么,莫离你是代表谁而来的?”威尔紧张地问道。 “代表谁?”莫离困惑地反问道,“我只是一个人出来旅行的。” 听完莫离这句话,威尔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原来莫离你还没有出师吗,这次只是出来修行的。” 岚眨了眨眼睛,趴在莫离的肩膀上轻轻说道:“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们说的明显不是同一件事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莫离无奈地叹了口气。 “威尔,你一定是搞错了什么。我的意思是我并不代表任何人,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只是来旅行的。”为了不让误会扩大,莫离只好再说了一遍来意。 “翠瓦,咒邪,疆拓,霆灭,你不属于其中任何一方?”威尔苦恼地看着莫离,“可是你的穿着看着都不像凛冬人。” “听着,威尔,你可以这么想。”虽然不知道威尔这报的都是什么东西,但莫离还是打算先给自己找一个说得过去的来历,“在打仗的时候,是不是总是会波及到一些村子啊小镇啊什么的。” 威尔点点头。 “那就有这么一批人,他们不属于战争的任何一方。他们也不想卷入战争,于是就化整为零,四处流浪。你可以把我当作是那样的人。” 威尔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说的修行倒也没错,只是我还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莫离见状,顺势给“伊坎之心”也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流浪的守护者吗,原来如此。” “他还是想歪了,不过看起来倒是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岚拍了拍莫离的肩膀,“别说了莫离,总觉得你再解释下去反而不好。” “嗯。”莫离点点头。 “啊,光顾着聊天,我差点都忘了还烧着水。”威尔突然一拍脑袋,起身将那个锡壶放到莫离面前。接着他又拿出一个杯子,在倒水前,他朝杯子里撒了一把花瓣。 “来尝尝,不久之前有一批来自翠瓦的商人用这些花茶和我交换了鱼。”他热情地给莫离倒上热水,“我看之前不是有几场雪崩吗,你应该也受到无妄之灾了吧。多喝点茶暖暖身子。” 莫离有些局促地端起杯子,这些不知名的花瓣在经过热水浸泡之后散发着好闻的清香。 这时候,屋外传来了几声呼喊,随后有人大力地推开了木屋的那扇门。寒气在门洞开的瞬间呼啸着闯进了屋子。 “爸爸……啊,你是谁?”年轻稚嫩的声音在莫离耳后想起,莫离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小男孩。那个孩子看起来有七八岁,脸蛋被寒风吹得通红。 “库罗亚,过来,别老在门口站着。”威尔朝着库罗亚挥了挥手。 库罗亚看了看莫离,随手将门带上,一路小跑到威尔身边:“爸爸,维德爷爷说树林里出现了冰原熊,要我找你过去。爸爸,爸爸……爸爸?” 莫离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岚,岚正好也扭头看向莫离。 “莫离,有哪里不对啊。威尔的反应有些奇怪。” “嗯,因为冰原熊吗。”看着面色不善,身体微微颤抖的威尔,莫离轻轻说道。他无端地觉得这可能是个多事之……冬。 “库罗亚。”良久,男孩终于叫动了他的父亲。威尔一只手按在库罗亚的头顶,温和地说道:“你一定要好好地呆在家里。和妈妈一起,爸爸一定会保护你们的,一定会。”只是,他的面色依旧难看。 “欸?”库罗亚很明显没听懂他父亲在说什么。 “莫离,你是我的客人,我……” “威尔你说吧,我听着呢。”莫离放下杯子,看着吞吞吐吐的威尔。威尔可能顾虑莫离是客人,也有可能顾虑莫离也是个孩子,不太好意思开口。 “正像你想的那样,我也在修行之中,我可比看上去厉害多了。”莫离笑眯眯地看着威尔。 “那库罗亚就拜托你了……作为最后的保障。”威尔一咬牙,说道。 只是作为保障吗?莫离心想。 他不知道威尔与冰原熊之间有过什么过节,但他本能地不想去过问。因为,这可能是一段令人伤心的往事。 “好的,作为报酬,这间木屋借我暂住几天怎么样?” “当然。”威尔抓起火盆边上的熊袄,快步出门。库罗亚好奇地看了一眼莫离,紧跟着他的爸爸跑了出去。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火焰剥离木柴的“噼啪”的声响。 “那应该不会是什么特别强大的生物。”莫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花茶,花茶的清香随着热水在他齿间淌过。 “那莫离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呢?”岚伸出一根手指浸入那杯花茶里。她依然无法触碰别的什么东西,她的手指穿过花茶,那杯水依然平静如镜。可是岚只是随意地搅弄着花茶。 “看情况吧。”莫离看着手上的杯子,不知道是该继续喝下去还是就这样放下。 “那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他们讨论的结果?”岚抽回了手指,双手一拍,只有莫离能听到的声响在屋子里响起。 “再等等吧。” “再等等?” 莫离点点头。他放下手里的杯子,然后闭上眼睛进入了冥想状态。他还有一堆事情要做,既然现在已经空闲下来了,那就趁早寻觅到翡夜珀里那块适合他的地脉。 修行的时间一向过得很快。在岚忍不住唤醒莫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莫离看了一眼岚,起身走到屋外。夕阳的残照斜斜地挂在天空,渲染出大片的惨红。陆陆续续地有人看了一眼莫离,随既又低头忙于他们手头上的工作。 “已经商量好了吗?”莫离感知到一个不断靠近的气息,他脱口问道。 走近木屋的威尔一愣,他很快反应过来莫离是在问自己:“当然,就在今天晚上,我们一批人用这湖里的鱼去引诱它出来,然后由我去杀了它。到时候库罗亚和玛莎就拜托你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某种仇恨与悔恨。这份情感掩藏得很好,莫离悄悄地对他自己释放了一个“沉思”才勉强听了出来。 说完这一席话的威尔沉默着从木屋里找出了一柄钢叉和一柄柴刀。莫离看着威尔细细地研磨着器具,忍不住说道:“你应该知道后果。” “当然知道,可是陷阱又怎么能保证绝对可靠呢。”威尔停下手头上的任务,一字一顿地说道。说完以后,他又“嚯嚯”地磨起了器具。 莫离看了一眼威尔,又看了一眼覆盖了大半片视野的树林,随后他缓缓走到冰面上。冰面上为捕鱼而留下的窟窿不算特别大。莫离伸手微微触碰了一下冰冷的湖面,纯蓝的法术力顺着湖面渗透到湖里。不久之后,一条鱼扑棱着窜出水面,掉落在厚实的冰面上。 “今晚喝鱼汤怎么样,岚。” “我觉得你是在故意馋我。”岚没好气地说道。 莫离笑了笑,只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又凝固在了脸上。他不断浸入湖里的法术力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而后那些法术力很快就散溢成了自然的法术力。莫离不加任何思索,闪电般离开湖面。 “怎么了,莫离?”岚有些好奇地问道。 莫离一脸木然地看了一眼岚:“很奇怪,岚。有什么东西在保护着这片湖,我的法术力一碰到那个东西就消散了。” “你的意思是这里有什么秘密?” “嗯。”莫离看了一眼威尔,随即说道:“不过他们应该是不知情的,那个东西只针对法术力……我感觉,那有点像是法术。” “那就很有趣了,一个潜在的生物。” “但愿不会是敌人。”莫离担忧地说道。 因为莫离有些顾忌湖里那个对法术力起效的不知名的东西,他的收获也就停留在了可怜的一条鱼上。不过这天晚上,他依然顺利地喝上了鱼汤,搭配鱼汤的是斯图亚家的土豆泥。吃饱喝足的莫离透过窗子看着这个小村庄里的青壮年拿着火把与刀叉聚集在一起。威尔的妻子玛莎收拾好碗筷带着库罗亚来到莫离身边。玛莎是个壮硕的中年妇女,头上裹着白巾。 “你在想什么?”她轻轻地将油灯放到窗口,递给莫离一杯热茶。 莫离接过热茶道了一声谢:“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们一直额外备着一套餐具吗?”莫离缓缓地喝了一口热茶。在刚才吃晚饭的时候,他发现斯图亚家额外放置着一套空餐具,还贴心的给那套空餐具留下了位置。 玛莎凝视着莫离,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一旁的库罗亚起哄似的附和道:“是啊是啊,妈妈,为什么我们一直空一个位置啊。” 玛莎叹了口气,抱起库罗亚,站在窗边看着零零星星聚集在一起的青壮年。 “你是故意留着这个问题来问我的吗,莫……” “是莫离。”莫离轻轻的说道。他看到窗外的那堆人里走出了一个瘦削矮小的人,那大概就是库罗亚嘴里的维德爷爷。莫离将那个身影与维德对比了一下,随即将比较结果抛诸脑后。 “我不能说。”玛莎的眼里闪着泪花,可是她却忍住没有爆发。 莫离听到了玛莎故作坚强发出的声音,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玛莎与库罗亚,说道:“你这么说了,我再问下去未免有点不近人情了……可是……不对,我想我已经猜到了,玛莎。” 他慢慢地走到桌前,抬手抚摸着桌面:“所以,你们还有一个孩子对吗。” 他看着玛莎的表情斟酌着语句:“他……不对,应该是她,死在了冰原熊的手里。” 第六十四章 冰原熊 轻飘飘的一句话,似乎剥离出了残酷的现实。玛莎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一语道出真相的莫离。不知情的库罗亚茫然的看看莫离,然后看看他的妈妈。 “你好像闯大祸喽,莫离。”岚拍了拍莫离的肩膀,感叹道。 “只是基于事实的一种分析罢了。”莫离耸了耸肩,既是解释给岚听,也是解释给玛莎听。 玛莎痛苦地摇了摇头:“不,你什么都不知道。” “关于这一点,我想说的是,我很抱歉。可是玛莎,这样真的好吗,沉湎于过去。”莫离想到了白日的威尔,“我,并不是想戳你们的痛脚。只是有些东西,我想知道真相。这对于你我双方都有好处。” “所以你把好奇当作是借口。”玛莎放下库罗亚,“然后呢?你已经知道真相了。” 莫离看了一眼岚,然后咽了口口水:“抱歉,玛莎。但是我想知道过程。”随后他见到一个在他视野里急速放大的巴掌。这巴掌最后硬生生的停留在了离他面孔几厘米的地方。 “我很抱歉,孩子。”玛莎的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落,她用她粗糙的掌心细细地抚摸着莫离的脸庞,“我有点激动了,可是,你为什么不当个好孩子呢?”她的语气里带着哀求。 “玛莎。”莫离抬手抓住了玛莎的那只胖手,“就当是一个噩梦吧。” 玛莎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说道:“她如果还在,想必已经有你那么大了。”她陷入了沉思,过往的种种回忆浮云般在她脑海里一一掠过。 莫离将杯子搁置在桌子上,静静地等待着玛莎讲述往事。 “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一场寒潮。凛冬最不缺的就是冬日的寒潮,可是对于那一年的寒潮,我的印象尤为深刻。”她颤抖着提起那场寒潮,而莫离却只注意到了“凛冬”。 “翠瓦,咒邪,疆拓,霆灭,凛冬。威尔也提到过吧,莫离?”岚轻轻地问道。莫离一脸凝重地点点头。他觉得这大概就是翡夜珀里某些地区的名称吧。 “那股异常的寒气从雪山的那边泛起,冲破了重重山峦的阻碍。而寒气所覆盖过的角落,只有剔透的冰晶。” “冰晶?那是个什么说法?”莫离忍不住问道。 玛莎摸了摸库罗亚的脑袋,解释道:“你也知道的吧,凛冬的大片领土都是雪境。而雪境里的生物多多少少都具备了一些耐寒的本事。可是在那场寒潮里,几乎所有敢外出的生物都被冻住了,被冻死在冰块里。” “听着就很奇怪。这种现象自然吗?” “可是它已经发生过了。”玛莎摇了摇头,无视了莫离的疑问,“而那场寒潮过后,饥肠辘辘的野兽不断地从雪山里冲了出来。本来这里有百来户人家,围绕着冻湖形成属于我们的村落。可是经过兽潮冲击的我们,只留下了十来户。” “有的人忍受不了那样血腥厮杀的日常,搬到了遥远的地方。有的人只有长眠在冻土里。”玛莎说着说着,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本来一直维系着我们的生活的商业交易,也是在近两年才得到恢复的。可是有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库罗亚不解地看着玛莎小声啜泣着,说道:“妈妈,别哭了……” “没事的,库罗亚。”玛莎单手不断地拭去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她是我的女儿,库罗亚未曾见面的姐姐,芙拉。” “芙拉·斯图亚。”莫离轻轻地将那个女孩的名字念了一遍。 “芙拉她一直是个好孩子,听话,善良,纯洁。可是她却被一只冰原熊给抓走了。那只冰原熊跟随着兽潮,从雪山的那边过来。那个晚上,它们闯入了我们的村落。在慌乱的抵抗里……” “芙拉被熊抓走了,村里人亲眼所见?”莫离突然问道。玛莎一脸悲痛地点了点头。 莫离看了一眼岚,向玛莎问道:“那你们是怎么确定她已经死了呢?” 玛莎怔怔地看着莫离,说道:“威尔他在山里找到了芙拉衣服的碎片,上面带着血迹。” “可只有带血的衣服的碎片,这又不能证明什么。也许她在山里的某个角落,等待着你们的救援。可是你们没有,你们放弃了搜寻,对吗?在看到她的衣服的碎片之后。” “不是的,不是的……”玛莎不住地摇晃着脑袋,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 “不是什么?” “那天威尔是带着伤回来的。带回他的人说他是被冰原熊给偷袭了,就在找到衣服碎片的附近。可那时候,衣服上已经有芙拉的血迹了。” “所以他在听到冰原熊的时候,情绪才那么激动吗?”莫离撇了撇嘴,他无端地觉得这件事情的某个环节出了点差错,可他却说不出来。他有些烦躁地敲着桌子,而岚在他身边飘来飘去。 “我说,莫离。你好像很烦躁啊。”她突然问道。屋子里只有玛莎的啜泣声和莫离敲击桌子的“哆哆哆”的声响。库罗亚趴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夜景。 “应该是我想多了吧。”莫离小声说道,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冷下去了的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屋子里仿佛陷入了一种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里。终于,库罗亚率先打破了沉默:“妈妈,爸爸他们回来了。” 玛莎快步走到窗前,看到窗外举着火把的青壮年零零散散的从漆黑的树林里钻出来的时候,她不由拍了拍胸口,轻叹一声:“愿巨龙保佑。”莫离因为完全沉浸在思索之中,以至于他并没有注意到玛莎这句轻叹。 威尔他们没有找到冰原熊。准确地说,他们的陷阱并没有引诱出冰原熊。这不是五六年前那场寒潮的时候,这只冰原熊的来历成谜,行为成谜。他们很难用以往的方式去判断怎么样才能狩猎到那只冰原熊。 在威尔推开屋子的木门的时候,玛莎第一个抱住了他。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然后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我们失手了。它根本不上当。”威尔疲倦地说道。 “你能平安回来就好,不像那次……” “玛莎!!!”威尔激动地驳斥道。 “不要再提了。这回我一定会杀了它的。这几天就幸苦你们躲在家里,不要随意外出了。”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事态,哀求似的说道。 莫离被威尔的那声咆哮所惊醒,他看了一眼威尔。威尔依然穿着那套熊袄,熊袄上粘着的雪花在慢慢的融化。而屋外,寒风呼啸。这似乎是个雪夜。 “雪夜啊,真是令人扫兴。”他轻轻地嘟囔道。这也勾起了他的某些回忆。 他慢悠悠地走出屋子,看着雪花一片片地飘落在他的身上,飘落在四周。而岚则静静地看着莫离在这雪夜里留下一路浅浅的脚印。 “那现在你想干嘛?”她忍不住问道。 “我们可以再回那片树林里,或者在去那座雪山看看。”莫离对着掌心呼了一口热气,说道,“岚,你知道吗,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那个女孩她还没有死。” “那也只是你感觉而已。” “所以我在想,那只冰原熊会不会就是那个女孩回来看望她的父母最好的证据。” “可是,这解释不通吧。”岚反驳道,“你所认为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那个女孩还活着的基础上。要是那个女孩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就像玛莎她所说的那样。” “我知道,那就说明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可是……”莫离卖了一个关子,笑眯眯地看着岚,“只有亲眼见到了,才能说明问题所在,不是吗,岚?” “那你打算怎么找到那只冰原熊呢?” “你愿意帮我吗,美丽的小姐?”莫离抓出岚的手,笑道。 “莫离。”岚被朦胧的白光笼罩着的面孔逐渐贴近了莫离的面孔,“你的语气很怪欸。可是我不愿意。让我看看你的法子。” “那只能碰运气喽。”莫离无奈道,“你总不可能绝对我一个人的搜寻效率比得上他们一群人吧。不过,我们的时间也不是很紧,不是吗。” “行吧,都听你的。”岚慵懒地说道。 “不过,岚,还记得威尔一开始对我的误会吗。他错误地把我认作是翠瓦,咒邪,疆拓或者霆灭这些地方的人,从他的语气来看,似乎这里总会来一些来自那些地方的代表。” 岚点点头:“应该是吧。” “所以我在想,如果那个女孩没有死,她会不会成为这里,凛冬的代表。而那只冰原熊会在某个时刻,代表她的意志主动来找我们呢。”莫离的脑海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和那对冰冷的蓝色的眸子一闪而过。 “这听起来很有你的风格。” 他们一路絮絮叨叨地拌着嘴,重新越过了那片树林,攀爬上了那座雪峰的顶端。这又是一个午夜时刻,天穹上白蓝的月亮似乎离他们很近。 “这里的月亮也很漂亮呢,莫离。” 莫离点点头。他听到了一个悉悉簌簌的声音。抛开岚的话语,这个声音在万籁俱寂的雪山顶显得十分突兀。莫离感知到一个涌动着法术力的生物在逐渐的靠近他。那个生物丝毫没有掩盖自身法术力波动的意思,反而挑衅似的传达出鲜明的法术力的波动感。 “我觉得我的猜想对了一半,岚。”莫离抬起右臂对准那个生物的黑影,红色的法术力在他的右手上汇聚。那是一道“龙破咒”。 “就很奇怪,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一般人会这么想吗?” “你是指猜测那个女孩还活着,而这只不断靠近我们的冰原熊是她的代表?” “当然了。”岚不服气地说道。 莫离无奈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只是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么想是对的。” “麻烦编个好一点的理由。”岚没好气地说道。 “可这是事实。”莫离猛地一挥手,成型的“龙破咒”发出一声惊雷般的咆哮,闪电般冲向冰原熊的身影。可是一股不知名的法术力干扰了“龙破咒”的弹道,那枚带着毁灭气息的火球从冰原熊的一侧呼啸而过,而后渐渐地溃散为了纯粹的法术力。 和那时候一样。莫离心想。 “龙破咒”的溃散不在莫离的意料之内,但是令“龙破咒”溃散的手段倒是令莫离感到熟悉。在冻湖里,莫离就感受到过一次法术力的消散。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某种法术介入的结果。 于是他借着法术力的强化,大步冲向冰原熊。冰原熊的身影在莫离眼里逐渐变得清晰。而在他们即将接触的时候,莫离率先发起了进攻。他附带着“正气霆击”的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击打在冰原熊雪白的身体上。他很清晰地感受到“正气霆击”在运转过程中受到了某种影响,逐渐地分崩离析。可是两者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哪怕是已经被削弱过的“正气霆击”依然带着一种可怖的破坏力。在这种破坏力击打在冰原熊身上的瞬间,莫离一跃而起。他没有给冰原熊反击的机会,直接近距离对着它的脑袋来上了一拳。冰原熊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被莫离这被法术力强化的一拳打晕在了雪地上。 “那个削弱法术力的法术倒是很棘手啊。”莫离甩了甩有些发痛的右手。那道法术不属于冰原熊,那道法术是从冰原熊脖子上的骨头制成的项链上发出来的。准确的说,那道法术恒定在了那个项链上,而那个项链给了冰原熊足够的法术力抗性。 “那么,这只熊的主人应该要出来了吧。”莫离的脸上挂着写意的微笑。 “你来自哪里?”黑暗里,有个女孩的声音那样问道。 “翠瓦,咒邪,疆拓,霆灭……都不是。”莫离摆了摆手,回答道,“我甚至不是凛冬人。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吧。” “她就是……”岚困惑地问道。 “芙拉·斯图亚,我猜。”莫离轻轻地回答道。 第六十五章 拜伊拉 黑暗里的女孩扬起一团火焰。火光照亮了女孩的身影,莫离能很清楚地看到女孩身上那不知名的动物毛皮做成的大袄,还有挂在她脸上的一张纯蓝的水晶面具。她慢慢地靠近莫离,在离莫离大约有十来步距离的时候,她又停下了脚步。 “拜伊拉说,你的身上没有龙的味道。可是,你又展示出了非凡的法术力的天赋。”女孩开口说道,她冰冷的蓝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莫离,“所以,你来自哪里?” “龙?!”莫离一怔。他确定他从女孩的嘴里听到了“龙”这个词。这也就是说这个名为“翡夜珀”的时空里也有龙。这往往会使他想起那个名为“迪利亚姆”的时空。不过,按照女孩的意思,这里掌握着法术力的人或多或少都与龙沾上了某种联系。 “这个问题暂且可以保留。但你必须得告诉我,你是怎么觉醒法术力的,以及你对于凛冬的态度。”在莫离稍有分神的时候,女孩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了出来。而她本人也悄悄地握住了某个不规则的物体,汇聚的法术力在她手上蓄势待发。 “我猜,是龙引导了你们法术力的觉醒,是吗?”莫离突然问道。 女孩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惊讶。 “可是我不一样。我的法术力算是自然觉醒的吧。”莫离一直观察着女孩的表情,可是那个水晶面具很完美地阻挡了他审视的目光,“所以在你们感受到我的法术力的时候,没有龙的气味也很正常。” “自然觉醒……这不是没有先例,这能说得通。” “而最后一个问题,我想说的是,我承认我的确不是凛冬人,也不怎么喜欢凛冬的天气。可我对凛冬没有什么恶意。至少,我没法对它心怀邪念。所以,你可以停下那个汇聚法术力的动作了吗?”莫离指了指女孩的右手。女孩轻哼一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好吧,可是你得和我去见一趟拜伊拉。”女孩轻轻地说道。她对着黑暗的一个角落做了一些奇怪的手势,似乎是在呼唤什么。 “你又提到了拜伊拉,它是帮你觉醒法术力的龙吗?”在女孩停下手上的动作之后,莫离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认为只有你是自然觉醒者呢?”随着女孩的话音落下,天空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咆哮。这声咆哮的来源离他们比较近,因此莫离可以听得很清楚。他莫名的感到这声咆哮有些熟悉,可他说不出这种异样的熟悉感在哪里。直到他亲眼见到了声音的主人,那条龙。 那是一条十分优雅的龙。在见到那条龙的第一眼,莫离心里就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它的体态纤细且修长,浑身上下覆盖着的不是细密紧致的鳞片,而是一种近似于鸟的羽毛那样的羽状的东西。它扑打着同样被羽毛覆盖着的翅膀,掀起冰冷刺骨的狂风与大块的积雪,缓缓落地。 “薇妲,他就是拜伊拉所说的人类吗?”龙的声音很好听,那是一种偏向于鸟叫的清脆悦耳的声响。这种音色也影响到了它的咆哮。只是它无视了莫离的存在,将脸贴近了女孩。 莫离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女孩。他本以为那个女孩就是芙拉·斯图亚。可龙却喊她为“薇妲”。他看了一眼岚,虽然他没法透过那覆盖着岚的微光看清岚的表情,可是岚的动作已经出卖了她自己。 “哈哈哈,莫离你猜错喽。” 莫离有些郁闷地摸了摸鼻子。 “妮姆,拜托你了。”薇妲轻轻抚摸着龙的庞大的脸颊上的羽毛,说道。她冰冷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温柔。 “那当然了,我的朋友。”它小心翼翼地抓起薇妲放到它脖子上的那层羽毛里,然后又抓起了莫离。莫离乖乖地任由妮姆摆布。这条龙看似优雅,但莫离可以肯定优雅只是它的恐怖的一种伪装。妮姆对待莫离倒是没有对薇妲那么用心,只是随意地控制了一下抓取的力道。莫离苦着脸被放到了妮姆脖子的另一侧。还没等莫离坐稳,妮姆便径自扑打着翅膀朝连绵的雪山的中央地带飞去。 高空的寒风吹过莫离的脸颊,莫离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他努力朝妮姆的那堆羽毛里靠了靠。妮姆的体温与那层羽毛都十分温暖,那层羽毛甚至抵御住了呼啸的寒风。 很快,妮姆就带着他们从山脉的最外围赶到了中心地带。那里是巨龙的群落,数百条像是妮姆那样的成年巨龙立起身子,静静地注视着妮姆带着这两个孩子平稳着陆。被那么多龙所注视的莫离有些不适地看了一眼岚。岚穿过那层羽毛轻轻拍了拍莫离的手背。 “你看着我干嘛?”薇妲问道。莫离不知道为什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脸上还挂着难懂的笑容,至少对她来说是难懂的。 “啊,抱歉。”莫离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险些忘了几乎没有什么生物能感知到岚,至少到目前为止只有他自己一人。 “跟我走吧,不需要在意它们的目光。它们只是太久没看到我们以外的人类了。”薇妲从妮姆的脖子上跳了下去。莫离紧跟着薇妲,也跳了下去。 “听你这话,好像有不少人也生活在这里?” “你可以把这里称为龙域。凛冬有凛冬的龙域,其他地区也有它们各自的龙域。”薇妲一边解释一边加快了步伐。 “龙域啊。” “嗯。你现在见到的只不过是凛冬龙域的一部分,而整片凛冬的龙域里,除我之外还有三个人。我们在这里进行一项成为‘龙域守护者’的训练。很不巧的是,你目前是见不到他们的。” “‘龙域守护者’?能细说吗?”莫离的眸子里闪着好奇的光芒。 “你的问题还蛮多的。听着,整片凛冬的领土自然不止龙域里存在着巨龙。每几十年就有一些巨龙离开龙域在凛冬寻找它们独立的生活场所。因此,凛冬需要一个能代表龙域的声音的人,也不仅仅是人吧,只要是掌握法术力的龙以外的智慧生命都行。他所要做的,不仅是维护龙域秩序,更是维护凛冬的秩序。” “那听起来很酷啊。” “可我想你是不会喜欢龙域里的修行的……啊,到了。” 薇妲将莫离带到了一座高大的宫殿的入口。宫殿外围乳白色的砖块在黑夜里散发着淡淡的柔和的白光。薇妲在入口处停下了脚步:“拜伊拉它只想见你。” “是这样吗?”莫离伸手抚摸着这乳白色的墙壁,他感受到一种如玉般的温润感。 “那么,在进去之前,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除了那些无可奉告的,我知无不言。”薇妲瞪了莫离一眼,说道。她总觉得莫离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仿佛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心。 “你听说过芙拉·斯图亚吗?” 薇妲一怔,随后反问道:“那是谁?” “没什么。”莫离冲她笑了笑,然后抬腿迈进了宫殿里。这座宏大的宫殿内部还有一处十分宽阔的广场,广场上趴着一条长着深蓝色羽毛的巨龙。不过它的羽毛的外端是鲜艳的红色。它的体态十分巨大,大到甚至无法进入它身后的宫殿的门的里面。它见到了不断靠近它的莫离,它缓缓地站起身来,修长的尾巴圈在一侧的红柱上。 “你是拜伊拉?”莫离不得不抬头去看巨龙的头颅,可是他只能见到大片的阴影。 “当然了,孩子。”它,或者说她俯下身子,头颅贴近莫离的身子。莫离能清晰地看到她的竖瞳。她冲着莫离仔细地嗅了嗅,然后喷出一股热气。 “果然我没有感受错,你身上没有龙的味道。”她慢悠悠地说道。 “所以你这样大费周章地找我来到龙域只是为了验证你的一个感受?” “也不全是,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莫离。”莫离说道。 “很生涩的发音,很古怪的名字。”拜伊拉微微眯起眼睛,“虽然我不知道你来自哪里,可是凛冬的地脉告诉我,它们欢迎你的到来。那你对凛冬而言,应该是没有任何危害的。” “我猜,你要说的远不止这些。” “你猜得很对,孩子。我找你来正是因为你也是一个自然觉醒者,和薇妲一样的自然觉醒者。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除去我们巨龙之外,很少有智慧生命能自然地掌握法术力。直到我在五六年前找到了薇妲。” “五六年前,薇妲……”莫离敏锐地找到了一些东西,他看了一眼岚,然后静静地等拜伊拉讲下去。岚这次乖巧地端坐在一旁的雪地上,也静静地听着拜伊拉的话语。 “在接触薇妲不久之后,我才验证了我的一种想法,那就是任何生物都有觉醒法术力的潜质,只是有什么东西截断了他们的道路。尽管如此,只有巨龙从中侥幸存留下来,成为引导这个世界法术力的存在。” “所以你想说明什么,拜伊拉。” “孩子,你应该见到过那些雪原狼和那只冰原熊。” “那都是你的示意?” “我只是想验证我的猜想,孩子。” “那好,那么,结论是什么?”莫离也坐在了雪地上,聆听拜伊拉的结论。 拜伊拉突然起身,她张嘴吐出几个晦涩难懂的音符。这大概就是翡夜珀的巨龙的龙语了。莫离感受到周围的蓝色的法术力凝滞了片刻,随后又恢复了正常的流动。他有些不解地看向拜伊拉:“有什么问题吗?” “我用龙语开启了一个广域结界,孩子。接下来你听到的,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拜伊拉严肃地说道,“包括薇妲。” “薇妲是你带到龙域的吧,这你都不相信她吗?”莫离不解地问道。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我只能对你说。这是地脉给我的答案,凛冬的地脉它只亲近你,它比亲近我更加亲近你。”拜伊拉的语气里少见的带上了些许嫉妒。 “那么,我洗耳恭听。”可能是出于实力差距,莫离对地脉的感受到是没拜伊拉那么深刻。 “这是我认为的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五大龙域的始祖,我们的祖先留给了我们广阔的土地‘翡夜珀’,可是我怀疑也是它截断了巨龙以外所有智慧生物掌握法术力的途径。因此那些生物才需要巨龙加以引导。我不知道它的目的是什么,我只是无端地觉得恐惧。而你们这些自然觉醒者,身上一定有着与众不同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在这之后,对薇妲加以引导。” “难倒是火花吗,莫离?”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莫离身后,她轻轻地问道。 “不知道,但排除掉一些东西,答案也就那么几个……那应该就是了。”莫离轻声说道。 “看起来,你好像是明白了什么。”拜伊拉的确听不到岚的话,可是她能听到莫离的话。莫离在她眼皮子底下自言自语固然古怪,但他也像是明白了什么东西。 “可能吧……不过我有几个问题。”莫离一跃而起,拍了拍背后的积雪。 “除了那些无可奉告的,其余的我自然知无不言。”拜伊拉的话和薇妲和像,准确的说薇妲应该就是在拜伊拉嘴里听来的这句话。 “你说你们的祖先干扰了后代对法术力的掌握,可是它也是巨龙,你们也是巨龙吧。为什么你会做这样一个研究。”莫离直接抛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 “因为这很诡异,而诡异的东西往往会产生恐惧。”拜伊拉回答道。之于这句话的真假也就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了。 “行吧,那下一个问题,你说你在五六年前找到了薇妲。那薇妲这个名字是你起的吗?” “不,她自己称呼自己是薇妲。”拜伊拉散去了龙语构成的广域结界,维系着结界的是她的法术力,在她看来接下来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消耗法术力去掩盖的东西了。 “好吧。”莫离看了一眼岚,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很希望薇妲成为凛冬的龙域守护者吗?”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希望的光芒。”拜伊拉如是说。 第六十六章 妮姆 薇妲轻轻地抚摸着戴在脸上的水晶面具。她不喜欢这张面具,可是她得带着这张面具,因为这张面具带给她一种异样的安心感。她带着这张面具已经很久了,久到她都忘了她最开始是讨厌这张面具的。她没有摘下来的意思,至少现在没有。她看着宫殿,脑子里不断冒出一些古怪的念头。 男孩进到宫殿里已经好一会了。他迟迟没有出来,哪怕拜伊拉展开了广域结界,男孩依然没有从里面出来的意思。也就是说拜伊拉展开广域结界其实是想给那个男孩传达什么值得保密的信息。对此,薇妲不知道是该妒忌那个男孩,还是该庆幸进入那个广域结界的人不是她自己。 “发什么呆呢?”莫离抬手在薇妲面前晃了晃。 “啊?!”薇妲轻呼一声,倒退了几步。她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她刚想说点什么,宫殿里就传出了一声悠长而尖锐的龙的咆哮,咆哮声里带着蓝色的法术力的波动,很清晰地从龙域里朝四周的雪山外围散去。 “难以置信,拜伊拉会下达这样的命令。”薇妲震惊道。 莫离一脸茫然地看着薇妲。他联系到翡夜珀的时候,获得的只是这个时空最基础的语言知识,换而言之,一旦涉及到龙语或是其他稀少罕见的语种,他就一无所知。 薇妲在震惊之余,还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她见到一脸茫然的莫离,略微调整了一番心态,主动解释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可拜伊拉承认你持有和龙域守护者同等的权利,但你不需要尽到它的义务。”只是,拜伊拉那声咆哮里蕴含的意味过于离奇,薇妲仍在不知不觉里将她心里的那种复杂的情感显露了出来。 “不管怎么说,我并不认可你,哪怕拜伊拉这么告诫我们。”她冷冰冰地瞪了莫离一眼,随即转身快步赶往妮姆身旁。 莫离无奈地看了一眼岚,然后叹了口气。拜伊拉的那声咆哮可能就是想给龙群一个预示,然而面前的那个带着面具的小姑娘却也因为那声咆哮对他产生了一种抵触。莫离不难猜出那种抵触的来源是什么。无非就是薇妲需要长期艰苦训练才能获得的权利,莫名奇妙的就给到了他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薇妲心里大概率是没法质疑拜伊拉的,那她只能将那份不公与酸涩施加在莫离身上。 岚也无奈地拍了拍莫离的肩膀:“你又陷入了一个大麻烦,这我可帮不了你。” “天大的麻烦。”莫离苦涩地笑了笑,赶紧跟上薇妲的脚步。他现在比较迷惘,不知该何去何从,那他只能先跟着薇妲走一步看一步了。 万幸的是,拜伊拉的那个命令对于群龙还是有很大震慑力的,至少一路上的巨龙对莫离的态度都暧昧了不少,甚至是那只对莫离爱理不理的妮姆,也在见到莫离后发出了一声友好的咆哮。 “很奇怪,小男孩,你的心态就不像是个小男孩该有的。”妮姆轻轻抓起莫离,将他放到它的另一侧的脖子上的羽毛里。另一侧,薇妲早早地占好了位置。 “妮姆,没必要和他说太多。”薇妲不满地扭过脖子。 “这就叫做嫉妒,薇妲。”妮姆拍打着双翅,朝天空飞去。它,或者说她轻轻地说道,“你觉得拜伊拉对这个孩子太偏心,太宠爱了,对吗?” “才不是。”薇妲赌气似的说道。她抱紧了妮姆的脖子,带着面具的面孔深深地贴近羽毛里。莫离在一侧有些苦笑不得看着薇妲这赌气的举动。 对此妮姆也不好多说什么。尽管她看着薇妲慢慢长大,可她毕竟不是薇妲的真正的亲人,她可没法子对这样的薇妲多说什么。于是,她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莫离身上。妮姆不得不承认莫离是第二个令她那么感兴趣的孩子,或许是因为莫离身上的神秘色彩吧。不管是来历还是身份都成为一个谜的人类的孩子,莫名奇妙的获得了拜伊拉的认同。这让妮姆心里也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嫉妒。可她毕竟是活过悠久岁月的巨龙,那种嫉妒感很快烟消云散了。而在她感受到薇妲赌气似的坐上她的脖子的时候,她又对薇妲这些孩子的努力感到不值当。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拜伊拉会给这样一个充满谜团的孩子偌大的权利,那可是几乎能颠覆大半凛冬的权利啊。但出于对拜伊拉的敬重,妮姆也将那些情感不断地压在心里。而她最后留下的,则是好奇。 “你好,妮姆,还没正式介绍过我自己吧。我叫莫离。”莫离轻轻地说道,“那么,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 “和薇妲一起接受我的训练吧,莫离。”妮姆有些含糊地喊出了莫离的名字。她忍不住抱怨道:“这可真是个拗口的名字。” “训练?”莫离看了看依然将脸埋在那堆羽毛里的薇妲,好奇地问道,“可是我对龙域守护者没有太大的兴趣……” “哼……”薇妲传出了一声含糊沉闷的冷哼。莫离无奈地看了一眼紧跟着妮姆的岚。 “龙域守护者不是一种职业或者尊称,而是一种荣誉与信念,莫离。”妮姆说道,“拜伊拉从来不会看错任何东西,她是那么的伟大,就像这初升的朝阳一般。”不知不觉里,又是一个夜晚过去了。初晨的朝阳散发着温暖的光芒悄然点亮小半片天空。妮姆载着这两人朝着朝阳慢慢悠悠地飞去。他们现在的时间不是特别紧迫,完全不用像昨晚那样全速赶路。 “她是我们公认的王,凛冬的龙王。她承载着的是我们祖先的智慧,因此我们始终会无条件地相信她。”妮姆继续解释道。 听完妮姆的这番话,莫离总算对翡夜珀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他能了解到的,就是翡夜珀所有的巨龙有着一个不知名的祖先,那也许是条长老龙。那条长老龙的后裔将翡夜珀划分为“翠瓦,咒邪,疆拓,霆灭与凛冬”五片区域。而无论哪个区域,都是巨龙统率着所有的智慧生物,它们掌握着力量的最高源泉之一——“法术力”。而那些巨龙是有共同的王的,它们的王按照“翠瓦,咒邪,疆拓,霆灭与凛冬”五片区域的分划而存在。同样存在的是象征着各个区域的“龙域守护者”。成为“龙域守护者”不仅需要经过艰苦锻炼,同时还要经过龙王的认可。他们极有可能是代表着这些区域进行交流,战争等等工作。 一想到这里,莫离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薇妲。薇妲不知道为什么,很想成为“龙域守护者”。哪怕那个称呼对现在的薇妲而言是个十分遥远的东西。 “好了,到了,孩子们。”妮姆安安稳稳地着陆在一片空旷的雪地上。雪地的一旁是一片未经开垦的冻湖。更远的地方才是连绵的雪峰。莫离眨了眨眼睛,率先跳了下去。他在平稳着陆之后,意识到这里的积雪可能比他想的要厚很多。可随后薇妲也跳了下来。 “那我们需要干什么,妮姆?”莫离扭头仰视着巨龙。 “你们人类和我们巨龙是两种不同的物种。”妮姆说道,她没打算直接说明来意。莫离与薇妲沉默着等着妮姆继续讲下去。 “这个世界表面上是公平的,所有的生物生而弱小。可是这个世界本质上却是不公平的。所有的巨龙天生就能掌握法术力。我们随着年龄的增长,缓慢地给自己身上的每一处羽毛或者鳞片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附上法术力。因此,在抛开天赋异禀的个例之后,越是年长的巨龙就越是强大。可你们人类不同,你们的法术力需要慢慢地修行。虽然你们俩人没有经过我们的引导就觉醒了法术力,但你们本质上依然没有发生改变。” 她指了指冻湖与更远处的雪地:“在当下,积累法术力不是你们变强的最快途径。你们的身体迫于年龄与体魄的限制,是无法承载更多法术力的。” 听到这里,莫离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他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是身体在承载法术力。在他看来,心湖才是承载法术力的基础。可能法术力在使用的时候需要流经身体相应的部位,但绝对不会是将身体当作是承载法术力的基础。 是因为时空的差异吗?他心里嘀咕道。 “妮姆,你记错了吧。我们是自然觉醒者,我们的法术力来源取决于心湖。”一旁,薇妲突然打断了妮姆的长篇大论。她看了莫离一眼,眼神依旧冰冷,带着难以释怀的情感。 “心湖……啊!!!”妮姆有些苦恼地挠了挠脑袋,“我想起来了,你是有这样和我说过。我又忘记了你的与众不同。” “那原本的计划是什么。”莫离看了一眼薇妲,他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很微妙的想法。首先,他对多元宇宙的认知可能产生了一点偏差。他先入为主的认为心湖是积蓄法术力的源泉。可事实上可能并不是。心湖极有可能是旅法师积蓄法术力的基础。因为他们的心湖世界里有着一个与众不同的东西——“火花”。可能正是因为火花的存在,本应是作为精神力源头的心湖世界在旅法师手里替身体接过了承载法术力的作用。也就是说,除了旅法师,所有智慧生物极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用身体在承载法术力的。而那些智慧生物真正去用心湖去承载法术力的时候,可能就是对应的奥术九环里面的第七环,旅法师的领域(心)这个层面。在这个层面,旅法师是可以用心湖的感应为自己制造一个无形的防御圈的,换而言之也就是心湖世界的强化。这种强化对于那些非旅法师的智慧生物而言,可能就是用心湖去承载法术力的机会。 “本来啊,本来是想加强对你们的身体的锻炼的,但这么看来是不需要了。我都忘了你们这些自然觉醒者的特殊之处了。那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去更加精细地操纵你们的法术力。”妮姆哭丧着脸,说道。 “标准是什么?”薇妲问道。 “标准……”妮姆用一根爪子反复地翻抛着脚下的积雪,支支吾吾地给不出一个确切结论。 “那就越精细越好,行吗?”莫离压下浮想联翩的内心,说道。他不忘看了一眼岚,岚在这荒芜的雪地上翩翩起舞,发泄着她内心深处的孤独。也许岚之前的确熬过了无数的孤独的岁月,可是她在接触到莫离之后,心里的许许多多的情感在短短的数个月里尽数爆发了出来。她像个孩子,像个美丽生动的精灵,而不是暮气沉沉的人偶。 “我是不会输的。”薇妲说道。她的冰蓝的眸子里闪着不甘斗志等等情感。莫离无奈的摸了摸脑袋。他越来越怀疑拜伊拉的那声咆哮实际上就是借他来刺激薇妲的了。 “这边也是哦。”岚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莫离身边,她一把抱住莫离的脖子,俏皮地说道。 “岚?” “我知道她们听不到。可是你能听到就够了。”岚轻轻地说道,她的声音里逐渐由寞落转向兴奋,“那莫离你会认输吗?” “开玩笑,我才不会。”莫离撇了撇嘴。 “那我想知道的是,莫离你有哪些颜色的法术力?薇妲是白色红色与蓝色,可你呢?”妮姆问道。 “一样的。”莫离想了想,没有把绿色黑色与那无色的乙太给说出去。 “那就简单了。”妮姆晃晃悠悠地走到冻湖边上,借着锋利的爪子和巨龙的力量从冻湖里扣了两块大小不一的冰块下来。她朝着这两块冰块喷出了一口蓝色的散发着寒气的龙息。在龙息的作用下,两块冰块逐渐臻至等量。她将那两块冰块轻轻地放到莫离与薇妲面前。 “这是要融冰块?”莫离好奇地问道,“怎么融?” “我记得我在这些冰块上的龙息的残存量,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尽量把这两块冰块复原。”妮姆说道,“然后由我来辨别剩余的龙息的残存量。” 第六十七章 薇妲 莫离记得迈入“色隐”的要求就是去隐藏法术力的颜色。这也意味着想要迈入那个境界。最先要做的就是提升自我的掌控力。因此他毫不迟疑地双手按到面前的那块冰块上面。 他先是打了个哆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他只觉得这块承受过妮姆的龙息的冰块格外的寒冷。于是他尝试着先在掌心出积蓄法术力,将那股仿佛要渗入身体的寒气牢牢地锁在手掌外。然后他才尝试着将法术力一点一点地注入冰块里。 因为冰块的最外围是由妮姆的龙息构成的,因此莫离最初的尝试不能说是顺利。龙息也算是巨龙使用法术力的一种方式。由龙息构成的冰块的外围,纯蓝的法术力紧密地咬合在一起,构成一道严密的屏障。这道屏障将莫离最先注入的那些微弱的法术力消磨殆尽。 莫离微微皱眉,经过初步的尝试,他总算对这冰块有了一个比较简单的了解。可了解不意味着能很轻松的解决掉这道屏障。目前最安稳的做法就是慢慢地注入微量的法术力去抵消那些龙息的残余。莫离看了一眼蹲在他身边的岚,直接打消了这个安安稳稳消磨法术力的做法。既然岚已经表明了某种态度,那他也不能轻易地认输。 那他只能更加粗暴地去破冰。他开始慢慢地加大法术力的注入。他能感受到那些法术力在那道龙息的残余构成的屏障面前是那么地无力,几乎是一触即散。于是他尝试着改变法术力流动的方式,他试着将逐渐注入的法术力变成一种锥子的形态。可是锥状的法术力也意味着要消耗更多的精神力去维持。莫离的目光渐渐地专注了起来,他无暇顾及周遭,一心一意地维持着锥状的法术力的注入方式。 这样去注入法术力的效果明显了很多。那些龙息的残余构成的屏障被莫离破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露出里面较为松软无序的法术力的构状。那些构状虽然松软,却又韧性十足。锥状的法术力的注入方式可以凿开最外围坚固的屏障,但在面对这些松软无序的法术力构状的时候只能被慢慢消磨去其稳固的形态。 莫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下略有些烦躁的心态。他知道,挑战在这里才刚刚开始。那些松软无序的法术力构状应该就是妮姆有意构成的。否则,光凭这种法术力的构状是不可能消磨掉锥状的法术力的稳固的形态的。既然是妮姆有意构成的,那它的无序就是一种伪装。对此,莫离尝试着将锥状的法术力形态散布为线状,从最开始的那个小小的缺口里慢慢地朝里面注入。线装的法术力形态在其内部绕着冰块蜿蜒盘旋,交织成网状。莫离小心地拼凑着法术力的网络,借着法术力网络他掌握到了内部的龙息的残余的大致流向。进行到这一步,莫离加大了法术力的注入。他粗暴地从内部将最外围那些坚固的屏障给撑破。然后他安心地用法术力包裹住那些残余,用自己流动的法术力去阻止那些残余的流动。 由于莫离近乎粗暴地破开了最外围的那个坚固的屏障,薇妲忍不住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冰块的碎片。她有些惊异于男孩的大胆,她也不甘于被男孩给比下去。于是她也专注地投入到了自己的融冰行动中。无言的沉默弥漫在俩人周围。 在莫离拨正了那些看似无序的法术力的流动之后,他感受到那些龙息的残余呈现出一种气状,从冰块上升华出去,留下了内部的不断流动的法术力。那些法术力的流动迅猛且有序。莫离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最后也是最糟糕的挑战了。 那些迅猛流动的法术力虽然不像最外围的法术力那样成为一个凝固的固体,可是它的流速强硬地阻碍了正常的法术力的注入。莫离随意地注入了一些自身的法术力作为实验,可是那些法术力很快就被这些龙息残余同化为环绕着冰块的迅猛流动的法术力。同样的,锥状的法术力形态同样也行不通。单纯就妮姆直接挖出来的冰块来说,那些冰块的外围犬牙交错,锥状的法术力形态可能还没碰到内部冰块的实体就被流动的法术力给消磨了,也有可能在突破流动的法术力之后直接撞碎内部冰块的实体。 “也就是说,这是真正拼基础的时候吗。”莫离尝试了一会,直接放弃了其他办法,选择用自己的法术力去消耗掉那些龙息的残余。这时候能留下多少龙息的残余就全看基础了。他不在犹豫,持续稳定地朝那些迅猛流动的法术力里注入自己的法术力。他没有选择用自己的法术力去同化那些流动的法术力,也就是最后的龙息的残余。他选择用自己的法术力去搅浑这滩水。因此,他在一些比较关键的节点上逆着迅猛流动的法术力,将自己的法术力不断注入。随着他这一举动,那些迅猛流动的法术力的流速开始变慢,被龙息的残余包裹着的冰块也逐渐融化。在莫离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龙息的残余变成了一滴一滴不断滴落的水滴。 “还要再慢一点。”岚歪着脑袋,注意到了莫离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她又起身看了看薇妲的进度,然后蹦蹦跳跳的跑到冻湖那厚实的冰面上,欢快地哼起不知名的小曲。 随着法术力流动的速度的缓解,莫离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内部实体冰块的形状,尽管那只是个模糊的轮廓。他按捺住内心的喜悦,全身心地投入到阻碍那些法术力的流动中去。终于在某个时刻,他很清楚的感受到了那个不规则的冰块的实体,与此同时,冰块外围的法术力的流动也臻至极限。它在莫离不断注入的法术力里勉强维持着运动,莫离微微一笑,果断放弃了法术力的注入。在那个瞬间,龙息的残余化为了一大滩水,泼洒在了满是积雪的大地上。 莫离按捺不住那份喜悦,抬头不断搜寻岚的踪迹。他捧着那个冰块,看到了精灵般起舞的岚。岚的舞蹈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舞蹈,她似乎借着它阐述了一个不断演绎变迁的世界的故事。莫离张了张嘴,想去呼唤翩翩起舞的岚。 “莫离!!!”岚先一步停下了舞步,她朝着莫离挥了挥手。 莫离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然后瘫坐在了雪地上。他抬头仰望天空,夕阳不知不觉已经到来。他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才意识到他在融解这块冰块上已经花了一整天了。不同于在迪利亚姆的那场厮杀,这回他倒是还留有大半的法术力,只不过精神消耗有点大。 “很完美的作品。”妮姆低下头颅,仔细地感受了冰块之后夸赞道,“你有过这样的训练的经验吗?” “这应该是头一次吧。”莫离出神地看着满是残红的天空,喃喃道。 妮姆吃惊地看了一眼莫离。她没有再追问什么,一旁的薇妲的进度逐渐臻至尾声。妮姆将注意力放到了薇妲身上。薇妲不像莫离那样是一次性让所有的龙息的残余变成水泼洒出去,她顺着法术力的流向慢慢地同化了那些法术力。于是那些龙息的残余一滴一滴地汇成了娟娟细流。 “妮姆……”见到一旁神游外物的莫离,薇妲有些不甘地喊了一声巨龙的名字。 “不要失落,薇妲。”妮姆轻声安慰道。她当然知道那个小女孩此刻的心境。虽然水晶的面具挡住了女孩的表情,可妮姆知道那个女孩心里的不甘与失落。她是个很要强的孩子,她比谁都渴望获得认同。薇妲对莫离的嫉妒大概也就是源自拜伊拉的那份认同感吧。 岚看了看薇妲,然后走到莫离身旁,轻轻地拍了拍莫离的肩膀。 “怎么了,岚?” “那个女孩,她很不甘,也很失落。是因为她输了比赛吗?”岚好奇地问道。 莫离也看向了薇妲。他见到薇妲带着水晶面具的面孔对着他,怔怔的看了很久。 “她……应该是个很要强的孩子吧。”莫离斟酌着言辞,解释给岚听。 “我总觉得她很善良,可是她也很倔强。她偏执地想要她身边的那些……那些龙去认同她。于是像我这样一个来历莫名身份莫名的人,在她所爱的那些……龙面前,轻易地获得了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的时候,她就对我产生了一种敌视与嫉妒吧。然后在她努力之后,都没法战胜我的时候,她又充满了不甘与失落。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啊。”莫离轻轻地感叹道。 “耶?”岚惊讶地看着莫离。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莫离能一口气说出那么多东西。明明他们是一起见到薇妲的,可莫离就是莫名奇妙的说出了一堆她从未设想过的东西。 “你这是在炫耀什么吗?” “才没有。”莫离矢口否认。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 “可能,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我过去的影子吧。”他冲着岚笑了笑。 “啊!”岚点了点头。莫离这么一说,她也发现了,那个名为薇妲的小女孩,不是一直在寻求那些巨龙的认同感吗。她对莫离态度的转变,她对莫离的挑战,不都源自对认同感的寻求吗。也许在薇妲心里,龙域守护者不仅是一种称呼,一种荣誉,那个小女孩是将那个东西当作是一种认同。莫离又何尝不是在那么做呢。只不过莫离更成熟一点,隐藏得更好一点,以及岚她自己对莫离更关注一点而已。 岚忍不住摸了摸莫离的脸庞。她觉得他们活得好累,可是如果不那样那么累的活着,他们又好像失去了走下去的动力。 “莫离。”薇妲含糊地喊出了莫离的名字。这是她头一次喊莫离的名字,喊出这个拗口的名字的时候她觉得舌头在打结。 “怎么了?”莫离听出了女孩声音里的难以释怀与不甘,下意识问道。 “要来一场对练吗?” “对练……”莫离的目光渐渐地尖锐起来。薇妲这时候刚刚结束她的训练,因此消耗了不少精神力的她的气息有些混乱。莫离在那些混乱的气息里很敏锐地感受到了火花的气息,但这火花的气息转瞬即逝。莫离发现自己对火花的感知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敏锐了,放在往常,像薇妲这样释放出来的转瞬即逝的火花的气息早就被他无视了。 “这样好吗?”他忍不住问道。他心里没有任何跃跃欲试的喜悦,他只觉得烦躁。莫离烦躁的来源倒不是因为薇妲是个旅法师。恰恰相反,莫离对薇妲可能是个隐藏起来的旅法师早有定论。他比较烦躁的是和薇妲对练。薇妲从某种意义上来看,都可以算是一个翡夜珀版的莫离,只不过薇妲更加纯粹与幼稚一点。莫离既然在薇妲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也就是说和薇妲的对练就是一种对自己的质问。 “你是在害怕什么吗?”岚有些担忧地问道。 “可能吧,也许我还在迷惘一点东西。”莫离攥住一把雪,握紧了拳头。 “我想知道一些答案。”薇妲这么回答道。她正视着莫离,脸上的水晶面具反射着夕阳的残光。尽管她心里有太多的不甘与难以释怀,可是她还是站到了莫离的面前。 “感觉你现在才像反派。”岚幽幽地说道。 莫离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这样的吧,人家都这样说了,你不去表示一点什么的话,总有点怪怪的。”岚继续说道。她轻轻地抚摸着莫离的脸盘,然后抵上了莫离的额头。 “确实。”莫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岚轻呼一声,捂着额头跳开。莫离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那么,我也有想要在她身上找到的答案啊。”他看向薇妲。 “好了好了,再怎么说,都得先填报肚子。”妮姆敲了敲冻湖那厚实的冰面,说道。 “我来帮你,妮姆。” 第六十八章 心里的话 妮姆探出一根爪子,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面前的篝火。篝火周围的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露出底下大块的岩石与深黑的沃土。凛冬确实有大片肥沃的土地,可是却没多少适应气候的作物。常年的积雪成了凛冬的一种象征,也成了凛冬的一种诅咒。 莫离双手紧握“伊坎之心”,无色的乙太在剑刃里依照一条路径反复流动。“伊坎之心”的秘密多到难以想象,就像这种设置节点引导乙太的流向,莫离也才是在最近几十天才发现的。乙太流动路径的变化也带动了这柄神器属性的变化。这里莫离所做出的改变就是降低“伊坎之心”对周遭带来的伤害,换而言之就是让这柄神器变得没那么锋利。 薇妲则是拔出了一柄冰晶状的幽蓝色的骑士重剑。她也双手握紧了重剑,戒备地盯着莫离的一举一动。两个人同时后退拉开有数十米远,直到任意一方都能轻易地加速冲向对手。可是他们没人那么做。 莫离试探性的朝前迈了一步,同时挥砍出一道单纯带着法术力的剑气。火光下,薇妲浑身上下一道深蓝的波纹状的光晕一闪而过,然后她轻易地抬起骑士重剑格挡下了莫离的剑气。只是那道剑气消散得异常地快。 在格挡下莫离的剑气后,薇妲主动出击,握着重剑跑向莫离。莫离下意识地给自己施加了一发“沉思”。在蓝色法术力的作用下,莫离冷静地分析着薇妲的一举一动。他不能理解的是薇妲事先释放的那道法术是什么,那可能是一个能干扰战局的变数。可薇妲的攻势很快就袭来了,莫离来不及多想,挥动手上的“伊坎之心”先一步截断薇妲进攻的路线。至此,莫离几乎可以确定,那道法术虽然是蓝色的法术,但绝对不会是“沉思”这种稍稍辅助思考的心灵法术。那问题就又回到了原点,那道法术是什么。 没能从莫离手上占到便宜的薇妲开始朝着莫离身上的一些弱点部位猛袭,莫离沉着地将她的攻击一一挡下。在薇妲暴雨般的攻势里,莫离虽然防御有余,却没法找到突破口进行反击。他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那是一种使不上力的空虚感。 很奇怪。又一次卸开薇妲的一剑之后,莫离忍不住想到。在“沉思”的持续时间里,他注意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那就是他和薇妲都心有灵犀地没用使用过法术力。他们几乎一直在进行白刃战。突然爆发的法术力就是扭转战局的关键,他可不信薇妲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于是莫离尝试着调动法术力,可是那些法术力刚刚被提取出来,就又很快地消散了。他猛地意识到那股使不上劲的空虚感是怎么回事了。他所提取的法术力一直在被驱散。如果他没有将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提取法术力上的话,他根本不会发现这一点。那薇妲不主动使用法术力也就解释得通了。那不是薇妲不愿意使用法术力,那根本就是薇妲没办法使用法术力。 联想到薇妲最开始使用的那道蓝色的法术,莫离不难猜出就是那道法术在驱散他们双方提炼出来的法术力。这一手薇妲之前也显露过,就是那道恒定在冰原熊的骨制项链上的法术。不过,从那道咒语驱散法术力的性质来看,这不像是一道类似于“沉思”的可以恒定的咒语,那更像是一道反击咒语。可这法术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被恒定使用了。按照这条线索推论下去,薇妲可能是将一道反击咒语给异化使用了,做出了这么一个对双方都有很大限制的可以被恒定的法术。 想到这里,莫离借着薇妲的一次进攻,险而又险地脱离了薇妲的攻势范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与薇妲拉开距离。可是已经决定要近身的薇妲又怎么能放任莫离拉开距离呢。她像莫离的影子一样穷追不舍。 “他好像看出了点什么,真是敏锐的嗅觉。”妮姆看到这里,略微有了点兴趣。薇妲的那道几乎是原创的法术已经让不少生物吃过亏了,可是那个名字拗口的少年好像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妮姆不得不承认,莫离可能就是她这悠久的岁月里见过的极具战斗天赋的孩子。 被薇妲追赶的莫离并不气馁,薇妲的骑士重剑很明显地拖累了她的速度。也许她适应了进攻的节奏,可是在这追逐战里,“伊坎之心”带来的质量的优势却能成为莫离破局的关键。莫离心里还有一个比较大胆的猜测,薇妲的那道法术对她自己的限制可能会更大。因为那道法术虽然很明显地削弱了类似于“剑岚”“龙破咒”之类被主动释放的法术的强度,可是像是“沉思”这种已经对身体产生短暂强化作用的咒语,可能就是薇妲那道法术所干涉不到的。而薇妲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不尽如此,薇妲极有可能没法对她自己施放一些强化咒语,那些法术很大概率会被直接驱散。莫离并不排除薇妲想要攻其不备的可能性,但是他给自己施加强化咒语怎么说都是不亏的。 随着距离的逐渐拉开,薇妲变得焦躁了许多。莫离则是不断尝试着提取法术力。终于,在某一刻,莫离感受到了身体里那熟悉的法术力流动的感觉。于是他主动联系心湖,将心湖里积蓄的那些法术力提炼为魔力。他决定速战速决,就用旅法师的战斗方式。 魔力带来的强化是显着的,薇妲惊愕地看着莫离突然爆发的速度与瞬间拉开的距离,有些不甘地瞪了莫离一眼。她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莫离看穿了她的计划。那她索性也不维持那道法术,她也开放了心湖,将法术力提炼为魔力。 她身上的那道蓝光隐晦地扭曲了一下,然后消散。不过此时已经为时已晚,莫离早就给自己施加了一道白色的法术,他敏锐地注意到了昏暗的环境里那小小的变化。他来不及多想,仓促地用魔力释放了一道“剑气决”。薇妲不敢冒着被剑气决击伤的风险去施放咒语,她匆忙避开。然而那只是莫离的佯攻。莫离有着白色法术的加持,风一般冲到薇妲面前挥动“伊坎之心”,经过提克苏恩教导的系列剑术顺着他的心意被拆解重组,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这回,轮到薇妲去竭力阻挡莫离的攻势了。 薇妲明白,莫离这就是赤裸裸的阳谋。他们俩人的实力其实也就在伯仲之间,可是莫离对法术力的掌握要比她好上一些,也就是说同样在使用量为十的法术力或者魔力,莫离可能只需要消耗五或六,而她要消耗起码是八。而莫离又先她一步给自身施加了强化咒语,这又能减少在之后的鏖战里的魔力的消耗。这些小小的因素叠加在一起,莫离的计划呼之欲出。他就是想靠着魔力优势去拖垮她。 明白归明白,薇妲却没有任何破局的办法。莫离是依靠速度优势扳回的局面,这也几乎封死了她翻盘的可能性。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由地产生了一股失落与无奈。她苦涩且麻木地挥动着手上的骑士重剑,格挡着来自莫离的攻势。 莫离微微眯起双眼。他明显感受到薇妲身上的斗志突然变得薄弱了,她也是在竭力阻挡,可是她也因此破绽百出。他能理解薇妲最开始的那种战术,她是在想办法扩大胜利的可能性。可是莫离不能理解的是薇妲被压制之后的心态的变化。她几乎就是在象征性的做着抵抗,她没有任何思考,也没有去寻找任何破局的希望。他不是很喜欢这样的薇妲,她看上去就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于是,他突然改变了进攻的节奏。只是适应了之前的攻势的薇妲的防御很快出现了纰漏。莫离巧妙地抓住了那个纰漏,用“伊坎之心”敲飞了薇妲手上的骑士重剑。薇妲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莫离无言地看了一眼薇妲,然后看了看岚,随手将“伊坎之心”也丢在了地上。 “怎么,你在嘲讽我吗?”薇妲失落地问答。她依然带着不甘与失落,只是她更加丧气了,像只被抛弃的小兽。 莫离叹了口气。他突然发现,他之前在薇妲身上看到的自己的影子已经很模糊了。或许他想借着和薇妲的战斗去寻找某些答案,这本身就是错误的。 “起来,再打过。我现在也没武器。”他失望地说道。 “那么,你是想继续羞辱我吗?我已经输了。”薇妲晃晃悠悠地起身,冲着莫离大声喊道,“是的,我承认,你很厉害。我就是在嫉妒你,嫉妒你能得到他们的认同。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我只想让他们知道,我比你更优秀,可是我做不到,我根本做不到。那我只能留下嫉妒,自己一个人去舔舐伤口。你现在还想干什么,继续羞辱下去?”她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似乎全部的委屈,全部的失落都来自莫离。 “如果……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就好了!!!” “莫离。”岚有些担忧地呼唤着莫离。她知道莫离其实是想去安慰薇妲,可是薇妲的话很重,也很伤人。岚见到莫离怔怔地呆着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岚。”莫离握紧了拳头。 “看着我。”他努力按捺住心中的怒火。他对这样的薇妲很是失望。不远处的妮姆犹豫了会,选择静静地看着莫离的表演。她固然担心薇妲,可是她又莫名对那样的莫离有着一股奇怪的信任。 “我说,看着我。”莫离一把揪住薇妲的衣袄,直视她的水晶面具,“说真的,我现在蛮失望的。你说你想成为龙域守护者,可是你不配。”他一拳狠狠地打在薇妲的水晶面具上,然后松开手,将她推倒在一旁的泥土上。 “你说到了什么东西?你想获得他们的认同?谁的认同?拜伊拉对吗。”莫离上前一步,死死盯着薇妲,“你确实是在嫉妒。你觉得我根本配不上那种近似于龙域守护者的荣誉。可这样的你产生了一种想法,你认为你只要在一些方面战胜我,就能说明你比我优秀,你更值得获得他们的认同。” 他失望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你继续来啊,我们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你觉得这是施舍,这是羞辱?但最先放弃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 莫离又上前了一步,他站在离薇妲只有一步的地方,冷冷地注视着薇妲。薇妲呆呆地看着莫离,于是,莫离决定继续讲下去:“是你自己最先放弃了战斗。你认为你战胜我就意味着得到了他们的认同,可是他们的认同从来就不是能靠着战胜我得来的。你以为龙域守护者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吗?你不反思你自己,却认为是我抢走了他们对你的认同,这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再退一步讲,你想在我身上找到答案,可你找到了什么?你落入了下风,然后你自己就轻易地放弃了。你有想过殊死拼搏吗?”莫离突然就想到了心然,想到了拉洛克机械兽,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你,就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也许你得天独厚,可是你却没有好好珍惜。你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同,那么你就要有所改变。你的格局太小了。”莫离弯腰,冲着薇妲伸出左手,“那么告诉我,现在你心里在想什么?” 莫离没法透过薇妲的水晶面具看到她的表情,可是薇妲冰蓝的眸子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伸手抓住莫离的那只手,莫离稍稍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我想成为龙域守护者,在那之前,莫离,我是不会认输的。”她轻轻说道。然后她跑到妮姆身边。妮姆张开翅膀包裹住这个女孩。 “妮姆……” “哭吧,哭出来好受点。”妮姆轻轻地安慰道。 而另一边,岚晃悠到莫离身前,注视着莫离。 “怎么了,岚?”莫离微微地侧过身子,将右手隐藏在身后。 “你可真不像个孩子。”岚叹了口气,轻轻地抚摸着莫离的脸庞,问道:“疼吗?” “也许吧。”莫离垂下眼睑,不想让岚看见他泛红的眼眶。 第六十九章 俩个梦 依然是那座雪上的顶峰,依然是那个被阳光掩盖了的身影。周围空落落的,没有一点声响。莫离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可是他惊讶地发现他居然见不到岚的身影。 “岚?”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第一时间去追赶那个阳光下身影,他尝试着呼唤岚。岚始终没有出现,就好像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这样的生灵。而后,那声熟悉的尖锐与剧烈的咆哮响起,那声咆哮大概就是源自于拜伊拉。那声咆哮里,莫离脚下的积雪颤动着,雪崩一触即发。 莫离鬼使神差地朝前走了一步,主动触发了这场雪崩。积雪的洪流带着这个男孩席卷向一侧的树林。这回,被裹夹在雪崩里的莫离死死地盯着那个阳光下的身影。他见到一对没有羽毛只有膜翼的翅膀和那对冰冷的有如冻土的蓝色的眸子。那是一条有着细密的墨绿色鳞片的巨龙,它载着一个和薇妲一样神秘的女孩一路滑翔,飞过莫离的头顶。而后,周围的世界悄然破碎,宛如一面被摔碎的镜子。 “是梦啊,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梦?”莫离晃了晃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场梦很真实,真实到帮他回忆起了那天的一些小小的细节。那条墨绿色的蛇一样的却有着巨大翅膀的巨龙,和坐在巨龙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蓝色的眼睛的女孩。他们飞得很低,飞得也很仓促。就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的探寻。也许他们发现了莫离的踪迹,但他们却不愿意去深究莫离的生死,这很奇怪。而更奇怪的是,那个女孩的眸子和薇妲的眸子很像,只不过薇妲的眸子更加柔和一点。两个女孩与两条巨龙在莫离心里构成了一个不小的谜团。但那毕竟是梦,梦再真实都不可能是现实,因为那里面没有岚的身影。 “嗯!?”莫离突然惊讶的发现,他的脚下是熟悉的砖石制成的宽阔的道路,他下意识地抬头环顾四周,那些熟悉的房屋构造与环境布置一如很久以前罗兰还在他身边的时候的样子。这里是锐锋城塞,那座带着莫离无数回忆的边城。 “所以说,我还在梦里。”莫离很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故地重游的感伤令他将那些关于龙关于女孩的回忆通通抛诸脑后。他习惯性地顺着那条砖石路不断前进,路经一群吵吵闹闹的孩子,一直走到米修孤儿院的门口。沿途路过几个军士,他们打趣道:“莫离,今天怎么没见到罗兰啊?” “罗兰,是啊,罗兰。”莫离出神地望着面前那尚且完好的小屋,喃喃道。他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慢慢滑落。眼前的一切景物都是那么的亲切,熟悉又带着些许抽离感。他知道他置身于梦幻之中,却又不愿意从这场梦里醒来。 他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可怕的想法:如果这是真的该多好。 “吱呀”的一声轻响后,小屋的门打开了。银发的女孩从门缝里探出她小小的脑袋,在见到莫离之后,她的银色的瞳孔里写满了喜悦。 “哥哥!!” “罗兰?”莫离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哥哥……”罗兰猛地推开小房子的大门,带着欢快的步伐一路小跑到莫离身边,然后像只猫一样扑在莫离的身上,双手挂住莫离的脖子,小脑袋紧紧贴在莫离的胸口,“你回来了?” 莫离心底一颤,他低头看着黏在他身上的女孩。他能听到女孩微小的啜泣的声音,他也能感受到微微颤抖的女孩心里的恐惧与喜悦。他不自然地抬起双手,然后又自然地紧紧抱住挂在他身上的这个女孩。 “是啊,罗兰,我回来了。”他轻轻说道。他莫名地感受到了安心与喜悦。 “你去哪里了?我和薇安奶奶都很想你。”罗兰抬起她的小脑袋注视着莫离,她银色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莫离心底再度一颤。他一只手抱着罗兰,另一只手轻轻擦拭着罗兰眼角的泪水:“一些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也说不清楚。” “那你还会走吗?” “我……”莫离张了张嘴,沉默了下来。他也说不清楚他还会不会走。他真的很想答应罗兰,就这样留下来。这里有着甜蜜的小屋,安详的环境与他血脉相连的妹妹。可是,他心里,或者说,他觉得就在他身后,一个黑发黑眸的男孩冷漠地注视着他。那个男孩心里燃烧着一团无形的火焰,那个男孩身旁陪着一个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的女孩。在很久以前,那个男孩就立下过誓言,他说他要保护他所爱的人和那些爱他的人。为此,他奔波不息。而那个男孩身后,有老人,有小孩;有男孩,有女孩;有人类,也有非人类……那些都是他接触过的生灵。而他的脚下,则是一条无比痛苦,漫长且黑暗的道路。可是那个男孩沉默着,等待着莫离的答复。 莫离知道,那个男孩就是他自己。他如果选择了那个男孩,那么那彻夜的大火,那撕裂般的感伤就永远永远萦绕在他的心头。他只能带着饱受啄食苦痛的内心,强装作那个坚强成熟的孩子。而如果他选择了罗兰,那么一切的一切,都归于那个和睦安宁的下午。 “哥哥?”罗兰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莫离的选择。莫离的身后,那个无形的黑发的男孩也在看着他,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归宿。 莫离痛苦且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不久之后,他又睁开了双眼。他疲倦地看着罗兰,似乎要将罗兰的身影永远烙印在心里。他经过一番自我的拷问与挣扎,已经做出了选择。 “抱歉啊罗兰。”他不知道他是用什么语气说出这句话的。他只觉得他的心里,有着什么东西在不断地下坠,可是那下面是漆黑无底的深渊。 “这样啊。”罗兰顺从地闭上了双眼,然后小脑袋紧紧贴在莫离的胸口。她的伤感又不似梦幻,真实得令人心疼。 “对不起……”莫离哽咽道。他闭着眼睛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女孩,他真的好想选择这个女孩,可是他不能。他终于抱了个空,挂在他身上的那份真实的质感当然无存。莫离明白,一切都结束了。他睁开满是泪水的眼睛,印入眼底的是彻夜的大火与倒在地上的无力的男孩。 “走吧。”他的耳畔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那是岚的声音。 莫离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他看到岚对着他伸出一只手。他松开了怀抱,抓住了岚的手。 “好温暖……”他喃喃道,然后他从梦里醒来。他感受到脸上的泪痕的刺痛和一只不断擦拭着他的泪水的温暖的手。岚就坐在他的身边,这样看着他。 “你做噩梦了,莫离?” “是的。”看着漫天的星斗,莫离疲倦地回答道。 “你看起来很不好受。”岚停下了手头上的动作,“我一直在喊你,可是你一直在哭。” “我……” “我知道你为什么在哭,你也不用说。”岚俯下身子,温柔地亲吻了莫离的额头。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男孩心里的悲痛呢,她一直都很清楚。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份悲痛会在这样一个夜晚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莫离眨了眨眼睛。岚的吻是一种异样的触感,不怎么真实,却很温暖。他感受到一股来自岚内心的温柔与慰藉。 “我没事的,岚,怎么都好……”他轻轻说道,“我早就下定了决心……” “嗯。”岚顺从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同样的夜晚,不同的夜空,不同的环境。罗兰悄悄地睁开了双眼。裹在她身上的被子夹杂着绵与绒,可是她感受不到温暖。或者说她感受到了片刻的温暖,然后又陷入了漫长且痛苦的寒冷之中。 莫离的梦,也是她的梦。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妹。冷月的血脉非常神奇,她在觉醒之后甚至能断断续续地感受到莫离的痕迹。只是她比较奇怪,为什么有的时候她离莫离是那么得近,就好像那个男孩一直陪伴着她;而有的时候,她离莫离又仿佛是间隔了无数的山与海,就好像莫离不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今晚,她能感受到血脉里的一种躁动感。这份躁动感带着她联系到了莫离的梦。莫离确确实实经历了两场梦,一场是他自己的梦,而另一场是属于罗兰的梦。莫离本应在那场关于龙关于女孩的梦后醒来,可是他们血脉的联系,或者说因为他们血脉的联系,罗兰的血脉轻易地顺着这个关系,将莫离从遥远的另一片时空“翡夜珀”拉入了“欧斯汀克”里的罗兰的梦里。 罗兰知道她和莫离都不是主导者,真正的主导者是她的血脉,那个冷月的血脉。只是,她现在有些难以接受。那些过去的温情早已烟消雨散,可是偏偏在那样的温情里,她最爱的哥哥陷入了无尽的苦痛之中。他的苦痛是选择的苦痛,这份苦痛也深深烙在了罗兰的心里。可是那场梦本不该是那样的。 她忽然有些恐惧,她害怕,随着血脉的发掘,她将不再是她自己。冷月的血脉带着一些更深层次的,难以道明的东西在慢慢地改造着她的内心。罗兰恐惧地用双手按住胸口。夜空里的瑞兰娜的银色雌鹿温顺地游荡在天际,屋里的女孩无声且恐惧地啜泣着。 “哥哥。”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呼唤道。 “罗兰。”另一边,没有任何睡意的莫离心里一悸,下意识地呼唤道。 “罗兰是谁?”篝火的另一侧,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薇妲小声问道。 “你什么时候醒的?”莫离侧过身子,透过未熄的篝火看着薇妲。 “不知道,也许是你一直在喊‘罗兰’‘罗兰’的时候吧。”薇妲也侧过身子看着莫离。火光下,她冰蓝的眸子与水晶的面具格外显眼。 莫离咬了咬下唇。他被心然传染了一些小毛病,有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这样去做。 “她……是我的妹妹。” “那你一定很喜欢你的妹妹。”薇妲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柔。 莫离点点头。他确实喜欢罗兰,不仅仅是因为罗兰是他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更是他数年照顾下来的那个温柔乖巧的女孩。 “我有一个弟弟。”薇妲说道,“看起来我们都是长子长女,不是吗?” “是啊,真的好巧呢。” 薇妲深深地看了一眼莫离。那场交战过后,虽然当事人双方都没怎么说过话,可是那场交战已经能说明很多东西了。她也渐渐地放下了对莫离的成见。她不得不承认,莫离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特别是当你和莫离成为朋友之后。 “总觉得这些话题有些过于沉闷了。”薇妲轻轻地说道。 “对,那换个话题怎么样。”莫离苦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了最开始的那个梦里,那个有着和薇妲想类似的眸子的女孩,还有她乘坐着的蜥蜴一样的巨龙。他看了一眼妮姆的身影,他可以肯定,那是和妮姆截然不同的一种巨龙。或许那种巨龙本就不是凛冬龙域里的巨龙。 “薇妲,我有一个问题。” “说。” 莫离整理了一下语言,开口道:“你找到我的那天,你一直和妮姆在一起吗?” “怪问题。”薇妲撇了撇嘴,“我们当然在一起了。妮姆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你知不知道一种墨绿色的,蛇一样的龙。它的翅膀不像妮姆那样带着羽毛,那就是一种膜翼。” 薇妲微微皱眉:“听你这描述,好像是咒邪的巨龙。不过你问这个干嘛?” “你可能不知道,就在你找上我的那天凌晨,我见到了那条龙。就在凛冬,你找上我的那座山上。”莫离一边回忆着地点与人物,一边说道,“我还见到了一个女孩,她有着和你类似的眸子。” “你说什么?”薇妲的语气里带上了难以掩饰的惊诧,“你确定吗?” “当然。” 薇妲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她跑向妮姆:“妮姆,发生大事了,我们必须要见到拜伊拉。” 第七十章 前往祖地 “妮姆,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才不到一天。”一条体型显得有些娇小的巨龙敏锐地在黑暗里发现了即将抵达龙域的妮姆。他索性拍打着双翅,滞留在半空中等待后方赶来的巨龙。 “塔基,事态紧急,我临时取消了训练计划。”妮姆风风火火地从塔基身旁飞过,直直冲向龙域。瞬间被赶超的塔基疑惑地轻吼了一声,然后紧紧跟上妮姆。只是他没料到,在临近着陆的时候,妮姆像是没有顾忌一般保持着原速紧急迫降,直接扬起了大片的积雪。塔基在空中稍稍盘旋了一会,等到那些被冲击到半空的积雪一一洒落之后,他才慢悠悠地降落到妮姆身边。 “哦,好吧,不过你们也太赶了。”他看着逐渐远去的那两个孩子,忍不住对妮姆说道。他刚才在空中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两个孩子在妮姆迫降之后直接跳下了龙背,迫不及待地朝着宫殿冲去。万幸的是妮姆用她的翅膀帮他们挡住了下坠的积雪。 “我也不清楚,薇妲急匆匆地把我喊醒,说是有什么大事。”妮姆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看着塔基,“我得再去睡会,别来吵我,塔基。” “大事?能有什么紧急状况?”塔基看了看径自躺下的妮姆,又看了看那两个渐行渐远的孩子,困惑地轻吼了一声。自从拜伊拉成为了凛冬龙域的龙王,凛冬很快就结束了与霆灭的战争,就此以后凛冬境内就一直显得十分和平与安宁,能称得上大事的也寥寥无几。就在塔基苦思冥想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拜伊拉的咆哮响彻了整个凛冬龙域。 拜伊拉只吼了一声,而后她深深地注视着面前的两个孩子。 “薇妲,见到你我很高兴。”她慢悠悠地说道,“今晚是个晴朗的夜晚,不是吗?” 莫离与薇妲面面相觑。在听完他们的描述后,拜伊拉的表现有些奇怪,她看起来丝毫不在意那些闯入凛冬的家伙。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当然知道那条私自闯入凛冬的毒龙。他很狡猾,也很大胆。” “这在你的预料之中吗?”莫离忍不住问道,“包括那个龙背上的女孩?” “预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拜伊拉说道,“那条咒邪的毒龙我已经观察很久了,直到最近几天才被他抓住机会逃离了我的感知。那个女孩有可能就是他在凛冬的同伙。” “那趁早动手抓住他不好吗?”薇妲困惑地看着拜伊拉,在她的印象里拜伊拉几乎没有优柔寡断过。 “听我说,薇妲。我是不会相信一条来自咒邪的毒龙会轻易绕过凛冬的边境守卫的。他必然有着属于他的内应。我需要做的就是把危险连根拔起,而不是消除表面的创伤。” 听到这里,薇妲稍稍松了口气。 “有一件事你必须得知道。”薇妲的心理变化,拜伊拉尽收眼底。 “尽管说,拜伊拉。” 拜伊拉笑眯眯地看着男孩女孩,缓缓说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那么有没有兴趣替我跑一趟抓回那两个小偷?” “我有问题。”莫离抢先说道。他看着拜伊拉,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现在有三个问题。首先,我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其次,毒龙和那个女孩的具体实力依然是个谜;而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问题,这件事情让我掺和进来真的好吗?” “那我完全可以打消你的三个顾虑。” “愿闻其详。” “那就从第一个开始。我们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可是按照你的说法,我应该能推测出他们大致的行径路线。”拜伊拉一挥手,在半空中展示出一副由纯蓝的法术力构成的地形图。她指着一个地点说道,“这里就是你看到他们的那座山脉,也是我最后能感知到毒龙的地点。从毒龙之前的行径路线上来分析,他们最有可能赶往巨龙的祖地,其次就是慢慢逼近凛冬西侧的疆土,进而赶往翠瓦。另一个可能性比较低的,就是他们依然停留在原地。” “应该……不可能吧……”薇妲喃喃道。她出神的看着地形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个问题就很简单了,妮姆是一定会跟着你们的。她完全有实力拖住那条毒龙。为了保险,我会让塔基也跟着你们。” “至于第三点,莫离。”拜伊拉微笑着看着莫离,“既然我承认你在凛冬有着等同于龙域守护者的权利,那么是否掺和进凛冬的事务,选择权在你。所以,薇妲,莫离,你们考虑好了吗?” “啊?!”薇妲如梦初醒。在她明白发生什么之后,她点点头,坚定地说道,“当然,我会竭尽全力的。” “我没意见。”莫离踌躇片刻,也答应了下来。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感知到凛冬的地脉异常地活跃,就像是在欢庆着什么。他惊讶地看向拜伊拉,结果他发现拜伊拉也同样惊讶地看向了他。他暗自将那份来自地脉的感觉记在心里。 …… “所以,你们就这样答应了下来。”妮姆无力地看了一眼那两个孩子。塔基忍着笑意,同情地扑打了一番翅膀。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拜伊拉的命令也传递到了他这里。他也同样无力地看了一眼两个孩子。 “那么就得要尽快行动了。是兵分两路,还是说一个点一个点慢慢找过去?”妮姆问道。 “一起吧,安全一点。”塔基摇晃着脑袋说道。 “怎么,你想起那时候的惨痛回忆了?”妮姆打趣道。 塔基不可否认地点了点头。 “那就先从祖地探起吧。”妮姆说着温柔地抓起薇妲,然后看向了塔基,“那么,莫离就交给你带了。”言毕,她载着薇妲,扑打着翅膀盘旋在半空中。地面上,塔基与莫离大眼瞪着小眼,一时间相顾无言。 “说实在的,我还真没载过人类。”过了一会,塔基很诚恳地说道。 莫离叹了口气,提取出些许法术力。他借着法术力的加持纵身跳到半空中,然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塔基张开的爪子上:“那这样总行了吧。” “当然。”塔基学着妮姆的样子笨拙地将莫离放在他的一侧的脖子上准备起飞。莫离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塔基身上的羽毛。下一刻,他体会到了属于塔基的飞行方式。那是不同于妮姆的起飞方式,准确的说,这才是凛冬龙域里巨龙标准的起飞方式。妮姆由于长时间带着一些孩子飞来飞去,她的起飞与着陆都带着缓冲的空间与余力,因而显得特别稳当。可是塔基就是单纯地直接起飞,起飞时带起的强烈风压与震动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就这样交给塔基真的好吗?”薇妲看了一眼一旁的组合,不由问道。 “他们很快就能适应的。”妮姆微微调整了一下飞行的姿势,加快了速度。塔基有样学样,跟着妮姆一路加速。正如妮姆说的那样,有塔基很快就适应了这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飞行方式,而莫离也逐渐适应了各种震动感与不断迫近的风压,而代价是塔基身上几根特别漂亮的羽毛被莫离给硬生生拔了下来。 “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去过祖地了。”塔基突然说道,“没想到这次会是以这种形式赶往祖地。” “怎么说。”莫离勉强张嘴说道。迫近的风压令他放弃说出更多的话。 “这准确的来说,其实是整个翡夜珀巨龙共同的祖地,只不过它在凛冬境内。”塔基解释道,“整个祖地只有一条龙的骨骸,就是最初始的那条龙,我们的祖先。不过这也是我最不喜欢祖地的地方。天知道那里历经多少岁月,连四周的冰雪都带上了沉暮的死气。每次进去,我都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凛冬,而是在咒邪。” “这么一说,塔基你上次去祖地是什么时候。”妮姆问道。 “我想想……好像有两百年了。你呢?” “一百五十年左右吧,不喜欢祖地的可不止你一个。”妮姆说道。 “那里有那么恐怖吗?”薇妲好奇地问道。 “薇妲,你去过一次之后绝对不会再想去第二次的。天知道为什么那条毒龙的目标会是那里。”塔基忍不住说道,“咒邪的蠢蛇有那么孝顺?哪怕冒着被凛冬龙域追杀的风险也要偷偷溜进祖地?” “你对咒邪的意见很大啊。”莫离将头埋进塔基的羽毛里,躲过了一波迫近的风压。 塔基不爽地轻吼了一声:“咒邪?那可是翡夜珀最恶毒的地方。玩弄尸体,自相残杀,耍着卑鄙下流的诡计。哪怕是霆灭与疆拓,都有各自的优点,翠瓦更是遍布生机的希望之地。只有咒邪,毫无优点。” “虽然我不想塔基那样对咒邪有那么大的偏见,可是我也觉得咒邪不是什么好地方。”妮姆接过塔基的话说道,“我和塔基曾经是戍守凛冬边疆的巨龙,不过我的守卫范围比较贴近霆灭,而塔基则贴近咒邪。” “曾经的我们倒是认为龙域与龙域之间没有太大的不同,不过是彼此法术力不够契合罢了。直到有一天,霆灭与疆拓的战火扩大,逐渐衍生到了靠近凛冬与咒邪的领土的地方。对此,凛冬方面是派我过去调节的。”塔基说道,“而咒邪方面,一直不见踪迹。我以为他们对他们的领土不甚在意,就没有多管。结果是在那个下午,一条毒龙伪装成凛冬巨龙的模样,偷袭了霆灭与疆拓的部队。” “部队?那条毒龙有那么强?”莫离疑惑地问道。 “倒不是说那条毒龙有多强,只是双方交战用的都是人类和其他生物的混编部队,参战的巨龙基本都来我这边商讨结果了。” “然后呢?” “认为被骗的两处龙域几乎要联手攻打凛冬龙域了。如果不是妮姆及时发现不对,找到那条肇事的毒龙的时候,霆灭的雷龙与疆拓的火龙已经在凛冬的领土里了吧。”塔基感叹道。 “还有这种过去?”薇妲拍了拍妮姆的脖子,“妮姆你还从来没和我讲过这个呢。” “如果没有这次毒龙闯入凛冬龙域的事件,我都差点回忆不起来了。经历那件事情的主角可不是我,而是塔基。我当时只是觉得咒邪方面的动静很奇怪,就特地去看了看霆灭与疆拓的部队,结果发现了一条假冒的巨龙罢了。” “没错,而且当时那条毒龙主要的对手是我,而不是妮姆。”塔基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怀念的色彩,“我可是直接重创了他的一只眼睛和一条手臂,作为冒充凛冬巨龙的代价。不过,如果没有妮姆拖住那条毒龙,也许那条毒龙早就溜走了。” “那你们有没有杀了那条毒龙?”薇妲问道。 “切,让它给跑了。”塔基气愤道,“那条毒龙很狡猾,虽然他被妮姆识破了身份,又被我重创,但他还是设计让霆灭与疆拓再次打了起来。他趁着那场混乱逃跑了。” “那……会不会有这种可能。”薇妲咽了口口水,试图让她的声音听起更加镇定。 莫离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他想他大概是知道薇妲想要说什么了。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薇妲。 “既然那条伪装成凛冬巨龙的毒龙没有死,而拜伊拉又认为妮姆可以拖住这条入侵的毒龙,塔基可以战胜这条入侵的毒龙,那么有没有可能,这回入侵的那条毒龙就是很久以前被塔基击败过的毒龙。” “那么,这次会是一场复仇之战吗?”妮姆沉默了片刻,缓缓问道。 “他总不可能战胜我们两个。”塔基大大咧咧地笑道,“而且,我能战胜他一次,我就能战胜他第二次。” 莫离忧心忡忡地看着塔基。他莫名地觉得不安。有信心是好事,可是,那个龙背上的女孩,会不会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在没有亲身经历过之后,这谁也说不准。 远方,朦朦胧胧地出现了一座冰山。那座冰山是翡夜珀所有巨龙的起点,也是埋葬着那条最古老最初始的巨龙的场所。祖地,就要到了。 第七十一章 敌影 这里似乎发生过一场很惨烈的战斗,战斗的伤痕甚至延续到了现在。尽管距离祖地尚远,可是莫离却能感受到地脉在恸哭。他艰难地在塔基的背上探出脑袋俯瞰底下的雪原。那依然是一片白,可不像是积雪的白。那是一种憔悴的苍白,或者是惨白。如果莫离的眼神能像艾文那样好的话,也许他就能看清底下那积雪上细小的网状的物质。 随着与祖地距离的拉近,周遭的法术力逐渐变得稀薄起来。法术力越是稀薄,底下的惨白的网状物质就越是清晰。那些大大小小的网状物质黏合在一起,形成错落无序的沟壑与小丘,带着无数深深凹陷的穴洞与裂痕。它们散发着虚无与死寂,似乎这些物质所遍布之地,生机具散。 莫离逐渐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惨白的物质,他不忍地闭上了双眼。他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在见到那些物质后,他第一时间联想到了暗黑虚空。那些物质所具备的一切外在属性,都与暗黑虚空无比契合。它和暗黑虚空一样,主体围绕着虚无而存在,正是因为它们的虚无,带来了死寂的感觉。它们将周围的地脉切割得支离破碎,甚至可以说它们杀死了周围的地脉。地脉只能依靠那些尚未被转化为惨白物质的区域,勉强提供微薄的法术力来滋养环境,填补那些惨白物质带来的虚无,但那也只是杯水车薪。 “为什么会这样……”莫离喃喃道。 “很痛苦,不是吗?”岚从流光的状态里脱离出来,从莫离身后抱住了这个孩子。她不忍地看着底下的惨状,心里一阵发凉。莫离的感受传递到她的心里,她的感受也传递到莫离的心里。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悲哀,恐惧,以及愤怒。从来没有谁可以这样对待地脉,地脉可是一片时空所有生命的根基。 经过一段漫长的飞行之后,塔基与妮姆终于飞到了祖地。祖地的冰山是这附近少数维持着地脉原状的区域。塔基不悦的收起翅膀,降落到冰山上。冰山脚下是一条水晶状的巨龙的亡骸。岁月洗去了亡骸的血肉,只留下与冰块同色的骨骸。这些骨骸散落在那些惨白的网状物质上,显得格外地不协调。 “过了这么久,这里依然没什么变化,那是那么得可怕。”妮姆稳稳当当地着落在塔基身旁,她看着山下的亡骸,感叹道,“也许那些外域的龙王不愿意夺得祖地的控制权,就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吧。” “稀薄到近乎于无的法术力,脆弱易损的大地,铺面而来的死寂的感觉。又有谁会喜欢这里呢?”塔基赞同地点点头,说道。 “死寂?为什么我觉得先是一种虚无,然后再是一种死寂?” 妮姆与塔基不约而同地看向薇妲。薇妲不解地看着两条巨龙,然后问道:“难倒不是吗?我总觉得这里有一种虚无的感觉,然后这份虚无让一切变得死寂了。” “很有意思的想法,我倒是从没这么想过。不过你这个想法也确实有道理。”塔基沉思道,“这里的死寂的感觉确实不像是黑色法术力能带来的。” “这里发生过战争吗?”莫离终于睁开了眼睛,望着破败的地脉,他不忍地垂下了眼睑。 “战争?没听说过。”塔基摇了摇脑袋,随之而来的剧烈的晃动,令莫离不由抓紧了塔基身上的羽毛。 “那这就解释不通了。这里一定发生过一场异常惨烈的大战。”等到塔基安稳下来之后,莫离缓缓说道。 “为什么?” “这么说吧。妮姆,你觉得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创伤一片地脉呢?” 妮姆困惑地看了一眼塔基,塔基也同样困惑地看着她。这些巨龙似乎从来都没想过关于地脉的事情,除了拜伊拉。 “是过度汲取法术力吧。” 莫离点点头,看着薇妲:“是这样的。一片地脉是不可能那么轻易被摧毁的,除非有谁过度汲取了这片地脉的法术力……或者说掠夺了这片地脉的法术力。地脉里的法术力径流枯竭,进而导致了地脉的衰败。我想那些惨白物质就是地脉枯竭的一种体现。” “也就是说战斗的双方掠夺走大量的法术力,让这里变成了这种惨状。”薇妲了然。火花的存在,令她更好地理解了关于地脉关于法术力。 妮姆与塔基无奈地对视一眼,然后塔基苦笑道:“好吧好吧,自然觉醒者果然有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假设有一场我们不知道的大战在这里展开了,那又有谁有那么可怕的力量,去掠夺地脉呢?” 说完这话,塔基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妮姆。妮姆的表情也怪怪的,似乎她有了一个确切的答案,却又自我否定掉了。然后妮姆也同样古怪地看向了塔基。 “塔基,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当然了妮姆,你不会也想到了吧……” “就别打哑谜了。这不就有一个现成的答案吗?”莫离从塔基背上一跃而下。他走到冰山的边缘,低头俯视那片残破不堪的大地。大地上,四散的巨龙的亡骸反射着阳光,呈现出一种剔透的质感。 “是啊,除了我们的祖先,又有谁会有那么可怕的力量呢……”妮姆幽幽地说道。 “打住,不要再想别的东西了。我们现在的目标是找到那条毒龙和他的内应。”塔基挥了挥手,“那么照顾小鬼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妮姆。”他振翅一跃,盘旋在半空中。 妮姆不爽地轻吼了一声。塔基这样子无疑是在乘机耍滑头,相类似的事情,过去他可没少干。塔基则是欢快地回应了一声。他也是吃准了妮姆不敢轻易抛下莫离与薇妲去抓他下来。 “那没办法了。”妮姆也不愿意再等下去,她温柔地抓起莫离,将他放到另一侧脖子的羽毛里,“塔基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耍滑头了。” 薇妲忍着笑意说道:“他可是塔基啊。” 妮姆无言地扑打了一下翅膀,准备起飞。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陌生的蓝色的符文出现在了塔基身后。那个符文瞬间分解,在空中勾勒出了一个带着六芒星图案的简易阵法。 “塔基,闪开。”在见到那个阵法后,妮姆咆哮道。她不认识那个东西,可她本能地感到不安,她没法用别的言语去形容,只能靠着最简答朴实的交流方式。她的声音传到塔基耳里,塔基想都没想,扑打着翅膀瞬间加速脱离了原点。可是那个六芒星如影随形,死死地咬在塔基身后,距离他最末端的尾巴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该死的,发生了什么?那条毒龙躲在附近吗?”塔基咆哮着直直冲向大地,在靠近大地几十厘米的时候急剧转向,紧贴着大地滑行,随后又冲向天穹。可是他始终没能摆脱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六芒星。 “不知道,我没找到他。”妮姆带着两个孩子在冰山上盘旋了一圈。她没有发现任何有关于毒龙的踪迹。 “那你尽快,这样的速度我可坚持不了太久。” “我在找,你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妮姆焦急地吼道。她急躁地攀起,飞到更高的地方俯瞰大地。可是祖地附近几乎空空荡荡,除了那座冰山,就没有其他遮掩视线的地方。 “地上没有,那就是在天上。”薇妲喊道,她切身感受到了妮姆的焦虑,放在往常,妮姆飞行可不会带起那些恐怖风压。一旁的莫离倒是老神地抓着妮姆的羽毛,相比之下,塔基带起的风压可是要恐怖得多了。 “抱紧了。”妮姆闻言大吼道。当两个孩子乖乖抱住她的脖子的时候,她翻身看向天穹。数层云彩的外围,一朵漆黑的云不正常地飘动着。那个不正常的高度,几乎没有龙会去特意观察。那也可能给了毒龙一个机会。 妮姆来不及多想,径自冲向那多云彩。与此同时,她身体里的法术力不断涌动,渐渐地在她喉咙里产生了一团冰冷的龙息。 一蓝一绿两团龙息几乎是同时喷涌而出。白蓝的法术力与蓝黑的法术力在半空中搅动,汇聚,最终爆发。空中先是一阵寂静,然后陡然响起一声雷鸣般的轰鸣。龙息爆破产生的轰鸣带着可怖的冲击力,以爆炸中心为起点,扫荡了周遭的一切云彩。 莫离只听到一声震耳的轰鸣,之后他的耳旁不断传来轻微的鸣响。他知道那是那一波爆炸之后带来的短暂的后遗症。而他眼前的那片世界也变得无比模糊。爆炸产生的风压大部分被妮姆挡下,可是残余的那部分依然对他的视力产生了短暂的影响。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随后提取出白色的法术力对自己释放了一道治疗咒语。 “果然是你。”妮姆微微眯起眼睛,盯着眼前那条毒龙。刚才爆炸的冲击吹散了周围的云彩,毒龙的身影在天穹上一览无余。依靠着那条毒龙损毁的一只眼睛与一条只有半截的手臂,妮姆轻易地认出了毒龙的身份,“扎亚。” “当然是我,很久不见,妮姆!!!”名为扎亚的毒龙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抚摸着那只损毁的眼睛,抬起那条只有后半截的左臂,“拜你们所赐,我来复仇了。” 他们暂时没有发起进攻的欲望,一方面是他们身后的孩子不约而同地受到了先前爆炸的影响,另一方面就是这里稀薄的法术力。那才那记龙息的对喷,用的几乎都是他们身上的法术力。在他们尝试汲取地脉法术力的时候,地脉很果断地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因此,他们身上的法术力都是用一点少一点。 “那就是你们说的毒龙吗?”经过了白色法术的调理,莫离勉强能看清眼前的世界了。他看着那条长着蛇头,双翅带着膜翼的毒龙,忍不住问道。 “你恢复好了?”妮姆死死盯着扎亚,轻轻向莫离问道。 “只能说勉强,这里我不敢用太多法术力。”在莫离尝试着用白色法术治疗自己的时候,周遭的地脉很亲切地表示可以提供给他一些小小的援助,但他顾及到地脉的惨状,果断拒绝了来自地脉的援助。因此他在勉强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之后,就放弃了用白色法术进一步治疗自己。妮姆只当他是同样被地脉拒绝了提供法术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对峙下去,塔基还在被那个六芒星追赶。”莫离问道。 “我知道。一会我会找个机会把你和薇妲丢到冰山上,那之后的一切就全靠你们自己了。这边的战斗你们可插不上手。” 高空的扎亚用他残余的那只眼睛恶毒地盯着下方的一龙两人。他心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随即又被他给自我否定了。从刚才的交手里,他意识到妮姆依旧有拖住他的能力。而那个六芒星又迟迟不能将塔基拿下。这两个老仇人的棘手程度依旧不减当年。 “你恢复得怎么样了?”他嘶哑着嗓子,向背后的少女询问道。 “我知道你想抛下我去找妮姆复仇。”他背后的少女幽幽地说道,“当然妮姆也有同样的念头。到时候你可以和妮姆一样把我丢到那座冰山上。” “那塔基呢?” “塔基?这你不必担心,六芒星必将吞噬塔基,虽然解决不掉这条麻烦的巨龙,可是将他暂时从这片区域放逐还是没有问题的。这样你还怕消耗不过妮姆吗?” “这听起来很不错,可是你能解决掉那两个小孩?” “这不劳烦你费心了。”少女冷哼一声,“就像你的目标是那两条龙,而我的目标是薇妲。你会认为我没有万全之策吗?别忘了,没有我,你已经被边境的那群蠢龙给抓住了。” 扎亚舔了舔嘴唇:“啧啧啧,你没有生在咒邪真是可惜了。” “凛冬才是最好的圣所。”少女目光炽热地看向妮姆背后尚且迷糊的薇妲,准确地说,是薇妲脸上的水晶面具。 第七十二章 各自的战场(一)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妮姆与扎亚一前一后冲向了那座冰山。他们拍动的双翅带起了呼啸的狂风,无形的风压在空中飞舞。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他们便逼近了那座冰山。 “跳。”妮姆低吼道。 莫离来不及多想,顺从地松开抱着妮姆脖子的双手,双腿在妮姆身上借力,如脱弓的箭镞般疾射向那座冰山。在半空中他微微调整身子,并完成了对白色咒语的施放,耀眼的白光笼罩着他的身体,同时也保护着他的身体。他用肩膀斜斜地撞进了冰山里,带着两声破碎的声响。 “咳咳咳。”他抓住一块凸起的冰块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苦涩地扶起无力的左臂。作为撞碎一小处冰山的代价,他那多灾多难的左肩同时也碎了。落地时的冲击力顺着左肩这个方向流窜在他的身体里。他忍不住吐出一小口鲜血。 岚担忧地搀扶着莫离:“你还好吗?” “很不好。”莫离叹了口气,薇妲摔在离他好几米远的地方,与薇妲同时下坠的,还有那个毒龙背上的女孩。妮姆与扎亚已经在天穹上互相纠缠了起来,暂时无暇顾及冰山上的他们。他颇为担忧地看了一眼薇妲的方向,随后咬牙淬炼出魔力,用白色的魔力释放出治疗咒语。他所会的那些白色咒语等级都不算特别高,那只能靠着魔力的质量来获得效果的增益了。 “你比我想得要结实,是我低估你了。”从毒龙背上跳下来的那个女孩挣扎着爬了起来。她那身黑袍比较诡异,遮挡住了她的面孔,却没有遮挡住她的眼睛。她那对冰蓝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莫离身后,那是薇妲掉落的地方。 “莫离,她有点不对劲,我似乎没法在她身上感受到生机。”岚惴惴不安地对莫离说道。 “安心啦,岚,可能是有什么东西干扰了你的感知吧。但我会尽量小心的。从她的状态上来看,这次着陆对她的伤害也不算小。”随着法术的不断滋养,莫离感觉那在身体里流窜的伤势已经缓和了不少,除了左肩。他缓缓拔出“伊坎之心”,一脸戒备地盯着那个女孩。 女孩从黑袍里探出一条手臂,她遥遥指着莫离:“我记得你,那天被埋在雪里的那个家伙。很不幸的是,你活了下来。” “我不应该活下来吗?”莫离觉得时间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他很乐意陪着那个神秘的女孩拖上一段时间。他隐隐能够感受到他身后薇妲的气息正在逐渐恢复,这是个好消息。 “老实说,是这样的。对了,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好让你身后的女孩恢复过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又为什么会陪你拖下去呢?”黑袍里的女孩反问道。 莫离微微皱眉。他觉得那个女孩说得没错,在高端战力方面,塔基面对着六芒星追逐,妮姆与扎亚纠缠在空中。而在这座冰山上,薇妲尚且虚弱却在逐渐恢复,莫离他自己虽然暂时无法动用左臂,可是整体状态还算不错,那个黑袍里的女孩有什么底气陪他们耗下去呢?要么她有着能战胜他们两人的实力,要么她在虚张声势。 她一步步走向莫离:“那么,我告诉你你不幸在哪里……” 莫离深吸了一口气,瞬间对自己施加了一道“沉思”。虽然法术力用一点少一点,但在这个法术上,他还是毫不吝惜法术力的。在“沉思”的作用下,他看见女孩在路经一处冰块的时候留下了一个颜色黯淡的法术印记,那个印记一闪而逝,很快消失在了冰层里。与那个印记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神秘的女孩的身影。 女孩的声音随后在莫离左侧响起:“你的不幸在于,你将会见识到什么叫绝望。”她挥动着小小的拳头,拳头上闪烁着荧荧的蓝光。莫离脸色不变,脚下瞬间发力,侧身躲开了女孩突如其来的一拳:“抱歉啊,如果说是绝望的话,我已经见得够多的了。” “是吗?”那个女孩的身影扭曲了一下,消散在了空气里,只不过她消散的地方又留下了一个颜色黯淡的法术力印记,那个印记和之前的一样一闪而逝,消失在了冰层里。 莫离果断地朝着面前刺出“伊坎之心”,他可不认为那是虚影,女孩大概是用了什么未知的蓝色法术隐匿了身形。可是他刺了一个空。女孩确实在他面前又出现了,可是她在中剑之前也消失了。这回是彻彻底底的消失,而不是之前的隐匿身形。 “果然啊,你比我想得要麻烦。我现在反而好奇你所经历过的绝望了。”女孩再度出现的时候是在莫离身后。她离莫离有一大段距离,因此她也放弃了偷袭莫离。 莫离扭过身子看着静静地站在原地的女孩:“可是我并不想讲给你听。”他挥动“伊坎之心”,单手劈斩出一道剑气。“沉思”带来的增益效果正在渐渐消失,可是他目前为止收集到的有用信息实在是太少了。他可不想白白浪费这些珍贵的法术力。 可是剑气在接触到女孩之前就消散了。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令莫离不由地微微眯起眼睛。抛开那块不知名的兽骨和那潭冻湖不说,这个法术他从头到尾都只在薇妲那里见到过,除此之外,他就没见到过其他翡夜珀的生灵去使用这个法术。 “很惊讶是吗?” “当然了,那应该是薇妲原创的吧……你怎么会这一招?” “原创?她是这么和你说的?”女孩的声音里带着丝丝颤音,听上去有些不对劲。 “不,我猜的。”莫离对自己施放了一道白色的强化咒语,然后提着“伊坎之心”冲向那个女孩。既然女孩用起了薇妲用过的那个法术,那么直接近身交战会好上许多。只是短短的几分钟里,莫离心里产生了太多的谜团,而解开这些谜团的关键又在这个神秘的女孩身上。 “她确实没什么资格去炫耀这个法术,毕竟原创者不是她。”女孩又一次消失在了空气里,她的声音在莫离耳畔回旋。这一次她出现在了莫离的右侧,不过她依然没有急着发起进攻。 莫离不爽地撇了撇嘴。他不得不承认,他看不透女孩消失的手段。他一开始以为女孩是依靠那些法术印记进行转移的,可是女孩偏偏没有转移到留有印记的那些区域。那么,那个蓝色的法术触发的媒介是什么,就成了一个干扰战局的关键因素。 “说好的让我见识一下绝望呢?” “那你可真没耐心,连演员都没有就位,观众又有什么资格去欣赏绝景呢?”她指着一旁的薇妲,冷冰冰地说道。一个法术印记再次隐匿在她脚下的冰层里。 三个了。莫离在心里暗暗说道。“沉思”的效果已经结束了,在这个法术起效的时间里,莫离一共发现了三个被那个女孩偷偷释放出来的法术印记,他本能地觉得如果再让女孩把法术印记叠加下去,将会带来什么不妙的东西。 “哦?你个法术持续时间好像已经到了,不再续一下吗?” “你摆明了态度是要拖延时间,我就不浪费法术力了。” “哎呀呀,还是让你给看出来了。”女孩毫无诚意地说道,“那你打算就这样僵持下去?” “我认为时间是站在我这边的,那我就盯紧你的一举一动。” “是这样啊!那既然演员还没有凑齐,我就先给你讲个故事好了。”女孩先是冷冷地看了一眼薇妲,然后盘腿坐在了冰面上,“怎么,你不想先来点开胃小菜吗?” 莫离不解地盯着女孩。在他眼里,女孩似乎是放弃了所有戒备。可是她的底气在哪里,这依然是个谜。一想到那三个未解的法术印记,他语气生硬地说道:“不用了。” “你的行动已经表明了你的态度,莫离。”女孩缓缓说道。 莫离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吃惊地看着那个女孩。在他的印象里,他可没和那个女孩有过太多的接触。那么那个女孩是怎么了解到他的名字的,这就很值得深究了。 “不用太吃惊……啊,对了,你姑且可以先叫我‘芙拉’。”那个女孩,或者说“芙拉”,她又看了一眼薇妲,然后幽幽地说道。 “莫离……”岚轻轻地捅了捅莫离的后背,“你不觉得奇怪吗?” “很奇怪。”莫离同样轻轻地说道。尽管薇妲一直说她就是薇妲,可是莫离总是无端地认为薇妲就是芙拉,但现在他们的面前又出现了一个自称是芙拉的神秘的女孩,她的出现冲击了莫离某些认知。他有些怀疑,是自己的哪一步推论出现了错误,还是说那个女孩根本就是在撒谎。可是,很多证据都将薇妲与芙拉这个身份联系在一起,除非那些证据先出现了错误。但要是说那个女孩在撒谎,那么她撒谎的理由又是什么。 “岚,你相信我吗?”莫离问道。 “我永远相信你,没有理由。”岚如是说。 “那如果我说错了怎么办?” “那我也相信你,但是你要给我正确的答案。” 莫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幸福的微笑:“好的,虽然很多东西都非常诡异,但我一定会把正确的答案摆在你面前……作为这场旅行的礼物。” “我拭目以待。”岚将手背贴在莫离的脸颊上,双眸里深陷着写意的温柔。 “你很奇怪欸,莫离,一个人支支吾吾地能说些什么东西?”女孩突然问道。 莫离叹了口气:“有吗?总之,我就先把你当成是‘芙拉’吧。那么你的故事是什么?” “法术力在时空地脉里流动,乙太在暗黑虚空里循环,火花在生灵心湖里燃烧。然后它们三位一体,熔铸出了多元宇宙里最神秘的一种东西——魔力。掌握着火花与魔力的人,可以穿梭在各个时空,获得各个时空的知识,并最终在某个时空找到他们的最终归宿。这,就是旅法师,我说得对吗,莫离?”芙拉微微下拉了兜帽,帽檐挡住了她冰冷的眸子。她幽幽的声音从那一片漆黑里传出,像是邪恶的巫师在幽深的地下呻吟诅咒。 “是不是,你问我干什么呢?”莫离的瞳孔再度收缩,他强压下心头的困惑,装作镇定的样子,问道。 “是我疏忽了,你有选择不回答的权利。那么我来讲讲两个女孩的故事吧。” “两个?”莫离看了一眼“芙拉”,又看了一眼薇妲。薇妲迷迷糊糊地从冰面上爬了起来。她的气息还是有些混乱,但她的状态在不断好转。她很快清醒了过来,看了一眼端坐在地上的神秘的女孩,还有看似和和气气站在不远处的莫离。 “这是什么情况?”她忍不住问道。 “哦?我们的演员终于入场了。”“芙拉”缓缓地站了起来,“那么我们的故事也就此结束了。很不幸,它从没开始过。” “虽然不知道你在神神叨叨地说点什么,可是,你就是在毒龙背上的那个人吧。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为什么我会觉得你是那么地熟悉?”薇妲拔出骑士重剑,她毫不吝惜身上的法术力,遥遥锁定了“芙拉”。 “还是那么无趣……给你几个提示好了。”芙拉抬手探出三根手指,“第一点,有那么一道蓝色的反击咒语干扰了其他施法者对法术的使用,作为抵消这道蓝色咒语的代价,那些施法者必须得投入更多的法术力去抵消到那份干扰,有人把它称为‘法力流失’。”随着她的话音的落下,她扳下了一根手指。 薇妲一怔,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女孩。 “第二点,还是那道蓝色的反击咒语,只是,它能用魔力使出,抵消它的代价也是成倍增长,有人把它称为‘魔力流失’。”她又扳下了一根手指。 薇妲不由地倒退了几步,她的瞳孔里流露出悲伤,悔恨,难以置信等等错综复杂,杂糅在一起的情感,她微微颤抖着指着那个女孩。 “至于第三点,那些反击咒语都被被两个小女孩合力恒定成了可以被施放而不是释放的咒语。”至此,她收回手臂,问道:“现在你猜猜我是谁,薇妲?”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薇妲紧握骑士重剑,她所有的情感杂糅成了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她?” “呵,我冒充她?我又为什么冒充她?真正的模仿者不应该是你吗?是你带上了那张水晶面具。”“芙拉”冷冷地说道。 “够了!!!”薇妲像是被激怒的巨龙一般直直冲向“芙拉”。她怒吼着,将法术力淬炼为了魔力,魔力流淌在骑士重剑上,剑刃之处泛起冷漠的寒光。 第七十三章 各自的战场(二) 妮姆扑打着翅膀掠过云层,风压撕裂了云层,显露出碧蓝的天穹。扎亚紧紧地咬在她身后,就像一条耐心的毒蛇,寻觅着妮姆的破绽。 “你能飞多久,妮姆?”他嘶哑着嗓子嘲讽道。 妮姆轻吼一声,同样嘲讽道:“像这样我能飞一整天。” “彼此彼此。”扎亚骤然加速,他挥动那只尚且完好的手臂抓向妮姆的翅膀,蓝黑色的法术力瞬间被调动到了那条手臂上。然而他挥了一个空,妮姆在他加速的瞬间就停下了飞行,她直直地从天穹朝着腐朽的大地坠去。作为回礼,她不忘对着扎亚喷出一口龙息。寒气在龙息堪堪接触到扎亚的时候就已经蔓延到了他体表的鳞片上,结成大大小小的不完整的冰块。刚刚交手就吃了点小亏的扎亚怨恨地看了一眼下坠的妮姆,抖动着身子震碎了那些抑制他行动的冰块。因为这个小小的举动,他失去了追击妮姆的机会。 妮姆在下坠途中调整好了姿势,重新拍打着翅膀起飞。她飞到与扎亚同一高度,然后滞留在原地死死盯着扎亚的一举一动。 “看来失去了那只眼睛和那条手臂,对你的影响还是挺大的。”妮姆挥动双翅,扑打出狂风。狂风里夹杂着由法术力形成的风压,铺天盖地地朝扎亚袭去。她嘴上虽然嘲讽着扎亚,可是她丝毫没有小看扎亚的意思。扎亚冷哼一声,同样扑打出层层叠叠的风压用来抵消妮姆的攻势。双方刻意制造出来的密密麻麻的风压在空中碰撞抵消,偶尔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在接触到他们双方身体的一刻,就被自然溢出的法术力给抵消掉了。 “无聊的小把戏就不要再做了,你以为你拖得过我吗?”扎亚率先结束了试探性的攻击,积蓄出一口龙息朝妮姆喷去。妮姆在见到龙息的那一刻也停止了试探,她扬起双臂,蓝色的法术力壁垒随着她的这个动作在她身前数米处成型。扎亚最终喷吐出来的不是那种墨绿色的龙息,而是一种蓝黑色的。那是纯粹由法术力凝结而成的龙息,带着死亡与腐蚀。蓝黑色的龙息无声地四溅在法术力壁垒上,散发出难闻的臭味。 妮姆毫不犹豫地引爆了法术力壁垒,引爆壁垒产生的短暂的法术力风暴撕碎抵消了扎亚喷吐过来的龙息。与此同时,妮姆扑打着翅膀朝着更高处飞去。扎亚见状即刻停止了继续喷吐龙息。这种纯粹由法术力凝结而成的龙息比较难控制方向,在妮姆果断撤退规避伤害的时候,他继续对着那法术力风暴输出龙息就是在浪费法术力。 “当然了。”妮姆从高空掠过法术力风暴,冲向了扎亚。试探已经结束了,继续用法术对轰只能无谓地消耗掉法术力,而接下来他们要进行的则是最原始搏斗。其实凛冬的巨龙与咒邪的巨龙都不怎么擅长肉搏,真正的肉搏专家在疆拓与霆灭。前者是依靠着无比庞大的身躯与力量如战争堡垒一般碾压过去,后者则是依靠纯粹残忍嗜血的天性与锋利的爪牙不畏生死地与对手搏杀。凛冬的巨龙,虽说身体轻盈,可是它们的爪牙并不锋利,也很难像刺客一样迅捷地给对手造成伤害;至于咒邪的巨龙,它们虽然长着蛇头,可是身体却是近似于蜥蜴的构造,只能说肌肉柔韧,却也很难招招见血。因为祖地这难以补充法术力的苛刻环境的限制下,作为法术专家的他们只能进行最原始的搏斗。 妮姆的爪子抓住了扎亚左半翅膀的膜翼,可是她的爪子不够锋利,无法撕破那层膜翼。同样的,扎亚仅存的那只手也抓住了妮姆的右手手腕,而他的尾巴与妮姆的左爪纠缠在一起,他却因为力量不够而无法捏碎妮姆的手腕。每当妮姆试图使用白色法术强化身体的时候,扎亚总是很快反应过来给她施加了黑色法术的诅咒。他们就这样僵持在半空中,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么近的距离使用龙息必定会被对方及时打断,而黑白两色的法术产生的削弱与强化作用又相互抵消。本应变得血淋林的搏杀一下子又变回了之前的消耗战。 “啧啧啧,这应该是你的长处。”扎亚嘲笑道。 “是啊,可是这里是凛冬。”妮姆脸上挂着笑意,“你不会还以为是在疆拓与霆灭的战场上吗?” 扎亚微微色变。他仅有的那只眼睛有些惊慌地转了几圈。在这熟悉的僵持战里,他险些忘了这里是凛冬。凛冬的巨龙为什么浑身长满羽毛,不就是为了抵御凛冬残酷的环境变化吗。特别是在凛冬的高空,常常会突发降温,令某处骤降暴雪。 “是凛冬又怎么样呢?已经很久没有那样的变化了。” “是啊,也就是多消耗一点法术力,在祖地。”有那么一瞬间,妮姆感受到了扎亚给她施加的压力有所减弱,她果断施力,试图挣脱开扎亚的束缚。扎亚猝不及防,被妮姆夺回了左臂的控制权。妮姆挥动着重获自由的左臂,狠狠拍向扎亚的小腹。扎亚吃痛之下,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然后不顾上手上抓着的妮姆的右臂,全力驭使他的尾巴,拍打在妮姆身上。妮姆获得自由的右爪松开了扎亚的膜翼,朝着扎亚胸口挥了一抓,换来的是扎亚满是怨恨的一次拍击。僵持已久的两条巨龙带着伤痕,再度拉开了距离。 “该死的,该死的家伙。”扎亚咆哮道。妮姆回应一声,再度冲向扎亚。她借着冲力推动扎亚的身子直击腐朽的大地。那些惨白的物质受到冲击之后化为齑粉,地表上尘土飞扬。扎亚还以颜色,给了妮姆一记头槌,然后两脚发力,将她踢飞出去。妮姆来不及调整姿势便坠落在地面上,同样挂起大片齑粉状的尘埃。这片大地,实在是太脆弱了。 妮姆摇了摇有些发涨的脑袋,拍打着翅膀缓缓升空。可是扎亚却出现在她面前,用尾巴对着她的小腹来了一记鞭击。妮姆再次倒飞出去,可是这回她抓住了扎亚的尾巴,她带着扎亚一同倒飞出去。他们再度坠落在大地上。在无尽的尘埃里,妮姆凭着感觉朝某处挥出一爪,尘埃里传出了扎亚的哀嚎。扎亚凭借着这一点也找到了妮姆,他全力撞在妮姆身上。这回脚踩大地的妮姆只是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大地上,伴随着巨响扬起了更多的尘土。 “去死吧。”扎亚在嘴里积蓄出墨绿色的龙息。这种龙息带着他天生的毒液,能很有效地腐蚀掉巨龙的鳞甲。妮姆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她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也同样喷出一口龙息。龙息爆破产生的冲击不断扬起尘土,令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混乱之中,妮姆抓住了扎亚的尾巴。她径自起飞,猝不及防的扎亚被她拖拽到半空中。而后妮姆不再拍打翅膀,她踩着扎亚的身体直直坠下。扎亚临时发力也只能将妮姆从他身上拉开,他的尾巴依然被妮姆抓在爪子里。他们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坠地。大地虽然已经腐朽了,可是反馈给他们的冲击力依然是实打实的。 妮姆挣扎着脱离了满是尘埃的大地。她主动松手放开了扎亚的尾巴,然后揉了揉自己的小腹。她意识到这样子打下去吃亏的只能是她。咒邪的巨龙尽管不擅长肉搏,可是它们的身体肌肉却十分柔韧。这也意味着扎亚对打击的抗性是比她要高的,她这样简单粗暴的换伤还不如不换。 想到这里,她释放出了两个虚影。虚影龙拍打着翅膀冲进尘埃里,没过多久,妮姆就感知到她的虚影龙已经彻底消失了。不过她也没指望用虚影龙去欺骗扎亚,她借着虚影龙争取的时间在地上按出了三个法术印记。然后寒气顺着腐朽的大地蔓延向了扎亚。与此同时,妮姆再度冲向扎亚。她需要做的就是缠住扎亚,让他继续滞留在大地上。 不过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哀嚎。那是一条龙的哀嚎。他的声音带着悲伤痛苦与不甘,潮水般向空荡荡的四周散去。妮姆微微一愣,她能听出来这是塔基的哀嚎。她也很快意识到,她犯了一个很愚蠢的错误,那就是她在战斗里分神了。她太久没有遇到过势均力敌的对手了,漫长的奶妈生活几乎磨平了她的战斗直觉,以至于她犯下了这个本不应该犯下的错误。 尘埃里,扎亚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咆哮着将两色法术力杂糅,他不计代价地释放出了这道法术,“亚卓德命权”。“亚卓德”是最初的咒邪龙王的名字,每一代咒邪龙王在继承上代的王位之后,都会将他们的名字改为“亚卓德”。这一点,不光咒邪如此,凛冬,疆拓,霆灭与翠瓦也是如此。初代的龙王们继承了他们先祖的一部分力量,并将那种力量转化为了契合他们法术力颜色的一种力量。那种力量渐渐地成为了他们后代的一种天赋法术,那即是“命权”。妮姆当然也会“拜伊拉命权”,只是她不想用,也已经没有释放那个法术的机会了。 “你真的疯了,释放命权!!!”她惊吼道。“命权”这个系列的法术比较特殊,首先它需要消耗大量的法术力,其次它在对付同为巨龙的对手的时候,造成的伤害往往不如其他相同消耗的法术。它本质上是针对巨龙以外一切“翡夜珀”生灵的,只是它作为一种天赋法术,在付出极大的代价之后也能瞬间使用。 被释放出来的“亚卓德命权”只是一道蓝黑色的光,它瞬间击中了妮姆的胸口,速度之快,以至于妮姆根本来不及构建防御的法术体系。她同样传出一声哀嚎,带着痛苦与不甘。而后蓝黑色的法术力以她的胸口为起点,渐渐地朝她身上其他部位的羽毛侵蚀过去。 释放出“亚卓德命权”的扎亚也不是特别好受。对于目前的他而言这个法术的消耗无疑是巨大的,而作为瞬发的代偿,他的半截左臂也肉眼可见地萎缩了下去。他用他半截左臂作为代价,换来了对妮姆身体的侵蚀,谁赚谁亏,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妮姆,去死吧!!!”他站在原地,大声咆哮着,似乎在发泄内心的一切情感。妮姆在承受了“亚卓德命权”之后,几乎丧失了与他交战的所有资本。她的身体在被法术不断削弱与侵蚀,而她需要依靠自身的法术力去抵抗这份侵蚀。在此之前,她就完全处于一种毫无防备的状态。而扎亚,只需要走上前去,用残存的法术力对她来一口龙息,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妮姆一脸痛苦地看着扎亚,她看到扎亚慢悠悠地抬起左脚,前进一步。他似乎在享受胜利者的喜悦,那也有可能就是根植在所有咒邪的巨龙的血脉深处的那份折磨对手的喜悦。不过不管怎么说,扎亚陶醉在他的胜利里,没有注意到逐渐蔓延的寒气。 “很好,扎亚,慢慢来。”妮姆一边抑制着那份侵蚀的法术力,一边抑制住内心的喜悦。她还是做到了把扎亚拖在地表,虽然是以一种比较凄惨的形式做到的。 扎亚的嘴里缓缓凝聚着法术力,他高昂着头颅,继续前进一步。 “扎亚!!!”妮姆突然大声咆哮道。那蔓延过去的寒气伴随着妮姆的那声咆哮,接触到了扎亚。扎亚只能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冷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随后,他的龙息不受控制地从他嘴里朝着天穹喷出。 “为什么……”他的脖子已经被彻底冻住了,他在变为冰块之前挣扎着问道。 “等见到拜伊拉再说吧。”似乎是耗尽了全部体力的妮姆大口喘着粗气。她用她全部的法术力去抑制着那份侵蚀感,然而“亚卓德命权”带来的伤害依旧。她无力地倒在地上,眼前的世界,一半是满目疮痍的腐朽的大地,一半是碧蓝无云的纯净的天穹。 第七十四章 各自的战场(三) 六芒星还是触碰到了塔基,尽管那只是塔基的尾巴的最尖端。以六芒星的最中心为起点,整个六芒星所在的平面消融出一个不规则的巴掌大小的空洞,空洞就像是孩子用橡皮擦拭满是涂鸦的纸面的产物,继续不规则地扩大,直到变成一个能容纳两条巨龙通过的大洞。而那个大洞的背后,是一片长满绿草鲜花的美丽世界。在翡夜珀里,能与那个世界媲美的也就只有翠瓦。 不过塔基可没有闲心去观察那个世界,他甚至不知道他已经触发了六芒星。他只感受到一股可怖的吸力,那股吸力不断拉扯着他的身体,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束缚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心里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 来自六芒星的吸力逐渐增强,而塔基的体力却难以得到补充。此消彼长之下,塔基被慢慢地拉入了那个大洞另一边的那个世界里。他的尾巴最先接触到了一层膜状的东西,那个东西极具韧性与弹力,像是在阻碍他的身体越过那层边界。这是来自翡夜珀的干预。 大洞后方的世界是另一个时空,像塔基这样没有火花的生灵并不能依靠自身去跨越暗黑虚空,从翡夜珀赶往另一个时空的。少有的例外之一就是来自旅法师的呼唤。那些技艺娴熟,火花强大的旅法师可以用自身的火花与魔力,暂时打开一条时空与时空之间的通道,用来呼唤一些与他们存在一定契合度的其他时空的生灵。就比如说塔基所面对的这种粗暴的召唤方式。 被不断拉扯的塔基在短暂地与那层膜状物质僵持了一会之后,便被拉入了暗黑虚空。翡夜珀与那个未知的时空之间看似只是一个镜子的两面,可本质上却间隔了无数的路程。 暗黑虚空里的虚无感无限拉长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尽管塔基身处那个由火花与法术力协同构建的通道里,他依然感受到了通道外围的世界的可怖。他能感受到一种无尽的孤独感与虚无感,就像一个遇上海难的人,无助地漂流在整片大海上一样。仅仅只是一瞬间的感受,令塔基体会到了自身的渺小与世界的庞大。 这种迥异于他认知的智慧冲击了他的世界观,他悲伤痛苦且不甘地哀嚎了一声。他的声音透过通道向四周传去,一部分声音从前后两个口子里传到两片时空里,而另一部分则寂静地消失在了通道外的暗黑虚空里,没有泛起一点波纹。 他最终被抛入了那个多彩的世界。维系着两片时空的魔力通道随之消散,似乎是消融空间与时间所产生的大洞也因为魔力被抽离,而逐渐地被两片时空的时空之魂所填补。塔基恼怒地冲向那个渐渐缩小的空洞,空洞在塔基接触到它之前就彻底被时空之魂所填补完成了。塔基扑了一个空,他重重地摔倒在满是绿草的大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该死的,那是什么东西?”他无比郁闷地嘶吼了一声。他觉得今天简直糟透了。先是遇上了急匆匆赶路的妮姆,他险些就被妮姆给撞上了;再是莫名奇妙地收到了来自拜伊拉的任务,照顾两个小鬼千里迢迢赶往祖地,最后他则是被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与手段给颠覆了龙生与三观。 他完全不关心这个异常温暖与美丽的地方是哪里,他也不想关心周围地脉里流动的充裕的法术力,他只想好好睡一觉,去缓解今天一整天所遭受的苦难折磨。可是他不敢躺下去,因为在他眼里,他身处于一个未知区域。未知代表着危险,尤其是他是被一个神秘莫测的手段给带到未知中去的。对此,他很难放松警惕。 塔基疲倦地环顾四周,周遭绿草如茵,点缀着锦簇的繁花,更远的地方有一片湖。他迷迷糊糊地挠了挠脸。他能肯定自己是在一片草原里,翡夜珀里占有大量草原的就是疆拓。可这里太美丽了,几乎不像是疆拓的那群战斗狂能去营造出来的。能够营造这片环境的只有翠瓦。但翠瓦哪来的草原呢,它们境内几乎全是繁茂的树木,除了它们所掌控的海域。 “好吧,好吧,要么是我压力过大产生了幻觉,要么就是这里根本不是翡夜珀……不是翡夜珀又能是哪里?”他不由嘀咕道。 “这里当然不是翡夜珀,这里是封擎。”一个男人用着陌生的口音别扭地讲出了翡夜珀的语言。 “你是谁?”塔基在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后,条件反射地扬起翅膀打算飞离面,同时他周身流动着白蓝两色的法术力,似乎只需要一个契机他就能朝着身后喷出一口龙息。 “安静点,大鸟。”男人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威严。塔基搞不懂这种威严感从何而来,只是从男人的那句话里,他感受到了侮辱。他急不可耐地扭头对着男人喷出了那一口龙息。龙息刚刚脱口的瞬间,塔基又后悔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急躁,这几乎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男人面对着那团白蓝色的龙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随后他便被龙息淹没。 “抱歉……”塔基对着烟尘干巴巴地说道。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愧疚,那是对自己妄动杀机的愧疚。在凛冬待得久了,对生命也就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种虔诚的认识,除非是那些罪大恶极的敌人,否则一般的凛冬的巨龙也不会直接去下死手。 烟尘里,男人平缓的声音再度响起:“真是急躁啊,异世界的访客……唔……也不对,你不像是访客。不管怎么说,你这声‘抱歉’很有意思。”男人从烟尘里缓步踱出,他面孔平凡却也带着浓浓的威严,一如他的声音一般。这个男人应该是一个久居上位的大人物。 “抱歉,人类。我今天遇到的烦心事有够多的了。”塔基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男人,直到那个男人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塔基才赶忙转移视线,解释道。只是塔基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一个男人的一举一动都感到那么在意。 “无妨,我本来是想来看看,又有谁造访了封擎,但看起来只是只误入迷途的大鸟。” “我是龙,不是大鸟!!!” 男人不屑地笑了笑:“龙?鸟?好吧,可能在你眼里是这样,可是在我眼里,你和大鸟没什么区别。你是说你这身羽毛有别于鸟吗?” “人类!!!”塔基恼怒地拍了拍大地,大地上传来几声沉闷的声响,“你这是在挑衅我的耐性!!!” “你可以这么理解,毕竟你不是人类。这已经是我对你们最好的态度了,杂种!”男人严肃地看着塔基,轻蔑地说道,“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比你知道得要多得多。” 塔基愤怒地咆哮了一声,他终于忍受不了面前的那个男人的态度了。塔基借着自身的法术力,试图调动周围更多的法术力去束缚,去伤害那个男人。可是塔基失败了,他没能调动起周围的任何法术力,那些法术力懒洋洋地流淌在地脉里,没有回应他的呼唤的意思。塔基愤怒且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爪子。 “你搞错了好几件事,大鸟。”男人突然说道。 “什么?” “首先,你就不配和我动手。”男人自顾自地说道。他缓缓前进一步,偌大的压力倾轧在了塔基的身体上。那股压力还在不断增强,似乎是要将他的身体给压成肉饼。塔基吃力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随后,塔基就再也忍受不了那股不断增强的压力。他哀嚎着被那股力量给死死地压在地面上,周身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 “其次,是我要来问你话,而不是你自顾自的去抱怨发泄什么东西。”男人再度前进一步,那股压在塔基身上的压力荡然无存。男人依然一脸严肃,他平静地看着塔基:“所以,你最好是趴在地上,给我感恩戴德。” 塔基吃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那个男人。塔基意识到,这个男人可能就是他这一生里见过的最恐怖的对手,哪怕是五大龙域里那些高高在上的龙王们,都不一定会是这个男人的对手。能对抗这个男人的……可能也就只有最初始的那条巨龙了吧。 “而最后,你给我安分一点。这里是封擎,不是翡夜珀。”男人冷漠地走到塔基面前,然后盘腿坐下,“这是我的时空,外来者只需要乖乖听话就好。” “我……” “听懂得抬起你的右手。”男人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塔基的话语。塔基乖乖地抬起了他的右手。 男人点点头:“很好,你很聪明,大鸟。趁我现在心情不错,你可以先问你想知道的东西。” 你这哪里像心情好了。塔基暗自编绯道。他可没什么勇气当面对着这个男人说出心里话。 “你……您说这里是封擎,封擎是哪里?你又是谁,为什么说这是你的时空?” “封擎是哪里,我怎么知道封擎是哪里。暗黑虚空广袤无垠,而封擎只是暗黑虚空里的一颗小小的尘埃罢了,就像你的故乡翡夜珀。我只能告诉你,这个问题太低劣了。你只需要记住,这是一片全新的时空。”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男人淡淡地说道,“至于我是谁?我是王,封擎的王。我彻彻底底地征服了这片时空,我就是她的主人。” “封擎王?” “封擎王!” “那么伟大的王……您能指引我回家的路吗?”塔基诚恳地问道。 “你的态度有那么一点点像话了。”封擎王,或者说拜亚斯·格伦左赞许地点了点头,“虽然你不是人类,我没有义务去帮你,但是你身上有那么一股味道让我感到熟悉。” “味道?”塔基迷惘地嗅了嗅自己的身体,“没啊?” “蠢龙。这当然不是说你身上的味道。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封擎的吗?” “额……好像是一个六芒星的法阵,对着我打开了一个很大的空洞,我就这样被吸进去了……然后我见识到了……” 拜亚斯抬起右手示意道:“好了,我已经知道了。我可以肯定一件事情,那就是你不是平白无故来到封擎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半空中用法术力比划出了那个六芒星:“某个老东西在封擎留下了很多这样的小玩意,这是他用来召唤其他时空的崽子的小玩具。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就是寻觅着他的气息过来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有人把它带到了你的那个时空,翡夜珀。而且我记得那个人的身份,你需要做的就是在回去之后抓住那个人,然后……。” 他沉思了片刻:“虽然我不是很想让你杀了她,可是她已经严重侵害到了我们双方的利益,所以你必须要在回去之后杀了她。” “她?”塔基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他突然想到和毒龙在一起的那个女孩。 “对的,是她。”拜亚斯点了点头,“薇妲·切仑尔。” “薇妲·切仑尔?”塔基吃惊地大吼道。封擎王嘴里说出的话又一次冲击了塔基的内心,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和整个龙域共同度过五六年,满脑子想着成为“龙域守护者”的天真的女孩会是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到底是那个女孩太会演戏了,还是说封擎王根本就是搞错了什么。 “你很吃惊?说出来!” “伟……伟大的王,您是否搞错了什么?”塔基结结巴巴地问道。 拜亚斯似笑非笑地摇了摇脑袋:“封擎王永远不会出错,我记得她的火花的味道,除非有人和她交换了火花。” “火花?” “你来到这里的关键,也是你回去的关键。这你就没必要了解那么多了。” “那……” “你问得够多了,现在轮到我了。”拜亚斯淡淡地说道,“本来我只想把你踢回你的时空,免得污染这片美丽的封擎。可是现在我改主意了,我只有一个问题,告诉我,你对‘薇妲·切仑尔’究竟了解多少。” 第七十五章 各自的战场(四) 第四个印记了,那究竟是什么。看到“芙拉”在躲过薇妲的进攻后,又一次留下了法术印记,莫离不由想到。 截至到薇妲交战以来,“芙拉”已经在冰面上留下了四个法术印记,令莫离时刻戒备的法术依然没有爆发。这令莫离在庆幸之余又时刻提防着“芙拉”的下一个动作。 薇妲发泄似的毫无章法的进攻仍在继续,可是她的每一次进攻最终都是无功而返。“芙拉”不知道在拖延什么,她也没有准备去伤害薇妲。她轻盈地躲过薇妲的攻击,并时刻戒备着一旁不断观察她的莫离。她显然已经知道莫离发现了她偷偷留下法术印记的行为,她所戒备的就是莫离这个人,她生怕莫离看出了一些关于法术印记的秘密。 “薇妲,冷静一点。”莫离忍不住喊道。薇妲像是陷入了魔怔一般继续着她无谓的攻击,可在一旁观察战局的莫离却看得清清楚楚,“芙拉”正在慢慢适应薇妲的战斗方式。这是一个很不妙的讯息。这可能意味着一旦“芙拉”痛下杀手,那么薇妲将毫无反抗能力。意识到了这一点,莫离也顾不上戒备那随时可能到来的下一个法术印记,他提着“伊坎之心”奔赴“芙拉”。 “你的气息乱了,你在慌张些什么?”受到莫离的影响,在剑影里如蝴蝶般翩翩起舞的“芙拉”先一步贴近到薇妲身旁,抓住薇妲的肩膀,附耳问道。薇妲下意识地对着“芙拉”的脑袋打出一拳,可是“芙拉”有如幻影一般扭曲消失在了空气里。当“芙拉”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她则是在冰山的另一侧,与莫离和薇妲的位置形成一个三角。她静静地看着莫离与薇妲会和。 薇妲难以置信地看着横在自己眼前的自己的拳头,然后机械地扭头看着“芙拉”。这一拳她也挥空了,可这一拳好像是“芙拉”引导着薇妲挥出去的。有可能是莫离来到了她的身边,薇妲稍稍变得冷静了一点。她回想着之前的战斗,她突然惊恐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芙拉”开始刻意地引导了她的每一步动作。“芙拉”对薇妲是如此的熟悉,就好像她们本应该是最好的朋友一样。 “这绝对不可能。”薇妲摇了摇头。 “什么不可能?”莫离朝着“芙拉”微微前进了一步,挡在薇妲身前。他好奇地问道。 他这句话换来的是身后的女孩长久的沉寂。只是,女孩的沉寂里带着一种混杂的情感,莫离隐隐感受到了悲伤与悔恨。 “好吧,既然不想说,那就不提这事了。” “不……莫离……”薇妲伸出手无力地抓住了莫离一侧的袖子。她变得很疲惫,就好像在之前的沉寂里,她所有的力气都随着情感被宣泄掉了。她想透过心湖去看某个人的面孔,可是她只能看到自己脸上冷冰冰的水晶面具。 “说吧。”莫离死死盯着“芙拉”,对薇妲说道。 “她……可能是我的一个熟人……” “你说谁,‘芙拉’吗?” “不对,她不是‘芙拉’,她绝对不是‘芙拉’……”女孩异常激动地大喊道,她似乎是想证明什么,可是她也不肯拿出证据。于是,她的声音渐渐变得软弱且充满悲伤,终于变成了一种不停的喃喃的如梦中人一般的呓语。 “好吧,你说什么是什么。”莫离不解于薇妲情感的变化,但是他无暇顾及身后女孩的感受。“芙拉”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悠闲地在莫离面前来回踱步。她唯独没有保持一种该有的戒备。 “可是她对我是那么得了解……就好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一样。” 莫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薇妲的话听起来很奇怪,但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合理。他忍不住问道:“那么,她是谁?” 薇妲也不管莫离能不能看到,她自顾自地摇了摇脑袋。岚无奈地看着薇妲的小小的举动,在莫离面前比划了一个叉。 “莫离……我觉得不可能是她,她已经死了,死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薇妲继续轻轻地说道。可是远方传来的那声带着悲伤痛苦与不甘的痛苦的哀嚎,直接掩盖了女孩之后的话语。 “那是塔基的叫声吧……结果还是没能赶上吗?”莫离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那个棘手的家伙走了啊。”“芙拉”叹了口气,感叹道。她将冰冷的眸子对向莫离,“既然无关人员全都退场了,那么来看看绝望吧。”她一跺脚,第五个法术印记堂而皇之地浮现在半空中。那枚印记牵引出了冰层下的另外四枚印记,源源不断的纯蓝的法术力从那四枚印记里不断流出,顺着冰面流向冰山的四个角落,而后数到冰柱拔地而起,将这个冰山顶部变成了一座冰封的囚笼。这个过程十分迅速,以至于莫离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就是你一直在戒备的东西,满意了吗?” 莫离平静地看了一眼这个被密封起来的空间,然后说道:“原来如此,我一直以为那是什么恐怖的法术,结果只是为这个囚笼准备的障眼法。” “我一直在说,舞台,演员与观众。是你自己没把握好细节。”“芙拉”神神秘秘地说道。 莫离沉默地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法术印记,那是“芙拉”最后释放的法术印记。那枚法术印记带着明显的人造的痕迹,上面还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的锈蚀。那应该是个神器,只是乙太对它的作用没那么明显。 “法术力……从哪里来?”他看似平静的问道。他始终盯着那个神器。 “很幼稚的问题,当然是从地脉来的啊。”“芙拉”随意地耸了耸肩。 “地脉……”莫离的声音依然平静,可是他心里却燃起了一种名为愤怒的火焰。他当然知道法术力来自地脉,这是他不敢相信真的有人会这样残忍地去抽取这片几乎枯竭的地脉。在冰柱升空的那一刻,莫离就听到了来自地脉的哀嚎。她悲鸣着,衰弱着,可是她唯独没有向他求助。莫离能感受到那些稀薄的法术力渐渐消失,而印记里的法术力逐渐浓郁。这些印记完完全全就是在榨取地脉所剩无几的价值。 “怎么?”“芙拉”抬起双手,和薇妲手里那柄骑士重剑一模一样的重剑浮现在她的手里,浓郁的杀气弥漫在整片囚笼里。她不解于莫离那个没头没尾的提问。 “薇妲,你在烦恼些什么?”莫离突然向薇妲问道。 “我……”薇妲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只是僵硬地从莫离背后走了出来,站到莫离身边。她看向“芙拉”的目光里不再带着仇恨,而是带着不安与悲伤。 “这有点不像你。” “你在说什么呢,莫离。” 莫离依旧看着那个神器,他也不管那份来自“芙拉”身上的杀气与薇妲身上的异样,他只是很专心地盯着那个神器,然后开口说道:“尽管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可是,你变得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薇妲了。” “我没有变,你只是外人,你根本不知道我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是的,我是外人。”莫离终于收回目光,他扭头看向薇妲。薇妲身子微微一颤,她很清楚地看到了莫离平静的面孔,以及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熊熊燃烧的怒火。她不清楚莫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双方眼神交汇的那一刻,她体会到了恐惧。这时候的莫离就像是一座火山,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你还是这样一直沉浸在你的世界里。你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薇妲木讷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莫离点点头。他再度朝着“芙拉”前进一步,挡在了薇妲面前:“我说,如果这件事情结束了,你能把整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诉我吗?作为……朋友。” “我……”薇妲张了张嘴,她刚想说点什么,莫离就奔向了“芙拉”。薇妲无力地松开了那柄重剑,重剑“哐当”一声响后掉落在了冰面上。她瘫坐在地上,无助地捂住眼睛,心里那个小小的自己朝着心湖最深处那个深不见底的裂缝坠去。 “真慢啊,你们。居然墨迹到了这个时候。”“芙拉”抬手挡住莫离挥砍下来的一剑,说道。她冰冷的目光刮过莫离的脖子,脖子上突如其来的异样的寒气令莫离不适地眯起眼睛。 “所以你们嘀咕了半天,就只有你一个人来送死吗?也好,让观众替代演员,切身感受一下绝望。”“芙拉”双手缓缓发力,渐渐地将对峙在一起的剑刃推向莫离那一方。很显然,在莫离左臂受伤的情况下,他和“芙拉”这样对峙下去是不占任何便宜的。 莫离迅速调动了心湖里的法术力,可是“芙拉”的反应也很快,她也迅速的做出了反制。一如那天薇妲对莫离的反制一样。那个由“法力流失”修改过来的恒定的法术削弱了莫离对法术力的运用。 “这样就够了。”莫离看着逐渐压向自己的剑刃,淡淡地说道。 “什么?” “我说,这样就够了。”“伊坎之心”里流动的乙太源源不断地顺着那几条路径供应向莫离的身体。这回莫离节制地采用了一小部分。凭借着这一小部分乙太的加持,莫离顺利地压过了“芙拉”的力量,剑刃转而推向了“芙拉”那边。 “这是什么东西?”“芙拉”又惊又恼。 “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知道的。”莫离一脚踹在“芙拉”的小腹上。由于那个法术的作用,“芙拉”没有办法再用之前那样类似于瞬移的方式躲开莫离的这一击。她被狠狠地踹在不远处的冰柱上。 “你看啊,你之前提到了旅法师,你说法术力与乙太在火花里淬炼为了魔力。”莫离慢条斯理地说道,只是他嘴里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被深深压抑着的怒火,“你又提到了‘魔力流失’,我以为你会很熟悉这玩意。” “你用了魔力?”“芙拉”倚靠着冰柱从冰面上爬了起来,她惊疑不定地看着莫离。 “我有说过魔力吗?” “那不就是魔力吗!!!” 莫离深深地看了一眼“芙拉”,然后说道:“好了,该收起你那骗人的把戏了,告诉我,你是谁?” “芙拉”一怔,她突然意识到她好像是会意错了莫离的意思。 “你难道没有感觉出来吗,之前薇妲在和你打的时候,用的就是魔力。”莫离瞬间加速,扬起“伊坎之心”狠狠地对着“芙拉”劈下。“芙拉”的身体诡异地扭曲了一下,消散在了空气里。莫离依靠着乙太增幅之后的高超感知,很快锁定了“芙拉”将要出现的下一个区域。他先“芙拉”一步将“伊坎之心”送到了她的面前。“芙拉”依靠着法术力的增幅勉强的挡下了这一剑。 “能和薇妲一起对‘魔力流失’进行改造的,那必然是个旅法师。”莫离一边挥舞着手里的“伊坎之心”一边说道,“而旅法师就不可能不认识这个东西。”他单靠剑术破开了“芙拉”的层层防御,“芙拉”只能无奈地再次进行迁跃。可莫离总能快她一步提前拦截,又将她拖入这剑术的领域里。 “你到底想说明什么。”“芙拉”无奈地喊道。 “很简单。”莫离一剑挑开“芙拉”手上的那柄骑士重剑,剑尖直直地对着女孩的喉咙,“先解开你的法术。” “已经晚了。”“芙拉”说道。那枚漂浮着的神器突然蓝光大作,一只法术力构成的巨手猛地抓向了莫离。那份法术力无情且冰冷,带着一股独特的肃杀的气息。莫离脸色微变,借着乙太的增幅,他再次一脚踹在“芙拉”的小腹,将她踢飞了出去。而后,他将剑尖触碰冰层,扭身在冰层上划出一道半圆弧。 “剑气诀。”没有经过任何蓄势,这一剑对着那个蓝色的大手猛然斩出。剑气与法术力大手僵持在半空中,彼此不断侵蚀消磨。莫离来不及喘口气,再度在冰层上划出了一道半圆弧。第二道“剑气诀”随之爆发,与之前那道剑气组成一个十字,一点一点推动着那个蓝色的法术力大手。 “‘芙拉’!!!”莫离这才一脸阴沉地看向那个女孩。可这时,“芙拉”已经将那个法术力印记给抓在手里了,莫离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来自那个神器的法术力源源不断地涌入“芙拉”的身子。 “这才是给你准备的绝望。”她冰冷的眸子里带着惨烈的杀气。 第七十六章 各自的战场(五) “原来如此。”莫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下了内心的焦躁与烦闷。“芙拉”的一切底气果然都来自那些法术印记,尤其是那枚被她握在掌心的神器。那枚神器不仅是破开囚笼的钥匙,同时也是防止地脉里所剩无几的法术力被榨取的关键所在。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从“芙拉”手里夺得那枚神器。 莫离到现在仍然不知道“芙拉”从一个区域消失又在另一个区域出现的秘密,他猜测那是法术,因为受到被恒定的“法力流失”的影响,那时候的“芙拉”来不及躲开莫离的那一脚。也是因为迫于法术力的消耗,“芙拉”才不能那么肆无忌惮地利用那个法术进行躲闪。不过在她利用神器与法术印记榨取地脉的法术力之后,限制这个法术发挥的一个重要因素消失了。 莫离知道,这就意味着他从“芙拉”手里夺取神器的难度成倍上升。受到乙太增幅的感知的确能先一步找到“芙拉”出现的位置,然后他可能就需要面对“芙拉”第二次甚至是第三第四次的闪现。 “所以,这不能是消耗战。但麻烦的是,这确实会变成消耗战。”莫离垂下眼睑,看了一眼手腕上突起的幽蓝色的筋络。先前两发“剑气诀”脱手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手腕上的滞涩感,只是没能想到使用乙太的代价这么快就来了。 因此,他不再犹豫,冲向了“芙拉”。他既然想不到“芙拉”那个难缠的手段的破解办法,那就只有在战斗里找到破绽。 面对气势汹汹的莫离,“芙拉”捏紧了掌心的神器,她身后的冰壁里剥落下几个冰块,冰块瞬间变形成了锥状的利器朝着莫离射去,一枚紧挨着一枚。只是那些冰锥在距离莫离身体几毫米的地方就被那层无形的壁垒给撞碎了,随之而来的冲击甚至不能让莫离放缓他的脚步。 “芙拉”只能挥动左手,操纵着她脚下的冰面高高隆起。她居高临下,看着堪堪冲破层层冰锥的莫离。 “你果然是个麻烦的家伙。那时候,如果扎亚能听我的,把你扼杀在雪崩里就好了。”她幽幽地说道,她高高扬起攥着神器的右手,纯蓝的法术力从她的右手分流到四个角落,变成了四个虚影。那些虚影双手持棍,遥遥锁定了莫离的气息。 莫离微微皱眉。“芙拉”召唤虚影的目的很明确,就是逼着莫离和她交换法术力。不过她有着法术印记替她榨取地脉作为续航,而莫离只能依靠心湖里的法术力。他赶在虚影跑向他之前一剑砍在隆起的冰柱上,反震过来的力量使得他右手微麻。 他毫不在意这份酥麻的感觉,对着同一个角度同一个地点再度砍了下去。在他第三次抽回“伊坎之心”的时候,那四个虚影离他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了。 虚影们呈现出一个方形的包围圈,将莫离围困在里面。与此同时,冰柱上的“芙拉”一跺脚,被莫离挥砍得摇摇欲坠的冰柱随之破裂,变成了大大小小的冰块暴雨般砸向莫离。而“芙拉”却在一阵诡异的扭曲之后重新出现在了莫离身后十来米远的地方,和一个虚影的位置重叠在了一起。 “那来试试这个。”莫离先一步扬起“伊坎之心”对准那个方向的虚影,他终于等到了“芙拉”的法术。纯白的法术力从心湖被牵引出来,顺着莫离的动作流动到“伊坎之心”上,那一瞬间,他平持“伊坎之心”的动作就像是神射手拉起了他的硬弓,箭镞直指目标的动作。 等到“芙拉”重新出现的那一刻,纯白的法术随之爆发,纯白的法术力变成了一只纯白的箭镞,闪电般射向虚影与“芙拉”,优雅且致命。那是“神箭穿心”。莫离紧跟在爆发的白色法术后面冲向了虚影的包围圈。 纯白的箭镞轻易地撕碎了面前的虚影,“芙拉”来不及操纵虚影去组成三角状的包围圈,她再度扭曲消失在了空气里。莫离抓住这个机会险之又险地躲开了坠落的冰块。乙太的保护可没那么万能,他才不想硬接那堆冰块。冲出虚影包围圈的莫离随即挥砍出一道剑气,驱散了另外的三只虚影。 “芙拉”第二次显现所用的时间比第一次要长。莫离已经感知到了她显现的地点,可是她却在过了约莫1.2秒左右之后才重新出现。随着她的出现,法术印记里的法术力开始不断地补充进她的身体里,去弥补她之前的所有消耗。 莫离下意识地给了自己一道“沉思”。他隐隐抓住了什么,可是战局容不得他多想。“芙拉”的攻击与“沉思”同步。她在双手分别凝聚了一团庞大的法术力,那些法术力塑形为了两个拳头。 她远远地对着莫离挥出一拳,法术力形成的拳头瞬间来到了莫离面前。可是“沉思”先一步法术力巨拳生效,莫离知道他来不及躲闪,他直接抬起右手,同时加大了对乙太的提取。伴随着两声闷响,莫离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他很快一脚将身后的冰面踩得龟裂,勉强维持住了平衡。他甩了甩有些胀痛的右手,对着“芙拉”挥砍出一道剑气。 仓促之间,他只依靠“沉思”获得了一个答案。那就是“芙拉”的消失与显现是存在一定代价的,结合他之前几次见闻来看,代价与“芙拉”的身体状况相关。 也许凭借着榨取出来的源源不断的法术力,她能一次又一次地去消失去显现,可是她的身体绝对支撑不了她那么频繁的进行短距离的空间上的跳跃。就像刚才那样,“芙拉”连续两次使用那个法术,躲开了坠落与“神箭穿心”,代价是她漫长的显现时间与无比庞大的法术力消耗。只是依靠着法术印记,她的消耗又慢慢地补充回来了。莫离不禁揣测,那变长的显现时间就是给她身体适应的时间。 剑气蹭过“芙拉”的黑袍。这回她倒是没有依靠那个法术去躲闪了。“芙拉”将手探进黑袍里,轻轻蹭过莫离那道剑气带起的伤痕。如果她肯脱下兜帽露出脸颊的话,莫离就能看到他所留下的伤口。只是那个伤口里没有汩汩的鲜血流淌,只有干巴巴的皲裂的脸颊,而那道伤口正在高速愈合。 莫离已经可以肯定“芙拉”这个法术是存在代价的。“芙拉”应该是受伤了,只是那件诡异的黑袍让莫离无法确定他的结论。而且,“芙拉”也不应该是拼着受伤的风险而不去使用那个法术,这应该就是她短时间内无法再支付那个法术的代价了。 当然,这边代价也不轻就是了。莫离瞟了一眼右臂,突起的蚯蚓状的幽蓝的经络已经爬满了他的整条胳膊,他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脖子上脸上肯定也突起了那些幽蓝的经络。 “你真是一个怪物……”“芙拉”突然愤恨地说道,“我以为依靠我在她那里得到的一些信息,已经对你很了解了……可是你身上那股莫名奇妙的力量!!!真是该死!!!” “她,谁?薇妲?”莫离瞟了一眼身后瘫倒在地上的薇妲。 “她才不是薇妲,她根本就不可能是薇妲!!!”在听到莫离喊出了“薇妲”这个名字之后,“芙拉”激动地大喊道。 “那她是谁?” “这……” 莫离叹了口气:“你们两个有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但是……她比你可爱多了。”“芙拉”是在拖时间,他又何尝不是呢。他已经找到了答案,于是他缓缓走近“芙拉”,“伊坎之心”闪耀着红白两色的彩光。莫离边走边抬起长剑,将剑尖对准了“芙拉”。他一直不怎么喜欢喊出一个法术的名号,可是他现在莫名地觉得喊出来可能会好一点:“闪电螺旋。” 这个法术瞬间发动。这是一道真正的闪电,螺旋状的带着毁灭与生机的闪电。法术发动的一瞬间,莫离眼前就只有那道红白两色的亮光,亮光一闪而逝,带起了破碎四散的冰花与震耳的轰鸣。“芙拉”在莫离喊出法术名号的瞬间扭曲消失在了空气里。 “你是在怜悯我吗?”这回她足足用了3.6秒才显现在了莫离面前,早有准备的莫离将“伊坎之心”的剑刃对准了她的咽喉。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你的那个法术的漏洞。”莫离淡淡地说道。 “你那只是运气好。”她一步步地后退,莫离一步步地跟上了她的脚步。她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第三次使用了那个法术去躲闪莫离的“闪电螺旋”,而接连三次使用那个法术的代价,使得她的身体疲惫不堪。此前她从未那么频繁地连续使用过这个法术。 “把它交出来,结束这一切。”莫离轻轻说道。他握着“伊坎之心”的右手没有一丝颤抖,稳定且平和地对着“芙拉”,“还需要我来解释什么吗?” “芙拉”沉默着抬起右手,然后丢出了那个神器。莫离操纵着魔力形成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半空中抓住了那个神器。神器入手的那一刻,他脸色微变。他以为魔力足以应对法术印记的榨取,可是他错了。那个法术印记很阴险地抽取了魔力大手里的法术力,然后任凭那些乙太消散在空气里。 莫离不由加大了魔力的输出,这才缓缓抽回“伊坎之心”转而用右手抓住那个神器。神器入手的那一刻,莫离明显感受到了那个神器的厌恶感。他知道,这是因为乙太。 “它不怎么喜欢你。”“芙拉”淡淡地说道。 “我知道。”莫离通过乙太流动的轨迹找到了法术印记的几个节点,然后将残存在身体的那些乙太缓缓注入了神器之中。法术印记悲鸣着,颤抖着。莫离微微眯起眼睛,加大了乙太的输入:“正好我也不喜欢它。” “那你们关系还真差。”“芙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莫离,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莫离一言不发地盯着法术印记,终于在某个时刻,神器上的光彩黯淡了下来,悬浮着的其他的法术印记随之消散,冰封的囚笼同步化为了法术力归于地脉,周遭的地脉似乎是欢喜的呼唤了一声,冰山上响起了一声韵味悠长的声响。莫离这才能仔细端详手上这个神器的全貌。它是一个扁平的纹章一样的东西,作为法术印记的核心与榨取地脉法术力的关键。 “我猜,你那连续两次的消失与显现,对你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负荷。”莫离突然开口说道。尽管他已经撤去了乙太的加持,但之前残留在他身体里的乙太还是多多少少对他身体造成了一定的侵蚀。他看了看手臂上突起的幽蓝的筋络,看了看“芙拉”。 “没错,如果不是那个重叠在一起的折越,你是抓不住我的。”“芙拉”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就是你抓住了那个机会,让我在身体处于适应状态下强行第三次折越,代价你也已经看到了。” “从来没有无端的幸运。”莫离将那个神器塞进口袋里,重新抓起“伊坎之心”,“好了,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你猜啊。”“芙拉”低下头,莫离无法透过她的兜帽看清她的目光。她虽然低着头颅,可她的目光仍然热切地看着不远处薇妲脸上的水晶面具。 莫离再度叹了口气,他扭头看向薇妲。他发现薇妲正怔怔地看着“芙拉”。他喊道:“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换来的是久久的沉默。 “你理清来龙去脉了吗?”岚不知何时来到了莫离身边。她戳了戳莫离脸上突起的筋络,有些心疼地问道。 “没有,但是应该快了。”莫离轻轻说道。 “那柄神器……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受,怎么说呢……熟悉且不安。” “‘伊坎之心’?” 岚点点头:“你最好少用点乙太。” 莫离扭头看着岚朦胧的面孔,疲惫且柔和地笑了笑:“好的。” 第七十七章 争执 莫离无力地躺在半毁的冰山上,“伊坎之心”斜斜地插进一旁的冰壁里。他失神地看着天穹上那两条互相搏斗的巨龙,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碧蓝的天穹,和他内心深处的某些渴望。而更远的天边,扎亚右手抓着“芙拉”,他怨毒地最后看了一眼那两条陷入争执的巨龙,毫不留恋地扭头离开了这里。而这一切的起因,都还要从头说起。 正如封擎王所说的那样,六芒星对塔基的呼唤不会持续太久,他再次进入了那条联通两个时空的魔力通道里。只有这时候,塔基才有机会去仔细观察这暗黑虚空。那是一个冷冰冰的世界,如果说凛冬的冷是一种身体上的感官上的寒冷,那么暗黑虚空的冷就是一种心灵上的没有任何味道的冷。这里的一切都是无限的,距离,时间,都趋于那个无限。正是这份感觉,造就了它的虚无与孤独。魔力通道那个光明的口子在塔基面前逐渐放大,他那因为看久了暗黑虚空而变得麻木且疲倦的眸子再次接触到了那个多彩的世界,尽管凛冬依旧有缺色彩,可是那也比暗黑虚空好太多。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满心欢喜地去迎接他的故乡。 祖地的某个角落,在空间这个概念上消融出了一个大洞。塔基从那个大洞里钻了出来,他身后的大洞被翡夜珀的时空之魂慢慢修复,重新变成了那个六芒星。属于凛冬的冷风吹过,六芒星化为了细碎的尘埃。塔基踌躇了片刻,决定先去找到妮姆。他张开翅膀,依照记忆里妮姆飞行的大致方向飞去。过了一小会,他就远远地瞧见了一座折射阳光的冰雕,而妮姆就倒在那座冰雕旁边。 “还真是狼狈啊。”塔基收起翅膀,轻飘飘地落在了妮姆身旁。他伸手拨开妮姆体测的羽毛,瞧见了那蓝黑色的法术力侵蚀的痕迹。他一脸凝重地喊出了那个名字“亚卓德命权”。妮姆在感受到塔基的气息后勉强轻吼了一声,她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解释什么了。对抗“亚卓德命权”对她身体的侵蚀耗费了她大量的精力。 塔基看了一眼冰封的扎亚,竖瞳里带着浓浓的不屑:“下贱的毒龙。”他一把抓住妮姆的手臂,用力将她拉起,白蓝的法术力顺着他们的手臂,从塔基体内注入妮姆体内。“真是麻烦,‘拜伊拉命权’对抵消‘亚卓德命权’没有任何作用,只能靠大量法术力去磨灭那些侵蚀力。你怎么和他打到这个份上。”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妮姆身上那些蓝黑的纹路。 塔基支援过来的法术力慢慢地磨去了一些侵蚀的痕迹,妮姆这才缓过劲来,虚弱地说道:“我也没想到他会那么疯狂,我都开始怀疑他是在霆灭长大的了。” “你还有力气说话,那是好事。”塔基咧嘴笑道。他扭头看了一眼远处几乎不见踪迹的冰山,脑子里回忆起封擎王所指派的命令。他到现在都觉得那场短暂的时空旅行如梦似幻。在没有切身体会过之前,他怎么都不会相信会有“翡夜珀”以外的世界,更别提会有一些生灵拥有与众不同的能力,那些生灵依靠着那份能力去进行时空之旅。而像他这样的芸芸众生,只能是在某个时刻被那些生灵呼唤着,强制进行一场生死未卜的短暂旅行。 “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妮姆的声音里稍稍带上了点底气。塔基回头看着妮姆,他果断岔开了话题:“你看起来状态不错。那扎亚现在怎么处理?” “再等等吧。”妮姆伸手拨开身上的一些羽毛,露出了蓝黑色的侵蚀的纹路。在塔基与她的合力下,那些异种的法术力消磨的很快,她估计再有个两三分钟就能彻底消磨掉整个“亚卓德命权”了。 “我记得那个跟着扎亚的小女孩和薇妲他们一起落在了冰山上,薇妲他们应该已经解决掉那个小女孩了。”妮姆突然说道,她轻松地拍打着翅膀,扬起大片尘土。随着那些蓝黑色的法术力的消磨,她感觉一个沉重的枷锁从她身上被剥离了出来。 “是啊,是啊。”塔基低声咆哮道。妮姆提到了薇妲,可是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薇妲。封擎王是个很可怕很伟大的人,他犯不着在一件小事上去欺骗塔基。令塔基感到迷惑的是那一对矛盾关系。拜伊拉从薇妲身上感受到了巨龙的气息,这就能说明薇妲确确实实是凛冬人;而封擎王一口咬定薇妲就是封擎人,她通过时空之旅来到了翡夜珀这个时空,进行一项不为人知的举动。塔基于情于理都觉得拜伊拉是正确的,他劝说自己去相信拜伊拉,可封擎王的种种举动又该怎么解释呢。 妮姆终于消磨掉了那些蓝黑色的法术力,她抬头轻快地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疲倦与喜悦。她抓起那座冰雕朝着冰山方向飞去,她没有发现塔基的异常。 塔基一言不发地跟在妮姆身后。随着距离的拉近,他心里一杆衡量双方话语的天平左右倾斜。当他试图相信任何一方话语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反对的声音出现。他思量着孰对孰错,而比重的权码慢慢倾向于了封擎王。由于那次短暂的时空之旅,他无端地对旅法师这个群体产生了一种恐惧。他害怕那些态度未明,却能肆意穿越时空的生灵……这就是一种嫉妒。因为这份嫉妒,他下意识地忽略了薇妲的那些誓言,他试着将薇妲过往的一切否定,将她认作是一个骗子。 “你相信翡夜珀之外会有更广阔的世界吗?”他问道。 “嗯?”妮姆头也不回地说道,“信啊,薇妲和我说过的嘛。”她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座冰山了。冰山上,薇妲与那个黑袍的神秘女孩一起瘫坐在地上,只是两者之间间隔了一大段距离。而莫离就在两者之间,他抓着武器,在那个黑袍的神秘女孩身旁徘徊。 “你为什么会相信呢?”塔基再次问道。 “为什么不能信?她可是薇妲啊,我看着她慢慢长大。”妮姆像是回忆起了某些美好的记忆,语气里带着欢愉与喜悦。 “你不知道她五六岁以前的所有经历。”塔基痛苦地闭上眼睛,发现他找出来的理由连他自己都不能去相信。 “塔基,你在想什么,那么小的孩子能干嘛?”妮姆一愣,她悬停在塔基面前,转身看着塔基,“你变得很奇怪。是因为你受了什么伤吗?我想起来我有听到过你的哀嚎。” 塔基怔怔地看着妮姆,嘴里喃喃道:“那么小的孩子,那么小的孩子……对啊,小孩子。”他热切地看向妮姆,一个大胆而疯狂的结论浮现在了他的心头。为什么薇妲不能是一个被蛊惑的小孩子呢。封擎王说过,他在对抗一个古老的存在。那为什么薇妲就不能是从小被那个古老的存在所蛊惑,从而营造出一个热爱龙域的天真的小女孩的形象呢。而她的目的就是替那个古老的存在呼唤出一群想塔基那样的巨兽,进而毁灭凛冬直至毁灭翡夜珀。 想到这里,塔基的目光变得扭曲且恐怖。他心底衡量的筹码直直移向了封擎王,他梦呓般地说服自己,他这是在守护凛冬,守护他的故乡。 “塔基?你看上去……很不对劲……”妮姆不确定地呼喊了一声,她看着塔基的脸色不断变化,从阴沉到兴奋乃至狂热。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塔基的精神状况出现了极大的波动。他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污染了精神力。 “是啊,为了龙域,为了凛冬!!!”他热切地大吼一声,猛地伸手抓住了妮姆的肩膀。妮姆困惑地伸出手想把塔基的那只爪子给推开,可是塔基先于她一步狠狠施力。猝不及防的妮姆被塔基粗暴地推到了一边,她惊呼一声,眼睁睁的看着塔基一个加速,瞬间从她身前飞向了那座冰上。 “你疯啦?”妮姆也顾不上手上的被冰封的扎亚了,她随手一丢,怒吼着紧紧追赶着塔基。塔基看上去确实在精神上出现了某些问题,妮姆可不敢保证陷入偏执于疯狂的塔基会对冰山上的那些孩子开开玩笑什么的。那样的塔基不直接一发法术轰上去已经能算是贫瘠的地脉给面子了。 “怎么了岚?”莫离也发现了天际的那两条对视的巨龙,只是岚戳了戳他的后背,小声的呼喊出了他的名字。 “唔……我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没什么不对劲吧,你在担心些什么?”莫离温和地笑了笑。“芙拉”困惑地看着莫离,她发现这个麻烦的男孩有时候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岚担忧地看向塔基:“只是……我在塔基身上感受到一种非常压抑的东西。” “什么东西?”莫离半信半疑地将心湖里的法术力淬炼成了魔力,魔力逐渐流淌在他的身体里,给他带来了一种充盈强大的感觉。他知道这是错觉。 “他好像接触过暗黑虚空……”岚支支吾吾地说道。 “他可没有火花。”莫离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呼唤过去的,应该是一个旅法师独特的召唤类型的法术。” 经过岚这么一说,莫离倒是想起了那个穷追不舍的六芒星。塔基之前有过一声哀嚎,那就有可能是那个六芒星带着召唤类型的法术,通过火花联系两片时空,再用海量魔力构建魔力通道召唤了一次塔基。那么塔基,也就是在往返途中接触到了暗黑虚空……也许就是返程的时候,抱着归来的喜悦。莫离大胆揣测着塔基的经历,他不知道他的猜测已经隐隐贴近塔基的真实经历了。 “那么……他接触暗黑虚空有什么问题吗?”莫离不解地问道。 “因为从来都是旅法师带着火花进行时空之旅的。”岚幽幽地说道。 莫离恍然。关键就是在于火花。塔基没有火花,却因为一次召唤接触到了暗黑虚空。暗黑虚空又岂是可以随意接触的东西呢。塔基或许只是观察了……不应该就是仔细看了一眼暗黑虚空,然后他的精神世界受到了暗黑虚空的污染。暗黑虚空放大了他心里的某种情感,让他变得古怪起来。 “那可不太妙啊。”莫离脸色一变。他不清楚塔基究竟受到了哪种程度的影响,可是他们必须得防患于未然。他一边呼喊着薇妲的名字,一边扬起“伊坎之心”,魔力流动遍布于他的身体,最终归于“伊坎之心”,“伊坎之心”发出了一声不满的轻鸣,却又乖乖接受了这份庞大的法术力。 薇妲茫然地看向莫离。她发觉莫离那异常的举动,下意识地看向了天空。天穹上,那条优雅的巨龙如今散发着狂热残忍的气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蓝白的法术力汇聚周身。这一刻,薇妲感受到了即将迫近的死亡。她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同步调动了心湖里被淬炼出来的魔力。而这时候,她才猛然惊觉那个伪装成“芙拉”的女孩热切地盯着那张水晶面具,带着对她的愤恨与不屑。 白蓝的耀眼的光柱从天穹斜斜地喷向了冰山。塔基汇聚出来的龙息终于爆发了。而稍晚一步的妮姆只能来得及汇聚她仅剩的一部分法术力去偏折削弱那道恐怖的龙息。下方冰山上的莫离咬紧牙关,一次性调动心湖里残余的所有魔力构成了一个椭圆的覆盖了三个人的守护的薄膜。薇妲虽然不会这一招,可是她能将魔力注入其中,勉强算是给上了保障。 “芙拉”“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在莫离与薇妲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那个变成冰雕的毒龙终于破冰而出。他舒展开久冻的双翅,对上了遥远的冰柱上“芙拉”的目光。 “好吧,计划变更。”他嘶哑着嗓音,说道。 第七十八章 薇妲的心结 “你给我清醒一点!”妮姆怒吼着扬起爪子撕扯着塔基身上那层厚实的羽毛。她眼角的余光瞄到了伺机而动的毒龙,可是陷入了某种偏执状态的塔基反倒成了她目前最大的对手。不幸之中的万幸就是,那一口龙息似乎是耗尽了塔基仅剩的法术力,他试图靠着蛮力突破妮姆的防线,对着冰山残骸里的某个孩子动手。 闻风而动的扎亚贴着地面飞到了冰山的残骸上。被那口龙息摧毁了大半的冰山凄惨地屹立在生机消弭的大地上,被莫离与薇妲保护得很好的“芙拉”静静地注视着贴近他们的毒龙。她毫不惊讶于扎亚的到来,她更像是预知到了扎亚的到来。 “你没能成功。”她幽幽地说道。换来的是扎亚毫不留情的一抓,扎亚用他仅剩的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也一样。”他拍动翅膀造成风压,将莫离与薇妲死死地抑制在地上。而后他抬头看了一眼纠缠着妮姆的塔基,向“芙拉”问道:“那么接下来怎么说?” “跑。” “跑?” “当然了,你以为你还能留下来解决掉你的老朋友吗?”“芙拉”冷冰冰地注视着扎亚,说道,“你以为你面对的是谁,那可是拜伊拉。我们在祖地这里造成了那么大的动静。你以为她会不知道?” 扎亚不耐地喷打了一个鼻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说得很对,只是他看着已经彻底坏死的左臂,有些不甘地看了一眼天穹上的两条巨龙。然后他扑打着双翅,朝着一个遥远的地方飞去。 “你就不想找回场子?”他突然停滞在半空中,对着手里的女孩问道。 “那也得有一个合适的机会。”“芙拉”依然注视着薇妲脸上的水晶面具,哪怕她们之间已经间隔了一大段距离。她相信,只要他们敢对薇妲动手,那个妮姆肯定会和疯了一样去阻止他们,哪怕她需要面对的是一条已经半疯的塔基和一条尚且残留着法术力的扎亚。 扎亚舔了舔嘴唇,最后怨毒地看了一眼那两条巨龙,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这片荒芜的地方。 妮姆不由地松了口气。她早就感知到了扎亚的气息在不断迫近那座半毁的冰山,特别是当扎亚降临在薇妲与莫离面前的时候,她的心里就仿佛有着一块巨石高高悬起,连带着她被塔基连占了好几个便宜。不过扎亚看起来对那两个孩子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只是抓起了那个神秘的女孩,朝着凛冬内地飞走了。妮姆这才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与塔基的交战中去。 塔基一直是个难缠的家伙,也正是因为他是个难缠的家伙,拜伊拉才会安心的委任他去戍守过一段时间的凛冬边境。如果可以,妮姆并不想和塔基开展。只是塔基不知道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影响,变得如此偏执且古怪。 妮姆死死地抓住了塔基的双爪,她依靠着还能拍动的翅膀,与塔基在空中角力。她不知道这要持续多久,只是依靠那些孩子自己,是不能跑出祖地这片范围的,她必须要搞定掉塔基,至少得是让塔基不能再飞起来。她哭丧着脸,之前与扎亚搏斗留下的伤势现在正在隐隐作痛,而“亚卓德命权”侵蚀过后的虚弱仍未解除。 “你还好吗?”岚站在莫离身旁,她抬头顺着莫离的视线看了会天穹。她见到了那两条僵持在一起的巨龙,而后她扭头又看向了莫离。这次,她选择蹲在莫离身边,静静地看着用眼睛说明情感的孩子。 “死里逃生。”莫离看向了岚,他现在只能对岚流露出温柔,他不想让岚看到更深处的某些东西。 “你不必掩饰的,我已经看到了。” “是这样吗。”莫离垂下眼睑随后说道,“好像一切又从头开始了。” 岚点了点头:“是啊,可是我们知道的更多了,不知道的也更多了……总之,就是糟透了。” “是啊,糟透了。”莫离的脸上流露出了安详的笑容,也许一切都像嘴上说的那样糟透了,可是他不会是一个人的,“这也意味着,我们这趟旅行还没结束是吗?”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岚伸出手掩盖了莫离的视线,“先休息一会吧,莫离。” 远方,两三条类似于妮姆的巨龙拍打着双翅奋力赶向了这半毁的冰山,而莫离已经昏昏沉沉地闭上了双眼。岚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看着睡在她身边的莫离,与一旁昏迷不醒的薇妲。她悠长的歌声散逸在空气里,渐渐地传向更遥远的地方,带着悲伤与安宁。这个时空唯一能听到她歌声的生灵已经沉沉睡去,而这就是岚唯一能给他的慰藉。 …… “你觉得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吗?”拜伊拉心疼地伸出手抚摸着妮姆身上的每一处伤痕。她的瞳孔里流露出些许母性,安宁慈祥。 “拜伊拉不会出错的。”妮姆温顺地躺在拜伊拉的怀里。她不知道多久没和拜伊拉这样亲昵地接触过了,也许要从拜伊拉还不是拜伊拉那会开始。妮姆的瞳孔里流露出些许渴望:“我能喊您的名字吗,不是拜伊拉这个名字。” 拜伊拉一怔,她颤抖着手,理顺了妮姆脖子上的羽毛。她似乎是经历了一个苦涩且漫长的断决,最终她用一种异常平淡的语气说出:“不,不行。我已经是拜伊拉了。” “是这样啊。”妮姆神色黯淡地说道。 “拜伊拉是伟大的,是公正的,可是……也是无情的。妮姆,我很抱歉。” 妮姆摇了摇脑袋:“不,不是您的错……”她从拜伊拉的怀里抽身而出,恢复成了往常的语气:“他们应该醒了,我该走了。” “是的。”拜伊拉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了庄重的神色。她看着妮姆扑打着翅膀飞出了宫殿的庭院,然后闭上眼睛,任凭她的感知顺着地脉的法术力流动,牵寻到了妮姆的气息。一如她以往一直那么做的那样。 妮姆对此一无所知。她飞到了她族人的身旁,薇妲闷闷不乐地抱着膝盖,倚靠在一条龙的脚旁。那条龙打了个呵欠,无聊地拨弄着地上乱糟糟的雪堆。 “薇妲?”妮姆轻轻地喊道。 “妮姆!”听到妮姆那熟悉的声音之后,薇妲兴奋地从那条龙的脚旁蹦了起来,一路小跑到妮姆身旁。妮姆一怔,薇妲这个举动令她不由回忆起五六年前。那时候,这个女孩初入龙域,她胆怯冰冷地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却唯独对着她,妮姆,敞开了心扉。薇妲现在和那时又是何等的相似呢。只是她长大了,从一个小小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小女孩。 “莫离呢?”妮姆问道。 薇妲指向一个角落,那里围着五六条巨龙,他们协力将某个目标死死困住。 “那里面,是塔基吗?” “他……他想杀了我,可是……可是我却不知道理由……”薇妲委屈地说道。 妮姆眨了眨眼睛。她也不知道理由,薇妲和塔基的关系不冷不热的,塔基有哪来的杀害薇妲的理由呢。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端的仇恨,一切的一切,都有着它的理由。妮姆只是心寒,或许塔基真的是受到了某种蛊惑,可是他却不肯去相信与他生活了那么久的伙伴。五六年哪怕是对巨龙而言,都够一条初生的幼龙积蓄好迈入幼年期的必要的法术力了。 “那莫离在里面干嘛?” 薇妲沉默了一会,说道:“他说……他好像知道让塔基变成这样的原因。” “那是好事。”妮姆说着,慢慢挨近了龙群。她透过缝隙,瞄到了被压制在地上的塔基。塔基保持着清醒,他冲着莫离冲着龙群外面的薇妲不断地张着嘴。他想咆哮,想喷吐出龙息,想使用法术。但是他被古老的龙语构成的法术约束了声音,约束了法术力。 而莫离只是在他的背上来回徘徊,他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散布着蛛网状的幽蓝色的纹路,这些纹路让这个孩子看上去有一种邪异的美感。 “莫离?”妮姆忍不住呼喊道。 群龙齐刷刷地扭过头瞪了妮姆一眼。妮姆讪讪地笑了笑,刚想回退到之前的位置。这时候莫离看向了她:“妮姆?”他的脸上露出了喜色,他兴奋地朝着妮姆招了招手:“那能让薇妲也进来吗?” 妮姆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脚旁的薇妲。薇妲低着脑袋,有一脚没一脚地踢着脚旁的雪块。妮姆看得出薇妲的不情愿,因此妮姆只能异常尴尬地看向莫离。 “还是不行吗?”莫离有些失望地看向妮姆。 “一定需要薇妲吗?” 莫离点了点头。他看向周围的巨龙,然后说道:“因为,只有我们是不同的啊,而我一个人……”他看向他的双手,“做不到。我还不够强,因此……” “因此一定需要薇妲。”妮姆说出了莫离接下来的话。莫离重新看向了妮姆,他无奈地笑了笑。 “我……我不要……”薇妲攥紧了妮姆的羽毛,苦涩地说道,“为什么……一定得是我?”她突然抬头看着妮姆。她的声音里不由地带上了悲腔,连带着每一句话都变得断断续续的:“塔基他……他想杀了我啊……” “那并非他的本意。”妮姆俯下身子,关切地注视着薇妲。女孩在她身边啜泣着,颤抖着,宣泄心里的不解与痛苦。妮姆想不出安慰的话,她只能默默地用羽翼遮掩住这个女孩的身体与阳光。女孩心里的别扭她能理解,可女孩的痛苦妮姆却永远理解不了。 过了好一会,薇妲像是冷静了下来,她低着脑袋说道:“可是,他想杀的不是你啊,妮姆。” 妮姆哑然。 “所以……在那口龙息来临的时候,你是不会体会到那种恐惧与痛苦的……”薇妲继续说道。 “不,我是知道的。”妮姆反驳道。她觉得她的心里有某种东西在鼓舞她去把那些话给说出来,说给薇妲听:“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就是在拼了命地保护你。”她缩回羽翼,阳光重新洒在了薇妲的身上与她的水晶面具上。 “我一直都关心着你,因为你带给了我无数的礼物。” “礼物?” “是啊。”妮姆的脸上浮现出了幸福的微笑,“我记得那个雪夜,你扑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作为母亲的感觉。我能从你的撒娇里感受到你对我的依赖,一如很久很久以前,我对我的母亲的依赖一样。在我带着你来到龙域的时候,我们的头顶依然是漫天的星辰,可是遥远的东边已经隐隐泛白。你知道吗,那就是一种希望,极夜的寒冷终将被那抹消之不去的温暖所替代。而你则是这个世界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所以我一直爱着你,作为抚养你的龙,作为你的朋友。既然你说我没法理解你的痛苦,那你至少也要把你的痛苦分担给我。”妮姆将爪子递到薇妲面前,“我想陪着你一步步地长大,陪你到生命的结束。” 薇妲的目光慢慢地从地上挪到了妮姆的爪子上,最后,这个女孩呆呆地注视着面前的巨龙。她心里似乎有什么枷锁破碎了。她再也抑制不住那份情感,抱着妮姆的爪子大声地哭了出来。这回,妮姆没有再替她遮掩什么。 “你说,有些人没有走上歧途,是不是因为他们身边总有一个正确的人在指引他们?” 莫离身旁一条龙困惑地朝着莫离指了指自己:“你在和我说话?” 莫离摇了摇头,他的耳边传来了岚的声音:“那你是不是应该来感谢我呢?” 他微笑着拍了怕塔基的身体,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塔基身上来自暗黑虚空的味道暴露得一清二楚。这是精神层面的伤痕,只有用魔力才能慢慢洗去那份来自暗黑虚空的创伤。莫离知道薇妲马上就会进来和他一起洗去塔基的创伤,因为那个女孩弥足坚强。 第七十九章 远古的记忆 塔基觉得他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见到一条剔透的水晶般的巨龙,那条巨龙跨越了暗黑虚空,来到了一片丰饶却人烟荒芜的土地上。水晶般的巨龙高举他的双臂,无尽的法术力汇聚出了一个以他为中心的风暴,他在风暴之眼里呼喊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拜伊拉,亚卓德,帕格里诺,塔纳尼尔以及沃莱茵。 于是鸟状的淡蓝色的优雅的巨龙率先从风暴里诞生,她象征着白色与蓝色的法术力;接着是蛇状的死气沉沉的毒龙,他象征着蓝色与黑色的法术力;再是眼神暴戾,鳞甲尖锐,嗜血残忍的鹰鹫般的巨龙,他象征着黑色与红色的法术力;跟在他后面的是小山般壮硕的巨兽,那是象征着红色与绿色的巨龙;至于最后,是一条带着厚实鳞甲穿山甲一样的巨龙,那是他们最小的妹妹,象征着绿色与白色的巨龙。 塔基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上,他不敢想象那个原初的场景会这么轻易地浮现在他的面前。那些强大且骄傲的龙王无需交流,他们轻易地划分了各自的领土,朝着他们选定的方向飞去。而最后,留下来的只有风暴之眼里的水晶般的巨龙,他们共同的先祖。 水晶般的巨龙穿过风暴看向了塔基。那条龙的瞳孔也是水晶状的,带着他的威严与骄傲。风暴渐渐散去,留下那条巨龙沐浴在翡夜珀温暖的阳光下,他身体的每一处都折射着阳光,于是他用袅袅的蓝白的雾气笼罩了他大半的身躯。塔基隐隐听到那条水晶般的巨龙说出那么几个字“肉体,兄弟,时空”,而后,塔基感受到了一股不可抵御的力量驱赶着他,将他远远地抛出了这个世界。他在一片黑暗里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周围围满了巨龙。那些都是他的族胞。而他的背上,薇妲吃力地搀扶起莫离,一言不发地盯着塔基的大脸。 “我好像……干了一件无可挽回的蠢事。”塔基苦涩地说道。他一动也不动,诚恳地看着薇妲。 “我还以为你会死抓着不放。”薇妲疲倦地说道。 “有人说你代表了一个邪恶的意志,他打算让我杀了你。” 薇妲嗤笑道:“所以你就信了?你相信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而我却在龙域待了五六年。暗黑虚空放大了你内心的阴暗面,因此,你是有过那个想法的,对吗?” “是啊……” “塔基,你该谢谢妮姆和莫离,我不想,我也没有资格去接受你的道歉与感谢。”薇妲叹了口气,说道。她看向龙群外的妮姆,妮姆温柔的目光简直要融化了她的内心。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帮我呢?” “因为她是‘龙域守护者’。”莫离嘶哑着嗓子说道。在用完魔力之后,乙太侵蚀的感觉异常明显。他不适的从薇妲那里抽回了手臂,抚摸着暴露在外面的肌肤。那些突起的幽蓝色的经络摸上去冰冰凉凉的,带着刺痛与酥痒。 “尽管她现在不是,可是她以后一定会是。那么,你就是她的亲人。”莫离无视了塔基困惑的目光继续说道,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使得塔基哑然。 “走吧。”莫离拍了拍薇妲的肩膀,说道。他们一起跳下塔基的身体,并肩走出了龙群。随着他们的离开,挤在一起的巨龙轰然而散,他们各自飞到一块中意的地方,收起翅膀半躺在地上。塔基虚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望着薇妲的背影,不禁问道:“那你知道封擎王吗?” “不知道。”薇妲很自然地说道。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摆,而这个小小的细节只有莫离注意到了。莫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薇妲。或许真实就像是浮在海面上的冰山,永远只显露出它八分之一的面貌。 塔基没能从薇妲身上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低头轻轻的吼叫了一声,回应他的却是最中心处传来的拜伊拉的吼叫。那个凛冬之王已经知道他醒了,她呼唤着塔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挠了挠脑袋,认命似的飞进了那座巨大的宫殿。 拜伊拉在看到塔基的那一刻起,就安静地注视着他。塔基也仔细地打量着拜伊拉,他突然惊恐地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拜伊拉越来越像他梦里的那条拜伊拉了。不知什么时候起,拜伊拉原本洁白的羽毛渐渐地沾染上了蓝色,直到现在变成了天空一样的颜色,而她羽毛的最外端,那片红色愈发的鲜艳,宛如鲜血一般。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拜伊拉突然说道。 塔基低下了头颅:“都是我的错,全责在我。” “你确实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拜伊拉叹了口气,“说吧,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塔基神色复杂地看着拜伊拉,梦里的那些形象与他现实接触的那些生灵混杂在了一起,挤成了一团浆糊,他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试图先去描述暗黑虚空,可是他只能磕磕绊绊地挤出那么几个字:“我……见到了一片很恐怖的黑暗。” “是的,我知道,暗黑虚空。”拜伊拉说道,“远古的记忆里有讲到过。” “远古的记忆?”塔基困惑地问道。 “一个根植在地脉里的记忆……不对,也许是地脉唤醒了我们血脉中的记忆……”拜伊拉久违地露出了回忆的神色,“那个记忆应该根植在我们每一条龙的血脉里,不管是凛冬,咒邪,霆灭,疆拓还是翠瓦。只是,它一直沉睡着,等待着一个可以唤醒它的契机。然后它就像是梦一样,突然出现在了我们的真实记忆里。” “那为什么不告诉其他族胞呢?”塔基不解地问道。他想起了他的那个梦,那会是他们血脉深处那个远古的记忆吗。 “很简单,你不使用法术力可以让霆灭的水变成冰吗?” 塔基摇了摇头 “那个记忆也是一样的,就像你不使用法术力就没法令霆灭那边的水变成冰,没有切身体会过那段记忆,就没法将记忆里的一切当作是过去发生过的。”拜伊拉缓缓说道,“好了,你继续说下去吧。” 塔基心里痒痒的,他很想知道那个梦究竟是不是他血脉里的那个远古的记忆,可是拜伊拉没有再提起关于那份记忆的意思,他只能先讲起那段短暂往返的经历。奇怪的是,在拜伊拉解释过远古的记忆之后,塔基的思路反倒是清晰了。 “等一下,你说封擎王提到了薇妲。”拜伊拉突然问道,“他却没能告诉你任何理由,只是说会侵害到双方利益?” 塔基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也确实是相信了封擎王的话,才被暗黑虚空扩大了内心的某些阴暗的想法。 拜伊拉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她突然笑着说道:“我有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猜想,你愿意听吗,塔基?”她的笑意顺着她全身的毛羽张开,感染到了四周地脉的法术力。 “当然了。” “或许封擎王是对的,可是他之看到了前半部分,因为他没法再见到后半部分。他只能依靠自己的经验去揣测,最终误导了你。”拜伊拉笑眯眯地说道。 “这……能说得再仔细一点吗?”塔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隐隐抓住了拜伊拉话里的一些线索,那些线索零零碎碎的,没法组合整理出一条完整的脉络。 得到了塔基的这个回复之后,拜伊拉的目光变得锐利且坚定:“假设,从一开始就有两个女孩呢?”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想想你是怎么到封擎去的。”拜伊拉反驳道,“那么,我们的薇妲,她是薇妲,但她也不是薇妲。她有着自己的名字,却在五六年前的某一时刻,被封擎的那个薇妲召唤了过去。封擎的那个女孩的身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而她将她的火花交给了我们的女孩,然后我们的那个女孩接过了薇妲这个名字,回到了我们的时空。” 塔基听得瞠目结舌,他忍不住苦笑道:“您的想法真是跳跃。” “不是跳跃,只是归纳了我所知道的一切。”拜伊拉纠正了塔基的说法,“我们暂且不论我们的女孩是怎么被召唤过去,也不论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那个女孩把她的火花交给了我们的女孩。我们只需要注意那么一个矛盾,既然薇妲身上有着巨龙的气息,那她必然是属于翡夜珀的,而封擎王依靠他的经验认为‘薇妲’象征着某种邪恶,那么就有一个可能是她们彼此之间就是交换了火花,甚至是交换了名字。” “所以……一切的问题都在那条毒龙和他背后的女孩身上啊。”塔基叹息道,兜兜转转,结果一切都回到了原点,这种滋味怎么想都不好受,“都是我的错。” “已经过去的事情,你需要思考的是怎么补救。”拜伊拉轻声安慰道,“我看你还有别的话,说出来吧,现在我们还有点时间。” “有那么明显?” “你一直心不在焉的,塔基,你以为你瞒得过我吗?” 塔基再度沉默了片刻,整理好语言才缓缓问道:“拜伊拉,您说远古的记忆……我做了一个梦……也许它并不是梦。” “什么梦,什么时候的梦?”拜伊拉严肃地问道。 塔基盯着拜伊拉的眼睛,心有余悸地说道:“在我接触过暗黑虚空之后的一个梦,可是它太真实了,也太恐怖了。” “我见到了一条水晶般的巨龙,它用它的伟力创造出了龙群的风暴,从风暴之眼里诞生出了五条龙……拜伊拉,亚卓德,帕格里诺,塔纳尼尔和沃莱茵。我想,您应该知道,这是五条最初始的龙王的名字。” “是啊,我当然知道,包括我现在继承的这个名字。”拜伊拉神色黯淡地说道,“你果然也接触到了这段远古的记忆……可是理由呢?” “什么理由?” 拜伊拉的瞳孔里闪过智慧的光芒:“我说过,唤醒这段记忆必然有着它的契机。我在我之前的寿命里得到了地脉的认同,因而凛冬的地脉帮助我觉醒了那段记忆。可是塔基你有接触过什么吗?” “没,什么都没有。”塔基干巴巴地说道。 “那就是暗黑虚空的作用。没准你也是因祸得福呢,塔基。” “它不是放大了我心里的某个阴暗面吗?” 拜伊拉微微一笑,她扭头看向一旁,就好像她的视线可以穿过宫殿厚实的墙面直视莫离与薇妲。而莫离与薇妲确实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他们困惑地环顾四周。他们感受到了某个注视着他们的视线,那个视线转瞬即逝。他们一度认为那就是错觉。 “那也得看是谁在帮你,他们是与众不同的,就像我们的祖先那样。”拜伊拉继而扭头看向塔基,“我们的祖先不就是跨越了暗黑虚空来到了翡夜珀吗。可是我们这些后代失去了那份能力。我在想这里面是不是存在什么契机,但是现在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在,那两个孩子是那么得与众不同,也只有他们才有未来去探寻那段铭刻在我们血脉深处的远古的记忆。” “您是说他们能达到先祖那样的高度?” 拜伊拉摇了摇脑袋:“不,从没那么想过。只是,他们是希望。我还记得妮姆带回薇妲的那天,长夜将过,漫天的星斗与东边那一抹白色遥遥呼应。于是,我在薇妲身上看到了希望。而莫离,他是个神奇的孩子,我在他身上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温暖?” “是啊。”拜伊拉垂下眼睑,“他是个何等温暖的孩子。在他抵达我身边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地脉的欢呼,凛冬给他献上了诚挚的祝福。尽管他从没发现自己有着这样的能力,但那一天的到来不会遥远。” 塔基突然笑了,他咧着嘴问道:“拜伊拉,您肯告诉我那么多,那么您的计划是什么?” 拜伊拉深深地看了塔基一眼:“一个你将功赎罪的机会。我想暗中组建一支队伍,而这支队伍务必全面保护这两个孩子,就在翡夜珀。” 第八十章 芙拉与薇妲(一)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莫离抱着膝盖依靠在一块石头旁边。岚静静地坐在石头顶上,她摇晃着她纤细的双腿,玩味地看着底下的莫离与薇妲。 薇妲也抱着膝盖坐在雪地上,她凝视着远方,无意识地拨弄着手指。过了好一会,她才看向莫离:“我从来都没对别人讲过这个故事。”她的眼神带着忧愁与哀伤,思绪随着她的目光远飘。 “那你还想继续保守这个秘密吗?” 女孩摇了摇脑袋:“已经够了,我以为我能一直保守下去的。”她想起了冰上的那个约定,她也想起了那个与毒龙在一起的女孩。薇妲无数次感受到那个女孩带来的熟悉感,只是她不愿意承认那件尘封在她记忆深处的往事。“这也许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了,我……觉得好累。”她轻轻地说道。浓郁的悲伤透过她的水晶面具,传递到了莫离身上。 “我是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呢?” “不会的,我认识的薇妲才不是一个软弱的家伙。”莫离抬头看着岚,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岚摇晃着的纤细的小腿,以及一团朦朦胧胧的柔和的光芒。他斟酌着词句,说了下去:“她……会承认错误,这就已经比很多人要好了。更何况,她摒弃了仇恨。”说着,莫离将视线转向了薇妲。 “虽然我可能没这个资格去说这句话。”莫离不由地攥紧了拳头,他的指甲深深地刺进了肉里。可是他依然流露出温柔的表情,无视了内心深处与掌心里传来的阵阵剧痛:“你已经不是过去的你了,和过去的自己做个了断吧。” 薇妲沉默了片刻。她看了看莫离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妮姆,莫离依然看着她,而妮姆已经困顿地阖上了眼睛。薇妲将手伸到了她的脸上,她慢慢地摘下了那个水晶面具,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她的五官不算特别精致,可是合在一起也有一份冷冰冰的美感。 “我记得几天前你问过我,我认不认识‘芙拉·斯图亚’。”她端详着水晶面具,缓缓说道,“我就是‘芙拉·斯图亚’。这就是我将要告诉你的一切的前提。”她看向了莫离。 “你并不惊讶。” 莫离点了点头:“从一开始我就是那么想的,只是我没有任何证据。”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很少,只有两个人……现在也许是三个,也许依然是两个。” “还有一个是‘薇妲’,那个和你交换了名字的‘薇妲’。不过问题来了,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是薇妲,还是芙拉?” 女孩慢悠悠地抚摸着面具,她的指尖划过面具的外壳,沿着眼眶画了一抹浓郁的眼影:“在一切都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我还是那个薇妲……但是,以后就不一定了。” 莫离看着女孩的面孔,不由地想到了泽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薇妲和泽西真的很像。他们就是背负着一些亲近之人的思念,一步步走出了一条崎岖的道路。只是薇妲现在一切尚早,而泽西应该已经定型了。 “玛莎告诉我过一个故事,所以,你真的被冰原熊抓走了?” “在他们看来是这样的吧。但实际上还是有很大的出入的。那只冰原熊只是把我当作了她的孩子,她以为我被人类抓走了。这听起来是不是特别荒谬?” “才不是,也许你真的和一些生物有着独特的共鸣呢。”莫离莫名想起了地脉,随着他实力的增强,他逐渐地能感知到地脉的一些情感,就好像地脉在和他分享着一些小秘密,“那接下来呢?” “我被召唤走了。” “被召唤走了?”莫离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难倒不是觉醒了火花,自发地去了一个未知的时空?” “是啊,这才是一个旅法师正常的流程。”薇妲苦涩地笑着,她漂亮的蓝色的眸子里倒映天穹,那上面满是名为忧伤的阴云,“那如果我不是一个旅法师呢?” “什么?”莫离大吃一惊。 “火花这种东西真是神奇……”薇妲将水晶面具放在膝盖上,她空出一只左手,她用她的左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胸口。就好像是久久盘缠的悲伤淤塞了她的话语。“你一定不知道,其实火花是能转赠的,前提是那个生灵得有成为旅法师的潜质。” 莫离恍然:“你想说有人把她的火花送给了你,出于某种原因。” “是的。也许我能在某一个觉醒属于自己的火花,但绝对不会那么早。我接受了她的火花,在回到翡夜珀之后,因为这份特质被认作了自然觉醒者。” “她就是‘薇妲’,封擎的‘薇妲’,对吗?” 薇妲点点头,继续说道:“她就是‘薇妲’,我在离开翡夜珀之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她召唤了我,也是她最后把她的火花交付给了我。”她用右手举起那张水晶面具,她无比怀念地看着那张水晶面具,“薇妲·切仑尔”的面孔一次次地从她的脑海里掠过。她不禁泪流满面。 阳光给蓝色的水晶面具增添了几分额外的美感,莫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张水晶面具。 “那么,你们在封擎遇到了什么?你又为什么会成为薇妲?” …… 芙拉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向四周。接着她抬手掐住她脸蛋上的一块肉,使劲扭了一下。 “好疼……”她泪汪汪地抱怨道。她不断搓揉着伤口,好让这份痛楚能消失得快一些。 “这是哪里呢?”她已经确定这不是梦了,但是突然从冰天雪地来到了这么一个多彩环境,这多少显得有些不真实。她回想起她来到这个环境之前的事情:冰原熊将她放到了一个树洞,然后它就跟着兽群奔向了村庄的方向。她透过树洞看到了一个被消融开来的大洞,那个大洞里的景色与这四周的冰雪格格不入。她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景色,她只是觉得那个大洞里面的世界格外的美丽。于是她试着伸出手去触碰那些景致,她的手最开始接触到了一层薄膜状的无形的东西,那东西就好像是划分了两个世界。她用尽全身的力量扑向那层薄膜,而后她的面前只有朦胧的白光。在白光散尽之后,她便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个被消融开来的大洞也就随着白光变得无影无踪了。 想到这里,芙拉忍不住掩面低声啜泣道:“爸爸……妈妈……”她的心里产生了一个她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感情,那就是孤独。她不知道这份孤独具体是什么,但她就是无端地害怕。一个坠落在她心灵土壤上的种子,没有经过阳光与雨水的滋润,就肆意的发芽生长以至于蔓延了她的整个心灵。那就是恐惧,以黑暗为食。 “哦哦!我成功了欸!”一个女孩用着芙拉所不知道的语言说道。那是封擎的语言。但是那个女孩马上又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改用翡夜珀的语言重新说了一遍。 芙拉怯生生地扭头看向声音的主人。那个女孩的美丽震慑到了芙拉的心灵,芙拉呆呆地看着那个女孩,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甚至忘却了身处陌生环境下的悲伤,孤独与恐惧。那个女孩,有着与芙拉一样的蓝色的眸子,只不过那个女孩的眸子看上去十分清澈,像是冻湖之水倒映的天穹一般。她靛青色的眼影很自然地配上了随意披洒在肩膀的白金的长发,妩媚与纯洁贯为一体。此刻那个女孩骨肉匀称的小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兴奋的光彩从她的眸子里迸发出来。 “你是谁?”芙拉自卑又胆怯地问道。这个同龄人的美丽令她大脑发空。 那个女孩没有回答芙拉的问题,她眨了眨眼睛,一步步靠近了芙拉。她的手指紧紧缠在一起,做出了一个怪异的动作。她蓬松的长裙拖在草地山,发出微微的“细簌”的声响。芙拉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但她没倒退一步,那个女孩就会用两步甚至三步去赶上。 终于那个女孩伸出了她的双手,她牢牢地抓住了芙拉的双手,说道:“我叫薇妲·切仑尔,见到你很高兴。”芙拉没法形容薇妲的声音,因为她从没在凛冬听到过想类似的声音。如果一定要做个比喻的话,她也只能用她父母的故事里的那些纯洁的鸟儿的叫声去形容。 “那么你是谁?”薇妲歪了歪脖子,笑眯眯地问道。 芙拉咽了口口水,她手足无措地看着薇妲。她想从薇妲手里把手抽回来,可是薇妲抓得很紧,几乎就能说是死死抓着。 “告诉我嘛,告诉我嘛。”薇妲的笑脸凑近了芙拉的脸庞,芙拉能问道薇妲身上一股好闻的香味,就好像威尔与玛莎泡过的花茶的味道。芙拉口干舌燥地看着薇妲的小脸,小脸涨得通红。 “芙拉·斯图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那个名字的。 “芙拉,我知道了,你叫芙拉。你也记住我的名字,好吗?” “薇……薇妲……”芙拉轻轻嘤咛道,“薇妲!”她的声音渐渐变大,像是要把这个名字烙印在心里。 “我在哪里?”芙拉无助地看向薇妲,就像是受伤的幼兽寻求伙伴的帮助。可是她在这里举目无亲,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这个刚刚才知道名字的女孩,薇妲。 薇妲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出了“封擎”。芙拉满头雾水地背起了地名,“凛冬,咒邪,霆灭,疆拓以及翠瓦”,但就是没有封擎。她慌乱地看向薇妲。 “封擎就是封擎,就像翡夜珀就是翡夜珀那样,它是这个时空的名字。”薇妲解释道。 “那我还能回去吗?”芙拉泪汪汪地问道。 薇妲的眼神很明显地黯淡了下来,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回去呢?你那里满是冰雪,可是封擎又是那么的美丽。封擎王,给了每一个人最大的自由与幸福。翡夜珀……凛冬那里有什么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是……我的爸爸……还有我的妈妈……”芙拉哽咽道。她忽然感受到了来自薇妲身上的力量,芙拉还没对这突如其来的力量产生反应,她就已经扑进了薇妲的怀里。薇妲小小的纤弱的肩膀抵着芙拉的脑袋,芙拉可以很清晰地闻到之前那股香味。薇妲这冒昧的举动令芙拉脑袋晕乎乎的,她无力地倚靠在薇妲身上。 “我不要,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召唤出来,为什么……”薇妲紧紧抱着芙拉哽咽着,她从嘴里吐出一大段芙拉根本听不懂的东西。说不出的悲伤从薇妲身上传递到了芙拉心里,芙拉莫名地感到心疼与不安。可她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她只是呆呆的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薇妲的后背。 突然,薇妲扶正了芙拉的身体,她直勾勾地盯着芙拉的眸子:“对了,我带你去看我的秘密,你一定会舍不得它们的。” “欸?” 薇妲紧紧抓住芙拉的一只手,就好像女孩会突然跑掉一样,不由分说地带着她穿过了这片草地。芙拉有些吃力地跟上了薇妲的步伐,她扭头看着她们沿路踩踏出的淡淡足迹,心底茫然无所适从。 “我们要去哪?” “秘密。” “去了那里之后,我可以回家吗?” “还是秘密。” “那什么才不是秘密。” 薇妲放缓了脚步,茫然看着后方的芙拉没有注意到前方那个女孩的举动。她无意识地撞上了薇妲,然后这两个小小的女孩惊呼着抱在一起,在草地上打了好几个滚。等到她们停下来的时候,她们的衣服上都沾满了泥浆,特别是薇妲漂亮的小脸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画上了泥痕。 她们分开之后,躺在了草地上,呈现出两个“大”字。此刻封擎天空碧蓝无云,薇妲微微扭头看着芙拉。芙拉像个被玩坏的布娃娃,无神地看着碧蓝的天穹,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想和你成为朋友,芙拉。”薇妲轻轻说道。她伸手抓住了芙拉的小手,两只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为什么呢?”芙拉也微微扭头看着薇妲。薇妲漂亮的小脸现在脏兮兮的,看上去有点滑稽,这让芙拉一直紧绷的内心放松了不少。 “可能……我们就是注定的朋友吧。”薇妲依旧说着芙拉听不懂的话。 第八十一章 芙拉与薇妲(二) 太阳照常落下,年迈的修女从来往的农夫手里接过了一捆稻米。这又是一个平静的下午,封擎已经度过无数个这样平静的下午了,从那位皇帝继位十年以来。他只用了十年,就统一了所有的人类的国度,他又用了十年征服了各个部族。现在,在封擎的国度内,所有人是和平且幸福的。 她现在只需要再找到那个小小的孩子,就能回答教堂里去膜拜那位皇帝的雕像。可是那个小小的孩子始终不喜欢待在镇子里,她总觉得镇子里的那些孩子在欺负她。修女颇为头痛地看向周围平坦的大道的路的尽头,甚至看向远方荒野的地平线,终于她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只是那个小小的身影还带着另一个小小的身影。修女已经过了有足够好奇心的年纪了,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那两个小小的身影。 不出她的意料,那就是薇妲。薇妲带着一个不知名的孩子来到了修女的身边。她们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脸上洋溢着欢乐。修女不知道薇妲为什么之和这个女孩玩得开,修女也不想知道原因。她看了一眼芙拉这一身古怪的穿着,吃力地提起了那捆稻米。 两个女孩蹦蹦跳跳地跟在修女身后来到了教堂。她们全然没有保持干干净净地自觉。修女对着皇帝的雕像叹了口气,翻出了两套小小的衣服,将两个女孩驱赶到了盥洗室。她冷着脸将那两套衣服放在一旁,扭头时见到了那个陌生的女孩的笑容。那个女孩纯洁的笑容让修女衰老的心微微一颤,可也仅仅只是一颤。 “她是你的奶奶吗?”芙拉乖巧地坐在水桶里,温热的水包容了她小小的身体。她冲着薇妲问道。 “她是这里的修女。”薇妲推了推芙拉的肩膀,芙拉很自觉地往水桶边上挨了挨。于是薇妲也跳进了水桶里,她亲昵地挨近芙拉,然后抱住了芙拉小小的身子:“对了,我都忘了你不知道修女是什么了。” “进来的时候看到外面的雕像了吗,那是皇帝的雕像。她就是一直对着那个雕像祈祷的人。”薇妲尽量简单地介绍了老修女。 “那你以后也会当修女吗?”芙拉好奇地问道。短短的一个下午,她们之间的关系升温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或许就像薇妲说的那样,她们就是一对注定的朋友吧。 薇妲嫌弃地摇了摇脑袋:“我才不要呢,我又不是那个老修女。她人是很好啦,但是一天到晚地关在那个大房子里,怎么想怎么无聊吧。” “可是那些人都好喜欢修女哦。”芙拉舀起一捧水,从薇妲的肩膀上倒了下去。温热的水流顺着薇妲的肩膀滑落进了水桶里,泛起阵阵波纹。 “他们喜欢的不是修女,是皇帝。他们永远喜欢那位封擎王。” “那你呢,薇妲?” 薇妲为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道:“我当然也喜欢他啦。听他们说封擎王是个很高大很帅气的人哦。天底下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哦。”芙拉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呐,我说芙拉,到了晚上,我们一起去那个地方吧。我说要带你去看看我的秘密。”薇妲突然压低了嗓音,她凑近芙拉的耳畔,轻轻说道。 “一定要晚上吗?” “没办法,修女不喜欢我去那里。”薇妲嘟囔着小嘴,不满地抱怨道,“那我们就偷偷去。” “可是修女不是不喜欢你去那里吗?” “哎呀,你就说去不去嘛,机会可不多。别老是听修女的话。” 芙拉怯生生地看着水桶里温热的水,大人的说法和薇妲的话混杂在一起,在她的脑子里做着斗争。她既对那个薇妲的秘密充满的期待,又恐惧于修女的态度。 “你以前都是一个人去的吗?” “乖孩子。”薇妲拨开芙拉湿漉漉的头发,露出了芙拉的额头,“都说了那是我的秘密了。” 外面的老修女突然喊了一句话,芙拉可怜巴巴地看向薇妲。芙拉实在是听不懂那些封擎的语言,她觉得奇怪的是薇妲居然懂得翡夜珀的语言。但这样也好,两种语言都会得薇妲反而能将那些发音古怪的封擎语言解释给芙拉听。 “原来我们洗了那么久吗?”薇妲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爬出水桶抓起一旁的毛巾胡乱地擦拭完身体后,很快地套上了那一套衣服。她扭头看见芙拉还在慢悠悠地擦拭水渍,忍不住喊道:“快点啊,芙拉。”结果芙拉还是花了比薇妲长一倍的时间才解决完这些事情。她们在修女的督促下解决了晚饭,钻进了各自的被窝里。 她俩的床挨得很近,看得出来那是修女特地给她们安排的。只是薇妲实在没什么心思去睡觉,她的思绪早就飞到了她的那些秘密上去了。芙拉犹豫地看着薇妲,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一直犹豫着是要和薇妲一起过去,还是就这样乖乖的在被窝里待到天亮。 她最后还是按捺不住那份属于孩子的好奇心,跟着薇妲偷偷溜出了房间。夜晚的封擎别有一番韵味,可惜那份韵味吸引不到孩子。她们两人摸黑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小镇里一座废弃的房子外面。那座废弃的房子在这无月的夜晚显得黑黢黢的,格外瘆人。 芙拉拉了拉薇妲的衣摆,害怕地问道:“要不,我们以后再来吧?” “别怕,我晚上来过很多次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芙拉觉得她还能挣扎一下,她突然有些后悔和薇妲一起溜出来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把你召唤过来的吗。”薇妲见状,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她的话将芙拉砸得晕乎乎的,芙拉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那我实话告诉你喽,这里面有人这么告诉我的,告诉我怎么做才能召唤来真正的朋友。” “里面原来有人的吗?”芙拉好奇地问道,“那为什么修女不想让你去这里面?” “我怎么知道。”薇妲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就很奇怪,不光修女,小镇里其他人都不想到这里面来,只有我……当然了,现在你也是。”她越说越开心。 “那这么晚了……就这样进去……” “没那么多问题的。”薇妲麻利地翻过矮墙,溜进了房子的院子。她从院子里把房子的大门打开:“我都进来这么多回了,也不差这一次,快点嘛。” 芙拉乖乖地应了一声,忐忑不安地从正门走进了房子的院子里。她们最终还是溜进了房子里,一进到房子里,薇妲就熟门熟路地摸到了蜡烛。微弱的蜡烛的火光点亮了一小块区域,芙拉透过火光见到了墙上斑驳的赭色的印子,此外还有七七八八的或深或浅的刮痕。她害怕地看了看薇妲。 薇妲反倒无所畏惧,她端着蜡烛走在最前面。芙拉不得不跟上薇妲的脚步。这间残破的屋子比她想的要大得多,也要古老得多。她们踩在木制的地板上,总会时不时产生“吱呀”的声响,而这一段路她们走了大约有一分钟。 “要上去吗?”看到薇妲隐隐有走上楼梯的趋势,芙拉赶紧问道。 “当然了,不上去干嘛?”薇妲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道。 “可是……可是到了这一步……不应该结束了吗?”芙拉怯生生地看了看四周。这里倒是没有那些赭色的印记和乱七八糟的刮痕。但是这周围满是各种扭曲怪异的文字和图案。那些文字和图案总给芙拉一种莫名的恐惧,它们顺着楼梯一路延伸上去,直至那漆黑不可见的地方。 “才没有,哪有那么快。”薇妲拉了拉芙拉的小手,“走啦,很快就到的。”她拉着芙拉慢慢地走上了楼梯。芙拉在踏上楼梯的那一刻,莫名地感受到了一个冰冷的视线。那个视线似乎就藏匿在黑暗里,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芙拉的寒毛紧张地立了起来,她机械且恐惧地看向周围的黑暗,可是她没有任何收获。 这时候,薇妲拉着芙拉走上了第二级楼梯。那个冰冷的视线在芙拉踏上第二级楼梯的瞬间就消失了。此后的第三级第四级以至于她们完完全全地登上了楼梯,那个冰冷的视线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它就好像是在暗中审视芙拉有没有资格踏上这级楼梯。 她们在一扇门面前停了下来,薇妲先是看了一眼芙拉,芙拉一直盯着楼梯那里,就好像楼梯那边的黑暗里潜伏着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薇妲很快收回了目光,她用那只拿着蜡烛的手的手背推开了那扇门。门没有锁,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那扇门彻底洞开。 芙拉被这声声响吓了一跳。她怯生生地看向门里面的世界,蜡烛的火光已经照亮了一小片区域,那里是小山般堆砌在一起的书籍,再里面隐隐约约还有人活动的影子。芙拉不由攥紧了薇妲的小手。 “别这样,疼……对了,那其实不是人。”薇妲痛呼一声,解释道,“我也不好说那是什么。听说一些很强大的人会留下他们的影子,可能那就是什么人的影子吧。” “听起来好可怕……” “没吧,把它当人看就行了。”薇妲说着踏进了书房,“其实它挺好的,对了,那个召唤你的法术也是它从那堆书里找出来给我看的。” 进到书房以后,芙拉才发现书房里很脏也很乱。书房的地上散落着大量的书籍,堪堪流出一条羊肠小道通向书桌。那些大大小小堆砌在一起的书山看上去也不是那么稳定,也许只要一个小小的震颤就能让它们轰然倒塌。她们艰难地通过了那条小道来到书桌前,那个影子样的玩意挤在两座书山间的空隙里翻阅着一本厚实的绿皮书。 薇妲顺手点上了安置在书桌上的铜质油灯,书房里明亮了许多。芙拉这才发现,她之前认为的那些肮脏的痕迹其实是一些书写涂抹的痕迹。或黑或红的弯曲的线条胡乱地在地上墙上和天花板上涂抹着什么东西。她见到了一个青壮年与一个老人搏斗的画面。那些线条不断变动着各种的位置,原本的画面很快就变成了青壮年用大剑捅穿了老人的身体的场景。 “神奇吧,它们能自己画画。”薇妲吹灭了蜡烛,将它搁置在一旁,炫耀似的说道。 “薇妲……”芙拉朝薇妲靠了靠,她伸出另一只手,挽住了薇妲的胳膊。芙拉就是单纯地感受到了恐惧,她对这房子里的一切都感到害怕,除了薇妲。 “别怕,别怕,有我在呐。”薇妲安慰道,她朝着那个影子挥了挥手,“上次教的那个法术好好玩啊,那这回又有什么法术?” “薇妲?”芙拉轻呼道,她就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咪,一脸抱怨地盯着薇妲。 “都说了别怕了,他人很好的。”薇妲拍了拍芙拉的胳膊,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个影子。影子木讷地抬起脑袋,用它黑漆漆的面孔对着芙拉与薇妲。芙拉莫名地从那张黑漆漆的面孔里感受到了扫视她全身的一个没有感情的视线。随后,影子抬手指向薇妲脚下的一本浅蓝色封皮的书。 薇妲俯身捡起了那本书。那本书没有名字,它朴素的外壳上甚至没有任何字体,带着粗糙的触感。就在薇妲捡起那本书的那一刻,周围的线条不约而同地蠕动在了一起,凑出了两种字体的一句话“你可以带出去”。 “你可以带出去?”其中有一种语言是翡夜珀的语言,芙拉轻轻地念叨道。她困惑地看向薇妲:“难倒以前都是带不出去的?” “这是第二回同意我带出去。”薇妲回答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芙拉迫不及待地问道,“我感觉这里好无聊……而且……”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里的。” “我有点怕这里……应该是太黑了……”芙拉想到那一幕幕诡异的场景,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那我们下次有机会再来吧。”薇妲颇为失望地说道。 第八十二章 芙拉与薇妲(三) 睡得迷迷糊糊的芙拉感受到了一股不断喷吐到她脸上的热气。这股热气让她的脸痒痒的,她在半梦半醒中推了推身前的东西。随着一声嘤咛,那股热气也就渐渐消失了。不久之后,她只觉得身上一轻,寒意顺着她的肌肤渗透进了她的身体里。她慌乱地睁开眼睛,见到了一脸坏笑地坐在她枕边的薇妲。而芙拉身上的被子就是被薇妲给掀开的。 “起床啦,懒虫。” “让我再睡一会。”芙拉嘟囔着小嘴,有气无力地抓起被子。迎接她的却是薇妲冷冰冰的小手,那只手贴在芙拉的后颈,芙拉不由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不少。 “不行,你忘了那个啦。”薇妲一板一眼地说教道。 “才没有。”一想起昨晚的约定,芙拉也充满了干劲。 她们两人穿好衣服后在修女的督促下解决了早饭。薇妲先是带着芙拉跑出了教堂,而后她们又用着昨晚的老办法溜回到房间里。她们各自分工,芙拉负责把屋子的门给锁上,而薇妲则是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棕黄色的木制的盒子。她们小心翼翼地把盒子端到了木桌上。 盒子里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蓝色的水晶面具还有一本浅蓝色的书。芙拉在此之前从没见过那个蓝色的水晶面具,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那个压在书籍上面的面具。面具很大,但只留出两个给眼睛的镂空的空洞。昨晚溜回屋子之后,芙拉因为太困了,就先钻进了被窝里,因此她并没有看到薇妲是怎么处置那本书的。 “这就是你第一个带回来的东西?”芙拉抢先从盒子里端起那张面具,这个面具似乎能反射阳光,在有光线的环境下应该有着精致的美感。它虽然是水晶制的,可是分量并不重。 薇妲点点头,从芙拉手里拿回了那张面具,将它搁置在一旁的桌子上。今天的主角可不是这张水晶面具,而是她们昨晚一起带回来的那本浅蓝色的书。芙拉与薇妲彼此对视一眼,她们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到了凝重。 薇妲率先翻开书籍的封面。出乎意料的是,那本书的第一页是一片空白。她不信邪的多翻了几页,可余下的页数也都是空白。这本书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文字去写出来。薇妲每次翻页总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法术力的波动。也许她还不是一个成熟的旅法师,可是她的火花带给她的感知是不会欺骗她的。 “什么都没有吗?”芙拉有些失望地说道。 薇妲则是沉默着,尝试用她的精神力去接触那些法术力波动。她重新翻回到第一页,然后开始一页一页地往后翻。在她的感知里,那些法术力波动逐渐呈现出一个上下不断跳动的线状的规律。芙拉不解地看着薇妲的一举一动。薇妲的反常令芙拉稍有不适,但芙拉本能地觉得薇妲是发现了什么。 在薇妲又一次翻到尾页之后,浅蓝色的书籍表面亮起了幽蓝色的彩光。薇妲猛地合上了书籍,那些幽蓝色的光在书籍表面不断游走,刻画出几个未知的文字。那不是封擎的文字,也不是翡夜珀的文字。可是那些文字却像是有魔力一般,在薇妲眼前不断扭曲变形,最终变成了封擎的文字。但是芙拉眼里的那些未知的文字,依旧还是那些未知的文字。 “法力流失?”薇妲轻轻地念出了书籍的名字。 “你认得那些字吗?”芙拉拉了拉薇妲的袖子,好奇地问道。 “不认得……但是它自己变成我认得的了。”薇妲苦恼地皱起秀气的眉头,她没法给芙拉解释那个诡异的场景,那些幽蓝色的光就好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火花的波动,针对她自发地改变了形态。而从芙拉的话里也能听出,那些文字在芙拉眼里依旧没有发生改变。 “好难懂哦。” “是啊。”薇妲索然无味地说道。和芙拉一起找来的东西却不能与芙拉分享,在她眼里这个东西也没一开始的那么有趣了。她性质缺缺地将那本书和那张面具锁回木盒里,然后继续将那个木盒藏匿在床底下。 “芙拉,出去玩吗?”薇妲问道。 “嗯嗯!”芙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道。 这时候的封擎已经过去了大半个上午。修女一脸严肃地结束了上午的祈祷,她刚刚迈出教堂的大门,就见到了从她和一个陌生男人面前跑过去的两个孩子。她困惑地朝着孩子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记得那里应该是条死路。那个陌生的男人招呼了修女一声,他给修女看了一眼画着大剑与蛇的盾纹。修女立马诚惶诚恐地看向那个男人,因为那是来自皇帝的使节。 另一边,跟着薇妲一路小跑的芙拉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我们……我们接下……接下来去哪?” “快到了……”薇妲喘着粗气,回答道。她们偏离的传统的大道,跑到了荒野上。薇妲带着芙拉登上了一个小小的土坡,土坡下的世界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了她们面前。 那是一潭波光粼粼的湖,湖的周围长满了杂草。风能轻易地扬起一片绿波与水波。 薇妲扭身面对芙拉:“怎么样,是不是安静了很多。我以前总喜欢来这里,这里没有任何人,除了我。”她的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哀伤,只是迟钝的芙拉没有发现这份哀伤。 “好漂亮……”芙拉喃喃道。凛冬永远都见不到这样的景色,它只有皑皑的白雪和结满厚实的冰层的冻湖。她迷离地看着眼前的世界,满脑子琢磨着凛冬解冻后的样子。 “走吧,还有别的地方要去。”薇妲拉起芙拉的小手,将这个女孩拖回了现实。她们接连逛遍了崖壁,常青树林和小镇周围的古堡。而最后,她们还是逛回到了那间残破的房子。那间房子现在在阳光下显示得很清楚。半毁的砖墙,颓败的院子和焦黑的屋顶。薇妲大概就是从那毁了一半的砖墙上爬过去的。 薇妲现实紧张地环顾四周,而后招呼道:“快走吧,芙拉。”她率先溜进了房子里。芙拉紧跟其后。也许正是心理作用,芙拉在白天见到这间房子的时候,反倒没有昨晚那么怕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白天来这里。”薇妲反手将门给关上后,感叹道。 “第一次?”芙拉惊讶地问道。 “当然了,不知道为什么,镇子上的人总喜欢盯着这里看。他们不喜欢这里,但就是喜欢盯着这里看。生怕有谁会溜进去。我以前总是被抓住。” 芙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现在是怎么进来的?” “不知道,反正我没感受到那些视线。以前总是能感受到一些的,但是今天没有。”薇妲说着又来到了楼梯口,“也许小镇上发生了什么吧,他们都赶过去了。” “哦。”芙拉又一次站到了那级楼梯前。她犹豫了一会,踩上了第一级楼梯。昨晚那样的冰冷的视线没有再度出现,她不由地松了口气,追上了薇妲的脚步。 她们一同来到了书房。书房与房子的其他地方不同,那间书房罕见地背对着阳光,在一切充满光明的环境下,书房显得格外阴郁。随着两个女孩的脚步声的想起,书房里那些涂抹的痕迹也变化出了一个又一个奇妙的组合。但是薇妲的目的却不在这里,她直直的看向那个影子。 影子躲在一座书山后面,他没等薇妲开口就挥了挥手,让那些线条变出了两种字体的同一句话:“没办法,你身旁那个女孩没有火花,她可看不了这些书。” “火花?什么是火花?”芙拉戳了戳薇妲,问道。 “这是多元宇宙最高贵稀少与神秘的东西,拥有火花的人就有资格去自主穿越时空,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觉醒火花的。” 这一大段话看得芙拉云里雾里,但是那句自主穿越时空却牢牢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能来到封擎完全就是因为薇妲的召唤,但按照薇妲的说法“被召唤”一个很复杂的过程。但是要是有火花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她能自由地往返在翡夜珀与封擎之间。 影子似乎是觉察到了芙拉的想法,它再度一挥手:“你有那个资质,但也只是有而已。” “那怎么样才能让她觉醒呢?”薇妲问道,她看了一眼芙拉,她那同样是蓝色的眸子里带着决然与温柔。她似乎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才让自己问出那句话的。与此同时,她抓上了芙拉的小手,抓得死死的,以至于芙拉有些吃痛地抱怨了一声。 “不知道,有的人因为某种刺激觉醒了,有的人因为情感迸发觉醒了,没有一个准头。但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她得到火花。” “能说得简单点吗?我看不懂……”薇妲无奈地问道。 影子再次挥了挥手,那些文字用一种更简单的方式描绘出了他的意思:“需要时间去试试所有的办法,倒是有一个简单的办法可以给她火花。” “给她?不是觉醒?” “当然。” 薇妲不安地看了看芙拉,然后又看向影子:“有什么危险吗?” “死亡。” 薇妲脸色一变,她下意识地将芙拉护在身后。 “不是她的危险,是你的。”那些线条继续写道。 “我的?” “她有着觉醒火花的资质,那么就可以接受你的火花,我有办法让你给她你一半的火花。” “但是薇妲会很危险……”芙拉轻轻地说道,她眸子里的热切瞬间消散了。和薇妲在封擎的日子确实很快乐,但是说芙拉她不想念翡夜珀,不想念凛冬,那也是假话。只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薇妲陷入某种危险。在芙拉与薇妲相处的短短的一段时光里,她已经知道薇妲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了。 “可以,说出你的办法……” “不可以!!!” 薇妲与芙拉一前一后地说道。薇妲扭过头怔怔地看着芙拉,芙拉却一脸严肃地盯着薇妲。她们从对方的眸子里读出了彼此的心意。薇妲莞尔一笑,说道:“你懂什么啊,听我的吧,你不是一直都听我的话的吗?” “我懂的。”芙拉伸出了另一只手,她两只手一起握住了薇妲的小手,“因为你是薇妲,我是芙拉,所以我懂你,我们不是注定的朋友吗?” “傻子……那是我随便说的话……”薇妲不自然地重新看向那个影子,“怎么可能会有注定的朋友。” “可是薇妲……你在哭吗?” “才没有。”薇妲红着眼睛,瞪向那个影子。影子不留痕迹地指了指薇妲脚下的那本黑色的带着鎏金文字的书。在薇妲目光所能涉及的地方,一句隐蔽的短短的话浮现了出来“你能带走的最后的东西”。 房子外面,吵吵嚷嚷的声响透过那些破败的墙壁传了进来。她们隐隐能听到“皇帝”“死老头”“烧掉屋子”之类的话语。再结合那句十分隐蔽的话,薇妲很快就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想起她和芙拉见过的一个陌生的男人,那个男人可能就是封擎王派来摧毁这间屋子的使节。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间破败的屋子,会受到所有人的敌视,甚至牵扯到了封擎王。 “除非……”她看向那个影子,心里想道,“除非他有什么秘密。” “现在你们拿上那本书,我还能把你们传送出去。”影子一挥手,重新组排出了两种文字的同一句话,他指向那本黑色的带着鎏金文字的书。 薇妲安定下内心的情感,她再次看向芙拉。芙拉犹豫地看着那本黑色的带着鎏金文字的书,很快她无助地将视线投向了薇妲:“薇妲你认为呢?” “你只有这时候听我的话吗?”薇妲微微一笑,一个答案已经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她弯腰捡起了那本略显豪华的书,只是一瞬间,她感受到了来自影子的满意的目光。她困惑地看向影子,她只能看到影子那张黑漆漆的面孔,此外她一无所获。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错觉。 随着那本书被捡起,一个包裹住两个女孩的六芒星的印记浮现在了木制的地板上,刺眼的光芒几乎晃吓了两个女孩的眼睛。她们不约而同地阖上了双眼,眩晕感席卷向她们的神经。 第八十三章 芙拉与薇妲(四) 那股眩晕感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间。芙拉晃了晃身体,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猝不及防的薇妲也被芙拉顺势带到了地上。 “你还好吧?”她们同时睁开双眼问道。 “我没事……”她们同步回答道。 这镜像的一幕,让这两个女孩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们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这里是修女的教堂,皇帝高大的雕塑伫立在她们面前。雕像视线所及的一个地方,泛起滚滚浓烟。薇妲知道,那个属于她的秘密已经彻底消失了,消失在那场大火里。 “那现在怎么办?”芙拉指着那本黑色的带着鎏金文字的书问道。 薇妲举起那本书,鎏金的字体书写的是封擎的文字“旅法师”。她按捺住内心打开这本书的冲动,带着芙拉走进了她们的房间。薇妲郑重地将那本书放在水晶面具下面。 那场大火持续了很久,直到傍晚时分,老修女才带着一身的疲倦与烟火的气味回到教堂。她先是看了一眼薇妲,薇妲安安静静地端坐在芙拉身旁。老修女舒心地叹了口气,她心里似乎有一块沉重的石头落了下来。她扭身钻进了厨房。 小镇的街道上逐渐出现了孩子的身影。尽管已经临近饭点,但这仍然阻止不了他们玩闹的心思,尤其是为了更方便地摧毁那座废宅,孩子们整个下午都被关在各自的家里。终于得到解放的他们成群结队地游荡在街道上,嘴里哼唱着芙拉听不懂的歌。 芙拉颇为羡慕地透过窗户看着那群孩子。 “一起吗?”她问道。 薇妲摇了摇脑袋:“不了,他们才不喜欢我。” “怎么可能呢?薇妲你……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了。”芙拉一脸诚恳地说道。 “所以说你什么都不懂嘛。”薇妲单手捂着下巴,一脸玩味地看着芙拉,“他们才不会在意我是谁,他们只在意能不能玩到一起。” “这听起来好深奥。” “因为你是个乖女孩啊,乖女孩才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当然啦,你也很笨就是了。” “你才笨呢!”芙拉鼓起小脸,瞪了薇妲一眼。 “是是是,芙拉最聪明了。”薇妲笑道。和芙拉在一起的时光总是那么快乐,哪怕只是拌拌嘴,薇妲都能感到一种莫大的幸福。薇妲在没有遇到芙拉之前,从未体会过那种幸福感。也许不管时光逝去多久,她们之间的友情都不会变质。 夜幕再次造访了大地。这是芙拉在封擎面对的第二个夜晚。这个夜晚恬静安宁,没有神神秘秘的冒险,或者说永远不可能有那样神神秘秘的冒险了。这回薇妲乖乖地待在她的床上,隔着两个人的身位,一脸幸福地看着另一张床上的芙拉。 她揣测时间已经过得差不多了,于是她悄悄地翻身下床,点起了一根蜡烛。烛光下的芙拉的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她似乎有个好梦。薇妲出神地看了一会芙拉的睡颜,随后翻出了那个盒子。盒子里的水晶面具带着深邃的阴影,而它的阴影恰好盖住了底下“旅法师”这三个字。 薇妲将那本黑色的书拿了出来,不带一点犹豫地翻开了那本书。她隐隐听到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那个声音絮絮叨叨地讲述了一个战争的故事。那是个烟云般的故事,生动却没法给人留下印象。薇妲听完了整个故事,却再也没法回忆起那个故事的细节。 她又看了一眼芙拉的睡颜,继续翻阅起那本黑色的书。这整本书只讲了三个步骤,“分离火花”“分割火花”以及“回收火花”。薇妲每翻过一页,之前的那一页就变成了一张纯粹的白纸,而相应的步骤就如影像般在她脑海里展示了出来。那些影像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展示着,薇妲颤抖着双手,按照影像的展示调动了心湖里的魔力,并激发了火花。无形的火花不断焚烧着那些靠近它的魔力,它在它的周围清理出了一个大致的轮廓。薇妲操纵着魔力,以火花和它周围的轮廓为中心,汇聚出一个魔力的圆球。她将那个圆球推离了心湖,进而分离出了她的火花。 接着,她尝试着用她的意志去支配火花,她先是感受到了来自火花的微弱的反抗,但那股反抗力很快就随着圆球的魔力的消耗而逐渐归于零。到了这一步,她知道她即将迎来一个至关重要的步骤——分割火花。 分割火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它的危险在于它的不确定性。每个人的火花都是与众不同的,因此那些火花的承受能力也是存在着差异。影像教给了她大致的方法,她得用那种大致的方法去解决掉自己火花上的某些个性上的差异。 她丝毫不敢放松,全身心地投入到“分割火花”这一步骤里。随着进度的不断推进,她的额角也逐渐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像她这样大小的孩子,其实很难安定下内心去干这种危险且枯燥的事情,除非那件事情在他们眼里是必要的。而这也是支撑薇妲没有放弃“分割火花”的原因。在一声只存在于她的精神世界的“咔嚓”的清脆的声响响起后,她能感知到面前的那团无形的火花已经分割成了两个小小的火种一样的东西。只是她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成了两半。 在她从心湖世界脱离出来之后,一股莫名的虚弱感席卷了她全身,她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模模糊糊的,一切事物都出现了重影。她使劲掐了一把大腿,好让自己变得稍稍清醒一些。薇妲眼前的芙拉依然沉沉地睡着,对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薇妲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她轻轻触碰了一下芙拉的脸蛋,指尖顺着她的脸蛋滑到了芙拉的锁骨,再往下滑倒了胸口,半份火花顺着魔力流动的轨迹从薇妲的指尖融入了芙拉的胸口。 “深夜好梦,乖女孩。”薇妲轻轻说道。 ……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芙拉蹦蹦跳跳地冲进了男人和女人的怀抱,她欢快地呼喊道。她能感受到两只温暖的大手抚摸着她的脑袋。 “我还交到了新朋友!”她扭身挥手指向薇妲,炫耀似的看向她的父母。只是,威尔与玛莎的面孔逐渐模糊,最终变成了一片空白。 芙拉不解地倒退了几步,看向薇妲。薇妲的面孔也在逐渐变得模糊,不仅仅是他们,周围凛冬的一切都在变得模模糊糊的,像是调色盘里肆意掺杂了无数的颜色。 “你们……”芙拉半梦半醒之中喊出了这句话。也是因为这句话,她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梦,她依然在封擎。她睁开了她的眼睛,第一眼见到的是撒进屋子里的阳光。芙拉向左翻了个身,见到了依然熟睡的薇妲。 薇妲的睡相不是很好,她身上的被子不知道何时被她卷成了一团,紧紧包裹在她身上。但她睡得很死,就好像昨晚干了什么特别消耗精力的事情。对昨晚的事情毫不知情的芙拉看着薇妲的睡颜,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莫名感觉到一股暖流在她的身体里乱窜,这使得她的身体暖绵绵的。 “还好那是个梦。”芙拉庆幸地想到。 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芙拉的视线,熟睡的薇妲突然睁开了眼睛。她冲着芙拉笑了笑,然后掀开了自己的被子:“你看了多久?” “也就一会,你是不是早就醒了?”芙拉问道。 “我才不告诉你呢。”薇妲穿好衣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那个盒子。她当着芙拉的面打开了盒子,那张水晶面具率先出现在她们面前。薇妲拿出那张面具,面具下面是那本浅蓝色的书,书的封面上那些奇特的文字还在,芙拉有些奇怪地看向了薇妲。 “怎么了吗?”薇妲反问道。 “感觉有点奇怪,但是我不知道奇怪在哪里。”芙拉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她依稀记得面具下面是那本带着鎏金文字的黑色的书来着,但也有可能是她记错了。 “但我好像能看懂那些字了……”芙拉眨了眨眼睛,不确定地说道。 “那不是好事吗?芙拉你可能觉醒火花了嘛。”薇妲装出惊喜的模样庆贺到。她从盒子里拿出那本蓝色的书,将它递到了芙拉面前:“要不你先看看,熟悉一下?” “是这样吗?”芙拉将信将疑。她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这个火花觉醒得莫名奇妙的,她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接过那本浅蓝色的书,封面的怪异的文字在她的眼里逐渐扭曲成了“法力流失”四个字。她轻轻地将那四个字给念了出来。 “你看嘛,这不是看懂了吗?”薇妲伸手捏了捏芙拉的脸颊,说道。 再次打开这本浅蓝色的书的时候,书里的一切都变得不同样了。洁白的纸页上写满了生涩难懂的符号,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实验后的数据。这两个女孩接连跳过好几页才看到“法力流失”的正文。 这是一道纯正的蓝色法术,法术的创造者的名字被刻意涂抹成一大块黑点,似乎那个创造者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道法术的起源。这道蓝色法术被特地设计成了一道反击咒语,但是这道反击咒语不是特别强势。它不能轻易地消抹掉一个法术,但是它能让那个法术的施法者消耗额外的法术力。举一个比较简单的例子,如果一个施法者需要释放一个火球,然后有人对那个施法者使用了“法力流失”,那么那枚火球的施法者就要额外付出等同于“法力流失”的量的法术力去抵消掉“法力流失”对火球的干扰。否则就是“法力流失”消耗破坏了火球的法术模型。 在她们看到一半的时候,薇妲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屋子内的安宁。芙拉忧心忡忡地看向薇妲:“你还好吗?感冒了?” “怎么可能。”薇妲有些纠结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莫名地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些发胀,而那股滞塞感的源头却是心湖那里。这份感觉来得很突然,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咳出声了。 “那你是没睡好吗?我打扰你了?”芙拉用手背贴了贴薇妲的额头,然后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她发现薇妲的额头也没那么烫。芙拉不由地怀疑是薇妲没有睡好。 “才没有。”薇妲心虚地回答道。那份滞塞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才和芙拉说上几句话,那份滞塞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是觉得有些奇怪,我没事的。” “那要不给修女看看?这本书我们可以过会再看。” “没事的,我都说没事了。”薇妲强硬地翻开了下一页。再往后的内容是针对旅法师而言的。那里介绍了一个“法力流失”的进阶版本,也就是用魔力去施展“法力流失”。值得一提的是,这种类型的“法力流失”针对性更强。如果同样使用魔力去抵消,那么施法者只需要付出等量的魔力即可;但是要是换算成法术力去抵消,那就得再多付出一半的法术力才行。书里没有给这个进阶的法术一个准确的名字,它只是笼统地将它归类在了“法力流失”里。 “魔力啊……芙拉你说叫这个法术‘魔力流失’怎么样?”薇妲突然问道。 “随便你啦,但是你一定要找修女看看。”芙拉垮着小脸,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这样好让人担心啊。” “怕了你了,我都说没事了,你还不信。”薇妲无趣地合上了浅蓝色的书,“那要不你先看着,我去找修女。” “一定要去哦。” “你怎么和老太太一样,这么喜欢啰嗦。” “才没有!!!我只是……只是关心你……” “关心我吗……”薇妲嘴角动了动,她宠溺地看了芙拉一眼,眼底的温柔如水一般缓缓流淌。她都忘了她有多久没从同龄人这里受到关心了。她才没有对修女撒谎,这个小镇上的孩子就没有一个喜欢她的。或许有的时候,人和人是不能相互理解的。 第八十四章 芙拉与薇妲(五) “没什么,好好休息就是了。”老修女板着脸说道。在修女的印象里,薇妲可不是那种会哭着闹着找大人的孩子,那么能改变薇妲的也就只有那个陌生的女孩了。 “哦。”薇妲不冷不热地回答道。 修女看着薇妲再度走进了屋子,她想说点什么去挽留那个女孩,可是将要脱口的话全都变成了生硬的沉默。也许这才是她们之间的常态吧。 薇妲一进到屋子就立马反锁了屋子的门。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扑到了芙拉的身上。 “我一点事都没有哦,所以说芙拉你在紧张什么嘛。” “还不是因为你……”芙拉嘟囔道,她有些不适地推开薇妲黏过来的脸颊。薇妲越来越喜欢和芙拉黏在一起了,对此芙拉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怎么了嘛,我们可是注定的朋友哦。”薇妲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朋友要憋死了啦。”惨遭一番蹂躏之后的芙拉好不容易逃脱了薇妲的魔爪,她将那本浅蓝色的书连着翻了几页,“薇妲,你看这页,我突然有个很好玩的想法欸。” “怎么,你已经会使用法术力了?”薇妲随意的瞄了几眼,芙拉翻给她看的那一页也没什么特殊的,相反的,那一页上的东西对她而言还显得有些基础。 “有一点点感觉……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芙拉将那本书推倒了薇妲面前,“你看啊,书上说有些法术可以施加在人身上欸,感觉好有意思。” “哦,这个啊。”薇妲恍然。她才反应过来芙拉只是个刚刚接触法术力的新人,她才不像薇妲已经可以独立使用一些法术了。那些在薇妲心里是常识的东西,在芙拉眼里想必都格外新鲜吧。 “你想啊,如果那个‘法力流失’可以像这些法术一样施加在人身上,会不会特别厉害。” 薇妲哑然,她苦笑着解释道:“怎么可能嘛,这可是反击咒语欸,反击咒语怎么变成强化类型的法术嘛。” “为什么不行?” “我想想……这么说吧。”薇妲从一旁拿出一个杯子,“这个杯子里有水,强化类型的法术想的是怎么让这些水变成冰,但是反击咒语想的是怎么才能不让这些水发生变化。” “所以呢?” “你怎么可能让水变成冰又没变化嘛。”薇妲无奈地反问道。 “为什么不可以?”芙拉不解地问道,“你看啊,只要表面结冰不就行了吗?就像特别冷的时候,冻湖那里都会有一层特别厚的冰,但是冻湖底下还是水啊。” 芙拉的疑问令薇妲陷入了沉默。芙拉的话听上去有些荒谬,虽然她们用了水杯里的水做了比喻,可是法术可不像水那么单纯,想让法术像水那样任由她们操纵可不简单,尤其对象还是一个反击咒语。她们任何的贸然尝试都会被很干脆的反击掉。 “我再想想……咳咳咳……”薇妲才刚说一半,她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那股莫名的滞塞的感觉再度出现,她完全可以肯定是她的心湖里出现了什么意外。可是追溯能让心湖变故的事情也就只有一件——那晚的分割火花。一想到影子警告过的危险,薇妲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了慌乱。 她慌乱也牵扯到了芙拉。面对这样的薇妲,哪怕芙拉再迟钝都能反应过来,薇妲一定是干了某种特别危险的事情。而最近能牵扯到危险的也就只有那个影子的临终告诫了,而芙拉又莫名其妙地觉醒了火花。也就是说……现在芙拉身上的火花可能是来自薇妲的。 想到这里,芙拉忍不住问道:“薇妲,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分了我一半你的火花。” “你可别瞎想,那就是你自己觉醒的。”薇妲倔强地说道。 “不对,你就是在骗我。”芙拉红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泪水那么快落下来,“我记得昨晚那本黑书是在面具下面的,可是今天早上面具压着的却是蓝书。原来你早就和影子计划好了……薇妲!!!” “我……” “影子不是说过了,分割火花有危险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你不需要知道理由……”薇妲生硬地回答道,话一脱出口,她便懊恼地拍了一下手。她这么说不就是直接默认了芙拉的话了吗。 “薇妲!” “芙拉!” 两个女孩彼此无言地对视在一起。她们各自都有不能退让的理由,因此她们就这样沉默着互瞪,试图用自己的气势压过对面。最先撑不住的还是薇妲,那股恶心的感觉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她的心湖里,这回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脸痛苦地跪倒在了地上。 芙拉忧心忡忡地扶起薇妲,她也没什么心思再和薇妲继续怄气了。她小心翼翼地将薇妲扶到了床上。此时的薇妲已经没了初见时的那份惊艳,她的精致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着挤在一起,这让她看上去格外的憔悴。 “我去叫修女。”芙拉慌乱之中只能想到修女。可是薇妲死死地抓住了芙拉的小手,一如她们初见那般。 “薇妲?” “才不要……” “什么?”芙拉怔怔地看向薇妲。或许是因为痛苦吧,薇妲显得无比虚弱。芙拉从没见过这么虚弱的薇妲,在她的印象里,薇妲一直是那个活泼的女孩,那时候的薇妲身上可能有着无限的活力。可是现在在芙拉面前的薇妲又显得那么的虚弱,她似乎用尽了全力在挽留芙拉。 “我们是朋友吧?”她挤出一张笑脸,问道。 芙拉点了点头:“当然,我们是注定的朋友,不是吗?” “我以为……我成功了呢……”薇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抱歉啊,芙拉,我让你担心了。” “没有的事……”芙拉哽咽道,她不好直接挣脱开薇妲的手,她只能哭着看着这个虚弱的女孩。 “你知道吗,其实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薇妲轻轻说道,“真正的第一个朋友。所谓的注定的朋友……一直是我骗你的话。怎么可能会有注定的朋友呢,只不过是我想要一个朋友罢了。” “可以了,你别再说了,放开我,我去找修女。”芙拉哀求道。 薇妲还以一笑:“不可能的,你只有一半的火花,你又怎么能说出封擎的语言呢。” “总得去试一试……” “那么就算修女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她了解火花吗,她了解旅法师吗?知道一切的只有那个影子,你能找到它吗?” “我……”芙拉被薇妲问得哑口无言。薇妲说得在理,先且不提芙拉怎么突破两种不同语言的阻碍将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修女,就算修女知道了一切,她也不能改变这已发生的一切。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也许就只有那间残破的屋子里的神神秘秘的影子了,可是那间屋子已经消失了。 薇妲又咳嗽了几声,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然后对着芙拉说道:“也许这就是对我的惩罚吧,我总是任性地去干一些自己想干的事情。” “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所以……芙拉,我能再任性一回吗?” “你想说什么?”芙拉不解地问道。她莫名地感到不安,薇妲的表情过于平静了,就好像她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芙拉反反复复地打量着薇妲,试图从薇妲的脸上找到答案。在她又一次对上薇妲的视线的时候,芙拉惊讶地发现薇妲的眸子焕发出一道微弱的蓝光,蓝光掩藏在薇妲蓝色的眸子里,很容易被人给忽略。那是一道使用得非常隐蔽的蓝色的法术。 “好好睡一觉,乖女孩。”薇妲吃力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芙拉的脸蛋。薇妲相信这个蓝色法术能让芙拉好好睡一觉,一直持续到薇妲做完一些事情。而后,薇妲将那个僵立着的女孩拉到了床上。她将原本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压到了芙拉身上。 做完这些事情,薇妲才有空去喘口气。她看着芙拉沉睡的面孔,只觉得此方岁月静好。她拿出笔和纸,缓缓写道: “芙拉,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因为孤独,我从影子那里得到了从多元宇宙召唤生物的办法。我也因此认识了你。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感受到了此生最大的幸福。 我一直都知道,小镇里的那些人都不喜欢我,除了修女。听修女说,她是在一片白光中发现我的,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婴儿。那时候的我总会无意识地去破坏一些东西。或许就是因为这个,那些人才会讨厌我的吧。我和他们处于不一样的世界啊。因此,我才逐渐喜欢上了那片湖,那座断崖和那片森林。我叛逆地将那间房子当作是我的秘密,因为我只想让他们去关注我。但我渐渐地喜欢上了那间房子。 可你是不一样的。你是我召唤过来的人,而我卑鄙地想把你据为己有,因为我只想要一个属于我的朋友。但或许,我们真的是注定的朋友吧。就那么短短的几天,我发现我的脑子里已经只有你了。我只想做一些我能帮到你的事情。” 薇妲突然停笔看向了芙拉,蓝色法术还在忠实地履行它的义务。薇妲伸手摸了摸芙拉的脸蛋,继续写道: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一直陪着你,可是我已经做不到了。这是我自己犯下的错误,那么至少,我得弥补一些过错。” 她丢下纸笔,抬头仰面,泪水肆意地奔涌而出。她已经无力去掩盖那份悲伤。在无声的哭泣过后,薇妲终于将她的右手按在了芙拉的胸口。她在将她的另外半份火花输送到芙拉的心湖里。这是薇妲最后能给芙拉留下的礼物。 窗外的世界逐渐臻至昏暗。树梢上的鸟儿叫唤了不止一声,在它终于疲倦地收声的时候,芙拉从昏睡中悠悠转醒。她先是慌乱地看了一眼四周,她发现薇妲依然躺在床上,睡颜恬静。薇妲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紧抓着的芙拉的小手,她转而抓着一张写满了文字的白纸。 芙拉惴惴不安地拿起那张纸。 半晌,她说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她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她隐隐感受到了心湖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着。它无形却完整,给整个心湖世界带来了莫名的温暖。 她告诉自己这是薇妲的火花。 她轻轻地将被子盖在了薇妲的身上。薇妲这个女孩只是睡着了,她在安静的做着一个美好的梦。做完这一切后,芙拉走到桌前,将那些书放进了盒子里。她犹豫地看了一眼那张蓝色的面具,将它和那个盒子一起收进了怀里。 她走到门口,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薇妲,终于推开了屋子的大门。 修女已经祈祷完了,她看了一眼芙拉,问道:“你要走了?” “这几天麻烦您了。” “有空常来玩啊。” 芙拉机械地点了点头,走出了教堂。这是一个封擎的傍晚,小镇上的孩子依然在欢闹。有人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芙拉,继续与他们的同伴吵吵嚷嚷地玩到了一起。 “真好啊。”她感叹道。她从怀里掏出了那张水晶面具,而后将它戴在了脸上。悲伤充盈了她的心灵,她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咬到最后,她已经没有哭的感觉了,只有一种想哭却没有任何发泄手段的难以化解的悲伤。 她慢慢地走进了荒野,走到了那个初见的地方。 …… “这就是‘芙拉’与‘薇妲’的故事。”薇妲已经没有再哭了,她重新将那张水晶面具戴回脸上,“这不是一个好故事。” “我想我应该是知道了。”莫离安慰似的拍了拍薇妲的肩膀。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向了岚。岚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扑到莫离怀里。 “莫离……” “嗯?” “你不觉得难过吗?”岚问道。 莫离拍了拍岚的后背,略显忧郁地说道:“有过一点点。” “你在这个方面特别无情啊。” 莫离只是笑了笑,继而看向远方。他的心里依然存在着一个谜团:既然“芙拉”是一个天生的旅法师,那她为什么会对乙太感到陌生。 第八十五章 逐渐解开的谜团 莫离一直很喜欢冥想的感觉,享受那种慢慢变强的感觉。也只有那段时间里,他完全可以什么都不用想,畅游在法术力的世界里。有时候,他也会借用这段时间去补充“伊坎之心”里的乙太。“伊坎之心”里的乙太看上去无穷无尽,可它也终会有耗尽的时候。 他例行结束了这天的冥想课程,薇妲与他同步结束了冥想。 “我想……我可能知道他们在哪里。”她神色复杂地说道。 “你知道?”莫离好奇地问道。 薇妲点了点头:“她很熟悉我们每个人。于是我就在想,如果她真的是‘薇妲’的话,她是怎么窥视到我们的。”她抬手握拳,将她的拳头轻轻地抵在胸口:“那么,有没有可能是火花。她虽然把火花送给了我,但是火花依然连接着我们两人的内心。” “这不是没有可能,火花的秘密太多了。” “所以我通过火花去探寻了她的气息。”薇妲叹了口气,“我找到了她的气息。”她显得有些迷惘,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个本应死去的阔别已久的朋友。尽管她已经面对过一次了。 “那等你有了答案我们再出发。”莫离耸了耸肩,说道。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吗?”莫离指了指自己,得到了来自薇妲肯定的回答。他抬头看了会星空,回答道:“我会去找她的。我一定会问明白事情的始末。”他的语气里带着坚定不移的信念:“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你就不会犹豫吗?” “犹豫解决不了事情。” “走吧。”得到了来自莫离的答案,薇妲笑靥如花,“那就让我们去找他们。” “那你的想法呢?”莫离没有立刻行动,他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地上。 薇妲对着莫离伸出了她的右手:“她说过,我们是注定的朋友。”回应薇妲的是莫离同样伸出来的右手。 妮姆静静地端坐在一旁凸起的岩石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两个孩子做出了约定,脸上不由地流露出了宠溺与无奈的神色。她发现她越来越像这两个孩子的保姆了。 “你们的主意打得是不错,但是你又怎么能肯定那不是陷阱呢?”她对着那两个孩子说道,“别忘了,拜伊拉还没搞懂他们的来意。她可不认为那是场单纯的复仇。” “那妮姆你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吗?”薇妲问道。 “我?”妮姆眨了眨眼睛,“我没有别的要求,薇妲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她扑打着翅膀从那块岩石上跳了下来,然后缓缓踱到了这两个孩子面前。 “这么说你答应了?” “只是在照看一个不成熟的龙域守护者。”妮姆傲娇地回答道。 不久之后,在龙域里飘洒的雪花又一次被狂风高高吹起,朝着龙域更深处飘去。待在宫殿里的拜伊拉抬手抓住了一把雪花,她用那些雪花与法术力制造了一面冰镜。冰镜里模模糊糊地展现出了妮姆一行人的身影,他们正朝着一处雪上飞去。那里是拜伊拉最后感知到毒龙的地方。 “他们为什么会回到那里。”飞行在高空的妮姆忍不住问道,“那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莫离与薇妲对视一眼。答案已经在他们心里得出来了。那应该是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芙拉的家,她被召唤以及再度回到翡夜珀的起点。 “妮姆,你还记得你是在哪里找到薇妲的吗?” “那还用说,当然是……等等,你认为他们的理由就是这个?” “是啊,也许他们就是想找一个有意义的地方去结束这一切呢。”莫离很自然地代入到了“芙拉”的角色里,“那里对薇妲而言,意义可不小。” 妮姆困惑地挠了挠脑袋。她不像莫离那样差不多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因此在莫离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依然一头雾水。莫离与薇妲没有给妮姆解释的意思,一来时间不够,二来越是解释这件事,对薇妲的状态影响可能就会越大。 由于祖地那趟出征给两人一龙留下了一定的心理阴影,他们还是在半路上休息了一会,然后小心翼翼地赶到了那座雪山。此时朝阳刚刚升起,而“芙拉”与毒龙的身影就这样背对着朝阳,大大咧咧地展现在他们面前。这令莫离不仅想起了初次见到翡夜珀朝阳时的场景。 “你已经理清头绪了,对吗?”“芙拉”拍了拍毒龙的肩膀,从扎亚的肩膀上跳到了雪地上,“那么你决定要怎么做。”她盯着薇妲的水晶面具说道。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薇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内心的诸多情感,一脸复杂地说道。她也从妮姆的背上跳到了雪地上。在她跳下去不久之后,莫离也跟着跳到了雪地上。他朝着雪山顶部走了几步,继而眺望那片树林。妮姆拍打着翅膀,飞向了天穹。扎亚紧随其后。 莫离眯着眼睛,看着妮姆引导着扎亚飞向远方。妮姆与扎亚之间的冲突就比较简单明了了,可是真正复杂的是薇妲与“芙拉”之间的。这是薇妲与“芙拉”必须解决的问题,而他只是一个外人。他能做的,就是见证两人之间的战斗。 “看起来你的伙伴并不想再次介入到我们之间。”“芙拉”有些忌惮地看向莫离。她可没忘记在祖地的那场战斗。操纵着乙太的莫离宛如战神般,轻易地摧毁了她留下来的底牌。 “因为她的一句话。”莫离解释道。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你既然是旅法师,那么为什么那时候并没有认出我的战斗方式?”他远远地朝着“芙拉”问道。他并不怀疑黑袍女孩的原始身份,他只是怀疑那个女孩身上还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在薇妲的故事里,对旅法师了如指掌的角色可不止一个。如果一切正如莫离揣测的那样,那么余下的谜团他就全都解开了。 “收回前言,你依然是个大麻烦。”“芙拉”叹了口气,“为什么你这么一个麻烦的家伙会在这时候造访翡夜珀,你本不应该出现。” “心血来潮。”莫离冲着岚眨了眨眼睛。岚抿嘴一笑。 “旅法师果然都是一群麻烦的家伙。”“芙拉”说着掀开了她的兜帽。那就是“薇妲·切仑尔”的面孔,她那张精致的小脸略微带着岁月的痕迹。这个本应死去的女孩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了他们面前,带着嘲讽的笑容与冰冷的眼神。 “薇妲……”薇妲,准确的说是芙拉,颤抖着摘下了水晶面具,遥遥对着薇妲伸出了一只手。芙拉似乎是想要隔着空气去抚摸薇妲的脸蛋,一如五六年前她们黏在一起的时候那样。 “不对,你还是在掩饰什么。”莫离步步紧逼。在这两个女孩都显露出各自的身份后,莫离也不再去顾忌她们的称呼问题:“芙拉的故事,我深信不疑。我不认为她是个爱撒谎的女孩。可是事实却又显露出了与众不同的一面。” “那么,问题就出在你身上。” “莫离,她和我记忆里的那个薇妲,没有任何区别。”芙拉失落地替那个女孩辩解道。 莫离还以一笑。芙拉对薇妲的记忆依旧停留在那个失意的午后,写满文字的纸张与芙拉内心的愧疚构成了她对薇妲的最大认知。可是一个本应死去的亡灵现在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这已经显得不正常了。 “我一直很喜欢东茨人的一句话。”莫离一脸平静,“他们认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芙拉你只是太想当然的把她认作是薇妲。可是有那么一个不能称得上人的生灵,它同样对薇妲和旅法师十分了解。” “是那个影子。”岚脱口而出。 莫离点点头,看向了薇妲:“那么你是不是故事里的那个影子呢,一直一直占据着这个女孩的身体。你这个……”他斟酌词句,最后说道:“……变态。” 薇妲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莫离,蠕动的脓水般的阴影从她宽大的衣袍里攀爬出来,瞬间占据了她半张姣好的面孔。在那些阴影彻底定型之后,莫离与芙拉只能见到一个区别明显的人影。她的左半张脸依然是薇妲那张精致的面孔,可是右半张却是一面单调的没有任何器官的影子。 可能是受到了阴影的影响,她嗓音也偏向于嘶哑模糊:“你只想确认这些东西?” “差不多了,毕竟剩下的全都得交给她了。” “她?”薇妲嗤笑道,“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胆怯的乖乖女,现在我忌惮的只有你。”在莫离撕破脸皮般戳破了她的秘密之后,她索性不再故弄玄虚,只是她的语调里多少带上了薇妲的色彩。 在莫离与薇妲交谈的这段时间里,芙拉已经渐渐地从失落中走了出来。在她见到那张噩梦般的面孔之后,她心底一个象征着美好的泡泡般的梦,被现实的残酷给戳破了。她一直沉默地看着薇妲,聆听来自那个女孩的评价,心湖里那团无形的火花熊熊燃烧着。这是来自薇妲的火花,可是现在这团火花在回应芙拉的呼唤。 莫离先是看了一眼芙拉,他从芙拉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悸动。在他确认那份混杂的情感之后,他动容道:“她,已经变了。也许你们都把各自的目光放在了那个下午,可是……” 他顿了顿,看向了薇妲:“现在她是芙拉,她也是薇妲,她是凛冬的龙域守护者。” 薇妲无言地抬起右手,她食指指尖对准天穹:“你错了,人是个不会改变的生物,而证据就在这里。”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无比巨大的六芒星的印记出现在了他们的脚下,那就是一个召唤过塔基的六芒星的放大版。 “你试图召唤旅法师?”莫离不悦地皱起眉头,“你傻了吗?” “你们永远不知道那位大人在封擎留下了什么。”薇妲扯着半张姣好的面孔笑道,“你保存了那么久的东西,也该还给我了。” 莫离脸色微变,他伸手探向那个从薇妲身上缴获的神器。可是那个神器却发出了一声愉快的轻鸣,流光般从莫离的指缝里四散,飞向了薇妲。它在薇妲的面前重新组合,变成了最初的法术印记的形状。 “你又想掠夺地脉?”莫离面色不善地问道。 “它叫‘记忆锁’,是祂的遗产之一。”薇妲张开双臂,身体微微后倾,“掠夺地脉的法术力本来就是一个最基础的用法,而更深层次的……就是我选择这个身体的原因。”她身后的空间逐渐消融出一个大洞,一个美丽的世界的影子已经能通过那个大洞展现在莫离与芙拉的面前。那是封擎。 “因为她是旅法师。”莫离慢慢地走到了芙拉身边,和芙拉一起盯着一步步靠近空洞的薇妲。他们有足够的自信去追赶上那个女孩,因为他们就是旅法师。 “对啊,‘记忆锁’最大的用处就是提取一样东西的记忆,然后模拟出那个东西……这个身体的价值就在于模拟火花,虽然……只能使用三次。”薇妲略显心疼的解释道,“还受到相对应的实力的限制。” “事先说明一句,你是跑不掉的……不对,你苦心经营了那么久,应该不是为了逃跑吧。” “答对了。最后的舞台,在封擎。”她微笑着仰面倒向那个被消融出来的大洞。空洞在吞噬完薇妲的身影之后慢慢复原,而那个名为“记忆锁”的神器则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清脆的声响,在半空中碎裂成五六块未知的金属,重重地掉落在雪地上。这个神器已经尽到了它应尽的义务,它内部的乙太随着各个节点的破坏最终归于翡夜珀。 “封擎……” “是啊,封擎。”莫离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岚。他最先造访的那个时空就是封擎。 “我会去的。”芙拉率先打开了通往封擎的道路。她在一片朦胧的白光里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莫离很自然地拉上了岚的小手,紧随其后。 第八十六章 致芙拉(一) 莫离在抵达封擎的那一刻,封擎的狂野的法术力呼啸着卷过他的身体。他寻觅着芙拉的火花的气息来到了她初次抵达封擎的那个地方。封擎的阳光和煦地照耀在他的身上,带着阵阵暖意。暖意的背后是凛冽的肃杀的气息,芙拉与薇妲死死地对峙着。 莫离的造访引起了那两个女孩的注目。他抵达的时间比较地微妙,正好卡在两个女孩交手的前夕。芙拉看了莫离一眼,将她手上那张蓝色的水晶面具丢了过去。薇妲的视线随着水晶面具移动到了莫离的手上,以至于莫离在接到面具的同一时刻就感受到了来自薇妲的目光。他不解的看了一眼那个女孩。 “有什么不对吗?”岚轻轻问道。 莫离摇了摇脑袋,他拿着那张面具退到芙拉身后很远的地方,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 “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一切吗?”芙拉握紧了拳头,属于封擎的狂野的法术力飞快地被她淬炼为了魔力。尽管此去多年,可是封擎的法术力对她而言还是那么的熟悉。也许来自薇妲的火花的记忆已经彻底变成了芙拉的东西了吧。 “我只是小小地推了她一把。”薇妲眯起眼睛,“为了更伟大的意志。” “你在神神秘秘的说点什么东西,我只想知道是或不是。”那些魔力流淌在芙拉的身体里,替她带来源源不断的力量。她隐隐能听到来自火花的悲鸣。火花似乎是在哀悼那个本应死去的女孩。 “你已经知道了。”似乎是被芙拉的这一举动打消了性质,薇妲冷漠地说道。她没等芙拉再说什么,率先冲向了芙拉。薇妲没有选择不断消失与显现的战术,那个战术已经被莫离看破了。尽管有幸运的嫌疑,但是那个战术早已在她心里打下了不可信任的标签。 芙拉针对性地凝聚了红色的魔力。她并不是不会红色法术,只是在凛冬那个环境下,许多红色法术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削弱。她赶在薇妲接近她之前就召唤出了雷霆,奔涌的闪电在她手上形成了一柄长矛的形状。 “闪电矛吗。”薇妲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她在奔跑途中用左手向着右上方斜化一条横线。得益于芙拉在积蓄魔力,薇妲已经抵达这个蓝色法术要求的最高射程了。 “唔。”芙拉脸色微变。她感受到一股蓝色的法术力轻微地干扰了她组合“闪电矛”的举动,那是她无比熟悉的法术“法力流失”。万幸的是,那只是“法力流失”而不是“魔力流失”,凭借魔力的质量,她不需要额外付出太多法术力。但困扰芙拉的并不是“法力流失”,而是这个法术带来的连锁反应。“法力流失”只是阻碍了“闪电矛”的形成速度,最大的问题在于利用这个时间差接近她的薇妲。在这个射程下继续使用“闪电矛”是会误伤芙拉自己的。 芙拉一咬牙,狠心投掷出了“闪电矛”。她没有太多的犹豫时间,随着距离的拉近,薇妲就能使用更多的不同类型的蓝色法术去打断“闪电矛”的释放。而芙拉就这样举着“闪电矛”不干事,也是对魔力的一种浪费。 在盯准“闪电矛”脱手的那一刻,薇妲不慌不忙地打了一个响指,那枚气势汹汹的长矛化为了四散的闪电疾射向天穹。这段距离已经足够她用出更加简单粗暴的反击咒语了。她选择直接用“取消”反击掉“闪电矛”。但她明显不满足于此,她抓住芙拉使用“闪电矛”之后的短暂的缓冲时间,将一发“寒冰攫”用在了芙拉身上。寒气笼罩了薇妲的双手,短暂地将她的双手给封印了。 在意识到蓝色法术对她的限制之后,芙拉没有慌乱。她也同样会使用蓝色的法术。没了使用“闪电矛”带来的制约,她利用魔力的流动强化自己的身体与薇妲拉开距离。她试图使用魔力将那些渗入她体内的寒气怯除。面对这种纯粹的魔力的流动,蓝色法术可以说是没有任何针对手段。 薇妲当然不会让芙拉称心如意。她从黑袍里掏出一块神器碎片,然后将那块神器碎片丢向芙拉。在蓝色法术力的作用下,那枚神器碎片在空中被瓦解重新塑形,变成了一只飞翔的乌鸦。乌鸦恶狠狠地朝着芙拉的蓝色的眸子飞去。 “乌鸦塑形。”芙拉认出了那个法术,那也是凛冬龙域的法术之一,看样子那个女孩在芙拉心底窥伺了不少东西。 她对着那只迫近的乌鸦再次使用了“乌鸦塑形”,那只可怜的乌鸦刚从神器碎片变成生物,转眼间又从生物变回了神器碎片。这个法术芙拉可比薇妲要熟练上不少,不过这也进一步放慢了她怯除寒气的速度。 薇妲咧嘴一笑。这也在她的计划之中,依照芙拉对这个法术的施法速度,薇妲是来不及反击掉这个法术的。于是薇妲索性就把目光放在了放缓“寒冰攫”被怯除的速度上面。这样的神器碎片她还有不少,她依次投出了那些神器碎片并且释放了“乌鸦塑形”。 芙拉无奈地一一接下。她知道她已经落入了薇妲的步调,可是她没有办法从这一节奏里脱身。那些乌鸦的释放时间卡得十分巧妙,每一次都是在芙拉刚刚对寒气发动冲击的时候,就突然飞出一只乌鸦。不过她与薇妲的距离也渐渐拉开了。 法术力与魔力的质量的差距在这慢慢拉开的距离里暴露了出来。但薇妲对这差距毫不在意,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对芙拉毫不在意。在她看来,芙拉的战斗经验简直可以用可怜来形容,光凭战斗经验上的差距就能弥补法术力与魔力之间的差距。薇妲此刻在意的只是在远方的莫离,和被托付在他手上的那张水晶面具。 岚担忧地看着毫无还手能力的芙拉,问道:“莫离,你说芙拉她能赢吗?” “有的,薇妲……或者说那个影子完全就是在玩弄芙拉,她没有用全力,那么芙拉就有反击的机会。”莫离冷静地分析道,“前提是她能抓住那个机会。” “战斗直觉不错,但是眼光差了点。”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突然在莫离身后响起。他用的是翡夜珀的语言,因而略显别扭与生涩。 莫离瞳孔微微内缩。他完全可以肯定,他的感知范围内没有其他生灵,但是那个声音却鬼魅般地传递到了他的耳朵里。那么剩下的只有一个解释了,一个比他强大无数倍的生灵出现在了他的身旁。那个生灵至少得是“领域”级别的,不然光凭那些法术力的波动就足以暴露他的身形。 而确切已经涉及到旅法师“领域”层次的,莫离也只见过汀克斯与泽西。或许拜伊拉也能算一位。那三位里有两位对他是抱着好感的,也就泽西亦正亦邪。那么这个新出现的至少是“领域”层次的家伙,对他又会是什么态度呢。莫离不敢想象。 “别紧张,我没恶意。你可是我所钟爱的人类啊。”男人轻轻地拍了拍莫离的肩膀,和和气气地坐在了莫离身旁。莫离不由地咽了口口水,僵硬地扭过头看向那个男人。 那是个很平凡的男人。一个人能长到这么平凡也是一种本领了。他的身高或相貌都没有任何突出之处,甚至只要将他丢到人群里,他马上就能变成那堆人流中的一部分。可是他无比强大,他的强大深邃平凡,一如他那平平无奇的相貌。莫离觉得能够用来形容那个男人的绝对不是“高山”“海洋”这样的东西,山或者海始终有一个尽头,而那个男人更像是地脉那样雄厚深远。 “你是谁?”莫离苦涩地问道。他觉得他的声音简直不像是他能发出来的,那应该是硬生生从嗓子里挤出来膜拜那个男人的。他为此甚至用上了封擎的语言。 男人玩味地看了莫离一眼,然后缓缓说道:“我吗,拜亚斯·格伦左,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罢了。” 微不足道?莫离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他很难相信那个男人会用微不足道来形容自己。莫离对男人或是崇拜或是恐惧又或是不解的态度溢于言表。 “封擎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喊出那三个字的。 “告诉我,旅法师,你是谁?”拜亚斯挽着莫离的肩膀,笑眯眯地将他拉近自己身旁。封擎王先是冲着岚那个方向吹了一个口哨,然后才向莫离问道。他应该是那种久居上位,带着无尽威严的男人,可是现在呈现在莫离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邻家大哥哥的样子。 莫离惊恐地看向拜亚斯,又看向了岚。拜亚斯这显然就是发现了岚的踪迹,但他有没有确切点破。他似乎是在顾忌着什么,但那些顾忌对他而言应该也就是微不足道的烦恼。 “莫离,莫离·修·兰瑟。”莫离轻轻说道。 “不错的名字,莫离,莫离啊。”拜亚斯感叹道。他的视线飘向了那两个女孩的战场,然后他的目光钉死在了薇妲身上。芙拉身上的火花的气息是属于薇妲的,但拜亚斯不是不明事态的人。他在感受到那股火花的气息的瞬间就已经意识到了交换火花这一事实。而他现在更加关心的是薇妲,尽管薇妲的半面,也就是那个影子隐藏得很好,可那能瞒得过封擎王吗? “如果可以……”莫离轻轻地说道。他依然带着惶恐,可是他的声音已经从他的嗓子里发了出来。 拜亚斯饶有兴趣地看向莫离,他当然看得出莫离内心的恐惧,这个男孩应该是通过某个途径了解到了封擎王伟业的一部分,因而那个男孩才对封擎王的名号感到恐惧。拜亚斯最初对莫离的礼貌只是出于礼节性的,他对一切与那个老头无关的人类都持有一种礼节性的态度。由于莫离又身兼旅法师的身份,拜亚斯对莫离的态度也就稍微特别了一点。可是现在,在莫离超越内心的那份恐惧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拜亚斯真正对莫离这个男孩产生了兴趣。 “如果可以……不要介入……介入她们的战斗,可以吗?”莫离说完这句话之后,仿佛是虚脱了一般。如果没有拜亚斯挽着,莫离想必已经摔倒在草地上了。 “给我一个理由。”拜亚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个男孩比他想象的要有趣得多。他不介意去满足这个男孩小小的要求。 “这是一场关乎于她的试炼吧。”可能是之前那句话带来的勇气,又或者是封擎王的态度带个莫离的勇气,莫离很顺畅地讲出了这句话。说完之后,他忐忑地看着那个男人。 “她很难渡过这个试炼。强大就是强大,弱小也就是弱小。蚂蚁没法战胜大象。”拜亚斯一脸平静地说道。莫离的请求在拜亚斯眼里甚至显得有些幼稚了。 莫离愕然。 “我想我说得很清楚了,为了你朋友,放弃这所谓的试炼。” “封擎王……你……有想过什么是希望吗?”莫离的瞳孔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试图对这个男人去证明什么。 拜亚斯的表情古井无波:“希望?那不过是最微弱的光芒。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理。” “不是的。”莫离握紧双拳,这一刻他战胜了心里对封擎王的恐惧,“希望它一直都在,哪怕只是最微弱的光,都能照亮黑暗。芙拉她……一定可以的。” “你真的是个有趣的人。”拜亚斯咧嘴一笑,“那我拭目以待。”在拜亚斯眼里那两个女孩的胜负已经很明显了,可是莫离依然对那个名为芙拉的女孩心怀信心。拜亚斯不知道莫离的那种神秘的信心来自哪里,但莫离那种态度已经让拜亚斯产生了一定的兴趣。 发生在他们这里的小小的插曲没有影响到芙拉与薇妲的战斗。芙拉没有放弃对“寒冰攫”的化解。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与薇妲的差距就在战斗经验上面。现在薇妲的半身是那个神秘的影子,她可不会像莫离那样手下留情。芙拉必须得回忆起那些莫离教会她的,以及她必须注意到的东西。 第八十七章 致芙拉(二) 芙拉终于拉到了一个足够远的距离,在这段距离里她有信心不被那些令人烦躁的蓝色法术干扰。为此,她甚至放弃了去怯除“寒冰攫”带来的寒气而选择释放了一道火墙。 拔地而起的熊熊烈火严重干扰了双方视野。薇妲因为无法判断芙拉的具体位置而无法使用那些乌鸦去袭击芙拉。她仅有的一只冰蓝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懊恼。她没料到芙拉会做出这种判断,这算是早有预谋,还是急中生智,薇妲也解释不清。薇妲唯一清楚的就是,这道拔地而起的火墙给了芙拉缓冲的时间。 薇妲操纵着水柱熄灭了那面火墙。可是浓雾依然阻挡住了她们双方的视野。为此,薇妲不得不去驾驭狂风吹散了那团因为灭火产生的浓雾。经过这么一折腾,薇妲之前获得的先机已经全都丧失了。芙拉已经解放了她的双手,她紧握着那柄重剑,一脸戒备地盯着薇妲。 “好吧,是我小看你了。”薇妲挥了挥手,阴影状的物质从她的黑袍里流淌出来,组合成了一柄与芙拉手上的重剑一模一样的武器,“可你别忘了,你会的我也会。而且,我比你强。” “它叫‘冬霜剑’。”芙拉突然说道。在说出这个名字之后,她的斗志明显高昂了许多。 “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已经玷污了我最美好的回忆,玷污了我绝大部分情感……” “那你又能对我怎么样呢,乖女孩?”薇妲玩味地说道。 “所以,你必须得和凛冬的冻土长眠。”芙拉扬起重剑,她预先在自己身上施加了一道白色的法术,而后双腿猛然发力。随着芙拉的暴起,她眼角余光所能瞄到的景物飞快地后退。玩法术,十个芙拉加在一起可能都没一个薇妲够格,可是芙拉还有剑术,她还能将薇妲拉入剑术的领域。任何一个法术师想要在紧张血腥的贴身搏斗中释放一个强力法术都是天方夜谭。 薇妲不慌不忙,她先是对自己使用了一道红色强化法术。热烈的红色也存在着强化类型的法术,但是那些法术正如红色法术力的性质那样,往往带着极端的色彩。它侧重于追求伤害,而过分压榨被施术者本身。在近身战上,薇妲没得选择。因为她只有红蓝两色法术力。 在那道法术施放成功后,薇妲半张精致的脸上略过了几分不正常的潮红。她也由静转动,奔向芙拉。她们在数秒后相遇,两柄武器接触碰撞之后,发出清脆悠长的声响。 “那你应该清楚,在上一次交手的时候,你甚至没有碰到过我的衣角。”薇妲毫无招数可言,她仅仅只是挥动她手上的阴影的重剑。可她又太熟悉芙拉了,通过火花间藕断丝连的联系,薇妲精准地掌握了芙拉绝大多数的弱点。薇妲的每一次挥剑都是朝着芙拉的弱点奔去的。对此,芙拉只能被动地做出防御。战局的优势再度朝着薇妲这个方向偏移。 “其实你很清楚,不是吗?你所自信的每一样东西我都了如指掌。”就在芙拉节节败退的时候,薇妲突然说道,“你在我眼里没有任何底牌可言,乖女孩。” 芙拉手忙脚乱地接下了一记来自薇妲的挥砍。芙拉强迫自己去保持内心的平静。薇妲的攻势虽然刁钻但也毫无章法。这是薇妲的优势,这也构成了薇妲的弱点。薇妲对芙拉的压制力已经体现出来了,而芙拉如果想要冲破这种压制,就得慢慢地从那毫无章法可言的攻势中找到那些运转生涩的节点。凛冬龙域那五六年的训练留给芙拉的最大优点就是扎实的基础。 久久不吭声的芙拉明显刺激到了薇妲。薇妲想要先一步瓦解芙拉的心理防线,可是那个女孩用沉默应对了来自薇妲的陷阱。薇妲已经不想继续和芙拉这样无趣的消耗下去了。她加大了攻势,可薇妲猛然间发现,她始终没法摆脱芙拉。芙拉像牛皮糖一样紧紧黏着她。 拜亚斯摇了摇脑袋。在他看来薇妲是做了一个很蠢的决定。她的长处明明就在对法术的精确把握上面,可是她偏偏选择和芙拉比拼剑术。 “你已经预料到这一点了。”他问道。 莫离点了点头:“我们和她交过一次手,她是个残忍狡猾却没多少判断力的人。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打击到人内心脆弱面的机会,可这也是她暴露出来的弱点。” “提前纠正一点,她不是人。”拜亚斯淡淡的说道,“附身在薇妲身体上的那个影子它不是人,它是一个比较独特的造物,别名是‘拿非利’。” “‘拿非利’?” “你已经知道得够多了,对于你这个层次而言。”拜亚斯言尽于此。 那两个女孩依然焦灼地对拼在一起。白色法术给芙拉带来的增幅效益正在慢慢减弱,芙拉越来越吃力地格挡下来自薇妲的每一击。薇妲的挥砍与突刺依然强劲有力,但那时压榨她的身体带来的。在那不是阴影的半个身子上已经爬满了无数细小的伤口,那是长时间维持红色法术带来的代价。诡异的是那些伤口里没有任何一滴血。 这足以证明薇妲这个女孩已经死去久矣。 眼尖的芙拉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心湖里那面平滑如镜的水面泛起阵阵波纹。 “我要坚持下去,为了……薇妲。”她心里默念道。信念支撑着她抬起“冬霜剑”再一次挡下了来自薇妲的挥砍。丝丝凉意顺着“冬霜剑”的剑柄传递到她的手上,顺着魔力的流动,逐渐蔓延到她的肩膀脊椎与腿部。 她不知道与这份凉意支撑了多久,终于,那份来自薇妲的沉重的每一击都减轻的相应的力道。“拿非利”不能无限制地挥霍着薇妲的身体,她也存在着一个临界,而芙拉等待的就是这个临界。她们像是约好了一般放弃了各自的攻势。 在薇妲修补身体那些细密的伤口的短短几秒里,芙拉准备好了一个蓝色的法术。芙拉没有犹豫,直接施放了那个蓝色的咒语。薇妲本能地对着那个咒语使用了“法力流失”。回应她的是法术力的流失以及一柄迎面而来的重剑。 “你竟然在这时候使用这个法术。”薇妲仓促地挡下了这一剑,“冬霜剑”冰晶状的剑刃离她的额头只有几厘米。 薇妲卸开来自芙拉的剑刃之后,心有余悸地追问道:“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你以为你一直占据着上风吗?” “在我看来,没明白的人是你。”芙拉这回终于回应了薇妲一句话,“我只想告诉她,我们的成果。”她一转攻势,放弃了防御,招招对准薇妲的另外半张满是黑影的面孔招呼过去。 薇妲不悦地皱起眉头。芙拉这种不要命的二愣子打法令她束手无策。在之前激战的时候,薇妲已经感受到一股股逐渐从“冬霜剑”剑刃处冒出的寒气。这柄来自凛冬的神器应该有着它特殊的地方,只是薇妲不知道具体特殊在哪里。因为就算是在芙拉的记忆里,关于这柄神器的信息也少得可怜。薇妲并不想切身品尝一下这柄神器的味道。 这时候她才醒悟过来那个“法力流失”的目的何在。这个被恒定在芙拉身上的法力流失几乎封锁了薇妲玩弄一些小把戏的手段。芙拉是铁了心要将薇妲拉入剑术的领域。 在见到芙拉又一次稍稍扳回局面之后,莫离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薇妲突然变得束手束脚了,但是芙拉的优势依然不够,她虽然积极地封锁了双方对法术力的使用,可是维系这种恒定着的“法力流失”也是需要消耗她的魔力的。依然僵持的战局对她而言依然不利。 “你就那么在意那个所谓的试炼?”拜亚斯拍了拍莫离的肩膀,问道。拜亚斯看得出来那个名为芙拉的女孩依然在坚持,可是比较她的付出,带来的收益不甚理想。而一旁的莫离又总是忧心忡忡地观察着战局,他接连几次克制住了自己加入战场的冲动。 “你也看出来了,她必须得依靠这种手段勉强维持两者的均势,直到她的法术……魔力耗尽。”拜亚斯继续说道,“而‘拿非利’只要有了使用法术的缓冲时间,她就能直接扳回局面。” “因为你不知道她的过去,她必须得自己跨过那个过去。”莫离缓缓地合上了双眼。 “过去啊……”拜亚斯也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就在他们聊天的这段时间里,那两个女孩之间的战局又发生了变化。薇妲可能是受到了来自“冬霜剑”的寒气的影响,她的动作不复之前的敏捷轻快。而这时候,就算她先一步预料到了芙拉的动作,她也只能勉强追赶上芙拉的攻势。于是薇妲当机立断,她选择了一条她几乎不想触及的道路,那即是主动迎合“冬霜剑”的几次挥砍。 事实证明,薇妲成功了。她以身上增添了五六道深浅不一的结着冰霜的伤口为代价,成功与芙拉拉开了一段距离。在摆脱“法力流失”的干扰的第一时间里,薇妲释放了“冬焰咒”。蓝色的冷寂的火焰轻而易举地在大地上画出了一道鲜明的弧线,这道弧线分割了两人的战场。 芙拉没有选择乘胜追击。她在解除了“法力流失”之后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用时死死盯着薇妲的一举一动,尝试在这短短的熄战时间里恢复一定量的魔力。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在冰冷的蓝色的火焰的照耀下,芙拉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让我想想,你算计了薇妲,然后又利用这一点,暗中观察了我那么久……也就是说薇妲从那件房子里带走了一样特别重要的东西。”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乖女孩。”薇妲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也许……我早有预感。但是是我的怯懦与天真害了薇妲。”芙拉轻轻说道,她的心里终于涌现出了一股莫大的悲哀,“在楼梯上的那个目光,那应该就是你在暗中注视着我们。那天,你绝对是故意躲在书堆后面的。”她断断续续地回忆了很多,也将了很多,最后终于缓缓吐露出了一样东西的名字:“所以,你的目的就是那张面具吗?” 薇妲捂面大笑:“我以为……我掩饰得还不错。” “那是薇妲带走的第一样东西。是你预谋让她带走的,然后你又引导她召唤了我,给了她第二样东西‘法力流失’。你将我们的友情当作工具,把最后的转移火花的方法交给了她。” “你可以这么理解。” “我在想你的目的是什么,但现在我明白了。”尽管芙拉已经彻底明白来自影子的恶意,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的朋友,包括她自己都是这场阴谋里的牺牲品,“你用这么繁琐的手续,只是希望我能把那个面具带离封擎……应该说带离那个小镇。因为我是薇妲的朋友,所以我会带走薇妲的一些遗物当作思念,而那些遗物里最有意义的就是她分享给我的秘密。” “可是这并不足以证明这是你安排的剧情。直到我回想起那天塔基的异状。这使得我明白了一件事,封擎里一定有人错误地将薇妲当作了敌人。”芙拉继续说道,“而莫离点明了你的身份,那个影子,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 “别说得那么难听,乖女孩。”薇妲收敛了那些嘲讽的笑容,她冷冰冰地看向芙拉,“别老是影子影子地喊我,我也有自己的称呼。” 阴影的径流以薇妲为中心向四周蔓延,最后形成了一个蛛网状的,前后左右各各空余五六个人身位的阴影的巢穴。而后她抬起右手,任凭那些从阴影里剥离出来的细丝一根根植入她右半侧身体里。 “我是‘拿非利’,过去的主人给了我这么一个名字‘耶亚希·拿非利’。”在这片阴影里,她的声音头一次显得那么清晰,那么接近那个早已死去的女孩,仿佛薇妲还活在这个世上。 第八十八章 致芙拉(三) 芙拉纵身一跃,躲开了抓向她脚踝的阴影。这些阴影带着明显的蓝色法术力的气息,从某种角度上来看,这些阴影也能当作是虚影的一种。对付这些阴影,最好的办法还是释放一个比较大型的法术去干扰它们脆弱的结构,可是薇妲,也就是“耶亚希·拿非利”,总会提前准备好反击咒语将那些阴影保护得严严实实的。 于是芙拉决定再度拉开距离。操纵那些阴影的耶亚希仿佛是凭空多了好几只手,这时候再试图将耶亚希拖入剑术的领域,多少显得有些不真实。但是只要芙拉拉开足够的距离,至少是别让那些反击咒语干扰到法术的释放,她就还有机会。 耶亚希没打算让芙拉称心如意。她在展示这种力量之后就已经决定速战速决了。她一边汲取着地脉的法术力,一边利用那些细线构成一只潜伏在阴影之中的大手。对此毫不知情的芙拉只是依靠着“冬霜剑”为她开辟出一条脱离阴影猛袭的道路。“冬霜剑”在这种被限制了法术力使用的情况下显得格外好用,它所自然散溢的淡淡的寒气对那些阴影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耶亚希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她刻意放松了那些围攻住芙拉的阴影的攻势,同时将那只潜伏在阴影里的细线构成的大手朝芙拉那里靠了靠。那些被“冬霜剑”轻易破开的阴影另芙拉产生了错误的判断,耶亚希也就是抓住了芙拉的这个破绽,直接引导出了那只大手。 面对那只在眼前飞速放大的拳头,芙拉只来得及地用“冬霜剑”剑身做了一次阻挡。可是拳头上施加的法术力与冲击力依然冲破了那个芙拉仓促布置的防线。 “唔……”她忍不住呻吟道。她的嘴里满是苦涩的铁锈般的腥味。她强忍住那份痛楚,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可是阴影与细线分别抓住了她的手脚。 “好了,现在该把那个东西还给我了。”耶亚希得意地看向了远处的莫离。在她见到莫离身旁那个平凡的男人之后,她稍稍愣了一会。因为不少匠人对封擎王雕塑的美化,耶亚希没有将那个男人与封擎王联系在一起,她只当那个男人是无意间路过的可怜虫。 “那才不是你的东西……”芙拉反驳道。 “你在嘴硬什么,乖女孩?”耶亚希重新将她的目光投向了一脸不服气的芙拉,“现在的我和薇妲可是共享一个身体啊,她的东西也就是我的东西。” “她才不想和你在一起。” 耶亚希慢悠悠地走到芙拉面前,她抬起右手撤去了覆盖了她大半张脸的阴影,重新显露出那张属于薇妲的面孔。这之后,她才用左手微微抬起芙拉的下颚:“真的是这样吗?在你来之前,她仅有的朋友就是我。” “她没有会算计她的朋友。”芙拉毫不畏惧地回敬了耶亚希一眼。可是在薇妲那张面孔面前,芙拉的回敬的恶狠狠的目光最终还是崩溃了,变成了一种掺杂着悲伤与怀念的表情。她莫名地想起了那张写满文字的白纸,属于薇妲的孤独一直都没有人能去理解。 耶亚希只是用着薇妲的脸庞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容,她的左手顺着芙拉的脖颈慢慢下滑,滑到了芙拉的锁骨,再往下滑倒了她的胸口。那里是薇妲曾经将她的火花转赠给芙拉的地方。耶亚希冰冷的手指停留在那个地方,仿佛那里薇妲指尖残留的温暖尚在。 “你现在还持有那个顽固的想法吗?”在芙拉被耶亚希束缚住之后,拜亚斯再度向莫离问道,“结果已经很明显了,认清现实吧,孩子。这个世界是没有希望的,只有值得你去不断战胜的现实。” “可以告诉我她的眼神吗?”莫离轻轻地按住了肩膀上的拜亚斯的左手。他知道这是阻止不了封擎王的,可是莫离依然那么做了,这是他纯粹的心理反应。 “你仍然觉得你是对的。”拜亚斯并不生气,他只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倔强的孩子没有认清现实的表现罢了。那他索性就满足这个孩子的想法,给他去看看什么叫现实:“她带着悲伤与怀念,还有几分寞落。” “仅此而已?” “当然。不过有一点,‘拿非利’在碰到那个女孩的胸口的时候,她的表情很微妙地变动了一次。”拜亚斯指了指莫离的胸口,说道,“就当是我额外告诉你的情报吧。” 正如封擎王所说的那样,耶亚希的表情短暂且微不可见地变动了一下。芙拉迷茫地看向耶亚希,她虽然没能见到那次表情的变动,可她隐隐感受到了那个无数次令她心烦意乱的思念,那是属于薇妲的思念。不是那种模仿出来的冒牌货,更像是五六年前的那个薇妲慢慢地走近芙拉身边。 芙拉心湖里的火花欢快地燃烧跃动着。来自火花的喜悦突兀地挤进那些悲伤与怀念里,这使得芙拉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 和芙拉一样迷茫的是耶亚希。她抵住芙拉胸口的左手指尖突兀地产生了一种被电击之后麻痹感,而后她的左手开始不自然地抽动颤抖起来,在她获得了这具身体的数年岁月里,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出现。她不由地用她遍布阴影的右手按回了她的左手。 在她按住左手之后,那种不自然的晦涩的感觉已经顺着她的左手爬到了她的脸上。她的嘴角动了动,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薇妲?”芙拉忍不住呼喊了一声。耶希亚这种诡异的表情变化也使得她的气息变得古古怪怪的。芙拉断断续续地从那些古怪的气息里感受到了属于薇妲的气息。 “薇妲?!”耶亚希嗤笑道,“她早就……” “早就什么?”芙拉深深地看了一眼耶亚希。耶亚希又一次莫名奇妙地抽动颤抖起来,她似乎是为了克制那份感觉,甚至没有把她那些话说完整。随着她的颤抖,那些阴影也逐渐躁动起来。芙拉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那些束缚住她的阴影与细线也变得忽松忽紧。 她抓住这个机会,调动出心湖里的魔力,借着魔力的增幅短暂挣脱了那些阴影与细线的束缚。对比芙拉的动作,阴影的反应倒是慢上了许多,这也有可能是作为操纵者的耶亚希无暇顾及芙拉。芙拉赶在阴影再度围拢之前释放了“冬焰咒”。 这次的法术没有被耶亚希反击掉。寂静燃烧着的火焰触碰到那些阴影之后,那些阴影迅速气化消失在了空气里。而那些细线则是被附上了霜冻的痕迹。在法术的保护下,芙拉乘机夺回“冬霜剑”。数道蓝光闪耀之后,芙拉打开了一个从阴影里脱身的通道。 此时,耶亚希也终于压制住了那份异变。她率先见到了“冬焰咒”,而后才是芙拉那张在蓝色的火焰背后显得格外苍白的面孔。耶亚希当机立断,切断了与“冬焰咒”周围的阴影的联系。但这么一来芙拉也顺利地从阴影的包围里脱身了。 “你……”耶亚希遥遥指向芙拉,可是那种身体上的躁动感再度出现了。她无助地捂住薇妲的脸庞哀嚎起来。那份躁动感越发得明显,就好像是一个莫名出现的意志要与她争夺这个身体的所有权。 芙拉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若有所思地看向耶亚希。 她的火花已经归于最开始的寂静,仿佛之前的喜悦与欢快都是假象一般。可是她胸口残留的那份温度依然存在,在告诉她那就是事实。 “薇妲,是你吗?”芙拉喃喃道。她确确实实再次感受到了来自薇妲的气息,可是那个气息转瞬即逝。 耶亚希已经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她半跪在地上,任凭那些阴影侵蚀破坏周围的草地。那些阴影或无序地蠕动,或不断拍击大地。 “薇妲?”芙拉再度问道。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火花的作用,她隐隐看到薇妲的身体上出现了一黑一白两张面孔。漆黑的空洞面孔无疑就是“耶亚希·拿非利”,另一张苍白的沉睡着的精致面孔一如芙拉记忆里在五六年前的最后一眼。 芙拉慢慢地走近那个女孩。现在那个身体时而散溢出耶亚希的气息,时而散溢出薇妲的气息,可有时候又宛如雕塑一般空洞。慢慢挨近那具身体的芙拉很快遭到了来自阴影的袭击。那些阴影尽管已经暂时失去了操纵者,可是芙拉依然是它们的第一攻击对象。 最先出现的是戳刺。芙拉只是微微侧身,然后自下而上挥剑,轻易地将那一份阴影截断。再是铺天盖地般的鞭击,那些鞭击没给芙拉留下缓冲的余地,她很快就被拍飞了出去。她机械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继续走向那铺天盖地的鞭击。 “看起来是有转机,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拜亚斯惊诧地皱起眉头。他无法理解薇妲身上的变故。在他的感知里,只是这个身体莫名奇妙地出现了属于薇妲的气息,而薇妲在与“拿非利”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什么意思?”这回轮到莫离迷惑了。他们与那两个女孩的战场相隔甚远,莫离所有的信息来源只能是依靠眼睛去看或者通过拜亚斯的讲解。因此莫离没法感知到薇妲身上的变化,他只是看到了操纵着薇妲身体的“拿非利”突然陷入了狂乱之中,而后战局就变得令人费解了。 “那个属于薇妲的气息从哪里冒出来的?”拜亚斯陷入了沉思。 “薇妲的气息?有没有可能是火花呢?”莫离说道。经过拜亚斯的解释,莫离已经大致了解了那匪夷所思的战况是怎么产生的了,他莫名地觉得一切都与芙拉心湖里那朵薇妲的火花有关。 拜亚斯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芙拉可不知道已经有人将这战局猜了个大概。她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那具空荡荡的躯壳上面。她又一次冲向了那铺天盖地的阴影的鞭笞中。现在那些阴影已经少了一半了。每次芙拉在面对那些鞭击的时候,她总会不计代价地带走一部分阴影。久而久之,越来越大的破绽出现在了阴影的攻势中。 她已经很接近那具躯壳了。而她眼前的世界也彻彻底底地分成了两个部分:属于耶亚希的阴影,以及属于薇妲的恬静的睡颜。 “你说……我们是注定的朋友,不是吗?”芙拉终于撕开了阴影的防线,她出神地站在薇妲的身体面前。芙拉依然握着“冬霜剑”,只是她脏兮兮的脸蛋,满是尘土与泥泞的衣服和带着悲伤的眸子,带着她的记忆回到了那个初次见到薇妲的下午。 芙拉伸出左手轻轻地贴在薇妲的脸蛋上。她现在只能感受到从手背上传来的冷意。 阴影艰难地从薇妲的身体附近攀爬出来,抓住了芙拉的手腕与脚踝。芙拉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空荡荡的躯壳,然后继续说道:“你看啊,我让水的一半变成了冰,而另一半依然是水。”她当着这个躯壳的面施放了“法力流失”。 “我做到了我们曾经设想过的事情。这都是你的功劳。”“冬霜剑”与她的话音一同坠落,芙拉空出了双手,她无视那些无力的阴影的束缚,抱住了那具薇妲的躯壳,“可是如果可以,我想用这一切去把你给换回来,换到那个初见的午后。” “可是,我做不到。”她轻轻地说道,“每当我想起和你一起度过的日子,我就莫名地感到悲伤与恐惧。我没能觉察到你的内心,而你却一直一直想着我。”泪水簌簌地从她的眼里流了出来。 “我们是注定的朋友啊。”恍惚间,芙拉隐隐听到了来自薇妲的声音,“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了,我们可是注定的朋友。我不会后悔我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因为我们是注定的朋友。” “薇妲?”芙拉茫然地抬起头,薇妲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她的眼睛,而另一旁的耶亚希一遍又一遍地操弄着阴影去接触薇妲。那些阴影反复经历了重构分解再重构。 “我一直都活在你的心里。”薇妲粲然一笑,“这也不错,不是吗?我能一直陪着你,通过火花注视着你,看着你一点点长大。” “可是我……” “影子……或者说耶亚希她确实算计了我们,可是我也要多谢她的算计。”薇妲微微抬手,围绕着耶亚希的阴影烟尘般散去,露出了它黑漆漆的面孔,“因为那本书,我最后明白了,旅法师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因为他们走过了无数的时空,却很难找到一个贴近自己心灵的同伴。可是我很幸运地遇见了你……我不知道人和人能不能相互理解,可是如果对象是我们的话,一定可以的吧。” 芙拉哭着点了点头。 “旅法师终究有着他们的宿命,而我的宿命就是成全你。”薇妲伸手想要拥抱芙拉,可是薇妲却从芙拉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她伤感地看向自己。 “乖女孩,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如果是你……一定能实现你的目标的吧,继承我的火花,走下去。” “薇妲……”芙拉已经泣不成声了。 “这就是你认为的希望?”拜亚斯感叹道,“你让我看了一场好戏啊。”在他的感知里,“拿非利”的气息彻底沉寂了下去。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会这样。”莫离苦笑道,“我只是莫名地觉得她必须得自己去面对什么。”一片雪花慢悠悠地飘到了莫离的手上,莫离看了一眼天穹:“下雪了吗?” “是啊,下雪了。”拜亚斯远远地看着芙拉,他的脸上流露出了罕见的温柔的表情。 第八十九章 落幕 两道朦胧的白光闪过,空荡荡的雪山上重新出现了两个孩子的身影。凛冬一如既往地下着大雪。 “所以,最后到底是怎么回事。”莫离忍不住问道。在封擎的战场上,莫离和岚可能是唯二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了。他们虽然见证到了最后,可是莫离依然不知道芙拉是怎么取胜的。被“拿非利”操纵的薇妲莫名奇妙地丧失了斗志,又莫名奇妙地死在了芙拉的怀抱里。这其中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战斗场面,只有含糊不清的言语的交谈与肢体的交流。莫离对此一头雾水。封擎王可能是明白了什么,但他一直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目视他们离开那片时空。 芙拉平静地看向莫离,然后对着莫离伸出一只手:“东西呢?” “哦哦。”莫离赶忙将水晶面具递给那个女孩。 芙拉缓缓地带上了那张蓝色的水晶面具:“这是一个秘密,属于我……”她微微愣了一下,继续说道:“属于我们的秘密。” 莫离与岚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抱歉。” “没什么。”芙拉摇了摇脑袋,遥远的天际传来法术激斗的彩华与逐渐变轻的轰鸣声。妮姆与扎亚的战斗还在继续,那是他们尚且不能介入的领域。芙拉看了一眼那些彩华,向莫离问道:“有个地方要一起去一趟吗?” “当然。”他跟在芙拉身后,朝着那个小小的村落走去。 “她……好像变了很多。”岚轻轻地对莫离说道。 莫离点了点头,挤出一声“嗯”。 他们最终又一次来到了那个人数稀少的村落,冻湖上开凿的痕迹依在,不同的是多了几个来回巡逻的戒备地青年。 “你做好见他们的准备了吗?” “说实话……一直没有。”芙拉停下了脚步,她扭头看向莫离,“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们。是以一个失踪久矣的女儿的身份,还是一个……” “所以呢?” “所以至少让我在他们不知道的角落,悄悄地注视他们。”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不再看着莫离。她环顾一眼那个村落,然后满足地闭上了双眼,静静地倚靠在一棵树旁。 莫离倒是没那么多顾忌,他率先走出了树林:“对了,虽然这句话不应该由我来说出来,但是芙拉,你的父母还是爱着你的。” “我知道。”芙拉睁开眼睛,望着走进村庄的莫离的背影,疲倦地咛喃道。 莫离径自走到那件木屋门前,他踌躇了片刻,重重地叩响了木门。他在门外等了几秒之后,听到了“吱呀”的开门声。开门的是威尔的儿子库罗亚。 “啊,你是那天那个大哥哥。”库罗亚大喊道。 “你好啊,小库罗亚。”莫离笑眯眯地和这个孩子打了一个招呼,“你爸爸在吗?” “在的在的。”库罗亚一溜烟地跑开,空留下莫离面对着一扇洞开的木门。莫离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木门内的世界明显带着温暖的诱惑,只是莫离还没得到屋子主人的邀请。 “你打算一直在这里傻站着?” 莫离惊喜地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你还是来了吗?” 芙拉撇了撇嘴,她的眼神飘忽不定:“别乱猜女孩的心思。” 没过多久,威尔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他先是一愣。库罗亚只告诉威尔莫离来了,却没告诉他还有一个不知相貌的女孩。他在看向芙拉的时候,莫名地想起了他的女儿。可能是因为年龄,也有可能是因为一种说不出的熟悉的感觉。 “啊,对了,她是……”莫离抬手想给威尔介绍芙拉。话音刚落下,莫离就发现了一件比较尴尬的事实,他总不能如实说这是芙拉,是你失踪了多年的女儿,刚刚打完一架回来探亲吧。 “我是薇妲,很高兴见到你。”芙拉用难以察觉的颤抖的声音说道。她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她悲哀地发现最好的办法还是直接规避面前的男人。 “薇妲,好的,薇妲。”威尔如梦初醒,“快进来呀,外面可冷了。” 他带着莫离与芙拉走进了屋子,同时端出了一壶的热水与一个装满花瓣的小罐子。他热情地给男孩女孩倒上花茶,期间他额外多看了芙拉几眼。只是那张蓝色的水晶般的面具阻挡了他的视线。 “有什么问题吗?”芙拉明知故问。只是她声音里的颤抖越发得明显。 “没什么……可能是我多心了吧。”威尔带着歉意对着芙拉笑了笑,转而向莫离问道,“你的修行结束了吗,现在打算回去了?” 芙拉张了张嘴,她打算说点什么,可是所有的言语全都挤在她的嗓子里。她最终只能沉默地端起那杯滚烫的花茶,装出一副没话的样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的吧。”莫离看了一眼薇妲,有些失望地说道,“对了,那只冰原熊……” “巨龙在上,已经没有危险了。”威尔带着笑意看向一旁自娱自乐的库罗亚。这个男人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唯一可惜的就是你没能在这里多待几天。” “麻烦你们了,主要是这几天我这里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倒是留下了一个不能实现的诺言啊。”莫离露出了一个抱歉的表情。 “麻烦也说不上。如果只是单纯的旅行者,我相信每个人都会给你们敞开方便的大门的。” “那我能冒昧问一句,冻湖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最近几天这里多了一些偷鱼的小偷罢了。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要轮到我值班了。”威尔一边说着一边抓起挂在屋子里的那件熊皮大袄,他带着歉意看向莫离他们,然后急匆匆地跑出了屋子。库罗亚喊着“爸爸”,也跟着跑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莫离与芙拉,还有岚。失去了所有话题的少年少女“苏苏”地押着花茶,用此掩饰尴尬的氛围。岚也是兴致缺缺地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炉。她一直在回忆临行前封擎王对她的神秘一笑。她不能确定封擎王是不是像莫离那样真正看见了她的形体,她只是在那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仿佛他是她的家人一般。可是岚知道,她没有家人。 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芙拉。她摘下那张面具,一脸凝重地对莫离说道:“我始终有一些事情搞不明白。” “愿闻其详。”终于接到话题的莫离忙不迭地点头。他放下茶杯,看向了芙拉。 “你应该知道这张面具的。”芙拉端详着她手上的那张面具,她忍不住伸手抚摸着面具冰冷的表面,“她跟我说,她的目的是这张面具。可是……这张面具到底有什么秘密呢?”她直勾勾地看向莫离。 “那你打算怎么做?我并不认为这是个简单活。”封擎王也是见过这张面具的,可是他没有从莫离手里夺走这张面具。对于芙拉的说法,莫离心怀憧憬,又明显地感到不安。 “很简单,我会去探寻它的秘密的。”芙拉重新带上了那张面具,“算是我对她的承诺。”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单纯告诉我这张面具并不简单?” “不是,只是对于你屡次照顾我的一个回报。”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带着怀念与悲伤,“薇妲告诉我,旅法师有着他们各自的宿命。我想,我的目标是成为龙域守护者,然而我的宿命则是去探寻这张面具的秘密。” 她话锋一转:“可是莫离你呢?我一直都对你的生存态度感到奇怪。你是个比较特别的人,你的心有时候是空荡荡的,可有时候又装满了痛苦。你一直想表现出一个温暖而坚强的形象,可是……这让你看起来就像是在掩饰你的内心。” 莫离沉默地看着薇妲。他面色渐渐变得冷峻。 “我想告诉你的是,不管怎么样,我都衷心地希望你能真正放开你的内心,去寻找属于你的宿命。”她抬手握住了莫离搁置在桌子上的左手。 “是这样吗?”莫离笑了笑,他缩回了自己的左手,然后端起那杯花茶,“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来‘欧斯汀克’找我,也有可能是别的时空。总之,你以后真的打算去探寻面具的秘密。” “好啊。”芙拉深深地看了一眼莫离,应道。 在他们喝完两杯花茶之后,妮姆与扎亚的胜负终于落下了帷幕。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平等的对战,凛冬的地脉给妮姆带来了巨大的增幅。扎亚可能到最后都没能意识到,他其实只是耶亚希的一件工具。当男孩女孩得知到妮姆获胜的消息后,莫离打开了通往欧斯汀克的通道。芙拉默默地看着莫离走进那个通道,离开了翡夜珀。 …… 伽纳又一次来到了这片时空,这片有着温暖的太阳的时空。她依然是出现在那片草地上,因为就是那里她见到了一个对她尚且友善的男孩。在逃离了数个时空之后,她迫切地想再见那个男孩一面。可是她只见到了另一个男孩,一个牧羊的男孩。 “你在干什么。”她好奇地问道。她从来没见过羊这种东西。 “放羊啊。”男孩奇怪地看了伽纳一眼,回答道。 “羊?放羊的意义是什么呢?” 男孩先是叹了口气,他马上又换上了尊敬的口吻:“那是伟大的太阳神庇德拉赫留给世人的职责。” “庇德拉赫?”伽纳依然费解。 在他们所不知道的地方,也就是欧斯汀克的“提拉”星域里,庇德拉赫又一次与普格泰爆发了冲突。而冲突的起因只是因为普格泰秘密锻造的神器长剑被庇德拉赫发现了。 这本应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那柄神器是普格泰将要献给瑞兰娜的礼物。那柄神器的一面雕刻着象征着银月的辉轮,而另一面则是尚未完成的一片空白。或许不久之后普格泰就会将他的炉子或者铁砧的辉轮印刻到空白的那面上。 庇德拉赫绝对不能忍受那件事情的发生。在他眼里,日月本应是一体。 可是他低估了普格泰的坚持。盛怒之下的普格泰拔起了那柄尚未完成的神器,它轻易地折断了庇德拉赫的佩剑。觉得自己威严扫地的庇德拉赫也挺出了他的长矛。他们的交战摧毁了小半个“提拉”星域,而那柄尚未完成的神器也因此从“提拉”直坠人间。 从人间看那柄神器坠落的景象,也就是一枚火球从耀眼夺目的太阳里分离。那枚火球直直的坠落在锐锋城塞附近的草原上,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 伽纳呆呆地看着那枚火球掉到了附近,随之而来的轰鸣声几乎穿破了她的耳膜。她一脸痛苦地捂住耳朵,脑子里只剩下“嗡嗡嗡”的鸣响。她已经顾不得有什么温暖湿润的东西从她的耳朵眼睛以及鼻子里冒出来了。她晃晃悠悠地摔倒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悠悠醒转。她亲眼见到了那个火球的本体,也就是那柄神器长剑。它散发着温暖的白光,那些白光像是在呼吁她去捡拾起这柄神器。伽纳出神地看着那柄神器,然后朝着它前进了一步。 她的脑子里突然涌现出大量的记忆,最为独特的就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儿。伽纳又前进了一步,她的思维在那一步之后代入了婴儿的躯体里。她体会到了一种来自母亲的温暖。那是不同于阳光的温暖,可也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温暖。 “妈妈?”她含糊地喊出这个词。 她又前进了几步,来到了那柄神器面前。她没有多想,径自握紧了剑柄,然后高高举起这柄神器。她在这把剑上感受到了无尽的温暖,无数的光芒以及古老且诚恳的诺言。 可她马上又感受到了另一种温暖,那是来自太阳的温暖。她下意识地看向周围。她突然发现那个牧羊的男孩满脸狂热地跑向了一个山坡,而山坡上一个光明的身影逐渐地从模糊变得清晰。 伽纳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她下意识地牵动了火花,无尽的朦胧的白光一瞬间淹没了她的身影。她带着那柄不属于她的神器离开了“欧斯汀克”。 第九十章 异梦 在这个无月的漆黑的夜晚下,罗兰一脸凝重地端详着她的小手,她的面前,篝火散发着温暖明亮的火光。柴火剥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里清晰可闻。 “这是梦,我的梦?”她茫然地抬起头。血脉赋予了她一些与众不同的能力,那些能力无一不与梦境相关。可是在面对这样平淡无奇的梦境的时候,她的血脉反而没能帮她去理解这一切。这么看来仅有的可能就是有个实力超绝的人对她释放了一个比较特殊的梦境法术。那个梦境法术联通了罗兰的梦,并将她拖拽到这片梦境世界里。 黑暗里传出了“噔噔”的整齐的声响,地面随之震颤。罗兰在锐锋城塞度过一段岁月,她可以肯定黑暗里的那些整齐的声响就是马蹄声。只是那些马儿奔跑的步调出奇地一致,仿佛它们归于一个大脑的统筹下。 那些马群渐渐地接近了火堆。罗兰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些纯色的白马,以及笼着马匹的银白色的面罩。她见到了那些骑在马匹上的人们纯一色的银白的甲胄,甲胄上镂刻着冰花的痕迹。此外就是那些骑士单手紧握的锥状的细长的长枪,长枪散发着凛冽的寒光。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群骑士冲入后方黑黢黢的森林里,直到黑暗吞没了最后一具甲胄。地面的震颤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那是霜印骑士团的标志,维系着‘庭科威’数百座法师环塔与无数城镇间秩序的五大骑士团之一。”黑暗里,一个清晰的的男低音在黑暗里响起。罗兰瞪大了双眼,看向那片不可视的黑暗。她记得这个声音的主人,那是“泽西·鲁博泽”与“伊雷撒·鲁博泽”的声音。 “现在的你是谁?泽西,还是伊雷撒?”她问道。 回应她的是黑暗里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俊美的青年的容貌出现在了火光里。他穿着那身丝绸质地的贴身西装,行迹轻快优雅。他看起来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荒野里,他更应该去某个公主的舞会与那些贵妇人进行一些密切的交流。 “很高兴你还记的我们的名字,女士。”鲁博泽鞠躬示意,“可是,你能叫我们鲁博泽,那就再好不过了。” 罗兰皱眉:“这里是你们构筑的梦境?” “是,也不是。”鲁博泽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们只是在做一个很有趣的实验,对象本来是一些令人心烦的臭虫,可是……”鲁博泽抚摸着他的左脸,淡淡地说道,“伊雷撒想起了你,你身上有着我们熟悉的那个感觉。”他那个亲昵的表情另罗兰有些反胃。 “我可不是你们的实验品。” “不不不,罗兰,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得那么绝对。”鲁博泽摆了摆手,走到罗兰面前。他伸手捏了捏罗兰的小脸,笑眯眯地说道。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那些熟悉的气息了,直到我们遇见了你。你一度让我们想起了我们的过去,泽西与伊雷撒的过去。你不觉得这就是一种缘分吗?” “我只觉得你们是彻底疯了。”罗兰冷冰冰地说道。她抓住了鲁博泽蹂躏她脸蛋的两只手,厌烦地将它们给掰开。鲁博泽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女孩,任凭这个女孩掰开了他的双手。 “你就不好奇你哥哥的去向吗?”他诱惑道,他低沉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就是恶魔的低语。 罗兰一愣。 “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吗?”他继续诱惑道。 “一个被关在囚笼里的公主,枯寂地等待着拯救她的骑士从天而降,因此她每日以泪洗面。神奇的魔法师们给了那个公主一个机会,只需要一个小小的代价,就能见到见到她朝思暮想的骑士。” “何等美妙的交易,我们都忍不住要哭了。” 罗兰眨了眨眼睛。她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是被鲁博泽的那些话给诱惑到了。可是她想起了莫离的那些表情,她的哥哥的痛苦的表情,微笑的表情。他承诺过,他会带她回去的。 “好吧,你还是更听那个男孩的话一点。”鲁博泽无奈地摊手说道,“既然当事人不愿意,那我也没辙了。可是罗兰,我要警告你一句。”他抬起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你的哥哥,他是一个旅法师。这就已经注定了,你与他的世界是不同的。” “我不知道会怎么样。可是……只要我能一直看着他就好了。”罗兰坚定不移地说道。 “她……和你很像,不是吗,伊雷撒?”鲁博泽抬手捂住自己左半张脸,喃喃道。 他随即又换到了右半张脸上:“你废话很多啊,泽西。” “我只是实话实说。” “那随便你怎么办吧。” 罗兰无语地看着路博泽这一举动。在她眼里,这就像是一个浮夸的表演,只是表演者的实力与精神状况,都显得诡异了点。不过好在这个莫名奇妙的表演已经接近尾声了。 “既然你的态度这么坚决,那么我们决定先给你尝尝甜头。”鲁博泽笑眯眯地抓住了罗兰的肩膀。罗兰眼前的世界不断的发生旋转变化,最后破碎。破碎的世界的背后依然是一个世界,那是梦境朝着一个更深层次的方向发展了。 这个世界依然是那个无月的漆黑的夜晚,只是她面对的是一座燃烧着的屋子。屋子周围围绕着之前见到过的那群霜印骑士团的成员。他们抬手施展出颜色各异的法术,试图扑灭那屋大火。黑烟融入同样黝黑的环境里,没有一点儿痕迹。 “这又是为了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为了去看一个恶魔的诞生。”鲁博泽解释道。 “恶魔?” “哦,对哦,你应该是不知道恶魔的。那你就当作是某种极端邪恶的东西的诞生好了。” “这和你们说的‘甜头’又有什么关系?”罗兰不解地紧盯着大火。 “那当然是先让你体会到那份邪恶的意志,才能让那个‘甜头’变得有意义。”鲁博泽像狐狸一样笑了起来。随着他一声令下,远处的天边诡异地泛起了鱼肚白。他操纵着这个梦境世界的时间线,另它接近黎明时分。 大火在黎明时刻彻底熄灭了,只留下了漆黑的屋子的残骸与袅袅升起的黑烟。霜印骑士团的成员围绕在残骸周围,他们脱下了各自的银白的头盔,表情庄严肃穆。他们虔诚地用着罗兰所不知道的语言祷告着什么。 罗兰求助似的看向鲁博泽。 “‘庭科威’的语言,你听不懂也算正常。像这种祷告的东西,你可别指望我翻译给你听。” 他们终于结束了祷告。这时候,一个被大火熏得黑了脸颊与盔甲的骑士艰难地推开了那堆废墟。他的怀里似乎抱着一个孩子,肮脏的披风掩盖了那个孩子的身形。他走到一个方脸的骑士面前,那个方脸的骑士大概就是这队骑士们的头头。 “他在说,他只救出了一个孩子,但是孩子的父母已经没救了。”鲁博泽说道。 方脸的骑士轻轻地掀开了遮掩着那个孩子的披风。他在见到那个孩子的容貌后,双手猛得一颤,触电般逃离了那个孩子。他离奇愤怒地冲着那个疲倦地抱着孩子的骑士大吼。 鲁博泽逐字翻译道:“你为什么没有救出他的父母?” “他的身份很不一般吗?”罗兰好奇地问道。 “当然。”鲁博泽摸了摸罗兰的脑袋,“他可是一个落魄的贵族的后裔,他的父亲最先也是霜印骑士团的成员。总体来说,他们家与霜印骑士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霜印骑士象征着怜悯、团结与谦卑,他们重视成员间的联系,哪怕那仅仅只是一个‘原骑士’家庭。” “那他现在又在说什么?”罗兰见到那个抱着孩子的骑士一脸激动地在说些什么,她再度问道。 “他说,在他见到那个孩子之前,他的父母已经死了。” “死了?难倒不是大火的缘故?” “大火可困不住一个‘原霜印骑士’。”鲁博泽淡淡地说道,“你要知道,哪怕一个人再疏于锻炼,可他过往岁月残留下来的肢体记忆依然能在这场大火里保护他。” “你们想说有人杀害了他们?” “你很聪明。”鲁博泽赞叹道,“也只有一场杀戮,才能让这么一家人葬身于火海,唯独只留下一个听天由命的少年。” “那是你们所说的‘恶魔’干的吗?”罗兰悚然。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鲁博泽慢悠悠地走到罗兰面前,他高举双手,像是要去颂唱什么:“有因,才有果。‘祂’的诞生是一种巧合,也是一种必然。可是,他从来没有怪罪过‘祂’。” “这是为了逃避最残酷的现实而选择构建的一个尚且温柔的梦。”他遥遥指向那个孩子。罗兰顺着他的指向看去,那是被抱在骑士怀里的孩子。一阵不知从何处来的风吹过,脏兮兮的披风随风飞舞,显露出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恬静的睡颜。 罗兰试图记住那个孩子的容貌,可是她的脑子里只留下一片诡异的空白。她最后的记忆是那个孩子突兀地睁开的双眼。那是一对与鲁博泽相类似的眸子,浓郁的没有任何杂质的黑眸,像是沉寂的黑夜,又像是深海里的漩涡,将一切光明吞噬殆尽。 她从那场噩梦中惊醒。这明显是隆冬的夜晚,可是她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燥热感。她不得不承认,那场梦没有什么实质的内容,但她已经被吓到了。如果说用梦去吓唬罗兰是鲁博泽的目的的话,罗兰只是说他成功了。 她试着回忆那个男孩的眸子。而后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她几乎无法忍受那种被吞噬的感觉,就好像只要那个男孩看着她,就能慢慢接管属于她的一切。而同样是黑眸的莫离在罗兰心里就又是另一个形象了。莫离的眸子里从来都没有那种诡异的魔力,它反而像是一块无暇的黑色的宝石,平等地倒映出每个人。 “好的,亲爱的公主,我们来实现我们的诺言了。” “鲁博泽……”罗兰一字一顿地说道。她看向声音的源头,也就是这间屋子通向阳台的唯一路径。月光下,她只能见到一个坐在地板上,倚靠着门框的黑影。一只高脚酒杯随着黑影的手不断转悠着。 “我不记得你们有被邀请过。”她的声音带着寒意。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过来了。”鲁博泽看向外面的瑰丽的雌鹿,在魔力的辅助下,他的视线直达“提拉”星域。或紫或红,或绿或橙的多彩的云粉状的团块点缀着提拉一片漆黑的背景,星辰在黑暗里闪耀,另他陶醉。 “可这里是冷月。” “是的,我当然知道。你在关心我们吗,罗兰?”他扭头看向罗兰。 “才没有……” 鲁博泽笑了笑,他抬头将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他在罗兰惊恐的目光下将那个杯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诡异的是,杯子确实变成了一地的玻璃的残渣,然而玻璃碎裂的声响始终没有传出来。 “从来没有人会去约束一个旅法师。”他大步踱过那一地的残渣,来到罗兰的床前。他优雅地弯腰对着罗兰鞠了一躬,伸手示意。 “你们究竟想干嘛?”罗兰下意识地抓紧了被沿。 “只是不想再看到一个和他同病相怜的人。”鲁博泽抬头说道。 “他?”罗兰第一反应是梦里的那个孩子。可是鲁博泽这个古怪的家伙为什么会对那个孩子那么上心呢。 “我们有说过的吧,你的血脉和暗黑虚空里的那些邪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些家伙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我们的目标。” “那你们有办法解决掉它们吗?”罗兰诚恳地问道。 “本来,我最先注意到的是你的哥哥,我们以为他会是个很好的选择……直到我们发现他的身上根本就没有那些家伙的任何一滴血。”鲁博泽一脸阴沉。罗兰半是担忧半是舒心地叹了口气。 他一拍手,转忧为喜:“可是你不一样,你就像是获得了你哥哥身上的血液,双倍的浓郁的味道。” “你们到底想说明什么?” “听好了,罗兰。虽然你之前拒绝过我们一次。可你是特殊的,你还有第二次机会。”鲁博泽咧嘴一笑,“现在,请做出你的选择。” 第九十一章 异域 莉薇疲倦地揉了揉她的太阳穴,为了思考几个问题,她彻夜未眠。这个冬天显得异常热闹,她不能确定这对新的一年会产生什么影响。 先是从天而降坠落在草原上的火球。等到两个帝国扯皮完赶到那里的时候,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个大坑。再是各地突然冒出的冷月余孽。他们撕破脸皮般疯狂地破坏着帝国各地的基石。莉薇并不觉得他们已经积蓄完力量准备反击各个帝国了。恰恰相反,她怀疑冷月余孽试图借这些破坏去掩饰他们的真实目的。相比较那个未知的坠落物而言,冷月余孽的骚动才是令这位长公主头疼的根源。她甚至有过一个最坏的打算,那就是那个坠落物已经被冷月余孽得到了。 “早安,姐姐。”蒂兰睡眼惺忪地对莉薇打了一个招呼。下一刻蒂兰就体会到了迎面的惊人的柔软。莉薇十分突然地将她的妹妹给抱在在怀里,原本还略带睡意的蒂兰瞬间就清醒了。 “姐姐?”她干巴巴地问道。 “嗯。”莉薇轻哼道,她闭上眼睛,将下巴抵在蒂兰的脑袋上,“让我抱抱你,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在一起了。” “三个月多两天。” 莉薇惊讶地睁开双眼看向怀里的那个女孩:“是这样啊,你一直都记得吗?”莉薇她一直都板着长公主的脸,替代她们的父亲去处理帝国的事务。她一直把自己伪装得足够心狠,可只有在见到蒂兰的时候,莉薇才会不由自主地卸下一切伪饰。 “姐姐,你已经很累了,你该休息了。”蒂兰眨着她灵动的大眼睛说道。 “还不够,再过一会。”莉薇再度将那个女孩贴近自己的胸口,熟练地说出了那句话。 …… “这里确实是‘欧斯汀克’,可是……我们现在在哪里?”莫离不解地皱起眉头。他明明将坐标定在了提克苏恩的家里,可是他现在却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不会是凡森帝国或者都维玛帝国,莫离甚至怀疑这里不在格尔兰度大陆上。 这里有着明显的异域风情,象牙般乳白色的廊柱式建筑均匀地铺成开来,那些廊柱有着明显的区别。或是带着女性柔美体态的雕刻,或是带着繁花与草叶的雕刻,又或者是大气的漩涡状的古朴雕刻。 莫离有在格尔兰度大陆上见过类似的建筑,但那些建筑往往都是形影单只,仅仅作为供奉神明的庙宇。绝对不会像眼前的异域这般,将它们彻底融入生活。而在格尔兰度上的廊柱式的建筑很少带着那些柔美的雕刻,可以说格尔兰度上的那些建筑就是异域里的这些建筑的原始形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由沉思。 首先他可以肯定他是锁定了时空之旅之前的坐标的,再怎么偏离坐标也不可能偏到这个陌生的地域;其次,他误打误撞地闯进了这片陌生的地域,约等于重新进行了一次全新的时空之旅。欧斯汀克的时空之魂很贴心地替他准备好了当地通用语言的记忆光球。 “你好,有什么需要为你服务的吗?”一个和莫离差不多大的孩子在见到莫离之后眼前一亮,他急不可耐地冲到莫离面前,拍着胸膛毛遂自荐。 这个男孩的穿着很奇怪。莫离估摸着同处于隆冬时节,这片地域至少得穿上新制的内衬毛毡的牛皮鞋子,穿上厚实的纬纱的衣服才能抵御寒冷。可是那个男孩衣衫单薄,赤裸着双脚。 “你好,有什么需要为你服务的吗?”那个男孩又问了一遍。莫离这才意识到,这不是那个男孩穿着古怪,而是他根本就支付不起那样穿着的代价。在一阵冷风吹过之后,这个男孩已经忍不住踮起脚跳来跳去,活动起身子了。他的脚底一片通红,那应该就是寒冷与过量运动掺和在一起的结果。 莫离叹了口气,掏出一些钱币。他不知道格尔兰度那里流行的钱币能不能在这里使用,但无论如何总得去试一试:“你认得这些东西吗?” “这是格尔兰度那里流行的钱币,在这里市价不错。先生你是跟着自己商船偷偷溜到这里来的吗?”男孩瞟了一眼莫离手上的钱币,飞快地说道,“那你务必得让我好好介绍这里的风景……” “够了够了。”莫离摆了摆手,他已经知道这里和格尔兰度那边其实是流通的。不过两地的交流方式就显得比较麻烦了,那得跨越茫茫的大洋。 “现在,我问一个问题,你回答一个。”莫离掂了掂手上的那些钱币,说道。 “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莫离先是抛给了那个男孩一枚面额中等的银币:“那么,有哪些码头有船能开往格尔兰度。” “在瑞忒有三个码头,离这里最近的是西边海神‘阿奈丝’神庙附近的码头。”男孩贪婪地看着手上的银币,他当然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莫离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又丢个那个男孩一枚同面值的银币:“告诉我,这里最近有发生过什么事吗,比如说冷月之类的。” “最近倒是有一批商队从格尔兰度那里来到瑞忒,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不顾冷月什么的,我是真的没什么印象。” 莫离无不失望地点了点头,丢过去一枚银币之后,又问了一句:“够了吗?” 男孩一愣,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连连点头道:“够了,够了,先生您真是个好人。像您这样的好人一定会心想事成的。”出于感激,他改变了他对莫离的称呼。 “谢你吉言。”莫离轻轻嘀咕道。他目视着那个男孩渐渐远去,跑向了一间像是卖衣服的房子里。莫离的这句话大概也只有他自己和岚能听到了。 “岚,看起来我们的行程发生了点微妙的变化。”他叹了口气。 岚颔首:“是啊,你居然来到了一个坐标外的地方。让别的旅法师知道,他们一定会笑死你的。” “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我总觉得是有谁干扰了我最先的坐标。”莫离郁闷地看了一眼岚。 “好了好了,走吧。那个男孩不都说了吗,海神‘阿奈丝’神庙附近的码头。” 莫离点了点头,打算朝着西边走去。可是那个男孩呼喊的声音又渐渐地从远方传来:“先生,先生您还在吗?” “有什么事吗?”莫离停下脚步,看向了那个男孩。 男孩还是维系着之前的装束,他双手撑在大腿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您刚才问到了冷月,是吗?” 莫离眼前一亮。他克制住自己的焦躁,轻声问道:“你有消息了?”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但至少能给您提供一个信息。”男孩小鸡啄米般点着脑袋,他差点又喘不上气来,“我才走进那家店里,我就想起来了,之前有个穿着奇怪的青年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来到过瑞忒。他们在拜访了城外一座废弃神庙之后就又离开了瑞忒。比较奇怪的是,自从他们拜访过那座神庙之后,就来了一批商队。放在往年,才不会有那么大规模的商队过来。” 男人,不是女人吗?莫离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红发的女人。 “那座废弃神庙是供奉谁的,它又在哪里?”莫离一口气抛出两个问题。 男孩直言不讳:“我不知道。我只是替人跑腿的时候见到过那座神庙,那里面有大型的月亮雕塑,虽然损坏得很厉害。如果您一定要去看看的话,那么您可以朝东边走,走出瑞忒。它就在城郊,只要穿过一片树林。” 说完这些,那个男孩才重新跑向了服装店。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遥遥地对着莫离招了招手:“先生,如果您不嫌麻烦,您可以再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莫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的目光飘向遥远的天穹。在欧斯汀克,他们摆脱不了的就是那些神明的象征。庇德拉赫的雄伟的灿金雄鹿的虚影略过天穹,留下华美堂皇的余晖。它马上又乖乖地回到原位,重复着一天的工作。 “岚,可能我们的计划有所改变了。”他轻声说道,带着浓浓的歉意。 岚摇了摇脑袋:“你只需要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她将左手手背贴在莫离的右手手背上。莫离露出了触电般的表情,他微微偏开目光,反手握住了岚的小手。 “我很抱歉,你知道的,本来还能去更多的时空看看。可是有些机会却只有一次。”莫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只怕……那万一就是罗兰呢。” “那你就要做好补偿我的准备。”岚微笑着用右手手指戳了戳莫离的脸颊。 咸湿的海风从西南部吹起,飘进了瑞忒。 男孩很快就又从服装店里出来了。这回他换上了一身厚实点的衣服,虽然那些衣服略显陈旧,还带着明显的褪色的痕迹与灰尘。可那至少是比男孩之前的装束要好得多了。而最关键的是,男孩终于穿上了鞋子。厚实的鞋底用力踩踏在石质的地面上的时候,传出沉闷有力的声响。 “先生,请问您怎么称呼。我是阿埃多,瑞忒的活地图。”阿埃多努力地想在莫离面前摆出一副正经的姿势,他的身高与肢体的不协调反倒使得他这个姿势显得不伦不类的。 “叫我莫离吧。” 他们转过几条狭窄的街道,正式进入到了瑞忒的大道上。大道上零星地来往几个行人,这里还不是主要的商业区。而在他们顺着大道经过一条横贯了瑞忒,直通海洋的河流之后,路上的行人终于渐渐地多了起来。那里是主要的商业区,来来往往的人里商人居多。莫离依稀可以见到一些带着穿着凡森帝国军服的人。那大概就是在船只上护航的士卒。 “先生……莫离,有您的熟人吗?” “不,没有。”莫离否认道,“不应该朝着东边走吗?” “有些路是通向各处神庙的。” “这里真的有很多神庙,那么……所有神明的都有吗?”眼见着不远处又是一座标志性的廊柱式的建筑,莫离忍不住问道。 “当然,这里可是被神明眷顾的圣地。”阿埃多自豪地挺起胸膛。 他们在度过了第二条横贯瑞忒直通大海的河流之后,重新走上了朝东的大道。瑞忒的东北面是山陵,那里也有着廊柱式的神庙建筑。按照阿埃多的说法,那里是属于月神瑞兰娜的神庙。周围还有环绕着瑞兰娜的属神的神庙。只是那些属神的建筑偏小,和容易被山陵的树丛遮掩。而那座废弃神庙也就和那些属神的神庙一样被掩盖在了树林里。 在天穹上的那只庇德拉赫的金色雄鹿走过一段距离之后,莫离他们终于走出了瑞忒的东城。城郊的小路通向那座山陵,枯死的与尚未枯死的杂草掩盖了狭小的路径,与那些山上依然散发着生机的常青树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那。”阿埃多突然指向树丛的一角,莫离透过那些堆叠在一起枝叶,隐约可见神庙上残损的廊柱。 “是那没错了,您看,这里还残留的脚印。一般情况下,这里都是没人的。”阿埃多指着路上残留的两对大大小小的脚印,十分肯定地说道。从脚印上看,这确实是一个大人与一个小孩。 莫离沉默地拨开那些繁琐的枝叶。阿埃多看见的,莫离他也看见了。只是唯一令莫离疑惑的一点还是在于那些脚印。那些脚印显得有些刻意了。就像是有人故意留下了这些脚印来警示后来者。莫离先是怀疑阿埃多,但他马上就打消了那个怀疑。因为莫离发现了更明显的痕迹。 那就是歪歪斜斜地刻画在树上的一个名字——“泽西”。 “‘泽西’。”莫离轻轻念叨道。这个名字用上了迪利亚姆的语言,生怕莫离回忆不起来。 “莫离,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莫离不动声色地离开了那些文字。在数分钟后,他们终于摆脱了那些堆叠在一起的枝叶。而那座废弃的神庙就静静地坐落在他们面前。 第九十二章 废弃神庙 通过那些枝叶的阻碍之后,莫离所面对的是一处杂草丛生的废弃神庙。神庙周围显得比较空旷,半毁的,完整的以及带着缺损的不同的石砖,或随意地洒落或细密得堆叠在一起,构建出了神庙附近的凹凸不平的空地。杂草顽强地从那些石砖的缝隙里挤出一片荫绿。它们可比路上那些杂草要顽强地多了,隆冬与异物不能遏制它们的生长。 “真荒凉。”岚喃喃道。这座废弃神庙的荒凉令她想起了什么,可那份记忆转瞬即逝。也许它就沉寂在莫离的心湖里,静静等待着她和莫离去发掘它。 “是啊,真荒凉。”莫离也感叹道。神庙顶终究是被岁月与自然磨损成了一片荒芜,现在那座神庙甚至比那些常青树还要矮小。按照瑞忒的地势,能远远地看到这座神庙才显得不正常。 透过神庙的那些柱子,莫离见到了阿埃多提到过的那个月亮的雕塑。那个月亮雕塑已经不能用破损地厉害来形容了。它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整个月牙般的躯体破碎成了数块石头,莫离只能依稀地从它尚且保持的那些弧线上判断出它的原貌。 又是一阵大风,吹动了那些紧挨在一起的枝叶,发出“莎莎”的响声。 莫离身后的阿埃多咽了口口水,他看了看莫离,又看了看那座废弃神庙。 “莫离,您不觉得这里有些诡异吗。” “有一点,你可以先回去。”莫离说着踏上了那些石砖铺成的阶梯。他只需要几步就能走进神庙。那些柱子上的竖直的线状纹路在他眼里逐渐变得清晰。 “小心点。”岚看着莫离一步步走进了神庙,忍不住提醒道。 “我有分寸的。”莫离走到了离他最近的那块月亮雕塑的碎片面前,这才回复道。他拾捡起那个月牙的尖角碎片。碎片上依然带着磨损的痕迹,原本是雕塑最尖锐的尖角也已经被侵蚀成了凹凸不平的钝状。 看着手上的这块碎片,莫离陷入了沉思。光凭外表他确实没办法将它与冷月联系在一起,最牵强附会的说法也不过是“月”而已。可是,这件事情牵扯到了“泽西”,那个实力未知,立场未知的神秘旅法师。而泽西应该是拜访过这座神庙的,那么这座神庙的立场就变得暧昧不清了。 那么一切的问题,就都得归于这座神庙本身。它是供奉什么的。想到这里,莫离不由握紧了手里的那块雕塑碎片。他在听到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声响之后,警觉地扭身。阿埃多一脸尴尬地捂着他的脚,原来是他踢到了一块潜藏在杂草丛里的石头。 “如果你一定要跟着的话,小心一点。”莫离无奈地说道。他本意还是想让阿埃多回到瑞忒城的,可是莫离做不到那么粗暴的驱赶动作,而阿埃多也有留在这里的意思。 “不是我不小心啊,这些石头和杂草混在一起,很容易出事的。”阿埃多抱怨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莫离隐隐抓到了什么关键的信息,他一脸严肃的看向阿埃多。 阿埃多被莫离这个严肃的表情给吓了一跳:“很容易出事……怎么了?” “不,不是这句,是前面一句。” “这些石头和杂草混在一起?” “原来如此。”莫离的嘴角自然地上扬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他联想起隐藏在树林里的这座神庙,联想起隐藏在繁茂枝叶中的泽西的名字,他甚至联想起了这些石块与杂草。如果一个人放眼于整片树林的话,那他就会下意识地忽略掉树林里的一棵树。那么,肯定有什么信息就潜藏在这座神庙里,而最有可能的就是……莫离看向了那一地的月牙雕塑的碎块。 他大步走向那堆碎块,留下似懂非懂的阿埃多。 “你觉得这些雕塑碎块会告诉我们答案?”岚看着莫离这一不寻常的勤快的举动,问道。 “我觉得是这样的。”莫离将一块巨大的碎块翻了个面,那块碎块应该处于雕塑的中段偏上的位置。他见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那个缺口不像是磨损出来的。他摸索着连着翻了好几块。阿埃多虽然搞不懂莫离在干嘛,但他也加入了搬运碎块的行列。 于是在数分钟的劳作之后,莫离终于将那些碎块拼凑在了一起。他在雕塑上见到了一个月牙标记。那个月牙标记,莫离在什么地方见过。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个月牙雕塑应该是这个月牙标记的放大版。 “是冷月没错了。”莫离幽幽地说道。他重重地将一块石头摔在地上,石块弹到了不远处的柱子上。 “冷月?”阿埃多想起莫离问过的那些问题,他见到莫离阴沉的表情,怯生生地咽下了嗓子里的问题。 “莫离,冷静点。”岚不安地揽住莫离的一条胳膊。 莫离先是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很冷静。”他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子深处带着凝重的神色。可是他的心却莫名的慌乱了。 他能肯定的是泽西带着一个女孩来过这座本应属于冷月的神庙。那么假设那个女孩就是罗兰,泽西带着罗兰来到这座神庙的目的是什么,而泽西和冷月的关系又会是什么。莫离不敢想象。尽管最坏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它,它,它……”阿埃多突然结结巴巴地呼喊起来。他见到了一个神奇的场景,那些被拼凑好的月牙雕塑的碎块此时正在黏合成一个整体。那些分割开它们的裂缝以及随着岁月流逝留下的磨损的痕迹,正在一点点地消失。 “我看见了,你别乱喊。”莫离单手将阿埃多护在身后。他用另一只手拔出了“伊坎之心”,剑尖遥遥指向那个月牙雕塑。 “那是神迹吗?又是哪位神明的启示?”阿埃多忧喜参半。 “神明?”莫离的嘴角牵扯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别闹了,那才不是什么神明,只是一群恶鬼。” 雕塑的修复过程还在继续,它缓缓悬停在了半空中,就像一轮全新的月亮在夜空里浮现,尽管现在依然是白天。 “你最好做好逃命的准备……或者……你最好现在就跑。”莫离改成了双手握剑,他头也不回地对着阿埃多说道。 “我……我跑不动……”阿埃多哭丧着脸喊道。 “跑不动也要跑。” 在他们交谈的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那个雕塑终于修复完成了。它已经变得完整且庞大,没有横七竖八的裂缝,也没有风雨打磨的痕迹。它宛如新生,带着浓郁的法术力的波动。它在莫离戒备的目光中投射出了一个蓝色的虚影。 “你是泽西吗?”莫离苦涩地看着眼前的那个虚影,“还是说你是伊雷撒?” “真是有趣,你们俩兄妹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虚影用着双重的颤音说道。他逐渐地从一个法术的化身转变成了一个穿着燕尾服的青年男人。他的服饰,装束以及躯体,都像是真实存在的。 “你知道罗兰在哪里。”莫离因为对这个男人实力的恐惧而倒退了一步,但他又压过了那份恐惧,前进了两步,“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注意你的措辞,莫离,是我们。”鲁博泽如是说。 “我不管你是谁,你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莫离再度前进一步,他的气息逐渐地变得尖锐起来,就像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他的精神力已经沟通到了“伊坎之心”里的乙太,他在蓄势,等待着一个爆发的机会。 “明知不可为,但是你又偏偏这么做了。是什么让你变得那么愚蠢?”鲁博泽嘲笑道,“是你的责任心,还是说是你对无力的恐惧?我是该夸奖你的勇气,还是该辱骂你的有勇无谋。” 莫离咬紧了下唇。铁锈的腥味充满了他的味蕾。刺痛与鲜血的味道令他冷静了下来。他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动作,只是不甘且愤怒地盯着眼前的那个男人的虚影。他不得不承认,鲁博泽是对的。这究竟是什么情感在莫离心中作祟,使得他直直面对像鲁博泽这样的旅法师。 “有什么东西影响了你的判断,让我猜猜,是愤怒,是恐惧,还是出于愧疚。”鲁博泽缓缓走到莫离身前,他眯着眼睛看着这个男孩不断颤抖的身体,以及那柄迟迟没能挥砍下来的神器。 鲁博泽转而看向了阿埃多。在鲁博泽的眼睛里闪耀着蓝色的彩华,而在那泛着蓝光的双眼与阿埃多的双眼接触的时候,阿埃多突然就陷入了昏迷。鲁博泽这才收敛起蓝光,他像是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悠哉悠哉地拍了拍莫离的肩膀。 “告诉我你的目的。”莫离冷着一张脸,僵硬地问道。 “嗯?这就是你恳求别人的态度,年轻的旅法师?”鲁博泽侧耳低语。 莫离沉默了片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拜托了,请你们告诉我你们的目的。”他收起戒备的架势,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在一个最放松的状态。 “虽然依然不怎么像话,但我们心情还算不错。”鲁博泽咧嘴笑道,“那么我们告诉你也无妨。” “放心吧,我们和你心心念念的冷月没什么太大的联系,只是我们蛮中意你的妹妹的,姑且带她出去透透气。” “仅此而已?” “当然了,你和冷月之间的小故事还是蛮有趣的,我们并不想过多干涉。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不信。”鲁博泽无所谓地说道,“你完全可以想想我们欺骗你有什么好处。” “声名,权力,力量?”他张开双臂,脸上写满了虔诚与狂热,“什么都没有,你们什么都给不了一个伟大的旅法师。” “你们想说,你们想看一场好戏是吗?”莫离倒退了几步,死死盯着鲁博泽诡异的面孔。那个男人还是画着那副诡异的妆容。他的左半张脸画着偏下的浓重的眼影,看上去像是在哭泣。而他的右半张脸上却画着偏上的浓重的眼影,看上去像是在微笑。他不顾两者间差到极点的协调性,将它们搓揉在了同一张脸上。 “我不知道你们带走罗兰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总觉你们是想看一场好戏。”莫离轻轻说道,“我会出现在这里,我想你们‘功不可没’。你想让我去追寻你们的脚步,而同时被你们这种大胆行为给激怒的冷月又会宣泄他们的怒火。” 说道这里,莫离看了一眼因为鲁博泽的法术而陷入昏迷的阿埃多,继续说道:“这也就是为什么瑞忒会突然出现那么多商队,那都是你们引来的。而你们的目的,就是想看看我和冷月的效率,用这个作为你们的余兴节目。” 鲁博泽不可否认地点了点头。 “我和冷月总有一笔账要清算,可不是现在。你说我是该感谢你们,还是憎恶你们。” “我们猜两者都不是。” “确实,你们最不应该的就是带走罗兰作为筹码。” 鲁博泽双手一摊:“那么你的选择呢?这场游戏你有权利离开,继续你的时空之旅,等你成为一个强大的旅法师,再去找那群家伙的麻烦。”他的声音里又一次带上了恶魔的低语般的诱惑。 莫离担忧地看了一眼岚。岚只是鼓励似的双手紧握莫离的右手,她轻轻说道:“不用担心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只需要跟从你的内心就好了。” “你在看什么,以及你的答案呢?”鲁博泽顺着莫离的目光看去,可是鲁博泽只是见到一团空气,他不耐地质问道。 “我说,我会参加的。” “那么我静候佳音。”鲁博泽对着莫离优雅地鞠躬示意。 “别忘了和你们本体说一声,我并不觉得你们会无聊到跨越暗黑虚空来到这里,仅仅只是为了看一场你们自导的好戏。我猜,冷月的背后有谁和你们的过去有着某种联系。那么……你们,不对,你到底是谁,泽西还是伊雷撒?” 鲁博泽的脸上最后显露了一个冷冽的笑容,莫离的那句话触及到了鲁博泽心里最不想回忆起的记忆:“作为回报,我们也告诉你一个消息吧。你的妹妹罗兰,她是自愿参加到这场好戏里的。”说完这句话,这个虚影就慢慢地消失在了空气里。它没能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迹,就好像它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那轮月牙的雕塑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复归到之前四分五裂的状态。 “你还好吗,莫离?” “我很好,岚。”莫离看着岚散发着朦胧的微光的脸庞,他露出了一张满是悲伤的笑颜。 第九十三章 圆桌会议 “我想在座的诸位都很清楚,冷月又出现了。”莉薇板着俏脸,凛冽地像座冰山。 “也就是说那时候的事件,就是前兆喽。”雅格娜德接着莉薇的话问道。她指的是那场在凡森贵族里的大清洗以及弗朗克子爵事件。 “那不是前兆,那只是早有预谋的渗透。”莉薇毫不留情地反驳道,哪怕雅格娜德是她的姑妈。莉薇顿了顿,在仔细地观察了圆桌周围每个人的表情之后,继续说道:“如果一定要说有预兆的话,那场发生在锐锋城塞的大火才是一切的开端。” 圆桌周围的四大公爵与雅格娜德面面相觑。提克苏恩原原本本地给他们每个人都解释过那场大火的由来,他提到过冷月以及一些更隐晦的东西。只是他们依然没能搞冷月制造那场大火的目的,难倒仅仅只是为了挑起两个帝国的战争,削弱帝国的实力吗? “那么长公主殿下,您认为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杰雷米帕轩公爵出声打破了圆桌会议上长久的岑寂,他目光炯炯,直视莉薇。单论起那场发生在锐锋城塞的大火,确实带着诡异的色彩。两大帝国之间的战争在其他人看来就是冷月蓄意挑起的,可杰雷米帕轩公爵始终认为那是将帝国的内部的矛盾转移的最好办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冷月那场诡异的行动反倒是无意中帮了帝国一把。 “我们始终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莉薇用食指敲了敲桌子,一脸凝重地说道。她没有直接进入主题,反倒是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一些他们每个人都熟知的东西:“到目前为止,我们最大的战果还是弗朗克子爵事件。而那帮已经身首异处的贵族,与其说是战果,倒不如说是一种耻辱。追究那两次事件,冷月给我最大的印象还是隐蔽。而锐锋城塞的大火与他们现在的行动,倒是大张旗鼓得很啊。” “您的意思是,他们就是在混肴视线。”发话的是白发的伦格萨公爵,他们家族的标志是鲜艳带刺的玫瑰。他是个内敛瘦削的中年男人,远远看上去有些阴沉,也只有那头漂亮的白发才给他的相貌打上了加分项。他现在就坐在杰雷米帕轩公爵附近,坐在他右手边的是雅格娜德。 莉薇的脸上扯出了一丝没带任何感情的笑容,就像是一尊雕琢精细的木偶的微笑那样令人毛骨悚然。话题已经进行到这个份上了,她索性就将她的想法全都给说出来了:“这回与锐锋城塞那回是不同的,很明显这回卷土重来的冷月更加慌乱以及手足无措。那么我们不妨进行一个大胆的猜想,他们如愿在锐锋城塞找到了传闻中的‘冷月的公主’。而这回,又有没有可能是出于某种不可抵御的原因,令他们一度失去了那个女孩。” 回答莉薇的只有沉默。出于惊讶,四大公爵与雅格娜德之间只剩下眼神的交流。 “已经很久没有‘冷月的公主’的传闻了。最后关于‘冷月的公主’的记载,还是肯维化皇帝那会吧。”终于,雷兰公爵,也就是老罗德萨洛幽幽地说道。 “那个应该只是个传说……但如果是现实,那可太可怕了。”他不禁回忆起帝国史里的记载:那个最后的“冷月的公主”凭着一己之力,呼唤出了无数外貌诡异狰狞的巨兽。那些巨兽无一不带有黏湿柔软但又坚韧有力的触须,实力弱小的生灵哪怕只是远远的望见那些巨兽,都会被其狰狞且充满恶意的精神波动给逼迫到昏迷发疯甚至死亡的地步。而部分实力强大的生灵,如果贸然接触那些巨兽,也会被那些巨兽给逐渐同化吞食,最终变成它们身体的一部分。 “人类真的能达到那种地步吗?那应该已经接近神明了吧,或者她就是邪神的意志呢。”杰雷米帕轩公爵无奈地说道。他当然也看过罗德萨洛公爵所阐述的帝国史。“如果是真的,那她就是末裔的‘冷月的公主’,我们绝对不能放任她成长。”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圆桌,显得杀气凛然。 “长公主殿下应该已经决定好该怎么做了吧。”自从会议开始就始终一言不发地玥公爵终于说出了他在这场会议里的唯一一句话。他是一个比伦格萨公爵更加内敛的人,可是光从外表上看,他又像极了一个流连于交际舞会的花花公子。 余下的三位公爵先是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玥公爵,他们马上又和雅格娜德一起看向了莉薇。莉薇只是用着深邃地目光一遍又一遍地从他们每个人身上扫过。因为权势与教育的熏陶,这个女孩带着她这个年纪所不具备的威严,已经有着一定人生阅历的五人在与莉薇目光交汇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被看透的错觉。 莉薇一直看到了她觉得满意的程度:“我当然已经决定好要怎么做了,接下来的就是命令而不是心平气和的交谈。” 众人正襟危坐。他们低头看着那张圆桌,突然听见了从莉薇那里传来的鸣铃的声响。不久之后,这间会议室沉重的青铜大门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大大小小的男孩女孩鱼贯而入。他们是帝国皇室与公爵的嫡亲血裔,也是最值得信任的那批人。 “帕斯楚·杰雷米帕轩,斯图路·伦格萨,还有蒂兰·珉。”莉薇缓缓念出了三个孩子的名字。她在念叨蒂兰的名字的时候依然维持着那副毫无感情的模样,这让雅格娜德心里微微一疼。杰雷米帕轩公爵与伦格萨公爵面面相觑,他们同时看向了他们的儿子。 “乌提尔齐·罗德萨洛,还有伊丽莎白·玥和维多利亚·玥。”莉薇再出念出了接下来三个名字。至此,进到会议室里的孩子们的名字已经全被她给念了个遍。她身后的伊丽莎白与维多利亚两姊妹不安分地冲着她们的父亲眨了眨眼睛。 “长公主殿下,您是在用帝国的未来开玩笑吗?”雅格娜德猛地一拍桌子,她径自起身直勾勾地盯着莉薇那张像是带着假面的精致的脸庞,怒气冲冲地说道。雅格娜德已经隐隐猜出了莉薇的目的,她只是因为莉薇这个胆大妄为的举动而感到愤怒。 “你觉得我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吗?我只要求绝对的信任。”莉薇轻轻敲击着桌子,一脸平静地说道。她瞟了一眼雅格娜德,继续说道:“现在已经不同于过去了。冷月将起,已经是不可阻挡的大势。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慢慢培养我们需要的力量。他们必须像他们的祖先那样经受血与火的考验。一切为了帝国的未来。” “一切为了帝国的未来?”雅格娜德颤抖着说道。 “一切为了帝国的未来。”莉薇回答地异常疲倦。她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放在过去,他们都是惊艳绝绝的天才,可是比较于他们的祖先,这还不够。” 雅格娜德无言且颓唐地跌坐在椅子上,她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 “你们有什么问题吗?”莉薇这才扭头看向那群孩子,她的脸上终于挂上了浅浅的带着悲伤的微笑。她看向那群孩子就像是在看凡森帝国的未来,只是那是注定满是坎坷的未来。在目光与蒂兰接触的时候,莉薇的心也同样微微刺痛了一下。 可她没有办法,她必须得让那群孩子尽快成长起来。“冷月的公主”一直是个不稳定的炸弹,对于格尔兰度大陆上的每一处势力而言,那都犹如如鲠在喉,也有可能不止格尔兰度大陆。最古早的冷月帝国残留下来的资料实在是太稀少了,就像是有什么势力在努力抹消它们的存在。莉薇对冷月的重视甚至超过了她对那些神谕传说的重视。 帕斯楚先是看了看自己左右手旁的斯图路和蒂兰,他率先问道:“长公主殿下,您需要我们干什么。”他从身旁那两个孩子的表情里就能看出来,他们也是和他一样被突如其来的传唤带到这间会议室里来的,在此之前,他们对一切一无所知。 莉薇满意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帕斯楚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一份高大,不仅仅是在躯体上,甚至是在精神上。他很好地诠释了紫罗兰家的训诫,也就是堂堂正正。而恰当的失意,又让这个男孩内敛了许多。现在的那个男孩从一块顽石变成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莉薇暂时没法子从那个男孩身上看出什么缺点,如果硬要说的话,那也只能把一个不适时的优点当成缺点,这个男孩还太小了。 “再次申明一遍。”她说道,这既是说给那群孩子听的,也是说给她身后的四大公爵与雅格娜德听的,“接下来的就是命令而不是心平气和的交谈。” 帕斯楚再是看了看身旁的男孩女孩,在看到他们的目光从犹犹豫豫变成了坚定之后,他才嘶哑着嗓子说道:“我想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了。” “很好。”莉薇点了点头。这是她希望听到也是她不想听到的答案,她扪心自问过这个决定合适吗,但她总能硬下心肠回答自己“合适”。 “你们应该也是知道‘冷月的公主’的。你们当中有些人已经与冷月交过一次手了,现在就是第二次,不会是最后一次。”莉薇淡淡地说道。 “冷月吗。”帕斯楚喃喃道,他不由地握紧了拳头。他想起过去莫离说过的往事,那是莫离的妹妹被冷月拐走了。从莉薇的态度上来看,这回应当是一件非常隐秘以及重大的行动,帕斯楚没办法去通知莫离,那么自诩为莫离最好的朋友的帕斯楚就此下定了决心,要在这桩行动里找到足够的秘密。 与一脸凝重的帕斯楚不同,斯图路带着跃跃欲试的表情,而蒂兰则是满是后怕。她茫然地看向她的姐姐,然后又将目光投射到了帕斯楚的背上。那个男孩比她高上许多,像座蓄势的火山。 “‘冷月的公主’啊。”乌提尔齐有些牙疼地吸抽了一口冷气,他无奈地看向莉薇,“长公主殿下,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个媲美于天灾的怪物吧,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只是一个猜测,毕竟防患于未然。”莉薇安抚道,她知道乌提尔齐也就是嘴上花了一些,他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凡森帝国中坚的基石,“就算是事实,她也应该尚未成长。” “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解除到她呢?” “是啊是啊,冷月余孽不是一直围绕着他们的公主在转吗?” 莉薇对着那对姊妹嫣然一笑,她将羡慕深深地掩藏在了眸子深处:“当然不会,冷月这回兴师动众,大概也就是为了寻回他们那个出逃的公主。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的公主离开了他们。” “那我们要怎么样才能知道‘冷月的公主’呢?”斯图路咧嘴笑道。他的好狠斗勇与他的父亲的内敛相差甚远。 莉薇看向了蒂兰,在她姐姐的注目下,蒂兰终于发声了:“皇室的秘传里有过记载,‘冷月的公主’有着一个共同的特征,她们的血统会让她们逐渐变成银眸银发的女孩,每一次血统的觉醒,都令她带上了月牙的印记。从双手掌心到她们银色的双眸。”她解释得很详细,几乎是原原本本地将那段话给背了下来。 银发这个点令帕斯楚有点恍惚,不过他马上就否定掉了心里的想法。银发的人有很多,而且就莫离所说,他的妹妹从他有印象开始就一直是银发的,才不是什么后天转变的结果。 “当然,不会持续太久的。你们在冬假结束前就可以回来了。”莉薇补充道,“就算没有遇到‘冷月的公主’,你们也就把它当作是一次历练。”她没有发现帕斯楚的短暂的恍惚:“现在是非常时期,那就得用上特殊手段。” 午间的钟声洪亮且悠长。莉薇在所有人之前走出了会议室。冬日的阳光慵懒地照射在偌大的庭院里,给这满是寒意的冬日带上了别样的温暖。公爵们的血裔与他们的长辈一起留在了会议室里,而紧跟莉薇出来的是雅格娜德与蒂兰。她们像是有着无数的话要说。 莉薇驻足观赏片刻冬阳,继而她走向了书房。 第九十四章 在船上 罗兰趴在船舱里,她满脸憧憬地看向那一片蔚蓝的无垠的世界。遥远的天那边的海呈现出与天穹无异的颜色,也只有一条淡淡的细小黑线才能分割开两处世界。这是被海神‘阿奈丝’眷顾的地域,也是罗兰此前从未涉及过的世界。 “怎么,这是你第一次出海,感到兴奋了?”船舱外的鲁博泽对着冰镜细致地画好了他左脸的眼影。他挥手散去冰镜,敲了敲木制的船舱,左脸像是哭泣的浓妆吓了罗兰一跳。 她点了点头,说道:“在这之前,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应该就是幽域森林附近了吧。”她回想起莫离带她春游与秋游的场景,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微笑。 “是哦。”鲁博泽毫无诚意地拍了拍手,将罗兰从回忆里惊醒。他无趣地看着海鸥慢悠悠地他们头顶飞过,然后停在了船桅上。这艘船才刚刚启航,但是鲁博泽已经后悔订下这艘船的船票了。他完全有能力带着罗兰跨越海域,从埃斯内尔大陆直到格尔兰度,一如他们从格尔兰度赶往埃斯内尔那样。 鲁博泽其实是有过坐船的经历的。那时候他尚且青涩,在“庭科威”学习法术。他坐过从大陆通往大陆的普通的木制帆船,也做过远涉极地的破冰的巨兽般的钢铁船只。可现在他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青涩的孩子了,他是一个旅法师,一个手刃过某种带着莫大恐怖怪物的梦境法师。他再经历一遍与过去相类似的事情之后,他只感受到一种从内心阐释到他全身的空虚感。 罗兰透过窗户看了一眼鲁博泽。她很快就“噔噔”的跑出了船舱,跑到鲁博泽身边:“你……你们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不要试图揣测我们的心思。”鲁博泽凑到罗兰面前,恐吓道。他冲着罗兰挤出了一个足以吓哭婴孩的怪异笑容,换来的却是罗兰的开怀大笑。他无语地看着那个女孩揉着笑疼的小腹,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恍惚间,他隐隐看见面前出现了一个男孩的虚影。那个男孩画着偏下的哭泣般的浓重眼影,他冷冰冰地注视着鲁博泽与罗兰。 “泽西,你对那个女孩纵容过头了。”伊雷撒说道,“你始终演不好我。” “才没有。”鲁博泽抚摸着左脸,怀念似的说道,“她那么像过去的你,我又怎么……”他才意识到他又在和自己对话了,自问自答。他看向罗兰,那个女孩明显没有发现他的异状。罗兰擦拭着她眼角笑出的泪水,海风吹起了她银白色的长发。 “你越来越大胆了,罗兰。”他织起双手,然后后仰倚靠在船舱边上。他眯着眼睛,看着那头灿金的雄鹿在天穹奔跑。出于谨慎考虑,这回他没有肆无忌惮地去观察“提拉”星域,因而他只是看着庇德拉赫显露在“提拉”之外的表象。 “因为……现在的你应该是个好人吧,脾气很怪的好人。”罗兰轻轻说道,她马上又意识到她说错话了,补救道,“啊呀,应该是‘你们’。可是好奇怪……怎么我现在总是会说出你……” 鲁博泽瞟了她一眼,静静地等着那个女孩说下去。 罗兰百思不得其解地挠着她的小脑瓜子。在和鲁博泽相处的短暂的几天里,她发现鲁博泽其实就是个脾气很怪的的家伙,可能在他的眼里,一切没有对与错,善与恶,一切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因此和鲁博泽相处,也无所谓冒犯不冒犯了,反正最后都按着鲁博泽的喜好去判断。有时候罗兰就会觉得这个男人看上去是个青年,而内在却是个喜怒无常的婴儿。 她现在比较疑惑的就是随着她与鲁博泽相处的时间的增长,她总会莫名奇妙地将称呼从“你们”变成“你”。来自女孩的直觉总是告诉她,鲁博泽一直掩饰他是一个人的事实。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就在罗兰还在沉思的时候,鲁博泽突然开口打断了女孩的思路。罗兰莫名觉得鲁博泽是故意的,可她没有理由。 “好消息?” “坏消息是冷月那群蠢货的行为让格尔兰度人戒备起来了。总有一些聪明人发现了那群蠢货的破绽,现在的你作为所谓的‘冷月的公主’,在格尔兰度大路上可谓是众矢之的啊。”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不是应该先说好消息吗?”罗兰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只是纠结在鲁博泽先说坏消息这件事上。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就是坏消息了。她又不是自愿成为“冷月的公主”的,她也没干什么坏事,成为众矢之的又能被怎么样呢? 鲁博泽叹了口气,他发现无知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能旅法师一个个的最后都变成了满身怪癖的家伙,就是因为汲取了无数时空里的数不甚数的知识了吧。 “好消息是你心心念念的莫离现在就在找你的路上,赶在冷月那群蠢货之前。再具体一点就是他已经接触到了冷月的那个废弃神庙。” “真的吗?”罗兰眼前一亮。对比于那个令她摸不着头脑的坏消息,这个好消息对她而言反倒是一个真正的好消息了。她在鲁博泽面前欢快地转了一圈:“你……你们说现在有没有捉迷藏的感觉了?我在躲,然后我哥哥在追我。”她的脸上跃动着欢快明亮的神色,满是憧憬与喜悦。 “我们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在满足我们的目的之前,没有人可以带走你。” “别泼冷水啊。”罗兰气鼓鼓地瞪了鲁博泽一眼,嘟囔着小嘴跑回了房间里。她看起来又要去沉浸在属于她的世界里了。 鲁博泽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在他看来,罗兰始终是个不成熟的孩子,从封闭之中重获自由,在旅途里的玩闹与熟人的交谈,完全冲散了她内心的担忧。但明显的是,她对莫离的思念还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不成熟的女孩身上就有这样一种魔力,令鲁博泽也不由地放开了他封闭久矣的内心。鲁博泽突然愣在原地,他发现按照他的思路想下去,那他岂不是也是个不成熟的家伙了。 他咧嘴一笑。这倒是一个新奇的体验,他从没体验过这种闲适的旅行,只是有些东西需要先处理掉。他操纵着法术力,在帆船前面不远处制造了一片诡异的浓雾。如果莫离也在这条帆船上的话,他一定能认出鲁博泽所使用的这个法术,那就是“幻境梦储”,一个范围大到难以想象的“幻境梦储”。 帆船顺着海流缓缓驶进了那场浓雾里。在某一时刻,船里的所有人同时陷入了梦境。 梦境里的鲁博泽穿着一套松松垮垮的丝绸质地的白色的法师长袍。长袍宽大的袖口与兜帽边缘是有一指粗的鹅黄色绣边。他的目光穿越了重重浓雾,眺望雾外高耸的法师环塔直入云端的塔尖。兜兜转转,他还是下意识地将梦境法术的场景构建成了“庭科威”的模样。 他的脸上现在已经全是哭泣状的浓妆了。他扬起兜帽,盖住了自己大半的脸庞,然后一柄匕首很自然地出现在了他的手上,就好像那柄匕首本就应该出现在那里。 他前踏一步,厚重的浓雾随之散去。雾里的男男女女瞬间与他一起暴露在了阳光下。这里没有灿金的雄鹿供他们祈祷,只有拔尖的咄咄逼人的法师环塔。法师环塔的圆弧状的通道根本没能安抚下那群男男女女的内心,反而刺激了他们对世界的认识。他们大声呼喊着,四散而逃。就好像那座法师环塔是什么狰狞可怖的怪物。 鲁博泽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他在享受那群人的呼喊声,或者说他在替伊雷撒享受那些男男女女的惊恐。在那些声音渐渐远去之后,他才有了下一步动作。他提着匕首懒洋洋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一步跨越了数十米,尽管频率不高,但这作弊般的移动依然让他马上就找上了一个男人。 “你……你……你是谁?”男人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在一起,他气喘吁吁地指着鲁博泽,一步步地后退。 “我是谁呢?”鲁博泽指了指自己,“你觉得我会是谁?”他一边抛接那柄匕首,一边慢慢走近那个男人。忽上忽下的匕首稳稳当当地落在鲁博泽手里,看上去是那么得自然。 “你……你应该已经死了,这是哪里?不对,这一定是梦,我一定是在做噩梦。”男人纠结地抓拔起他的头发。痛苦席卷了他的神经,可是他绝望地发现不管他怎么对自己施加痛苦,他都不能从这场梦里走出来。 “嘻嘻嘻。”鲁博泽捂嘴笑道。他在嘲笑那个男人愚蠢的行为。 “该死的家伙,你就应该好好地躺在那里!!!”那个男人挥舞着双手,猛地冲向了鲁博泽。那个男人因为过分恐惧,反倒不再逃避了,这大概就是常说的殊死一搏。可他马上就无力地捂着喉咙,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的喉咙里喷涌而出,而鲁博泽只是面无表情地用袖子将匕首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他舔了舔嘴唇,对着那个逐渐变得冰冷的男人的尸体说道:“怨恨,复仇,死亡。真是屡试不爽的世间的永恒旋律。那么作为代价,你们两个人的灵魂归我了。” 他虔诚地割破了袖口,画出了一个“一”。 等到船只走出那场笼罩了大片海域的浓雾的时候,船上的每个人就又再度醒来。在鲁博泽精妙的操纵下,船上的人们没能发现其实他们是在梦中渡过那片海域的。在这片刻的安宁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船上终于传出了妇女尖锐且惊恐的尖叫。她发现了一具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此后的数十分钟里,又有尸体陆陆续续地被发现。有乘客的,也有船员的,而里面最尊贵的人则是这艘船的副船长。他和一个女人赤裸着身体,一同死在了船上的货舱里。 这些死尸被搬运到了甲板上。船上唯一的一个“阿奈丝”的僧侣颤抖着他苍老的手,检验了那堆尸体。在他护航的数十年岁月里,像这样性质恶劣的屠杀还是头一次发生。 “是同一个人干的,用同一种武器,那些伤口简直一模一样。”僧侣老泪纵横,他悲怆地大喊道:“那个人就不会手抖吗,这全都是人命啊!!!”他意识到在某一时刻,他作为“阿奈丝”的僧侣,完全失职了。 鲁博泽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呵欠。他本以为事情还能再有趣一点的。可是这个所谓的神明的僧侣从头到尾只是在大喊大叫,在哭在闹。有几个颇有正义心的乘客与船员倒是呼吁所有人在一起戒备那个杀人魔,可是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冷漠之中。绝大部分人宁可把自己锁在各自的房间里,也不愿意像沙丁鱼一样拥挤在一起。 “是你们干的,对吗?”回到房间之后,罗兰眨着银白的大眼睛,堵在鲁博泽身前。她的声音很轻,但是也很坚定。与其说她是在质疑鲁博泽,倒不如说她已经彻底锁定了鲁博泽。 “唔……你可以这么认为。”鲁博泽掏出一个透明的瓶子,他将那个瓶子对准灿金的雄鹿,然后随意的摇了摇。他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那个瓶子。罗兰顺着他的目光,好奇地看向了那个瓶子。在她的眼里,那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透明的瓶子。 “那目的是什么呢?”她毫不畏惧鲁博泽。在对鲁博泽的力量有了一个大致了解之后,鲁博泽的屠杀反倒没那么惊悚了。屠杀一堆普通人怎么都比不上在一瞬间跨越了大洋,从格尔兰度跨越到埃斯内尔。罗兰的眸子甚至因为兴奋而带上了淡淡的银白的光彩。 在注意到罗兰的眼神之后,鲁博泽皱着眉头收起瓶子。他伸手抓起了罗兰的左手,然后强硬地掰开那些蜷缩在一起的手指,露出了她白白嫩嫩的光滑的掌心。 “怎么了?”罗兰好奇地问道。她乖乖地在鲁博泽面前摊开了她的右手。 鲁博泽的眉头彻底紧锁在一起。他明晃晃地见到了罗兰白嫩的右手掌心处的一个月牙状的印记。他可以肯定,在登上这艘船之前,罗兰的双手掌心依然是一片纯洁的空白。 “不,没什么。”他回答道。 第九十五章 蠢蠢欲动的多方 当阿埃多醒来的时候,他见到了一个孩子眺望远方的背影。莫离的影子被夕阳拉得瘦弱纤长,从杂草地上一路蔓延到了神庙的台阶上。阿埃多扶着背后粗糙的柱子,慢慢地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我睡着了。最晚干活干到午夜,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他快步从柱子旁走到莫离身后,尴尬地解释道。莫离回过头看了阿埃多一眼。鲁博泽的法术还是那么诡异,在见识到他的这种直接篡改一个人记忆的法术之后,莫离不得不感叹魔法世界的神奇。 “要去拜访一下月神神庙吗,就在山顶上。”阿埃多抬手指向山顶那座暴露在树林外的神庙。瑞兰娜的神庙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脚下的一切。那是一座很醒目的神庙,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不由赞叹她的美丽,正如皓月当空,银白的牝鹿迈着矫健轻快的步伐游历一整片星空。 “再说吧。”在了解到那对男女确实是罗兰与鲁博泽之后,莫离的心已经飘向了大海。他只是出于一种责任感,才继续待着废弃神庙里等待昏迷过去的阿埃多醒来。阿埃多回头看了一眼残破慌乱的神庙,这时候莫离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重重叠叠的枝叶里。阿埃多呼喊着莫离的名字,也冲进了树林里。他们顺着原路重新返回瑞忒。 瑞忒里的人流明显增多了,几辆牛车将本就不怎么开阔的路面挤得满满当当的。从他们的服饰上看,他们应该是外来的商人。他们面红耳赤地在路中央争执着什么,隶属于瑞忒城邦元老院的卫队在人群里推攘出一条道路,他们很快也介入了那群商人的争吵里。不过原本淤塞的路面,在这群卫士介入之后,也终于挪腾出了一条狭小的通道。 莫离无言地走过那条狭小的通道,他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瞄见了一张涨红的胖乎乎的面孔。在通过那段拥挤的路段之后,莫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依然与另一批商人吵成一团。这使得那群卫士不得不将两方推搡到路的两旁。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 “哪种?”阿埃多不得不停下脚步与莫离一起驻足观望,“哦,您说这件事啊。欸,别说,还真蛮少见的。像这种需要元老院出面的,好像还是头一次。” “是吗。”莫离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张胖乎乎的面孔。对很多人来说,这应该就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仅仅供他们将它作为饭后消遣的谈资。也许是实在没能看出有什么异样,莫离重新走向了码头。岚无不担忧地更在莫离身后,她发现这个孩子在见到鲁博泽之后,莫名疑神疑鬼了起来。 瑞忒的码头和海神“阿奈丝”的神庙挨在一起。按照瑞忒的传统,出航的船只上必然会带有一名“阿奈丝”的僧侣。那个僧侣既是作为航线的向导,又兼顾海上船医,最重要的是,他们作为“阿奈丝”的信徒带给船只来自海神的祝福。 莫离自然是怀疑那些祝福的可信度的。哪怕这些船只只走安全的航道,可是每年死在航线上的人始终不是一个小数。他们依然能遭遇到骤降的暴雨与大风,因此沉没得船只也是屡见不鲜。这其中海神的祝福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那么,慷慨的先生,以后再见了。”在他们抵达码头之后,阿埃多对着莫离鞠了一躬,他的礼节无可挑剔,看上去不像是个穷苦的孩子所能学会的。 “哦。”莫离随口应道。这段没有约束力的雇佣关系就此结束也好,在这之后,瑞忒人留在瑞忒;而格尔兰度人重返格尔兰度。双方人生的轨迹仅仅只是在一个瞬间交织在一个点上,对双方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码头上的船只大多是商队自带的,这些商队是不会接纳外人的。余下的一小部分里,瑞忒的渔船占了绝大多数,那些船只又经受不了远航的风浪。最后留给莫离的只有两艘由各个阶层拼凑起来的混搭船只。唯一不巧的是仅剩的一名随行远航的“阿奈丝”的僧侣也跟着上午的那艘帆船出航了,至于剩下的这些船只能不能出航,也得看晚上归航随行的那些僧侣的意愿了。 莫离目测了一下时间,太阳的半身已经浸没在远处海平面之下,余下的燃烧一般的鲜红将大半的天空与海洋烧制成了出炉的铁块般的颜色。可是遥远的天的那边,没有任何船只的影子。那么那个所谓的晚上,也有可能是午夜或者次日的凌晨。 想到这里,莫离务实地将目光投向了靠近码头的酒馆。那应该不是瑞忒本地人开设的,酒馆的建筑风格与外表的脏乱,和这座城邦格格不入。它莫离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去处。 …… 帕斯楚收起了自己的架势,他已经完成了今日份的训练。上午长公主与杰雷米帕轩公爵的话在他心头久久徘徊。此刻他躁动的心没法给他一个合适的答案,于是他决定去找乌提尔齐商量。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些方面,乌提尔齐是个天才。 但他明白得有些晚,等他下定决定去找乌提尔齐的时候,那群被传唤进会议室的孩子们已经全员找上了杰雷米帕轩家,为首的是蒂兰,其次才是乌提尔齐。他们贸贸然地闯进了杰雷米帕轩家的院子,见到了已经下定决心的帕斯楚。 帕斯楚与他们尴尬地打了一个照面。 “还真是刻苦啊,帕斯楚。”乌提尔齐打了一个哈哈,替双方掩饰了一下尴尬。但他忽略了帕斯楚本质是个嘴笨的家伙,他总会在不经意间杀死话题。 “我得尽快进入中阶,我可不满足只停留在三环。”帕斯楚幽幽地说道。 乌提尔齐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帕斯楚应该是没听出来那句恭维的话,他那老老实实的回答一下子就戳到了在场起码四个人的心坎上。 “有什么问题吗?”帕斯楚茫然地看着处于沉默中的五人。 “这个话题我们暂且搁置一边,帕斯楚,你应该知道我们来的目的。”蒂兰苦笑着打了一个圆场。她现在生怕帕斯楚突然回一句“什么目的”。但她所担忧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 “我想你们也是因为长公主殿下的那个命令而过来的吧。”他带着众人来到院子里的石桌附近。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蒂兰,尽管这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可蒂兰的身份始终高高悬挂在他们头上。 “我想我们是没有办法违背我姐姐的意志的。”蒂兰抬手掸尽石椅上的尘土,然后率先坐下。她软绵绵的声音通过法术力清晰地传递在院子里。 “蒂兰殿下,我想我们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乌提尔齐提醒道。 意识到自己失误的蒂兰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小嘴,眼巴巴地看着众人。她已经不是头一次意识到她与她的姐姐相差甚远了,但她的心情依然低落了许多。 “帕斯楚,我和你还有斯图路是我们六个人里与冷月交过手的人,准确地说你们两个才是真正真刀真枪与他们殊死搏斗过的人,我想长公主殿下将你们两个人与蒂兰殿下安排在一起,就是为了对付‘冷月的公主’。”乌提尔齐开口解释道,“因此,我猜杰雷米帕轩公爵与伦格萨公爵嘱托你们的就是尽早做好准备,对吧。” 帕斯楚与斯图路同时点了点头。 “爸爸让我们跟好你哦。”“是啊是啊。”没等乌提尔齐将话题转移到玥家的俩姊妹上,伊丽莎白与维多利亚提前把玥公爵的嘱托全盘拖出了。 乌提尔齐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其实不用那俩姊妹发话,他也已经大致猜出了玥公爵的意思,这和老罗德萨洛告知他的一模一样。乌提尔齐作为凡森新生代里最年长的一位,他从一开始就被按在了一个非常微妙的位置上。 论天赋,帕斯楚与斯图路的实力火箭般逼近了乌提尔齐,就如帕斯楚所说的那样,他已经接近中阶了;论地位,蒂兰殿下身为皇室的后裔,自然无需多言;而最微妙的,是玥公爵这个方面。按照凡森帝国的传统认知,他乌提尔齐作为一个年长的男孩,总不能让两个尚且年幼的女孩冲在最前面吧。 因此乌提尔齐与玥家俩姊妹的这一组,完完全全就是靠他一个人带着整只队伍前进。 “乌提尔齐,那你现在有什么计划呢?”蒂兰开口问道。因为没能用上法术力,她软绵绵的嗓音在院子里显得轻飘飘的。乌提尔齐花了老大的劲才整理出蒂兰的意思。 “我想我们肯定是不能多待了,我们必须尽快从米修蓝出发。我研究过冷月肆虐的地带,那大致是一条一路向东的路线,横跨了好几个国境,通向格尔兰度大陆的东海岸。” “东海岸?他们难道在格尔兰度之外还有势力范围吗?”斯图路一脸兴奋地打断了乌提尔齐。 “那我怎么知道,不过海的那边据说是诸神的起源之地,冷月崇拜的邪神在哪里真的会有残留吗?” “总之我们就先按照乌提尔齐的安排循着他们的路径一路向东,怎么样?”帕斯楚询问似的看向每一个人。蒂兰与他的目光相互接触之后,她微微挪开了自己的视线,精致的小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我没意见。”她率先说道。在蒂兰的带头表态下,帕斯楚的意见很快就全员通过了。 …… “我觉得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您说是吗,雅格娜德女士。”山德鲁背对着雅格娜德轻笑一声。他左手拿着一瓶刚从酒窖里带出来的葡萄酒,而雅格娜德就坐在他背后的一张藤蔓编制的椅子上。他嘴上用着尊称,可他的态度依然充满了傲慢与懈怠。 山德鲁眯起左眼,而他的右眼透过那枚单片眼镜,在夕阳下仔细地打量着这瓶酒。在他眼里,这瓶酒可能比雅格娜德那个人还重要。 “你是个聪明的男人,山德鲁。我想和聪明人打交道应该会轻松很多。” “嗯?”因为雅格娜德恭维的话,山德鲁的目光短暂地从那瓶酒上离开。他扭过身子,直视藤蔓椅上的雅格娜德:“那么雅格娜德女士,您有什么见教呢?” 雅格娜德同样目光炯炯地直视山德鲁。她的底气来自她的实力,以及她对山德鲁的了解:“我没记错的话,你最近对冷月抱有极大的兴趣。” 山德鲁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如果您言尽于此,那么我想您是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当然不仅如此,你要知道,现在冷月现世了,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吗?” “好机会?”山德鲁将那瓶酒夹在腋下,他摘下那枚单片眼镜擦拭了一会,“如果只是招徕我过去的话,剩下的话也不用多讲了。”然后,他重新戴上了那枚单片眼镜。 “如果我说长公主殿下对这回的冷月事件格外关注呢?” 山德鲁挑了挑眉毛,他再度摘下那枚单片眼镜擦拭着。这已经成为他思考时的一种习惯了,而在他戴上眼镜之后,也意味着他已经思考完毕了。 “您的本意是在指‘冷月的公主’,雅格娜德女士。对你我而言,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要谨言慎行啊。”他没有再戴上那枚单片眼镜,恰恰相反,他一直擦拭着那枚干净的镜片。他的眸子里发出幽幽的黑光,他的心情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 “这是一件还没确定的事情,不过山德鲁你一定会感兴趣的,对吧。”雅格娜德眯着眼睛说道,“‘冷月的公主’,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实验品了。” 山德鲁安安静静地权衡了片刻,他收敛起那些幽幽的黑光,再度戴上了那枚单片眼镜:“让我猜猜您的目的,也许是为了蒂兰殿下,雅格娜德女士。” 雅格娜德脸色不变。 “好吧,就当我在瞎说。”山德鲁的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他举起那瓶酒,“不如借此庆祝一下这个共赢的局面?” 第九十六章 启航 夜已经深了,可是归航的船只依然没有影子。码头边上的肮脏的酒馆由内而外散发着橘色的温暖的光,流浪汉与落魄贵族像是被光芒吸引的飞蛾,贪婪地扑到酒馆门口。可一来他们拿不出足量的金钱,二来小小的酒馆已经被那些商人和身强体壮的船员挤满。因此他们被无情地抛在了冰冷的屋外,寒冷干燥的晚风冻结了他们的手脚与火热的胸膛。 莫离安安静静地坐在酒馆顶,眺望远方的海平面。这个夜晚没有瑞兰娜的银白的牝鹿,因此显得比较昏沉。但在法术力的辅助下,他的视野也还算宽阔。他偶然掠过一眼下方瑟瑟地挤在一起的人们,看着他们试图闯入那个橘色的世界而未果。 他告诉自己不要去施舍无谓的善心,每个时空都是如此,阿埃多已经是特例里的特例了。 “今晚会来船吗?”岚看不惯这个孩子的沉默,开口问道。莫离看上去一直在思考什么,岚也不知莫离是不是莫名奇妙地去想一些本不应是他这个年龄该接触的东西。尽管莫离一直都这么做。 “今晚应该是指到午夜吧,午夜也包含在到明早凌晨时分里。那么一直到明天凌晨,都能算今晚了吧。”莫离调侃道。岚不知道的是,她的情感有时候会直接传递到莫离的心湖里,这也就直接促成了莫离对她的调侃。 岚捂嘴无声地笑了笑。她索性也坐在莫离身边,和他一起静静地眺望大海。 他们的安宁没有持续太久。瑞忒城里很快就熙熙攘攘地涌出了一大批人,为首的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一个与他仿佛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孩子紧跟其后,而最后的才是挤在一起的黑压压的人群。他们用牛车载着乳酪,精巧的雕塑品与满满当当的钱币。 岚不悦地看了一眼那嬉笑怒骂的人群。 “我对他有印象,下午不就是他和另一帮人堵住了路段吗。”莫离在黑暗里看了那个男人一眼。在莫离的印象里那个男人似乎没有那么多随行的人。 不过那个男人接下来的举动打消了莫离的疑惑。男人只是甩着大笔钱币,从酒馆里搬出了一桶又一桶的窖藏。他几乎掏空了那家酒馆。然后他就这样将那些酒分发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倒在地上的流浪汉与落魄贵族。一切他视野里可见的人们都或多或少地得到了那个男人的馈赠。 “真慷慨,莫离你不打算露个脸吗?” 莫离摇了摇脑袋:“他是个商人,我觉得他是想买到人心,那我去露脸干嘛,那只是很纯粹的交易罢了。不过,他有什么理由要带着他的孩子一起出航呢。” “你无关紧要的问题真多。” “有吗?”莫离冲着岚笑了笑。这时候那个男人和他的儿子已经走进了酒馆,荡漾着橘色暖光的酒馆又一次重重地关上了大门。在男人走后,酒馆外的世界又恢复成了一片沉重的灰暗,与那个满是暖光的充满欢声笑语的屋内世界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又等了一会,岚戳了戳莫离的侧腰:“要睡一小会儿吗,船来的时候我会喊醒你的。”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我觉得我们俩换个身份倒是合理了很多。” “才不合理呢,我关心一个孩子有什么错吗。”岚宠溺地将莫离拉进怀里,她刻意提起莫离那个软塌塌的衣领,然后让那个孩子枕着她的大腿,平躺在酒馆顶上。 莫离乖乖地任由岚摆动他的身体。通过某种渠道,岚能从莫离心湖里提取一部分法术力。这个渠道是双向的,早在那个失意的夜晚就将他们两人联系在了一起。只是岚很少用那个渠道去提取莫离心湖里的法术力。 那份来自莫离心湖的法术力在岚的身体里流淌,这让岚摸上去像只人形的大号火炉。 “你是多想让我睡一觉啊。”莫离苦笑道。他和岚认识了那么久,岚还是头一次对他这么做。 岚温柔地拨弄着莫离的黑发,俏皮地说道:“早就想那么做了,反正现在也不像是在翡夜珀那会,一直提心吊胆的。你就不想试一下吗?” “我怎么觉得还有别的理由呢?” “那应该是你想多了。”岚继续拨弄着莫离的黑发,但相比于之前,要快上一些。 “好吧,那就是我想多了。”莫离自然是感受到了岚无意识的小动作,他只是在脸上荡漾起丝丝笑意,然后阖上了双眼。 岚也慢慢地停下了把玩的动作。她静静地看着莫离的脸庞,这个孩子比起初见的时候要成熟了许多。她还记得莫离在初见那会满是泪水的脸庞,就是那张脸庞触动了岚内心的柔软。她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能与莫离相遇是有一个理由的。她觉得那个声音没有在欺骗她,莫离真的是她在悠悠岁月里得到的最好礼物。而那个理由应该也还存在于莫离心湖的某个角落,作为一个双重的秘密,对于她而言,也对于她和莫离而言。 忘我的时间过得总是很快,与欢愉的时间度过得一样快。酒馆里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最后万籁俱寂。而等岚从沉醉中惊醒的时候,返航的船只已经迫近海岸了,“阿奈丝”的僧侣伫立在甲板上,面向这个城市张开双臂。他是一个岁数不大的青年。 “莫离,莫离,醒醒哦。”岚摇晃着莫离的身体,将那个孩子从睡梦中唤醒。 “怎么了,船来了吗?”莫离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从海上传来的一声激昂的呼喊令他打了一个激灵。他见到了一艘大船与上面的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通过法术力,他终于见到了那个青年。 青年的那声呼喊同样惊醒了酒馆里外的所有人。橘色的暖光再一次照亮了酒馆门前的一大片空地。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捧着他的大肚子一路小跑,跑出了酒馆。他对着那艘大船挥动他的双臂,同样大声呼喊起来。 “有必要那么激动吗,那个“阿奈丝”的僧侣难倒还会是什么大人物?”莫离稳稳当当地从酒馆另一边着陆,他混迹酒馆里的人群里,问道。 “你是新来的吧。那个人可不仅是“阿奈丝”的僧侣那么简单。”一张胖乎乎的小脸凑到莫离身旁解释道。 “难倒他还会是‘神谕者’吗?”莫离认出那是那个商人的孩子。 “‘神谕者’才不会坐在船上到处乱跑呢,他只是候补。”所谓的“神谕者”其实就是能与欧斯汀克神明沟通的人。那些远在“提拉”星域的神明往往会选中一些稀疏平常的普通人,通过梦境或者降示神谕,赋予那些人更多的来自神明的加护。在神庙的僧侣眼里,他们就是那些神明的现世化身。 “候补?”莫离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个概念。 商人之子面露难色,他低声对莫离说道:“那你可大声喧哗出去。候补就是那些听到过神谕,但又没听得那么清晰的那帮人。说得好听点是候补,难听的就是不入流的半吊子。” “那你家那位对他特别尊敬啊。” “海上混口饭嘛,就算是半吊子也比那些普通僧侣有安全感,看你这样子果然是第一次出海。” 他们正说着,那艘船终于靠岸了。那个胖乎乎的商人一马当先跑到那艘船旁,与那个“神谕者”候补激烈地商议起来。商议的内容无外乎就是“马上开船”“去格尔兰度”之类的话题。 “有缘就是朋友,我是凯洛·门罗,如果你是都维玛帝国的人,就一定听过门罗商会。”凯洛对着莫离伸出一只胖手。 莫离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那只胖手:“我是莫离,莫离·修·兰瑟。虽然我不是都维玛帝国的人,但我没记错的话,门罗商会应该已经消失五六年了吧。” 凯洛挎着胖脸:“就别说什么大实话了。但作为曾经的大商会,我们还是有崛起的底蕴的。” 此时,凯洛的父亲与那个“神谕者”候补的商议终于落下了帷幕。凯洛的父亲用重金砸下了“神谕者”候补连夜启航的允诺,他得意洋洋地喊道:“启航了,启航了,‘加尼号’马上就要启航了。” “行吧,那你们加油。”莫离拍了拍凯洛的肩膀,穿过人群朝着“加尼号”走去。凯洛“喂喂喂”地喊了几声,他被流动的人群挤在后方,远远地与莫离拉开的距离。 “加尼号”是一艘新建的多桅帆船,船身还散发着新刷的船油的味道。这也意味着这是它的初次出航。莫离跟在几个游散的商人身后出示了他的船票。 在所有人有序地验完船票之后,“加尼号”完成了与返航大船的随行僧侣的交接。那个“阿奈丝”的神谕者候补带着渴望的目光看了一眼瑞忒的土地,又坐上了“加尼号”。船在接近黎明时刻启航了。除了必要的船员与一些商人,绝大多数乘客都带着满满的倦意走进了他们的房间。甲板上最后只剩下那个胖乎乎的商人与“阿奈丝”的神谕者候补。他们似乎是老熟人。 莫离开门的动作一缓。他潜藏在暗处,观察着那两个人的一举一动。他对那些所谓的“神谕者”产生了好奇,基于一个旅法师对未知的好奇。 “你怎么这么着急回都维玛,皮姆。” “你也知道门罗商会的老规矩,奥泊。”皮姆搓了搓胖手,从怀里掏出一根烟斗。在“哧”的一声之后,皮姆吐出一口烟圈。烟草的清香将他们俩人给包裹了起来。 “不就是你带你儿子熟悉一遍所有商道吗,这有什么特殊的。”奥泊皱眉。 皮姆先是美美地吸了一口烟草,然后面色凝重地说道:“放在以往,也许我就再多等几天了。可我们商会一个线人通知我说,冷月出现了。” “冷月?”奥泊一愣,“我不是很懂你们格尔兰度人,冷月有什么特殊吗?月神冕下的一种新称呼,这和你做生意没什么关系吧。” “如果真的是瑞兰娜冕下的新称呼就好了。”皮姆冷笑道。 “那冷月是什么?” “破坏,杀戮与毁灭。格尔兰度很早的时候处于冷月的统治之下,但是冷月的统治在某一时刻被推翻了。而今的冷月余孽仇视一切冷月血统之外的格尔兰度人。”皮姆说完之后,留下的只有长久的沉默与他一遍又一遍吞吐烟圈的动作。奥泊似乎还在咀嚼皮姆那番话里的意味。 他们提到了冷月。莫离心想。从皮姆的话里,莫离至少是知道了冷月重新出现在了格尔兰度大陆上。他们的目的很简单,把破坏当成了混肴视线的幌子,而其根本目的则指向了被泽西带走的罗兰。 “也就是说,各个帝国也会被那帮家伙给卷进了……”想到这里,莫离忍不住想骂那群冷月的高层。这本来是一件简单明了的事情,但在冷月的诡异操作下让罗兰陷入了多方漩涡之中。 莫离不像罗兰那样对很多事情懵懂无知,如果他没推理错的话,凡森帝国的长公主应该是猜到冷月的目的,那么至少凡森帝国会像那回的弗朗克子爵事件那样,秘密地派出一堆人去寻觅罗兰的踪迹。这对莫离而言可不是一个好消息,他不会对那些人抱有任何希冀,认为他们会发现罗兰是个好女孩的本质。 岚从莫离背后抱住了这个孩子:“你应该是走进了一个思维误区。” “什么意思?” “你太关心罗兰了,所以你选择性地忽略了泽西的存在。泽西是个很强的旅法师,他说罗兰是自愿和他离开冷月的,那就说明罗兰认为泽西不会伤害她。那么泽西会看着罗兰被那些人伤害吗?”岚解释道。 “就是这一点我不能确定。” “你要相信你妹妹的眼光,她做出了她的选择,你身为他的哥哥总得对她有点信任吧。” “可我始终放心不下。”莫离捂住岚的小手,轻轻说道。 第九十七章 闹剧 莫离再次见到凯洛的时候,已经是十天后了。这是“加尼号”远航的第十一天下午,他们幸运地避过了几十海里外的一场暴雨。莫离依稀见到了那场暴雨里阿奈丝挥舞三叉戟的虚影。那是一团庞大凝实的法术力的聚合,远远不是用蓝色法术塑造的虚影可以媲美的。 这就是因为这短暂的驻足观望,莫离没有第一时间回到他的房间里。在船上四处溜达的凯洛像是闻到蜂蜜气味的棕熊,冲到莫离身边。 “你那天怎么溜得那么快。”也许莫离是凯洛在这趟远航里遇见的唯一的同龄人,凯洛自然熟的同他打了一声招呼。 “因为我想早点上船。”莫离随意找了一个理由,打算糊弄过去。 “你也受不了继续待在瑞忒了,是吧。”凯洛眼前一亮,看向莫离的目光就像是找到了知己。 他没等莫离发话,自顾自地抱怨道:“老爹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我不想继承商会来着,还老是带我走各种商道。在瑞忒看他和那些人叽里呱啦地讨价还价,我都快烦死了。” “我觉得你家那位安排得挺好的。”莫离有些羡慕地看着凯洛。凯洛有一个关心他未来的父亲,可是莫离的血亲只有一个目前下落未明的罗兰。在莫离的记忆里,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永远都是一张空白的没有任何涂抹痕迹的脸。他也想要给那些空白的脸画上各自的容貌啊。 “他一点都不了解我,我根本就没什么经商的才能嘛。” “那你想做什么。” 一提到这个,凯洛突然涨红了胖脸,他小小的眼睛里迸发出异常明亮的目光:“我要当吟游诗人,歌颂史诗,传奇与神话。这个世界那么大,为什么我一定要被拘束在那几条商道里。” “是啊,这个世界那么大。”莫离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凯洛。 凯洛被莫离的视线盯得心里有些发毛:“有……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莫离摆了摆手,他的笑容与他将要说出的话一起凝固在了他的脸上。他莫名地感受到了数股法术力的波动。那些法术力波动算不上强悍,但胜在繁多。它们分布在帆船的数个角落,像是约定好的同时爆发开来。而后又是数股不同的法术力在不同的角落同步爆发。莫离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些法术力波动给吸引了。 “喂,莫离?”凯洛抬手抓住莫离的双臂,来回晃了晃莫离的身子,“怎么回事?” “一点小事,你先回你的房间吧。”莫离说着推开了凯洛的双手。莫离可以肯定,这艘船上混入了一些心怀鬼胎的家伙。不论是出于哪种目的,莫离都不能坐视不管。这可是他回到格尔兰度大陆的唯一途径。 “哈?”凯洛呆呆地看着莫离。 “我说,你该回你的房间了。”莫离冷漠地丢下了这句话。他径自走向了最近的那个产生法术力波动的地方。他已经给过凯洛忠告了,如果凯洛硬要跟上来,那莫离也没有办法。 万幸的是凯洛身为商人之子还是有点察颜观色的能力的。莫离在确定身后没有跟着一个小胖子之后,他赞叹了一声“乖孩子”,然后从周遭的地脉里汲取出了蓝色的法术力。一个面容模糊的蓝色的虚影静静地出现在莫离身后,等待着莫离的命令。 莫离朝着船舱那个方向一挥手,虚影在他的操纵下穿过船舱。这是莫离目前能控制住法术力波动的几个法术之一,如果换成“龙破咒”那种,估计在施法的一瞬间就被屋内的那些人给察觉到了。 在虚影共享给莫离的视域里,莫离见到了两个瘦削的男人的背影,从他们的穿着上来看,应该就是跟随皮姆的那些人。他们的脚下躺着两具尸体,鲜血从尸体三角状的伤口里汩汩地流淌到地板上。而凶器就是那两个男人手上的矛尖一样的武器。 窝里斗吗?莫离微微皱眉。他马上就否定掉了这个答案,如果是门罗商会的内乱,那么又是谁来取代皮姆的位置呢。在这艘船里隶属于门罗商会的势力超过半数,但只有皮姆在启航前就展现出自身的统治力。 他操纵着虚影悄悄地前进了几步。由于角度发生了变化,虚影将两个月牙状的印记共享在了视域里。莫离的心一沉,又是两个冷月的标记。这也就意味着皮姆带来的人里,已经混进了一大批冷月的势力。 因此莫离不再多想,他直接取消掉了虚影,然后“哆哆哆”地敲响了木门。他等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扇木门才从内部打开。两张瘦削的人脸同时出现在了莫离面前,他们用身体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们态度冷淡。 “我当然知道。”莫离猛然一跃,左右两手分别挥砍在他们两人的脖颈上。等到他落地的时候,两个陷入昏迷的男人软趴趴地顺着门框滑落,倒在了船上。 “可是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呢?”他大步跨过那两个昏迷的男人走进屋内。通过虚影见到的那两具尸体现在被粗暴地搁置在了桌下,沿途血迹明显。莫离叹了口气,转身将那两个男人拖进屋里了结掉。做完这一切,他才拍了拍手,走到屋外关上木门。 这些冷月的下属也就在法术力的加持下,才能比一般护卫厉害上一点。莫离依法炮制,轻松地拔除了另外几处爆发过法术力波动的角落。不过莫离终究没能解决掉船上所有的冷月势力。他们可不是只会乖乖等在原地,任由莫离找上门的傻子。面对早已人去楼空的那个房间,莫离的嘴唇动了动,微不可闻地骂了一声。 同样想骂人的是船舱里余下的冷月势力。他们本以为这是一桩很轻松的活,但一直等到天黑,最后集结在一起的人只有两个。他们不做多想,没来集合的那些人肯定是出事了。对他们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是船里还没爆料出出事的消息。他们换好衣服,重新混进了人群里。 船上的晚餐是统一时段发放的面包,水,奶酪和橘子。他们在取餐过程中见到了凯洛。皮姆和凯洛的身材放在人群里绝对算醒目的那一档。凯洛在和一个孩子讲话,冷月余下的两人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孩子几眼。 莫离等到那俩人的目光转移之后才看向他们。他同样把那俩人的样貌给记在心里。直觉告诉他,那应该就是冷月残留在这艘船上全部的力量了,可是他的理智又摁住了他的行动。他转而看向凯洛,凯洛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过去的故事。 “都静一静,都静一静。”嘈杂的人群里传出了皮姆的声音,他的呼喊一度掩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在那之后,才传出奥泊的声响。于是沸腾的人群渐渐地沉寂下来,数到目光汇聚在那两人身上,等待他们的高论。 皮姆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他一脸沉重的说道:“一个很不幸的消息,船上死人了。” 人群再度沸腾了起来。海上发生人命一向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那可能带来疾病与灾难。所有人都相当于被关在了名为“海洋”的监狱里,在名为“船”的床上与死亡同眠。不管那种死亡是人为的还是因为疾病。 皮姆皱着眉头和奥泊花了老大的劲才把人群再度安抚下来。 奥泊清了清嗓子,抢在皮姆前面说道:“大家不用害怕,海神“阿奈丝”一直注视着我们。只要心怀信仰,“阿奈丝”就在我们身边……” “好了好了……”皮姆不耐烦地打断了奥泊的话。神谕者与神谕者候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神明的狂信徒。但现在是就事论事的时候,任凭一个狂信徒发言只能让一切变得更加混乱。 “死的人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我的手下,还有一些人是单独行动的游商。我记得很清楚,他们里面有一些人是我在瑞忒刚刚雇佣的格尔兰度人。” “那能说明什么?”人群里有谁喊道。莫离看向声音的主人,那是之前观察凯洛的二人组当中的一个。那个人的位置比较隐蔽,他的面前是一个高大的背影。从皮姆那个角度来看,很难找到声音的主人。 果然皮姆在环顾一圈人群之后没能找到声音的主人,他悻悻地说道:“我本来也奇怪为什么他们会背叛我,是因为金钱还是因为权力。”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他高高扬起那张纸片,炫耀似的甩了甩。 “那是什么?”莫离低声问道。 “还真给他搞到了。”凯洛目瞪口呆,他同样压低嗓音,“那可是‘爵位授权’啊。” “可是在我检验过尸体之后,我发现我错了。”皮姆收起那张珍贵的纸片,“冷月,那是冷月。来自格尔兰度的同胞们,冷月出现在了我们身边。” 这回,船上只有死一样的沉寂。“冷月”这个词仿佛带着无形的魔力,桎梏了所有人的言语。 皮姆一脸痛心疾首:“我不知道现在船上还有多少冷月余孽,但是我们必须得团结起来。没有人会想悄无声息地死在海上吧。” 回应皮姆的依然是沉默。沉默的坚冰在一段时间之后慢慢解冻,与它一起解冻的是不协调的声音:“谁能保证这不会是冷月计划好的。” 皮姆一时语塞。他短暂的沉默换来的是不协调的声音的持续扩散。人们似乎忘了,冷月一开始就已经杀害了一批人的事实。也有可能是他们选择性遗忘了那个事实。 “喂,莫离,你怎么想的。要不要到门罗商会这里来避避。”凯洛问道。 “我们要从所有人里找出冷月。”莫离眯起眼睛,轻轻说道。 他的话也是皮姆的意思。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皮姆也说道:“我们还有一个最极端的办法,既然冷月隐藏在人群里,那么我们就去找出冷月。我相信冷月的信徒是不会放弃他们象征的。” “那不是侵犯人权吗?”这依然是那俩人中的一人说的。 “人权?人权!!你们还好意思提人权。”皮姆怒极反笑,他突然明白了所谓的人心就是一种自私的盲从,“就在今天,这艘船上因为冷月死了十来个人。如果不是饭点,我们甚至没人知道这一消息。死亡就在眼前,你们和我提人权!!!” “想想我们的航线,我们还要十来天才能重新见到格尔兰度大陆。现在返航瑞忒,我们需要一整天的时间才能抵达相应的航道。也就是说,返回瑞忒需要的时间与前往格尔兰度的时间相差无几。这是冷月谋划好的动手的时机,你们在这里抱怨这抱怨那,到底是为了什么。”皮姆滔滔不绝地咆哮道。莫离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凯洛。 骚动的人群因为皮姆的这番话分裂成了两派。一方是支持检视所有人的,他们绝大多数是皮姆的手下或者熟人;而另一方则是各个小游商抱团取暖,他们有着他们的目的,自然是反对皮姆的提议。 “奥泊?”皮姆无奈地将目光投向了奥泊。作为“阿奈丝”的神谕者候补,奥泊在海上的话语权比想象中的要大,毕竟他是一个曾经被神明关注过的人。 “我依然维持自己的意见,去信仰‘阿奈丝’吧,迷途者们。”奥泊谁也没有支持,他宣扬着神明的教义,然后狂热地看着每一个人。 “真是一场闹剧。”莫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冷月还是成功让这些人陷入了骚乱。船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深陷恐惧与各种原始欲望交织的漩涡之中。 “莫离,你说,人是不是总是犯着同样的错误。”岚伤感地说道。 莫离摇了摇脑袋,他觉得岚不应该提出这样的话题。只是岚的伤感蔓延到了他的心湖里,莫离切身体会到了一种带着怜悯意味的悲伤,充满沧桑与不解。他不由地看向岚。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感呢?” 岚怔怔的看向莫离,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茫然地问道:“我……对啊,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感呢?” 第九十八章 在同一片星空下 “这里是帕斯楚,我们已经抵达加拉尔城。”帕斯楚抬头望了一眼加拉尔城高耸的城墙,瑞兰娜的牝鹿正好对着那片城墙撒下一抹银辉。于是黑黝黝的城墙变成了一块荧光闪烁的银灰色的铅块,虚幻得不似真实。 “我们预计明早入城,到目前为止没有遇到过冷月余孽。”他补完最后一句话,这才将一个巴掌大小的扇贝状的东西放下。那个东西是肯维化皇帝从冷月手里缴获的最后一批神器之一,它分为子体与母体,子体能将声音与影像传递到母体那里,而母体在具备子体的功能之外,还能单方面切断双方的联系。帕斯楚手上的就是那件炼金道具的子体,母体自然是在莉薇手上。 帕斯楚在阐述完现状之后就收起了那件神器。这样的日常已经循环了十天,自从他们一行人从米修蓝出发,远离凡森帝国,深入都维玛帝国。一旁的篝火将他的面孔照映得半明半暗,蒂兰呆呆地看着那张半明半暗的面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感受到蒂兰目光的帕斯楚慢慢地将面孔转向蒂兰:“蒂兰殿下,怎么了?” “啊……”蒂兰如梦初醒。她目光闪烁,试图避开帕斯楚的注视。可是帕斯楚如影随形,他跟着蒂兰的目光移动,终于在某一时刻,两人的目光在篝火上空交汇在了一起。火焰扭曲了上方的空气,让蒂兰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得不真实。 两人之间氛围单方面的尴尬了起来。 蒂兰羞赧地低下了脑袋,这让好不容易接触到蒂兰目光的帕斯楚陷入了迷茫。他在他十几年的生涯里遇到过的最不能理解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蒂兰总是试图躲开与他目光接触。 “我抓到兔子了,今晚吃兔子怎么样。”斯图路带着鼻音的嚷嚷声打破了这两个孩子的尴尬的氛围。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斯图路,那眼神就像是见到了一个天大的救星。 斯图路只是不解地歪着脖子。 他们今天的晚餐就是斯图路抓来的兔子。被梳理得干干净净的兔子被搁置在篝火上烧烤,油脂“吱吱”地从兔肉里冒出来,尽管没有调味品,可肉香味也足以让这三个赶了一天路的孩子食指大动。 斯图路率先撕下一条兔腿,他顾不上尚且滚烫的兔肉,急不可耐地咬了一口。赞叹声与他不断倒吸凉气的“嘶嘶”声混杂在浓重的鼻音里,含糊不清地传到帕斯楚与蒂兰的耳里。 蒂兰忍不住向另一条兔腿伸出了她的小手。兔肉上空,她的中指指尖与帕斯楚的中指指尖轻轻地触碰在一起。蒂兰轻呼一声,闪电般缩回她的小手,只留下帕斯楚一个人将手僵硬地悬停在兔肉上空。 “嗯?”斯图路还是不解地歪着脖子,他一边撕咬手上的兔腿,一边看着像是在表演的俩人。 帕斯楚机械地缩回他的手掌,他将双手搁置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蒂兰。因为帕斯楚的注视,蒂兰的目光又开始不断乱飘,飘到了瑞兰娜的牝鹿上。 “我说,你们不饿吗?”斯图路说着打算撕扯第二条兔腿。帕斯楚伸手拍了一下斯图路不安分的手,同时狠狠瞪了他一眼。斯图路悻悻地缩回伸向兔腿的手,他抚摸着手背,脸上写满了委屈。 “你们都不碰嘛。”他辩解道。 帕斯楚无言地撕下那条兔腿,然后说道:“留给蒂兰殿下吧。”他走到蒂兰身边,将那条兔腿递到蒂兰的嘴唇边上。 突如其来的滚烫的兔腿让蒂兰一惊,她微微后仰,躲开了递到她红唇边上的食物。可这么一来,她又不得不对上了帕斯楚的视线。 帕斯楚平静地看着蒂兰的反应,脸上慢慢浮现出无奈的神色。他一如既往地对很多东西都很迟钝。因为那份迟钝,蒂兰有些慌乱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她红着小脸从帕斯楚手里接过滚烫的兔腿,恶狠狠地冲着兔腿咬了下去,就好像这只兔子是她的生死大敌一样。 蒂兰开始庆幸乌提尔齐没有被编入她们小队,帕斯楚和斯图路看不懂女孩的心思,但乌提尔齐就不一定了。想到这里,她对玥家的俩姊妹产生了一种名为同情的心理。 而同处于这一片星空下的乌提尔齐的小队又是什么样的呢。 他们不同于帕斯楚一行人。乌提尔齐将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人定义成了先行探路的小队。他们需要比帕斯楚他们更快地抵达一个点,然后给帕斯楚他们留下相应的讯息。乌提尔齐的小队不一定比帕斯楚他们危险,但是一定会更加幸苦。而这时候,乌提尔齐的作用也就体现出来了。 乌提尔齐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家伙,他一早就规划好了他们三人的行程。他们比帕斯楚一行人早几个钟头抵达了加拉尔城,那时候天色尚早,庇德拉赫的灿金牡鹿还未带着太阳落下。于是乌提尔齐索性带着俩姊妹住宿在了城里的一家小旅馆里。 这个晚上,他照例嘱咐了那俩姊妹几句,然后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可是那俩姊妹不约而同地一左一右拉住了他的两条胳膊。 “又有什么问题吗?”甚至不能转身的乌提尔齐背对着俩姊妹,翻了一记白眼。 “那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乌提尔齐。”乌提尔齐左手边的女孩率先发问。 “饶了我吧,真就每天都要听睡前故事吗?”他有气无力地哀嚎道。 “不那样的话我们就睡不着了嘛。”这次回答他的是他右手边的女孩。 “那好吧,你们先放手。”乌提尔齐的话音刚刚落下,那俩姊妹就听话地松开了拉住他胳膊的双手。他在心里哀叹了一声,扭身见到了两对闪闪发亮的异色的眸子。这两个女孩对睡前故事有着莫名的执着,哪怕是听过无数遍的童话,只要在她们睡前讲给她们听,她们都会津津有味地听完全部,然后安然入睡。 乌提尔齐的目光先是在那两个女孩脸上扫过。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总是让他莫名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脸盲,他试着向左边的女孩问道:“伊丽莎白?” “嗯?”他右手边的女孩回应道。 乌提尔齐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你先带着你妹妹去床上,让我想想该讲点什么。” 想讲好一个故事还是蛮有难度的。乌提尔齐和很多人一样,不会特地去将一些故事给背下来,那他就只能靠着一个故事梗概去现编。他搜肠刮肚地找出过几个令他印象比较深刻的故事,但那些故事都在之前那几个晚上消耗完了。 他的这番话给他争取了不少时间,他终于想起一个比较冷门的故事。 俩姊妹钻在被子里,像两只黏人的小猫咪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一脸兴奋地搓着双手的乌提尔齐。乌提尔齐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我想,卓尔的大名,无需我多言了吧。” “密达尔修索亚。这我们当然知道。” “说得对,伊丽莎白。”乌提尔齐的语气就像是在夸奖一个五六岁的女孩。 “我是维多利亚……”维多利亚眨了眨异色的眸子,冷不丁地戳了乌提尔齐一刀。 乌提尔齐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面孔,他觉得自己的心好累。他真的很好奇玥公爵他们是怎么分辨出这两个女孩的,为什么每次到他这里总能认错人。 “接下来呢?乌提尔齐你不会只想起个头吧。”俩姊妹气鼓鼓地鼓起小脸。 “我们都知道,卓尔一贯以对应的是黑暗,而光明的近义词在格尔兰度语里则是‘罗裔’。我忘了是谁跟我讲的这个故事,但它确确实实是一只暗精灵的故事,一只‘罗裔’的故事。” “自称‘罗裔’的暗精灵?”俩姊妹面面相觑。 “他曾经是一名卓尔游侠,不知道什么原因背叛了全体卓尔与他们的母神罗丝。当他第一次沐浴在阳光下的时候,有的人为此而惊恐过。可是也有的人,学会了接纳他。”乌提尔齐娓娓道来。 “他在格尔兰度北境留下过属于他的故事。那里是冰原,也是充满罪恶的荒凉的流亡之地。在格尔兰度大路上,每个和自己族群格格不入的份子最后都会被迫迁移到北境。那么他自然也不例外了,更何况他还是第一只大大咧咧地出现在地表的暗精灵。” “他是谁?”伊丽莎白忍不住问道。 “好像叫汀克斯,汀克斯·修达尔?”乌提尔齐不确定地说道。 “结果你也不知道啊。”她们失落地看着乌提尔齐。 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倒是也想知道啊,这个故事我也是好不容易回忆起来的。你们倒是乖乖听我讲完啊,怎么今天一个个的问题那么多。” “可那是一个新故事嘛,又不是那些我们都听过的。”她们小声辩解道。 “我的错,我的错,我慢慢讲下去总行了吧。”乌提尔齐一脸悲愤。他觉得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夜,可他又始终放心不下这两个女孩。 就在乌提尔齐给那俩姊妹讲关于“罗裔”的故事的时候,汀克斯突然打了两声喷嚏。他才刚刚回到欧斯汀克,这份莫名其妙的“大礼”让他暴露在了一个人的注目里。那个人警觉地对向汀克斯的身影,直到月光照亮了汀克斯的脸庞。 “卓尔。”山德鲁戒备地说道。他对卓尔的大名早有耳闻,只是切身见到一只活生生的卓尔还是头一回。在他联想到人们对卓尔的评价之后,他反倒跃跃欲试地看向了汀克斯。 汀克斯不满地皱起眉头。山德鲁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令汀克斯厌恶的气息。 隶属于卓尔的夜视能力使得汀克斯很容易就看清了黑夜里山德鲁的表情。那是一种与汀克斯的血亲相差无几的表情,充满侵略性与赤裸裸的恶意。当然,来自山德鲁的“卓尔”的称呼也令汀克斯倍感悲哀。 “我是‘罗裔’,记住这一点,人类。”他抛下这么一句话,打算从山德鲁身旁离开。在汀克斯重回欧斯汀克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一股阻力,那股阻力直接混肴了他的火花。这使得本应前往北境的他来到了这片都维玛帝国的领土上。 “罗裔”?山德鲁一愣,这个称呼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可是他一时半会又回忆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的。只是一个在格尔兰度语里作为光明的近义词被安置在了一个暗精灵身上,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不过山德鲁的身体本能地挡在了汀克斯面前。 “好吧,‘罗裔’,那么至少让我好好招待你一番。”他摘下那枚单片眼镜,擦拭一番。 “你就像是我的族胞,让我觉得恶心。但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那么没有自知之明。” “那还真是荣幸。”山德鲁重新带上单片眼镜,与此同时,他们周遭的白黑两色的法术力漩涡般朝着山德鲁的身体汇聚。 汀克斯只是自嘲似的笑了笑。他这个笑容一如既往的邪恶,但周围的法术力却因为他这个笑容而凝滞了下来。他只用一步就走到了山德鲁面前,一个以汀克斯为中心的法术力的浪潮无形地向四周迸发,一个只存在着绿色法术力的领域笼罩了这两个生灵。在这个领域里,其余四色法术力荡然无存。 “你这个怪物。”山德鲁的额头冒出几滴冷汗,这种直接阻断法术力的手段他闻所未闻。他们之间出现了一个肉眼难以逾越的巨大的鸿沟。 汀克斯不可否认地耸了耸肩膀,他推开山德鲁走进黑暗。 “卓尔里面都是像你这样的怪物吗?”山德鲁冲着已经被黑暗掩盖了身影的罗裔大喊道。他失去了一贯的冷静,汀克斯那媲美于神明的伟力令那个男人陷入了迷茫。 黑暗里幽幽地传出了汀克斯的答案:“首先,我是‘罗裔’。其次,如果你只是想试试你的力量,那大可不必。你已经比我很多族胞要强了。” “罗裔,罗裔……”山德鲁念念有词,他带着这个信息陷入了回忆。 第九十九章 莫离与皮姆 接下来的三天里,船上风平浪静。三天前那诡异的死亡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只是一个个小团体在这三天里慢慢成型了。 皮姆明知道冷月的象征就是烙印在他们身上的月牙印记。可是他得不到另一部分人的支持,甚至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对这个建议。船上的氛围变得沉闷且充满怀疑。 讽刺的是,在他的不作为下,他也被他的下属推为了那些小团体之一。 心情郁闷的皮姆打算在甲板上溜达一会。也正是这个时候,他见到了甲板上那个形影单只的孩子。在此之前,皮姆无数次见过那个孩子与凯洛在一起。出于对凯洛的信任,他也将那个孩子视作了被卷入这团谜云的无辜的受众之一。 “海景很好看吧,是第一次出海吗?”他走到那个孩子身后,轻声问道。 莫离扭头见到了那张胖脸,他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再好看的东西,看久了也就变得无聊了。” 皮姆“嘿嘿”笑道:“你这孩子,年纪不大,说话倒是老气横秋的。” “这和年龄没有关系,关键是你是怎么想的。我只是说了一句实话。” 他抬手按在皮姆肉乎乎的肚子上,问道:“所以,你的实话是什么呢,放任冷月和一船人回到格尔兰度吗?”他用力前推,皮姆吃痛之下接连倒退了几步。莫离不依不饶地跟上了皮姆的脚步,一直将皮姆推到一根船桅前。 “你是谁?”退无可退的皮姆一把抓住莫离的手腕,一脸严肃地问道。他单手发力想将那个孩子推开,可是莫离的手稳稳当当地停在原地,皮姆莫名觉得他是在和一块硕大的石头作斗争。 那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孩子该有的力气,想到这里,皮姆的额头冒出了几滴冷汗。 “好了。”莫离就此收手,猝不及防的皮姆一个趔趄,差点就扑到在了地上。 “我叫莫离,三天前你见到的冷月的尸体就是我干的。”莫离瞟了一眼皮姆,皮姆已经吃惊地长大了嘴巴,看他那个样子似乎是能生吞下一个苹果。 “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可能是件很难接受的事。” “岂止是难以接受。”皮姆苦笑道。他朝四周看了看,刻意压低嗓音说道,“我承认你给了我一个下马威,但这不是你这个孩子可以冒充的事情。” “这当然与我有关了。” “什么?” 莫离平静地抬起一根手指,光靠言语让这个商人去相信他已经很难了,他决定先在皮姆面前露一手。红色的法术力渐渐汇聚到了莫离的指尖,在他的刻意操纵下,一团小小的火苗漂浮在他的指尖上空,火苗静静地燃烧着,不断散发出光和热。 “法术力。”皮姆是个识货的人。 莫离点了点头,他挥手散去那团火苗:“我和他们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应该不是你的实话。” 莫离咧嘴一笑,他的笑容显得格外残酷与无情:“实话是,我需要一些诱饵。” 皮姆怔怔地看着这个孩子。直觉告诉他这个孩子依然在撒谎,可是这个谎言很有说服力。皮姆低头踌躇了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可以,我可以当你的诱饵,但是凯洛不行。” “有你就够了。” “那我需要干什么?” “你和我一起,待在一间屋子里,仅此而已。”莫离一拍手,将他的计划说了出来,“我想,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很乐意看到一个显眼的诱饵和一个完美的替罪羊的。” “你能保证你百分百成功?”皮姆的眼神里依然带着怀疑。 莫离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 在目送皮姆离开甲板之后,莫离整个人仿佛是松懈了下来。他软趴趴地倚靠在船桅边上,再度眺望大海。 “你的演技很拙劣,他已经看出来了。” “是啊。”孩子的面孔又重新带上了明媚的色彩。那些冷冰冰的黑暗或者那种苦大深仇的表情,一点都不适合他。 “岚,可是我对冷月的恨意也是存粹的,他们摧毁了我很多珍贵的宝物,有回忆也有生活。”他垂下眼睑,踮起右脚,用右脚脚尖在木制的甲板上划来划去。他在讲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掺杂太多个人感情,可岚的心却因为这句话而发痛。她安慰似抱住了那个男孩。 庇德拉赫的灿金牡鹿终于坠入了蔚蓝的海面下。深邃的黑暗吞噬了大片光明,万幸的是瑞兰娜的银色牝鹿接过太阳的光辉,与漫天星斗一起点缀这黑暗的世界。银白的彩华渗透进乌黑的海面,这个世界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变得冷清了起来。 皮姆如约来到了莫离的房间。那个房间没有上锁,孩子端坐在黑暗里,出神地眺望那片夜空。配合着这些黑暗,那个孩子身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肃穆。皮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诡异的氛围。在他以往的印象里,那些肃穆感从来都是僧侣在祭祀神明的时候才会有的,只是很多人都只记住了那个时节的热闹。 “我们就这样一直枯等冷月自己上门?” 莫离这才回过神来:“说实话,我能确定的船上的冷月的残党有两个。” “两个?” 他点点头:“是啊,两个。你应该有印象的,三天前一直在暗中和你唱反调的那些家伙。” 黑暗里传出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过多久,皮姆就摸黑赶到了莫离面前。他怒不可遏地揪起那个孩子的衣领:“你既然知道,那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黑暗里,孩子那对黑宝石般的眸子猫眼一样散发着幽幽的微光。 “我不能确定,如果当时你能再有勇气一点,一切当然都结束了。” 莫离感受到来自衣领上的拖拽的力量渐渐散去,随后黑暗里又传出了一阵杂乱无序的脚步声。在一阵沉闷的声响之后,皮姆终于开口问道:“你想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好吧,人是我带上船的,他们也是我蓄意包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他自怨自艾地抱怨道。 “没人说那是你的责任,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冷月是群什么样的家伙,我比你清楚。只是在事态需要挽回的时候,你没能即时伸出援手。” “是我们都太天真了,那些蠢货眼里只有自己。”皮姆一脸愤慨。他马上又自嘲似的笑了笑:“也是啊,我明明已经过了要做梦的年纪了……” “那你为什么不试着做一场梦呢?”莫离霍然起身,他走经皮姆身旁,“只需要再坚持一下。” 他们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湿咸的海风吹进房间里,随着海风一起来的还有两个黑影。他们以为他们掩藏得很好,可是那些法术力的波动令他们在莫离的感知里显得格外清晰。那是和之前解决掉的几个人差不多的货色。 他们一进到屋子就下意识地将法术力汇聚到双眼。随着他们这一举动,他们眼前的黑暗的世界豁然开朗。他们各自清晰地看到一只拳头朝着他们袭来。 两声闷响响起,莫离有些吃惊地瞥了一眼那两个冷月余孽。他们比莫离想的要强一点,刚才的力度是能直接解决掉之前那些喽喽的,可是却被那两个家伙给挡住了。 吃惊归吃惊,莫离化拳为掌,再度击打在那两个男人身上。这回他们没能防住莫离的攻势,像两条破麻袋一样被爆发出来的法术力给打飞出去。他们躺在屋外的甲板上捂着自己的小腹,躬成煮熟的虾米的形状。看这样子一时半会是起不来了。莫离面无表情地走到那两个男人面前。 “三天前,你也是有能力解决掉他们的。” 他不可否认地点了点头。 “那你今天的种种举动就有待商榷了。”皮姆终究是个商人,他调整心态的能力还是有的。在莫离电光火石般瞬间击倒那两个冷月余孽的时候,皮姆就已经走出了自怨自艾。他摸黑走到门口,倚靠在一侧的门框上,目光炯炯地盯着莫离的背影。 莫离扭头看向皮姆。他静静地等着那个男人继续说下去。 “是为了凯洛吗?”皮姆没让莫离等太久,“我那个傻儿子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梦想,仅此而已。” “梦想?”皮姆一怔。正如他说的,他已经过了那种可以做梦的年龄了。他也曾品尝过有梦想的滋味,那像是倒入蜂蜜的甜酒,带着悠长的余韵。只是年岁与经历,渐渐地使他淡忘了。三天前的闹剧久违地使他回忆起了做梦的味道。那时候的他,无比希望他的建议能被所有人所接纳,只是现实给了他残酷的一击。 “你规划了多久。”他苦涩地问道。 “今天临时想的。再具体一点的话,就是给你展示法术力的时候。” “我就知道你告诉我的所有的理由都是谎言,那你的实话究竟是什么。”皮姆一脸严肃。 莫离无声地笑了笑,解释道:“其实最开始,我就对这两个人产生了怀疑。” 他说着,分别踢了一脚冷月的两人。 “就在那天你的演讲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观察了他们三天。你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这艘船上的所有财富。不然你以为支撑冷月的财富是哪里来的。这些人才不是什么精锐份子,他们只是最底层的棋子,给那些上层提供来自各个角落的身份与财富。” 皮姆悚然:“你对他们很了解?” “说不上了解,只是,‘我和他们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是实话。”黑暗里的孩子的声音突然变得低落了,就像是一个沉入深海的无助的人。 “他们是一定会动手的,因为你的财力与身份首当其冲。今晚是个好日子,一个没有带着护卫外出的男人,另一个又是形影单只的孩子。巧合的是,那个孩子和那个男人的儿子还特别熟。”莫离的语气很快又恢复成了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之前的那份低落就好像只是错觉。 “于是我想,我索性就找个能和你你单独聊聊,还能顺便解决掉这些家伙的机会。” “找我聊聊……”皮姆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这个孩子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是想做一件一石二鸟的事情,这听上去可太荒诞了。 “所以,你对你的孩子,究竟了解多少。你知道他想做什么,他的梦想又是什么?” 皮姆哑然。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幽幽地憋出一句话:“他可找了一个好朋友……” “我可没说我是他的朋友,只是……一报还一报。”莫离想起那个胖乎乎的男孩一脸天真地问出了“要不要到门罗商会这里来避避”这句话,他莫名觉得心里一暖。 …… 冷月的资料陆陆续续地从“子贝”传递到“母贝”里。 这三天里,来自乌提尔齐小队的和来自帕斯楚小队的信息变得越来越多。这些信息驳杂且繁多,他们几乎将他们能找到的所有的冷月的信息都通过神器的联系传达给了莉薇。 通过那些信息,一张女人的面孔逐渐在莉薇的脑海里成型。 “红发,脖子上带着月牙印记,冷酷又愚忠,使用红色的法术力,尤其擅长火焰魔法……”一个接一个的信息被莉薇说了出来。如果莫离或者提克苏恩就在莉薇身边的话,他们一定会露出戒备地神色。 那是锐锋城塞大火的肇事者,也是那一夜带走罗兰的那个女人。她那个“茜拉希尔”的在很多人眼里依然是个秘密。 将那些特征全都归于一个人之后,莉薇纤细的眉宇紧紧地锁在了一起。她依稀记得在帝国的某次大事件里有过相类似特征的女人。这种麻烦的模糊记忆使得她有些烦躁。正是因为这种记忆,有时候为它的付出与得到的回报不成正比。 “罗德萨洛卿,你有什么印象吗?”她终于朝雷兰公爵问道。 “长公主殿下,请给我一点时间。”老罗德萨洛一脸凝重。 第一百章 梦境争夺战(一)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一座遗迹,你也能当作是冷月的第二座神庙。” 罗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们的旅程突然就加速了,本来他们的船还需要五六天才能抵达格尔兰度大陆,可是鲁博泽却在这个早晨带着她直接迁跃到了陆地上。 一切的起因只是她的双手都带上了月牙的印记。 鲁博泽看起来并不喜欢她的掌心带上那些月牙的印记,可是罗兰却觉得这两个印记蛮好看的。这些印记非常神奇,它们看起来像是凹陷在掌心处的对称的凹痕,可是每当她去触摸掌心的时候,那些印记的触痕却荡然无存。 “你最近一直在看那个瓶子,它有什么特殊之处吗?”憋了那么久,罗兰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只不过是关着一群堕落的灵魂,没有一个是值得怜悯的。”鲁博泽说着解下那个系在腰间的透明的玻璃瓶。随着他的法术力的注入,暴露在阳光下的瓶子里突兀地冒出几张挤在一起的微缩的人脸。他们竭力长大嘴巴,像是在不断哀嚎。 “死者想要向现世的生者复仇,而他的代价是他们两人的灵魂。我觉得这笔买卖很公平。”他的脸上挂着邪异的微笑,语气里满是漠不关心。 “所以都是堕落者。”罗兰出神地看着瓶子里那些变幻的灵魂,她心底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兴奋感。似乎在一个广袤的黑暗的世界里,有几个巨大的声音在一遍遍地咆哮。 鲁博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他看向罗兰的眼神更加深邃了。 他们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赶到了那座遗迹。依照罗兰身上那股冷月的气息,鲁博泽能大致定位到冷月的遗迹所在的角落。可是他不能直接迁跃进去,因为遗迹所在的角落被这片时空所厌恶着,准确地说,是遗迹背后那些存在的气息,被所有时空所厌恶着。 那是暗黑虚空里那些庞然大物的气息,在“庭科威”,那些存在被誉为“暗黑虚空里的邪神”。 因此他们只能迁跃到一个靠近遗迹的角落,然后徒步走过去。 这座冷月的遗迹比他们之前造访过的神庙更加残破。 他们最初造访的那座神庙只是经历的岁月的迁徙,自然与时间消磨了它的一部分,使得它变得荒凉与残缺。而他们现在所造访的这座遗迹本质上经历了战火与人为的刻意破坏。它比那座神庙建设的时间要晚,可毁灭得却更加彻底。 “我们终究还是到了。”鲁博泽眯起眼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因为兴奋而不断颤抖着。 罗兰茫然地左顾右盼。鲁博泽说他们已经赶到遗迹了,可是她除了面前的那块大块的青色石板之外,就再也见不到其他标志性的东西了。这里更应该像是一座荒原。 “照理来说,以你现在的状态是能听到一些声音的……果然还是我们的力量扭曲了祂们对你的感知吗。”鲁博泽喃喃道。 “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你看那块青色的石板,它是那座遗迹尚且存留的最后的证明。”他遥遥指向那块青石板。 罗兰闻言看向了那块青石板。在她眼里,那块青石板被喊成青石块更合理一点。来自多方的侵蚀已经让那块石板失去了原貌,可它依然持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它牢牢地吸引住了罗兰的目光。 她的耳畔出现了一些低沉难懂的呓语一样的声音。她不免感到烦躁,却又被那些声音给主导住身体。于是,罗兰在与鲁博泽一起离开那座水晶般的囚笼之后,第一次失神地从鲁博泽身边离开,一步步走向那块青石板。 鲁博泽再度舔了舔嘴唇。 “真是美妙的声音,不是吗,小姑娘。”他跟在罗兰身后,亦步亦趋地来到那块石板前。传到罗兰耳畔的那些声音也同步传到了鲁博泽耳畔。 与罗兰不同,他能理解那些声音里的每一个意思。那些声音里的每一个字都代表了数个字词或者句子的聚合,它们被鲁博泽翻译成了一篇篇颂扬暗黑虚空的颂歌。那些不管是不是持有“冷月”的血的生灵在接触到这些颂歌之后,都会莫名地被这些字句所吸引,然后陷入一种疯狂。就好像他们亲眼见证了那片无垠的暗黑虚空与寄宿在暗黑虚空里的可怖的怪物。 但是火花能免疫这一切。这也是鲁博泽的底气所在。 “很多旅法师都认为暗黑虚空里是不存在生灵的,可是他们错了。有些怪物就是诞生在暗黑虚空里的,祂们渴求来自各个时空的肥沃丰硕的地脉与法术力。” 他的嘴里念念有词。 “本来我想说这些时空的死活与我何干……可是,你们这个怪物才是我最首要的复仇对象啊。”因为愤怒,他下意识地忽略掉了一个重要的称呼,“你说是吗,伊雷撒……” 他的声音渐渐地变得低沉,他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他还没觉醒火花,他尚且还在庭科威,他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叫“伊雷撒”。那时候的他就叫泽西。 鲁博泽抬起双手,蒙白的雾气以他为中心朝四周扩散。雾气最终笼罩了周围几百米的地脉,包括那些地脉的法术力在内,一切有生命的与无生命的存在都陷入了梦境,除了鲁博泽自己。这依然是“幻境梦储”,他最开始学习也是他最常用的法术。 “睡吧,睡吧,小女孩。睡着了你就不会听到那些声音了……”鲁博泽的深邃的眸子里爆发出异样的彩华,“毕竟,我们和祂们有一笔必须算清的总账。” 他抬腿迈入面前由法术力构成的镜子一样的传送门里,进入了一片梦境世界。 鲁博泽没有能力直接跨越时空壁垒,将那些远在暗黑虚空的生灵拖入他制造的梦境世界里。但他有一个比较曲折的办法去寻觅到那些生灵的踪迹,那就用是梦境去解析祂们遗留下来的气息,顺藤摸瓜地将那些生灵纳入梦境之中。 那些生灵在暗黑虚空里诞生与成长,在这期间祂们会不断散布出去一些属于祂们的讯息。因为暗黑虚空的残酷环境,祂们不会一直保持保持清醒,而是长期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直到某个时空的生灵用那些讯息呼吁祂们。 这时候祂们才会从长时间的半梦半醒里苏醒,跨越时空的壁垒进入到那片时空。从某种角度上来讲,祂们的存在更像是暗黑虚空对于时空的一种破坏手段。 而鲁博泽需要借助的就是这半梦半醒的状态去将祂们彻底拉入梦境里。从欧斯汀克的现状来看,鲁博泽知道冷月对于这些生灵的呼吁并不成功。这片时空非常幸运地没有遭到那些怪物的本体的入侵,祂们在短暂的清醒之后又陷入了长久的半梦半醒里。 “幻境梦储”创造出的那个梦境世界并不美好。这是一个在无意之中囊括了那些生灵的意志的梦境。那些生灵无意识地参与到争夺梦境的控制权里。 鲁博泽最先见到的就是一片残损破败的城塞的废墟。那原本高耸尖锐的尖塔状的建筑,现在只有焦黑的石砖,爬满青苔与野蔷薇。堆积在一起的瓦砾将低沉的地面变得高高隆起,深浅不一的足迹顺着这些隆起的地面歪歪斜斜地延伸到远方,构成一条条宽浅不一的路径。 这不是欧斯汀克该有的建筑,这里洋溢着庭科威的风格。 他没有惊慌,梦境目前确实是在那些生灵的掌握里,但他有办法找出梦境的破绽,将它重新归纳到自己的掌控里。 “残破的城,你们是在暗示‘苍白教徒’攻陷了庭科威的城塞吗?我能理解成你们和死在庭科威那只存在着联系吗?”他面露笑容,不过那是带着怒气的笑容。 他沿着废墟慢慢地走向太阳落下的地方。沿途他见到了像垃圾一样随意丢弃在路旁的银白甲胄,盔甲上镂刻着的冰花带着严重的刮痕与鲜血浸渍的污痕。他满是怀念地拾起那具甲胄,冰块般的质感与他记忆里的那些甲胄相差无二。 从来没有活着的霜印骑士会去丢弃他们的荣誉。 鲁博泽抖了抖那具甲胄,苍白的细沙“哗哗”地从甲胄的缝隙里被抖落在了地上。这些就是那名骑士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证明,细沙与血渍。 “愚昧的忠诚与无力的团结,果然你们这些骑士是庭科威最脆弱的存在。”他说着,抬起右手擦拭了一下右眼眼角。那里只有他干巴巴的皮肤,没有泪水的痕迹。 “我怎么会哭呢,你说是吧,伊雷撒。”他转而捂住自己的右脸,喃喃道。就好像真的有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男孩在他身后告诉他:“当然,你是不会哭的。”于是他在右脸上画上了微笑的浓妆。 他继续前进,废墟构成的路径已经到了尽头,地面上有一个很明显的高低的分层。当他两只脚都落到较低的地面上的时候,他身后的世界悄然破碎。属于那个世界的霜印骑士的甲胄也变成了细沙洒落到他的脚上。他的手上最后只剩下那一钵细沙。 这次又是什么? 当他抬头见到那片黑森林的时候,他马上就明白了。 “那我现在……”他再次看向自己的双手,他见到了一对幼小稚嫩的手掌,“果然是这个时候吗。”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他八九岁的时候的面貌了。 “梦境变化得很快,是为了不让我找出那个梦境的破绽,还是说这是单纯的对心灵的攻伐?”他抱着疑惑走进了黑森林。黑森林里的一切都未曾改变,完完全全按照他儿时的记忆给布置了出来。可正是这样一成不变的环境,才令他心怀忐忑。 鲁博泽终于见到了黑森林里的一个十字路标。而路标旁伫立着一个黑发红眸的女人。在庭科威,无论是黑发还是红眸都被视作为了不详的象征。那个女人一个人就占据了这两种不详。 她温柔的目光穿过重重叠叠的枝叶,直直的映射到鲁博泽的内心。 “泽西,你回来了?”在见到鲁博泽之后,那个女人嫣然一笑,笑容难以掩饰她的疲倦。 “我回来了。”他语气冷淡地回答道,慢慢走到女人跟前。 女人无视了他的冷漠,她温柔地抓住他的小手,带他走向那座记忆里的小屋。在那里,他见到了一个金发的男人在屋前高高举起铁斧,将木头劈成柴火。 鲁博泽看了看那个女人,又看了看那个男人。他的心突兀地被浸没到了水里,朝着一个深邃的裂缝沉了下去。因此他不由地捏紧了女人的手。 男人抬起手臂擦干了额头上的汗水,他冲他们露齿一笑,与他们一起走进了小屋。晚餐早就准备好了,朴实的三菜一汤配上面包。鲁博泽木讷地坐上了一个留给孩子的位置,木讷地掰开一块面包。他看着那个饥饿的男人大快朵颐。 “不和你的口味吗?”女人摸了摸他的黑发,一脸歉意地问道。 他摇了摇头,看向女人血色的眸子:“你能抱抱我吗?”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三分苦涩三分哀求与四分悲伤。 女人顺从地抱住了鲁博泽。她一只手轻轻拍着这个孩子的后背:“又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只是……我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男孩粗暴地推开了那个女人。他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里拉扯下桌布,一把扫落了一桌的食物。 “泽西?”男人和女人困惑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为什么会是这段记忆呢?”鲁博泽自顾自地说道,“你要是一直维系着这种温柔该多好。”他咬破手指,用血画出那些浓妆,然后看向那个女人。 “你要是早点察觉到又该多好。”他将矛头对向了那个男人。 “不对,不对,我在这里和你们抱怨个什么劲。”鲁博泽摇了摇脑袋,他对面那对男女张开双臂。尽管现在他依然维系着孩子的躯体,可梦境的主导权却又很微妙的短暂的回到了他的手里。在这一刻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叱咤风云的旅法师。 他面朝那对男女,一步步倒退走出了屋子。男人女人维系着惊诧一动不动,门墙没能阻止他的脚步。这些在他眼里都是梦境。大火在他走出屋子数秒后燃起,吞噬了整间屋子。 他抬手擦拭眼角,那里依然没能变得湿润。 第一百零一章 梦境争夺战(二) 夜幕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大火点亮大半的漆黑的天穹。鲁博泽有一种预感,第三个梦境不会太远的。 果然,他眼前的世界遁入了一片黑暗。他下意识地抓了一把空气,他明显地感受到了梦境操纵权的流逝。 “那接下来会是什么。”他垂下手臂,等待第三个梦境的到来。 最先出现的是一道从天而降的光束,光束贯穿了整个云层,将它周围的景物点缀得宛如白昼。 鲁博泽微微皱眉。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这又是一件他经历过的事情。 光柱贴近云层的地方探出一对巨大的惨白的爪子。那本应是一双巨大的与人的手掌类似的东西,可惨白粗糙的骨骼撕破了那对爪子的肌肤与筋肉,骨骼扭曲重构成了覆盖了小半爪子的甲胄般的东西。 他将目光从那对爪子上挪开,转而投向被光柱笼罩的贴近地表的那块区域。那里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青年,那个青年盘坐在地上,双臂微微抬起。他看起来像是在支撑着什么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笑话。”鲁博泽面色冷峻。在这个梦境世界里,他懊悔过的,他不愿面对的很多东西都被赤裸裸地摆在了明面上。如果暗黑虚空里的那个祂是希望将这些东西当作击穿鲁博泽心灵防线的武器,那么只能说祂的谋划成功了一半。 这些梦境的确成功激怒了鲁博泽。他在梦境世界里所见到的一切都是他曾经的经历的再现,那些经历在他心里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创伤。他并非不愿面对那些创伤,只是他因为那些创伤被拿去当作针对他的工具而愤怒。可与他愤怒的内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逐渐冷静下来的大脑。 一张狰狞的面孔跟在那对爪子后面破开光柱,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依然是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肉与覆盖着肌肉的苍白骨质甲胄。祂含糊地咕哝出几个字,声音响彻天地。 至此,黑暗完全被驱散了。零星的灯火点亮这片名为“庭科威”的时空,高耸的法师环塔,远方的肃霜城,姗姗来迟的骑士团小队,高举火把的苍白教徒以及笼罩大片大陆的柯雷斯黑森林。鲁博泽顺时针转了一圈,将这熟悉的一切又回顾了一遍。 “‘异梦魔魇’苏萨维。”他最后喊出了那只即将破开光柱的泰坦巨兽般的生物的名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无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有歌颂有咒骂,有恐惧的回音也有视死如归的信念。他看着那个青年渐渐地从光柱里站了起来,对着苏萨维高举双手。 有那么一瞬间,世界安静了下来。随后波纹状的法术力浪潮以光柱为中心朝四周扩散。第一波波纹过后,引发的空气浪潮推开了树木和一些较弱的骑士。第二波波纹过后,留下来的只有在“庭科威”上赫赫有名的几个大人物。而随后第三波波纹使得这片世界只剩下光柱里的青年与“异梦魔魇”苏萨维。 鲁博泽看了一眼脚下。他脚下的大地不知何时只剩下了惨白的网状物质,满地都是触目惊心的创痕与沟壑。苏萨维只是降临之初,就已经贪婪地吞噬了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的地脉。 “够了。”他一挥手。他已经不需要再看下去了。他本来就是这场战斗的最后参与者,他没必要再在梦境世界里当个参与者。熟悉的梦境的操纵权又一次回到了鲁博泽手里,尽管只是一部分。 这部分权力足以另鲁博泽玩出花来。 这场阐述“庭科威”一场毁灭性的战斗的梦境最先被鲁博泽给抹消掉,再是重叠在这场梦境外面的黑森林的小屋,最后才是最外围的被摧毁的城塞。而温柔地包裹住这三场梦境的就是来自罗兰的那场梦。 他在罗兰的那场梦里又一次接触到了欧斯汀克的月光。 “这才像话嘛,沉睡在梦里的公主,就让我看看那些护卫你的狰狞猛兽吧。” 罗兰的梦始终定位在那座锐锋城塞里,始终和那个割裂的夜晚分不开。鲁博泽没有兴趣去了解这些东西,他感兴趣的只有萦绕在罗兰身上的那些生灵的气息。按照鲁博泽的理解,接触到欧斯汀克的那只生灵与“异梦魔魇”苏萨维其实差不了太多。 因此他静静地观察着那个割裂的夜晚。 他见到那个抱着女孩跌跌撞撞地远离大火的男孩。冷月的教徒给他设下了结界,而那个冷月的红发女人茜拉希尔挂着嘲讽的笑容从男孩手里夺走了女孩。 鲁博泽无趣地打了一个呵欠。他该称赞那只生灵的谨慎吗。已经是第四个梦境了,这还是最贴近祂的喜好的那个梦境,祂依然没有暴露出任何气息。祂潜藏在黑暗里,像是一个老练的猎手,与鲁博泽不断地争夺着梦境的控制权。 在他们的拉锯里,这场梦境继续平稳地进行着。 “他……有觉醒火花吗?还是说其实这个梦境模拟不出那种贴切的波动?”事态很快就发展到莫离与茜拉希尔的战斗里。到了这里反倒是鲁博泽陷入了迷茫。他发现了一件他不能理解的事情,那就是莫离究竟有没有觉醒火花。 从莫离这熟练地驾驭法术力的方式来看,鲁博泽认为他是已经觉醒火花了的。可是那标志着时空之旅的传送始终没有出现,这就又很值得玩味了。至少在这个梦境法师看来,能让这两个孩子都倍感失意的夜晚存在着很多疑点。 “那干脆就换一个,反正你也不敢出来。”鲁博泽舔了舔嘴唇,感知到了塑造梦境的那些迷雾。在“幻境梦储”里有一个简单粗暴又难以阻止的更改梦境的方式,那就是直接替换法术里的那些迷雾,置换雾气也就是将梦境的大致框架进行置换。 就在他准备置换雾气的时候,他感知到了梦境深处一股暗含着愤怒的恶意。 鲁博泽咧嘴一笑,他一改先前懒洋洋的状态,一脸戒备地看向罗兰。罗兰身上已经有两个月牙状的印记了,那也意味着她与那只暗黑虚空里的生灵的联系的加强。如果要鲁博泽决定那只生灵降临部分力量的渠道,那他一定会选择罗兰。 不出他所料,昏迷在冷月手里的那个女孩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除了她和鲁博泽以外的所有的梦境世界里的东西,都变成了碎屑与沙尘。世界再度陷入黑暗之中,与在庭科威那会如出一辙的光柱贯穿了天地,笼罩着那个女孩。 “终于舍得降临一部分力量了吗,我该称呼你为什么。”鲁博泽倒退了几步,观赏着这场天地剧变的景致。他在梦境世界里无数次进行创造与毁灭,可是这些暗黑虚空在梦境世界里降示力量的场景,始终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景致。 那就像是天地混沌朦胧之初的第一缕光,带来短暂的光明与长久的衰竭。 与庭科威那只不同的是,这回最先出来的是一张庞大的凹陷的面孔。那本应是一张类似于人类的面孔,只是他上半个头颅就像是被铁锤狠狠地砸过一样,包括双眼在内的半个颅骨朝着下方深深凹陷下去。那些凹陷之处飘出黑色的粉末状的东西,在光柱周围显得格外清晰。 鲁博泽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很多情况下实力的差距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了,除非交战双方之间真的存在一个极大的隔阂。 那具蓝色的半个头颅带着一个极其庞大的身子从光柱里钻了出来。那是一具简单光滑的身体,看上去像是一个孩子在白纸上粗略地绘画出来的人物的身子,没有毛发与褶皱,也没有伤痕或者黏糊糊的触须之类的东西。它就是一具朴实蓝色的躯体。 祂同样含糊地吐出了几个字,声音像是要撕裂鲁博泽的耳膜。 “拉——法——赫……”他神色复杂地喊出了那个生灵简化后的名字。来自“拉法赫”的那些字里,其实包含了祂的全名以及祂的“丰功伟绩”,只是鲁博泽完完全全不想去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出来。 拉法赫没有成功在欧斯汀克这片时空里降临过,这也意味着祂没有一个来自欧斯汀克的称呼。鲁博泽出于习惯给了祂一个带着庭科威风格的称呼“镜月怨灾”拉法赫。 “那你一定认识苏萨维。”他兴奋且紧张地颤抖着。 又是几个含糊不清的字节,鲁博泽想也不想地就回答道:“我才没什么兴趣管你要不要进入欧斯汀克。”他抬起一只手,他的心湖随着他这个动作而剧烈沸腾起来。他直接从心湖里调动了海量的魔力,一只魔力构成的大手随着他这个动作抓向拉法赫的面孔。 拉法赫咆哮一声,祂扬起果冻状的手猛然甩向鲁博泽,就像一条巨大的鞭子划破天穹拍击大地。鲁博泽的魔力大手中途变道,转而抓向那条果冻状的手臂。 他脸色微变,拉法赫传递到罗兰身上的一半的力量比他想的要强上很多。在初次接触下,他那只单纯用魔力构成的大手已经隐隐有溃散的迹象了。 “那第二步试探。”他眯起眼睛,冲着那条手臂遥遥一指。名为“骤死”的黑色法术宛如一道墨光瞬间抵达了拉法赫与魔力大手僵持的那条手臂上。“骤死”分裂成数到黑色的细丝渗透进祂的手臂里。 鲁博泽清晰地见到了那条果冻状的手臂在接纳“骤死”之后不断腐烂的过程。它就像是被强酸浸泡过的人的手臂,不断发出“嘶嘶”的声响,伴随着难闻的恶臭与不断滴下的脓水。但这个腐化过程逐渐由快转慢,祂的手臂也在与侵蚀力短暂地僵持一段时间后,恢复成了原状。 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僵持,唯一的成果就是魔力大手乘机朝前推进了几步。 “高昂的耐性,对异质的排斥。就身体能力上看,祂倒是比苏萨维跟适合对抗黑色法术与蓝色法术,那么红色法术与绿色法术应该是针对祂的好手段……”想到这里鲁博泽不由哑然。拉法赫初步展示的能力恰恰完美地针对了他。 魔力大手与祂又僵持了一会,随后终于耗尽了它全部的力量。僵持之后的拉法赫终于如愿以偿地将那条手臂拍击到了鲁博泽身上。鲁博泽的身影闪烁了几下,悄然破碎在半空中。下一刻,在黑暗里,鲁博泽重新走了出来。 “那……黯境枯萎呢。”他将他的右手以一个扭曲诡异的姿势指向拉法赫。黑色的魔力围绕着祂高速旋转起来,最后变成了一个包裹大半光柱的漆黑的龙卷风。这个法术不再是那种带着腐蚀能力的黑色法术,而是带有一种蛮横的掠夺的力量。它的最显着的特征就是掠夺生机。 “掠夺者被掠夺,看起来很不错,是这样吧,伊雷撒。”他轻轻说道。 黑色的龙卷风足足持续了大半分钟才散去。“黯境枯萎”消散之后只留下一具只剩下皮与骨架的拉法赫的躯体。但鲁博泽可高兴不起来,“黯境枯萎”的威力依然没能达到他所设想程度。它仅仅只是掠夺掉了拉法赫的生命力量,可是祂的生机依在。祂在短短几个呼吸里重新恢复到了最初降临时的面貌。 祂朝着鲁博泽咕哝了几句。祂再次扬起拳头,砸向鲁博泽。 “云移。”鲁博泽依然一动不动地吃下了这一拳。他的身体在原地诡异地扭曲了一下,来自拉法赫的拳头贯穿了他的身体,他像是雾气一样四散。这一击也没能对他造成伤害。他在拉法赫的拳背上重新汇聚了身体。 “所以这就很麻烦。我不能把对付苏萨维的手段用在你身上,不过这样的对手我并不讨厌……恰恰相反的是,我更想杀了你。”他捂住面孔,癫狂地大笑起来。他现在也说不清是什么在支撑他去面对这具来自暗黑虚空的生灵了。 可能是来自庭科威的仇恨,也有可能是被激起某些回忆的愤怒,还有可能是身为旅法师对一种未知的好奇。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这三种的统合呢…… 他癫狂的笑容转为了凛冽,他指着脚下的那条手臂冷声说道:“那么第三种测试,‘破灭’。” 第一百零二章 梦境争夺战(三) “破灭”正如它的名字,是一轮升起的寂静的黑日。但目前,这轮黑日正在鲁博泽的掌控下砸向了拉法赫的手腕。 鲁博泽第一次感受到了从拉法赫庞大的身躯里散发出来的恐惧。这也意味着,对于祂而言,“破灭”是一种威胁。它对于黑色法术确实存在一定的抵抗能力,可那份抵抗能力不是万能的。 祂试图收回自己的手臂,然而鲁博泽自然不会如其所愿。他心湖激荡迸发出一股魔力的浪潮,借着那股浪潮爆发出来的力量,他轻松地将那只拉法赫的手踩在脚下。缓慢前进的“破灭”削开了祂的手腕,伤口与法术交接处一切都归于虚无。世界瞬间岑寂了下来。 这份岑寂只持续了几秒,嗡嗡鼓动的人类难以言述的声响响彻天地。哪怕鲁博泽处于火花的保护下,他都莫名地感受到了躁狂与心烦意乱。 失去一只手腕的拉法赫忌惮地倒退了几步,祂冲着鲁博泽发出一声接一声包含着各种情绪的咆哮。声浪直接冲击了鲁博泽的身体,他不耐地对着拉法赫抬起右手。又是一轮岑寂的黑日。 “破灭”瓦解了声浪带来的冲击力,而同时也作为他目前为止所用的最锋利的矛狠狠刺向那只巨兽。已经吃过一次苦头的拉法赫用仅剩的手粗暴地撕开了祂的肚子,那里有着密密麻麻的卵状的东西。 很快那些卵状的东西就急剧膨胀起来,祂生产养育的无数的孽兽撕开淡蓝色的卵,宛如遮天蔽日的乌云扑向那一轮黑日。它们与“破灭”一同归于岑寂。 “那么‘破灭’也只能当作是一种突袭手段。”鲁博泽面无表情地记下了这一笔。能对很多生灵造成困扰了肚子上的大洞,对拉法赫而言并不是什么烦心事。准确地说这种并不危及祂们这些来自暗黑虚空的生灵的生机的伤口,都只是小伤。 祂们甚至只需要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能完全恢复。 “只是,‘破灭’造成的伤害确实行之有效。”借助“云移”再度躲开了拉法赫践踏的鲁博泽又看了一眼“破灭”造成的伤口。祂被削开的手腕没有恢复的迹象,那里应该是被这个法术给湮灭了相应的生机。与那个早已修复完的肚子上的大洞对比,祂被削除的手腕起码得要一个长达百年的漫长的修复时间。 “可以试试蓝色法术与白色法术的牵制。”想到这里,他索性双手一合,将那些构筑梦境世界的“幻境梦储”的雾气分离了一部分出来。在削开祂的手腕之后,鲁博泽对于梦境世界的控制力度又相应的增强了几分。 那些雾气变成了他用来牵制拉法赫的工具。无形的大手撕扯着那只生灵的血肉,祂露出皑皑白骨,又很快修复完成。祂无所畏惧地突破雾气的封锁,始终与鲁博泽保持一个等量的距离。 面对步步紧逼的拉法赫,鲁博泽反倒是露出了计谋得逞的笑容。那些刻意被分离出来的雾气在他的操纵下,在这个梦境世界里变成了广袤的蔚蓝的海洋。他直接在梦境里又重新构建了一个关于海洋的梦。可他的目的又不仅仅局限于海洋。 那些深海巨兽例如数十米长的乌贼,鲸之类的生灵破开平静的海面,或者缠绕或者撞击拉法赫的躯体。失去陆地支撑的拉法赫被那些巨兽给硬生生地拖下了深邃的海底。 那些梦境生物对于拉法赫的干扰是成功的。祂试图吞噬那些生灵从而掌握它们在深海生存的特征,可祂最后融入体内的只有构成梦境的雾气,也就是法术力被使用后的一种形态。无奈的拉法赫只能依靠自身的记忆,在自己背后强行构建了一对翅膀。 鲁博泽没能指望那些梦境生物可以困住拉法赫很长时间。他在那只巨兽被拖入水下的那一刻,就不停息地构建了一个蓝色法术的模型,也就是“浪涛醒转”。 那本来是一个赋予水元素生物地脉属性的法术,只是在梦境世界里,他一没塑造水元素,二没真实存在的地脉给予他相应的辅助。他只能从头构建这个法术模型,首先用梦境生物替代水元素生物的使用,再是按照心湖里那些记忆光球里的地脉的记忆,赋予这些生物地脉属性。 由于这个法术的法术模型是从头构建的,因此直到拉法赫的身影破开水面,扑打着翅膀悬停在海面上空,鲁博泽这才释放出了“浪涛醒转”。 咆哮的海浪自他身后翻腾席卷天穹。这存粹就是模拟了自然的力量,而隐藏在海浪后面的则是鲁博泽准备就绪的“聚鲨台风”。他准备在这海浪拍袭之余混杂进大型鲨鱼的噬咬。这都是极为罕见的比较高阶的带有破坏力的蓝色咒语。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限制于场地,不能肆无忌惮地去释放。可,这里是梦境世界啊,很多东西都能用梦境的切换去改变。 猝不及防的拉法赫率先被巨浪再度拍打回海中。随之而来的鲨龙卷又带来了数条七八米长的巨鲨,那都是蓝色的魔力的产物。鲨鱼乘着波浪袭击拉法赫,它们的利齿轻易撕破了祂的躯体,那些肉块碎屑飘洒在海面上,随着海浪倾覆又浸入海底。只是,祂依然没有流出哪怕一滴血。 鲁博泽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会。拉法赫确实在海浪与魔力巨鲨里挣扎,但那些东西对祂的伤害远不如之前的那些黑色法术。这些蓝色法术作为干扰手段倒是够格了,前提是那得是一个梦境世界。现实世界里的生物早就被拉法赫给当成饲料融入体内了。 他摇了摇脑袋,没法使用红色法术与绿色法术确实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他能确信的是,如果他能使用红色法术,一发“熔炉焦土”下去,拉法赫怎么都得脱层皮。 鲁博泽的记忆里,他之所以能杀死苏萨维是有好几个理由的。 首先是苏萨维本身对黑色法术的耐性比较差。无论是“骤死”还是“黯境枯萎”都能损坏苏萨维的躯体。其次,苏萨维自大地将自己的身体降临到了“庭科威”。对于这些暗黑虚空的生灵而言,祂们的肉体才是决定祂们生命的源泉。哪怕祂们灵魂泯灭,都能依靠祂们的躯体去诞生一个全新的意识,继承了上一个灵魂的记忆与名字的意识。而最后则是整个“庭科威”时空之魂的舍命拼搏。 他现在比较于杀死苏萨维那会,自身能力确实得到了一个大层次的飞跃。时空之魂对他的帮助与否已经不重要了,问题的关键还是回到了拉法赫的对法术力的耐性上面。那他最后只能去尝试最为中庸的白色法术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比较于蓝色与黑色的法术,他对白色法术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他有过喜欢白色法术的过去,只是那个过去已经变成记忆和某些事情深深地埋进了他的心底。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体会到了蓝色法术带来梦境的美妙与黑色法术带来死寂的无声。 “总归得试一试,实在不行只能‘破灭’慢慢刮削了。”他激荡心湖,提炼出白色的魔力。 似乎预感到了鲁博泽要释放第二个能对祂产生威胁的法术,拉法赫不甘地在浪潮与鲨龙卷的撕咬里挣扎了起来。祂一次又一次地拍碎袭击祂的浪潮与鲨鱼,可是浪潮依然随着大海的鼓动重新拍向祂的躯体。祂就像是人类身陷泥潭,变得行迹缓慢。 另一边鲁博泽已经积蓄好了大量的白色魔力。那个白色法术是“庭科威”时空之魂对苏萨维那一役里使用过的五色法术之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能看作是鲁博泽目前所知的最具破坏性的白色法术。 他抬手遥遥指向天穹。 那是一道光射向了拉法赫。一道从天而降的,足以撕开所有阴霾的光。这道光很安静,正如“破灭”的黑日升起时那样,万籁俱寂。与它的岑寂相对应的则是它的力量。光芒笼罩的一切宛如消融的冰雪,在堂皇的光明的世界里一点点被抹去存在的痕迹。 拉法赫在光里动了动嘴,祂连声音都没法从这里传递出去。 无论是那拉法赫还是“浪涛醒转”又或者是“聚鲨台风”,在这道法术下都无声地归于虚无。这就是“终始”,一缕初开的光,以及一缕终焉的光。 鲁博泽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是只有一半的力量。”他操纵着雾气修补被“终始”消融开的梦境世界。那个被消融出一个大洞的大海在他的操纵分解成了雾气与鸟儿。雾气用于填补梦境世界的残损,而鸟儿用于探寻在梦境世界里不知所踪的罗兰。 他再次见到罗兰的时候,是在梦境世界的那片荒原上。罗兰背对着他,盘腿坐在那块石板上。 “你们来了吗?”女孩幽幽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难以道明的情感。 “最后一部分梦境世界的操纵权就在你身上吧,拉法赫降临的时候留给你的。”鲁博泽走到女孩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祂还是蛮看重你的嘛。” “那为什么会留给我呢?”罗兰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很简单,祂已经决定要找上我了,这不过是祂的一个坐标而已。” 鲁博泽抬手肆意蹂躏了一番罗兰银色的长发,直到罗兰不岔地瞪了他一眼,他才邪邪一笑,停下手上的动作。 “好了,你也该把这份权力还给我了,亲爱的公主,我可不想动粗。” “可是……我该怎么还给你呢?” “伸出你的手,对,就这样。”在鲁博泽的指示下,罗兰乖乖地探出了她的手掌,她双手铺平,掌心朝向天空。此时,她的掌心里的月牙的印记已经变得若有若无了。她惊异地“咦”了一声。在她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看来是发生了许多事情。 鲁博泽毫不客气地伸手贴在罗兰的掌心处,等到他将他的手掌挪开的时候,罗兰掌心处的月牙印记已经彻底消失了。 “这样就可以了吗?”女孩的声音里半是失落半是好奇。 “你有什么不满的吗?” 罗兰赶紧摇着小脑袋:“不是,只不过我感觉好平淡啊,就像吃饭喝水一样。” 鲁博泽哑然。 女孩接着说道:“那么我们还需要去别的遗迹吗?”她的问题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好奇。 “当然不去了,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换句话说,你已经没有价值了。” “欸……” 看着罗兰失落的表情,鲁博泽失笑道:“我骗你的,交易还没结束呢。”他轻轻抓起女孩的小手,带她走出了这个梦境世界。 …… “那是什么?”莫离好奇地睁大了双眼。 他见到了一只巨大的蓝色的手。那只手像是被什么极度锋利的东西从手腕处给割了下来。它的伤口处是晦暗的黑色,莫离本能地不想去接触那片黑色。 “岚?”他试着呼喊了一句。空气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传来岚的声音。 莫离可以确定一件事了,他现在就是在梦里。只是他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会突然入梦。他首要的怀疑对象直接安置在了鲁博泽的脑袋上。但鲁博泽就是为了显摆一只不知名的手才拉人入梦的吗。那他也太阴晴不定了。 就在莫离胡思乱想的时候,那只手突然动了动。他下意识地按住“伊坎之心”,因为过于戒备,他甚至没能发现唯独是“伊坎之心”伴随着他入梦了。 空荡荡的世界里,呓语般的声响响起,莫离因为这些声音,莫名地觉得有些烦躁。声音久久地环绕着他,像是要烙印进他的脑海里。而那只手,也依靠它的几根手指,想动物一样从地上爬了起来。 “喂,这可不太妙啊。”莫离舔了舔嘴唇,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他的心突兀地一痛,一股炽热感温柔地包裹住了他的身体。 随着那股炽热感的涌现,那只蓝色的手仿佛是遇见了天敌,它朝着一个方向慌乱地跑开,那些声音跟随着手掌同样渐渐远去。看着这莫名奇妙的一幕,莫离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说起来,它是不是在喊一个名字……”莫离还是记下了一些声音。声音里的一些字词给了他一种熟悉感,他磕磕绊绊地喊出了:“拉……法……赫?” 第一百零三章 只言片语 茜拉希尔对着一个雕刻在墙壁上的月牙状的印记,虔诚地俯下身子。她嘴里念念有词,一些晦涩难懂的字词混杂在她的祷告里,使得她的祷告行为变得诡异无比。 她的祷告持续了一刻钟。在尽完她应尽的义务之后,她这才缓缓起身。同处于这间屋子里的两个黑袍教徒忙不迭地上前将一套红袍套到她身上。他们的动作谨小慎微,生怕惹怒了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 “公主殿下的踪迹,你们找到了吗?” 教徒将他们的脑袋深深埋下:“祭司大人,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屋子里的温度似乎瞬间降了好几度,这两个教徒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他们卑微地保持着弯腰鞠躬的动作,头几乎要与地面来一个亲密的接触了。在他们的视域之外,茜拉希尔的眸子里闪烁着冷芒,肃杀的气息呼之欲出。 她不满于这些人的效率,在五六天前就有人说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她大度地给他们预留了一段时间,可是直到现在,整个冷月依然没有寻觅到罗兰的踪迹。这个女孩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讯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还能给你们留下三天时间,如果你们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你们是知道后果的。”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周围的温度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似乎又降低了不少。那两个教徒身子猛地一颤,他们只觉得如芒在背。 在远离这间屋子的海上,莫离从梦中醒来。 他第一眼见到的是漂浮在他面前的岚。岚俏皮地歪了歪脖子,然后飘到莫离面前。她伸出手捂着莫离的脸庞,令人倍感温暖的安心感顺着她柔软纤细的手指传递到莫离的心里。 “你是做恶梦了吗?” “嗯,一个非常奇怪的梦。”他斟酌着词句,在想要怎么和这个女孩去解释。因为那场诡异且短暂的梦,他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身子黏黏糊糊的。 岚悄无声息地将她的额头抵在莫离的额头上。她明明可以通过莫离的心湖去感受这个孩子内心深处的慌乱与烦躁等情绪,可她莫名觉得这么做能给莫离带去更大的安慰。 他的呼吸先是变得急促有力,又马上恢复到了平常的平缓均匀。 “岚你知道‘拉法赫’吗?” 也许是因为这个孩子已经回到了往常的平静,她不再与莫离维系着这亲昵的举动。她转而抓住了莫离的胳臂,将这个孩子轻轻拽起。 “‘拉法赫’?”她在长考之后回答道,“没什么印象。” “哦。”这个答案令他看起来有些怅惘若失。 莫离下床之后直接走到了甲板上,灿金的牡鹿才堪堪爬起,半片天空与海洋是华美的红金色。他对着朝阳说出了心里话:“我觉得,它和冷月一定存在某种关系。” “那理由呢?”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脑袋,语气里带着失落,“我只是莫名地有这种感觉。而且……在梦里,它给我一种不安与恐惧……” 岚静静地等着着莫离继续讲下去。她能感受到莫离的内心泛起了些许波澜,此刻这个孩子在提到“拉法赫”的时候带着疏离与戒备。他就差没直接说出要远离“拉法赫”之类的话了。 莫离抚摸着自己的胸口,他的火花一如既往地稳定地燃烧着,这带给他一种勇气:“而且火花也在提示我,要保持警惕,最好远离那个家伙。” “来自火花的提示,这是不是有点少见。” “很少见,火花一般不会给我这种提示的,除非……”他的脑海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大胆而疯狂的想法,“除非,拉法赫与暗黑虚空也存在着某种联系。” 岚无奈地抚额:“越说越奇怪了,它就又和冷月又和暗黑虚空有联系是吗……”她说着说着,声音变得越来越轻,最后她索性陷入了沉默。她一脸凝重地看向莫离,结果莫离也是同样一脸凝重地看向了她。 “你也发现了一些联系了,对吧。”莫离咽了口口水,干巴巴地说道。 “欧斯汀克的神明,好像都是崇拜的产物……那冷月的崇拜从何而来?他们崇拜的东西不属于欧斯汀克的神明体系吧。” 莫离颔首:“所以如果那个对象是暗黑虚空里的东西呢,就比如拉法赫。” “可是你不觉得有些牵强吗,而且我们这个结论的基础是建立在暗黑虚空存在生命这一点上面的。可暗黑虚空那种环境真的会存在生命吗。”解释到最后,岚忍不住哀嚎了一声,“好麻烦啊,还是信息太少了。” 可能是岚这个举动过于少女化了,莫离忍俊不禁:“是冷月的终归与冷月有联系。没准我们在找罗兰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们的联系了呢。” “你这个当事人怎么比我还乐观。”岚白了他一眼。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莫离耸肩道。这样的事情,他经历的可有够多了。话也说回来了,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又有谁会去持有这种乐观的想法呢。 属于他们两人的时光没过太久,莫离就听到了船的另一边传来的凯洛的大呼小叫。那个胖乎乎男孩一边朝着莫离挥动他的胖手,一边又身手敏捷地小跑到莫离身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的话,很难相信这种微妙的组合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啊啊,凯洛,我听到了。”莫离冲着凯洛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这两个孩子之间的友情产生的理由比较平淡,但友情这种东西的产生本来就不需要太过轰轰烈烈的过程。 “我跟你说,最近我爸身上也不知道发生什么,突然就同意我去学习歌剧了。”凯洛兴奋地搓着手,一脸神神秘秘。他显然还不知道某个秘密一样的小插曲带给他的道路的转变。 莫离点着头将视线投入茫茫的大海里。 “那恭喜你啊。” 凯洛的眼珠子转了转:“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有吗?” “啊,不管了,不管你是不是在敷衍我了。总之我今天心情超棒的,要不要我教你几手。”凯洛一脸坏笑道,“就比如一些英雄史诗?” “我对……”莫离想拒绝凯洛的热情,但他的话才刚刚脱口,他就意识到了一件事。像“拉法赫”这样的生灵,在欧斯汀克的史诗神话里会有踪迹吗? 可莫离又不能直接提出那个名字。“拉法赫”的秘密比较特殊,他不能将像凯洛这样的无辜群众卷入到争端里。当然,如果对象是汀克斯或者鲁博泽那样的强大旅法师的话,他当然不惮于直接说出那个名字。 “喂?你在发呆吗?”莫离话一直只说一半,凯洛心累地伸出手在莫离面前晃了晃。 回过神来的莫离笑了笑:“其实,我对那些史诗神话蛮感兴趣的,学到不必了,要不你先讲个故事?” “讲故事吗。”凯洛面露难色,他说是要做个吟游诗人,可是当着一个人的面去讲史诗之类的东西,他还是头一次。 他先是看了一眼莫离,莫离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海上。 “不就是讲个故事吗,现在不试着练习一下,还怎么当吟游诗人。”凯洛把心一横,破罐子破摔地清了清嗓子。 “来来来,说要听什么。”他胖手一挥,装出一脸豪气。 岚捂嘴窃笑。她之前所有的紧张与失落都被凯洛的表演给冲散了。她扭头对上了莫离无奈的目光,强忍住笑意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凯洛,有没有那种对抗泰坦一样的生物的故事?”莫离旁敲侧击。从拉法赫遗留下来的那只手掌里,莫离勉强判断出了它的体型。它应当是一个类似于泰坦大小的生物,可能更大一点,毕竟那只手掌竖起来比莫离的身子还要高上许多。 “哦,泰坦啊。”凯洛应了一声,欧斯汀克关于泰坦的传说还是有不少的,但莫离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概念,就显得很奇怪了。凯洛想了半天,没能从莫离的话里理出更多线索,他忍不住问道:“就没有别的提示吗?” “有很多故事吗?”莫离一脸懵逼。 “当然啦,那可是泰坦啊。欧斯汀克除开神明的神话之外,也就属泰坦的传说最多了。”凯洛没好气地回答道。 在得到这么一个答案之后,莫离陷入了沉思。他是绝对不可能直接提出拉法赫这个名字的,那他该说出那些细节呢?来自拉法赫的窃窃私语可能是个不错的提示,那些呓语可以排除掉很多选项。那么再接下来就是梦境吗?仔细想想,欧斯汀克里很少有人会去在意梦境的作用。如果没有遇到鲁博泽,莫离也会是直接忽略掉梦的存在的。 想到这里,他终于整理好了该说出来的细节:“那如果是关于梦和窃窃私语的泰坦呢?”但他始终对这个不抱任何希望。这些细节是能有效缩小目标,但同时这细致的划分也意味着失去目标。 “好像有一个吧……” “没有啊……等下,你说有一个?!”他惊讶地看向凯洛。 凯洛点了点头,他生怕莫离再问一遍,补充道:“有一个,我刚刚才想起来。” “这是发生在基什可纪元之前的故事,那个年代我们统称为上古纪元。上古纪元来临的时候,神明已经取得了他们的地位,并对世人展示他们的伟力。但是泰坦与星界生物并不认同神明的地位。泰坦在凡间,而星界生物在‘提拉’星域反抗神明的统治。” “泰坦在凡间?”莫离莫名对这句话产生了兴趣。 “泰坦在凡间。它们不属于‘提拉’,它们单纯就是一种非常强的生灵。”凯洛细心地解释道,“有些传说里泰坦是能与神明战斗的可怕存在,可是它们很少团结在一起,除了繁衍后代,它们几乎都是单独生活的。” 莫离了然。这些苛刻的条件被安排在了泰坦身上,也无怪于这些曾经能与神明战斗的可怖存在现在几乎绝迹了。格尔兰度大陆上还是能听见一些泰坦的踪迹的消息的,不过更多的则是泰坦延承下来的后裔的讯息。为了生存,这些泰坦的血裔身上流淌着的泰坦的血统已经所剩无几了。 “关于能潜入梦境的泰坦的传说更像是一个虚构出来的故事。”凯洛的表情变得严肃,“据说这类泰坦只存在一只,它与古早的冷月存在着一些联系。但我们都知道啊,冷月信仰的东西只是一种被虚构出来的邪神。” 莫离与岚相视一眼。尽管他依然没法透过岚的微光看到岚的表情,可他怎么都能猜出岚的表情。她应该和他一样,已经把担忧刻画在了脸上。 凯洛像是讲上头了,他甚至没能发现莫离表情的变化:“它能自由出入一个生灵的梦境,就好像那些梦境是它的家。因为这份性质,它在那些梦到过它的人之间口口相传。它被赋予了一个蓝色的巨大的果冻状的形象,身形纤细且光滑。可它有着一个自上而下凹陷的头颅,硬要形容的话,它就像是被一根巨大的木桩,从正面轰飞了它半张面孔。” “等一下,我有个问题。”莫离抬手阻止了凯洛继续讲下去的念头,“因为梦里的形象被赋予的,那它就没有一个真实出现过的记录吗?” 凯洛摇头说道:“完全没有。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它才被认作是被虚构出来的形象。” 他稍稍期待了一番莫离的提问,可是莫离只是一昧的锁眉沉思。凯洛就继续讲道:“那些经由它出入梦境的人里有一部分聆听到了它的声音。但那些人并不知道这些词句的含义,那听起来就像是一种远离尘世的,并非人类所能理解的伟大声音。所以才有一些人自发地组成了一个教团,去供奉这只不知名甚至没有任何真实形象的泰坦。” “那是冷月吗?” “怎么可能。”凯洛摆了摆手,“冷月的话应该是基什可纪元之间的故事了,但是这只泰坦可以说流传在上古纪元早期啊。” 莫离越发地怀疑了。他突然觉得即使是欧斯汀克也存在着历史的断层,但那个断层又会是什么引起的呢。于是他又了一句:“那故事还有后续吗?” 回答他的只有:“抱歉啊,我也是无意间看到这个残篇的。” 第一百零四章 霍格瓦狼群 一声悠长的狼嚎响起。这是令来往的商人颇为烦恼的霍格瓦平原上的狼群,它们以贪婪狡诈与不畏生死而在格尔兰度大陆上闻名。随风传来的是属于狼群的腥臊味。 帕斯楚戒备地停下了脚步。他当然听到了这臭名昭着的霍格瓦群狼的嚎叫,从这气势十足的狼嚎声里来判断,狼群距离他们不算遥远。换而言之,也就是他们三人已经进入了狼群的捕食范围内。作为他们三人小队的队长,帕斯楚必须做好交战的准备。 比较于帕斯楚敏锐的反应,斯图路明显要慢上半拍。蒂兰跟在他们身后做好戒备。狼群的嚎叫有序地一声接连一声,这使得它们的叫声听上去颇为瘆人。萦绕在三人耳边的狼嚎在数十秒后混杂进了人的呼喊。 他们彼此相视一眼,他们都从同伴的眼里看到了侥幸与犹豫。 很显然,霍格瓦狼群目前的袭击目标不是他们这三个孩子,它们应该是盯上了某支商队。在狼嚎所能传播到的地方就一定是霍格瓦狼群能捕获到目标的地方。或许它们贪婪地想要先解决掉人数较多的目标,在转而袭击帕斯楚一行人。 “怎么办?”蒂兰的话还没问出口,帕斯楚先一步跑向了声源地。 也许是有帕斯楚带头的作用,斯图路也一言不发地跟上了帕斯楚的脚步。被落在他们身后的蒂兰气愤地跺了跺脚。那两个男孩明显是身体先一步思维动了起来,他们全然没有意识到就这样赶到声源地,极有可能陷入一个尴尬的场面。 当蒂兰终于追赶上那两个男孩的时候,霍格瓦狼群已经出现在离他们约数百米的地方了。他们居高临下,亲眼目睹了一场关于商队与狼群的殊死搏斗。 灰白的狼群就像是涌动的灰白的潮水,它们死死黏合在刀剑与长枪的防线边缘。它们的进攻宛如它们的利齿,与箭镞利刃碾磨倾轧。死在半路上的狼很快地被后来居上的狼群所淹没,数秒后还能留在原地的只有被鲜血浸染的草地与它们的皑皑白骨。 “你们俩跑什么,先想好怎么办啊。”她忍不住抱怨道。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已经赶到战场的他们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商队牢牢地封锁了狼群的正面进攻,这也意味着他们没有余力去突破狼群的限制。留给他们的只有被狼群慢慢消磨殆尽的命运。可是现在在战场上有一个例外就是帕斯楚他们三人。留给帕斯楚他们的问题就是“帮”或者“走”。 不过在见到那种惨状之后,蒂兰俏脸苍白,她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惊恐地捂住了小嘴。 “所以现在怎么办?”帕斯楚扭头看向蒂兰。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令他感到不适,他现在的脸色很差。一方面是狼群的数量带来的压力,另一方面是战场上生与死的残酷界限。 此刻的帕斯楚有些犹豫。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行为可能将他们所有人带进了某种危险境地,但现在他们没有后悔的时间。如果蒂兰不做出决断,那就由他来做出决断。 “放在之前,我可能会选择逃跑,可是现在……”蒂兰咽了口口水。她忍住在她胸口翻涌的呕吐的欲望,而坚定的神色擦去了她眼里的犹豫。她是珉家的女孩,关键时刻她必需要像她的姐姐那样做出决断。 “我知道的。”帕斯楚点点头。有了蒂兰的这句话他就彻底没有顾虑了。 他们不是不能选择逃跑,只是这支商队能支撑的时间属实有限。狼群的攻势浪潮般击打在商队的防线上,可惜的是商队的防线不能像濒海大坝那样坚实有力。他们毕竟只是普通人,既没有法术力带来的尖锐的“矛”,也没有法术力带来的坚实的“盾”,他们引以为豪的人海战术在狼群面前不值一提。 这也不意味着这支商队的卫士不重要。解决霍格瓦狼群的关键在于它们的头狼,头狼狡猾地蜷缩在了狼群内部。斩首战术就必须得要辅佐吸引目光的侧翼。帕斯楚他们有自信去成为突破狼群的锐器,那么他们就需要商队来作为辅助的侧翼。 已经有主意了的孩子们动起来就是那么简单,帕斯楚一马当先,疾步奔向狼群。无需他多言,斯图路就已经摘下了背上的弯弓。狼群的野蛮与凶残激起了这位伦格萨公爵之子内心的凶蛮。他的张扬与恣肆全都收敛在了伦格萨家的家训里,等待着这样的一个机会。 那枚弯弓被他拉满弓弦,富有弹性的弓臂内压。而当他松开弓弦的时候,三尺长的利箭流星赶月般射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头狼。那头霍格瓦群狼离地倒蹿几步,那枚经法术力加持过的箭镞精准地命中了它的额头,附带的可怕的箭劲将它带着后退。 斯图路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微笑。蒂兰不悦地按住了他的手腕:“别浪费箭支。” 此时,帕斯楚已经接近了狼群。他高大的身材在面对这群凶恶的灰狼的时候显得有些单薄。他听到一侧的商队里传来的呼喊,那声音在警告他赶紧远离狼群,由卫士组成的防卫圈也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的闯入而出现的纰漏。 “没事的,没事的。”他眯起眼睛。这时候他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杰雷米帕轩公爵带给他的压迫感可比这群狼要得劲得多。因为这份平静,他一开始就紧绷着的身子放松了下来,腾跃而其的霍格瓦群狼挥动的利爪在他眼里缓慢地划出了一道优美但致命的弧线。 他轻易地躲开了群狼的挥击,他在那头群狼回撤之前一拳打在它的腰间。在那个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放松过头了,他没有第一时间抽出腰间的匕首而是选择了最常用的一拳。紧接着,电流声吱吱作响。属于帕斯楚的“雷”在霍格瓦平原上第一次发出它的声音。 “法术力。”商队里有人认出了这个东西。他看向男孩女孩的目光一下子变了:“停下射箭,他要搏杀头狼,那我们就舍命给他开辟一条道路。” 与他一同出声的是蒂兰,她对斯图路说道:“可以了,来掩护帕斯楚。” “恭候多时。”斯图路咧嘴一笑。他再次拉开弯弓,箭镞锁定了帕斯楚周围的灰影。他在静静观望帕斯楚的表现,蓄势待发的箭镞是他能给帕斯楚的最大保障。 在他的视域里,帕斯楚矫健的身影已经突破了灰色浪潮的最外围。帕斯楚已经掏出了那柄匕首,法术力产生的电流只是作为他的一种辅助手段,扑向他的群狼会率先接触到电流。没有法术力保护的它们会因为这些电流而陷入痉挛,从而给帕斯楚留下机会。 帕斯楚的每一次挥手就像是死神舞动祂的镰刀,从狼群里收割走一条条的生命。他的击杀效率之高,以至于后来的群狼没有机会将它们死去的同伴拖入后方。与此同时,身着土黄色皮甲的商队的一小支卫士也从侧翼介入到了帕斯楚的战斗里。他们的皮甲被狼血与他们自己的鲜血印染出了血渍。 蒂兰不由看向了商队的那群人。她在那些苦苦支撑的卫士身后见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家伙。他的身高与他朴素的灰衣在那群商人里显得鹤立鸡群。他像是感受到了来自蒂兰的目光,扭头冲着她微微一笑。 蒂兰也冲他颔首。她拍了拍斯图路的肩膀:“走吧,我们去商队那里。” 斯图路应了一声,松开弓弦。又是一枚箭镞疾射到狼群里。那么箭镞从帕斯楚耳旁几厘米的地方掠过,强劲的力道带走了一条扑向他的群狼。温热的狼血扑撒在他的脸上,他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进。他的眼里只有被群狼保护在后方的那条头狼。 为此,他释放了第一道红色法术。 咆哮的闪电在他身前不远处的狼群里轰然炸响。这么近的距离里,一闪而逝的白光与雷鸣几乎同时抵达他身旁,闪电摩擦照成的炽热的烧灼与光明在狼群里制造出了一个缺口。那些被闪电直接击中的焦黑的狼骸散发着难闻的恶臭,零星的火花点燃了周遭的群狼。那些火星在群狼的奔跑中壮大并且扩散,天性怕火的群狼哀嚎着四下溃散,这反而帮到了这群在狼群里挣扎的人们。 “好厉害,这就是法术力吗?” “不,法术力也是要看使用者的。”蒂兰打断了灰衣男人的喃喃自语。她已经成功进到了商队的防卫圈里,而斯图路依然持着弯弓站在卫士身旁。 灰衣的男人对着蒂兰露出一个写意的笑容:“像你们这样厉害的孩子在格尔兰度大陆上可不常见。” “你的眼光很好,可是眼光好的人嘴也要严实一点,不是吗?”蒂兰粲然一笑,与男人针锋相对。斯图路诧异地朝里面看了一眼,这十几天里,蒂兰不知不觉地有了长公主的影子。 男人点了点头,他没有对周围那些云里雾里的商人进行解释,而是轻声应道:“谨遵悉命。” 然而就在此时,高昂尖锐的狼嚎盖过了所有的喧嚣与交流,它直直冲向天穹,在云霄间回荡。所有人,甚至是所有群狼的视线全都被声音的主人夺去了目光,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发出这声狼嚎的头狼。 只见一条灰狼踩在了数条群狼的狼背上,拔高起身。它和那些群狼不同,它的高贵与强壮盖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帕斯楚之前只见到它在群狼后方慵懒的样子,现在,他切身见识到了头狼的威严。 头狼的毛是纯一色的灰,柔顺发亮且没有任何杂质。其他的狼也是灰色,可它们或多或少都掺杂着异色的杂毛。它在一声高昂的狼嚎之后,就一直静静地注视着所有人,它碧色的澄澈的狼眸在转过一圈之后终于定格在了帕斯楚身上。 在它的注视下,帕斯楚寒毛乍立。他的心头掠过一丝阴霾,几乎不用他多想,他都能从头狼身上感受到致命的威胁。此刻,他清晰地意识到了一种差距。他之前天真地认为头狼只不过是个没有法术力的普通的生灵,可是现在那只普通的生灵切切实实地给他上了一课。 就在他心底警鸣大作的时候,头狼反而慵懒地垂下了它高昂的头颅。它低沉地吼了一声,在那声吼叫之后,接踵而来的狼嚎波纹般朝着四周传递。那些狼嚎令帕斯楚心里有些发毛。 但他很快发现了那声狼嚎的含义。头狼迈着优雅的步伐从群狼的狼背上踱下了平原。它依然注视着帕斯楚,只是所有的群狼都不再朝着他们发起进攻。商队的卫士也都戒备地注视着那些群狼,他们也不敢继续挥动手上的武器,生怕刺激到这些已经平静下来的群狼。 霍格瓦狼群面朝帕斯楚他们,有序地一步步后退。个别身强体壮的群狼嘴里叼衔着它们死去的同伴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它们的毛发。它们浑浊的眸子里依旧带着某种战意,只是出于头狼的狼嚎限制,它们温顺地倒退撤离了这块地域。 “那是……撤退的信息。”灰衣男人眯起眼睛。 蒂兰点了点头,她注意到最前线的那个高大的男孩垂下了他的手臂,他仰面看向天空。他的身上似乎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的愉悦感,似乎还带着一种怅惘若失的无力感。她不由皱起眉头,她不知道帕斯楚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个与头狼的注目肯定不无关系。 不知道是谁先喊起的“赢了”“我们活下来了”,商队内外,包括卫士都兴奋地扬起手里的东西,他们肆意地高喊咆哮,宣泄内心的喜悦。在这种氛围的感染下,那个灰衣男人也露出了笑容。 “帕斯楚。”斯图路抱着弯弓走到帕斯楚身后,那个高大的男孩却像是没能发现斯图路一般继续仰望天穹。斯图路忍不住喊了一声。 “我们……活下来了吗?”帕斯楚幽幽地说道。他又一次感受到一种挫败感。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他喃喃自语。 第一百零五章 曾被誉为天才的孩子 喜悦总是短暂的,包括打扫战场在内,这支商队需要尽快远离这片地域。谁都不能保证霍格瓦狼群会不会再度折返。它们是主动撤离的,而不是被打破了胆,仓皇逃窜。 商队在灰衣男人的指挥下动了起来,他们就像是精密仪器里的齿轮,协调同步。那些将要成为累赘的无用商品被他们抛洒在战场上,空出马车里留给伤员的位置,至于那些已经被啃食得残缺不堪的尸体,也经由一些卫士的手草草的埋葬在了平原上。 他们以一种惊人的效率完成了对战场的打扫,而所花费的时间也才不到十分钟。整理一新的商队勉强摆脱了战后的老人的迟暮感,疲倦的人们架起马车。也就是在这时候,灰衣男人对蒂兰发起了邀请:“你们的目的也是走出霍格瓦平原吧,不如我们一起行动,彼此守望相助。” 蒂兰先是看了一眼帕斯楚,帕斯楚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一旁的斯图路慵懒地打了一个呵欠。她再度看向灰衣男人:“好啊。” 霍格瓦狼群撤退得莫名其妙。在她看来那些群狼的主要战力依然完好,任何一方单独遇上那些群狼都讨不了好。那么他们和商队结伴而行走出平原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灰衣男人的眼底略过一丝精光,他掩藏得很好,至少那些孩子都没能发现这转瞬即逝的异色:“出于诚意,就让我先行介绍我们的身份吧。” 他向商队要过一架留有四个空位马车,然后走进了马车。蒂兰瞟了一眼驾车的那个粗犷的女孩,那个女孩对着蒂兰露出一张温和朴素的笑容。于是蒂兰跟在男人后面走进了马车。 这种专门运货的马车有的是一种近乎封闭的车舱,仅有的出入口靠着一帘帷幕作为舱门。蒂兰在进去之后第一感受就是沉闷。它们的色调是一种精简的棕黄,货物无序地堆积在内部,留下的四人空间勉强够每个人舒展一下久坐的腿部。 在她身后的帕斯楚与斯图路也进到马车里的时候,这留给四人的空间就变得非常有限了。蒂兰在调整坐姿的时间里数次无意地触碰到了帕斯楚。 灰衣男人像是早就适应了这种狭窄的空间,他在马车动起来之后继续说道:“这支商队是隶属于门罗商队名义下的一支。我是爱德·门罗,勉强算是给现任门罗家跑腿的穷亲戚。” “那我略有耳闻。”蒂兰说道。门罗商会与凡森帝国的一些商会也互有联系,这个都维玛帝国曾经的大商会现在已经式微不少了,可一些凡森帝国高层的耳里,也时不时能听到它们的声音。 “我想商队里现在意识到您的身份的人只有我一个。”爱德毕恭毕敬地说道。在自我介绍完之后他的态度反倒变得谦卑了:“您好,蒂兰殿下。” 他又看向了蒂兰身旁的帕斯楚与斯图路:“据说四大公爵之间的关系都比较僵硬,现在看来可能是谣传吧。” “是不是谣传我想你心里应该有数。”被点破身份的蒂兰不慌不忙,她软糯的声音在这狭小的车间里响起,莫名变得别具威严。帕斯楚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当然,当然。”爱德摆了摆手,他话锋一转,“我想你们千里迢迢赶到霍格瓦平原附近,是因为冷月吧。” 帕斯楚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拳头:“你有消息吗?”他代替蒂兰向爱德发问。 “有的。”爱德深深地看向帕斯楚。他对这个冲入狼群的高大的孩子印象很深刻。 是夜,商队的马车在平原的一侧停滞了下来。他们离那片发生厮杀的战场已经很远了,可他们依然没能走出霍格瓦平原。马匹与人力在那场厮杀中其实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他们勉强支撑着逃也似的离开了那片战场,而潮水般的疲倦迫使他们再度停下脚步。 最先从马车里下来的是帕斯楚,他舒臂伸展自己的身子。马车里狭小的空间总是令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被迫蜷缩在了一起。明明只是间隔了一个下午的新鲜空气对他而言却恍若隔世。他贪婪地呼吸着混杂有泥土与一些被碾碎成草汁的杂草的味道的空气。 爱德挂着一脸写意的笑容最后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他和这些孩子谈了一笔交易,对于交易双方而言,他们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的东西。至少,他不会是在场的人里唯一带有笑容的人。 他们草草地吃完了一顿晚餐,卫士开始布置预防的警报与防线。他们离睡觉还有一段时间,也就是在这段空余时间里帕斯楚无言地舒展着自己的身子。在一个罕有人迹的角落里,他照例做了一组热身运动,然后思考今天白天的不足。 “帕斯楚?” 女孩软糯的嗓音将这个男孩从思索里唤醒,他匆忙转身。和白天的时候不一样,蒂兰的声音里不再带有那种难以言述的威严,她反倒更像是一个邻家的女孩而不是皇室的公主。 蒂兰一开始仍然没有直视帕斯楚,不过比较以往的日子,在最近几天里她已经逐渐习惯于与帕斯楚的目光对接。她磨磨蹭蹭了好久,终于对上了男孩沉静的眸子。 “蒂兰殿下。”在于蒂兰目光交接之后,帕斯楚匆忙地看了一眼她的身后。斯图路没有跟在蒂兰身后,他反倒是绕着那群卫士搭建的木制防线转来转去。 “你在想什么呢?”蒂兰也没有嫌弃平原的杂草地,她坐在地上问道,“你总是喜欢一个人去想点什么,尤其是在热完身之后。” 帕斯楚一时语塞。他发现了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情,蒂兰一语道出了他从未注意到的一个事实,他纳闷的是为什么蒂兰会对他那么了解。 “是因为白天斩首行动的失败吗?”蒂兰继续问道。她伸手将她的长发挽到耳后,在星月夜下做出这个动作的女孩美丽得像个精灵,帕斯楚呼吸不由一滞。他看着那个女孩,而那个女孩的目光不知飘向了何方。 “算是吧。”他憋出这么一句话。 “我想我是陷入了一个怪圈。”他索性也坐下来陪着蒂兰。他坐在女孩的对面,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双方的目光总会莫名奇妙地交汇在一个点上。然后两人没有自觉地心虚地扭开视线。 “怪圈?” 帕斯楚点了点头,他问道:“还记得那条头狼吗?” 他始终忘不了那条头狼的姿态。它高贵且优雅,但同时它也强大且可怕。帕斯楚不得不去怀疑那条头狼的目的不是为了袭击人类,而是消耗掉狼群的部分生力。因为它带给了帕斯楚一种致命的威胁感,可它却矜持着自己的身份没有介入战场。 “那套斩首战术从一开始就没能成功,我没有把握打赢头狼。”他终于说出了这个理由。在蒂兰难以置信的目光里,帕斯楚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蒂兰毕竟没有与那条头狼有过对视,她好奇地问道:“它有那么可怕吗?” “生死大敌也不为过吧。”男孩垂下手臂,伸手拨弄他脚边的杂草。 “所以你害怕了?”蒂兰质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帕斯楚总觉得女孩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怒气与失落。他摇了摇脑袋,将心里的异样抛开,这换算在蒂兰眼里,她几乎认为帕斯楚否认了她的质问。她就僵持在了失落与兴奋里。 “我在很小的时候,被很多人称为天才。”帕斯楚在短暂的沉默后突然说道。他的声音一如他的表情,平静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神圣感与仪式感:“因为我总是能打赢同龄的孩子,甚至是年龄更大一些的。他们……我是说那些大人们把我当作了一个百战百胜的象征,久而久之,我也就觉得我的胜利是在扞卫杰雷米帕轩家的荣誉。” 蒂兰沉默地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这段过去,就是因为这段过去她才了解到帕斯楚这个孩子。他有着与他的年龄不符的身高与力量,他是一个在他人的夸耀与期待里长大的孩子。有时候,她总会想,寄托在帕斯楚身上的期待不会比莉薇寄托在她身上的少。 “有个人给我一种挫败感,他让我从沾沾自喜里跌落云端。”帕斯楚的语气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感激,他就像是在讲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或者说在他看来那件事情已经彻底融入了他的经历里。 他说出了那个名字:“莫离。” 蒂兰颔首。她也记得这个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孩子。如果要蒂兰来给莫离做个评价的话,她只能说那个孩子乍一看就只能让人记住他那张比较柔和的脸庞。可是与他的深入交流却能改变每个对他的看法。莫离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他的温柔里包含着一种淡淡的疏离感。他就像是地脉里的法术力,真实存在却又仿佛马上就要消散了。 “他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像是敞开心扉了,又像是没有。”说道这里,帕斯楚的表情变得严肃且认真。蒂兰在对上那样严肃且认真的目光之后,心里猛地一颤。一抹绯红爬上了她的脸颊。 “但不管怎么说,他成了我的目标,一个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遥遥远去的目标。因为那份挫败,他将我从荣誉的矜持与尊严的漩涡里拯救了出来。只是我……我……” “你是个死脑筋的家伙。”鬼使神差地,蒂兰补上了这么一句话。 帕斯楚呆呆地与她对视在一起,然后他突然笑了。他笑得很开心,笑容感染了蒂兰,只是蒂兰看向帕斯楚的目光里带上了一种更深层次的东西。这一刻,她只想静静地看着帕斯楚一遍又一遍地讲述他的过去。那些过去她当然知道,可是她就是想听帕斯楚不断讲下去,陪着她过完一整天。 “所以我很容易迷失自己的方向,把某样东西当作前进的动力。在我看到那条头狼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血液仿佛凝固在了自己的血管里。它的高贵与威严,彰显了它存在的价值。因为它是头狼,所以它必须的有头狼的样子。” 说着说着,帕斯楚逐渐收敛了他的笑容。或许是因为久违的敞开心扉,他一时间显得有些滔滔不绝。 “我是帕斯楚,帕斯楚·杰雷米帕轩对吧?”他向蒂兰问道。 蒂兰点了点头,目光里的温柔仿佛要滴出水来,混进银辉的月光里。可惜帕斯楚没能意识到这一点,他像是从老师那里得到肯定答案的孩子,炫耀似的将双手摊在面前。 “正因为我是帕斯楚·杰雷米帕轩,我才知道我就是我。我和莫离不同,因为那份荣誉感不会无缘无故地被寄予在我的身上,因此我既要为我自己活着,就像莫离说的那样;我也要为杰雷米帕轩家活着,那是我从头狼身上学到的。” “那不会太沉重了吗?”蒂兰问道。 “是很沉重。我知道的,我不是那么天才的一个人,但我得为这个名头活着。我曾经被誉为天才,它作为一种荣誉也作为一种枷锁。可是现在我必须要拾起这个枷锁,作为我前进的动力。”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莫名地觉得他与莫离逐渐产生了一种实力上的隔阂。帕斯楚每次都觉得休假归来的莫离在隐瞒什么,用雾一样的神秘隐瞒他的秘密。渐渐的,帕斯楚就对莫离产生了一种难望其项背的挫败感。 蒂兰迟疑了一会,她在犹豫要不要接触这样的帕斯楚。 “蒂兰殿下。”反倒是帕斯楚先一步抓住了蒂兰的小手,蒂兰略带慌乱地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谢谢你能听我讲完,我现在安心多了。”他说道。 蒂兰小鸡啄米般点头。之前在马车上,她与帕斯楚的接触明明更亲密一些,那时的她反倒没现在那么不自然。她觉得自己的面孔在这寒冷的夜晚里,已经烧起来了。 而另一边的海上,莫离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他郁闷地看向了岚,岚也将她的面孔对准了这个孩子。无需多言,他们知道他们离格尔兰度大陆已经不远了。 第一百零六章 目标:贝姆希兹(一) 贝姆希兹,是格尔兰度大陆上最小的国家。它仅有一座城,作为它的首都与疆土,被都维玛帝国与一些零碎的王国包裹在中心。出了霍格瓦平原,朝东再走数百公里抵达都维玛帝国东部的边疆地区,就能领略到贝姆希兹这个小国的风姿了。 从门罗商会那里,帕斯楚一行人知道了贝姆希兹的近状。那个王国可以说是被突然暴起的冷月肆虐地最惨的国家。苛刻的盘查与繁琐的出入境手续非但没有使得它安稳下来,反而促涨了冷月的报复心。也就是在这数十天里,贝姆希兹人心惶惶。 当这些孩子们通过“空贝”也就是那个扇贝状的神器将这一讯息告知莉薇的时候,帝国的长公主难得地在沉默之后下达了最高裁决——赶往贝姆希兹。 这个裁决也下达到了乌提尔齐小队。 不过要他们抵达贝姆希兹,也是数天之后的事情了。在此之前,贝姆希兹已经迎来了两个陌生的客人:优雅得宛如帝国贵族的黑发的青年与一个银发的女孩。 或许是纯一色的黑发黑眸与银发银眸太少见了,贝姆希兹的将军不由多看了几眼这对陌生的访客。他目送这对组合消失在了人群里,当他盘查下一个亟待入城的访客的时候,他脑海里关于那对组合的印象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鲁博泽带着罗兰走在贝姆希兹的大道上。尽管这里人心惶惶,但该做的生意还是在做。 他们走了一段路,罗兰忍不住问道:“我们今天就住在贝姆希兹吗?” “不是今天,而是接下来几天。”鲁博泽解释道。他一只手攥着罗兰的小手,另一只手突然指向一个方向:“你觉得住哪里怎么样?” 罗兰顺着他的指向看了过去。她见到了一座旅馆。旅馆贴近一个安静的角落,周围没有特别大的买卖,唯一能说得上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旅馆附近的镀金大道。镀金大道两侧的雕塑与树木一字排开,抵达贝姆希兹的皇宫。 “会不会太张扬了一点?”她没有自觉地问了一句。 “你觉得我们这样的组合还不够张扬吗?”鲁博泽笑眯眯地反问道。 罗兰回忆起城门口那个将军看他们的眼神,她尴尬地眨了眨眼睛。他们这对组合的回头率出乎意料地高,特别是他们的发色与样貌。但奇怪的地方就在于,他们居然一路顺风地抵达了贝姆希兹。 “是你们做的吗?”她捏了捏鲁博泽的大手,一脸好奇。 “我们该说你迟钝好呢,还是聪明好呢。”他放下指向旅馆的手臂,将罗兰的银发拨弄得一团乱。女孩苦恼地用一只手保护住自己的脑袋,鼓起小脸瞪了一眼鲁博泽。 他们还是决定住在那家旅馆里。鲁博泽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混肴了路人的记忆。那些人只是一时惊艳于这对组合,又马上将关于这对组合的记忆抛诸脑后。这个手段的延伸用法就是,鲁博泽看了旅店老板一眼,老板就乖乖地将一间空屋子的钥匙递给他们。 打开房门之后,久违地接触到了柔软的床被的罗兰纵身扑在了床上。她面孔朝下呈大字型,像是水里的鱼儿,在被子上滑来滑去。 鲁博泽慢慢地走到床前伸手把这个女孩拉了起来:“虽然我们可以不睡觉,但你至少得把鞋子脱了。” “有点兴奋嘛。”罗兰笑嘻嘻地说道。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最近好像睡得挺安稳的,就是太咯背了。” 鲁博泽轻轻弹了一下女孩光滑的额头:“总之,小公主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我知道啊。”罗兰吃痛地捂住她的额头,泪汪汪地看向鲁博泽,“可是鲁博泽,我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了下来。 她有着太多糟心事了,名为“冷月”的囚牢对她穷追不舍,而她又久久地见不到莫离。鲁博泽一开始就说过了,这是一场关于骑士追寻公主的戏剧。通过这些日子与鲁博泽的相处来看,罗兰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他所表现出来的为人。他一向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因此罗兰只能试图将那些令人糟心的事情假想为那些令人高兴的事情。 “既然已经抵达了终点,那在好戏开场之前总得有一些开胃菜。”鲁博泽拍了拍手,说道。他在罗兰迷茫的表情下制造出了一面水镜,水镜的那头指向了一个红发的女人。 “茜拉希尔。”罗兰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人。 …… “已经是第三天了,但你们仍然没有带来好消息。”茜拉希尔盘腿坐在地上,而她面前那两个黑袍教徒已经谦卑地匍匐在了地上。他们甚至不敢抬头去回答这个女人。 “茜拉希尔,你需要冷静一点。”一个显得格外苍老的男人的声音替那两个教徒解围道,“那个人在没有惊动任何暗哨的情况下带走了公主大人,这只能说明他是个很可怕的对手。像这样可怕的对手,你觉得这些人能找出他的踪迹?” “大祭司大人,我不像他们那样无能,请让我再次出发。我一定会再度带回公主大人的。”在面对那个苍落的声音的主人,茜拉希尔反倒显得毕恭毕敬。她轻蔑的目光从那两个匍匐在地上的黑袍教徒身上一扫而过。 大祭司温和地笑了笑:“我当然没有质疑你的能力,我只是给出一个提醒。茜拉希尔,你总是这样年轻气盛,让我想起我与你一般大的时候。可过于年轻气盛只会不断犯下错误。” 他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走到茜拉希尔面前。岁月已经在他的脸上连续刻下了好几笔浓厚的刻痕,在茜拉希尔身上冒出的蓬勃的朝气的反衬下,他反倒显得将行就木了。他的眸子是一种浑浊的姜黄色,不知道是岁月的彰显还是长久聆听“神明”的言语的结果。 “我也渴望着为冷月再度征战,可是前代的紫罗兰公爵给我留下了这个刻骨铭心的伤痕。”他探出他的右手,脸上带着怀念与安详。他已经无所谓仇恨了,因为那位前代的紫罗兰公爵已经长眠地下,留下一个更年轻的杰雷米帕轩。 茜拉希尔看向了大祭司的右手。在此之前,大祭司几乎没有给其他人看过他的手掌。 她忍不住长大了嘴巴。大祭祀的右手像是一只完全缩水了得猴爪,干巴巴地蜷缩在一起。它的皮肤是一种不正常的焦黑色,很像是被一种雷霆的力量强行灌注后的产物。 “大祭司大人……这是……”她结结巴巴地问道。 “是训诫。”他用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小看对手是要付出代价的,茜拉希尔,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我当然明白了。”她想也没想地回答道。 她的目光与大祭司紧缩的眉宇触碰在一起,大祭司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那你去吧,带上你的追随者去寻找公主大人的踪迹。” “是。”她一跃而起,对着大祭司摆出一个怪异的手势。 就在这时,闭锁的大门被一个男人给撞开了。他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子里,嘴里大喊道:“有消息了,有消息了。”他和匍匐在地上的那两个黑袍教徒一样,都身着黑袍,只是他的那件纹路更加精细些。 “快说。”茜拉希尔越过大祭司与匍匐在地上的教徒,瞬间冲到了那个男人面前。她伸手揪住男人的领子,急不可耐地提起了那个男人:“快说,什么消息。” 男人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任何一个字。他太紧张了,寻觅到消息的兴奋与直面祭司的紧张感堵塞了他的言语。他注意到面前的茜拉希尔逐渐阴沉下来的面孔,惊慌失措地舞动他的手脚。可他仍然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茜拉希尔!!!”注意到这一点的大祭司大吼道,他像是迟暮的狮子发出的咆哮,一语道醒茜拉希尔。红发女人的面孔阴沉地几乎要滴出水来,可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大祭司迈着稳重的步伐踱到两人身旁,他用他完好的左手强硬地分开了茜拉希尔与男人。 “好好想一想,慢慢说。”大祭司微微侧步挡在茜拉希尔面前,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安抚道。 男人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像是缓和了过来:“是公主大人的消息。” 大祭司的眼底略过一丝惊诧。就在他几乎快要放弃大范围搜寻罗兰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喜讯。他不得不去怀疑这里面是不是存在什么阴谋,世界上真的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吗? 可是茜拉希尔与他不同,她再次逾越了身前的大祭司,将那个男人拉到一边:“在哪里?”她的语气比之前更加苛责。 “在……贝姆希兹。” “停下!!!”见到茜拉希尔有冲出屋子的欲望,大祭司再度大吼了一声。吼完之后,他忍不住咳了几声,摇摇晃晃地指着茜拉希尔:“你先等等。” 他转而再指向黑袍男人:“你细说。” “这有什么问题吗?我想我完全可以带人直接赶往贝姆希兹。”茜拉希尔忍不住反驳道。 “你闭嘴。”大祭司的话里带着一种难以言述的威严,有点接近于他们侍奉久矣的神明的气息,“我当然需要确认了。你忘了我们冷月现在的处境了吗,你以为是曾经的冷月王朝?” 黑袍男人咽了口口水,在大祭司与茜拉希尔的威势的倾轧下,他很难保持一种平静。 “是这样的,为了吸引凡森帝国与都维玛帝国的注意力,我们在贝姆希兹这个王国布置了一批精锐暗探。”过了一会,男人终于再度说道,“他们在今天早上见到了一个银发银眸的女孩,她和一个高高瘦瘦的黑发男人一起进了那座城。” 为了提高可信度,他甚至拿出了“空贝”。这个神器在冷月的库藏里还有存货,只是为了探寻冷月的公主的踪迹,它被发放到了一些精英手里。 大祭司眯起眼睛。他始终觉得这太巧了,巧合到令人生疑。为什么罗兰早不出现,晚不出现,而选在这个时候,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了冷月的视域里。 “你在怀疑什么。”在场唯一能懂大祭司想法的恰恰也是一直被大祭司训斥的茜拉希尔。她大步走到大祭司面前,面若冰霜。 “这太巧了。”大祭司咕哝道,“茜拉希尔你有见过那么巧的事情吗?我怀疑那是陷阱,但公主大人的踪迹……” “所以我说我亲自出马。”她粗暴地打断了大祭司的絮絮叨叨。 “不,至少现在不行。我要请示神明大人。”大祭司断然拒绝了茜拉希尔的这个请求,“现在的我才是冷月的最高领袖,哪怕神明大人仍然在沉睡,这件事关生死的大事我都得去请示祂。” 就在冷月为这件事争吵不休的时候,鲁博泽反倒淡然一笑,收回了呈现在罗兰面前的水镜。这是他的一个法术,这场由他主导的好戏一直在他的操纵之下,冷月就像是他手里的提线木偶,任凭他指向东西。 罗兰若有所思地看向鲁博泽:“这是你们故意露出的破绽?” 她不认为冷月有实力摆脱鲁博泽的法术。她回想起些天他们与旁人的接触,鲁博泽这个混肴记忆的法术恐怖得令人发颤。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接触到他们的人都会在不久之后失去对他们的兴趣,这种莫名的力量,又怎么是几个冷月的下属能挣脱的。 “你猜对了。”鲁博泽直言不讳。他见到这个女孩攥紧了她的拳头。 “怎么,这个结果不能让你满意,是吗?”他咧嘴笑道,“可是我们很满意啊,一切都按照我们的剧本在走,你知道那种即将见到自己的大作成型的喜悦吗?”他顿了顿,陶醉地闭上了双眼:“发自内心的,灵魂深处的喜悦……悚然?不对,是如梦如幻!” “所以,他们一定会来这里的,贝姆希兹,最后的舞台。” 他看向那个女孩,女孩的双拳不知什么时候又松开了。 “嚯?你看起来是明白了什么?” 罗兰点了点头,她的眸子里带着希冀:“那么,莫离他一定也会知道的吧,你会给莫离提示的吧?” 第一百零七章 目标:贝姆希兹(二) 鲁博泽似笑非笑的轻哼了一声,他猜透了女孩的小心思。 如果他说没有,那女孩眸子里闪烁的亮光就会悄然坠落,像是在沉寂的夜晚无声无息地划破天穹的流星一样,从璀璨到黯淡只需要一句话,这就是言语的力量。 于是他决定将这个作为一个短暂的秘密,转而打开了第二面水镜。 “好戏是放在最后的。”他瞥了一眼罗兰,罗兰的脸上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于是他继续说道,“拯救公主的骑士还在路上,我们不妨先看看那些阻碍骑士的恶魔们。” 那面水镜通向了霍格瓦平原,最先倒映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 …… 山德鲁咒骂着踢了一脚霍格瓦平原的杂草堆,霍格瓦平原脆弱的土层夹带着杂草铺落在他面前。他始终喜欢不起来平原的地脉,那些充盈的白色法术力令他倍感疲倦。 他腰间的“空贝”闪了一下。这枚“空贝”是雅格娜德以研究的名义规划到学院名义下的。 能在这个时候联系他的也就只有雅格娜德那个女人了。他也懒得去揣测雅格娜德的目的,径直将那枚“空贝”递到自己面前。随着法术力的注入,一个清晰的女人的影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好久不见,山德鲁。”雅格娜德依然操着她那个冷淡的口吻和山德鲁打了一声招呼。在见到山德鲁狼狈的样子之后,她的嘴角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山德鲁不悦地眯起眼睛:“如果你只是来嘲笑我的,那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与处于米修蓝学院那个风度翩翩的教师形象相比,现在的山德鲁可谓是狼狈到了极点。数十日没有好好打理过的头发盘错在一起,像是纠缠不休的毛线团。许久未换的衣着带着几点泥印,毕竟他可不敢和那群孩子一样正大光明的出现在都维玛帝国的城镇里。 “言归正传。”雅格娜德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她直接抛出了这次联系的核心话题,“这群孩子的目的在贝姆希兹,我想你应该知道贝姆希兹的近状。” “贝姆希兹吗。”山德鲁轻抚下颚,本来按照那群孩子的路径来看,他们起码还要在都维玛的边疆城镇滞留一会,但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 “那里的冷月余孽气焰很嚣张啊。”他回复道,“长公主殿下认为那里会是‘冷月的公主’可能出现的地方?” “这就需要你去判断了。” 山德鲁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白了也就是你不知道。对吧,雅格娜德女士。”他在雅格娜德的脸色阴沉下来之前取消了通讯。他与那些孩子的状况不同,他手上的这枚“空贝”才是作为他与雅格娜德交流的母体。 “目标是贝姆希兹……”他收起“空贝”转而掏出了他那枚单片眼镜,他细细擦拭着镜片的两面,“那为什么我会莫名感到惴惴不安呢……就好像有谁主导了这一切。” 他思考了很久,期间他的双手一直无意识地反复摩擦着镜片。他很难解释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这涉及到了蓝色法术力相关的知识,可蓝色法术不是他的专长。 终于,一声微弱的狼嚎唤醒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山德鲁。他戴上了手上那枚被擦拭久矣的单片眼镜,眸子里闪烁着黑色的彩华:“是我多虑了吧,想那只卓尔一样可怕的家伙可不多见,总不可能与那些神明相关。” …… “好了。”鲁博泽又一次取消了水镜。他们谁也不认识水镜里那个冷峻的男人,可那个男人却说出了“冷月的公主”这样的词句,这也就说明他是追逐罗兰的追兵之一。 “他是谁?” “我们不知道。” 罗兰眨了眨银色的大眼睛,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听错,我们确实不知道他是谁。”似乎是看破了女孩的疑惑,鲁博泽一脸淡然地说道,“但为什么会是这个陌生人,那应该和那个旅法师有关吧。”说着说着,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岔。 “啊?”经他这么一解释,罗兰反而更加迷惑了。 “简单来说,我造访欧斯汀克之后,混肴了这片时空的一部分坐标。我本意是让莫离从那座起源的神庙开始返航格尔兰度大陆。可这片时空居然会有第二个本土旅法师,他的出现让整件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 “那有多复杂呢?” 鲁博泽默默地抬起一根手指:“第二个旅法师的出现,让我们的法术额外定位了一个人,就是刚才那个家伙。我们本意是不想观察他的,可他偏偏又带有另一部分人的气息。” “还有其他人吗,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莫离……” “所以我们才说,这就是让事情变得复杂的地方。”无视了罗兰这可怜巴巴的请求,鲁博泽这次打开了两面水镜。那两面水镜分别锁定了两只小队。 “隆重介绍一下,这些莫离的朋友们,也就是你的主力追兵。”这回他没有直接让罗兰观看水镜里的景象,一反常态地做起了介绍。他煞有其事地对那些孩子指指点点,就好像他真的认识那些孩子们一样。 “我才不想知道他们是谁呢。”罗兰皱起秀气的眉宇,赌气似的说道。 “恰恰相反,你必须得知道。”鲁博泽强硬地解释起来,“他们是凡森帝国最正统的血裔,也是年轻一代最具天赋的那些人之一。”他着重在“最具天赋”那里加大了声音,带着浓浓的不屑。 “那你就应该知道想要追捕你的势力了吧,那个凡森帝国。” “所以你们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呢?”罗兰忍不住反问道,“是凡森帝国又怎么样呢?又不是我想当‘冷月的公主’的,他们既然是哥哥的朋友,那一定会知道原因的吧。” 鲁博泽冷笑着看着罗兰。在他看来,这个女孩还是太天真了,她先是被莫离,再是被冷月呵护在襁褓里,她全然不知道那些滋生的阴暗的东西。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她既然已经拥有了“冷月的公主”的名号,那她就很难从这个大漩涡里挣脱出来了。除非……有一个绝对的声音。 “回到之前的话题。”他决定让这个女孩亲眼见识一下残酷,“因为他们与第二个旅法师,那个陌生的男人才有资格出现在我们的水镜里。而现在,我们不妨继续看下去,那些关于莫离的朋友们。” …… 乌提尔齐敢发誓,穿越霍格瓦平原的这段路,是他此生走过最糟心的一段路。因为那些若有若无的狼嚎,他始终活在提心吊胆里,生怕那些臭名昭着的群狼将他们团团包围。 可是现在,他们终于走出了霍格瓦平原,摆在他们面前的是直通都维玛帝国最东边的大道。 “那么,长公主殿下的指命都知道了。”他在长吁一口气之后,朝着俩姊妹问道。他也懒得去区分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了,反正他一直都在猜错身份。有时候乌提尔齐不得不怀疑那对姊妹是在拿他苦中作乐。 “说是目标!” “贝姆希兹!” 她们不约而同地高举她们的右手,一句话后面紧跟着下一句。她们昂扬的活力与一脸生无可恋的乌提尔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玩闹似的报告完之后,这对姊妹一左一右分别抱住了乌提尔齐的两条胳膊,两张一模一样的精致的面孔贴到男孩面前。她们疯狂对乌提尔齐暗示“快夸我”“快夸我”。 “伊丽莎白和维多利亚最棒了。”他敷衍道。和她们一起行动的这些日子里,这俩姊妹变本加厉地喜欢整蛊他了,明明在几年前,她们还只是一直围着他团团转的吹鼻涕玩的小小孩子。乌提尔齐不由地在心里感叹,还是这俩姊妹小的时候可爱一点。 “你认错人啦。”她们异口同声地在乌提尔齐耳边喊道。 乌提尔齐勉强维持的正经的表情瞬间就垮了下来,不出意外,他又认错这俩姊妹了。 “那么我们接下来是直接前往‘贝姆希兹’吗。”伊丽莎白最先松开乌提尔齐的左臂,她将双手放在身后,面向乌提尔齐后退了几步。 紧跟着她的姐姐,维多利亚也有模有样地将双手放在身后,面向乌提尔齐倒退了几步。她与她的姐姐并肩站好,补充道:“还是说等等帕斯楚他们,然后再赶往那个国家?” 对于这俩姊妹说变就变的情绪,乌提尔齐早已习以为常:“如果出于安全考虑的话,我们倒是可以等一下蒂兰殿下他们。长公主殿下亲自下达的指命还是危险居多的。我们勉强能算先行小队,但也不是那种倔得和驴子一样的人,非得总是快人一步。” 他顿了顿,看向俩姊妹:“别老是听我讲啊,你们不会打算一辈子都依赖我吧。” 俩姊妹相视一眼,然后看向乌提尔齐,她们调笑道:“好啊,那你喜欢吗?” “饶了我吧……”乌提尔齐无奈地捂脸。 “那不开玩笑了,如果是我们的话,也会和乌提尔齐你一样的哦。”她们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乌提尔齐没能见到她们眼底一闪而逝的失落。 在统一目标之后,他们放缓了脚步。距霍格瓦平原最近的不是城镇,而是一堆未能在地图上标明名字的小村子。因此他们只能先行赶往都维玛东部的那座边塞。 …… 鲁博泽率先取消掉了观察乌提尔齐这支小队的水镜。他想了想,顺带把观察帕斯楚那支小队的水镜也取消掉了。 “暂且到这里,反正离他们赶到贝姆希兹还有一段时间。”他说着伸手打算将罗兰的银发拨乱。 “才不要。”罗兰一把抓住他的大手。 对此,鲁博泽只是笑笑。他微微发力,从女孩手里抽回了自己的左手:“都说了,决定权在我们手上而不是在你手上。走吧,我们还是头一次来贝姆希兹……”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顿了一会继续说道:“对啊,你也是头一次。” “可是……莫离……”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鲁博泽不悦地说道。其实他对莫离这个新兴的旅法师也是蛮感兴趣的,只是指导剧本的兴趣盖过了他对莫离的兴趣。鲁博泽现在只想按着他写下的剧本进行下去。 “别忘了我们的交易,我们已经允诺你可以见到莫离,那你也应该实现你的诺言。”他掏出那个瓶子,对准投射进屋子的太阳来回晃了晃。他透过瓶子像是见到了什么绝世的美景,惬意地眯起眼睛。 罗兰沉默了很久,而鲁博泽也一言不发地看了很久瓶子里的灵魂。他有的是时间,他不介意陪着这个闹小脾气的女孩墨迹上一会。 “我们要去哪里?” “嗯?” “我们要去哪里?”罗兰又重复了一遍。 鲁博泽这才不紧不慢地收起那个瓶子,他看向罗兰的目光里带着赞许:“你还真能想通啊,我还以为你真的会像一个小公主那样闹下去。” “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罗兰看向屋子的一角。屋子被打扫得很干净,那些偏僻的角落里甚至都没有蛛网之类的东西。 “那好,我们去冷月的第三个遗迹。” “还有第三个遗迹?” “当然有。这也是我将终幕的舞台选定在贝姆希兹的原因。它不仅仅是一个只有一座城的国家那么简单,它是上古纪元里冷月崇拜‘拉法赫’的起点之一。如果说,冷月将他们的第一座神庙建在了代表神明圣地的‘忒瑞’,将他们第一任皇帝的陵墓建在‘列侬遗迹’,那么他们第一任的‘冷月的公主’的长眠之地就在这里。从一个更广阔的视域鸟瞰这三点,即形成了呼吁这些暗黑虚空邪物的三位一体的基本标准。”鲁博泽一只手指着脚下的大地,嘴里说出另罗兰费解的话语。 “然而岁月流逝,神庙只剩下断壁残垣,遗迹只留下青色的石板,而公主的长眠之地更是变成了人的国度。” “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么多……”罗兰神色复杂地看向鲁博泽,他说出太多罗兰所不知道的东西了。至于那些东西的真假,也就只有鲁博泽自己才知道了。 他朝着罗兰跨出一步:“知识与力量,我所知道的一切源自于我的强大。” 第一百零八章 目标:贝姆希兹(三) 贝姆希兹北部留有一块巨大的广场。广场侵并了它的北部城墙,深深嵌进杜维玛帝国的国土里。起初建立这块广场的人与理由已经不为人知了,可它作为一处古老的遗址一直延续到了基什可纪元1367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块广场从无名里诞生出了一个公认的名字“蕾妮丝广场”。 鲁博泽的目的就是“蕾妮丝广场”,因为那是冷月的第三处遗址,也是所谓的第一任“冷月的公主”的长眠之地。他们下午出门,绕了点远路,避开延伸向皇宫的道路,在日暮时刻抵达了“蕾妮丝广场”。 可能是冷月频繁光顾贝姆希兹的缘故,几乎没有城墙保护的贝姆希兹北城罕有人迹。 在他们抵达“蕾妮丝广场”之后,最先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被重重多利安柱式的圆柱包裹起来的广场。广场偏向于椭圆状,黑色方石块铺缀出了广场暗色的地面。那些半圆形大理石柱廊分布在广场两侧,各自形成三个气势恢宏的走廊。 罗兰被这座广场给震慑住了,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迈出下一步,直到鲁博泽拉了她一把。饶是浏览过诸多时空壮丽景致的鲁博泽在初见这处广场的时候,脸上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冷月对他们的第一任公主的归宿着实下了点苦工,人类创作的绝景想必就是这样。 “这是第三处遗迹?”被鲁博泽拖拽着前进的罗兰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些多利安柱式的圆柱。圆柱上方是诸多男女的雕塑。罗兰莫名地从那些雕塑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悲伤,悲伤似潺潺的水流,涌入她的心底。那些雕塑就像是曾经出现过的活生生的人物,他们在绝望与痛苦里永远陷入了岑寂。 “它哪有遗迹的样子呀。”似乎是被自己这个可怕的念头给吓到了,她看向鲁博泽的背影忙不迭地说道。似乎只要这样,她就可以将那些念头从心里驱逐出去。 鲁博泽头也不回地回答道:“所以我才说,公主的长眠之地变成了人的国度。这是与众不同的一处遗迹,也是很聪明的一种处理手段。把它融入生灵的生活里,又有谁会去质疑它的过去呢,只会被当作是湮没在岁月里的不知名的秘密罢了。而欧斯汀克,缺少这样的秘密吗?” 在回答罗兰的疑惑的时候,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广场最中央的那处高耸的方尖碑上。那根方尖碑上没有留下任何文字,它的身上甚至没能留下雕刻的痕迹。它的空白非但没让它显得笨拙,反而使得它带上了一种历史的沉重感。 鲁博泽拖拽着罗兰路过一处喷泉。“蕾妮丝广场”上的喷泉是后来新建的,岁月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迹明显偏少。喷泉泉水从中间向上喷射,在最上层呈现出蘑菇状。朦胧的水雾打湿了女孩的面孔,她隐隐约约看见夕阳透过水雾散射成七彩的模样。 可惜这种景致很快就不见了,在鲁博泽的带领下她不得不离开喷泉,来到那座高耸的方尖碑前。方尖碑的阴影被夕阳拉得纤长,横贯大片广场。罗兰不得不求助似的看向鲁博泽,没有鲁博泽的解释,她对眼前的一切都懵懵懂懂的。 “真是可悲啊。”他抬起右手轻抚方尖碑粗糙的碑身,满怀感叹,“用普通人的身体去与那种生灵交流,说得好听点你们是最贴近所谓神明的人,说得难听点你们就是被玩弄操纵的皮囊躯壳。用生命换来歪曲的真理与力量,这一切,值得吗?” 罗兰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她总觉得鲁博泽的感叹与方尖碑无关,他应该是在见到方尖碑之后突发怀念起了某个过去。 他在轻抚了约莫数十下之后,转而看向了罗兰。他情绪调整得很快,他的脸上已经见不到那种怀念了,有的只有淡薄的云彩般的平静:“来吧,小公主,这就是第一任‘冷月的公主’的长眠之地,也是你们冷月所谓的最终归宿之地。它里面的灵魂或者崇高如太阳般闪耀,又或者堕落直至深邃的暗黑虚空,要来看看那些灵魂吗?” 他的语气里出奇地带上了几缕倦意。 “就像你的那个宝贝瓶子一样?”罗兰银色的眸子咕噜噜地转了一圈,她很快联想到了鲁博泽随身携带的那个装有灵魂的瓶子,打趣道。 她学着鲁博泽的样子将手按在了方尖碑的碑面上。她猛然一颤,寒毛耸立,仿佛深陷冰窟。爬上她脊椎的寒气带着她进入了一个奇妙的状态,而放在鲁博泽眼里,就是罗兰精神恍惚地陷入了沉睡。他赶在女孩摔倒之前拦腰抱住了她:“好梦,小公主。” …… 罗兰一个趔趄,她险些摔倒在广场的黑色方石块上,万幸她的右手紧贴在方尖碑上。 “所以鲁博泽,这有什么……”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个男人,只是她身旁空空荡荡的,除了方尖碑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她困惑地“欸”了一声,抽回右手环顾四周。 她没能看到其他人,甚至连之前见到过的喷泉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再度看向方尖碑。方尖碑比她记忆里的那个形象要新上不少,像是一些被侵蚀的痕迹如今在碑面上荡然无存。 “那么我这是在梦里,可为什么我会入梦呢?”疑问一个接一个的浮现在她心头,她自暴自弃似的抱着脑袋晃了晃,哀嚎道,“好麻烦啊。” “啊,对了,冷月的法术。”她眼前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冷月的法术源自于血脉,她完全可以试着用那些法术去干扰这个梦境。 想到这一茬的罗兰说干就干,她回忆起那种萦绕在她心头的熟悉的感觉,莫名的力量流淌在她的身体里。只是那种流动的感觉比较几天前,显得晦涩了不少。 “不可以这么干哦,孩子。”一个温柔的女声在罗兰背后响起,随着而来的是一双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罗兰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她不由地低声呼喊了一声。那种力量流淌的感觉像是断开的线条,从她的身体里消失了。 “你你你……你是谁?”她从那双手里挣脱出去,看向声音的主人。那是一个与罗兰一样有着银色长发与银眸的女人。冬日的严寒似乎没能对这个女人起到作用,她穿着一袭纯白的礼服,露出肩膀与小半丰满的胸部,雍容华丽。 在见到罗兰的样貌之后,女人的眸子里流露出了哀伤与懊悔。她没有回答罗兰的问题,反而对着罗兰的面孔伸出了脂凝般的素手:“又一个‘冷月的公主’吗?” 因为女人的懊悔的表情与样貌,罗兰也陷入了呆滞。直到女人将她的双手贴在了罗兰的脸颊上,罗兰才从恍惚里惊醒。 “我是蕾妮丝·修·兰瑟,换句话说,我是第一任冷月的公主,以及……兰瑟家的祖先。”蕾妮丝捧着罗兰的面孔,仔细端详着这个样貌出众的后裔。 罗兰吃惊地长大了嘴巴。 “只是像你这么小的孩子已经有这幅模样了吗,这难道是对我犯下的罪孽的惩罚吗?”蕾妮丝心疼地轻抚罗兰的面孔。罗兰的银发与银眸无一不证明了她的处境,只是这个处境她本人尚且还不自知。 “罪孽?”她轻轻地问道,抬手按住了蕾妮丝的左手。 “呼唤那些怪物所犯下的罪孽。”蕾妮丝泫然欲泣。她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如果没有我,你们也许就不会遭受这种苦难了。这算一种永远留存在我们血统里的诅咒,由我造成的诅咒。可是我是个无能的人,我没有办法将你们从这份诅咒里解脱出来……” “可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她突然一把抱住罗兰,紧贴着罗兰的头顶失声痛哭。 面对这个因为悲伤与一些不知名理由而不断颤抖的女人,罗兰尴尬地抬起双手,又再度放下。她想不出任何能安慰这个女人的话,只能感受到那满溢而出的懊悔与悲伤。 一股阴郁且危险的感觉,蜘蛛般顺着罗兰的肌肤爬满了她大半的身躯。她小脸一白,手脚变得冰凉。与此同时,蕾妮丝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哭声虽然停止了,可她本人却颤抖得更加厉害了。罗兰紧紧地抿住嘴唇,她能感受到她与蕾妮丝肌肤交互的地方逐渐变得寒冷。 “蕾妮丝……”罗兰扭扭捏捏地喊道,对于这个莫名奇妙冒出来的祖先,她实在是没多少归属感。 “是她们,她们又来了。”蕾妮丝含糊不清地低吼道,她不再拥抱罗兰。 罗兰不明所以地看向蕾妮丝,女人面色苍白,看向某个地方的眼神里透露出坚毅。那个方向也是给罗兰带来阴郁与危险的感觉的方向,她机械地扭头顺着蕾妮丝的目光看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多利安柱式的圆柱上方的女性雕塑褪去石质的表层,露出同样银发银眸的面孔。那些从雕塑里苏醒的女人僵硬地探出一条手臂或者一只脚,就像提线木偶那样做出活动。罗兰害怕地“咕噜”了一声,她倒退几步撞进了蕾妮丝的怀里。 “她们是谁?”她满怀恐惧地看向蕾妮丝。 “是我的后代,是一代代‘冷月的公主’的灵魂,也是我罪孽的代偿。”蕾妮丝苦涩地回答道。 那些女人从高高的圆柱上跳了下来。她们机械般僵硬地一步步走向罗兰与蕾妮丝。因为她们而产生的恐惧不仅抓住了罗兰的内心,更是牢牢束缚住了她的双脚。她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可是她却迈不开脚步。而那些女人在短暂的机械的运动之后,逐渐变得润滑起来,像是上好机油的傀儡娃娃,一举一动逐渐贴近一个完整的人类。 罗兰再度求助般看向蕾妮丝,她们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一个带着恐惧,一个满是哀伤。 …… 鲁博泽静静地端详着方尖碑,他以一个公主抱的姿势抱着罗兰。罗兰依然沉浸在睡梦里,只是天色昏暗,属于瑞兰娜的银色牝鹿彻底取代了庇德拉赫的灿金牡鹿。看着那只奔跑在天际的牝鹿,鲁博泽就下意识地想去窥视“提拉”星域。 他还是按捺住了自己内心的冲动,转而打开一面水镜。自从他用虚影与莫离交流之后,他已经数十天没见到过莫离了。对于这个既定的拯救小公主的骑士,鲁博泽还是充满期待的。他先是看了一眼怀里因为恐惧而扭曲了睡颜的罗兰,再看向水镜的那一面。 莫离莫名产生了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他朝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隔着海洋陆地与水镜,莫离的视线与鲁博泽的视线单方面的交汇在了一起。鲁博泽对着这个毫不知情的孩子咧嘴一笑。 “莫离?”岚好奇地看向莫离所凝视的地方,那里除了海,还是海。 “我感觉有谁在看着我……”莫离皱着眉头解释道,“但好像是我的错觉,我没有感知到任何人。” “那应该是你多心了吧。”岚安慰道,“可能是因为你最近特别焦虑吧。” 莫离点了点头,他满怀期待地看向大海。这漫漫的海上旅途即将抵达终点,在这些日子里,他能见到的除了海水就只有偶尔腾跃出水面的鱼儿。正因为如此,船上的时间仿佛过得很慢,也就只有在聆听凯洛的故事的时候,莫离才能短暂地体会到时间转瞬即逝的感觉。 “我始终搞不懂鲁博泽在想什么,尽管我见过他的过去……我是说他记忆里那个名为‘泽西’的一面。”他努力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泽西’是个蛮好懂的人,但是‘伊雷撒’很复杂。我感觉鲁博泽是‘泽西’与‘伊雷撒’浑生的一个怪物般的人格。” 他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口吻:“还是说旅法师弥足强大的时候都会变成他那样呢?” 岚安静地听他把话讲完,这才说道:“你还是想太多了,也难怪会有那样的错觉。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就是上岸的时候了。” 莫离温顺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九章 目标:贝姆希兹(四) 这个晚上,莫离睡得很不安分。 那个声音一直在呼唤他,有时候它像是空旷草原上传开的悠长的声响,有时候它又像是山谷里反复回荡的洪亮声音,更多的时候它像是含糊的窃窃私语。 因为那个声音,莫离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断下沉。他仿佛沉溺在了一片污浊的水流里,湿黏的污水拼命地朝他的口鼻耳朵等地方渗透进去,浓郁的腥臭味与尖锐的哀嚎取代了新鲜空气与安静的世界。可怖的恶意与荒芜感仿佛要在他身旁凝结成实体,它们像是锐利的刀剑劈开了莫离的精神世界。对此,莫离头痛欲裂。 这不是他第一次产生这种感受,但这绝对是他到目前为止感受最深刻的一次。 在莫离好不容易将那种近乎窒息的感觉从精神世界里摆脱掉的时候,他已经在梦里了。他再度见到了那只蓝色的大手。那只手被切断的手腕处已经长出了一些黏糊的胶状物,完全覆盖了伤口那晦暗的黑色。 而声音的来源,正是在那些黏糊的胶状物上。莫离警惕地保持好距离,绕了几步方便见到胶状物的另一面。出于惊讶,他不由地瞪大了双眼。胶状物的另一面长出了口鼻,它一刻不停地呼喊着什么,从一个宽泛的称呼“你”一直发展到莫离的名字。 在它终于完整地喊出莫离的名字之后,它短暂地沉默了片刻,而后爆发出了满是恶意的哄笑。它肆意地大笑着,一遍又一遍呼喊出莫离的名字,声音尖锐宛如锯木的铁锯。 莫离下意识地按住腰间。这带着恶意的哄笑与呼喊令他感到难受,就像是有千万根针不断戳扎他的身体,带来深入骨髓的苦痛。苦痛蔓延到他的手脚,几乎令他失去知觉。 “啊!”他咆哮了一声,声音很大却没法盖过那些轻飘飘的呼喊。 他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恐惧,恐惧的大潮席卷了他的精神世界。那是一种迥异于以往体验的恐惧感,一种随时会被大手剥夺走一切的恐惧感。莫离眼前一片漆黑,他似乎听见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在不断劝勉他放松警惕,投入一种伟大意志的怀抱。而一股源于心湖的潺潺暖流又随着常用的法术力流淌的轨迹,自发地蔓延到了莫离全身。 于是,莫离似乎听到了耳边传来的自己的哀嚎声。他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他在哀嚎。暖流似乎给他披上了一层无形的火焰大衣,而那些声音与威吓都被火焰大衣强硬地拦截在了他身体外围。在那股暖流的驱动下,莫离拔出了“伊坎之心”。 他猛地冲向了那只蓝色的大手,同步高举手里的“伊坎之心”。莫离的眼睛仿佛燃烧了起来,像是高昂的火炬那样燃烧着,它写尽兴奋与陶醉。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了最后莫离自己也分不清是那股流淌着的暖流驱动了他的身体,还是他驱动那些暖流强化自己。他只是在濒临蓝色大手的时候低沉地吼了一声,同时挥下手里的神器。 那个瞬间,莫离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变得很慢,胶状物上扭曲出来的恐惧逐帧展现在他眼前。他也觉得一切都消失了,包括他挥动神器的手臂与那柄神器。可他切切实实挥砍了出去,剑刃划过空气,那是一道绝美的弧线,从高举到放下只有一抹银辉闪过。 而后,莫离耳边所有的声音归于沉重静寂。他茫然地保持着挥砍完的那个姿势,他甚至没有那种剑刃切割实体的手感。就像是对着空气挥了一剑,连餐刀切下热牛油的基本手感都没剩下。 岑寂只持续了几秒,随后莫离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骨头,整个人软瘫在地上。他大口喘息着,喘息声像是铁匠铺里鼓起的风声。他只觉得胸口处传来撕心裂肺般的痛楚,每一处神经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他不断起伏的胸膛终于成为了榨干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莫离痛苦地卧倒在地上干呕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从那种竭力感里缓过劲来。 莫离拄着“伊坎之心”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他面前的那只大手的“尸体”在这段时间里失去了所有水分,干瘪得像是垂暮老人的手,被神器切割开的地方甚至慢慢地变成了流沙。 看着那具所谓的“尸体”,莫离陷入了沉思。他努力想回忆起那到绝美的弧线的每一部分。可是,那个莫离心里只有一闪而逝的那抹银辉,那没有手感的绝妙一剑宛如乍现的灵光,令他怎么也摸不着头脑。 “所以……这到底是……”他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敲了敲胸口,缓和下无声无息爆发出来的不适。那绝美的一式带来的后遗症依在。 “真是精彩的一幕,我们已经很久没见到那么绝妙的剑术了。” “鲁博泽……”莫离不用回头都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他虚弱地喊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鲁博泽一边鼓掌,一边走到莫离面前。他弯腰与莫离漆黑的眸子对视,赞叹之情显露无遗:“是什么驱使你挥出那一剑的?” 莫离茫然地歪着脖子。 “原来如此,你也不知道吗。”鲁博泽悻悻地挺直身板。 他不屑地看了一眼脚边“拉法赫”残留下来的精神体,然后抬手帮莫离挺直身板:“那你又是怎么把它带进来的?” 他指向了“伊坎之心”。 莫离这才惊觉“伊坎之心”被带进了梦境世界。他沉默着看向这柄神器,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柄神器会跟着他一起进到梦境世界。他突然想起上一次在梦境世界的时候,他也带着“伊坎之心”。没有鲁博泽的提醒,莫离可能会一直忽略下去。 “你还是不知道。”这回,鲁博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感知到的窥视的目光,是来自于你的吧。”莫离沙哑着嗓子问道,他打断了鲁博泽的思索。之前在鲁博泽出声的那一刻,莫离产生了一种被窥视的感觉,这份感觉与睡前甲板上感知到的一模一样。因此莫离不由带上了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 鲁博泽直言不讳地点了点头:“没错,你的感知很敏锐……或者说,你的火花很纯净。” 话虽如此,鲁博泽的内心却远没他语气里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他承认他不加掩饰地窥视了莫离,但这不是莫离能感知到鲁博泽的理由。他们两人之间所存有的实力差距,就像是天与地之间的距离。如果一只蝼蚁能够感受到巨人的视线,那么绝对是那只蝼蚁自身存在问题。 “以及,不是你,是你们。” “火花很纯净?”莫离皱眉,他才懒得管是什么称谓。鲁博泽特地用了纯净这个词来修饰火花。这是令莫离感到奇怪的。 但莫离马上就将这种疑惑抛诸脑后,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回忆。就好比在废弃神庙里鲁博泽的虚影带来的讯息。他双眸一凝,问道:“你是在那时候就已经在暗中窥视我了?” “真是个不讨喜的孩子,为什么过去的泽西会对你信任有加呢?”对于莫离喊出的称谓,鲁博泽不爽地“啧”了一声,“那你是猜错了,我本来是没有对你施加那个法术的……可是……”他看向那个已经干瘪得只有骨架和一层皮的蓝色手掌。 “拉法赫。”莫离轻轻说道。 “是的,拉法赫,祂主动找上了你。准确的说,祂在一次降临失败之后,用残余的力量找上了你这个所谓‘冷月的圣子’。那么,我也找上了你。”鲁博泽特地拉长了声线,借此观察莫离的表情。令他失望的是,莫离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手掌。 “你说‘祂’。”对于鲁博泽刻意透露出来的细节,莫离不吝请教。 “‘祂’,来自暗黑虚空的怪物,有什么问题吗?” “那里不可能存在生命。” “怎么不可能,只不过是你见识浅薄。”鲁博泽嗤笑道,“你所见到的世界只是多元宇宙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广袤的暗黑虚空当然存在生命,只是生命的形态……”他抬起手掌,又翻手覆下:“和被时空之魂保护着的我们存在很大差别。” 莫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憋了半天,缓缓问道:“那你说‘祂’降临失败了……”他已经缓过气来了,他右手死死捏住“伊坎之心”的剑柄,仿佛随时暴起。 “你没猜错,对象是你的妹妹。”鲁博泽一眼瞄到了莫离发白的指节。 “冷月。”这个孩子看似平静地说出了这两个字。他缓缓抬起“伊坎之心”,低头磨磨蹭蹭地将那柄神器收回剑鞘。 然后,他直视鲁博泽深邃的眸子,问道:“你肯定不只是来告诉我这些的。那么你的提示呢,我要去哪里找到你们。” “贝姆希兹。”终于在莫离那里得到回复的鲁博泽满足地笑了,“我很高兴,骑士终于下定决心寻觅他的公主,甚至不惜向着伟大的法师求助。” 而莫离只是在嘴里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地名:“贝姆希兹!” “我们随时恭候你的到来,莫离。”鲁博泽对着莫离行了一个优雅的礼节,对于这个孩子不配合的态度,鲁博泽早已习以为常。梦境里莫名出现的朦胧雾气瞬间笼罩了鲁博泽全身。待到雾气散去,这片空间里只剩下莫离与那具拉法赫的残骸。 …… “跑起来,孩子。”蕾妮丝提起长裙,她顺带拉了一把失魂落魄的罗兰。面对那步步逼近的历代的“冷月的公主”,她们打心底涌现出一股无力感。 罗兰如梦初醒,她恍然发觉自己能迈开步伐了。于是她惊慌地跟上了那个女人的脚步。那些行尸般的“冷月的公主”给罗兰带来太多的恐惧,恐惧层层覆盖进她的内心。 她们朝着“蕾妮丝广场”的另一边跑去,沿途的多利安柱式的圆柱上方的女性雕塑也逐渐褪去她们石质的表层,这意味着越来越多的“冷月的公主”会加入到这场无休止的追逐里来。 “我们该怎么办?”罗兰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问道。回答她的只有来自蕾妮丝的沉默。罗兰看不到那个女人的表情,只是她的背影显得越来越凝重了。罗兰莫名想哭了。 “一直跑下去,不要停,总会结束的。”蕾妮丝的声音终于响起,只是她也同样喘着粗气。 她们不知道这样的追逐要持续多久,她们绕着广场跑了一大圈,最后沿着一侧的走廊跑回了贝姆希兹城内。在这段漫长的追逐里,她们只觉得她们的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剩下的只有麻木机械的抬腿落腿的动作。 不知何处传来的钟声响彻全城,悠长的钟声令罗兰勉强打起了精神。与此同时,那些“冷月的公主”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她们的步伐。她们茫然地环顾四周,然后蹒跚着走回那些多利安柱式的圆柱脚下。 “怎么回事?”罗兰软瘫在地上,她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如果那声钟鸣没能驱赶走“冷月的公主”,罗兰就只能满怀着疲倦与恐惧落入未知之中。 同样疲倦的还有蕾妮丝,她的状态比罗兰要好上不少。她神色复杂地看向那些徒手攀爬上笔直高耸的多利安柱式的圆柱的女人:“那是暗示结束的钟鸣。也许这声鸣响令她们从无尽的呓语的世界里短暂地挣脱了出来,她们都是可怜人,本不应承受这些呓语折磨的可怜人。” “你应该也听过那些呓语的,或者如呓语般的窃窃私语。”蕾妮丝转而看向罗兰,银色的眸子里带着沧桑与悲凉。罗兰只是看了一眼,就莫名地被吓了一跳。 “那到底是什么?”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蕾妮丝俯身抱起罗兰,温热的气息吞吐在罗兰的耳垂,罗兰觉得那里痒痒的。 “如果能重新开始的话,我绝对不会再次走上那条道路了。”她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意。 第一百一十章 目标:贝姆希兹(五) 罗兰猛地睁开眼睛,她浑身难受,因为那场追逐。 她做了一场噩梦,她在梦里远远地见到一个庞大的蓝色的身影。在仿佛是现世与彼岸的两端,那个身影默默地注视着罗兰,一刻也不停歇。它有时候会高举双手,朦胧的大雾升起,带着说不尽的恐怖与压迫。于是罗兰试图逃离那个身影的注视,她在长满天蓝色小花的草地上奔跑,回头依然能见到那个如影随形的躯体。它就像捕捉幼兽的耐心的猎人,在等待一个完美时机。 罗兰抬手摩擦自己的脸颊,燥热感令她稍稍清醒了一些。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回到了那座真实存在的贝姆希兹城里。她在抬手放手的时候无意间触碰到了蕾妮丝的长发,肆意披撒在床上的银白长发有着丝绸般的质感。罗兰的手指很快从那些银发上滑过,于是她朝着墙壁那边挤了挤。 “你也睡不着吗?”在这个压抑的夜晚,蕾妮丝朝罗兰问道。这个只有她们两人的世界里是何等的安静,安静得令人发慌,像是那种结束鏖战的战场,尽是不毛之地。 罗兰轻轻的“哎”了一声。她的脑袋里莫名涌现了一种很可怕的想法,她居然会在梦里做了一场噩梦,那么到底什么才是梦境,什么才是真实呢。 会是在蕾妮丝广场上与蕾妮丝一起被那些“冷月的公主”追逐吗,那时候罗兰很累很累,她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一个疏忽,将自己绊倒在地上;会是和鲁博泽一起跨越山海,走遍冷月的遗迹吗,罗兰只觉得旅程很有趣,鲁博泽是个心口不一的家伙,也许只是对她而言;那会是与莫离的相遇吗,罗兰一直觉得这是件很梦幻的事情,如果真的能再次触碰到莫离,她会愿意付出一切的。 她这么想着,身体抵到了墙上。与此同时,一只温热的大手也找上了罗兰。蕾妮丝将这个孩子从墙边拉进自己的怀里:“还记得我下午的那些话吗?” “你讲吧,如果你不讲,我永远不会知道真相的。”罗兰捂住蕾妮丝的手掌,指尖的残温遇到冷气很快就散了,只是来自那个女人的温暖渗透进了罗兰的心里。女孩将头抵在蕾妮丝的胸口,轻轻地说道。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蕾妮丝终于缓缓道出了那个故事: “冷月的历史,说到底就是一个被掩藏起来的历史。欧斯汀克的神明们正统纯粹,祂们绝对是被这片时空认可的存在,而冷月所信仰的神明不同。冷月的神明祂并非是被欧斯汀克的地脉孕育出来的,祂不够温柔,祂狂野且荒芜,祂是虚无的一个代名词。” “因此,我有理由怀疑祂是时空外的产物,来自暗黑虚空。” “我在一场梦里接触到了祂,祂这种与众不同的性质深深吸引着我。那时的我是个叛逆的女孩,十四岁,自命不凡地认为我已经认识到了世界的真实。我放弃了父亲与母亲所信仰的月神瑞兰娜,转而投身于那个在我梦里出现过一次的身影。从那时起,每个晚上,我都能在梦里听见来自祂的窃窃私语,有时轻松愉悦,有时又晦涩难懂。我在懵懵懂懂间,见到了一个蓝色的影子。” 说道这里,蕾妮丝有意停顿了一下,她轻抚罗兰的银发。这个女孩幼小脆弱地像个瓷娃娃,她纤弱的肩膀上却承载着蕾妮丝触犯的罪孽。这份罪孽本不应该存在的,它就应该随着蕾妮丝的死去而消逝,只是她的妹妹却早已被这份罪孽侵蚀。蕾妮丝恍惚间将罗兰看成了谢莉尔,接替过她姐姐罪孽的那个女孩。 “谢莉尔……” “我叫罗兰,不是谢莉尔。”罗兰说道。她明显听到了空气里传来的细碎的哭声,这里没有别人,也就只有蕾妮丝在哭泣了。 蕾妮丝搂紧了这个女孩,生怕这个女孩会莫名奇妙地消失:“很抱歉,罗兰,只是我看错了。谢莉尔她,她是我的妹妹,一个很可爱的女孩。我说过那年我十四岁,正处在一个叛逆的年纪,而谢莉尔比我小两岁,她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罗兰“嗯”了一声,她确实和谢莉尔差不多大。 “她也是月神的信徒,只是我盲目地将她拉进了冷月的世界。我试着在她耳边念叨那些我自己都不知道意思的言语,那些言语就像是烙印在我灵魂深处,只需要我想我就能说出来。我……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爱她,可是……” 她又顿了顿,失落无需言语就从她身上传递了出来。 “久而久之,她也逐渐接受了那些言语,投入了冷月的怀抱。当时,冷月还没有拥有冷月这个名字。只有我和谢莉尔两个人的组织,带着过家家似的玩闹的性质。我们崇拜那个不知名的神明,将祂视作世间最伟大的存在。” “然而一切不幸的开端也就因此产生了。在一次酒会上,谢莉尔无意间讲出了某个字符。当时我们并不知道那个字符所带来的后果。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在接下来几天里不断听到各地传来的死亡传闻。在过了约莫十天之后,参加酒会的那批人找上了我们。我无比惊讶地发现,那些人全都变得瘦削虚弱,仿佛风都能轻易吹倒他们。” “他们说,他们想要再次聆听那种言语。他们疯了似的撕碎自己的衣服,互相扯着头发与胳膊,又是哭又是笑。我被那一幕给吓到了,我从没见过如此扭曲与恐怖的一幕。我带着恐惧看向谢莉尔,谢莉尔她在微笑。她对着那些人说出了一些词句,然后他们变得安定下来。他们虔诚地俯下身子,亲吻谢莉尔的鞋子,就好像那是世间至高的礼节。” “我才发现,谢莉尔她变得那么陌生。我几乎认不出那个女孩了,她的微笑,她的言语都仿佛是换了一个人。那个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我在梦中惊觉,那个蓝色的影子离我很近很近。我莫名感到恶心,一种空泛的虚无感涌入我的心头,随后就是蛛网般将我牢牢束缚住的恐惧感。我怀疑祂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带着难以言述的恶意。” 蕾妮丝的声音不自然地颤抖起来。她确确实实又回忆起那个场景,那跨越了多少年,萦绕在她心里的永恒梦魇。她想起那个梦里的恶意瞥视,没有一丝感情,只有纯粹之恶。蕾妮丝只觉得她陷入了一个漆黑的泥潭,脑子里走马观花般掠过无数人对他失望的眼神。 “你还好吗?”罗兰轻轻摇晃了一下蕾妮丝的手臂。蕾妮丝已经很久没有继续讲下去了。枯燥的沉寂令罗兰有些害怕,她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一想到她还要继续在这沉寂里等待下去,她对沉寂的恐惧就盖过了礼节性的等待。 在罗兰德摇摇晃晃里,蕾妮丝终于伸手按住了罗兰:“是的,我还好。”她的面孔苍白得吓人。 罗兰松了一口气。 “继续吧,它还没到结束的时候。冷月的雏形就在那个下午成立了,他们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将这个组织称作为‘冷月’。因为我是最先聆听那个声音的人,他们将我视为神明的右手,也就是最初的‘冷月的公主’。”蕾妮丝说道。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冷月的信仰是非常恐怖的一种东西。它以一种未知的姿态,将很多人吸引在一起,然后接着那些人蝗虫一样四处传播。只是,在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冷月,他们组织在一起,组成军队与教廷。而这些东西最后的产物就是‘冷月王朝’。” “可是,欧斯汀克不是有着神明吗,那些本土的神明,他们甘愿失去自己的信徒吗?”罗兰不解地问道。 “冷月的传播极具规划性,它首先只在熟人之间传播。除了那些狂信徒,没有哪个信仰神明的人回去神庙举报这些人的。其次,冷月它太谦逊了。哪怕成立了教廷,它都只是在暗中行动。他们用共同的信仰作为纽带,组建军队,排斥那些传统信仰的人们。因此,在冷月成为帝国之后,很多人都只是将它看成一个信仰诡异的国家。” 在解释完这些之后,蕾妮丝多少显得有些疲倦了,可她还是继续讲了下去。渐渐的,悲伤笼罩了她的言语:“谢莉尔她是最尊敬我的人,也是被侵蚀得最严重的人。放在以前,她对我的尊敬只是源自她对我的喜爱。我是她的姐姐,一个和她一起长大的最亲密的人之一。可是,在经历冷月之后,她只是将我看作与神明交流的值得尊敬的陌生人。” 她轻抚罗兰的银发:“如果你有一个妹妹,她变成了那样的人,你会伤心吗?你一定会伤心的吧。” 罗兰一怔。蕾妮丝的这句话只是在喃喃自语罢了,但这喃喃自语偏偏让罗兰想到了莫离。罗兰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了,她既然被称为了“冷月的公主”又被蕾妮丝看作是承载了她罪恶的后裔,那么她也已经走上了和谢莉尔一样的道路。如果真的到了谢莉尔那个程度,莫离会伤心吗。罗兰不敢想象。 她又想起那场噩梦里的蓝色的身影,它大概就是蕾妮丝所说的那个神明的影子。这也无怪于罗兰会莫名感受到来自那个身影的恐怖与压迫。在那种恐惧与压迫下,罗兰不止一次地感受到恐惧,她不是在恐惧死亡,她只是在害怕她会失去自己,她会变得不像原先的自己。如果那样,她该怎么面对莫离呢。 又是一声悠长的钟鸣。这声钟鸣下蕾妮丝的面色一僵。她无言地越过罗兰,推开墙上的窗户。她远远地瞧见了天边的暗红色。这分明是黑夜,那傍晚云霞般的暗红色与滚滚的黑烟却是那么明显。她不由怀疑那是一场起因未知的大火在寂静地燃烧着,在蕾妮丝广场上燃烧着。 “该走了,罗兰。”她忧心忡忡地抱起浑身酸软的女孩。 …… “茜拉希尔,你做好准备了吗?”大祭司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茜拉希尔身后。他看了一眼被保护得完好无损的罗兰的房间,一脸严肃。 茜拉希尔走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怀念似的抬起手抚摸着那些家具。她的眼神并非暴戾或者冰冷,而是一种仿佛软化骨头的温柔。她满脸陶醉地转了一圈:“我一直都做好了准备,大祭司大人。” “我没法请示到神明,除了公主大人,祂大概谁都不愿意搭理。”他的言语里带着几份失落。 茜拉希尔还以冷笑:“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请示下去,大祭司大人。我不管那是不是陷阱,只要有公主大人的踪迹,我就一定会寻觅过去。在上一次,我找到了她。那么这回我也毫无疑问地会再度找到她。” 大祭司沉默着斟酌了一会,他浑浊的姜黄色的眸子里突然爆出一种冷芒,它就像是鹰隼的目光,又像是疾射出去的箭镞,锐利无比。被这股冷芒扫射到的茜拉希尔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面孔,一股温热的液体从细线般的伤口里流了出来。 “茜拉希尔。”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以一种异常虔诚的口吻说道,“冷月帝国最骁勇的祭司,如今帝国倾颓,而公主大人又落入了未知的敌人的手里。这是冷月最后的机会,也是冷月最大的危机。你愿意献出你的力量吗,哪怕那是生命。” 茜拉希尔上前一步,她同样显得虔诚与严肃:“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我为着冷月献出了我的父母,献出了我的兄弟。我别无所居,只有冷月才是我的一切。如果是为了神明大人,为了公主大人,哪怕是生命,我也愿意。” 她脖子上的月牙状的标记变得像是啼下鲜血的杜鹃的喙的颜色,如果细看,就能发现那是细密的血线的聚合。她带着冷冽的笑容,朝着大祭司跪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目标:贝姆希兹(六) 这是一个阴晦的夜晚,蕾妮丝抱着罗兰逼近那处她们曾经逃离的广场,夜风呼啸扯过她们的发丝。街道上静悄悄的,以至于她们耳边只有蕾妮丝细微的喘息声。那处燃烧着的广场就像是一尊立在空地上的火炬,寂静温暖地吸引那些追寻光明的飞蛾。 “我们这是要去广场吗?”罗兰轻轻问道。 “去方尖碑那里。”来自蕾妮丝的回复简洁明了。 罗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开始在蕾妮丝怀里挣扎起来。为此,蕾妮丝不得不放缓她的脚步,以至于最后彻底停在一间屋子前。罗兰轻飘飘地从蕾妮丝的怀里跳了下来,摇晃了几步,站定身子。 “我们走吧。”她主动挽住了蕾妮丝的手掌。 她们朝着贝姆希兹的城北赶去,在黑暗里,她们兜兜转转饶了一个大圈,最后见到了满是火光的蕾妮丝广场。蕾妮丝这才发现是她猜错了,这哪是什么燃烧着的大火,这分明就是无数的火炬屹立在多利安柱式的圆柱周围。它拔地而起,几乎与圆柱等高,脸盆大小的火焰在火炬顶端舞动,自上而下数根火把将周围点得通亮。环广场一圈,明晃晃得宛若白昼。 蕾妮丝沉默着若有所思,罗兰也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去打扰那个女人。她在进入广场的一端放眼环顾整个广场,柱上的女性雕塑维系这她们的原貌,广场最中央的方尖碑也是笔挺如长枪,直刺云霄。周围的火炬将广场照映得光影分明。 “真安静啊。”蕾妮丝忽然说道。 “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吗?” 蕾妮丝笑了笑,她的笑容带着肉眼可见的苦涩:“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可是,这是我送你回去的唯一办法了,祝我们好运吧。” “送我回去?”罗兰的表情从困惑到恍然,她差不多明白蕾妮丝的意思了。 罗兰本就不属于这里,这是埋葬“冷月的公主”逝去的灵魂的场所,从第一代的蕾妮丝开始一直到罗兰的母亲结束。不管她们的灵魂被侵蚀与否,横贯了多少年的历史,她们始终魂归这处“第一任”的葬身之地。 “你是被方尖碑吸引进来的,那你也应当顺着方尖碑……”蕾妮丝说着,将目光投向方尖碑。她忽地止住了自己的言语,侧耳倾听。她听了一会,松开与罗兰捂在一起的手掌,朝前走了几步。 那声音终于变得清晰了起来,那是一曲悠长的歌,听上去是一个女人唱出来的,女人的歌声回荡在广场里,从那些光与影的缝隙里穿过。这纯粹的清唱是那么的哀伤,似乎连歌唱者本身都哽咽了起来。 罗兰不安地揪住了自己的袖子:“有人在这里……” “是的,有人在这里,而且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家伙。”蕾妮丝说着,泪水止不住地顺着她的脸庞淌下。这歌对她而言是那么得熟悉,这歌唱者同样也是永远地烙印在了她的记忆里。她剩下的只有成为“冷月的公主”前后的记忆了,她依然记得那份罪孽,记得那些祝福她与被她祝福的人们,而歌声与歌声的主人明显就是……她的声音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谢莉尔。” 这歌声又慢慢地混进了一些陌生的女生,它从一个人的独唱变成了两个,三个甚至是更多人的合唱。依然是那首歌,人却完全变化了。罗兰用心去听那首歌,歌词她完全听不懂,可她偏偏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她曾在某个时候一直一直听着这首歌。她莫名想起一个画面,一对温暖的大手抚过她的脸庞,而她伸手抓住了那只手的一根手指。 歌声近了,慢慢逼近她们的心里。歌声越近,罗兰就越是莫名地想哭。她看向了蕾妮丝,那个女人早已泪流满面。当那些独特的音节在罗兰耳畔炸响的时候,罗兰颤栗着,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变得没法分清歌声的来源,它可能是来自方尖碑的那边,又有可能来自她的身后,它无处不在,好像四面八方所有的雕塑全都活了过来,在她耳畔歌唱。 忽然作起的的大风吹动了火焰,火炬上的火焰抽象地扭动着,广场上有些地方变得忽明忽暗。光影神秘莫测的变化与跃动的火花,将罗兰记忆里的那个夜晚勾了出来。她在恍惚里听到了男孩的呼喊,女人的喧嚣,她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第一滴泪水。 蕾妮丝摇摇晃晃地一步步走向方尖碑,此刻她全然忘记了身后那个银发的女孩。这首萦绕着广场的歌,是她记忆里的童谣,她第一次学会的惋叹悲剧的歌谣。她不由地跟着唱起了那首歌,混杂在一起的歌声在她耳畔被划分为了三种:她的歌声,谢莉尔的歌声和其他人的歌声,泾渭分明。 她唱着唱着,喊出了谢莉尔的名字。她对着空气抬手,就好像谢莉尔就在她面前。 “我一直后悔让你接触到祂。” 歌声里,属于谢莉尔的声音沉寂了下来。她停顿了许久,呜咽声再度响起:“可是,姐姐,我从不后悔接触到祂。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我能在一个广袤的视域里俯视生命的渺小,人生的无趣。唯有冷月,才是一切的归宿。” “不。”蕾妮丝摇头,“你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了。你分明是个好孩子,我还记得那天你哭着抱着死去的猫哀求我,我们一起把它埋进土里,祈祷能长出一颗满是猫咪的树。” 她痴痴地望向方尖碑那个方向:“你又是什么时候将生命看得那么轻了。长大以后,我每个晚上都在做噩梦,我梦见你沾满鲜血的双手,你饱尝泪水与血液的衣裙。你将那些……那些残肢碎片或者更令人作呕的东西高举,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而你的身后是那个蓝色的身影。” “那是献给神明的礼物,姐姐,我一直都没忘记带上你的那一份。” 蕾妮丝悚然,她绝望且痛苦地闭上眼睛,摇头道:“为什么……”而数秒后,当她再次看向方尖碑的时候,她的眼底满是哀求:“你的心,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冷硬了,就像石头一样。” 她一步步挪腾到方尖碑旁,终于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谢莉尔就在方尖碑后面,她背对着蕾妮丝,倚靠在方尖碑上。她的嘴里哼着莫名的小调,那是特地为蕾妮丝唱响的,迥异于回荡的歌声的小调。 “谢莉尔。”蕾妮丝看着那张与她相似的面孔,心里五味陈杂。 “蕾妮丝。”谢莉尔不再歌唱,她低声呼喊着蕾妮丝的名字,抬手抹去泪水,“你为什么哭?你应该欢笑。你屡屡逃离我,却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里。你注视着方尖碑,一看就是一整天。你在发呆,心里永远没有我。可是没关系,只要我有你,那就够了。” 她说着,将手滑落在蕾妮丝的胸口。蕾妮丝突然发现谢莉尔的表情变了,她变得凶狠且陌生。 “我……”蕾妮丝张了张嘴,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她又不知道该去说点什么。一阵剧烈的痛楚将她的思绪拉至谢莉尔面前。蕾妮丝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就在刚才谢莉尔的手像是一柄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戳进了她的胸口。现在那只手掌依然存留在那里,粘稠的鲜血被它堵死在蕾妮丝体内。 火光下,蕾妮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了。她的嘴唇无力地动了动,像是灌了铅的囊袋。谢莉尔用另一只手挽住了她姐姐的脖子,将她的姐姐拉进自己的怀里。在蕾妮丝逐渐黯淡的目光里,谢莉尔主动凑上亲吻她的嘴唇。 “蕾妮丝?”罗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方尖碑旁,她亲眼见到了这血淋林的一幕。女孩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跌跌撞撞地倒退了几步,一头扎进了一个女人的怀里。下一刻,罗兰感受到一双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绝望地扭头看向那个女人。 那是一对木然的银瞳。它的主人平静地履行她的职责,像是一件等待别人命令的工具。 蕾妮丝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痛苦顺着那些暴起的血管爬到了她的脸上,在火光的照耀下,她嘴里淌出粘稠的偏于乌黑的鲜血,血里带着淡淡的银丝,像是黑夜里反射着星月冷光的草叶。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她喊出了那么一句话:“罗兰,方尖碑。” “罗兰?”谢莉尔饶有兴趣地看向了那个女孩。和她们所有人比起来,罗兰实在是太小了,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孩却有着和她们一样的特征,这就又显得非常奇怪。 “罗兰?”束缚住罗兰的那个女人也轻轻地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她的声音像是夏日午后略过面孔的清风,细微如银针坠落地面。挣扎着的罗兰没有听到,不远处的谢莉尔与蕾妮丝也没有听到。她们也同样没有注意到那个女人木然的眸子里突然涌现出来的灵动。 “罗兰!”那个女人又复述了一遍。这场她的声音稍稍大了一点,混在歌声里像是一个不着调的音符,被略过去了。 “罗兰!!”她第三次喊出这个名字。这回这个声音把控得很好,罗兰只觉得耳边飘过一个轻微的声响,而那就是她的名字。她被这个声音给吓了一跳,她发现这个声音令她感到熟悉,令她总是想起那一幕,一只大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脸庞。 她试着回想起那个女人的容貌,可她只能想起一对木然的银色的眸子,女人的脸完完全全就是涂白。罗兰不甘地再度看向那个女人,她莫名地暴躁起来,像是一只争夺食物的幼兽。 火炬上的火焰高涨,连带着一路铺垂下去的火把也熊熊地燃起大火。骤亮的火光短暂地晃瞎了众人的眼睛,罗兰只来得及记下那对温柔的瞳孔就陷入了黑暗之中。在黑暗里,她再一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去方尖碑那,把你的手按到方尖碑那。” 那不是蕾妮丝的声音,那是罗兰身后那个女人的声音。它像是风吹过罗兰的耳垂。 罗兰的心猛的漏了一拍,她意识到哪里不对,而后她的心“咚咚咚”地疯跳。她明显感受到了那对大手的力度松懈了下来,而后她听到了来自那个女人的一句话:“我爱你和莫离,罗兰。” 这句话令罗兰的脑子短暂地宕机了,接着一股令她难以反抗的力量顺着那对大手传递到她的身上。她几乎被那股力量推着扑跃出去的,她的手接触到了方尖碑那粗糙的碑面。与先前一样的寒气爬上了她的脊椎,她在颤栗里喊出了两个字…… 在众人视力恢复之后,无言的肃穆笼罩了谢莉尔与那个女人。谢莉尔沉默着从蕾妮丝胸口抽出她的手掌,粘稠的鲜血倘在地上,滑进石缝里。她将蕾妮丝那具已经开始发凉的躯体搂进怀里,闭上双眼紧紧拥抱着她。 “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她满是怀念,“可是这里没有死亡,没有结束,一天到了尽头总会重新来过。很久很久以后,我还能记住这一刻吗?” 她说完看向了那个抓住罗兰,又送走罗兰的女人,面色冷峻:“是什么驱使你放走她的?” …… 当罗兰睁开双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紧紧依偎在路博泽的怀里。不知为何,她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努力想要回忆起什么,可是一对温柔的瞳孔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维。她发泄似的攥紧鲁博泽的衣服。 “你终于醒了,小公主。”鲁博泽维持着公主抱的姿势,他低头看了一眼罗兰,语气写满随意。 “我……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一个很重要的东西。”罗兰短暂地沉默了一会,说道。不知怎么的,她现在就想找个人好好聊聊。 “当然,当然,我们是最好的听众。” “嗯……”罗兰将脸埋进鲁博泽胸口。她的哭声马上就传到了鲁博泽的耳朵里。 抱着这个啜泣的女孩,鲁博泽离开了蕾妮丝广场。 第一百一十二章 目标:贝姆希兹(七) 这是他们抵达贝姆希兹的第二天,一个清爽的晨间。 昨晚,鲁博泽耐心地听完了罗兰夹带着哭腔的心声,为此他不得不施展一个“镇定咒”让这个女孩平静下来。他端坐在黑暗里看着女孩沉寂的睡颜,直到第一缕晨光射进屋内。他无言地走出了屋子,向旅店老板要了一份早餐。 当他回到屋子的时候,罗兰已经醒来了。她出神地看向窗外,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少。 “你看上去气色不错。” 罗兰像是被吓到了,她埋汰地看向鲁博泽:“你们别吓我呀。” 经过一个晚上的调整,她看起来没有那么怅惘若失了。恰逢此时,她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她满脸通红地看向鲁博泽手里的早餐。鲁博泽一脸无所谓地将白面包与牛奶递到罗兰面前,出炉不久的白面包还冒着腾腾热气,松软可口。 罗兰急不可耐地从鲁博泽手里接过面包与牛奶,她在咬下第一口之前愣了一会,可怜巴巴地看向鲁博泽。她对鲁博泽递回那个白面包,换来的是鲁博泽干脆利落的摆手,他垂下眼睑:“要吃就吃,不吃就放一边,别搞这些有的没的。” 罗兰这才咬下第一口。松软的白面包带着黄油的味道,配上一口牛奶,让饥肠辘辘的她惬意地眯起了眼睛。鲁博泽看着她吃完早餐,这才挥手打开了一面水镜。 “好了,到了该缄默的时刻了。” …… “我们还能再见的吧。” 帕斯楚一行人明明已经渐行渐远了,爱德还是朝着他们的背影招手高呼。回应他的只有来自斯图路的摆手,初晨的阳光为那些孩子披上一层淡金色的大氅,他们的影子被阳光拉得颀长。 “他们值得我们付出吗?”最靠近爱德的一个男人问道。 “这不是付不付出的问题,我们如果想要重振门罗商会,那么就要赌上一切能赌的东西。时代一直在变化,我有一种预感,格尔兰度的未来或许就在他们身上。”爱德眯起眼睛,“平静的年代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很多人都忘却了曾经有过英雄的时代。如果是表哥,他一定会支持我这么做的。”那分明是孩子的背影,爱德却恍若见到了雏鹰振翅。 和商队分离的三个孩子自然不会知道爱德对他们的评价。同样的,他们在赶路的空余里,也开始讨论起了那支商队。和商队分离之后,他们明显轻松了不少,像是摆脱了一个沉重的枷锁。 “其实他们人还挺不错的吧。” 斯图路将双手搁在脑后,他拉在最后面,突然说道。 蒂兰点点头:“是的,如果是另一个场合,没准我们就和他们同行了。” “哦,该死的冷月,如果没有他们,世界会美好很多吧。就像现在,没有他们的话,我们应该还是在米修蓝。也许我会去找帕斯楚,也许我还在继续我的修行,但总归不是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来跑去,这样的捉迷藏一点都不好玩。” “斯图路,你就别抱怨了。”帕斯楚说道。他停下脚步,一脸认真地看向队伍末尾的那个孩子:“冷月它的根扎得很深很深,如果抱怨有用的话,他们也不会有过近千年的历史,疆土几乎覆盖整个格尔兰度。不管他们留下什么手段,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斯图路默默踢着脚边的石头,他看上去像是听懂了帕斯楚的话,又像是没听懂。 “我知道的。”他舔着嘴唇,“帕斯楚,抱怨当然没用,这点我懂。可我们找了他们很久,从米修蓝一路赶到这里,马上就要赶去‘贝姆希兹’。我们一直在做无用功,他们戏耍我们的次数已经足够多了。我不看好‘贝姆希兹’的行程,如果不是没有办法,谁又会去抱怨呢?” “斯图路……” “蒂兰殿下,我没有质疑长公主殿下的意思,我只是,只是突然觉得很委屈……”他气愤地一甩手。 “抱歉,是我太任性了。”他咕哝道。语气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帕斯楚沉默片刻,他走到斯图路面前,抬手拍了拍斯图路的肩膀:“走吧。如果‘贝姆希兹’没有,那么我们就去更远的地方,一直到海边,或者掘地三尺。他们可以戏耍我们很多次,但是我们要找到他们,只需要一次。” …… 鲁博泽无言地撤去水镜。他询问似的看向罗兰,他对上了一对满是困惑的眸子。 “他们,这是憎恶吗……”女孩试探性地问道,她很快又否决了自己的话语,“不,不对,我感受不到憎恨,我……我觉得他们带着一种责任感。” 她更加迷惑了:“可是为什么会是责任感?” “它让你觉得难受?”鲁博泽问道。 在他的视域里,女孩的面部表情变化得十分明显,她时而疑惑,时而悲伤,直到恍然大悟。 “它让我觉得不安。鲁博泽,你们知道吗?”她说着伸手抓住了鲁博泽的大手,银色的眸子死死盯住鲁博泽的黑眸,“我的心,就一直‘砰砰砰’地在响,我就莫名觉得他们会杀了我,因为那种责任感。我见过这种责任感的,在莫离身上。可是我害怕在莫离以外的人身上见到这种责任感……” “因为纯粹。”鲁博泽说道。 “纯粹?” “对,我很高兴你能意识到这一点,罗兰。”鲁博泽将他的另一手覆盖在了罗兰的小手上,将她的两只小手完全盖住了,“你一直无所谓那些追逐你的人,只是因为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当你将自己代入到‘冷月的公主’这一身份的时候,你就明白了,这种东西名为恐惧。因为生命的存在,方才有对死亡的恐惧。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已经和‘冷月的公主’这一身份绑定了。” 他失声笑道:“他们纯粹,只是因为他们的目标就在冷月,他们要杀死‘冷月的公主’,为了保护他们心里的那些人。所以他们没有恶意,在他们看来,他们就是对的。” 罗兰惊恐地睁大双眼,鲁博泽的笑容在她眼里突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那个男人眼底闪烁着的异样的光,那是兴奋。她明白鲁博泽让她接触方尖碑的意义了,那就像是一个崇高隐晦的仪式,她在这个仪式里莫名产生了对“冷月的公主”这个身份的认同。而兜兜转转绕这么一大圈,只是为了让她感受到恐惧。 “就是这个表情,这样剧本才有得写。”他松开手,打了一记响指。在罗兰谔谔的目光里,一面最为精致特殊的水镜升起。边沿一圈缠绕在一起的纹路令她眼花缭乱。 “那我来实现我的承诺了。”他说道。 …… 莫离又产生了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他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不感到高兴吗,前面就是陆地啊,格尔兰度大陆。”凯洛指着那片在他们眼里逐渐放大的港口,又是笑又是跳。 “啊,当然了。”莫离挤出一丝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多少显得有些勉强。他看向陆地的眼神里带上了些许担忧,这种被窥视的感觉破坏了他一整天的好心情。 “让我想想,我和老爹先去把货物交接掉,然后还要去‘贝姆希兹’和我叔叔会和。对了,莫离你去‘贝姆希兹’吗,我们完全可以一起啊,然后再回到杜维玛帝国,我送你去凡森的锐锋城塞……”凯洛掰着手指,絮絮叨叨地将他的行程细数出来。 “‘贝姆希兹’吗,我倒是会去,但我不希望在哪里见到你。”莫离一脸诚恳地说道。 凯洛的笑容“倏”地凝固在了他的胖脸上,他可怜巴巴地看向莫离,像是遭弃的松鼠:“不是吧,莫离你这么绝情的吗?” “不是,只是‘贝姆希兹’那里……”莫离说着说着,突然沉默了下来。他发现他没法子和凯洛解释更多的东西。就好像他可以对着皮姆炫耀武力,可他不能对凯洛这么做。他总觉得有一种很可笑的理由阻止了他那种想法。 千言万语,最终归于一句:“抱歉,是我唐突了。” 凯洛倒退几步,他眨了眨眼睛,严肃地拍着莫离的肩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莫离莞尔,他轻轻拍了一下凯洛的肚子:“随你吧,总之你小心一点。” 而这时候,船终于到岸了。许久不见的奥泊再次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面色枯黄,双眼通红,看上去十分憔悴。可是他依然挥舞着双臂,而这时皮姆也默默地走到了他身后。 “死了那么多人,真的很抱歉。”皮姆刻意压低嗓音。 “这句话你在几天前就应该和我说的。”和那时候的狂信徒般的模样不同,奥泊冷静了不少。他语气冷淡,似乎对皮姆的刻意冷落耿耿于怀。 皮姆摇头:“你要知道,那简直就是一场闹剧,信仰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最重要的是安定,我们必须要安定下来。可你是在破坏安定。” 奥泊突然扭头,他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皮姆的胖脸。 “我依然保持我的意见,奥泊。”皮姆抛下这么一句话,转而摇晃着身子走到一旁。 “他真是个有趣的人。”岚戳了戳莫离的侧腰,轻声说道。 “是啊。”莫离同样轻声应道。他环顾四周,那些躲在房间里的或是尚且还在用餐的乘客都赶到了甲板上,包括一些不是特别重要的船员。对于这久别重逢的陆地,他们无一不透露出渴望。 时隔数十天,这所来自“瑞忒”的“加尼号”终于抵达了格尔兰度大陆。 莫离这回是和凯洛一起下船的,他没有急着离开港口,他在等一个人。他没等太久,皮姆就晃悠悠地下了船。这位商人最先看向他的儿子,然后再是莫离。他含糊地嘀咕了什么,朝着两人走去。 “接下来我要去交接货物了,你们是一起跟过去,还是在这里等我?”他下意识地将莫离安排到了与凯洛同行。 “我……” 凯洛才说出一个字,莫离就伸手按住了凯洛的肩膀。 莫离在凯洛询问的目光里闭上了眼睛,他摇晃脑袋,然后再睁眼看向皮姆:“‘贝姆希兹’……非去不可吗?” 皮姆一怔。 “你怎么对‘贝姆希兹’那么感兴趣?”凯洛好奇地问道。 “秘密。” “喂……”凯洛今天第二次被打断话语,这回是皮姆干的。 皮姆看着莫离,带着疑惑与坚定:“非去不可,我和爱德约好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通融的余地了?”莫离的声音里带着苦涩。 “我也想有,可是诚信是商人最重要的品质。”皮姆说道,末了,他像是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甚至高过生命。” “我知道了。”莫离点头。他松开按住凯洛肩膀的手:“万事小心。” 说完这句话,他在那对父子困惑的目光里逃也似的跑进人群里。孩子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来往的人流里,不见踪迹。皮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看到了吗,他要来了,那位骑士他要来了。” 罗兰满是悲伤地看向鲁博泽。那个男人在抛下那么一句话之后就再度撤去了水镜,他陶醉似的闭上双眼,然后缓缓抬起双臂。他的掌心朝上,被隐去颜色的法术力在他身体里不断流淌,这使得他的身体不断扭曲着。 “这就是你们希望看到的吗?” “不。”他猛然睁眼,“自相残杀一向是世间最无趣的剧本。” “那你们……” “怀疑与信任,内心的抉择,不管是什么,它都有自己的独特色彩。”他撤去法术力,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罗兰发誓,这是她见到鲁博泽以来,鲁博泽表现出来的最为憔悴的样子。 “我想让他看看,看一场我献给他的戏剧。”鲁博泽的声音突然变调了,他抚摸着左脸,满是怀念。 罗兰还是投以怀疑的目光。鲁博泽骗过她无数次,他的谎言与真实的言论混杂在一起,这恰恰是最难以分辨的东西。 “啊啊。”鲁博泽注意到了女孩怀疑的目光,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对罗兰挤出一张诡异的笑脸。 “当然是骗你的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西林克斯 落日血红,低沉地悬挂在西侧的天际。一辆牛车缓缓驶过荒凉的无名的平原,不远处的地方飘起一柱柱炊烟,它们在天穹徘徊许久,悠然散去。似乎是在配合这一幕场景,苍凉的笛声悠悠响起。 莫离翻了个身子,他悄无声息地从牛车满载的草垛上滚了下来。他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像是一只矫健的豹子。驾驶牛车的人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孩子的离去,一如他没能注意到莫离偷偷摸摸地爬上了他的牛车。 莫离打了一个呵欠,冲着远去的牛车比了一个口型“谢谢”。而后他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身子。 悠长的西林克斯的笛声戛然而止,它突兀地断在了一个通向高潮的音节上。莫离也因此见到了一个比他小上一点一两岁的孩子。 那个孩子抱着有他半个脑袋大小的西林克斯站在不远处。出于惊讶,他停下了持续不断的吹奏,转而怔怔地看着莫离。在注意到莫离的微笑之后,那个孩子还以一个腼腆的笑容。 “我看到你从车上跳下来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孩子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我很累,可是我得赶路。有个地方我必须得去,越快到那里越好。” 孩子像是懂了,他用力地点头。西林克斯的笛声又一次响起,那是一种近似哀悼或挽歌式的低吟,像是微风吹动芦苇丛,将那些高大禾草波浪似的排开,蓬松的丝状柔毛轻飘飘的,宛如云的王国压在翠绿的海洋上。 笛声里,莫离迈开脚步。他走了有一段路,来自那个孩子的笛声变得越来越轻了。当他再次停下的时候,一块青色的石板夺去了他的目光。 莫离端详着那块石板。他确信他从未见过这块石板,可是他又对它莫名地感到熟悉。他忍不住上前抚摸那块石板,风蚀与雨水的打磨让它显得十分粗糙。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块石板上的一条突兀的裂痕,裂痕从中间将石板歪歪斜斜地分割成两个部分。它像是人为的产物。 莫离跳上石板,顺着那条裂缝划了一圈,他突地呆滞在石板上。耀目的蓝色彩华从那条缝隙里喷涌而出,它穿过莫离的手指,直直地逼向云霄。于此同时,骤起的无形的力量将他猛地从石板上推开,莫离在半空中勉强调整了一下姿势,才避免了落地时的尴尬。 “那是什么东西?”他不解地看向自己的手掌与那块石板。 “魔法?” “我也知道那是蓝色法术,可是为什么会是在石板里。而且,岚,那块石板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我曾经见过它一样。” 蓝光持续了一小会就散了,一些朦胧的细碎的微光洒在石板上,石板看上去像是铺染了一层光晕。光晕也在持续数秒后消失,石板又重归原状,一切看起来仿佛从未发生。莫离看了一眼岚,他鼓起勇气上前几步。 石板的顶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应该是那些光残留下来的痕迹。 这是浮现在石板上的花纹。大片的铁锈状的鲜红与木炭状的浓黑,又或者是靛青色堆积在一起。它们一同构成了一副壁绘,色彩斑驳,难以辨认。 莫离面露难色。他求助似的看向岚,岚也是无奈地摊手示意。 莫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看下去。他找了老半天,终于勉强认出一个巨人的身影。那应该是用蓝色绘出的巨人的形状,而周围的黑色的火柴样的细小人形则是普通人。那些人或是跪在巨人面前,或是高举双手。触目的铁锈红晕染在它们周围,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那是什么,泰坦吗?”莫离忍不住喃喃道,“蓝色的?” “蓝色的……泰坦?”岚重复了一遍。 “不会那么巧吧……”莫离看向岚。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但他总觉得这个答案来得太巧合了点。 他继续看向壁绘。巨人被那条裂痕从中间歪歪斜斜地分割成两个部分。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色与人类是在巨人的左半部分,而右半部分壁绘则显得简洁了不少。右半部分堆砌在一起的是靛青色与黑色,那靛青色的人影对着蓝色的巨人举起一条手臂。于是一抹浓白几乎强硬地擦拭掉了巨人小半个蓝色的身影,漆黑的洞状的涂抹又在它身上开了数个口子。 “额……”莫离费解地挠头。相比于这里,左半部分壁绘反而更好懂一点。右半部分壁绘的颜色与动作几乎就是胡乱涂抹的集合体,如果单单摒弃掉巨人左半个身躯的话,莫离甚至看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看着这些壁绘,他不禁陷入沉思。 “你还在这里?”突如其来的声音将莫离从沉思里唤醒。他猛地回头,见到了之前见过的那个吹奏西林克斯的孩子。那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莫离身后,疑惑在他脸上呼之欲出。 不过那个孩子有目的性地越过莫离,直愣愣看向他身后的石板。 “什么都没有嘛,我还以为那道突然亮起的蓝光是在这里呢。”他无比失望地说道。 因为那句话,莫离再度看向石板。石板上的壁绘不知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好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只是那条裂痕显得更加醒目了。莫离突然意识到这个壁绘的特殊性。 它的存在必然与莫离身上的某个特征存在联系,而他能想到的无非只有两个。一个是冷月,他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冷月血统,因为他是罗兰的哥哥。而另一个则是鲁博泽,如果是鲁博泽的话,他就是想借着这幅壁绘去告诉莫离什么。鲁博泽一向喜欢绕圈子,他把这种行为当作乐趣。 “所以这只是给我一个人看的壁绘吗……”他在越发得肯定壁绘里那个蓝色巨人的身份了。他不禁眯起眼睛。对于施法者,他大致有了一个答案。 …… 吹奏西林克斯的孩子叫做潘。 他是牧羊人的孩子,欧斯汀克里最不缺的就是像他这样的牧羊人。往常,他们的生活十分忙碌。有时候他们要梳理一整天的绵羊的毛发,有时候又要牧羊或者帮家里处理家务。他们大部分的空余时间用在了处理陷阱捕获的兔子之类的猎物上,他们需要将小动物拨皮放血,晒制处理成肉干,当作往后的储备粮。而剩下的一小部分时间里,他们大多数回去选择供奉太阳神庇德拉赫,他们一向是庇德拉赫最虔诚的信徒之一。 像潘这样会去吹奏西林克斯的少之又少,或者说会去使用乐器的少之又少。他们一整年的生活基本上都被安排妥当了,只是一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过去。那些神话故事里的牧羊少年往往带着竖琴或者笛子。那毕竟是传说,现实是残酷的,面对生活问题,他们哪有多余的财力去学习一样乐器。或许引吭高歌反而更合理一点。 莫离问过潘,他为什么会去吹奏西林克斯。男孩依然是腼腆地笑了笑,说出了他的理由。他说这是一个他去年遇到的年轻女性教会他的,那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河边的芦苇美不胜收。他手上的西林克斯与他唯一会吹奏的那个曲子,算是那名女性的最后赠礼。 “这……算是一个好故事吧。”莫离跟在潘身后,他对着岚笑了笑。 潘兴奋地点头。他涨红了小脸,他马上又拿起了西林克斯,被命名为《孤独牧羊人》的曲调在平原上响起。他吹着吹着,声音从高昂变得低落了。他一脸怀念地抚摸着手上的西林克斯,寞落洒落在他的眼底。 “真是悲伤的曲子。”岚感叹道,“他吹得很好,我觉得他一定很想念那个女人。” 莫离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可没岚这么感性。 岚有些气愤地轻轻敲了一下莫离的肩膀:“就不能配合一点吗?” 男孩赶忙点头。 她“噗嗤”一笑,她像是想起什么,凑近莫离耳语:“莫离,要不要问问他冷月?” “你确定有用吗?” “不问问怎么知道,这里毕竟是格尔兰度大陆,你在海上漂泊了那么久,问问人家怎么了。” 莫离点头。他快步走到潘身旁,在潘终于完整地吹完一首曲子之后问道:“潘,你有见过一些有月牙标记的人吗?” 完整吹完整个曲子的潘多少显得有些低落。他缓了一会,将眼底的寞落盖下,这才看向莫离:“月牙标记?好像有印象……” 他不由看向远方,那里是潘的家。夕阳铺撒在平原上,平原浮现出一抹深沉的暗红色。 “我想起来了,我确实见过有月牙标记的人。”他大声嚷嚷道,显得格外兴奋。 他停下脚步,转身指向平原那边的城池:“我在几天前去卖过羊皮,我在那里见过一个银发的女孩。那时她是一个人,在等什么人的样子。我记得她看过我卖的羊皮,她掌心里就有个月牙的印记。” 莫离与岚相视一眼。 潘锁眉沉思片刻,吞吞吐吐地说了下去:“奇怪欸,我为什么会对那件事印象那么模糊呢,那分明是个很好看的女孩。” 他摇头索性不再去想这件事。对于他而言,这也许就是人生里的一个过客吧,就像他现在认识的莫离。唯有那个曾经教会他西林克斯的年轻女性对他而言是那么得特殊。他冲着莫离问道:“要来我家住一晚吗,我感觉很晚了。” 莫离摇头拒绝:“不麻烦你们了,我说过有个地方我必须得去,越快到那里越好。” …… 鲁博泽也在吹西林克斯,他吹的也是《孤独牧羊人》。这是他在欧斯汀克里无意间学到的东西。悲伤的曲调似乎触动了他心里的某个角落。因而他的调子带着一种诱惑人心的味道。 因为这份弥足优秀的演奏,旅店门口围起了一大堆行人,他们驻足观望,久久不愿离去。鲁博泽对此孰若无睹。在一曲罢了,他沉默着看着手上的西林克斯,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么,今天的演奏就到这里了。”他对驻足观望的行人优雅地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旅店里。他花了一点时间走进屋子里,一眼见到了在窗口枕着自己双臂的罗兰。 罗兰望着夕阳慢慢落下,直到它被高耸的城墙挡住。她的心仿佛随着太阳一起沉下,沉到一个不可见的地方。鲁博泽开关门的声响不小,然而罗兰没有看向他的打算,很明显女孩毫不在意他的到来。 “石板上的法术被触动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小公主。” 罗兰身子一颤。 “这是我比较奇怪的一点,他是不是来得太快了。我该称赞他的勇气,出生入死;还是该辱骂他的鲁莽,有勇无谋。”鲁博泽依然说着罗兰听不懂的东西。这些词句都是他从另一些时空里学来的。 “你想说明什么?”鲁博泽这些举动足以引起罗兰的注意了。她不安且满怀担忧地看向那个男人。 “他真的很看重你啊,罗兰。”他不再戏称罗兰为小公主,而是喊出了她的名字。 他慢悠悠地走到罗兰身旁:“你也不必这样和我怄气。你要知道,唯有品尝恐惧,才能真正明白活着。”他顿了顿,将手抬起又放下。 他似乎是听见了一个嘻笑的声音。他在说:“泽西,这不像我。” 于是,他在心里回应那个声音:“是啊,伊雷撒,我没法变得像你。我一直一直很想念你在的日子。模仿你的日子,我变得很累,非常累。” “那你为什么要继续模仿下去呢,像个小丑。” “这哪有什么原因,我们不是一直都是同一个人吗,我们就是鲁博泽。”他抬手揉了揉罗兰银白的长发,罗兰埋汰地看了他一眼。 “你还有精神,这很好。”他轻轻拍了拍罗兰的脑门,然后抬起西林克斯。不知怎么地,他想在这个女孩面前吹奏那首曲子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血剽铁骑 都维玛帝国的东部要塞不似凡森帝国的锐锋城塞那么坚固。它看起来更多的像是作为一种威慑,横在格尔兰度以东濒临海域的诸国面前。它的城墙永远是新砌过的藏青色,缝隙里也没有鲜血的污渍。久而久之,只是见过这座城塞外表的人,对它的印象永远只有气派而非冷峻。 于是城塞里的基调被那恢宏的外表给掩饰在了黑暗里。在来往巡逻的将士里,偶尔有一两个眼神凶戾的家伙,他们从生死难料的前线被调拨到东部要塞,作为猛兽细心藏匿好的獠牙,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那些散布在周围的小国。 蒂兰在踏进东部要塞的一瞬间寒毛耸立。这种感觉她唯有在锐锋城塞才感受到过。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她忍不住抱怨道。她明明穿着厚实的衣服,可她还是感受到不断渗透进肌肤里的寒气。她回想起很小的时候,她和她的姐姐一起见过笼子里的猛兽,它们野性未泯,眼神凶残择人而噬。东部要塞就给她这样一种感觉。 “放轻松点,别去在意它。”帕斯楚横跨一小步,挡住了蒂兰大半的视线。他微不可见地扫视一眼城沿一些阴暗的角落。在充分掌握法术力之后,他们的感知总归会比普通人敏锐上不少,蒂兰就是这样代入到了角落里那些百战老兵的肃杀的气息里。 在见到紧张起来的那两人,斯图路也不再百无顾忌地东张西望了。他只是让自己的目光自然地顺着人流涌动延展开,这令他在避开阴影里那些锐利的注目的时候不显得那么刻意。那些尖锐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滞留了一会,很快就挪开了。 三个孩子暗地里松了口气。 他们在东部要塞的主要干道上走了一小段路,一个瘦削的身影从一旁的小道里直愣愣地冲了出来,与为首的帕斯楚撞了一个满怀。在三个孩子反应过来之前,那个身影抢先劈手抓住了帕斯楚的手腕:“哎呀呀,好久不见了,怎么你们也来这里了?” “乌提尔齐。” 帕斯楚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他低声喊出了那个身影的名字。 “当然是我,你们来得有点慢啊。”乌提尔齐一挑眉毛,松手领着三个孩子走向他找好的旅店,“我本来以为你们会早半天到这里。那这么一来,我们的时间就有点紧张了。” 他们挤进一间屋子里。突然涌入四个孩子的房间显得有些拥挤,坐在床沿的玥公爵家的两姊妹欣喜地冲他们招了招手。她们不约而同地跳下床沿,搬过桌椅。经过一番拼拼凑凑,屋子内部勉强被她们理成了会议室的形状。 于是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到了蒂兰身上。 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的蒂兰不适地眨了眨眼睛,她暗地里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内心的紧张:“那好吧,既然我们都到齐了,那么也该说正事了。” 她在孩子的注目里坐在了床沿上,那些孩子在她坐下之后依次坐好,这俨然一副长公主的会议的复刻。蒂兰将双手搁置在面前的方桌上,俏脸高高抬起,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她想学着自己的姐姐露出冰冷的眼神,但她在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后犹豫了一下。 “蒂兰殿下……” 蒂兰只是摇了摇头。她再次看向那群孩子的眼神里带着真挚与信任,莫名像是春日冰雪消融后的山泉,潺潺流经他们心底。 “乌提尔齐,你说我们的时间很紧张,不是吗?那么务必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她轻声问道。 乌提尔齐点头。他看了一眼玥公爵家的两个女孩,然后缓缓说道:“长公主殿下的顾虑可能是真的,纵然我们没有赶到‘贝姆希兹’,我们也已经寻觅到了冷月的踪迹。” “在哪?”斯图路问道。 “让乌提尔齐继续讲下去,斯图路,该知道的总会知道。”她鼓励似的看向乌提尔齐,她没法像她姐姐那样拥有震慑人心的力量,那么她至少要用她的方式去维持会议。 乌提尔齐顿了顿:“东部要塞的变化是在这几天里发生的。放在往日,那些阴影里的精锐绝对不会暗中观察每一个入城的人。那么能引起他们警惕的无非只有一种情况。” “冷月!” 对于都维玛帝国而言,他们愿意在东部要塞驻扎一批撤离战争前线的精锐,这已经是它们对格尔兰度以东濒临海域诸国的最大重视。都维玛帝国不惮于间谍出入东部要塞,因为它确信那些国家的联军绝对没法击穿这些精锐构成的防线。 可唯有一种存在,让它,甚至是让两大帝国都不由发颤,那就是冷月。那个曾经掌握着格尔兰度大陆的古老国家,现在只留下一小批人们在大陆里苟延残喘的冷月。曾经的冷月的强大无需多言,掌握了古老秘辛的人们都知道“冷月的公主”的可怕。在讨伐“冷月的公主”的战争里,如果没有欧斯汀克的神明的暗中介入,谁都不能直愣愣地面对那种可怖的怪物。 “所以都维玛帝国也是为了‘冷月的公主’而来的吗。”帕斯楚双手按住桌面,他撑着自己的身子缓缓起身,“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人,他们在审查人群里可能是冷月的人。” “他们已经审查出来了。”乌提尔齐面色严峻,“在一天前他们就已经找出几个冷月余孽了,他们被关在黑铁制成的囚笼里,经由‘血剽铁骑’的监视。” “‘血剽铁骑’。”孩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听说过这只大名鼎鼎的军队,这是直接隶属于都维玛皇室的军队,最早可以追溯到参与讨伐冷月的战争里。据说“血剽铁骑”的成员都是战争遗孤,经由都维玛皇室哺育与锻炼,打造成的死士般的军队。如果只是这样,他们与一般的百战老兵也没多少区别,但真正让他们冠上这个名号的则是法术力这一超凡力量的存在。 “事情的关键就在这里,那些冷月余孽的目标在贝姆希兹。他们之间流传着一种说法,就是一位冷月的大人物将要赶往贝姆希兹。先且不论这个说法的真假,贝姆希兹对于我们而言,甚至是对于都维玛帝国而言,都变得无比重要。” 乌提尔齐说道这里,他霍然起身,环顾所有人:“我们的时间绝对不多了。‘血剽铁骑’前往贝姆希兹已成定局,我们身负的任务想必与他们的任务会形成冲突。” “乌提尔齐……” 一旁慵懒地趴在桌子上的两姊妹警觉地抬头看向大门。也不知道是谁冲着蒂兰等人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屋子里的孩子们瞬间都安静了下来。他们跟随者两姊妹的目光看向大门。这木制的大门外面仿佛有着什么恐怖的东西,还带着一股铁锈的味道。他们紧张地起身挨近大门,原本和和气气的氛围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咕噜。”斯图路咽了口口水,这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哆哆哆。”敲门声随后响起。 帕斯楚伸手贴近门把手,他询问似的看向蒂兰与乌提尔齐。那两个孩子也同样看着他,他们在思虑着什么东西,没能给帕斯楚一个准确答复。 “哆哆哆。”敲门声不甘寂寞地再度响起。这回敲门人倒是呼喊了一声:“客人还在吗?” 斯图路冲着帕斯楚摇了摇脑袋。敲门人的声音在他听来显得有些刻意,就像是用假声掩盖了原来的声音。如果是真心询问人在与否的话,完全没必要用上这种声音。 屋子内外同时陷入了沉默,这份沉默在持续片刻后由屋外的人率先打破了。 在几声咳嗽后,一个低沉沙哑地嗓音说道:“我们并不想扩大事端,如果你们乖乖地从里面出来,我们可以承诺将你们安全护送回国。” 像是为了获得孩子们的信任,那个嗓音补充了一句:“以‘血剽铁骑’的名义起誓。” “你们知道多少关于我们的事情。”蒂兰问道。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那个嗓音回复道:“无可奉告。” 蒂兰了然。来自血剽铁骑的声音还算温和,他们听上去确实不想扩大事端。可是蒂兰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血剽铁骑能够决定的。他们有着各种必须见到“冷月的公主”的理由,这不单单是来自长公主的命令,也不单单是血剽铁骑几句话能安抚下来的。 法术力在她的体内流淌,她能肯定的是,她身边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准备好直面血剽铁骑了。如果那是一支军队,那么他们就要冲出重围;如果那是一块磐石,那么他们就得凿开岩壁。 “如果我们说‘不’呢?”她问道。 屋外不再传来声音,取而代之的是骤起的法术力的波动。帕斯楚与乌提尔齐几乎是同时出手的,他们抢在所有人前面释放了法术。先是帕斯楚带着雷霆的拳头破开木门,将木门锤得木屑四溅,而后是乌提尔齐的法术抵达了屋外为首的那个男人面前。 众人只是看到了一团模糊的蓝光,而后蓝白色的火焰附骨之疽般延顺着男人的肩膀蔓延,火焰蔓延过的地方是苍白的霜痕。男人骇然地中断他的法术,他果断朝着一侧扑去。他身后的黑色甲士前踏一步,将楼梯踩得吱呀作响。他们顶替了男人的位置将那群孩子围困在门口这个狭小的空间。 扑倒在地上的男人不断扑打着身上的火焰,在法术力的抑制下,这威力不算恐怖的霜火渐渐褪去。而男人付出的代价则是一整条被冻成冰块的手臂。 此时,帕斯楚已经正面与一名血剽铁骑对撼在一起。他迅猛的一拳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打在血剽铁骑的黑铁面具上,那名血剽铁骑摇晃着脑袋,不畏生死地继续前冲。他扬起同样着甲的右臂,打算还以帕斯楚一拳。可是帕斯楚先前的攻势还是起效了,他在头晕目眩里一拳擦着帕斯楚的脸颊而过。 逮住这个机会的斯图路仗着自己瘦小的身子,从帕斯楚身旁挤出门外。他径自钻进一名血剽铁骑胸前,而后他的双腿猛然发力,使得他像一枚横冲直撞的炮弹,推动他面前的人墙。人墙被这骤起的蛮力推搡着倒退了几步。 “是白色法术,是白色法术。”扑倒在地上的男人挣扎着起身,他冷着脸喊道。 “你闭嘴。”乌提尔齐不悦地朝着人群里丢出一团霜火,随着斯图路骤起蛮力的秘密被破解,由血剽铁骑构成的血肉与铁甲的墙壁已经开始缓缓前推了。乌提尔齐跟在帕斯楚身后出门,他指示帕斯楚拆开栏杆,然后尝试着制作一条足够开阔的冰霜路径。 伊丽莎白与维多利亚越过乌提尔齐赶到斯图路身旁,她们一言不发,也加入了推搡人墙的行列。而帕斯楚则是用鹰隼般的眼神死死盯着一旁的那个男人,他手上的雷霆不断跃动,仿佛下一刻闪电就会降临到一个不幸者的头上。 “你不是血剽铁骑,能让血剽铁骑接受一个算不上死士的家伙……那你的身份就很有趣了。”蒂兰最后从屋子里出来。她无视那片混乱的战场,双目灼灼凝视那个男人。男人被蒂兰看得心里有点发慌,他莫名想到了远在米修蓝的那个女人。于是他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么要带上他吗?”帕斯楚抬手射出一道闪电,闪电将男人脚下的地板炸得漆黑。在他的有意控制下,电流蔓延在男人的身上,男人止不住得颤栗起来。 “不,如果带上了,反而是个麻烦。”乌提尔齐的冰霜路径终于完成了,蒂兰一脚踩在冰霜路径上,她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知道了。”帕斯楚拍了拍面色苍白的乌提尔齐的肩膀,他冲着人墙抬手,红蓝两色的法术力在他掌心处汇聚。而后他猛然握掌,汇聚在一起的法术力变成实质的电流自他掌心处奔流。 他弓步,弯腰。空气里乍起一声爆响。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目标 帕斯楚带着迸进的闪电接替过三个孩子的防线。他近乎瞬移一般,在完成施术的一瞬间突进到血剽铁骑面前。众人只来得及听见一声轰鸣,而后三个拳头的残影在血剽铁骑面前迅速放大。 “风暴之神的加护。”男人面色一沉。对于这件任务的棘手程度他早有预料,不然他也不会带着血剽铁骑大大咧咧地出现在那群孩子面前。只是被抑制住杀戮本性的血剽铁骑在面对这群孩子的时候委实吃了大亏。男人不由感到烦躁,因为命令而束手束脚的他们对上一群天赋卓绝的孩子,无疑是自断一臂。 “走了,别恋战。”看着蒂兰,两姊妹与斯图路一一顺着冰霜路径跑下楼之后,乌提尔齐这才对帕斯楚大声喊道。他的话音刚落下,一阵劲风夹带着燥热感铺面而来。 帕斯楚与乌提尔齐面对面立直,他维持着那副电流涌动的样子,只是他的面色苍白了不少。风暴之神的加护对目前的他而言是个不小的负担。他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纵身一跃。乌提尔齐紧随其后,一脚踩在冰霜路径上一路滑了下去。 亡命奔逃的孩子们在旅馆与街道上引起了不小的混乱。原本就还算热闹的街道一时间接连不断地嚷嚷声与咒骂声。 旅店内,一名血剽铁骑单手搀扶起男人:“我们没法子阻止他们,除非我们真的下死手。” “我知道。”男人喘着粗气点头,“这该死的任务本来就有问题。”他的身体因为承受了霜火与电流的刺激,现在微微痉挛着。他在血剽铁骑的辅助下慢腾腾地走到冰霜路径上,此时他视域里的那群孩子已经渐渐远去,闹腾的街道既暴露了他们的行迹,却又在另一种意义上给他们做出了掩饰。 “那下一步……” “谁爱干谁干去。我们本来的目的就是‘冷月的公主’,如果你们全力以赴都没法抢赢一群孩子。”男人说着眯起眼睛,他的声音里不禁带上丝丝冷意,“那么血剽铁骑的名义,我想皇帝陛下就……” “是。”那名血剽铁骑冷硬得像块石头,仿佛男人的言语不能激发他心底的任何荣辱感。 “记着,如果途中遇到那群孩子,给他们下点绊子总会吧。还是那个要求,不能下死手。”男人不耐地补充了一句。顾忌到那群孩子背后的人物,特别是那个眼神冰冷的女人,男人总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 他们跑了很久,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逃离东部要塞的大门。阴影里的老兵手持长枪挡在他们面前,他们靠着一个又一个法术冲出那满是锐器的包围圈。苍白的霜火就像是冥河途中的鬼火,冷酷无情,他们不止一次见到那些沾染上霜火的兵卒在霜火里冻成冰雕。于是渐渐地,追逐他们的士兵们越来越少,他们回退到东部要塞里,要塞的城门紧闭。 对于血剽铁骑的糟糕表现,对于东部要塞的士兵的手下留情,蒂兰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她相信她的同伴们也早已发现了这其中的问题。他们彼此默契地没有点破那个问题。 只是他们依然在不断奔跑,顺着通向贝姆希兹的大道不断奔跑,一直到他们的体力都耗尽了。几个男孩毫无形象地仰面扑倒在一旁的杂草地上。这一天的太阳异常耀眼,那只灿金的牡鹿欢腾地奔走在天际。 “真是糟透了。”斯图路叹息道。 “没办法的事,总归会遇上意料之外的事情。准确地说,我们在都维玛帝国域内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东部要塞,这才显得不正常。”乌提尔齐喘着粗气,翻身打算从杂草地上爬起来。这时候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摆在他眼前,他没做多想,径自抓住了那只手。手的主人发力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多谢了,帕……额……”见到那只手的主人后,乌提尔齐愣在了原地。 “山德鲁老师?”两姊妹异口同声地喊道,她看向彼此,异色的眸子里同样流露出浓浓的难以置信。那个站在乌提尔齐面前的略显狼狈的男人,那个带着单片眼镜面色冷峻的男人,她们可再熟悉不过了。在米修蓝学院,山德鲁因为他那糟糕的个性,不止一次地令学员退避三舍。 只是她们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山德鲁会出现在这里。 “真是狼狈啊,我亲爱的学生们。”山德鲁摘下那枚单片眼镜,自顾自地擦拭着。他自嘲似的笑了笑:“虽然我也没差,不过这么一来,我们倒是有共同语言了。” 他重新带好眼镜,然后走到蒂兰面前。他对着蒂兰弯腰鞠躬,行完了一个礼节:“蒂兰殿下,好久不见。” “山德鲁先生,你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吧。我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蒂兰的目光从山德鲁那件带着污渍的残破的衣物上略过,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 “当然不是。”山德鲁神秘莫测地笑道。他想起过去的自己给蒂兰的评价,这个女孩或者伟大远超她的姐姐,又或者平庸如坠凡尘的鸟儿。 “只不过有人委托我去干一件事情。” “为了‘冷月的公主’,是吗?”蒂兰追问道。 山德鲁直言不讳地承认了:“当然,如果不是为了‘冷月的公主’,谁会千里迢迢赶到都维玛帝国的东部要塞附近呢,更别提那处‘贝姆希兹’了。” 他顿了顿,说道:“当然,蒂兰殿下您也不妨猜猜是谁的委托。” “雅格娜德吧,院长的委托。”乌提尔齐说道。 “很聪明嘛,乌提尔齐。”山德鲁微笑着转身,他走到乌提尔齐身旁,低头俯视那个男孩。乌提尔齐下意识地挪开视线,山德鲁的注视总使他产生一种淡淡的不安感。或许这就是黑色法术力带给山德鲁的一种感官上变化吧。 “说实话,我当时确实是被她的提议打动了。”山德鲁拍着手,在那群孩子周围晃悠,“她许诺的共赢之类的话语,非常动人。如果你们听说过塞壬的话,那大概也知道这种海上女妖有着甜蜜的歌喉,她总是像人鱼那样唱着诱惑船员的歌,然后……”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没错,我想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可我从那种诱惑里摆脱出来了。”他望向远方,目光深邃。那只罗裔在一瞬间带来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压力迫使山德鲁清醒了过来。他俨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团结。 谋取“冷月的公主”的力量的确是个诱人的选择,可他们最本质的目的还是彻底铲除“冷月的公主”。如果他不与这些孩子来上一次接触,那么他在贝姆希兹里的每一步行动都得斟酌再三;如果他不与这些孩子来上一次接触,那么这群孩子也没法全力投入到针对“冷月的公主”的行动里。 不管都维玛帝国或者血剽铁骑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对于现在的这群孩子而言,还是显得危险了。更别提潜藏在暗处的那个所谓的冷月的大人物。 “山德鲁先生,有些话最好说得清楚一点,不是吗?” “当然了,蒂兰殿下。” 山德鲁停在一个微妙的点上,那是所有孩子目光交汇的一个点。他摘下单片眼镜,然后细心地擦拭着。一直到他满意了,他才重新带上眼镜:“我们合作吧,去他的雅格娜德,去他的冷月。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冷月的公主’。” “为了,长公主殿下。”他幽幽地说道。 …… 莫离不安地打了一个哆嗦。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寒冷,而是心里的一种预警。 他已经离开那处青石板很远了,可是青石板上的壁绘像是烙印进了他的脑海里。他总是时不时想起那一抹蓝色,那红黑色混杂的景象。那处模糊的壁绘讲述的内容在仔细思索之后,又令人不寒而栗。 他握紧了“伊坎之心”。这柄神器轻飘飘的,总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可握着这柄神器,他又在某一种程度上掌握住了乙太。那种神秘且禁忌的力量带给他一种安心感,不管是那只拉洛克机械兽还是那个神秘的“拿非利”,都在这种力量上折戟沉沙。 岚警告他不要过度依赖这种力量,可莫离没有办法,他不得不去依赖这种力量。 他不信任鲁博泽,或许那个男人曾经有着属于泽西的一面,但现在莫离总觉得现在他失去了那一面。那个男人深沉得像是暗黑虚空。他的深邃与黑暗仿佛要溢出他的心湖。 同样的还有那只蓝色的手掌。它属于那个名为“拉法赫”的可怖存在。祂的声音在呼唤莫离,祂带给莫离一种怪异的感觉。这只生灵被鲁博泽称作是来自暗黑虚空的怪物。广袤的暗黑虚空里的怪物,在梦中使人堕落的侵略者一般的存在。 而最关键的还是那个红发女人。是她带走了罗兰,她的强大正如那个晚上的火焰,深深烙印进莫离的记忆里。莫离可以肯定,如果他要找回岚,那么态度暧昧的鲁博泽不会是阻挠他的关键,唯独那个有着狂热信仰的红发女人才是真正的阻碍。 他的手轻轻抚过“伊坎之心”的剑身,冷意渗透进他的肌肤。 “莫离,你在发什么呆?”岚轻轻拍了拍莫离的肩膀。她发觉莫离已经出神地走了好大一段路,他朝着选定的方向木然地前进,不顾沿途的灌木丛与泥潭。 “啊!”莫离回过神来。他只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疼。柔韧的灌木的枝条划破了他的衣服,在他身体上留下几道血痕。那种疼痛就是来自于这些血痕。 他看向岚,岚一脸平静地飘荡在他周围。 “岚,我突然觉得害怕了。” “害怕?” 莫离点头:“是啊,当我接近贝姆希兹的时候,我就莫名地感到惴惴不安。我总感觉会在那里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愿是我多虑了吧。” 他在山坡上看向远方,那云雾缭绕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贝姆希兹。 “我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莫离,你总归是要去贝姆希兹的吧。”岚沉吟片刻,她突然说道。 “嗯。” 莫离对自己释放了一道白色法术,那些血痕在法术的作用下快速愈合。 “那你就不应该害怕。那个女孩,也就是罗兰,她是在贝姆希兹吧。” “应该是。” “你已经下定决心要去见到你的妹妹,为了弥补那个晚上的遗憾,甚至是为了你们两个人的幸福。”岚的语速越来越快,她激动地捧起莫离的面孔。 她的激动与她的关切透过心湖传递过来。莫离不由抬手捂住了岚娇小的手掌,她纤细的手指异常温暖,一如那个晚上他与岚的初见。 “你忘了你最开始的誓言吗?” “我没有,我一直记得的。”莫离握紧了岚的手掌,他喃喃道,“为了那些我所爱的人,和那些爱我的人。” 他突然就哭了。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滑到岚的手指上。他一直在恪守他的诺言,那应该是在他懵懵懂懂的时候立下的誓言。芙拉曾经问过他,他希望他的宿命是什么样的。他想过无数的理由,可那些理由偏偏又被他自己给否决掉了。他在迷茫里徘徊许久,直到现在,他完全明白了,他希望他的宿命是什么。 岚惊讶地发现,莫离心里仿佛是燃烧起来,那团无形的火花不甘地发出了它的声音。她满足于莫离的这种变化,又矛盾地对莫离心湖与火花产生了担忧。 “岚。” “我在,莫离。” 莫离冲着岚一笑,他的笑容很明媚,宛如三月的春光,放眼望去尽是温柔:“我在想,我的宿命会是什么。可是,我发现我一直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那是我最开始立下的目标,因为我曾经失去过我所爱的那些人,那些爱我的人也因此而痛苦。” “所以,我在那时就已经有了决意,我要为了那些我所爱的人,和那些爱我的人而活着。这就是我作为旅法师的宿命。” 第一百一十六章 熟悉感(一) 当罗兰醒来的时候,她第一眼见到的是倚靠在墙边的鲁博泽。那个男人紧闭双眼,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的表情看上去是那么得安详,却带给人一种发自内心的寒意。罗兰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她起身推开窗户,蒙白的雾气随着飒飒寒风涌入屋内。她从没在现实里见过那么浓密的雾,就好像这雾是从梦境世界里被释放出来的。她茫然地闭上了双眼,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里。过了两三秒,当她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她眼前已经没有了那些雾气,贝姆希兹城的初晨完完整整地展现在她面前。 罗兰见到一个孩子突然挣脱了他母亲的手掌,他跑向一间屋子,带着肉眼可见的喜色。不知何人驾驶的马车从路中央掠过,一切显得那么平凡,一如往日里所能见到的日常。只是她怅惘若失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她好像在潜意识里遗忘了什么东西,可她说不出来。 她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顺着螺旋状的楼梯走到旅店的底层。旅店的老板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个从楼上跑下来的小家伙,他专注地将一个水晶制的高脚杯擦拭得剔透。一旁的油灯尚未熄灭,黄豆大小的火焰忽明忽暗。 她无言地踏出旅店的大门,旅馆附近的镀金大道上多了不少驻足观望的旅人。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呼唤,那是旅店老板的招呼。 “早安,大小姐。” “欸?”罗兰困惑地转身看向旅店老板。那个男人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上的杯子,他笑盈盈地看着女孩,额头的皱纹挤在一块。油灯的火焰照映出他面孔上的阴影,使得他的面孔看上去棱角分明。 “早安。”尽管还是困惑于他的称呼,罗兰还是依照着记忆里的动作朝他行礼。 在她正式踏出旅店大门的时候,她注意到街道上变得热闹了起来。一支商队高举一面鹅黄色的旗帜前进,那里绣着纯蓝色的矢车菊。那是格尔兰度大路上一种少见的花,最初是由凡森帝国的肯维化皇帝命名了,他以此来纪念那位带来这种花朵的朋友。 商队的领头人是一个灰衣的男人,罗兰尚且不知道他的名字是爱德。 这支穿越霍格瓦平原的商队,在经历一番路途之后终于赶到了贝姆希兹。不管是商队的商人还是卫士,他们眼底流露着结束长途旅行之后的倦意与喜色。 “是门罗商会啊,他们又来贝姆希兹了。他们每年都会来,也许一两趟,也许三四趟吧。”旅店老板走出旅店,他看了一眼那支商队,随口说道。 “你在和我说话吗?”罗兰左顾右盼,她发现在这家旅馆门口的人只有她和旅馆老板。 “我说什么了吗?”旅店老板茫然地眨着眼睛。他那无辜的样子,就好像之前那些话根本就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罗兰秀气的眉宇紧锁,她低头踌躇片刻,而后又舒缓了自己的表情:“应该是我听错了。” 她朝着商队走去。她其实不想靠近所谓的门罗商会,她只是不想回去,她不想回到旅馆里的那个房间。鲁博泽的诡异,生活的沉闷,这座城里很多东西都是那么得单调乏味。她怀念那个惬意的午后,锐锋城塞里四处奔走玩闹的同龄的孩子,那是与在贝姆希兹卓然不同的一种回忆。 她没有目标,漫无目的地朝前方走去,而那里恰恰就是那支商队经过的地方。 旅馆里的鲁博泽在这时候睁开了双眼。他透过窗户见到了女孩前进的步伐。 “这很好,非常好。我们的剧本很成功,不是吗?”他抬手轻轻拍打木制窗沿,嘴里哼着莫名的小调。那是来自庭科威的小调,泽西从一个女孩身上学会的,只是她死在了另一个男孩手里。那一日的夕阳美得惊心动魄,像是涂抹在天穹的鲜血。 罗兰若有所感地回头看向鲁博泽。她又见到了那个男人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她非常讨厌这种笑容,这总会让她想到狐狸,一种狡猾的动物。 门罗商会的马车一辆辆从罗兰身旁经过,领头的爱德拉在了商队中段,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罗兰,然后又茫然地摇头跟上前一辆马车。他总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是他脑海里关于这个女孩的资料只能用一张白纸来形容。他考虑到皮姆会到贝姆希兹这里与他交接,他也就放弃了继续深究这个女孩。 他在走出五步之后,彻底忘却了罗兰的形象。 罗兰对此一无所知。她呆呆地看着这支商队从她面前经过,不久之后,街道显得空旷了许多。她知道这是错觉,这依然是往常的街道,只是没了途经商队带来的冲击感。她的目光追随着商队,而她本人毫无自觉地继续前进,直到她撞到了一个人。 “啊?” 她捂着额头,慌乱地朝着那个人道歉:“你没事吧?” 她突然就愣在了原地。出于身高限制,她没能看到那个人的面孔,她只是知道自己撞到了一个女人。那种独属于女性的感觉不会出错。 罗兰愣住的主要原因是来自那个女人的视线,那是一种冰冷宛若毒蛇的视线,带着不屑与藐视。罗兰有过经历这种视线的感觉,依然在锐锋城塞。记忆里的薇安奶奶与提克苏恩爷爷都和她一起面对过那种视线。只是……她忘了那个视线的主人是谁,她甚至还有一个模糊的想法,那就是还有一个男孩也和她一样经历过这种视线。只是她对那个男孩完全没有印象,那个男孩就像是梦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鼓起勇气看向那个女人。罗兰最先注意到了是那个女人火焰般的红发,而后是她被大段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脖颈。女人的视线像是在喷洒毒液,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甚至带上了愤怒。 茜拉希尔见到面前那个冒犯她的银发女孩缓缓抬头,罗兰的银色眸子令茜拉希尔短暂地陷入了迷茫。她意识到自己身上带着某个任务,隶属于伟大的冷月的神明。只是那个银发银眸的女孩带给茜拉希尔内心一种悸动,一个声音分明在告诉她那个女孩的身份,可是声音轻得就像是吹过草原的微风,泛不起任何波澜。 于是茜拉希尔强忍着冲动冷哼了一声,她伸手将面前的罗兰推到一边,然后朝前走去。 罗兰怔怔地看着茜拉希尔的背影。她从那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感,那种熟悉感挑逗着她的神经,一段她都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记忆在她脑海里徘徊。而随着茜拉希尔的远去,那种熟悉感也就渐渐归于无了,尚未明了的记忆沉没在脑海深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直到茜拉希尔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罗兰摇了摇脑袋。她继续朝着贝姆希兹城门走去,因为有了那种撞人的尴尬经历,这回她显得专注了许多。 她一路上再也没遇到什么值得注意的存在,她就安然地走出了城门。城门口依然是贝姆希兹的将军在盘查每一个亟待入城的访客。他全然无视了走出城门的女孩。 罗兰在城门口遥遥望见了一群怪异的组合,那是一个斯文俊秀的年轻人带着一群年龄不一的孩子的组合。带头的那个年轻人的面孔上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霾,这使得他看上去远比他的样貌显得阴隼。 她歪了歪脖子。那种熟悉感又来了,她绞劲脑汁地回忆关于那群人的记忆片段,一直到他们接近了贝姆希兹的城门,她都没有回忆起任何有用的东西。她看着为首的那个青年接受来自贝姆希兹的将军的盘查。 “名字?” “山德鲁。” 或许是她毫不掩饰的观察的目光引起了那群孩子的注意,其中一个紫发的女孩含笑看向罗兰。 “贵安,你有什么事吗?” “我……”罗兰慌乱地垂下眼睑,她一时间不敢看向蒂兰那对灵动的眸子。只是罗兰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她会显得那么慌张,她觉得这只是初见,她们之前并无联系。 乌提尔齐看了几眼罗兰,然后对着帕斯楚低声耳语了几句。他们记得他们的目标是“冷月的公主”,只是他们一时半会又想不起“冷月的公主”是个什么形象了。说起来,他们在见到贝姆希兹城门之前,似乎是见到了一场特别浓郁的大雾。没有经过交流的他们也说不清楚那场大雾是否真实存在,毕竟他们在走进雾里三秒后,世界重新变得清晰了。 蒂兰走近罗兰身旁,罗兰的发色与眸子的颜色总会让这个凡森帝国的公主想起什么,只是那大段的记忆像是白纸上的涂抹,被人用面包擦去所有痕迹。这余下的只有熟悉感。 蒂兰不由感到烦躁,她想知道这种熟悉感究竟来自何方。是因为面前那个女孩吗,还是说是自己多虑了。她想搞明白缘由。 “我觉得……总觉得你身上有一种熟悉感。”罗兰终于看向蒂兰。出乎蒂兰的预料,这个银发的女孩说出了她心里的想法。蒂兰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着罗兰。 “不光是你,我对很多人都有一种熟悉感。我说不出这是为什么,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罗兰捂住自己的胸口,她再也无法忍受那种感觉了,她想她得找个人倾诉一番。 蒂兰摇头,她快步上前温柔地抱住了罗兰。 “我也是。” 帕斯楚与乌提尔齐面面相觑。罗兰的声音不算小,他们也听见了罗兰的倾诉。他们惊讶于女孩的表述,这场贝姆希兹之行可能远比他们所设想的要复杂很多,哪怕他们身旁有着山德鲁。他们默契地看向那个依然在回答问题的教师。山德鲁的脸上已经很明显地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蒂兰抚摸着罗兰的后背,她能感受到怀里那个比她小上一点的女孩在微微颤抖。这一瞬间,蒂兰莫名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她的思维无限制地贴近了那个女人,她的姐姐。 “不要哭,总会有办法的。”她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也许莉薇也是这样在安慰所有人的,她只是一个生长于凡森皇室的普通女孩,可她不得不去肩负起一些重担。那么她就不能让人看到她身为长公主的软弱的一面。她就必须得成为黑暗里那座闪耀着的灯标。 “我是蒂兰,你叫什么名字。”蒂兰不禁轻声问道。 过了片刻,她怀里传出那个银发女孩的声音,声音很轻,宛如蚊虫细语。 “罗兰。” “我知道了。”蒂兰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孩女孩。从为首的帕斯楚与乌提尔齐的面容上看,他们并没有听清罗兰这个名字。 山德鲁终于接受完了盘查。他看向城内那热闹的街道,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上一次步入属于人类的城池分明在十几天前,可他却感觉过了一个世纪。他瞥了一眼和蒂兰腻在一起的罗兰,他虽然对罗兰的银发产生了些许好奇,可他还是选择了先一步迈入城里。 五步过后,他怅然地看向跟在他身后的那群孩子。他觉得自己像是忘了什么,只是对罗兰的银发产生了熟悉感。 “山德鲁老师,接下来怎么办?”乌提尔齐瞄了一眼蒂兰,蒂兰与罗兰腻在一起,这两个女孩像是在互相倾诉什么东西。她们讲着属于她们的小秘密,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玥公爵家的两姊妹试图掺和进她们的话题里,可是她们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能上前。 “那就等吧,终归会有马脚的。”山德鲁看向周围嘈杂的街道,他突然觉得自己说出的这句话显得言不由衷了。 斯图路小脸一跨,如果不是山德鲁的话,他一定会去尝试辩解什么的。 山德鲁没有再说什么,他一步步走进街道里。那种萦绕在他身上的熟悉感确实很讨厌,明明看似能够知道,却又没法知道内容的感觉,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熟悉感(二) 莫离总觉得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他远远地望见了那处雾气缭绕的场所,直到正午烈日当头,蒙白的雾气依然没有散去。他不由怀疑那是鲁博泽的“杰作”,因为被雾气缭绕的那座城塞,即是贝姆希兹。 他在大雾外踌躇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走进雾里。 雾里的视域与雾外的视域不同,莫离明显感受到眼前那个朦朦胧胧的世界正在变得清晰,城塞褪去那个模糊的轮廓,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他面前。这个时间依然是三秒。在这个过程里,莫离忽地产生了一种怅惘若失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忽略了什么。他怔怔地看着贝姆希兹高耸的城墙,脑子里一片空白。 “好奇怪的雾,它持续得太久了吧。”岚抱怨道。 “雾?”莫离困惑地看向岚。 岚的抱怨让他心里泛起一丝波澜,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可那个东西像是一闪而逝的流星,很快地消失在了莫离的心里。他只是产生了一种熟悉感。不过岚提到了“雾”,他们有见到过雾吗,他们面前不就是一个清晰的世界吗。 “难道没有雾吗?莫离……莫离?” “可能有吧。”莫离含糊其词。他将那份熟悉感与困惑一起压进心底,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脸。他快步走到贝姆希兹的城门口。 贝姆希兹的将军用老一套问题打发掉前一个人后,他反复打量了一番莫离。他的眼神透露着怪异,令莫离心底不由发寒。将军朝着莫离走近几步,那股异样的视线在几步之后消失。 “进去吧。” 将军在莫离困惑的目光里挥手。排列在城门两侧的几个士兵粗暴地将莫离推搡进城里。紧跟在男孩身后的陌生人迅速接替上空缺,而那个陌生人所要面对的则是来自将军的劈头盖脸的质疑。 莫离更加困惑了。他无法理解那个将军的行为,他感觉那个将军像是被某种存在给操纵了,至于那个存在是谁,目的又是什么,莫离所能想到的都指向了空白。那真的是一种很讨厌的感觉,明明答案呼之欲出了,可是偏偏最后的临门一脚却披上了难以逾越的疑云。他能想起那个存在的声音与言语,唯独相貌与名字成为了最后的留白。他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几次三番的回忆令他脑子阵阵发涨。他眼前的世界似乎是扭曲了,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变成了扭曲着的粗线条,带着三到四个重影。他们像是在发笑,嘲笑男孩的不自量力。他们的笑声里还带着一种声响,悉悉簌簌,嘈杂不断。 莫离无奈地抵在一旁的墙壁上,而后他将思绪浸入心湖世界里。 他在心湖世界里感受到了难得的安宁与舒适。只是心湖世界里不知为何扬起了浓密的大雾。这场大雾几乎覆盖了整片心湖世界。他不禁想起岚提到过的“雾”,难道岚所指的就是他心湖世界里的这场雾吗。 “为什么这里也有雾?”岚在莫离之后进入到了心湖里,她不解地朝前走了一步。心湖那镜面般的湖面泛起一阵荡漾的波纹。 “岚,你在吗?”莫离的声音从雾气里的某处出来,“你说这里也有雾?” “莫离?”岚担忧地朝前缓缓伸手,她无法把握雾气里莫离的位置。只是这个孩子再次问到了那个问题,岚的疑惑在这一刻全部转变成了对莫离的担忧。她害怕那个孩子陷入了某种法术而不自知。 她的手终于接触到了莫离的脸庞,莫离的声音也同步响起:“我没事的。可是岚,你上一次提到‘雾’对吧。我一开始在想你提到的‘雾’是不是心湖里的这团东西,可是从你刚才的语气上来看,这完全是两回事。那么,你究竟是在哪里看到的雾……还是说,是我忘了那一事实?” “就在城外,它完全笼罩了整片贝姆希兹,我还在想那么大的雾会不会影响到城里的人。”听到莫离还算理智地发问,岚松了口气。 “那就是我忘了这一事实。”莫离笃定地说道。 “我分明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忘掉了什么东西。可是我潜意识,它又不愿意让我去想我忘掉了什么。从这种矛盾的结果上来看,岚,你是对的。我一定是忘记了我看到过‘雾’的事实。” 莫离慢慢挨近岚,尽管雾气使得岚置身于一片朦胧的帷幕里。他想抱抱岚,然后再离开心湖世界。 岚先一步抱住了莫离,她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听着,莫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这里很危险。如果这真的是鲁博泽干的,那你一定要小心那个家伙。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罗兰。” 莫离只是点头。那个悲剧的事实仍然存在,他对鲁博泽与罗兰这两个名字感到熟悉,特别是罗兰,可是那种熟悉是不能拿去填补记忆的空缺的。他再怎么感到熟悉,他回忆不起他们的面孔,那些种种过往,这份熟悉就永远只是印象罢了。 当他从心湖世界里脱出之后,那嘲笑的声音与世界的扭曲已经全然不见踪影了。他茫然地杵在原地,因为他发现他完全忘却了进城的目的。他明明知道岚警告过他“这里很危险”,但他没有离开贝姆希兹的意思。一种连他都忘却了原本面貌的理由占据了他的内心,他只是不愿意离开。 “岚提到了罗兰,我是为了罗兰来到这里的吗?”他看了看身后的城门,城门口贝姆希兹的将军忠实地履行着他的职责。莫离缓缓叹了口气,他顺着通向城塞中心的大道朝着城内走去。 他明明只是想到了“罗兰”这个名字,而后这个名字就一直萦绕在了他的脑海里。他不愿忘记,也不舍得忘记这个名字,记忆里似乎有那么一个女孩飞奔到他面前,然后张开双臂鸟儿般扑进他的怀里。他努力想要看清那个女孩的面孔,可他只能看见擦抹的痕迹。只是这样,他心里就很温暖了。 他见到了一条镀金大道,镀金大道两侧的雕塑与树木一字排开,尽头处一座富丽堂皇的殿堂。他的注意力从镀金大道转移到殿堂上,又从殿堂转移到了路旁的旅店里。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手牵手从旅店里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 “伊丽莎白……还有维多利亚。”莫离轻轻喊出了那两姊妹的名字,两对异色的眸子对上了莫离的凝视。 “莫离?!”她们异口同声地喊道,半是惊讶,半是惊喜。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来贝姆希兹旅行的吗?”她们叽叽喳喳地环绕在莫离身旁。 “我……额……”莫离搪塞道,“要不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来这吧,要不伊丽莎白你来说?”他看向右手边的那个女孩,他见到那个女孩的眸子里透露出疑惑。 她连连摆手,然后将另一个女孩拉到一旁:“稍等一下,你再看看我们谁是谁?” 她们在莫离身后换了几个身位,然后再走到莫离面前。 “你是伊丽莎白,你是维多利亚。”莫离指了指左手边的女孩,又指了指右手边的女孩。 “再来。”两姊妹抛下这么一句话,再度重复了一遍之前的举动。他们反反复复僵持了十几次,两姊妹这才认命似的一左一右包夹住莫离:“为什么你认得出来?” “啊?” “为什么你一下子就能认出我们是谁,而且没有一次失误?”她们补充道,她们困惑地盯着莫离。 莫离摇头:“我也不知道……这可能是一种感觉吧。说实话,在我看来你们几乎就是同一个人了,可是有个声音悄悄告诉我你们的身份。我觉得这就是所谓的感觉吧。” “不想说就算了。”她们嘟囔着嘴,她们显然不相信莫离这套说辞。 “说起来好奇怪哦,我都忘了是为什么来贝姆希兹了,长公主殿下明明说了一遍又一遍的。” “对啊对啊,我们的记性也没那么差吧。” 莫离若有所思地看向这两个女孩。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两个女孩所谓的“长公主的任务”和罗兰有着说不清的关联。如果可以的话,莫离并不希望她们与罗兰相见。 “对了,如果莫离你要找帕斯楚他们的话可以去旅店二楼最里面的房间,那一层我们包下了三个房间哦。”她们骄傲地扬起小脑袋,炫耀道。 莫离一时哑然。 “那你们现在在干嘛?” “唔,总之帕斯楚和乌提尔齐还在回忆到这里的目的,蒂兰殿下陪她的新朋友去了,斯图路也是一个人不知道去哪了。不管了,反正他晚上总会回来的。”伊丽莎白说道。 维多利亚接道:“我们的话,打算去‘蕾妮丝广场’那里逛逛,听说这是贝姆希兹最负盛名的景点了。莫离你也一起来吧。” “我就不用了吧。”莫离迟疑地皱眉。又是一个令他感到熟悉的名词“蕾妮丝广场”。可依然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要去,至少现在不要去”。 莫离不是一个很依赖感觉的人,只是在这座城里,感觉变得很重要了。 他目送那两个女孩远去,然走进旅店里。旅店的老板专注地将一个水晶制的高脚杯擦拭得剔透,他看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到来客。莫离恍然觉得他似乎在哪见过这么一幅景象。 于是莫离看向旅店的老板身侧,那里果然有着一盏油灯。油灯黄豆大小的火焰忽明忽暗。旅店老板在忽明忽暗的灯火的照耀下抬起面孔,冲着莫离阴恻恻一笑。 莫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沉到脚底,他不禁倒退了一步。 “欢迎来到贝姆希兹。”旅店老板沙哑着嗓子说道。只是他的语气里全然没有喜悦,而是与他的表情一致的阴恻恻。 “你是谁……或者说,你就是鲁博泽吗?”莫离按住“伊坎之心”,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暴起,一剑劈向那个诡异的老板。 “鲁博泽无处不在,但有一件事情很奇怪……你本不应想起这个名字的才对。” “撒,谁知道呢。”莫离回答道,他脑子里闪电般略过几帧画页,“火花”“纯粹”这两个名词突兀的从一个面容模糊的青年嘴里说了出来。鬼使神差地,莫离补充了一句:“也许是欧斯汀克的时空之魂告诉了我。” “不是没有可能。”鲁博泽出乎意料地回复了这么一句,只见旅店老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打了一个激灵。他宝贝似的将那个酒杯小心收好。 “他好像走了。”岚轻轻说道。 “嗯,可是他还会再来的。” “这也是你的感觉吗?” “是的。”莫离付完房钱,走上二楼。按照两姊妹的说法,旅店二楼最里面的房间里就是帕斯楚与乌提尔齐所在的地方。他没急着走进去,而是顺着楼梯看向三楼。蒂兰含着笑意顺着三楼楼梯下楼,她在见到莫离的那个瞬间惊讶地张大了小嘴。 “莫离?天哪,你怎么会在这里?” “蒂兰殿下,好久不见了。”莫离轻轻说道,他冲着那个女孩微笑。在漫长的旅行之后见到熟人总是那么得令人安心,尤其是他与蒂兰的关系还算不错。也许那个晚上的一个故事培养出来的关系。 莫离的笑容渐渐僵化在脸上。他清晰得记得那个晚上他确实给蒂兰讲了一个故事,可他回忆不起那个故事的细节。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个故事也被无情地从他的记忆里被擦抹去了痕迹。那难道是关于罗兰的故事吗,他在过去和蒂兰讲过罗兰的故事。 “你的表情很难看啊,你不舒服吗,莫离?”蒂兰关切地问道。 “蒂兰殿下,您还记的那个晚上我讲过的故事吗?”莫离一脸凝重,他的语气里满是苦涩。 “欸……等等,我想想。”蒂兰低头沉思片刻后这才缓缓抬头,她将莫离曾经讲过的那个故事娓娓道来。莫离静静地听着,泪水止不住地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你哭了?”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啊……”他绝望地喊道。那个故事触动了他的某个记忆,他头痛欲裂。 第一百一十八章 熟悉感(三) “我就知道你躲在这里。”岚从背后抱住这个孩子。 当她走进心湖世界的时候,雾气依然没有散去。她有些厌烦这片笼罩了心湖世界的雾气了。湖面上回荡的波纹暗示莫离内心的激荡,它们触吻岚的足底,然后再向四周荡漾开去。岚估摸着莫离不愿醒来的理由就在心湖世界里。 她顺着那种微妙的触感找到了那个孩子。莫离盘腿端坐在心湖中央,他的指尖有意无意地触碰到了湖面,波纹也因此产生了。当他感受到那种像是要融化他的温柔之后,他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岚,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还有谁会来这里关心你呢?”岚摩挲着莫离的脸庞,她轻轻说道。 她回想起莫离昏迷前的那一幕,她陪着这个孩子从蒂兰嘴里听到了那个故事。岚不止一次从莫离的记忆里知道那个故事完完整整的过程。可她十分突兀地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悲伤,悲伤的来源就是她身旁的这个孩子,莫离。她无法替他分担那种痛苦与悲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昏迷。 “走吧,他们还在等你呢。” 莫离点头。他从湖面上站了起来,然后他看向岚。因为雾气,他与岚之间就像是间隔了一层朦胧的薄纱:“过去的我……应该没有和蒂兰殿下提起过罗兰的名字吧?” “没有,那只是被淡化了形象的故事。也许她就当成了某本从未见过的故事书里的故事了呢?” “可是我遗忘得好彻底。我有一种感觉,她,罗兰,是我最珍视的人。” “当然了。”岚颔首。 …… 当莫离睁开眼睛的时候,刺眼的阳光在他脸上晃了晃,蹿进他的眼睛里。他下意识地撇开脑袋,翻身下床。一旁帕斯楚与乌提尔齐不休的争论声愈演愈烈。他们在意识到莫离醒来后,争论声戛然而止。 “我们吵到你了?你感觉怎么样?”帕斯楚担忧地问道。 “还好吧。”莫离笑了笑。他面前那两个大男孩松了口气。 “对了,三楼有蒂兰殿下的熟人吗?”莫离想起蒂兰含笑走下三楼的场景,他好奇地问了一句。 帕斯楚与乌提尔齐面面相觑。在莫离困惑的里,乌提尔齐支支吾吾地解释道:“也能算是熟人吧,但仅限于蒂兰殿下。我们对她的名字来历什么的,一无所知。” “她?” “她!蒂兰殿下什么也不说,我们也不好直接去问是吧。不过从蒂兰殿下的表情上看,她应该是找到了某种慰藉,这……算是好事吧。” 乌提尔齐说着,他猛地一拍手。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脸抱歉地下了逐客令:“抱歉啊莫离,我们这里有点事要处理,能麻烦你回避一下吗?”他说着看向了帕斯楚,帕斯楚摸向“空贝”的动作停顿在半空中,他也一脸严肃地冲着莫离点了点头。 “我倒是无所谓啦。”莫离的视线微不可见地从“空贝”上扫过。他觉察到那是一件神器,只是他尚且不知道它的用途。 他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又一次来到了楼梯口。这回他没做多想,直接快步走上了三楼。 旅店三楼的房间就更少了,木制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闭合的木门。那扇木门出现的位置十分诡异,莫离记得在那个角度上,旅店是没有多余突出去的房间的。那么,那扇木门背后代表的东西就值得深思了。 “岚,你能看清那扇门吗?”他指向那扇木门。 “不行。”岚连连摇头,她抱怨道,“这里全是雾,哪怕旅店里也都是雾,我可看不清那么远的东西。”末了,她不忘提醒道:“你小心一点吧,觉得奇怪的就不要去接触了。” 莫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其实那扇门与旅店的其他木门并无太大差别,唯一奇怪的就是它所处的位置。看着那扇木门,莫离甚至有点跃跃欲试,他想去打开那扇门,而且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呼吁他去这么做。 他慢腾腾地挪到门前。他一直在想要不要打开这扇门,岚的话不一定都是对的,可她的话一直都是以莫离为起点出发的。莫离的思维差不多完全被那种开门的声音所支配了,唯独岚的警示在那片统一的声音里,发出不协调的声响。这是唯一阻止莫离开门的声音。 “莫离,你在这里做什么?” 莫离打了一个激灵。他赶忙看向声音的主人:“蒂兰殿下,我……”蒂兰的声音将他从开门与警示的交战里拯救了出来,他此时一刻都不想再看到那扇门了。 蒂兰可没想那么多,她快步走到莫离身旁,然后对着莫离之前凝视的场所看了半天。 “好奇怪啊,这堵墙有什么特别的吗,需要你观察那么久?” “墙?”莫离难以置信地扭身。他惊讶地倒退了几步,之前他所看到的那扇诡异的门消失了,那扇门消失得无影无迹,就好像它只是莫离的一个幻觉,又或者它从未存在过一样。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堵墙。 莫离不由咽了口口水,他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打开了那扇门会是什么样子的。他有些后怕地摇了摇脑袋,试图将那些恐怖的念头抛诸脑后。 “蒂兰,你在吗?”又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只是这个声音令莫离感到无比熟悉,他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那个声音,而且还是听了好多年;又或者,那个女孩的声音时常在他的梦里出现,作为一种思念。 他看向那个女孩,入目的是一片皎洁的银辉的色泽。他莫名想到了月亮。 罗兰也打量着莫离。她本来是来找蒂兰的,直到她见到了莫离。她的心微微悸动,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她想说她没见过这个男孩,只是伴随着悸动而来的熟悉感擦去了这句话。她莫名产生了一个想法,她要了解到那个男孩的一切。 他们彼此凝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你们发什么呆呢?”蒂兰看了看莫离,又看了看罗兰,“你们……认识吗?” 回答她的是沉默,但至少他们已经松开了黏在一起的视线。 “蒂兰,走吧。”罗兰深深地看了一眼莫离,然后笑着冲蒂兰伸手。蒂兰迟疑地看了一眼莫离,她一路小跑到罗兰身旁:“走吧。” 莫离怔怔地望着两个女孩走向楼梯的背影,他突然大声问道:“你……你是罗兰吗?” 他见到那个银发的女孩突兀地停顿了一下,她和蒂兰一起走下楼梯。 “莫离,你还好吗?”似乎是长久的沉默勾起了岚的担忧,她关切地问道。 “我还好。”莫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平复下内心的激动。他看了一眼身后,那扇木门不知何时再度出现了。木门背后的世界,宛如潘多拉的魔盒诱惑着莫离的内心。 这回,莫离不再纠结。他收回视线,而后跑向楼梯。他现在只想找到那个银发的女孩,他认为她就是罗兰本身,那个关于他记忆的女孩。 “岚,你记得罗兰的特征吧。” “当然了,不过这么大的雾气,我可没办法帮你找到你的妹妹。我能不能看清远距离的东西都成问题了。” “妹妹?你说罗兰是我的妹妹?” 岚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场雾究竟让你遗忘了多少。她当然是你的妹妹,她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孩。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见的场景吗?那时候的你哭着向我祈求力量,你的不甘与悲伤,让我心疼。但这或许是最棒的相遇了。在一个最糟糕的场景下的,最棒的相遇。” “所以,你唯独不能忘记这一点。” 岚很少这么说话。这句话令莫离心头一颤,他没有理由地从这句话里听到了疲倦与感伤。他全当是自己多虑了。 “罗兰啊,你分享给我的记忆里,她是一个银发的女孩。她有着同样银色的眸子,看上去像是辉月的色泽,是一种冷清又很温柔的美。”岚继续说道。 她所阐述的那个形象,与莫离所见的那个女孩渐渐地重合了起来。他几乎完全能肯定了,那个女孩就是罗兰本身,就是他的妹妹。虽然不知道他们彼此分离的理由,也同样不知道他们在这座贝姆希兹城里相遇的原因,但莫离只想找到罗兰,然后尽一切可能去拥抱那个女孩。 莫离离开旅馆三楼不久,那扇诡异的木门不甘地动了动。它的门框包括整扇门诡异地扭曲了起来,它唯独没有开门。 …… 贝姆希兹的街道上的人依然很多。作为这个国家唯一的城塞,它承载着整个贝姆希兹国的人口,这其中还不包括来往的游商与商队。当莫离冲到大街上的时候,他放眼望去只有涌动的人流。 还是慢了一步。他懊恼地叹了口气。 他打算回到旅店里,这时候旅店老板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他僵硬地抬起一条胳膊指向一侧,双目无神地凝视着莫离。 “不愧是立誓寻觅回公主的骑士啊,你比我想得要敏锐多了。那么作为奖赏,我可以给你提供一条全新的信息。” 他的声音更加奇怪了,听上去就像是铁块不断摩擦石块的声响。 莫离没有急着回头,又是一种闪电般的记忆从他脑海里略过,不过这回他抓住了一点。他皱着眉头问了一句:“你们的称呼是不是错了,不应该是‘我’,而是‘我们’吧?” 旅店老板阴恻恻一笑,他鬼魅般飘回旅馆里。莫离这才顺着他之前的指向看去,他见到了两个裹在黑袍里的人。他们这一身装束混迹在人群里显得格外突兀。 没过多久,一个红发的女人从那两个黑袍的神秘人身旁经过。 莫离的瞳孔猛的内缩。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这回这种感觉是因为那个红发的女人而产生的。他总觉得那个红发的女人带给他一种很糟糕的回忆,只是那种回忆正如之前所有的记忆那样,是带着间断的割裂的痕迹以及大段的空白。 可不管怎么说,他在见到那个红发女人的那一刻,就如临大敌般后撤了半步。 “岚,我是不是见过一个红发的女人?”他的目光依然死死地追随着那个女人,而他本人则选择了询问岚。和他分享过记忆,又没有记忆空缺的岚成为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有着一个月牙的印记。”莫离说出了更多的特征。 “嗯。”岚满脸凝重地说道,“见过,她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怎么,你现在又见到她了?” 她的声音一转急迫:“莫离,千万不要在这时候和她起冲突。我知道你确实变强了,可是你依然没法战胜她。她已经是另一种层面了,大概就是处于六环左右的地步,折算成旅法师的话,她无限接近于‘领域(心)’。” “她应该没有注意到我。”得到来自岚的回馈后,莫离不敢再那么肆无忌惮地去观察那个女人了。他收敛自己的目光,仅用眼角的余光去追随女人的移动。 茜拉希尔在这个时候回头。她感受到的那股黏附在她身上的目光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正纳闷那个未知视线的主人是怎么发现她故意留下的破绽的。她的目光扫了约莫一百五十度的范畴,然后重新按着原来的步调融进了人群里。 莫离这才松了口气。就在刚才,茜拉希尔的目光扫过他的身体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股荒芜的恶意以及一种直面死亡的恐惧感。他苦笑着喃喃道:“岚,你是对的。她很可怕。” 旅店三楼的某个房间,鲁博泽悠闲地步出房门。他淡然地看向那扭曲着的木门:“真是有趣,你居然有能力渗透到这里来。” 他赞叹似的鼓掌,走到那扇门面前。他抬手握住门把手,语气森寒:“我们最讨厌的就是破坏我们剧本的生灵。小骑士的表演多精彩呀,可你偏偏要介入其中。你独自占据了我们两个最讨厌的点,那么现在就是你付出一点代价的时候,拉法赫。” 他咬牙切齿地喊出了那个名字,三色彩华在这层楼一闪而逝。 第一百一十九章 注定的重逢 “为什么没有人会将‘蕾妮丝广场’当作贝姆希兹的突破口呢,哪怕是都维玛帝国,他们也不愿意涉足这片场所?” “是什么促使你产生了这种想法,斯图路?”山德鲁倚靠在一根圆柱旁,他将擦拭干净的单片眼镜放在阳光下。他换了一身装束,至少那套脏兮兮的残破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一套全新的礼服。他对着单片眼镜端详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收回镜片,转而看向斯图路。 “完全不设防的北区,你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 “山德鲁老师……” “可你忽略了一点,这不是他们不愿意将‘蕾妮丝广场’当作突破口,而是他们没有能力将‘蕾妮丝广场’当作突破口。” 山德鲁踱下台阶,在这偌大的广场上闲庭信步。这片广场严格意义上来讲是与贝姆希兹城同步建成的,它自建成之初就成为了这座城塞对外敞开的永恒缺憾。无论这座城塞换过多少个名字,重建过几轮,这处广场永远都钉死在原地。它的威严与神圣感俨然接近于神庙。对于绝大多数格尔兰度人而言,涉及到神明的部分都是神圣的,那是不容许鲜血与战火玷污的。 “神明啊,真是一个遥远又无处不在的名词。”他眯起眼睛,看着那匹灿金色的牡鹿在天穹上跑过。 “山德鲁老师,还有斯图路……原来你们在这啊?”兴冲冲地跑进蕾妮丝广场的两姊妹喊道。她们的语气比较复杂,有见到山德鲁的无奈,还有见到斯图路的喜悦。 她们本以为是不会见到山德鲁的,毕竟这个男人在进到贝姆希兹城之后就变得神出鬼没了。她们往往能在凌晨或者正午的某一刻,在旅店一楼见到他短暂的滞留。这时候,山德鲁就会用疲倦的眼神看她们每人一眼,而后匆匆离开。她们谁也不知道山德鲁忙碌的理由。 至于斯图路,他的日常就规律许多了。他无非就是漫步在贝姆希兹城里,直到夜幕已至,他才不紧不慢地赶回旅馆。她们将巧遇斯图路当作了意外之喜。 “没想到能意识到不对劲的人,只有你们。”山德鲁略带失望地说道,“我还以为他们会更加敏锐一点的。” “欸?”两姊妹面面相觑。山德鲁这番没头没尾的话,令她们一头雾水。 同样的,斯图路也满脸迷茫地看向了山德鲁:“山德鲁老师,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山德鲁一下子尬在原地,他反复确认这群孩子的表情,他们的迷惑不似作假。他阴沉着脸,表情臻至严肃。空气的凝滞感持续了好一会,他才放缓表情:“好吧,也不能完全怪你们。我也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感觉到不对劲的。” …… “不行,我还是放心不下。”罗兰挣脱了蒂兰的小手,她难得严肃地看向蒂兰。不知为何,罗兰的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那个黑发男孩的面孔。 蒂兰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果然还是因为莫离吗?” “莫离?”罗兰一怔。那个男孩的名字是莫离,一个她记忆里没有的名词,也是一个令她感到无比熟悉的名词。她下意识地想将那个男孩的形象与名字贴入到一些记忆的断片里去,就比如那个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夜晚。 她又复述了一遍那个名字:“莫离!” 她突然觉得她的心好痛,几乎痛到令她窒息。如果说她对遇到的蒂兰等人只是感到熟悉的话,那么莫离对她而言则是另一种感觉了。那种像是要抽离她全部情感的感觉。可她非但没有畏惧这种感觉,反而还对它充满期待。 “抱歉了蒂兰,我必须要去找到他,我还想再见他一面。”她头也不回地跑向旅店。 蒂兰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她叹了口气,冲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招手:“那记得去‘蕾妮丝广场’哦。” 一个红发的女人路过。蒂兰眼角的余光在那个红发女人的脖子上捕捉到了一个月牙状的印记。那个月牙的印记带给她一种熟悉感,她下意识地扭头去寻找那个红发女人的踪迹。可是茫茫人海里哪有那个女人的踪迹啊,那个红发女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莫离在旅馆三楼转了一圈,他确定他已经见不到那扇木门了。他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贝姆希兹城北部。他的目光就好像穿透了重重阻碍,直逼蕾妮丝广场。 那种不断告诫他“不要去蕾妮丝广场”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受到那些告诫的声音的影响,莫离总觉得他得去蕾妮丝广场看看。不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比现在一无所知要来得糟糕。 当他走下二楼的时候,帕斯楚与乌提尔齐也有说有笑地走出了房间。他们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帕斯楚与乌提尔齐的目的地也是蕾妮丝广场。和莫离的目的不同,他们赶往蕾妮丝广场是出于长公主的授意。通过“空贝”,他们在长公主神秘莫测的笑容里得到了这一任务似的指令。三个孩子目的地相同,他们一拍即合,打算结伴赶往那处广场。 而罗兰正是在一楼撞上莫离的。她迈入大门的第一眼就与莫离的视线交汇在半空中。 她像是松了口气,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粗气。她跑了好长一段路,从人流的缝隙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回到的旅馆。她的目光依然黏在莫离的脸上。 “帕斯楚,乌提尔齐,你们先去吧。”莫离说道。他也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罗兰。女孩表情的变化,女孩的疲倦都印进了他的心底。 最先反应过来的乌提尔齐打了一个哈哈,他生拽着帕斯楚经过罗兰身旁。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了那个银发的女孩,然后带着帕斯楚挤进人群里。 “要不……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莫离动了动嘴唇。 “好!” 她远远地冲莫离伸出一只手,她看着莫离一步步走到他身旁。莫离很自然地抓住了罗兰的小手,这个动作他们像是演练了千万遍。罗兰没有去抗拒这个动作,她的表情像是融化了。 他们走进二楼的屋子里。他们两人的手死死捏在一起,生怕任意一方突然跑了。 “我……”罗兰率先开口,她迟疑地说出了一句话,“为什么我会心痛呢。” 她挽住莫离的胳膊,将额头贴在莫离的手臂上。她微微颤抖着,哭诉般宣泄道:“我不知道啊,我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关于你的记忆,我可能是第一次见到你。可是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的心就好疼好疼。我想过我要远离你,可是它不允许。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能这样玩弄我的心,我的情感,就好像……好像你是我最亲近的人……” 她逐渐泣不成声。 莫离默默地聆听着罗兰的倾诉。他迟疑地抬起另一只手,结果那只手自然地摸了摸罗兰的小脑袋,他恍然觉得自己曾经做过很多次类似的事情。 “不光是你,我也一样。”他忍不住说道。 “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莫名的产生了一种熟悉感。我觉得我一定是见过你的,哪怕我的记忆里没有你的影子。可是我的记忆里有太多的断片与空白了,我相信我能在那些空白里找到你的影子。你对我而言,就是一个珍宝般的存在。我想保护你,我想给你一个属于你的世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听上去很奇怪是吗。她和我说,你是我的妹妹。我也相信她的话。可是,在我看到你悲伤的表情的时候,我……我的心也变得好痛。因此,哪怕没有她的话,我也愿意相信你是我的妹妹。没有什么理由,我就是觉得你是我的妹妹!” 他的动作一滞,泪水夺眶而出。 他颤抖着手,拭去罗兰一侧脸颊的泪水。他心湖里的那片镜面般的湖面,泛起阵阵波纹。他明明没有进到心湖世界里,他却感受到了一滴又一滴的“水”滴落在心湖上。 来自“欧斯汀克”“迪利亚姆”“封擎”以及“翡夜珀”的绚灿光球将一滴又一滴的“水”滴落在心湖上,心湖里的火花受到精神力与法术力的双重刺激,它开始熊熊燃烧起来。火焰似潮水般高涨,而它开始燃烧整片心湖。 心湖里被熊熊燃烧着的火花所蒸发出来的“水蒸汽”裹夹着某种意志,它与笼罩了整片心湖的雾气分庭抗礼。莫离身子一颤,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目光。因为他猛然间发现,他的心湖世界里,一个小小的,残破的,如同碎裂的圆盘样子光球从心湖底下升起。那一夜他所见的并非错觉。 那枚光球也同样对着他的心湖投下一滴,它很费劲地从身体里压榨出那一滴。它变得更加透明了,仿佛一触即碎的泡泡,在那些光芒大炽的光球周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妹妹?”罗兰泪眼婆娑。她缓缓抬头看向莫离的面孔,莫离也默契地看向了罗兰的面孔。 “真是奇怪啊,听到这么一个称呼,我却觉得安心了。”她想笑,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她没能成功,她只是苦笑了一下,然后苦笑变成了抽噎。 莫离无言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心湖世界里,随着那枚残损光球的一滴的投入,一股异样的风暴吹拂在整片世界里。那本应僵持不下的两种雾气被这股风暴聚拢压缩在一起,它们形成了台风眼般的存在。最中央是罕见的平静,而两侧则是雾气压缩出来的积云与螺旋。 它们变得越来越小,它们在旋转里彼此消融。最后,他的心湖世界里下起了小雨,混杂着法术力,精神力与记忆的小雨。 莫离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一大段记忆正在复苏,它们在填补那些记忆的断片与空白。他回忆起那年冬日,那个裹在大衣里的孩子的面孔。他回忆起某年秋天,那个笑盈盈地提着篮子,跑在他面前的女孩的笑颜。他同样回忆起那个夜晚,大火无情吞噬一切,女孩的悲伤与恐惧几乎渗透进他内心的每一个角落。 “罗兰。”他轻声呼喊出那个女孩的名字。 罗兰呆呆地看着莫离,莫离面孔上经络暴起,就像是火燎后的爬蛇。她突然忘却了悲伤与不解,因为莫离那对红得要滴出血的双眼。他的眸子带着坚定与宽慰,像是黑夜里的火焰,有着驱赶寒冷的温暖与照亮黑暗的光芒。 “罗兰!”他又一次喊出女孩的名字,他冲着身旁的女孩咧嘴一笑。他开始颤抖,因为痛苦。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女孩的面孔。这种粗暴的恢复记忆的法子,仿佛是要将他的心湖世界硬生生撕开,他眼前开始发黑,黑暗越来越浓郁。他在朦胧里见到了女孩眼角泛出的闪闪泪光,下一刻,世界变得无比安静。他能感受到身体每一处血液流动的轨迹,火花带来一股暖流火焰般流向他全身各处。与暖流流经的经络不同,他又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冷,像是回到了被积雪堆压的那个场景里。 黑暗逐渐下压,他好像回到了那个黑夜,只有大火吞噬了一切,它冷漠地注视着那些莫离所不愿见到的事情发生。这种事情几乎令他发狂,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呼喊着:“不要,绝对不要!!!” 他挣扎着,对着黑暗里的那一抹光明伸出手,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朝着一块木板挣扎过去。在他接触到那一抹光明的时候,时间仿佛停止了。紧接着,那一抹光明绽放出无尽的彩华,光芒几乎笼罩了全世界。 他弓着身子大口喘着粗气。心湖世界里的变动不知何时结束了,那重重雾气消散得一干二净。可是他眼前却出现了岚所说的那些笼罩了整个贝姆希兹城的雾气。 他不由看向罗兰,他眼前的雾气服服帖帖地退让开一条路,他见到了泪流满面的女孩。 “罗兰。”他异常疲倦地喊出了这个女孩的名字,泪水止不住得流下。 “莫离!!!”罗兰含泪点了点头。 他悲喜交错,他抬起手轻抚女孩的面孔。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将这个女孩搂进怀里。 “罗兰!!!”他哭着,他也笑着。 第一百二十章 雾散 鲁博泽抚掌赞叹道:“不愧是你啊,小骑士。面对小公主,你总能爆发出令我们侧目的力量。” 鲁博泽能清晰地感知到雾气笼罩的贝姆希兹城里,一个不协调的声音已经出现了。那是莫离的声音,他甚至在这场变故里掌握了驾驭雾气的办法,尽管那只是很小一部分的雾气。 这个笼罩全城的雾气是基于“幻境梦储”这个法术诞生的,鲁博泽有不少梦境法术都是将“幻境梦储”这个法术作为基础创制的。那些用法术力创造出来的雾气忠实地履这位梦境法师的要求,将整个贝姆希兹城变成一座半梦半醒的城塞。像是莫离,罗兰等人身上的记忆断片,说白了都是梦境记忆虚饰的结果。就像人在梦里不会深究那个梦的含义一样,很少有人会去注意到记忆断片这个问题。 莫离无疑是个例外,鲁博泽也没法解释那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意识到不对劲的。按照他的研究,火花是没法干扰到这个法术的运行的,除此之外莫离与众不同的一点也就只有“幻境梦储”了。可以莫离那种粗浅的运用技巧,在面对这个法术的时候,他反而更应该迷茫才对。 鲁博泽的思索并没能持续太久,一股来自蕾妮丝广场的法术力的波动将他从沉思里唤醒。他在椅子上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坐姿,半是惊讶半是欣喜地眯起眼睛。 这个法术并非完美无缺,因为他特地给这个法术留下了一个破绽。 按照他原先规划好的剧本,莫离应该和罗兰在相遇之后才意识到贝姆希兹城的异常。他们协力前往蕾妮丝广场寻找到鲁博泽留下的漏洞,这才瓦解掉这个笼罩了全城的法术。 可这个剧本发生了改变。 先是莫离脱离了剧本的种种行径。就仿佛有一个看过剧本的旁观者刻意给了他一些指引,他不到半天时间就意识到了自身与贝姆希兹城的异状,并从这种异状里挣脱出来。 再是本不应参与到这场“拯救贝姆希兹城”好戏里的一群人,也就是山德鲁,斯图路等人。在鲁博泽的剧本里,距他们出场还需要一段时间,最起码也得是莫离与罗兰破解了这个法术之后。可是这群来自凡森帝国的追兵,他们凭借自己的能力,寻觅到了异常。 鲁博泽惊讶于他所设立的剧本的变化,也欣喜于一个全新剧本的诞生。 “很好,就让我看看你们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他缓缓起身,雾气朝着他的身体聚拢。他将思维顺着雾气延拓,拓展到全城。他最先找上的是山德鲁等人,他们正环绕着方尖碑来回徘徊。蕾妮丝广场外围,几名身着黑铁甲胄的甲士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广场。那是血剽铁骑。 山德鲁对此一无所知。他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座方尖碑周围的符文上。 他一直是个极度自律的人,他坚信自己不会忘却自己的目的。而他在接近贝姆希兹城的时候,他突然就产生了记忆的断片。因此,哪怕他不知道具体原因,他还是将怀疑的首要目标放在了贝姆希兹城上。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一直在重复一件事情,那就是探寻贝姆希兹城的每个角落。贝姆希兹城的历史过于悠久,导致它内部存在不少历史遗留的建筑,这也是山德鲁重点排查的对象。从那茫茫多的建筑里,他最终将蕾妮丝广场认作是解决自身问题的关键。 就在刚才,他无意间触动了方尖碑周围的符文。幽蓝色的符文洋溢着恐怖的法术力波动,它令山德鲁回忆起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场景,就比如某只罗裔。同样持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同样的神秘莫测。 鲁博泽默默地看着山德鲁挨近那些符文。那些符文的布置还得追溯到他带着罗兰来到蕾妮丝广场的时候,没有罗兰吸引了方尖碑里那些意识的聚合的注意的话,鲁博泽的布置也会被它们慢慢消磨掉。这里即是“冷月的公主”的长眠之地,一个不容许被打扰的静谧场所。 那些“冷月的公主”的意识的聚合,哪怕失去了她们独立思考的能力,她们偶然间掀起的关乎法术力的奇迹,也被这些格尔兰度人认作是神明的伟绩。 “山德鲁老师,光凭这些符文就能说明问题吗?” 山德鲁无言地凝视着两姊妹。两姊妹一下子噎住了,她们眨着眼睛,一步步挪到斯图路背后。 “我能肯定它们和这座城塞,甚至和我们的记忆的异常,存在必然联系。”他掏出那枚单片眼镜,他一边解释一遍擦拭着镜片。他没有着急戴上单片眼镜,而是先幽幽地叹了口气:“很神奇的符文,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的话,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神奇的符文的。” “嗯?”三个孩子困惑地看向山德鲁。 山德鲁戴上了那枚单片眼镜,他接下来的话与其说是在解释,倒不如说是在喃喃自语:“这种符文真是古老,我看不透它的构造,可它却能用另一只形式来让我理解它的含义。这是神明的手段吗?” “如果真的是神明的手段,那么祂们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他说着朝着其中一枚符文伸出手。浓郁的黑色法术力缠绕在他的指尖。他的手在离符文大约有三四十公分的地方停止继续前进,此时那些法术力汇聚产生的黑色的一滴也同步滴落到了符文上方。 那些幽蓝色的符文在接触到黑色的一滴之后,发出了“吱吱”的声响,刺鼻的臭味宛如坏掉的鸡蛋,直扑山德鲁的鼻子。他不悦地倒退了几步,看着那些幽蓝色的符文逐渐消融,眉宇里带着慢慢的惋惜。 “可惜了,如果能好好研究一下这些符文,我一定能触及到那个层次的。”直到那个符文完全消失,他才感叹了一句。他将视线放到了另外几枚符文上面。 “这个叫山德鲁的男人,如果他也拥有火花的话,想必他也会成为一个很伟大的人物吧。”鲁博泽赞叹似的鼓掌道,他在那个男人身上看到了一些极端的品质,比如自律,冷酷,以及最为关键的,他会挣扎着寻求真相。多元宇宙里的力量伴随着隐秘与危险,寻求真相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在寻求力量。 “那么小骑士与小公主那边呢?”想到这里,鲁博泽将延拓出去的思绪收回。他在雾气里随意的迈开一步,他面前的场景飞速切换到了旅店周围。 旅店的二楼,莫离平复下内心的激动。他转而一脸严肃地对罗兰说道:“罗兰,现在你必须得和我离开贝姆希兹,这其中的理由比较复杂,到时候我会慢慢和你解释的。” “可是……”罗兰犹犹豫豫的,她想起蒂兰,那个好不容易交上的朋友。她们之间还有一个约定,她们要去蕾妮丝广场。 莫离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脑海里掠过几个人的影像。帕斯楚一行人出现在贝姆希兹城的目的显而易见,他们就是冲着罗兰来的。“冷月的公主”这个名号的意义非同寻常,莫离必须要在他们从这个法术的控制里挣脱前,将罗兰带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除开帕斯楚他们之外,莫离依稀记得他还见到了那个红发女人的身影。那个女人变得比在锐锋城塞那会更加恐怖了,莫离隐隐觉得她像是择人而噬的猛兽。她肯定就是在寻找罗兰的踪迹,万幸的是她也处于鲁博泽那个法术的控制里。 想到这里,莫离庆幸的舒了口气。 “真是感人的一幕,小骑士,还有小公主。”鲁博泽在他们面前抚掌道,他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他是走上二楼的,为的就是见到莫离戒备的神色。 果然,莫离在听到鲁博泽的声音的一瞬间,他就露出了戒备地神色。他前跨几步,将罗兰护在身后:“鲁博泽!!!”那声音几乎是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看来我们赶到的时间刚刚好。”鲁博泽大大咧咧地倚靠在门框边上。 “我想这场闹剧已经够了,我们不是你寻觅乐子的手段。” “不,还不够。我希望见到更多,更美好的景象。”鲁博泽摇头,他冷笑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想法。你在庆幸你率先挣脱了法术的控制,你想趁着这个时间差将她带走。真是天真想法,你觉得我们会没有准备吗?” 莫离的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当然,我们是不会亲自动手的,这就变成了我们在破坏我们的剧本。但是有人会替我们履行这应尽的义务。你在恐惧什么?你一定在恐惧那些冲着小公主而来的人,他们有的是你的仇敌,有的是你的朋友。你没法战胜你的仇敌,你也很难对你的朋友下手。” 说道这里,鲁博泽突然握拳。莫离已经将他的手按在了“伊坎之心”的剑柄上。他死死盯着鲁博泽的一举一动,恐惧感却悄然爬上了他的后背。 面对鲁博泽一定是一种异常难受的感觉,莫离只觉得面前的那个男人宛如大海般深沉。鲁博泽的气息若有若无,但又无处不在。这使得空气变得格外粘稠。 “你在紧张什么,我们都说了,我们不会亲自动手。不过我们可以给你一个提示。”鲁博泽松开握紧的拳头,一脸玩味的笑容,“我给这个法术留下了一个漏洞,为的就是给你们解除法术的一个机会。可是你们没有按照我的剧本来,特别是你,莫离,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解决自身问题的。” “那么机会可就落在别人身上了。算算时间,他也差不多要完成了吧。” 莫离脸色一变。不论鲁博泽这句话真实与否,莫离都已经知道,留给他与罗兰的时间不多了。他紧攥着罗兰的小手,冲向房间大门。 鲁博泽耸耸肩,给他们让开身位。他的脸上还是挂着那副玩味的笑容:“祝你们好运吧,小骑士和小公主,魔法师的魔法快要失效喽,你们又会怎么面对袭来的敌人呢?” 他注视着这两个孩子跑到旅店门口,而后,一股法术力的浪潮自贝姆希兹城北部袭来。那无疑是蕾妮丝广场上五个符文被破解了的征兆。鲁博泽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这股浪潮带来的微风,他在风里聆听那些有用与无用的呻吟,它们来自一些不法者的记忆断片,而这些不法者的灵魂如今正在鲁博泽随身携带的那个瓶子里。 这股法术力浪潮带给莫离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雾气的消散。原本他眼前的雾气是服服帖帖地替他开辟出一条狭小的道路,可在受到那股法术力浪潮的影响之后,那些雾气变得稀薄了。莫离是如此明显地感受到了它们的消散,正像他在小时候看着冰块在太阳底下融化。 “哥哥……”他听到身后一声情感复杂的呼唤。他脚步不由一滞。 第二波法术力浪潮过后,周围的雾气完全消散了。莫离能看见岚散发着微光的身体漂浮在他们面前,她面朝蕾妮丝广场,也不知道在想点什么。 “哥哥……”罗兰第二次呼喊道。这回她明显在抗拒莫离的力量了,莫离无奈地停下脚步,看向这个小小的女孩。罗兰的银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而当罗兰第三次呼喊的时候,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凭借着一股未知的力量挣脱开了莫离的手,而后像只猫一样扑在莫离的身上,双手挂住莫离的脖子,小脑袋紧紧贴在莫离的胸口。 “我好想你,如今……这是真实的吗?” “当然了。”莫离轻轻摸着罗兰的脑袋,说道。他恍然间觉得自己是回到了那个下午,锐锋城塞岁月静好。 “我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离开这座城塞,然后回到我们的家里。” 岚回过头,她静静地看着这对兄妹。她莫名觉得自己的脸庞很是湿润,可她真的是出于感触吗?她抬手替自己拭去泪水,心底是刀绞般的疼痛。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平的两端(一) 贝姆希兹的封锁比莫离预想得要快。 封锁贝姆希兹的不是城塞里的势力,而是来自都维玛帝国的压力。那些身着黑铁铠甲的骑士无声地徘徊在城门两侧,他们胯下雄壮的战马口鼻吞吐狂躁的热气,那是断断续续的蒙白色。 莫离无从知晓这群阴翳的骑士的来历,他只知道这群骑士安静得如同他们身上的甲胄,他们光是杵在那里,就在每个人心里压上一块沉重的铅石。在为首的那名骑士无声的挥手下,这群骑士层层压进,宛如夏日午后,海面上骤起的雷雨云,令空气变得粘稠且压抑。他们的刀鞘敲打在马鞍上,发出几声凌乱的,但同样令人不安的声响。 莫离不由抱紧了罗兰,他带着这个女孩躲入阴影里。 城门口,贝姆希兹的将军慌乱地倒退到一旁的士卒身后,守城的士卒们成群结队地涌出城门,他们背对着贝姆希兹城,将长枪并作一排。随着骑士们的缓缓推进,这群守城的士卒两翼朝骑士们的侧翼推进,组成圆弧状的防线。他们同样不知道这群骑士的来历。 处在士卒身后的贝姆希兹城的将军这才拔出修长的马刀,他用刀尖指向骑士的首领,嗡嗡作声:“你们是谁,胆敢袭击贝姆希兹城。没有皇帝的命令,你们一个都别想离开。” 骑士首领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他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明晃晃地发亮。将军的面部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那名骑士首领的笑容带给他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那像是什么嗜血的怪物。将军上一次存在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在霍格瓦平原。那时,他亲眼见到了饥肠辘辘的狼群袭击了一支无名的商队。他难以置信地摇头,将那种不对称的对比从脑子里驱赶出去。 “他说,我们一个都别想离开。听到了吗?”骑士首领振臂高呼。 骑士里发出了零零星星的笑声,这些笑声传染给了所有的骑士,最终演变成了满是嘲讽的哄堂大笑。这些聒噪的笑声异常刺耳,围拢过去的士卒们捏紧了他们手里的长枪,而将军颤巍巍地倒退了几步。 这根本就出不去。莫离很快下了断决。 外部的僵持不会持续太久的,他虽然不知道这群骑士的来历,可他觉得这群骑士与都维玛帝国脱不了干系。挨近贝姆希兹的国家就这么几个,能及时调动骑兵团抵达贝姆希兹的更是少之又少了。更别提那群骑士身上散发的法术力的波动了,这种数量的精锐,也只有格尔兰度大陆的两大帝国才拥有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群骑士应该也是冲着罗兰来的,他们同样是在接触到鲁博泽的法术之后忘却了自己的目的。这也就说明了他们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闯入贝姆希兹城,而是在雾散后围住了这座城少有的出入口。 莫离看向蕾妮丝广场的方向,那是这座城塞剩余的出入口。很少有人会通过蕾妮丝广场进出贝姆希兹城,一方面是出于格尔兰度人对神明的敬畏,另一方面也是蕾妮丝广场外的恶劣环境。 对于莫离而言,出入蕾妮丝广场无疑是最坏的选择。他在凡森帝国的伙伴们就在蕾妮丝广场附近。而这群都维玛帝国的骑士里,应该也有人混进了贝姆希兹,他们说不准也会去守住蕾妮丝广场的出入口。 “和那一晚真像。”罗兰突然说道,她攥紧了莫离的衣服。 “嗯。”莫离点头。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这比那个晚上要糟糕多了,在贝姆希兹城里他们处处受到制掣,仿佛世间的恶意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如果……我是说如果,把我交到冷月手里呢?”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莫离忍不住看向罗兰,罗兰银色的眸子里带着浓浓的哀伤,像是冻土化之不去的积雪。这个女孩心里也许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只是没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实在是不愿意去面对这种想法。 罗兰将她的小脑袋贴近莫离的胸膛。她闭上眼睛,呼吸平缓悠长。 城门口,那群骑士刺耳的嘲笑终于停止了。在骑士首领的一次挥臂下,这些笑声整整齐齐地戛然而止。与笑声停止同步进行的是两名冲出去的骑士,雄峻的骏马全力奔驰,在那群士卒反应过来之前,骏马带着骑士腾跃而起。他们越过持枪的士卒的组成的铁壁,战刀交叉齐至将军的脖颈两侧。 将军惊恐地瞪大双眼,那两柄战刀的刀刃澄亮。他丝毫不怀疑刀起血飘这种画面的出现,只要这两名骑士手一抖。 “我们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在告知。”骑士首领缓声说道,他没有再操纵战马,他任凭这匹马颠来颠去。 “你们是什么怪物?”将军一脸苦涩。 骑士首领冷漠地扫了一眼周围的士卒,那群士卒恐惧地低下脑袋。他冷哼一声,那群士卒齐刷刷地倒退了一步。 “在很久以前,就有人知晓我们的名号了。在现在,你们更应该牢牢记住这一点。” 他带头无声地逼向城门,士卒们颤抖着手让开一条道路。在经由将军身旁时,两名骑士撤回了交叉的战刀,他们拉着战马后退一步,跟在骑士首领身后。 “我们是‘血剽铁骑’。” …… 这行不通的。莫离懊恼地摇了摇脑袋。他带着罗兰退回到贝姆希兹城里,血剽铁骑的名号他也有所耳闻。在锐锋城塞里,每一名士卒都说,如果能杀死一名血剽铁骑,那么他们也就后半生无忧了。 曾经的莫离对此嗤之以鼻。他不相信有人会用那么昂贵的价格去购买一个人的生命。可是现在,莫离相信了。如果那些带着法术力的生灵出现在了战场上,只要能解决掉他们,不管多么大的代价,凡森帝国都愿意付出。 他刻意带着罗兰走向那些阴暗的小径,而岚负责在他面前展示出一幅硕大的地图。贝姆希兹最大的缺点就是它那繁多的历史遗迹占据了大部分的领土,可这也是它最大的优点。现在这些遗迹反倒成了莫离与罗兰逃匿的最佳场所。 不过这可不是长久之计,最安全的方式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逃离贝姆希兹城。这是必须得规划的一件事。 他这么想着,和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打了一个照面。莫离条件反射般将罗兰推到阴影深处,而后他才看向那个胖乎乎的身影。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希望直接下死手。 “莫离?”那是熟人的声音。 莫离皱眉,他觉得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了。那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凯洛。 “所以说,你为什么还是来到了‘贝姆希兹’。”他忍不住叹息道。 凯洛一脸茫然,他好奇地问道:“怎么回事?” 莫离沉默地冲着凯洛挥手,待到凯洛凑到他耳边,他才轻声说道:“抱歉。”他在凯洛反应过来之前发力,一记刀手恶狠狠地劈在了凯洛的后颈上。凯洛还在纠结于莫离的那句“抱歉”,紧接着他眼前一黑,他很快软瘫在了莫离肩膀上。 莫离轻轻地将凯洛放到一旁。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将罗兰从阴影里拉了出来。 他不敢使用法术。“幻境梦储”作为他唯一掌握的梦境法术,在这个时候所散发的法术力的波动会变成十分显眼的目标,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如果他是那个红发女人,那么他就绝对不会放弃探寻这里。 除此之外,那些莫离没能熟练驾驭的法术也成为了约束他的镣铐。虽然那些法术散发的法术力波动不似“幻境梦储”那么明显,可是他不敢去赌那种可能,哪怕被发现的概率有千分之一,甚至是万分之一。 “我们走吧。”他紧握罗兰的小手。 罗兰顺从地点了点头。当她从凯洛身旁经过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凯洛的面孔。在那个胖乎乎的孩子的脸上,纠结与喜悦编织在一起。 “哥哥……” “怎么了?”莫离回头看向罗兰。罗兰踮起脚尖,她伸手擦拭莫离两侧的眼角。等她缩回手的时候,她感受着指尖的湿润,久久没有言语。 “走吧。”莫离言简意赅。 在岚的指引下,他们终于晃悠到了一座墓窟附近。这座墓窟倒不是冷月的杰作,而是后世模仿蕾妮丝广场制作的墓窟。因此,黑色方石块铺缀出的暗色的地面很容易在墓窟与蕾妮丝广场上找到共鸣。 “这里应该可以撑一段时间吧。”岚散去那幅巨大的地图,她轻声说道。 “但愿如此。”莫离忧心忡忡。 …… “所以,你们是这样对待破解了谜团的英雄的?”看着那群依然围住出口的血剽铁骑,山德鲁反倒愈发得平静了。 斯图路“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熟悉山德鲁的人都知道,这是那个男人爆发的前兆。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也是这样平静的。 围住蕾妮丝广场的血剽铁骑里没有这群孩子的“熟人”,因此他们完全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他们齐刷刷地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法术力的彩华在他们身上闪耀。他们的实力层次不齐,但大多介于二环与三环,只有一个尚且处于一环。 “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多余的手段呢。”山德鲁阴沉着脸。他的心情实在是糟透了。 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他不仅进行了一场糟糕透顶的旅途,他还遇到了两个比肩神明的可怖存在。他不清楚那个几乎篡改了全城人的记忆的未知存在与所谓的“罗裔”相比,孰强孰弱。但是,不管是来自罗裔自由操纵周遭法术力的伟力,还是那个未知存在笼罩了全城的大雾,都在山德鲁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他渴望着那种力量,他也恐惧于那种力量。 “让我好好教教你们,什么叫尊重。”他眯起眼睛前进一步。同样的,血剽铁骑同样前进一步,为首的两个率先朝向山德鲁挥拳。 “心——之——衰!”山德鲁不闪不避,他刻意将一句话拉得老长。 两只闪耀着白光的拳头齐齐滞留在了山德鲁面前,一面无形的薄膜状的护盾将他们的拳头拒止在山德鲁身前。而后因为山德鲁话音落下而拉起的黑色法术瞬间窜到他们面前。 拳头的主人再度施力,他们同样不闪不避,似乎与薄膜后面的山德鲁拼个你死我活。 黑色法术像是两条黑蛇直逼他们的心脏,他们胸前闪过一道白光,黑蛇与白光接触之后破碎在了半空中。见到黑蛇破碎,山德鲁反倒露出了诡谲的笑容。 “心之衰”是一种奇特的法术,它的诡秘与可怖正如黑色法术力一般。挥拳的两名骑士止不住得颤抖起来,他们感受到了一种源自心脏的痛苦。 他们是经历过无尽苦痛洗礼,经历过血与火的钢铁般的骑士,他们本应无视苦痛的。可是“心之衰”改变了他们对苦痛的认知,他们的心脏不断抽动着,将鲜血狂躁地挤进血管里。那些血液鼓动他们的血管,以至于他们的血管宛如细蛇般暴起,不断搏动着。 他们倒退几步,抬手捂住自己的脑袋,细密的血珠从他们的皮肤下渗透出来。随着而来的是他们越发的虚弱的喘息声。他们的心脏在接连几波狂暴地输送血液之后,搏动的频率反倒降了下来。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之前的搏动仿佛耗尽了他们心脏的全部力量,现在,它们正在慢慢地变得虚弱,臻至停止跳动。 “这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两姊妹没有经历过那么多的死亡,她们不忍地看向斯图路。 斯图路摇头,他的面容变得狂热了:“恰恰相反,只要打疼他们,就没有人可以遏制我们。” 那两名骑士还是在虚弱中死去了,他们至死都保持着一种木讷的表情。他们身后的骑士默默出列,补上了之前死去的两人的空缺。他们同样满脸木讷与决然。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平的两端(二) 茜拉希尔顿在了人群里,她收敛起脑海里那些记忆的断片,十分隐晦地朝着某个方向投去了目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曾在那里见过罗兰的面孔。那么“冷月的公主”出现在贝姆希兹已成既定的事实了。天知道那时候她犯了什么蠢,会让罗兰从她手里溜走。她梳理自己的记忆,找到了一个与罗兰在一起的小小的身影,一个紫发女孩的身影。 她露出一张诡异的笑脸,这使得她看上去既迷人又残忍。 与茜拉希尔的镇定自若不同,当那些失去的记忆涌入蒂兰的脑海的时候,蒂兰难以置信地倒退了几步。她猛地看向旅馆那个方向,面色苍白憔悴。 “罗兰……”她神色复杂地喊出了那个女孩的名字。 “冷月的公主”最大的特征就是银发银眸,这恰恰又符合罗兰的外观。蒂兰没有理由不去将怀疑的目光投向罗兰。可她心里还隐隐地带着某种希冀。 按照已知的记录,历史里出现过的“冷月的公主”,不论从掌心到她们银色的双眸都带有明显的月牙的标记,而罗兰恰恰没有。这可能是罗兰尚未觉醒,这也有可能说明罗兰的银发银眸只是一个巧合。 不管怎么说,蒂兰始终将这一点当成是她心底唯一的希望。 蒂兰眼里的罗兰是个多么温柔内敛的女孩啊。她的柔弱,她的天真以及她的惹人怜惜,又怎么可能会与历史里的人类的公敌相通呢。蒂兰犹忆初见罗兰的时候,那个银发女孩所倾诉的内心的悲伤。 “所以,最好,不会是你……你是我……我的朋友。”蒂兰看向旅馆的双眸里泪花闪烁。她想跑去那里,因为罗兰说过她要再见莫离一面。可是一个十分突兀的念头划过蒂兰的脑海,就像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天穹,将大片浓郁的未知的黑暗给驱散。她仰望那片短暂光明的背后,那是宛如深渊的深邃。 她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对啊,莫离,为什么我这时候才想到他。” 她想起莫离给她讲过的那个故事,城塞里失散的兄妹,罗兰对莫离的异样感觉,莫离对罗兰的异样感觉,再加上这个唯独她才有印象的故事。这些细微的线索经由一条不可见的细线穿插在一起,构成一个满是破绽的支离破碎的理由。 她本能地抗拒那个理由。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内心如大海咆哮般的嘶吼。她迈开脚步,跑向旅馆。 …… “帕斯楚,帕斯楚?”乌提尔齐晃了晃身旁那个男孩的身体。那个高大的男孩失神地站在街道中央,他维持这种状态有一段时间了。 在乌提尔齐的摇晃下,帕斯楚露出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乌提尔齐你不如先去‘蕾妮丝广场’?”帕斯楚看着乌提尔齐,没有任何诚意地说道。 乌提尔齐在心里哀叹一声,他觉得自己的心好累。按照他对帕斯楚的了解,那个男孩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只是乌提尔齐没能料想到帕斯楚这回连谎言都不屑说了。这种直愣愣的语气就差把“我得去看看莫离和那个银发女孩之间发生了什么”写在脸上了。 他一把抓住帕斯楚的手腕,低声问道:“我就直说了吧,你想把我支开,对吗?别告诉我你刚刚没能想起来自长公主的任务。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们的记忆出现了一个断片。但现在,这些记忆断片已经消失了,你就应该知道,所有银发银眸的女孩都有可能是‘冷月的公主’。” 帕斯楚反手也抓住乌提尔齐的手腕,他同样压低嗓音:“你想多了,乌提尔齐。” “那告诉我,你的理由是什么?”乌提尔齐目光炯炯,仿佛直逼帕斯楚的内心。 帕斯楚陷入沉默。他的理由有很多,可他不愿意说出来。他了解乌提尔齐,正如乌提尔齐了解他。乌提尔齐内心的忠直掩盖在了他对事物的妥协里。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罗德萨洛一家子是四大公爵里最贴近凡森皇室的家族。 帕斯楚丝毫不怀疑,只要他点头,乌提尔齐就会将那个女孩划分到一个危险的阈值。 因此帕斯楚只能沉默着与乌提尔齐在原地消磨时间。他数次猜想那个银发的女孩就是莫离失散久矣的妹妹,他找不到反驳自己的理由。如果就是因为一次误判,再度让着两个好不容易重逢的兄妹分离的话,帕斯楚会懊悔一辈子的。 “帕斯楚,回答我,好吗?”乌提尔齐及其诚恳地问道。 “乌提尔齐……”帕斯楚嘴唇蠕动,他眸子里掠过一种名为坚定的神色,“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忠直的人,忠于皇室,忠于凡森帝国。我还记得你处罚我与莫离私斗的时候,给诸多大人物都留下了一定的颜面。你刻意在表面上表现出玩世不恭与妥协的样子,可实际……” “够了!”乌提尔齐忍不住打断帕斯楚的话语,那个男孩完全是在回忆过去。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多话的人了……”他苦涩地笑了笑,满脸无奈。正如帕斯楚所说的,乌提尔齐对事物的妥协已经融进他的外在表现里了。他摆不出多少强硬的语气,因为他一直在妥协。他的忠直掩盖在妥协里,两者矛盾重重,又彼此协调。 “这还不够!” 帕斯楚抬高语气。他几乎是怒吼出的下一句话,他盛怒宛如受激的狮子:“你愿不愿意直面我们?你在为什么而活着,你有没有思考过这一点?” “我……”乌提尔齐一时语塞,他几乎被帕斯楚给震慑住了。 “我会去找莫离的,我一定会去找他的。”帕斯楚连连说道,他拥抱了一下面前那个哥哥似的乌提尔齐,然后毫不犹豫地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臂。 …… 爱德晃了晃昏倒的凯洛,他依然穿着那件朴素的灰衣,仿佛这才是他的本体。 凯洛晃悠悠地从昏迷里醒来,他揉了揉眼睛,满是重影的世界终于重叠在了一起。“爱德叔叔。”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你怎么会在这里昏倒?”爱德问出了他内心盘旋已久的疑惑。 “昏倒?啊……我还以为是我太困睡着了。”凯洛尴尬地摸着脑袋笑了起来。当他的胖手接触到后颈的时候,他忍不住龇牙倒吸一口凉气:“好疼!!!” 走马观花般的影像从凯洛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一边龇牙搓揉着后颈,一边回忆那些东西。他本以为那是梦里的记忆,可是后颈这里实打实的疼痛分明告诉他,那就是事实。他始终不敢相信莫离会这样对他,他们不应该是好朋友吗? “对了。”他若有所思地抬起脑袋,结果目光与爱德的目光打了一个照面。 “对了?”爱德更加疑惑了。 “没什么,爱德叔叔我们回去吧。”凯洛打了一个哈哈,摇摇晃晃地走出这块罕有人迹的地带。他内心的疑惑并不比爱德少,恰恰相反,凯洛才是疑惑最多的一个。 他记起莫离给过他的警告,那声警告里提到了让他远离贝姆希兹。在不久之后,皮姆也提起了要在贝姆希兹尽快完成交接这件事。不过他们在进到这座城之后,就莫名奇妙地滞留了两三天。他们与爱德之间的交接久久未能完成。 直到刚才,凯洛出门散心,这才在无意间再度遇见了莫离。如果莫离是因为他没能及时离开贝姆希兹而袭击他的话,凯洛这就能理解了。 “还有一件事,凯洛。”爱德跟上凯洛急匆匆的脚步说道。爱德在进到贝姆希兹城之后,就感觉自己遗忘了什么,直到最近,他才回忆起来。 “什么事啊,爱德叔叔?” “最近格尔兰度可不太平啊。”爱德先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而后才说道,“‘冷月’,是‘冷月’,你也别管我是从哪个渠道得到的消息了,总之贝姆希兹城这里快变成战场了。我们尽快解决掉货物走人吧。你这几天最好少出门。” “‘冷月’啊。”凯洛严肃了起来。 …… 当最后一名血剽铁骑捂着心脏木然倒地的时候,山德鲁长舒了一口气。他心底的烦闷已经减缓不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高耸的方尖碑,而后抬腿迈过横七竖八的尸体。 两姊妹的目光不忍地从那些木然的眼神里扫过。她们彼此握紧了小手。 “山德鲁老师,这些尸体就这样留在这里真的好吗?”斯图路顾忌地看了一眼脚下的黑色方石块。按理说,这种属于“神明”的土地是不应该沾染鲜血与战火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在蕾妮丝广场里。”山德鲁冷冷地说道。他甚至没有抬头看那些尸体一眼,只是一昧地擦拭着手里的单片眼镜。斯图路这才意识到山德鲁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他将那些血剽铁骑扼杀在了蕾妮丝广场外,距离尸体接触蕾妮丝广场只有那么几厘米的距离。 “走吧,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小家伙,唯一的问题是蒂兰殿下和她的关系貌似不错啊。”他整理好自己的衣领,话锋直指罗兰。 斯图路赶忙跟上他的步伐。两姊妹拉在了最后,她们咬咬牙,一闭眼,越过了尸体。 在他们身后,方尖碑的底座微不可见地亮了一下。来自血剽铁骑尸体的细密血珠仿佛受到了什么力量的牵引,它们汇聚在一起,然后滴落在地面上。它们从一滴滴的血液变成血迹,娟娟细流涌入黑色方石块的石缝里,小蛇般蜿蜒前进。 鲁博泽的身影在蕾妮丝广场上显现。他静静地看着那些血液最终融入方尖碑里。 “意料之外的惊喜。”良久,他缓缓说道。 他将手贴在方尖碑粗糙的碑面上,他的意识跨越重重阻碍来到那个罗兰曾经去过的世界。 这又是新的一天在轮回。 蕾妮丝出现在广场上,又是丧尸般苏生的雕塑,又是一次追逐与被追逐。夜幕降临,蕾妮丝广场上是火焰火炬的狂欢节。在一次次的轮回里,蕾妮丝还是对上了谢莉尔。空气里飘荡着未名的歌声与烧焦的气味,蕾妮丝与谢莉尔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这一次是蕾妮丝杀了谢莉尔,她含泪拥抱那个死去的女人,午夜的钟声准时响起。 “她们一直在做一个长梦,只是这个梦,轮回不断。这算是她们的赎罪吗?”鲁博泽喃喃自语道,他亲眼见证了一次轮回,现在第二次的轮回即将开始。 他抬头望向天空,本因与外界相同的碧蓝澄澈的天空,不知何时沾染上了血一般的红色,红丝以一种不规律的形状横贯天穹。他嗅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味。 他所见证的第二次轮回以谢莉尔的成功而告终。她的歌声再度诱惑了蕾妮丝,一如那一夜罗兰所在的时候。当蕾妮丝死去的时候,大半的天穹已经变成了血红。这也意味着方尖碑汲取血液的速度在不断加快。 当第三夜降临的时候,变故出现了。那是一个不属于蕾妮丝或是谢莉尔的无名女性。她也应该是个“冷月的公主”,只是她没能在历史上遗留下她的名字。这位无名的女性在这场漫漫长梦里第一次杀死了厮杀的双方——蕾妮丝与谢莉尔。 鲜红的雨水落下,那是粘稠腥臭的血液的大雨。大雨将满是仪式感的火焰扑灭,而那个女性在大雨里奔跑,宣泄着她内心的某种情绪。她银色的长发因此黏上了鲜红。 鲁博泽默默地从这个世界里退出去。这个方尖碑里的世界已经臻至疯狂了,鲜血勾动了那些近乎神明般的存在的些许力量,她们尝试着去影响现实的世界,通过这个方尖碑。 “要摧毁它吗?”鲁博泽望着方尖碑,心里满是犹豫。 他没有感受到拉法赫的气息,尽管那些灵魂曾经是“冷月的公主”。他总觉得这座方尖碑可能会改变他的剧本,要么变得有趣,要么破坏剧本。 “真是有趣。”他喃喃道,“一个给我们的抉择。”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平的两端(三) 夕阳如血,留下一抹悸人的残照。 骑士首领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鹰隼般的目光从眼前的枯槁的残肢上一扫而过。 这些枯槁如柴棒般的尸体已经看不出他们原有的面貌了,唯有残存的属于血剽铁骑的印记方能证明他们的身份。他们紧绷在一起的皮肤干巴巴的,起来像是被某种力量在一瞬间抽干了体内的所有液体,以至于他们看起来像是蜷缩起来的畸形的怪猴子。 “没有人能这样大肆虐杀‘血剽铁骑’,除非他已经做好了面对都维玛怒火的准备。”良久,骑士首领才缓缓说道。他看了一眼那标志性的方尖碑,然后转身面对成群的“血剽铁骑”。 “最后出现在这里的人是凡森帝国的‘山德鲁’。”一名骑士嘶哑着嗓子说道。 骑士首领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我也猜是他,这些黑色法术力的气息被刻意掩藏过,可这唯独躲不过我的眼睛……我才是最熟悉他的人,没有之一。” 他说着说着,将刀柄握得“嘎吱”作响。一众骑士漠然地盯着骑士首领发白的指节,一言不发。 “可这法术太邪恶了,山德鲁不会使用这么邪恶的黑色法术。”他顿了顿,“也许人是山德鲁杀的,可对尸体的破坏就难说了。” “会不会是‘祂’?”一名骑士问道。他是在城门口拿刀威胁贝姆希兹城将军的两人之一。 “‘冷月的公主’?很有可能,最大的问题在于‘祂’是用什么手段攫取这些血液的,甚至是别的什么液体。以及‘祂’要用这些液体做什么。”骑士首领叹了口气,他大步越过这些尸体。在血剽铁骑眼里,那个男人嘴角的嘲讽的笑容更加浓郁了。 “真是一个混乱的世界,也许安定就从未有过。既然那个废物将指挥你们的权力交付在了我的手上,那么就好好为着皇帝努力吧。”他拍了拍一名骑士的甲胄,快步向城内走去。他的命令在风中飘散:“监视好凡森帝国的人,‘冷月的公主’就交给我了。” 已经回到旅店的山德鲁突然将脑袋探出窗户外,他心有所感似的看向蕾妮丝广场那个方向。他心里莫名地惴惴不安了起来,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有过了,除非是那个人又出现了。他随即自嘲似的晃了晃脑袋,缩回房间里。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再度出现,他明明已经和那个人斩断了一切联系。 蒂兰担忧地上前一步:“山德鲁先生,你没事吧?” 山德鲁露出一贯的笑容,他摇头道:“只是一次小小的失神罢了。不过蒂兰殿下,您还没找到那个女孩吗?” 蒂兰失落地低下脑袋。她知道山德鲁指的是罗兰,她在记忆恢复之后就跑回了旅店。可她只能得到一个不尽如人意的答案:罗兰和莫离先一步离开了。 因此蒂兰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怀疑莫离与罗兰之间的关系。他们就是莫离故事里的那对兄妹,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们不得不分别,而后又在这贝姆希兹城里重逢。至于罗兰是不是“冷月的公主”,蒂兰也只能心怀希冀了,她期望那个女孩不是。 “您要知道,‘冷月的公主’的特征是很罕见的。”山德鲁提示道。 “可还有一种可能不是吗,那就是‘冷月的公主’尚未拥有这种外貌特征。”帕斯楚忍不住反驳道,“据我所知,那个女孩从小到大都是这种外貌特征的。如果光凭这一点这就能证明她是‘冷月的公主’,那么整片格尔兰度大陆所有这样的女孩,不得都生活在胆颤心惊之中?” 帕斯楚先于蒂兰抵达旅馆,他当然也知道莫离带走罗兰这件事。 “长公主殿下说过了,‘月牙’的印记。”他着重提到了这一点。 蒂兰眼前一亮,因为帕斯楚的这番话,她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的稻草:“对啊,罗兰她……她没有月牙的印记的。” 山德鲁只是一昧的冷笑,他的笑容让那两个孩子心里发慌。 当他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的时候,这两个孩子的脸色都变了:“那她为什么要跑?” 这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山德鲁的这句话直接戳中了问题的核心,那个名为罗兰的女孩为什么要跑。如果她问心无愧的话,她怎么都不会离开这里的。蒂兰一行人的任务十分隐秘,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那罗兰为什么会在记忆恢复的那个瞬间前后离开呢? 这只能从侧面佐证她就是“冷月的公主”。先且不提她是怎么知道知晓蒂兰一行人的目的的,也不论莫离是怎么知道蒂兰他们的目的的,光是罗兰的迟迟未归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她在恐惧,她在心虚,因为她掩藏的那个秘密终于暴露了。 蒂兰与帕斯楚从没想过这一点,他们只是沉溺在自己的“友情游戏”里,他们用感觉去判断一件事物,只是因为他们已经没办法理智地思考这个问题了。 “我觉得,她就是‘冷月的公主’。”山德鲁擦拭着手里的单片眼镜,盖棺定论。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有风吹动铃铛的“叮当”声。 同一时间,莫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神色复杂地看向罗兰还有岚。 “怎么了?”岚抢在罗兰之前关切地问了一句,她们俩的声音叠缀在一起,在莫离耳畔变得十分混乱。 他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我好像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错事。” 他不安地来回踱步,眸子里满是懊悔。他看向罗兰的视线里带着焦虑与无奈。这件事情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是他关心则乱,硬生生地将整件事情推向了一个难以挽回的深渊。 岚了然地看向莫离。她差不多也明白莫离的焦虑了。 凡森帝国的那群人并没有实际见过“冷月的公主”,这也意味着贝姆希兹里了解罗兰身份的人只有三(四)个人,加上记忆断片的事故,他们对于罗兰的身份最多也只是怀疑而已。在他们实际了解到整座贝姆希兹城的拥有“冷月的公主”的特征的人之前,罗兰还是安全的。他们甚至还能牵扯来自冷月的威胁。 可是莫离偏偏带走了罗兰。莫离在惊喜与慌乱里选择了最愚蠢的一条道路。蒂兰一行人在了解到事情进过之后,他们只要冷静思考,就能明白莫离与罗兰的“心虚”。他们完全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与蒂兰相处多日的罗兰就是“冷月的公主”。 想到这里,岚忍不住安慰道:“莫离,这不是你的错。你太关心罗兰了,你第一时间想到的不就是带着罗兰远离一切危险吗,只是……” “这就是我的错。”莫离自责地捂住自己的面孔。 他心里的某种情感又慢慢地堕入到了深渊里,那里冰冰凉凉,带着绝望。 …… 大约是在那群血剽铁骑走后的数十分钟,一个血色的身影硬生生地挤出了方尖碑。 如果仔细观察那个身影的话,就能发现那些血色全是黏在她身上的血液的痕迹。她的银白的长发,她的素白色的礼服与长裙,甚至她苍白的肌肤,全都黏着着不属于她的鲜血。 她脚尖离地约五六公分悬浮着,她看向蕾妮丝广场外的世界,原本横七竖八堆积在一起的枯槁的尸体已经被血剽铁骑打扫干净了。这个世界看起来格外安宁与纯净。 她的喉咙动了动,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她再度看向她的手掌与双脚,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与憔悴了。她的心里有太多的疑惑,包括她是怎么从方尖碑里出来的。她蓦然间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来自贝姆希兹城的遗迹的某处。她看向那处地方,先是困惑,然后才是恍然大悟。 鲁博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这个从方尖碑里出来的某个“冷月的公主”的灵魂着实引起了他的兴趣,至少他赌对了一半,剧本可能会变得更加有趣。可前提是这个“冷月的公主”需要一个皮囊来脱离这种灵魂的状态,不然她随时有可能被拉赫庇德的长鞭收纳入冥界。 那么尸体的来源……他将目标放到了蒂兰一行人与血剽铁骑身上。如果给那个灵魂一具躯体的话,想必这个剧本会变得更加有趣。 对此一无所知的蒂兰一脸苦涩地拉开房门,紧贴在房门口的那群孩子一哄而散。她没有立刻出门,因为乌提尔齐堵在门口。他无奈地看着四散的两姊妹与斯图路,对着蒂兰行礼。 “蒂兰殿下,您还好吗?”他关切地问道。 蒂兰含着泪不说话,她身后的帕斯楚对上了乌提尔齐的视线。一个满是疲倦一个满是无奈。 乌提尔齐后退几步,让开一条路。他默默地看着蒂兰娇小的身体从屋子里离开,然后伸手拦住了帕斯楚。 “能聊聊吗,帕斯楚?”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缓一些。 帕斯楚点头,他们一起爬到旅店屋顶。此时瑞兰娜的银色牝鹿尚且带着皎洁的月光爬上天穹,漫天繁星闪烁,一颗流星划破天穹,惊动了温驯的牝鹿。月神瑞兰娜不得不出现在天穹里,她抱着那只牝鹿的脖子,像是在它耳畔细语。 “好像,很久没这样找你聊过了。”乌提尔齐感叹道。他看向帕斯楚,那个高大的男孩一言不发的仰望星空,仿佛“提拉”就在眼前。 “是啊。”半响,他才回了一句。 “也许……你对我的评价是对了,帕斯楚。”乌提尔齐直言不讳,他从帕斯楚脸上看到了惊愕。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面孔,好让那种轻佻的神色飞走:“我是认真的,我也意识到了我性格上的问题,则算是罗德萨洛家的老传统了吧,毕竟我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你想说的肯定不止这些。” 乌提尔齐点头:“当然,当然不止这些。” “帕斯楚,你就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吗?我们现在可是在进行长公主的任务啊,不是你那个可笑的友情游戏。”他的目光变得尖锐且凶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你真的让我很失望。我看不到你的理性,你甚至让你自己的感觉支配了你。” “你问我‘我愿不愿意直面你们?我在为什么而活着。’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当然愿意直面你们了。因为我想看到我们完完整整地回去,我们不应该死在一个远离故土的地方,我们就应该活着抵达这里,然后活着回去。”他恶狠狠地挥动了一下手臂,对着空气宣泄。 “忠直就忠直吧,帕斯楚,你必须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我们。我,不对,是整个罗德萨洛家所希望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为了凡森帝国而付出一切。你们不仅是我的朋友,更是凡森的未来的希望。我真的不希望因为你那所谓的友情游戏而导致我们的衰亡!!!” 帕斯楚哑然。他没法反驳乌提尔齐,或者说他没能找到理由去反驳乌提尔齐。 “那你会对莫离下手吗?”他突然问道,他见到乌提尔齐的身体明显的一僵。 帕斯楚苦笑着摇头:“果然,你不会,而我也不会。可那个女孩,她是莫离的妹妹。她应该是无辜的……可是……可是我们甚至保护不了一个无辜的人……” 两个孩子在这一刻意识到了自身的无力。他们在无力的同时也感到迷茫,也许在某个时刻他们就需要与莫离兵戎相见了,因为他们之间间隔着一层厚厚的壁垒。而罪恶的根源只是那个该死的冷月给出的“冷月的公主”的名号。 “如果……真的万不得已,我会的……”良久,乌提尔齐痛苦且决然地说道。他看向帕斯楚,他在等待来自帕斯楚的答案。 “我不会,我没有力量动手。”帕斯楚捂住自己的面孔,黑暗里,他仿佛听到了那声“你好”,“也许也是出于没有勇气。” 月光照耀在他们身上,那是一抹银灰色。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平的两端(四) 月光同样照耀在了莫离的身上。 他看向那片夜空,瑞兰娜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只留下那只银色的牝鹿与罕见的漫天星斗。只是看着那片夜空,莫离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他无法言述这种失落感。当他想到他要与那群熟悉可爱的人们兵戎相向的时候,这种失落感就会自然地从他心底蹦出来,像只喧闹的小怪兽将那些记忆里的美好破坏得支离破碎。 可是莫离是绝对不会抛下罗兰的。他看向阴影里熟睡的那个女孩,她身上盖着莫离的外套。 因为她身处阴影,在没使用法术力之前,莫离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团。他从月光底下步入阴影里,伸手将罗兰的发丝捋到耳后。他没忍心将这个熟睡的女孩从睡梦里唤醒,只是默默地提取出法术力,注视着眼前的黑暗。 岚也是默默地陪伴在莫离身旁。她坐在废墟的另一端,与这对兄妹构成一个近乎等边的三角。男孩的失落感透过心湖传递到她的心里,她还以水一般的温柔与担忧。这份情感传递回去之后,莫离愣了一下,冲着岚微微一笑。 岚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又是这种笑容,莫离又露出了这种笑容。 那个笑容里混杂着悲伤与无奈,可他偏偏又倔强地想要掩饰他的无力。他天真的以为这些情感不会被发现,只是岚和他太熟太熟了,岚又怎么可能看不透这个孩子呢。她有一种回到了几个月前的感觉,那时候莫离也是这样把痛苦压抑在心底的。 岚禁不住想,如果这时候莫离能哭出来,她也许会好受许多吧。 莫离思考了很久,他终于在某一时刻站了起来。他重新走到月光底下,那只银色牝鹿已经跑了很长一段路了。 “岚,我想去蕾妮丝广场看看,也许我们能从那里逃出去呢?它比起贝姆希兹城门的防御,应该会薄弱许多吧。”他不确定地轻轻说道。 “那让罗兰独自待在这里,真的好吗?” 她对上男孩黑色的眸子,很多种情感让这对眸子变得像个深邃的漩涡了。岚废了老大的劲才从里面看出了自己的倒影,被一团朦朦胧胧的白光笼罩的躯体,勉强可以看出女性的身体曲线。 “很快的……”黑色的漩涡里涌出了迷茫与无奈。 “嗯!”她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听上去更坚定一点,似乎这样就能鼓动莫离心底的坚定。 他们一前一后朝着贝姆希兹城北城区走去,莫离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踏在断壁残垣随意堆砌的遗迹上,浓浓夜色几乎抹去了他的影子。 在满是阴影的角落里,罗兰睁开了双眼。她攥紧了莫离的外套,眼泪簌簌地似乎要往外掉。 这漫长的分别还是让莫离对罗兰的体制产生了误判。他以为“幻境梦储”足以让这个劳累的一天的女孩放松精神,进入到恬静的梦乡。可是罗兰她是“冷月的公主”啊。以她对梦境法术的抗性,可不是莫离这个半吊子水准的“幻境梦储”可以催眠的。 “你一直是个笨蛋,一直都是……”她将半张面孔埋进男孩的外套里。声音里也沾染上了悲伤。一个疑惑被这股悲伤挤到了她心底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 莫离终于见到了蕾妮丝广场。 对他而言,这个广场一直是一个谜团般的存在。一开始他的内心在抗拒这片广场,理由未知;再后来这份抗拒烟消云散了,可他也找到了罗兰,他再也没有去见识这片广场的理由了;直到现在,为了和罗兰逃离贝姆希兹城,他不得不重新踏上最初的起点。 夜幕下的蕾妮丝广场是黑黝黝的一片,有着一种缺乏生机的岑寂。 莫离远远地注视着那片广场,他忽地觉得这片广场就应该被升腾而起的火焰所包裹。这种莫名奇妙的念头使他微微失神。他权当那是黑暗的压抑感带给他的一种叛逆心理。 他又等了一会,岚那散发着微光的身体才出现在他面前。无需他多言,岚就摇着脑袋说道:“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是……” “只是?” 她歪着脑袋,语气里带着不自信:“我总感觉那里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就在这几天里。” “我知道了。”莫离颔首。 他趁着乌云掩盖牝鹿的身影这个空档,潜身在阴影里快步赶向蕾妮丝广场。岚的不安,他至少得去感受一下才行,不然他也不敢带着罗兰从蕾妮丝广场这里突破贝姆希兹。他无声地越过一段路程,赶在牝鹿冲破云层之前来到蕾妮丝广场的出入口。 他在出入口那里不确定地原地转悠了几圈。一股若有如无的感觉从他接触到蕾妮丝广场这一刻就萦绕在了他的心里。他没法确定那种感觉是否真实存在,那就像一缕轻烟,用手一抓就飘散在了空气里。 就在他磨磨蹭蹭的时候,瑞兰娜的银色牝鹿终于从那一抹阴云里跑了出来。它欢快地撒开蹄子,重新将辉月的光泽抛洒向大地。莫离忙不迭地躲到一旁圆柱的阴影里。 月光下的蕾妮丝广场有一种朦胧的美感,暗色的地面与两处喷泉点缀起来的世界梦幻得不似真实存在。最中心处的高耸的方尖碑的阴影直咧咧地压下,给这种梦幻带上了粗粝的冷酷。 对方尖碑的厌恶感在莫离心里油然而生。 “你觉得这会是在哪里发生的,那种令你感到难受的事情?”莫离将视线从方尖碑上挪开,他对岚问道。 岚无言地飘向出入口,莫离的目光紧紧跟在她身上。她指着蕾妮丝广场外的一处土地,画了一个大圈。然而她一直指向方尖碑,她的指尖在两处之间划出了一道笔直的线条。 “从这里延伸到哪里。”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口解释道。 “我也有这么一种感觉,就……莫名地让人不安。”莫离叹了口气,“而且那处方尖碑……我总在想如果那处方尖碑不存在会怎么样。它才是这片广场里最令人感到折磨的存在。” “你不是一个人。”岚飘回莫离身旁,她轻轻挽住莫离的手臂。 他们踏上了归途。他们本以为对蕾妮丝广场的侦察已经告一段落了。可是事实用一个残酷的方式告诉他们,他们错了。 在莫离从蕾妮丝广场赶回遗迹的路上,他见到了成队的血剽铁骑的骑士。那群骑士骑着黑马无声地从街道上略过,很难想象那群全副武装的马匹在这样的石板路上会一声不响。 由于有着岚的事先警告,莫离屏息躲在一侧的屋后。那群匆匆赶路的骑士没有留意到莫离在仓促里留下的破绽,他们一路不停歇地奔袭向蕾妮丝广场。待到飞奔的马匹全都远远离去之后,莫离这才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他望着已经只有背影的骑士们,嘴唇紧抿。 “我们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岚叹了口气。 “我以为他们会放弃那里的……”心里最后的希冀破灭的滋味实属难受,莫离用力敲了一下墙壁,石质的墙壁只是发出一声低沉的声响。 “也是啊,我从一开始就把所有事情想得太简单,太天真了。”莫离摇头说道。他总是把想当然的事情当作是救命稻草般的存在,可事实不会总如他所愿的。这个道理他早该明白的。 …… 灯火将屋子照耀得通透,可同样因为它而产生的阴影拉扯住了屋子大半的光明。 皮姆蹙眉坐在木椅上,一旁仍然站立着的爱德焦躁地来回踱步。“哆哆哆”踩踏木板的声音惹人心烦。 可是在场的三个人里一个是噪音的制造者,一个同样陷入了沉思,唯有凯洛不安分地在椅子上扭动着身子。他瞟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与叔叔,双手在桌下无措地动来动去。 这异样的氛围持续了大半夜,自从凯洛将他昏迷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皮姆。 皮姆在听完一半后,他就果断喊来了在另一间屋子的爱德。这两人完整听完凯洛歌咏似的描述,彼此眼底掠过各种复杂的神色。 在凯洛快要熬不住的时候,皮姆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了,这使得这个小胖子精神一振。 “就这样随他们去吧,与我们商会无关。” “可这不应该是一个攀上凡森帝国的好机会吗?”爱德不假思索地反驳道。在他与蒂兰的交易里,蒂兰刻意授意他去注意那些有着银发银眸的小女孩。他虽然不知道这其中是何含义,可是这无疑是让门罗商会更进一步的好机会。 “所以我才是商会的继承人啊。”皮姆无奈地笑了笑。 爱德一窒,按照门罗商会的传统他不是没有争取家主的机会的,可是这一重担最终落在了皮姆身上,这只能说明皮姆看得要更远,更有深意。 他不禁问道:“怎么说?” “我当然也想过你的提议,去搭上凡森高层这条线。”皮姆眯起眼睛,凯洛下意识地摆正坐姿,“但最终让我放弃的还是那个原因——危险。法术力是一种强大、美好以及危险的象征。对于那些持有法术力的生灵,我们最好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既不疏远,和他们没有任何联系;也不过分贴近,与他们达成利益同盟。因为我们商会在他们眼里是脆弱宛如婴孩般的存在。” 爱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皮姆在这时候敲了敲桌子,将两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我当然知道商人就是在危险里寻找机遇,可以说是‘火中取栗’。可是危险也得是有个度的,超过了那个界限,危险就不再是危险,而是噬人恶兽。你觉得我们有什么能力介入到‘凡森’‘都维玛’与‘冷月’里?” 听完这番话,爱德只觉得背后汗津津的,他被皮姆引导出来的画面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么原计划,尽早离开贝姆希兹吧……”他带着后怕说道。 凯洛茫然地看着这两个大人达成一致,他突然悲哀地发现自己完全没能介入他们的思维。 …… 茜拉希尔在赞颂月亮,可她赞颂的不是月神瑞兰娜。那些隐晦生涩的词句分明指向了那个名为“拉法赫”的存在。 在约莫一刻钟之后,她终于停止了自己的赞颂行为。她看向天穹上那只奔跑的牝鹿,眸子里满是不屑。 “真是一个晴朗的夜晚,让我想起找到公主大人的那天。”她突然说道,这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也像是说给她身后那群黑袍人听的。 那群黑袍人虔诚地匍匐在地上,他们的脑门抵在地板上。他们听闻茜拉希尔的脚步声不缓不慢地远去,那个女人将堆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袍迎着月亮一摆荡,衣袍扑打空气的声音明显地传递到每个人耳里。 于是这群黑袍人更加诚惶诚恐了。 茜拉希尔扬起长袍,将她整个人裹入了白色衣袍里。而后她也带上了兜帽,在一股莫名的力量的作用下,她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 “都起来吧,接下来几天都会是值得纪念的好日子的。”她笑道。 那些黑袍人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丝毫不拖泥带水。他们依然低垂着脑袋,不敢看向彼此。从茜拉希尔的语气里看,这个女人的心情似乎还不错,但天知道她会不会立马化身恶鬼对他们施加严惩。 这不是没有先例的,过去与她一同带回“冷月的公主”的那堆黑袍人里就有几个触犯到茜拉希尔的。至于那些人的下场,在场的黑袍人不寒而栗。 “现在贝姆希兹城里是有‘血剽铁骑’的影子的吧?” “是的,祭祀大人。”一个黑袍人硬气头皮回答道。 茜拉希尔赞许似的点头:“很好,那我们就从这群‘血剽铁骑’里入手,不仅要让他们感到疼痛,更是要封锁一切的消息。” 她一握拳,在场的黑袍人无不肃然。 “我们唯有用鲜血才能唤醒公主大人血脉里那远古的记忆,我们冷月必将走向荣光复苏。”她在众人面前高举双臂,满脸狂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平的两端(五) 也不知道是谁在哼着小曲,那是摇篮曲的声音。 罗兰确认再三,她眼前那矮小的木制桌椅、填充着棉绒的玩偶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玩具都不是她的错觉,一概以至于这纯白的世界也都不是错觉。这就是一个梦境世界。 可是她又是被谁拉进这个梦境世界的呢,鲁博泽吗? 她茫然且无奈地将两侧银发捋到耳后。她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步步朝前走去。眼前的洁白世界浮现出一扇同色木门,那个小巧的黑色门把手在这纯白的世界里显得那么显眼。 在“咔嚓”一声过后,她无畏地打开了那扇木门。 木门背后的世界是绿波荡漾的草地,蓝天白云,阳光和煦温暖。她踩在长满多彩小花的草地上,一路向前。直到她抵达一个小巧精致的摇篮面前。 罗兰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个摇篮。 她的思绪犹如水流驰骋的江河,四溅的水花倒映出短暂破碎的断片。她下意识地看向摇篮的一边,她总觉得那里应该是有一个女人的。 那个女人会逗弄摇篮里的婴孩,她的身上带着紫槐花的清香,时刻伴着丝丝甜味。春风吹起的时候,她就哼起小曲,就像……环绕在罗兰耳边的摇篮曲。 而那时候,摇篮里的婴孩总会踢开天蓝色的被巾,她用两只手抓住了女人逗弄她的手指。在另一旁,一对明亮湿润的黑色眼睛总是注视着那个婴孩,那对眸子里应该是带着溺爱与欢欣的…… 罗兰想要回忆起那个女人、那个男孩的面孔。她悲哀地发现,不管她怎么回忆,她记忆里的那个女人面容始终模糊宛如浓雾,而那个男孩的样貌反倒渐渐清晰明了了起来。 那是莫离的面孔。 虽然稚嫩,可罗兰始终能确定那个男孩的面孔就是莫离的面孔。 摇篮曲的声音突然变得断断续续了,异样的杂音混进了这曲循环不断的摇篮曲里。罗兰模模糊糊地辩认出了那些杂音,它们在呼唤罗兰本身:“罗兰,快醒醒。罗兰,快醒醒!” …… 罗兰不知道她是怎么醒来的,正如她不知道她是何时睡去的。她不知道莫离是什么时候回到她身边的,她只知道是莫离叫醒了她。 又是一个全新的早晨,她抽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勉强驱赶走那困顿的睡意。新起的金色牡鹿的光芒正好通过一个诡异的角度,将那一缕光明送到罗兰脚旁。她突然觉得莫离应该是在她睡着后回来的。 莫离单手撑着面孔蹲在罗兰身旁。当他见到这个女孩转醒之时,他笑眯眯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银发。罗兰乖巧地扬起小脑袋,她闭起眼睛佯装一只享受的猫咪。 “我去弄点食物,你别乱跑哦。”莫离心疼地说道,他本人倒是无所谓,只是这个女孩有差不多一整天滴水未进了。 听到这句话,罗兰缓缓睁开双眼。 她先是静静地看着莫离,然后她抬手抓住莫离的手掌,她的指尖沿着莫离手掌的纹路偏移。莫离的手掌还是那样的柔软与温暖,不管是他将他的手掌按在她的脑袋上的时候,还是她抓住莫离手掌的时候。那股温暖一直渗透到她心底。 罗兰垂下眼睑,这种温暖她很喜欢。 她松开手,起身将莫离的外套重新披到他身上:“嗯,当然了。” 莫离不确定血剽铁骑与帕斯楚一行人对贝姆希兹的搜寻力度,因此他在岚的指导下掌握了一个蓝色法术。再配合一些伪装,他勉勉强强看上去有了另一张面孔。不过这种伪装只能欺骗那些不熟悉莫离的陌生人,如果换做是莫离的熟人的话,他很快就会露出破绽。 于是绕开那群人的任务就托付给了岚。 在反复确定伪装完毕之后,莫离这才小心翼翼地离开这处遗迹。沿途的行人明显变少了,特别是那些游商。莫离不由怀疑他们是昨日通过一番盘查之后好不容易离开的贝姆希兹。只是远方那处属于门罗商会的旗帜依然在风中飘荡。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贝姆希兹城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来自凡森的人,都维玛的人,冷月的人等等都卷入其中。而漩涡的最中心其实就是关于罗兰那个“冷月的公主”的身份。莫离很不希望凯洛他们被牵扯到这处漩涡里,如果当时莫离的态度能更强硬一点就好了。 他走着走着,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一处地方。而那里,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在来回徘徊,他似乎是早早地来到这处场所,专门为了蹲守一个人。 莫离拉低兜帽,低头快步走离。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处场所,难道是出于对凯洛的愧怍吗。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你就是莫离吧。”凯洛对着那个低头匆匆跑开的背影说道。他没有任何犹豫,语气里带着坚定。只是那个背影越走越快了,对于凯洛的呼唤,莫离置若罔闻。 “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想在走之前见你一眼。”凯洛一路小跑,打算追上莫离的脚步。他的声音传到莫离耳里,带着喘息声:“你说得很对,贝姆希兹很不太平,昨晚就死了很多人。现在我们打算远离这座城。如果可以,你要一起走吗?” 莫离脚步一顿。他神色复杂地扭头看向凯洛,又是一股异样的情感驱使他停下了脚步,那种被称之为信任的情感。这种感觉奇怪到没有任何理由,只是那么几句话就打动了莫离的内心。 “那很好啊,你们离得越远越好。”他轻轻说道。 凯洛终于跑到莫离面前,他久久未经锻炼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真的不打算离开吗,昨晚确实死了很多人,我没有说谎!!!”凯洛一脸诚恳。似乎那个白天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早就被他给遗忘了。 莫离沉默地点头。对于昨晚死人这件事情他倒是了解的不多。在他来回于遗迹与蕾妮丝广场的这段路里,他只见过一队血剽铁骑。不过在他回到遗迹之后,他倒是听见了一声嘶鸣,嘶鸣声仿佛要撕裂他的心灵,令他止不住地颤栗。 结合凯洛这番话,他怀疑那声嘶鸣就是死亡的开端或者结尾。 “对了,那个银发的小女孩……”凯洛突然将话题偏移到了罗兰身上,莫离掩藏在兜帽下的眼神一凝。 “有什么问题吗?”莫离的这番话冰冷地像是要冻结他的血液,连他自己都被这种语气给吓了一跳。 “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吧?”凯洛一脸苦恼地翻找着他的衣兜,他翻找出几枚磨损得厉害的金币,其中一枚好似被利器穿戳过,有着一道贯穿的痕迹。 他郑重其事地将这些金币交托在了莫离手上:“抱歉啊,我没法子帮上太多忙。他们一直说‘不要介入’什么的,说得我头痛。他们没能支持我,那我能帮上你的也只有这些了。” 言毕,他最后看了一眼莫离掌心处的金币,特别是那枚带着贯穿痕迹的金币。莫离敏锐地察觉到了凯洛眼底一闪而逝的肉疼,那应该是对这枚特殊的金币的心疼吧。 “凯洛,我……” “就别说什么客气话了,以后能加倍还我这些金币,那就更好啦。”凯洛打了一个哈哈,打断了莫离的话语。只是那个样子怎么看都是在强颜欢笑。 莫离默默地点头。他当着凯洛的面将那些金币装入衣兜里,只是他握着那些金币的手微微颤抖着,千言万语汇聚在他嘴边,最终只变成了苦涩的两个字:“谢了。” 他目送那个胖乎乎的男孩朝向门罗商会的旗帜远去。 此时天色尚早,莫离决意去找找关于那场死亡的消息。对于那场死亡,他莫名觉得不安。也许真的是他变得焦躁且敏感了,他对越来越多的东西都感到了不安。他总觉得现在的安宁,将会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他先是买好了热腾腾的黄油面包。尽管那是刚刚出炉的面包,在这个行人稀疏了不少的城塞里也遭受到了暂时的冷落。莫离在付完钱之后,岚的警告声就在他耳畔响起。 他佯装镇定地混迹进稀疏的人群里,在岚的引导下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来到这附近的帕斯楚与斯图路。在这有意算计无意的情况下,那两个孩子并没有发现莫离。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聊点什么,岚适时的将那些话阐述给了莫离。 “也就是说又有一批血剽铁骑死在了蕾妮丝广场附近?” “对啊,这回连山德鲁老师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乌提尔齐是怎么想的?” “他一直在怀疑‘冷月’,也是啊,没有别的怀疑对象了。不过我说,如果我们真的找到莫离了,我们需要和他动手吗,帕斯楚?我觉得好奇怪啊,明明我们一起讨伐过‘冷月’的,他怎么就和‘祂’混迹在一起了。” 而后的话音戛然而止。岚指向一个方向,她不住地摇晃着脑袋。 莫离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方向,他见到一张熟悉且诡异的面孔。现在那张画着浓妆的面孔带着一脸微笑,而面孔的主人朝莫离招了招手。 “鲁博泽。”莫离轻声喊出了那个名字。 “来吧,好好聊聊,那两个凡森的小鬼可比不上我们带来的礼物。”鲁博泽冲着莫离比了一个口型,整句话却清晰地在莫离耳畔响起。他无疑是用了一个奇妙的技巧。 莫离不加犹豫地跟上了鲁博泽。随着他与罗兰的重逢,他对鲁博泽的那种怨气也逐渐变得淡薄了。对于现在的莫离而言,他依然无法理解鲁博泽的做法、为人等等,可他又不得不与鲁博泽进行接触——为了冲出这个所谓的“剧本”的囚笼。 鲁博泽带着这个孩子绕了点路,他们身旁的行人逐渐减少,终于完全消失了。 “真是一个充满绝望的剧本,不是吗?又是山德鲁,又是茜拉希尔,甚至是伊恩。”鲁博泽走在前头,他以一个轻佻且愉悦的口吻说道。 “茜拉希尔,伊恩?”莫离还是知道山德鲁的,只是后面那两个人名就显得格外陌生了。他大胆揣测茜拉希尔就是冷月的那个红发女人,但伊恩呢,伊恩是谁? “茜拉希尔当然是你的老仇人了。至于伊恩嘛……”鲁博泽刻意卖了一个关子,“你可以看作是山德鲁的老仇人,但他又不完全是山德鲁的老仇人。他们彼此的关系十分复杂。” “不过你完全可以将他看作是那群‘血剽铁骑’的在贝姆希兹的最高领袖。” 莫离想起在城门口的那一次瞥视。 “你们出现在我面前只是为了这一段消息?” “当然是为了给你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你们之间的平衡太差劲了。小骑士你不会天真到认为自己能打赢那三个人里的任意一个吧?” 莫离若有所思地看着鲁博泽的背影,他想起那个传闻里的“死亡事件”,问道:“那么,蕾妮丝广场里的死亡与你们有关,是吗?” 鲁博泽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说有关,那肯定不是我们动的手;但要说到无关,你们的那个援军可是出自我们之手啊。她的自我意识可比那些方尖碑里的‘冷月的公主’们强烈多了。” “她?”“方尖碑里的‘冷月的公主’?”莫离与岚面面相觑。 “还能说得更详细一点吗?”他迫切地上前几步,打算抓住鲁博泽的袖子。可他只抓到了一团空气,他眼前的那个鲁博泽的形象虚影般难以捉摸到踪迹。 “仅此而已,我们已经透露得够多了,小骑士。”鲁博泽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从另一个维度传来的,它被风与空气悠悠地拉长,在莫离耳边不断徘徊。而那个属于鲁博泽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了空气里,仿佛是被擦拭的图案。 在他与他的声音完全消失之后,那声发生在深夜里的嘶鸣声响起了。那嘶鸣声接替了鲁博泽的声音在莫离耳畔徘徊。 带着难以言述的悲怆与思念。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平的两端(六) 罗兰咽下最后一口面包,莫离抬手替她拭去残留在唇边的碎屑。 她初拿到面包的时候,面包已经凉了。冷掉的面包味道变了许多,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品尝这样的味道是在什么时候了。那种经由莫离带来的甜蜜,她吃了第一口,就再也忍不住。 而莫离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他眸子里的彩华与他的沉默一样内敛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点什么。 他那个动作完全就是一种肌肉记忆了,是那过去做过无数遍的动作的再现。 “哥哥,我吃完了。”罗兰小声说。她的视线聚焦在莫离下垂的指尖上。 他们静默了好一会,金色牡鹿已经炫耀似的跑了一段路。罗兰忽的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吃饱了就不觉得冷了,而静谧又给她提供了一个完美的环境。 她想,如果存在一个只有她和莫离的世界该多好,没有冷月的絮絮叨叨的叨扰,没有来自各个帝国的满是恶意的视线。或许还要加上薇安奶奶,还有那个永远不曾谋面的神秘的女人。 想着想着,她的泪水就止不住的流淌下来,这些泪水流着流着就干了。她像小猫一样蜷缩起来,无意识地哼唱起那首摇篮曲。没有任何歌词,只有印象模糊的曲调。 莫离是被这首摇篮曲给唤醒的。他怔怔地看向那个哼唱着摇篮曲的女孩,一股悲伤蓦地流了出来,流到他的心湖里,甚至是岚的心里。岚神色复杂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她的脑海里闪电般略过几幅支离破碎的画页。 而后莫离也轻声哼唱起那首摇篮曲。他明显比罗兰熟练多了,只是摇篮曲的歌词依旧没能填上。 岚想要呼唤莫离的名字,她几次对着那个男孩抬手,可马上又放下了。悲伤是莫离带来的,而摇篮曲只有安宁与闲适,宛如一缕春风吹拂脸庞与内心。 …… “又是血剽铁骑吗?他们好像已经自顾不暇了。”斯图路嬉笑着解除了“鹰眼术”。他从高高的旅店顶跳了下来,将这一信息告知给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乌提尔齐闻言,内心一沉。 他倒不是关心自家的死敌,他是在担忧那个未知的敌手。每一次嘶鸣声的背后总是伴随着死亡,一队队的血剽铁骑的覆灭暗示着那个对手的不同凡响。 尽管他们从血剽铁骑手里逃脱过,但乌提尔齐没有轻看血剽铁骑的意思。当时那群骑士根本没有下死手,他们的防守远比进攻来得多。对于一支死士般的军队而言,这种行为也就意味着放水。 那么正面击溃一队血剽铁骑而不露破绽的,也就是山德鲁这样的水准了吧。 他不禁看向那个擦拭着单片眼镜的男人,那个男人的内心远没他的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山德鲁老师?”乌提尔齐忍不住叫唤道。 山德鲁停下手头上的活,他冷冷地看了一眼乌提尔齐,说道:“我在听着。只是我一直很奇怪一点,明知道自己是被狩猎的一方,那群骑士还死咬在我们身后。有谁在给他们兜底是吗?” “还有那个未明的敌手,贝姆希兹城会被‘冷月的公主’带至这么混乱的地步吗?”他摇了摇脑袋,收起单片眼镜。 蒂兰沉默地听了一会,她下定了一个决心,说道:“山德鲁先生,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和血剽铁骑联手了。现在我们的目标只有‘冷月’,和都维玛帝国僵持下去吃亏的只会是我们。一直到现在,我们对‘冷月’在贝姆希兹的势力仍然一无所知。” 山德鲁盯着蒂兰看了一会,他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看得蒂兰心底有些发慌。 “怕就怕在他们不同意,血剽铁骑的德行,哼哼哼……”他缓缓舒了口气,冷笑起来。 伊丽莎白见状捅了捅她妹妹的侧腰,维多利亚则抱怨似的嘟起嘴:“干嘛?” “山德鲁老师是不是对都维玛意见特别大啊,总感觉他是在抱怨什么。”伊丽莎白同样小声对着维多利亚说道。 “好像是有这么一点。” “我听得到,下次最好再小声一点。”山德鲁无奈地瞪了一眼两姊妹,她们赶忙捂住自己的小嘴,只是看向彼此的目光里带着笑意。 “是的,没错,我对都维玛帝国的意见特别大。可这不是我阻止你们与都维玛联手的理由。或许以后我会告诉你们我的过去吧,但绝对不是现在。”他直言不讳,“事情既然变得严峻了,那么你们也最好结伴外出。长公主殿下的分组总归是不会错的。” 他环顾四周,他感受到周围涌动的法术力波动的气息。也许是他们这种大规模的聚会激起了那群血剽铁骑探子的戒备。 山德鲁不屑地撇了撇嘴。 “那我们的效率会降低不少。”斯图路忍不住说道,“而且这也不是绝对安全,不是吗?” “所以就要加上晚上的时间,两组轮休,上半夜与下半夜接替。” …… 当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缕阳光的时候,莫离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想法。 他总觉得长夜漫漫,而精怪横行。 不光是他有这种想法,在帕斯楚率先走出旅店的时候,这个高大的男孩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这是一个阴晦无光的夜晚,与昨夜那奔跑着的瑞兰娜的银色牝鹿不同,这个夜晚不仅没有那只牝鹿,更没有漫天星斗。“提拉”似乎被一团浓浓的阴云给遮蔽了起来。 由于见不到星象的启示,蒂兰莫名有些惴惴不安。斯图路抚摸着怀里的匕首走在最后面。 他们是最先出行的小队,而到了下半夜,将会换成乌提尔齐那支队伍。本来最先出行的应该是乌提尔齐那支队伍的,只是下午的侦探累坏了他们三人,因此上半夜的行动全都交付给了帕斯楚他们。 他们带着乌提尔齐找来的情报走向贝姆希兹城的一角。途径门罗商会的驻地的时候,他们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处悄无声息的驻地。 门罗商会就在今天下午急匆匆地从贝姆希兹城里离开了。这群商人们取下了鹅黄色的旗帜,天蓝的矢车菊已经不见影子。不同于他们来时的浩浩荡荡,他们是逃也似的离开贝姆希兹城的。 蒂兰眨了眨眼睛,她像是明白了什么,露出一张若有所思的谜一样的笑脸。 紧跟在帕斯楚他们身后的血剽铁骑在不知不觉里少了一半了,那空缺的几人沿着一条诡秘的路线赶往骑士首领那里。这群孩子骤变的计划看似在情理之外,可也在骑士首领的意料之中。 因为他太了解山德鲁了,熟悉到就像他了解自己的手脚一样。分明在过去的很多年前,山德鲁还会亲切地喊他一声“伊恩”的。 那几名骑士跑着跑着陷入了一片岑寂之中。 他们还能听到呼吸声,还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可是他们听不到除这些以外的任何声音。四周安静得可怕。 这样的夜晚不应该存在的,哪怕是奔跑时的脚步声,至少都是一种声音。可是在他们的刻意踩踏下,仍然没有呼吸与心跳之外的声音,仿佛那些别的声音都被吞噬了。 于是他们渐渐停下脚步,背靠背挤在一起。他们无声地抽出砍刀,刀刃处流淌着法术力。 “我们被发现了?” “我们当然会被发现。” “那就动手吧,杀了他们。” “祭祀大人说过,不容许任何消息外露。” “没错,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黑暗里,四个人影喋喋不休地靠近那些骑士。他们丝毫不惮于声音传递到那群骑士的耳朵里,因为这些声音都会在空气里消弭于无形。 这即是“静谧结界”。 “冷月王朝万岁……”他们异口同声地喊道。而后四道黑影迅捷地冲向了那几名骑士。 一枚炽热的火球突兀地出现在了空气里,它在一名骑士眼里迅速放大。可是那名骑士不慌不忙,他将刀刃对准火球,然后砍下。白色的法术力缠绕在刀刃上,焕发出明晃晃的微光。白光与红光将那名骑士惨白的脸照映了出来。 倚靠在那名骑士旁边的几名骑士掉转刀刃对准火球发射过来的地方。他们同样驾驭着白色的法术力,白色法术力优质的团队协调性就体现出来了。因为它的平庸与万金油,它能完美契合团队的协作。 一道又一道群体强化法术加持在他们身上,劈砍火球的那么骑士身体像是充气般壮硕了不少。他双臂发力,缠绕着法术力的刀刃徐徐推进,将那枚火球彻底劈开。 来自冷月的攻势没有结束,他们操弄着虚影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这群骑士,与此同时,下一枚火球也在暗中酝酿。 虚影与骑士的刀刃纠缠在一起,这些虚影大多破坏力孱弱,骑士们只需要凭借尚未结束的增幅法术就能挡下虚影的每一击。他们一边默默承受着来自虚影的伤害,一边寻觅黑暗里那些黑影的踪迹。 毋需揣测,他们就能肯定,那是冷月。 静谧结界外,一声尖锐的嘶鸣声响起。这是它第三次在贝姆希兹城的天空下响起。这一声嘶鸣唤醒了千万灯火,可是那群居民胆怯地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一步也不敢走出。 伊恩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他看向声音的来源。那无疑就是在蕾妮丝广场了。声音的主人从蕾妮丝广场开始,再到贝姆希兹城中段偏南的地方持续杀戮,而最后他又回到了蕾妮丝广场。 他不相信那里面没有什么关联。 他无言地骑上黑马,黑马低低地咆哮了一声。 而山德鲁也在同一时间看向了蕾妮丝广场。他对这声嘶鸣关注久矣,只是出于各种理由他始终没能寻觅那声嘶鸣背后的真相。在他看向蕾妮丝广场的时候,他顿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莫名觉得在这座城塞里,会有那么一个人,和他同一时间一起看向蕾妮丝广场。 他嗤笑着摇了摇头,将那种荒诞的念头从脑子里驱逐了出去。能理解他,与他有共同语言的那个人应该不再了,他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贝姆希兹城呢。 “山德鲁老师,你要出去了吗?”乌提尔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山德鲁身后。 山德鲁早有预料地扭过头:“看起来公主殿下她们应该是没有危险了,那我也要去看看那声嘶鸣的主人了。乌提尔齐,现在旅馆外面仍然有‘血剽铁骑’的窥伺,我想以你的能力,解决掉他们不难吧。” 乌提尔齐点头。 他只是疑惑,为什么山德鲁突然对解决掉血剽铁骑上心了。 “心血来潮罢了,心血来潮。”山德鲁低声解释道,“突然就对那群骑士不爽了,总觉得像是某人的诅咒……算是我多心了吧。” 他一步步走下楼梯,末了,他突然回头叮嘱了一句:“今晚可不太平啊,作为你们六人里最年长的,你做好觉悟了吗,乌提尔齐?” “当然了,山德鲁老师。正因为我是乌提尔齐啊。”乌提尔齐正色道。 而遗迹里,莫离仍然老神地端坐在罗兰身旁,他静静地看着这个女孩恬静的睡颜。 他强迫这个女孩去睡觉了,因为他认为熬夜对罗兰的身体不好。罗兰很顺从地闭上了她的双眼。莫离幽幽地叹了口气,将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你也听到了吧,莫离。”岚看着莫离做完这些,她才问道。她问的就是来自蕾妮丝广场的嘶鸣声。 “嗯。” “蕾妮丝广场,又是那个地方。按照鲁博泽的意思来理解,‘她’和蕾妮丝广场的方尖碑之间必然存在一种联系。她从那处广场开始,现在又回归到了那处广场。” “我当然知道了,岚。”莫离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罗兰,而后他将目光投向蕾妮丝广场。 “我承认,在他们面前我的确很弱小。可是我必须得去了解这一切,那个所谓的援军。我至今不知道她是人还是精怪之类的玩意,我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的。” “莫离……”岚迟疑地喊出了男孩的名字。 “我们去会会他们吧,走吧,岚。”他冲岚微微一笑,可是笑容里又带着谁也说不清的复杂情感。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平的两端(七) “嗒嗒嗒!” 黑暗里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鲁博泽毫不掩饰他的来意,他迈着异常轻快的步伐,可鞋后跟却重重地敲击在地面上。他的脚步声在岑寂的黑暗里格外明显,一声声印入罗兰紧张的心里。 她听闻这脚步声由远及近,由轻渐重,最终在离她好几步的地方突兀的消失了。 她不由攥紧了莫离盖在她身上的外套。她不确定那个脚步声的主人是否发现她了,在这无光的阴晦的夜晚里,逾越更显浓郁的阴影发现她的踪迹。 周围安静得可怕,罗兰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仿佛那些细微的呼吸声在别人耳里沉重如雷。 于是,在她的视域里,那个黑影在她面前滞留了一会,而后一步步从容地逼近她。 罗兰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她想逃离这里,可是她却迈不开自己的脚步。她僵硬地看向逐渐逼近的黑影,清晰的脚步声宛如临终时刻的倒计时,践踏进她的心里。 恐惧爬上了她的脸庞,她的内心朝着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直直的坠了下去。她感觉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她痛苦得喘不过气来。 “好久不见,小公主,和你的小骑士度过了怎么样的生活呢?” 黑影在罗兰面前停了下来,他说道。 那种熟悉的口音,那种熟悉的语气。绝对不会错的,他是鲁博泽。罗兰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黑影,她像是抓住了那渺茫的一线生机,劫后余生的喜悦宛如破开岩壁的嫩芽在她心底滋长。 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面上,止不住的喘息。 鲁博泽见状索性也蹲坐在罗兰面前,他的视线在贝姆希兹城北部上空飘忽不定:“看起来小骑士很努力地在争取机会啊,在这一点上他反倒显得那么纯粹了。正如他的火花。” 他的声音同样飘忽不定,令罗兰难以捉摸他的情绪。 “你们只是想来和我说这些的吗?”罗兰看向鲁博泽,她依然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 不过这样也好,她不知道自己对那个男人持着什么样的感情。 鲁博泽这个男人永远像梦境那样飘忽不定。你说他怀揣着善心去帮助一个人,他总能千方百计地用一些小手段去刺痛那个人的内心。可你说他又是单纯为了自己的乐趣而活着,他的温和却总是不经意地从满是严酷的荆棘里流露出来。 他的心应该是空洞洞的,东一笔西一笔的东西流进那深邃的空洞里,永远无法填满它。 “我们只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剧本的高潮了。” 黑暗里的鲁博泽直言不讳,罗兰怀疑他是笑着的,笑容里半是喜悦半是哀伤。他的语气显得那么得虔诚,那么他也在为这一刻而盛装打扮了吧,那副画着浓妆的容颜。 “在蕾妮丝广场,对吗?” “走吧,小公主。”鲁博泽只是起身优雅地对罗兰行礼,而后他冲着这个女孩伸出一只手。 罗兰不加思索地递上自己的一只手,她心里蓦然一动。那个男人的手上戴着手套,入手尽是天鹅绒的质感。他真的对这一切期待已久了。 …… 莫离忽地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他不由停下脚步擦拭自己的脸庞。 入手的是一片冰凉。他确定是那种死寂,枯燥与冰冷的感觉促使他流泪的。他完全可以肯定,他陷入了“静谧结界”内部。 他不确定这个“静谧结界”是不是针对他发动的,因此他戒备地缓步前行。鉴于之前几次经历“静谧结界”的经验,他将注意力投放在了空气传导的波动里。很多声音都会在结界里被篡改掉原有的属性,转化成荡漾的波动。 他在一个转角处感受到另一端传来的逐渐减弱的空气的波动。于是他左脚前踏一步,拔剑冲刺。他的身体在前突的过程里微微偏折,挥砍出去的剑气顺滑地脱离“伊坎之心”,斩向转角的另一端。 飞溅的剑气遭遇到了一闪而逝的光芒,尽管身处“静谧结界”,莫离还是听到了微弱的鸟鸣声,而后一切归于寂静。他无言地看向那三个黑影。 “是你吧,莫离。”帕斯楚张了张嘴,可是言语在半空中变成了空气的波动。 “那个人,他是帕斯楚欸。”岚凑近莫离的脸庞,她附耳说道。 “当然了。”莫离的语气里半是无奈。他感受到来自那三人的波动,可这个令人糟心的结界令他们难以交流。他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三人组,一步步退入黑暗里。 帕斯楚下意识地想要追赶过去,他现在有很多问题要质问莫离。可是蒂兰一把扯住了他的衣摆,他回头见到那个女孩无声地摇头。他只能悻悻作罢。 另一边,在确认那三人组没有追赶上来之后,莫离叹了口气。他对那三人的感情也蛮复杂的,本来应该是相识的人,因为某件事而不得不反目成为仇敌。这样的剧本简直糟透了。 他继续以一种缓慢且稳定的步伐赶向蕾妮丝广场。这道“静谧结界”比他想的要大得多了,就规模来看,已经远超帕莫丁的那道结界了,它甚至可以媲美在锐锋城塞的那次经历。那么施术者极有可能是多名“冷月”合力。 他不敢放松戒备,在艰难地通过几条街道之后,一枚火球在他眼前迅速放大。 莫离几乎是在见到火球的同一时间就侧跨了一步,火球带着一股炽热的气息扑打在地面上。 “一个人吗?”他暗自思忖。他紧握“伊坎之心”的手已经高高扬起,下一刻“剑气诀”对准第二枚袭来的火球呼啸而去。同时,他眼角的余光领略到了一侧闪过的光芒。 “帕斯楚他们也在这里,也就是说我们在无意间分担了彼此的压力。”他沉默地冲向火球的来源地,心里冷静地分析道。 眼见着第三枚火球浮现,他捕捉到了影子般粘稠的黑暗。那数枚火球正是来自那个“冷月”的。 “实力和帕莫丁差不多,但是这样的夜晚能给他提供不少辅助,所以可能会比帕莫丁难缠一点。”莫离在电光火石之间躲开了火球,在心底给那名冷月打上了一个标签。 在莫离躲闪的空余里,冷月的黑袍人没有着急进攻,他估量了一下双发的距离,然后毫不犹豫地后撤。 “很谨慎,果然是依靠环境进行周旋。”莫离缓了口气,给自己加持上“沉思”。他冷静地杵在原地,放松自己的身体。他在等待第四枚火球甚至往后的法术的袭击。 他隐隐能感受到来自那个黑袍人的气息,那个人的气息有点混乱,似乎是经历过一场大战。这么说来,这场“静谧结界”就不是专门替莫离他们展开的,而是针对血剽铁骑,那个在贝姆希兹城的第三方势力。 莫离完全可以大胆地猜测,这群“冷月”会袭击他,正是因为他无意间传入了这个“静谧结界”。 来自黑袍人的第四个法术已经不是火球了。或许是他厌倦了这种过家家似的你打我躲,又或者是他想要速战速决,尽快恢复法术力,总之他的第四个法术是类似于茜拉希尔的“炎魔之手”般的存在。 莫离看到黑暗里那躁动的暗红色,他高高举起“伊坎之心”,心湖里波澜起伏。来自欧斯汀克地脉的法术力被淬炼为魔力,暖流在他的血管与筋络里攀爬。他摆好姿势,对准黑暗里跃动的暗红色。 那跃动的暗红色突然滞留在了某处,随后就是不断放大的手臂状的东西,它宛如一团凝结起来的岩浆,焕发出灼灼地气息。莫离只觉得热风扑面而来。 他稳稳当当地对着那只大手挥剑。拉开距离再使用法术终结掉一个人生命的行为,确实能看作是谨慎,可是这也会给对手足够的反应时间,如果那个法术足够慢的话。 “伊坎之心”轻薄的剑刃与熔岩般的大手在半空中交击。这柄神器因为魔力的注入焕发出莹莹的白光,宛如一块莹白的宝玉。它以更加锋锐的魔力与气息旋划开濒临眼前的大手,只是这前压的趋势在逐渐减缓。 莫离脸色逐渐变得冷峻,他小腿发力,整个身体微微前倾,魔力怒吼着从心湖里奔腾而出,带着他的身体与剑刃前压。那种逐渐感受到的切割的压力因为这股力量的二次注入而减弱。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莫离在心里大吼。他第三次发力,骤然爆发的力量带着他的身体贯通了熔岩般的大手,而后那积蓄在剑刃上的魔力呼啸着被挥砍出去。 莫离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他看着莹白的剑气点亮了沿途的黑暗,而那粘稠的阴影也在这玉石般的白光下露出了原貌,他不出莫离所料,是个躲藏在黑袍里的人。 面对这急速抵达眼前的剑气,黑袍人只来得及伸出一只干枯的手。红色法术力尚未完全凝聚,他眼前的衣袍与血肉就被这股剑气给撕扯绞碎,而他最后的意识则只有迷茫。 随着黑袍人的死亡,压抑着莫离内心的那种死寂,枯燥与冰冷的感觉明显减轻了不少。莫离面无表情地收起“伊坎之心”。或许在几个月前,他打倒了这样的对手还会有几分成就感,可是在经历了数次时空之旅之后,他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帕斯楚那边的战场,那里已经不再有闪耀着的法术力的彩华了。他晃了晃脑袋,打算赶往蕾妮丝广场。 “莫离!!!”帕斯楚的声音在黑暗里清晰地响起,它带着一股复杂的情感喊住了莫离。 而后就是臻至沉重的赶往莫离身旁的脚步声。 “结界被解除了啊。不愧是你啊,帕斯楚。”莫离抢在帕斯楚开口前说道,他背对着那个高大的男孩,仿佛下一步马上就会迈出。 “告诉我,她是你的妹妹吗?”帕斯楚的语气里带着凝重。 “答案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莫离头也不回地说道。他苦涩地笑了笑,终于前踏一步。 对于莫离这前踏的一步,帕斯楚的反应格外激烈。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莫离身后,伸手按住了莫离的肩膀:“可你没告诉我她是‘冷月的公主’。” 他的语气同样苦涩。 “这重要吗?不管她是谁,她始终是我的妹妹。她没有错,错的只有冷月。”莫离转身看向帕斯楚,帕斯楚的那句话似乎戳到了莫离的痛脚,这个男孩的眼神冰冷得难以想象。 “你知道的,我们是来自锐锋城塞的。我们本应该是生活在那里,不需要接触到这样复杂多变的世界的。可是冷月就这样硬生生地抢走了她,他们破坏了曾经那个宁静的生活,他们杀害了对于我而言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以及……” 他抓住帕斯楚的手腕,将它缓缓抬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莫离,我……”帕斯楚一时语塞。 蒂兰与斯图路悄无声息地接近了这两个男孩。蒂兰默默地按捺住一旁的斯图路,她忧心忡忡地看向那两个扭在一起的男孩。 莫离瞥了他们一眼,他缓缓放下帕斯楚的手:“或许……这就是现实吧。帕斯楚,我是不会抛下罗兰的,永远不会。” 他一步步地后退,而帕斯楚则一脸怅惘若是的滞留在原地。男孩最终转身,跑进黑暗里。 “帕斯楚。”在莫离走了很久以后,蒂兰呼喊道。 “蒂兰殿下,我没事的,只是莫离……”帕斯楚止不住地苦笑。他的沮丧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和我们一样,都盯上了蕾妮丝广场。虽然不知道他的理由,但你还有机会。”蒂兰温声劝慰道,“他当然想保护他的妹妹了,因为他们是一家人。他了解他的妹妹,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试着去相信他呢?” 帕斯楚怔怔地看向蒂兰。 “也有可能是我的私心吧,我总觉得那个女孩她不像传闻里的那么邪恶。如果是莫离的话,他一定不会让她走上那条路的。那么帕斯楚你的选择是?” “走吧。”帕斯楚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某种火焰。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平的两端(八) 在濒临蕾妮丝广场约数百米的地方,伊恩单手勒住黑马。黑马不安分地原地颠来颠去,它看向广场,眼里尽是恐惧。 伊恩沉思片刻,翻身下马,将黑马缚在一旁。他双手摁在战刀上,朝向广场缓缓前进。 夜色深沉,而蕾妮丝广场这里的黑暗更显浓郁。黑暗里,一团橘红的火焰在广场里跃动,他隔着老远就见到了火焰背后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孔。 伊恩深吸了口气,他倒不觉得恐惧,只是这幅场景莫名诡异。如果要讲故事的话,这种场景最适合做邪教徒的仪式吧。 就在他逐渐逼近蕾妮丝广场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第三波驻守这片广场的血剽铁骑。他们已经变成一具具冰凉的尸体,黑铁的甲胄完好无损地附着在他们身上。他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匆匆一瞥,就将杀死这群骑士的手段定义在了物理手段之外。 能做到这一点的大多出自于蓝色或者黑色的法术力。 他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不再多想,直接进到了广场内部。跃动的火焰霎时停了下来,火焰背后的面孔看向伊恩。 那是张惨白的死人般的面孔,被不知名的东西涂抹得血红的嘴唇微微上扬,牵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她的眼睛是浓墨般的黑,准确地说她的整个眼眶内部都是漆黑。 伊恩惊愕地眯起眼睛,他捉摸不透那张面孔的主人。 他们彼此静默无言地对视良久,火焰背后的面孔终于忍不住发出“嗬嗬嗬”的声音,而后就是一声又一声的长长的嘶鸣,嘶鸣声如此近地穿过伊恩的耳朵,他不适地倒退一小步。 至此,伊恩大致明白了之前那声声的嘶鸣是怎么回事了。 他眼前的那个家伙显然是没有适应自己的身体,她想要发声却只能牵扯动其他器官。这种不协调的畸形的肉体状态能说明两件事,一是她原本应该是游灵或者幽灵般的存在,在某些生灵的帮助下得到了一具肉体;二是这具肉体是东拼西凑出来的灵俑般的存在,它缺陷颇大。 这个结论对伊恩而言不算友好。那具灵俑的力量丝毫不弱于他,甚至可能还要强上一丝。那灵俑背后的那个人物呢,是“祂”创制出来的灵俑,那个生灵又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茫然且无所适从。未知带来的恐惧压迫进他的心里,他惊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 茜拉希尔又一次感受到了月牙印记上的刺痛。 她阴沉着脸,捂住带来刺痛的月牙印记。这个印记不会无缘无故地刺痛,它缔连着周围那群冷月们的生命,唯有一个生命消逝,方能出现提示她的刺痛。 而在这短短的数十秒里,它一共出现了四次刺痛。 茜拉希尔回忆起出征前的准备:她将那些冷月的殷红的鲜血涂满在月牙印记上,那里传来的浓郁的荒芜的气息与片刻的喃喃低语几乎令她昏厥。她感激涕零地伏下身子,热泪夺眶而出。她不禁要高声歌颂那位伟大存在的名字八次,因为她一共涂抹了八滴血。 可是现在那八名冷月已经死去一半了。 她可以漠视他们的生命,她可以肆意蹂躏他们的生命,只是她与他们共属于“冷月”。在她看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令双方更加接近那位伟大存在。 可是她不允许有冷月以外的人屠杀冷月势力。那违反了伟大存在在过去降示的意义,同时那也深深践踏了她的自尊心。 她烦躁地“啧”了一声,眼见一匹缚在树旁的黑马。 数秒后,她满足地长舒一口气。她掏出白布慢慢擦拭着手上的马血,朝着蕾妮丝广场走去。 其实茜拉希尔也是被嘶鸣声吸引来的,对于这个不断袭击血剽铁骑的神秘的“同行”,她既惊讶,又怀揣着好奇。她数次微妙地错过了与声音的主人的相遇,这回怎么说都得先见一面。 没准声音的主人也是经由血脉的指引呢。 她这么想着,满足地眯起眼睛。可是一声声接连不断的嘶鸣又将她从满足里硬生生唤醒。她不悦地看向蕾妮丝广场,心里糟透了。 在她的视域里,蕾妮丝广场内部存在一个黑影,以及一团漂浮着的火焰。出于距离的关系,她没能看清火焰背后那张面孔的具体样貌。她不由加快脚步赶向蕾妮丝广场。 不知为何,她对蕾妮丝广场始终抱有一种好感。她总觉得那片广场就是量身为冷月打造的,那里应该常年沐浴鲜血,那里应该点起高昂的火炬,然后每一名冷月都在其中舞蹈,给“祂”献上祝福。 她在迈入蕾妮丝广场后与那个黑影打了一个照面。她只觉得那个男人审视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她也不甘示弱地回敬一眼。 “冷月余孽。”伊恩的声音虽然虚弱,可明显带着浓浓的不屑。 他无法透过法术保护看透茜拉希尔的面孔,只是那明显的冷月的标记他还是认得出来的。那一袭白袍配上那月牙状的印记,这个刚刚步入蕾妮丝广场的人无疑就是史料记载里的冷月的祭祀了。 “肮脏下贱的走狗。”茜拉希尔冷冷地说道。她的轻蔑呼之欲出。不过她没急着动手,因为这个男人的力量似乎不比她弱。 伊恩还以沉默。他默默地走进更深处的黑暗里,似乎那样就能保护他,避免那些视线与恐惧。 茜拉希尔不屑地冷笑,她这才看向火焰背后的面孔。当灵俑那张笑容诡异的面孔对上茜拉希尔的时候,茜拉希尔脸色一僵。她被这诡异的笑容给吓到了。 “你是谁,冷月吗?”她刻意放缓语气,问道。 灵俑回以“嗬嗬嗬”的声响。 茜拉希尔再度沉下脸,她也看出来灵俑的状态了。只是这么可怕的灵俑,她背后的创造者是谁,他又会在哪里。 “不过,明明是灵俑,身上却又有实打实的‘冷月’的气息,真是奇怪啊。”她满肚狐疑地走进另一边的黑暗里,她窥伺着灵俑的一举一动,期望能看出点别的东西。 这具灵俑真的很奇怪,她明明袭击了诸多血剽铁骑,可现在又没有了杀心与杀意。她完完全全像是一个天真的孩童,把玩着火焰,好奇地观望这个世界。 …… 山德鲁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那接连不断的嘶鸣声令他有些头疼。 他保持着暗影状态赶了一段路,在距离蕾妮丝广场数条街道的地方解除了那个法术。他趁着最后一段路,一边提炼法术力,一边戒备地挨近蕾妮丝广场。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赶路的时候感受到了死寂,枯燥与冰冷的感觉。他揣测那是“静谧结界”的感觉,他的学生们应该和那群冷月在结界里殊死搏斗。 他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匆匆路经“静谧结界”。在他看来,这个结界的力量不算特别强,勉强够帕斯楚三人对付的。如果那群孩子没法独立战胜那群冷月的话,他们也不配被称作为“帝国的未来”了。 而真正值得他全心全意去关注的点,就在蕾妮丝广场。 他经由一匹黑马的尸体。黑马的头颅被无情地折断,马血流淌一地。浓郁的血腥味令他不悦地皱起眉头,他下意识地拿出了那枚单片眼镜。 这回他没有擦拭单片眼镜,只是沉默了片刻,又重新收了回去。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制止了他擦拭镜片的动作。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黑马的尸体,缓步前行。 他在步入蕾妮丝广场的时候,明显感受到了三个视线。 最明显也是最直接的,就是眼前那只灵俑的视线。不用那只灵俑再多暴露什么特征,山德鲁就能猜出她的状态。 他谨慎地对着灵俑那张惊悚的面孔来回踱步,灵俑的视线跟着他的脚步来回移动,似乎也要将他给看透。 “嗬嗬嗬。”沉默片刻之后,灵俑突兀地挥手。那团火焰也跟着她手臂的挥动而不断跃动,像是黑暗里的小精灵。她像是要说点什么,可是她没法发出正常的言语,山德鲁敏锐地发现了她脖子上用丝线缝纫的痕迹。 “真怪啊。”他喃喃自语。 左侧观察山德鲁的视线只是晃了一下,马上就消失了。不过马上,带着嘲讽意味的声音就从那里传出,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第二个败类的后裔,啧啧啧,真是一群低贱的家伙。” 山德鲁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单片眼镜,他已经知道那个视线的主人了。那应该就是贝姆希兹城塞里冷月的最高统帅了,她从一开始就不断散发出冰冷且危险的气息。而那股气息,并不比他弱。 可是,左边的那个视线,又是怎么回事呢?山德鲁百思不得其解。 他莫名觉得左边的那个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直到他掏出了单片眼镜,那个视线才转移到他的手上。如果不是面前存在一只扑朔迷离的灵俑,右手边存在冷月,他差点忍不住冲进左手边的黑暗里,去看看那个视线的主人。 他瞥了一眼单片眼镜,悻悻地将它收回。来自右手边的视线顿时锐利了起来,它仿佛变成了刀剑,戳得山德鲁皮肤生疼。 “你不应该给个解释吗,黑暗里的那位先生,还是说小姐?”他眯起眼睛,不岔地问道。 依然是沉默,黑暗里的伊恩似乎除了沉默就没有别的手段了。 这个沉默令山德鲁感到烦躁。他自省自己不是一个容易烦躁的人,可是左手边黑暗里的视线与沉默偏偏又令他烦躁。这种怪异的现象令他费解。 …… “莫离不在这里。”罗兰拉扯着鲁博泽的衣摆,她探头看了好久,始终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该来的,总归会来的。”鲁博泽贴心地给他们两人施加了数个法术,一个隐匿身形,一个抹消声音,还有一个夜视。他们就站在蕾妮丝广场外,看着广场里的三个人与一具灵俑。 “那我宁可他不要来。”罗兰的声音很轻很轻,它飘进两个人心底。 “小骑士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还不了解他吗,分明我们都对他那么了解。” “那么她是谁?”罗兰指向那只灵俑。 那只灵俑带给她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就好像她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一样。看着那只灵俑,罗兰莫名的想哭,可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又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替她拭去那些温热的液体。 她一度回想起梦里那片草地,繁多异色的花朵将那片草地点缀得朦胧梦幻。她想起那首摇篮曲,悠闲舒适的小调在她脑海回响。明明她根本不想去想那些东西的。 “我们不知道。”鲁博泽直言不讳。他看向灵俑,面孔臻至冷峻。 罗兰一愣。 “她是那个方尖碑里的灵魂,从蕾妮丝与谢莉尔手里夺得了暂时的最终胜利。我们本意就是创造一个给权衡多方的灵俑,可是这个无名的她带给了我们很大的惊喜,仅此而已。” 方尖碑、蕾妮丝、谢莉尔……数个熟悉的名字划过罗兰心底,她蓦然回忆起那个似梦非梦的场景,她亲眼见证了堪称血腥残酷的画面。 “她不是死了吗,蕾妮丝……”她不禁问道。 “她们永远不会死,她们只会在方尖碑里细数她们的过去。这是一种罪,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噩梦。”鲁博泽幽幽说道。 罗兰悚然。 她记得蕾妮丝也不断地说着“罪孽”“罪”“赎罪”之类的话语。这意味着,冷月的血就是一种罪孽吗,而“冷月的公主”又难道无论良善与否,最终都要去无尽的轮回里重复岁月。 她难以置信地倒退几步,而鲁博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在胡思乱想点什么?” “我……” 罗兰怔怔地看向鲁博泽,她记得他深邃的眸子似乎能吸走一切,包括烦恼。而鲁博泽只是扭头避开女孩的视线。他微微发力,将那个女孩拖拽到身旁。 “不过是座方尖碑,每个时空总是在重复同样的事情。”他叹息。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天平的两端(九) 明明眼前就是蕾妮丝广场,可莫离就是迟迟迈不出下一步。 他领略过几番尖锐刺耳的嘶鸣,声音细针般戳进他的脑子里,他莫名觉得头痛欲裂。他经由沾染了马血的大道,马血流淌的地方陈列着马尸,而更远的则是一地血剽铁骑的尸体。 这已经在明示眼前的蕾妮丝广场满是危机了。 莫离怔怔地看着广场,那里面似乎变成另一个世界。它的黑暗比这无光的夜晚更加深沉,就好像黑雾无声无息地笼罩了这处偌大的广场。他依稀能看见火焰悬停在半空中,连它的光都融进了浓郁的暮色里。 据他上次来蕾妮丝广场,才过了一天左右,可是世界的变化是如此之大。 他肃穆地握紧了“伊坎之心”,终于下定决心,缓缓迈出下一步。 蕾妮丝广场里的世界带给他的第一感觉是荒芜,那种无数次领略过的感觉。因为这份荒芜感,他顿生一种身处暗黑虚空的错觉。心湖里的火花不安分地摇曳着,而莫离感知里的世界却变得迷离了,石砖、石柱之类的东西飞快地从他的感知世界里逃离,他恍若踏入一个无垠空寂的世界里。 直到一双手将他从那种感觉里拯救了出来。 那双手现在一左一右随意地搭在莫离两肩,莫离放松下来的身体猛地紧绷起来,像是被拉满的弓弦。 “你也太鲁莽了,莫离。”山德鲁不紧不慢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山德鲁老师……” “关于你和那个女孩的故事我们可以慢慢聊,问题是我们现在的处境可不妙啊。”山德鲁轻声说道,他眯起眼睛从右到左环顾一遍,着重看了几眼最左边的阴影部分。 莫离这才注意到火焰背后的人脸。法术力对夜视能力的强化被一种未知的力量给抑制住了,因此那张人脸在莫离眼里也显得模模糊糊的。 “那是灵俑,不过它的状态比较特殊,有人将灵魂塞进了拼凑的灵俑的身体里。”山德鲁适时地解释道。他也不管莫离有没有听懂他的言语,生硬地将这个男孩拖拽到身旁。 “你就不应该来这里。”山德鲁的声音里满是无奈。 他忌惮于对峙着的三方,也许“冷月”的首要目标不可能是他,但她与那具目前没有显露明显杀意的灵俑同样成了戒备对象。而最麻烦的还是都维玛帝国那位,山德鲁总能感受到那个人炽热的视线,那视线里有着不断抑制着的杀意。 他始终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到那人了,总不至于是将那群学生闯下的烂摊子清算到他头上了吧。那又为什么会在大敌当前的时候内斗呢。 对于“自投罗网”的莫离,山德鲁还是忧患胜过喜悦。毕竟到目前为止,莫离依然是他的学生,那他就有责任在这个混乱的场面里保护莫离。 “嗬嗬嗬,嗬嗬。” 一直处于对峙的灵俑在见到莫离之后,突然大喊大叫了起来。她手舞足蹈,每一个动作都在暗示着什么。在黑暗里,莫离勉强看清几个动作,那些不连贯的动作看得他一头雾水。 “她想干什么?” “她好像对你很感兴趣,她想叫你过去。”山德鲁怪异地看了一眼莫离,那眼神分明在质问“你做了什么,会吸引到一具灵俑”。 “对我感兴趣,为什么啊?”莫离不解地摇头。就算她是鲁博泽所说的“援军”,可哪有这样的“援军”,费尽心思想引起他的注意。 “嗬嗬嗬,嗬嗬。” 灵俑再度大喊大叫,只是出于畸形的躯体与不怎么般配的灵魂,她的声音始终是这难懂的“嗬嗬嗬”。她依然舞动手足,动作里带着焦虑与不安。 “要不你过去和她聊聊?”山德鲁打趣道。尽管众人都对那具灵俑的动作冷眼旁观,可对峙着的焦灼的氛围缓和了不少。他难得抽出一丝多余的精力开个小玩笑。 出乎山德鲁的意料,莫离点头说道:“好啊。” 山德鲁的脸瞬间阴沉下来,他死死抓住想要走向灵俑的孩子的手臂:“你在想什么呢,找死吗?我只是在开个玩笑。” “可是……如果她真的对我感兴趣,我们……”莫离张嘴想辩驳那个男人。 “没有可是。”他不容置疑地说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迟迟不见莫离的缘故,灵俑“嗬嗬嗬”地转了一圈,她朝着那个方尖碑走去。山德鲁暗自提取出黑色的法术力,盯紧了灵俑的一举一动。 灵俑在方尖碑前停下,她徒手捏碎那团燃烧着的火焰。而后她仰面朝着方尖碑大吼,嘶鸣声再度响起。这声嘶鸣直冲莫离的灵魂,他在脑袋刺痛之余,莫名想到了摇篮曲的小调。 他茫然地看向方尖碑,尽管入目的只有黑暗与模糊的影子。 下一刻,他们所有人眼前火光大作。 无数的火炬在多利安柱式的圆柱周围无声地拔地而起,火炬顶端突兀燃起的脸盆大小的火焰,将这片广场照得通亮。莫离丝毫不怀疑,如果远远望向这里,天空一定是火烧般的通红。 一根接一根的火把悬浮在空中,它们倒插进那些火炬里,这些火炬远远望去宛如燃烧着的火树,肆意挥洒光明,甚至将阴影都给抹去了。 “嗬嗬嗬。”做完这一切,灵俑才对莫离招手。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了莫离身上。她漆黑一片的眼睛里透露着热切与渴望,那种情感是莫离难得见到的。 同样是在光明下,山德鲁的目光终于飘向了左手边的那个人身上,他满怀疑惑与好奇。可当他看到伊恩的身影之后,他顿时愣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摇头,然后从怀里掏出那枚单片眼镜。 “山德鲁,终于见面了。” 伊恩惊讶地环顾四周,然后故作轻松地看向山德鲁。灵俑这一手令蕾妮丝广场升起火炬的技巧出乎在场的每一个人的意料,不然伊恩还会隐藏更久。 “据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可我又偏偏感觉那是在昨天,你留给我的那些记忆依然生疼。” 伊恩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而那些话却让山德鲁心疼,它们如此尖锐地刺进山德鲁的记忆里。对比这种折磨似的回忆,山德鲁宁可自己身上流出汩汩鲜血。 “你还留着那个东西,也好,真是一个值得怀念的小东西啊。” “你够了!!!”山德鲁阴沉着脸,咆哮道。 他现在终于知道那天心里的惴惴不安是怎么一回事了,那也许是一种预警,在警告他那个男人归来了。可他明明是斩断了与那个男人的一切关系的,他明明是把那个男人推向了拉赫庇德的怀抱的。 他紧咬着牙,脸上的肌肉紧紧绷起。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仇恨与愤怒:“你为什么还活着,伊恩!” 这不似人声的低吼吓了莫离一跳,他才意识到山德鲁在与伊恩对峙。只是山德鲁的表情与情绪,完全不像平常的那个米修蓝学院的教师,反倒像是对着死敌龇牙的野兽。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为什么我还活着,山德鲁!!!”伊恩的眼底迸发出仇恨的火花,他撕下那张佯装回忆的面孔,缓缓掀开甲胄。 于那黑铁的甲胄覆盖下的,是伊恩布满伤痕的躯体。那里有一处非常明显的豁口,通过豁口隐约能见一颗鲜红的不断跳动的心脏。山德鲁与莫离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恶寒扑上他们的心头。 “可能这就是拉赫庇德大人的佑护吧。”伊恩穿戴上甲胄,声音幽幽响起。 “原来如此,半死不活的神谕者候补,你的肮脏令我作呕。”茜拉希尔一脸厌恶地说道。同处于通亮的蕾妮丝广场里,她的衣袍与法术反倒成了她最好的保护,如果她不发声的话。 莫离在听到那个声音之后,止不住地颤栗起来。他僵硬地看向茜拉希尔:“是你,茜拉希尔。” 他的语气很平淡,而内心却扬起了滔天巨浪。那个声音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就是那个红发女人的声音。 “嗯?”茜拉希尔看向莫离。 她可不认为自己的名号已经家喻户晓了,她对那个一语道破她名字的男孩感到好奇。 “你是……啊,原来是你。” 茜拉希尔止不住地冷笑,她记起那一夜的男孩了。她索性掀开兜帽,直愣愣地看向莫离。 “圣子冕下,好久不见。”她轻声说道。 莫离毫不退让地对上了茜拉希尔的眸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茜拉希尔的压力。他们之间的差距依在,对比那一夜使用岚的残余力量的体验,莫离如今更能深刻体会到茜拉希尔的强大。 她绝对要比拉洛克机械兽强,大概介于六环臻至七环的地步。也就是说,是“色隐”的极致。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摁住“伊坎之心”。而茜拉希尔的红发无风自飘,她一脸玩味地看着莫离,似乎想看看这个孩子能做到什么地步。 “嗬嗬嗬,嗬嗬。”可是灵俑抢先一步来到他们中央,她面朝莫离不断比划着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打断了对峙的双方,莫离被迫看向灵俑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面孔。灵俑迎着莫离的视线朝他走了几步,迫近莫离身前。 灵俑身上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更直观地对上了灵俑流动着黑暗的眼眶。他几乎被那种黑暗所吸引,恍惚里见到一片广袤的草地。 他赶忙挪开自己的视线。 “嗬嗬嗬,嗬嗬。”灵俑更加急迫地舞动双手,她低头想要迎上莫离的面孔。 莫离无奈地后退,而灵俑步步紧逼。 “别这样,拜托了……”他张了张嘴,苦涩地说道。 灵俑眼眶里的黑暗,记忆里闪过的草地与盘旋着的摇篮曲,一个又一个意义不明却又熟悉的东西穿插在他的思维里,他又一次感到头痛了。 灵俑顿在原地,她呆呆地看着莫离这抗拒的表情。她畸形的身形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没落。 “对不起,可是我……我只觉得难受。”莫离低头不敢看向灵俑。那种带个记忆的刺痛还不是关键,主要是他不想见到灵俑那种满是悲伤与没落的样子。哪怕不去看她,她身上的那股悲伤都已经洋溢到了莫离心底。 莫离莫名地对她产生了一种名为愧疚的感情。 “你到底是谁,能给我一个答案吗?”依然是低着头,莫离轻声问道。 “嗬嗬嗬,嗬嗬。”灵俑只是摇头。她猛然扭身看向茜拉希尔,现在她眼眶黑暗满是恨意。 她嘶哑着嗓子冲茜拉希尔咆哮,双臂微微抬起。 在一旁看好戏似的茜拉希尔蹙眉,她不悦地扬起一条手臂,点点星火在她指尖凝聚成一枚火球。她感受到了来自灵俑的莫名恨意,她唯独好奇为什么灵俑会找上她。 “你不应该也是‘冷月’吗?”在抛投出火球前,她问道。 “嗬嗬嗬,嗬嗬。”灵俑一昧的摇头,她猛然扑向茜拉希尔,腐肉与骨骼堆积的躯壳上流淌着黑色的法术力。 茜拉希尔见状将那枚火球在半空中引爆。热风吹拂灵俑的面孔,抛飞几块血肉。 “该死的,你也是叛徒吗?”她面色不善地提取出大量红色法术力,赶在灵俑冲到她面前前给自己施加了“灼炎誓约”,火焰夹带着热流缠绕上她的身躯,而她一脸无畏地迎上灵俑。 她对着灵俑挥拳,空气因为燥热与火焰,响起猛烈的火焰爆轰的声音。什么东西被烧焦的臭味弥漫在蕾妮丝广场上。而灵俑回敬茜拉希尔的则是诡异的抽离体力的法术,那带着火焰的拳头在突破黑色法术力之后,残留在灵俑身体上的力道已经不多了。 另一边,山德鲁与伊恩的对峙还在持续。他们双方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满怀着偌大的恶意与恨意彼此对视。他们协调一致,朝着一个方向缓缓走去。 这下子,蕾妮丝广场里的莫离反倒成了最多余的存在了。他看了看对峙在一起的双方,又看了看彼此斗争激烈的灵俑与茜拉希尔。他忍不住想提取出乙太冲向那个红发女人。 岚默默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看向莫离的眸子古井无波,平静得令这个孩子发慌。 第一百三十章 天平的两端(十) 这是春天来临前的严冬,异常的火光烧亮了贝姆希兹城小半的天空。几乎所有身处贝姆希兹城塞附近的人都被这盛绝的壮景所惊动了,他们或身处荒野、或居于屋舍、或出门远眺,目光所及之处,就是那小半片绯色的夜空。 很少有人会知道,这不过是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而在蕾妮丝广场烧起的火炬。 帕斯楚几乎是跑到蕾妮丝广场的,他一马当先,远远地将蒂兰与斯图路落在身后。这耀目的火光总带给他一种不安,他说不清那种浑沌里闪过一道亮光的感受会是什么。只是还在他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他的身体却抢先一步动了起来。 总之,他是如此迅捷地赶到了蕾妮丝广场。还没等他喘上一口气,他便见到了怔怔地站在广场里的那个孩子——莫离。 他下意识地顺着莫离的视线看去,他见到了火焰四溅的一场战斗。 那是一具灵俑与冷月的战斗,炫目的火蛇在她们身旁盘旋,将地面与岩柱烧灼得焦黑。而渗透进火焰里的黑色法术力丝丝缕缕地缠烙上了红发女人。随着时间流逝,女人的面孔也渐渐变得苍白,而灵俑血肉分离的地方逐渐增生出了肉芽。 帕斯楚看了一小会,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目的。他一步跨进广场内部,他只觉得一种很玄奥很神秘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倏忽不见。 “我已经有答案了,莫离。现在我想知道你的答案。”他也顾不上那种转瞬即逝的感觉,直愣愣地来到莫离面前。 莫离神色复杂地看向帕斯楚。火焰下,那个高大的男孩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阴影与压迫力扑面而来。其中最令莫离感到烦躁的还是帕斯楚眼底的坚定。 帕斯楚是个很执拗的人,莫离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在他们初次比试前后,帕斯楚就暴露了许多小细节,就比如说他宣誓守护杰雷米帕轩家族的荣耀那句话。 莫离可以笃定,帕斯楚心底总有一个念头,而那个念头会驱使他再度拾起那句话。 “我的答案吗,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莫离冷淡地回道。 “那么……分我一份。”帕斯楚盯着莫离的黑眸,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莫离的脸色变了变,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孩。 他觉得帕斯楚一定是疯了,这么较真地赶过来讲这种天方夜谭般的话。他已经考虑到帕斯楚的身份与罗兰的身份之间的仇恨了,因此莫离总是刻意避开帕斯楚。可是就这么一个身负着世代仇恨的男孩,一脸较真地要求保护仇敌。现实荒谬到令他都觉得自己是活在梦里。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一直都对冷月没有什么好感,可是,莫离……”帕斯楚抬手按住莫离的肩膀,“我记得你说过的,她就是一个无辜的女孩。你想救回她不就是因为她是个无辜的女孩吗?这点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因为你一直坚信这么一个事实。” 他缓缓说道:“那我也会相信那么一个事实。” 莫离哑然。帕斯楚很少滔滔不绝,可是当那个男孩这么做的时候,那些话就一定是出于真心的。这反倒令莫离更加苦恼了。他清醒地意识到了,救回罗兰需要顾及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而过去一概以至于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做好那些准备。 “还有我。”蒂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赶到了蕾妮丝广场,她无视了一旁激烈的对战,直直走向莫离与帕斯楚。她的眸子里闪着泪花,仿佛回忆起什么悲伤的往事。 莫离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女孩,他的声音无比苦涩:“蒂兰殿下……” “所以你在逃避什么,莫离。”蒂兰虽然眼里闪着泪花,可是她依然撑起一张勉强的笑脸,“你忘了我见过那个女孩吗,她天真且无邪,她是个很纯粹的女孩。哪怕没有你这层关系,我都认为她不会是个坏人的……前提是,她能一直保持这种心智。” “我……”一旁的斯图路挠了挠脑袋,他尴尬地发现自己没什么话能讲的。只是同队的两人都偏向了莫离,他也勉为其难地挤出几句话:“我对她不熟啊,但是至少她现在还是正常的不是吗,总归有办法将她带离冷月的吧。” “你们……”看着这三张诚挚的面孔,莫离突然想哭了。 他不可能听不出他们的意思,他们是如此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莫离一直有一种很孤独的感觉,这里面不光有火花带给他与常人的疏离感,更有罗兰这个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关于这个秘密,他始终只能用一些细碎的枝节与他人倾吐自己的苦闷。 因为这份秘密,他唯一能真正敞开心扉的只有岚,那个散发着微光默默支持他的女孩。他虽然有一些所爱的人,可是那些所爱的人很难走进他的心扉,他细数提克苏恩、心然、帕斯楚等人的名字,他一直都在一片辽阔的黑暗内部静静地看着他们,层次分明。 可是这一天,有些人前进了一步,而那一步是提克苏恩所在的位置。他惊觉那片黑暗里多了几缕不一样的光芒。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罗兰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她早已泪流满面了。 鲁博泽无言地将面前的景象尽收眼底,他突觉索然无味,可他不想出手干扰这一切。他烦躁地将罗兰的银发拨乱,女孩连啜泣的声音都没有。 …… 乌提尔齐咬紧牙关,颤抖着手将深深埋进身体里的刀刃碎片挖了出来。 黄豆大的汗水已经布满他的额头甚至是后背,它们一滴一滴地滑落,滴在地板上。不断有黏稠的鲜血从伤口处淌出,与地板上的汗水混杂在一起。 无处不在的痛苦压迫进他的神经,进而蔓延到他全身,唯独那淌着鲜血的伤口,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他终于挖出了最后一块碎片,骤然喷涌的一抹鲜血洒在面前的大地上,那是黑暗里的一层阴影。他不住地喘着粗气,整个人虚弱地软瘫在了地上。 “好吧,又是血剽铁骑,又是冷月的。”他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他无奈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下意识地抱怨了一句,“麻烦死了,我怎么就摊上这事了。” “乌提尔齐!” 姗姗来迟的两姊妹带着哭腔喊道,她们一左一右抱住这个男孩的手臂,白色法术力的彩华在她们手上闪耀,她们一边哭着一边将一个又一个法术施加到乌提尔齐身上。 “嘿嘿嘿,我还没那么脆弱呢。”乌提尔齐吐槽道,他虽然觉得身体生疼,可他还是勉强摆正了坐姿,“果然做英雄这种事情不适合我啊,又麻烦又痛的。” 两姊妹只是点头,她们小心翼翼地用法术治疗着这个男孩的伤口。 她们早该想到的,这个男孩支开她们的目的只是为了不让她们涉险。通往贝姆希兹城的沿途,他一直在那么做。他为了她们这两个不成熟的小女孩付出太多了。 “可是你……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承担这些呢?”伊丽莎白抽抽搭搭地问道。 “我们是同一支队伍吧,我们也是有用处的。”而维多利亚下意识地接上了下一句话。 乌提尔齐龇牙笑了笑,随即他的笑容转化为了担忧。他看向那通红的天空,心底也不知在想点什么。 “我们……去哪里看看吧。”良久,他缓缓说道。 “欸?”在这方面,两姊妹的反应总是格外同步。 …… 火焰的浪潮已经覆盖了大半的广场,热浪扭曲了灵俑与茜拉希尔的身影,而她们两人却全然无畏地在火焰里一次又一次地纠缠在一起。 斯图路数次拉开弓弦,可他又不得不放下。 他确实锁定了茜拉希尔的身影,可是那股涌动的法术力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防护罩,他可没有把握用手里的箭镞射穿那重重法术力的屏障。 “还是算了吧。”蒂兰叹了口气,劝阻道。 她们首要的目标是冷月没错,可是那个灵俑又是什么怪物。她与那名名为茜拉希尔的冷月祭祀僵持了好一会,她们势均力敌,她们掀起的恐怖浪潮几乎席卷整座广场。 这是很糟糕的一件事情,因为她们全然无视了那种约定俗成的规矩,这也意味着她们与绝大多数格尔兰度人的思维方式相左。 而山德鲁与伊恩那边倒是正常多了,他们忌惮于所处的场所,只是一昧的对峙。 在这种情况下,蒂兰觉得不论帮谁都显得过分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是你。”焦灼的战场中央,茜拉希尔通过一次火焰的爆轰推开灵俑,她摇晃着身子看向灵俑,恍然大悟道。 她一直在奇怪为什么灵俑会袭击她,分明那具灵俑身上有着明显的冷月的气息,她的灵魂也应当归于冷月的。可是这个本应帮助她的灵俑偏偏又对她满怀仇恨。 她不得不去记忆里寻找过往岁月里的仇敌。 在通过简单的交手后,她大致捉摸透了这具灵俑的战斗方式,或者说,她掌握了灵俑内部那只游魂的战斗方式。 那些黑色法术力不过是灵俑腐朽的身体自带的,连带着那些威力一致的黑色法术都是被恒定在灵俑的躯体上,供游魂使用的。 这么做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掩饰游魂的身份。 游魂无比弱小,她唯有在那具灵俑的躯体里的时候,才显得格外强大。那份强大浮于表面,一旦与实力相仿的对手交战过一段时间就会暴露。 而冷月的气息来自于游魂,那股气息沾染在灵俑的躯体上,如今被法术力洗礼之后,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 至于游魂的身份,茜拉希尔已经心知肚明了。 她嘲弄似的看了一眼莫离,赶在灵俑的下一次黑色法术释放之前在身前凝聚了一道火焰的屏障。战场外围的莫离依然懵懵懂懂的,他看向灵俑的眼神既熟悉又带着迷惘。 从灵俑与茜拉希尔交战开始到现在,他逐渐感受到灵俑身上忽强忽弱不断浮动的气息,这间或给他带来一种安心与不安并织的感觉。那种断断续续的记忆随着感觉而来。 他不安且惶恐的对上了岚散发着微光的面孔。 岚点了点头,她说道:“是这样的吧,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无人摇晃的摇篮,看不清面孔的女人,摇篮里的罗兰……还有一首盘旋的摇篮曲。莫离,你所想的都流到我这里来了,你现在很不安,对吗?” 莫离无言地点头。他无法抛去那段记忆,就好像那段记忆已经烙印进他的心底。只是那种没有前因后果,甚至本身都不甚完善的记忆给他一种严重的割裂感,而割裂感背后则是在心湖里涌动的悲伤。 岚不再言语,她沉默地抱住莫离,好像这样可以将莫离心底的悲伤给全部带走。 罗兰失神地看着在火焰里舞蹈的茜拉希尔,她勾勒出了一个绚美的火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就是睥睨的君王。火舌慢慢卷上了灵俑的躯体,而灵俑迟迟不能接近茜拉希尔,那些黑色的法术力丝线被火焰烧尽。 得不到补充的灵俑慢慢地枯萎了下去,她的躯体被一点一点地烧焦、焚尽,变成溃碎的尘土。火焰里茜拉希尔的笑容是那么刺目,它深深地伤透了罗兰的内心。 而灵俑被焚尽之后,一抹幽蓝的光从那堆尘土里窜出。茜拉希尔下意识地想去抓住那抹幽蓝。 她才伸出手,她就感受到了数股愤怒的情感,它们来自方尖碑,那尽是冷月的气息与怒火。茜拉希尔诚惶诚恐地倒退了几步,看着那抹幽蓝色在方尖碑前变成一个模糊的女人的形象。 那个女人的形象看一看莫离,又看了一眼隐匿在鲁博泽法术里的罗兰,她无声地张嘴想要喊出他们的名字,可她迟疑了。 鲁博泽平静地看着那个女人,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罗兰与莫离。这两个孩子眼角都有泪花在闪烁,只是他们都带着迷茫一遍又一遍地抹去泪水。 “谢谢。”女人还是对着鲁博泽比了这么一个口型,她无力地被卷入方尖碑里。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天平的两端(十一) “你已经是哥哥了,要照顾好自己的妹妹啊。” “当然了。” 记忆里,那个男孩的回答自信又响亮,他对着面容模糊的女人自豪地拍着自己的胸膛。 他们的面容与声音一点点地远去,周遭的世界湮没进了黑暗里,只是那个男孩直勾勾地透过那片黑暗看向莫离。 男孩的眸子里带着太多情感了,那是失望、不满甚至是更多的其他情感。他的眸子就像是在质问莫离,你在干什么。 莫离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那个男孩纤细的手腕,那个男孩是梦幻泡影般的虚幻,莫离的手只能穿过男孩幻影般的身躯,而那个男孩的情感却残存在了莫离的指尖。 莫离蓦然回首,惊觉那是一场突发的噩梦。 …… 蕾妮丝广场里尽是茜拉希尔人为制造的火焰,大火覆盖了熊熊燃烧的火炬。 山德鲁不留痕迹地朝着那群孩子所在的地方挪了一小步,可是伊恩却大大咧咧地截断了那条路径。他们依然彼此对峙在一起,只是双方的位置在这一刻发生了180°的变化。 “现在的你哪里都不能去。”伊恩的脸上带着残忍与快意,他咧嘴笑道。 “那可是冷月。” “我当然知道那是冷月,可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完全疯了。” “自从你背叛了我的信任之后,伊恩就已经疯了。” 他们的法术力波动彼此碰撞倾轧,犬牙般交错在一起。他们每一步都是如此地协调一致,以至于两人的完完全全地僵持住了。 茜拉希尔远远地瞟了他们一眼,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她始终认为冷月之外的人类是低贱的,那些人的缺陷是如此的明显,就像现在,在面对需要一致对抗的敌手的时候,他们依然在为着自己的私欲而内斗。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人存在,冷月才能慢慢壮大回来啊。 想到这里,游魂带给她的坏心情全被笑意与讽刺所取代了。她开始悠闲地盘算着要怎么处理那群孩子了。 可是火焰外围,一个身影明晃晃地闯进了火海里。茜拉希尔脸上得意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她期望的是见到那群孩子奔散逃逸的恐惧,那对她而言是一种无上的享受。她一直都在渴求他人的恐惧,他人对她的恐惧。 她唯独不想见到的,是那种充满觉悟的面孔。她见过很多那样的面孔,虽然大多没法令她感到困扰,可是那种觉悟却像是在嘲笑她的卑劣。在面对那种满是觉悟的面孔的时候,她总是难以控制自己心底涌起的羞愧感。 可那个女人是那样的,锐锋城塞里的莫离是那样的,他们身边的许许多多的人也是那样子的。茜拉希尔体会不到那种至高的快感。 她阴沉着脸看向那群孩子,莫离脸上的平静令她生厌。 莫离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在驱使他冲向茜拉希尔的。或许是他见到那个女人的游魂之后的悲伤,也许是那场突发的噩梦里那个男孩失落的表情,更有可能是他身旁的那三个孩子。 总之,莫离已经持有一种觉悟了。 当他见到山德鲁分身乏力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这一夜与锐锋城塞的那一夜是如此的相似。可是那一夜他永远地失去了一个爱着他的老人,如果他再不行动,这一夜他又会失去什么呢? 他不由悚然,他身旁的那三个孩子,他一个都不想失去。 那他必须得对上茜拉希尔,尽管他胜算渺茫,可他至少能替他们争取一段时间。 在他一言不发地突兀地冲进火海里的时候,他已经自然地拔出了“伊坎之心”。岚甚至来不及阻止这个男孩,来自“伊坎之心”的乙太就潮水般涌进了莫离的经络,它顺着那些轨迹流淌,蛰伏着的血管猛然暴起,宛如火燎后的活蛇。只是入目尽是一片幽蓝色。 “茜拉希尔!”他咆哮着,全力挥砍出那一剑。 掺揉着乙太的“剑气诀”破开热浪与火焰,在电光火石之间席卷着热潮抵至茜拉希尔面前。 它最终砍在了一道火焰的屏障上,茜拉希尔在千钧一发之际架起了自己的防线。她满是惊讶地看着那道剑气与火焰的屏障相互抵消,最终堪堪在她面孔上留下一道细小的创痕。 “圣子冕下,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阴晴不定地看向莫离,莫离借机拉近了两者的距离。“伊坎之心”倒衬着火光砍向茜拉希尔,宛如狂风吹拂树丛。 茜拉希尔不闪不避,她迎着利刃冲到莫离面前,赶在莫离反应过来之前一拳打在莫离小腹。在“砰”的一声响之后,莫离倒飞了几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没能等他起身,茜拉希尔的鞭腿已经击打在他的身上,莫离像是煮熟的虾米般弓着腰,侧滑到一旁。 茜拉希尔得势追击,然而一支利箭终于破开火海直直射向她的面孔。她径自抓住那支箭镞,反手扔向斯图路。她来不及再对斯图路补上一发法术,因为帕斯楚已经对她扔出了一枚闪电构建的大斧。 莫离在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喘息时间里挣扎着起身。茜拉希尔先前那两击力量又大又沉,硬生生凿进了乙太构成的无形的防线里。他只觉得胸腔里莫名有着什么炽热的东西翻滚着。 他低低地吼了一声,更多的乙太流进了他的身体,顺着那些轨迹不断流淌,那些暴起的幽蓝的经络泛着紫意。骤然加强的乙太碾碎了他胸腔里翻滚着的热流,他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着。 “你们走啊。”他抛下这么一句话,不管不顾地再度冲向茜拉希尔。依然是“剑气诀”的起手,气刃带着乙太的洪流几乎吞没了茜拉希尔半身的法术力。那个女人一把抓住莫离的衣领,同样扭曲起来的面孔上带着煞气。 她扬起另一只手,火焰的利刃在那只手上凝聚。她狞笑着一遍又一遍地捅向莫离的身子。 火焰利刃被无形的乙太的屏障给阻挡住了,可尖锐的冲击力却实打实地冲进了莫离的身子里。他挣扎着,小脸涨得通红。那股好不容易被乙太给碾碎的热流又一次在他胸腔翻滚。 他朦朦胧胧地感受到了死亡迫近的气息。 可是帕斯楚冲进了火海里,他直勾勾地冲向了茜拉希尔,灌注着法术力的匕首猛的戳向茜拉希尔的身子。茜拉希尔不屑地挥动火焰利刃砍向帕斯楚,帕斯楚早有预料般倒蹿,火焰利刃斜斜地在他身上开了一道焦黑的口子。 他忍不住哼叫了一声。 因为帕斯楚的介入,莫离从剧痛里挤出一丝精力,他用“伊坎之心”的剑柄狠狠砸向茜拉希尔的胳膊,那个女人吃痛之下发力将他甩开,他像是破麻袋般抛飞在帕斯楚身旁。 莫离一边咯血,一边推开了身旁的帕斯楚:“你们走啊。”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一半是无处不在的痛楚带来的折磨,一半是大量攫取乙太的后果。火海里,他模模糊糊得看见眼前的茜拉希尔的数个重影。 “你在逞什么英雄,你以为这样很帅气吗?”帕斯楚晃悠着身子,捂住那道焦黑的伤口。他不像莫离那样有着乙太的保护,火海对他的制约已经逐渐体现出来了。他同样气喘如牛,可双眸却异常有神地盯住茜拉希尔。 火海外的两个孩子,只能不断将箭镞与法术投向茜拉希尔。他们还没那种闯入火海的勇气与能力,他们只能在火海外尽自己所能。他们的伎俩不足以伤到茜拉希尔,却能很好的干扰到她,以至于蒂兰都忍不住大喊大叫了起来。 “快,快,斯图路,不要瞄准了,对着她那个方向射箭。” 她像是疯了一般不断地将一个又一个法术释放到火海前,替斯图路的箭镞削弱一部分阻碍。 莫离摇晃着脑袋,他只觉得他的知觉在不断流失,火焰烧灼的味道,无处不在的痛楚与眼前亮堂堂的世界都在不断逝去。他惊觉自己可能是要昏倒了,是要被身体自我保护了。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分明是在白铁平原上,忒兰度城外。那场大雨里,如果他没有幸运地得到“伊坎之心”的认同,那么他与心然都会死在终点的前一步。那时候的他也是处于这种状态吧,浑浑噩噩的,似乎已经提不起劲了。 可是,他现在该怎么办。那种幸运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的。那么帕斯楚他们…… 他强撑起精神,暴起的经络上的紫意开始泛黑。他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片漆黑岑寂的世界,那个世界好冷好冷,他跌跌撞撞地在那个世界里奔跑。可是他找不到出路,甚至连希望的光明都没有。 可能那就是正常的生灵接触到暗黑虚空时的感受吧。 他突然觉得好累,好想放弃一切。那些关于罗兰,关于岚,甚至关于其他人的记忆流沙般逝去。他如此安详地闭上了眼睛……直到一抹炽热的东西喷洒在他的脸上。 …… 乌提尔齐终于在两姊妹的带领下赶到了蕾妮丝广场。 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火海里,莫离无力地垂着脑袋半跪在地上,而帕斯楚扬起匕首冲向了茜拉希尔。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回莫离身旁。茜拉希尔的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她显然并不急于收割那群孩子的性命,她只想好好玩弄他们。 火海外,蒂兰辅助斯图路将无数支箭镞射进火海里。可是箭镞在逐渐减少,而茜拉希尔却慢慢迫近了那两个孩子。乌提尔齐不能不在意帕斯楚的死活,他疯了似的推开两姊妹想要冲进火海里,可是他无力地摔倒在了地上,他也已经油尽灯枯了。 帕斯楚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茜拉希尔打回来了。周围的火焰差不多开始吞噬他的身体了,他摇晃着脑袋爬起来,想要再一次冲向茜拉希尔,说是螳臂当车也好,说是蜉蝣撼树也罢。总之他必须得顶上去,因为莫离就在他身后。 可他才前冲了一步,那个女人的身影就已经出现了。她满是戏谑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分明那个男孩的匕首才刚刚举起,她就劈手夺过了。她毫不留情地将那柄匕首捅进帕斯楚的身体里,神色平淡得就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后她推开了那个男孩逐渐僵硬的身体,一抹鲜血洒在了莫离的脸上。 “圣子冕下,我说过的,你没有机会反抗我们。你看啊,这就是代价。”她踢了一脚帕斯楚,也不顾莫离是不是真的失去了意识,伸手轻抚莫离的面孔。 鲜血干涸在了莫离的面孔,那个男孩突然间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茫然地睁开了双眼,入目的确是茜拉希尔那张令他厌烦的面孔。他下意识地挥动“伊坎之心”,可是他挥了一个空。他一个踉跄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帕斯楚似是安详的面孔是如此接近他倒地的地方,可是那个高大的男孩身上有着一个鲜明的伤口。 莫离惊恐地瞪大双眼,他颤抖着手抚摸自己的脸庞。那已经干涸了的血迹,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他机械地看向火海外,不光是蒂兰与斯图路,乌提尔齐、伊丽莎白与维多利亚他们也来了。乌提尔齐狠狠地锤着地面,他们的悲伤不似做作,猛烈地抨击进了莫离的心底。 “帕斯楚?”他不安且恐惧地喊出了那个高大的男孩的名字。帕斯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别吓我啊,帕斯楚,你是睡着了吧……你一定是……”“咣当”一声响后,“伊坎之心”无力地摔在了地上。莫离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脑袋,一只手颤抖着伸向帕斯楚:“……睡着了吧……” 他依然没能等到帕斯楚的回答。 帕斯楚也许是真的睡着了,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莫离,你不要这样……”岚想要挽住那个男孩的面孔,可是莫离粗暴地甩开了她。 “骗人的吧……骗人……的……吧……”莫离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他一遍又一遍絮絮叨叨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他多么希望有人能告诉他这只是一场噩梦。 “他确实死了,圣子冕下,这就是代价。” 可是告诉莫离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他的心似乎断了一根弦。在那个瞬间,莫离只觉得心湖里有什么东西蓦地燃烧了起来,眼前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色彩斑驳。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平的两端(十二) 莫离呆呆地看着眼前那个被笼罩在微光里的身影。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他会在第一眼见到那个身影的时候,就将她认作是一个骁勇瑰丽的女武神。她分明与岚一样笼罩着微光,只是那些微光里淌过五色的彩华,好似鱼儿畅游在水中。 她无言地对着莫离高举双手,姿势怪异。在这光怪陆离色彩斑驳的世界里,五色的法术力水流般汇聚在她的掌心,它们一寸寸地凝结成一柄古朴沉重的大剑。如此耀眼的光芒从那柄大剑上攒射出来,刺痛了莫离的双眼。泪水已经模糊了这个孩子的视线。 他下意识地学着那个身影高举双手,他清晰地感知到那些斑驳的色彩雀跃着,向着他的掌心攒动。它们都是法术力,不知来自哪片时空,哪处地脉。 可他终归没能和那个身影一样那那些攒聚的法术力凝结成大剑,他莫名地感觉到那些法术力轻巧地渗进了他的身体里,潺潺暖流顺着法术力常用的流动轨迹,在他周身流淌与蔓延,最终变成一个复杂的交错不断的循环。 它们应该是在呼吁莫离,呼吁他挥动手里的那柄剑。只需要一下,挥出一道绝美的弧线,从高举到放下只会有一闪而过的辉泽。那种感觉是如此清晰地倒印进了莫离的心底,以至于他不得不去想怎么样挥出那一下。可他手里没有那柄用法术力凝结的大剑啊。 …… 罗兰完全被剥夺了出声的权利。鲁博泽似乎只允许她当一个观众,而不愿意她介入到火海里。 她眼睁睁地看着莫离失去知觉,看着那个挡在莫离身前的高大男孩冲出去又倒飞回来。她想逃离鲁博泽的束缚,可是她的手腕被那个男人死死地抓住了。她将胳膊拽得生疼,仍然没能得到来自那个男人的一点怜悯。 她不甘地看向火海,可火海里突发的变故却令她突然愣住了。 莫离又一次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紧紧握住“伊坎之心”。他明明是在逃避一个事实的,可是某种不知名的力量驱使他站在了茜拉希尔面前。他的双眼紧阖在一起,似乎是失去了意识。 他以一个非常怪异的姿势高举双手,掌心处扣紧“伊坎之心”。 在他摆正那个姿势之后,罗兰眼前的世界变得很慢很慢。在她的瞳孔里,火焰燃烧的每一帧都清晰地倒映了出来。她能感受到一滴泪水缓缓滑过她的脸庞,足足用了十几秒。她觉得很奇怪,她全然不受影响似的看向鲁博泽。 鲁博泽是完全没有被这扭曲掉的时间流给影响到。他看向莫离的眼神里,名为兴奋的彩华不断闪烁。他径自松开紧握住的罗兰的胳膊,罗兰完全僵停在了原地。 她的视线跟着鲁博泽的脚步移动,那个男人一步步走进火海里,火焰胆怯地分裂出一条供他行走的道路。在他走到莫离身旁的时候,他的衣着依然光鲜明亮,没有一丝烟熏火燎的痕迹。 “已经够了,这种绝妙的技艺,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承受的。”他轻笑一声,只手抓住了“伊坎之心”的剑刃。他没有着急将那柄神器从莫离手里夺走,而是先看了一眼茜拉希尔,脸上挂着写意的笑容。 茜拉希尔的脸上早已没了先前那种云淡风轻,准确的说,在莫离摆出那个姿势的时候,她的脸上就已经布满了恐惧。现在,那些恐惧堆积在一起,将她姣好的脸蛋给变得扭曲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场好戏啊,小骑士,还有小公主。”他捏紧剑刃,缓缓地将“伊坎之心”从莫离手中抽走。做完这一切,他才扭头看了罗兰一眼。那个女孩从扭曲的时间流里脱离了出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她也顾不上摔疼的身子,咬牙爬了起来,小跑向莫离。当她经过蒂兰的时候,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女孩。蒂兰眸子里的喜悦不似作假,罗兰心里一疼。 “你们一定有办法的吧。”她终于跑到莫离身旁,她心疼地抚摸着那个男孩的面孔。过了半响,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看向鲁博泽。 “你说什么办法?”鲁博泽似笑非笑。 “救回莫离,还有……他的办法。”她指着一旁的帕斯楚,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就有办法呢?” “因为……”她濡濡喏喏,“……你们……你们……” 她是知道鲁博泽的神奇的。那个男人能在一瞬间跨越偌大的海洋,将她从一片大陆带到另一片大陆;那个男人可以在一瞬间改变整座城的人的记忆,哪怕是最亲近的人都很难辨认出彼此……可是这些理由她一个都说不出来,它们莫名哽咽在了罗兰的喉咙里。 “那换个问题,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们会帮你。”鲁博泽不再笑,他端详着手里的“伊坎之心”,眼神冰冷。 “因为……你们要的好戏还没结束,不是吗?”罗兰回答得很快,似乎是早就预料到鲁博泽会问出那个问题。 “说。” 罗兰惨然一笑,她看了一眼莫离,眸子里带着不舍与悲伤,马上那些情感被决然与坚定所替代了。她记得莫离为她笑、为她哭,她记得那个男孩说是要保护她。可是不管是他,还是自己,都太弱小了,弱小到只能成为别人的棋子与玩物。细索他们的历程,有过属于自己的轨迹吗?从来都是别人刻意铺就的,而他们只能像提线木偶那样乖乖地走上去。 那么,就必须要有所改变。 “你会喜欢的。我要回到冷月,我要……”她愧疚地看向莫离与蒂兰,声音越来越轻。 “是‘祂’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决定的。”鲁博泽饶有兴趣地盯着罗兰银色的眸子,问道。 “我自己决定的。”女孩的回答是那么坚定。 “可以,交易成立。”随着这一声落下,罗兰格外欣喜地舒了口气,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不断滑落。她想笑,可是笑容是那么得苦涩与无力,就像现在她的心境一样。 鲁博泽的声音渐渐传来:“莫离他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是用了一个不属于他的技艺,临时脱力罢了。至于这个名为帕斯楚的少年,就让生与死成为一场梦吧。” “以及,最后一个问题,你就那么相信莫离吗?” 罗兰点头,她的回答坚定不移:“因为他是我的哥哥。” …… 莫离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只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他怅惘若失地看向地面。蕾妮丝广场的石砖被烧得焦黑,连带着方尖碑的底端都带上了烟熏的焦黑色。一旁的帕斯楚虽然仰面倒在地上,可他面色红润,胸膛起起伏伏。 于是莫离有些混乱了。他迟疑地朝着那个男孩走了几步,颤抖着伸出右手。他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他明明有着这么一段记忆,那段记忆里帕斯楚明明死了啊。 他最终无力地垂下右手,他不想唤醒帕斯楚。他生怕那个帕斯楚突然告诉他这才梦,其实那个名为帕斯楚的少年已经死了。 “这就是现实,小骑士。”鲁博泽拍了拍莫离的肩膀,说道。 莫离这才惊觉身旁还有鲁博泽这个男人。他戒备地扭身直面那个男人,双手下意识地抓向“伊坎之心”。可他抓了一个空,那柄神器如今被鲁博泽当成拐杖给杵在地上。 “这都是你们干的吗?”莫离来不及整理乱糟糟的脑子,只能随口问了一句。 “也对,你并不了解事情的全部经过。” 鲁博泽随手将“伊坎之心”丢还给莫离,神器在空中转了好几圈,稳稳当当地落到莫离手里。 “首先,我们得告诉你这么一件事。那个晚上,你们输得很惨啊,简直是惨不忍睹,白瞎了我友情赠送的一具灵俑。” 他看了一眼莫离,那个男孩沉默地收起“伊坎之心”。 他继续说道:“不过你们确实让我看了一出好戏。虽然不是我设想里的那种,但勉勉强强也足够精彩了。特别是他挡在你面前的那一幕,我恍然间回忆起了某些人的过去。” “那是你们复活了帕斯楚吗?”莫离突然问道。 鲁博泽咧嘴笑道:“当然,不过这是有代价的。” “代价?”莫离迷惑不解。 “小公主已经替你支付了。” 莫离脸色骤变。他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安的念头,他害怕那个晚上的事情重演,他无比期望鲁博泽说出的不是那样的话。锐锋城塞的那一夜已经成为他心中一个永远的疼痛了,如果在蕾妮丝广场里将那一夜重演,那他的心将满是伤痕。 可是事实永远是令他失望的。 “她用回到冷月和我们做了一个交易,让我们救回那个蠢笨蠢笨的男孩。”鲁博泽的笑容宛如恶魔,他低声喃语,诉说这一事实。 莫离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 “不过呢,她也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她说她始终相信你,因为你是她的哥哥。很奇怪的信任感,不过对你而言已经够用了吧。” 鲁博泽看着失魂落魄的莫离,叹了口气,他一转神态,用着劝慰的语气说道:“不管怎么说,小骑士。你还不够强,如果你再强一点,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那个女人不过是个‘色隐’,对于旅法师而言,这个层次并不难。” “你们说了那么多……是来嘲笑我的无力的吗?” “不。”鲁博泽摇头,“我是来做第二笔交易的,关于你和我们的交易。” “交易?” “对,一场关于暗黑虚空里那些怪物的交易。”一提到那些生灵,鲁博泽的眸子里就总是泛起仇恨与厌恶。那些情感是如此深沉,甚至漫溢出来,笼罩了他全身。 “你们和罗兰的交易也是为了这个?”莫离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鲁博泽重重地点头。 “我们有一个关于你与罗兰的研究。我们一直好奇一件事情,分明你和罗兰是嫡亲血裔,为什么她身上有着那么浓郁的关于那些生灵的血统,以至于是历代‘冷月的公主’的两倍。而你,你本应也存有那种血统,可偏偏那种血统在你身上却荡然无存了。” 他娓娓道来,这些言语凑在一起,让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同样的,随着话题的推进,莫离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严肃。 “于是我们有那么一种想法,会不会在你们很小的时候,你身上的关乎那些生灵的一切‘原始的血’都被移植到了你的妹妹,也就是罗兰身上。” “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对于移植的人而言?”莫离忍不住问道。他总觉得鲁博泽这个怀疑莫名荒谬,可他说不出理由,只能期望鲁博泽给出一个理由。 鲁博泽不断地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也许他们想要一个能够承载那个生灵的载体吧。但至于为什么不是身体素质比较好的你,而选择了更加孱弱的罗兰……” 他眯起眼睛,表情变得有些纠结:“一个更加离谱的猜想。” “请告诉我。”莫离上前一步,目光炯炯。 “很荒谬的猜想,因为没有实证的先例。”鲁博泽陷入了沉思,“我一直在想,既然那些生灵本能地被时空之魂所厌恶,而旅法师又可以沟通到时空之魂。那么有没有存在这么一种可能,拥有那些生灵的血统的旅法师在摆脱了那些‘原始的血’的约束之后,他就成为了备受时空之魂喜爱的存在。换句话说,也许移植那些血的人,目的不在于你的妹妹,或者说是‘拉法赫’之类的存在,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在你身上。” 莫离不由悚然。或许是鲁博泽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语气太过阴沉了,莫离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笼罩了全身。 “当然,这只是一个荒谬的猜想。怎么可能会有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谁是旅法师呢,更别提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行为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鲁博泽自嘲似的笑了笑,将莫离从恐惧里一把拽出。 他重新严肃地看向莫离:“那么,言尽于此。该谈我们的交易了。” “我一直听着。” “很好。”他点头道,“我会指引你变强的路径,而作为代价,你需要替我将‘拉法赫’的身躯吸引进一片时空。我要祂有来无回。” 他的语气里带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第一百三十三章 间章(一) 这里是格尔兰度北境之地,冰原或者流亡之地都能用来形容它。 吹拂过北境的寒风,经年累月地积累着皑皑白雪,冻气渗透进地脉深处,犹如注入骨髓里的重汞。于是这片土地显得格外的荒凉。在它成千上万年的历史里,所有试图征服这片土地的伟大人物们都已经物是人非了,唯有冷寂的寒风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正是因为这一点,它才成为了流亡之地。那些走投无路的生灵们,自发地跋涉到这片大地,为了寻求他们在这个时空里罕有的生存空间。而无论是曾经的冷月王朝,还是现在的凡森、都维玛等帝国都默许似的将一些重罪囚犯一并流放到那片土地。 它本应成为无序与混乱的天堂,可酷境迫使那些生灵为了生存而挣扎。他们彼此慰藉抱团取暖,构建出与外界相仿的城镇——作为最后的生存地带。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永久的冻土也封存了那些生灵的精神世界。以至于在汀克斯多年后重访这片大地的时候,他竟悲凉地发现那些过往的记忆都已经变成了满是象征意义的符号,而在现实里残留的痕迹融进了这似乎永远不化的白雪里。 他故地重游,记忆里的那座小镇已经换了一个模样。他在满是霜雪的木屋间徘徊许久,他记得那里曾是某个朋友的住处,可是岁月迁移,那些物那些人已经不再了。 木屋现在的主人好奇地端详了那个用脏兮兮的黑袍掩饰身份的神秘人。她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也不知道她是为什么选择来到这片不毛之地的。汀克斯默默承受着这个老妇人的视线,良久他才上前乞要了一杯热水。 老妇人答应了。她目光慈祥,总让汀克斯有一种面对长辈的感觉,可明明是他的年纪更大。 他喝完热水便离开了小镇。他在小镇外的一处雪坡附近长久驻足。 这里依然是老样子,似乎在小镇外的世界,时间都凝滞了。他终于拨下兜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出神地看向几个角落,往日的记忆在他脑海里一帧帧地闪过。他疲倦的脸上终于露出的一丝笑容,就好像记忆里的那些事物在他眼前重现了。 他的那些朋友和北境的小镇一样,一直在变化,一茬茬地冒出,又一茬茬地倒在了岁月的冷手下。可他偏偏属于卓尔,哪怕他自称罗裔,他始终无法摆脱自己是个卓尔的事实。他是长寿种,与这冻土一样寿命漫长得难以想象。 他深感现实的悲凉,又对它感到无能无力。他在这雪地里静默了很久很久,半是怀念过去的那些物那些人,半是思考未来。一直到某一刻,他觉察到笼罩了欧斯汀克的那股莫名的力量终于散去,他默默地打开了通往另一片时空的通道。 在最后看了一眼这承载了他多年岁月的土地之后,汀克斯离开了欧斯汀克。 …… 莫离体会了一次罗兰的感受,准确的说,来自凡森帝国的所有人都体会了一次罗兰的感受。在一阵恍惚之后,米修蓝的城门就近在眼前了。面对一种惊诧的目光,鲁博泽只是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渐渐消匿在了空气里。 山德鲁黑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前面。没有人不识趣地去追问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似乎蕾妮丝广场那一役成为了一个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帕斯楚跟着蒂兰与乌提尔齐走在后面,他临行前看了莫离一眼。那个男孩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点什么,莫离的沉默倒与他们这群败将巧妙地契合在了一起。 “走吧。”他冲着莫离伸手。 莫离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帕斯楚还以一份沉默。他的嘴巴又笨起来了,一点安慰的话都挤不出来。 “嗯。”莫离还是点头了,他忧心忡忡地抬头,却只能茫然地一路小跑,跟上那群人的脚步。 他们最终赶在午后见到了莉薇,话事人是蒂兰与乌提尔齐。他们跟着莉薇走进书房里,而莫离与帕斯楚被勒令站在了书房门口的两侧。他们彼此无奈地对视一眼,他们总感觉历史又一次重演了。几个月前,他们初次相识的时候,也是在这一类似的情况下等待责罚的。 书房里,蒂兰先是将她所见的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回到凡森帝国的这个女孩,语气里没了走之前的那么多的犹犹豫豫。 莉薇板着脸听完全部,她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笑意很快湮没在了沉思里。 她思考了很久,那些她认为很重要的事情分明很快就解决了,可是某些小事她又偏偏难以断决。这里面也有她不愿去思考的因素存在。 “那你们是怎么看莫离的?”她突然问道。 蒂兰一下子愣住了,她完全没想过她的姐姐会问出这个问题。按照蒂兰的想法,莉薇肯定早就有所断决了,可是事实却是那个问题兜兜转转回到了她们手上。她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不确定怎样才能保下莫离。 是一昧的说好话吗,可那会不会引起莉薇的反感呢;还是说如实道来,可是莫离的某些行径确实是违背了凡森的理念。蒂兰捉摸不透她的姐姐,莉薇一直是多变的,唯有对蒂兰的感情始终。 “我觉得……我会相信莫离的。”乌提尔齐没做多想,他径直说道。他的回答同样出乎蒂兰的意料,她惊诧地看向那个男孩。 “你的理由。”莉薇饶有兴趣地勾起嘴角。 “也许,在我知道他隐藏了那个秘密之后,我就将他当作是敌人了。”乌提尔齐回答得又快又响亮,这些东西他就已经打好腹稿了,“我一直把冷月当作是最大的敌人。可是直到我见到那个女孩的献身,在那个时候她明明可以不管我们任何人的,如果她足够自私的话……可是她没有……” “仅仅只是这些?” 乌提尔齐一怔,他的眼神里透露着迷茫。 “我是说,我需要你真心的想法,而不是你来告诉我你看到的事实。那些事实蒂兰已经和我讲过了,你说是吗,蒂兰?”莉薇冲着蒂兰微笑,那个女孩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对着她的姐姐连连点头。 这回乌提尔齐沉默了很久,可是莉薇却一直在等着他的答案,包括蒂兰的答案。她看向书房的大门,似乎她的视线就能穿过大门抵达门口的那两个孩子身上。 “我愿意相信他一回,因为我相信帕斯楚,相信蒂兰殿下。我觉得他们看人的目光不会错的。”他苦着脸说道。 “还有呢?”莉薇不依不饶,似乎非要乌提尔齐说出全部的话。 “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看到火海里的他的时候,我也愿意相信他了。” 莉薇没有再追问下去,她反倒看向了蒂兰:“蒂兰,那你呢?你听了那么久,想好要怎么回答我了吗?” 蒂兰看了看她的姐姐,莉薇的眼神里明晃晃地透露出鼓励的神色。她顿时有了某种勇气,她下定决心,缓缓说道:“我,我也会相信莫离的。我愿意相信莫离与罗兰就是无辜的。” “理由?” “没有理由。”蒂兰摇头,毅然决然地看着她的姐姐。 …… “真是怀念啊,就好像是昨天一样,距我们上一次这么站着。”帕斯楚突然说道。 莫离同样带着怀念,虽然他说出来的话又是另一个意思了:“有吗,我倒是觉得过了很久。分明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如果只是昨天,那也太掉价了吧。” “也是。”帕斯楚干巴巴地接了一句,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话题给继续下去了,只能尴尬地和莫离大眼瞪着小眼。 还是莫离主动挑开了话题:“说起来,我并不是有意瞒着你们的。可是你应该知道,那些东西比较浑沌,真要解释起来是那么得复杂。我在想,也许很久以后,我真的找回罗兰了,我会完完本本地告诉你们全部。那应该不会是现在,可现实总是在和我们开玩笑……” 帕斯楚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想说,莫离,你可以更信任我们一点的。” 他的语气很诚挚,为此他一直盯着莫离的眸子。他想告诉莫离,他不是在开玩笑。 “我知道的,但有些东西不就是秘密吗。”莫离主动撇开视线,不愿看向帕斯楚的眸子。他苦笑着解释道,语气显得那么无力。 “是这样吗?”帕斯楚的语气也低落了下来。 “不完全是。我始终觉得有些东西非常深邃,如果说出来了我们反倒会失去很多。” “包括罗兰吗?” 莫离一愣。也许是帕斯楚的这个问题太刁钻了,莫离足足花了数十秒的时间将思绪整理一番,他这才回答道:“一个更可怕的秘密。虽然真的说出来的话,你们会觉得荒谬可笑的,可它对我而言非常可怕,弥足深邃。” 他的语气严肃认真,以至于帕斯楚下意识地板正了站姿。 “是这样吗?”帕斯楚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像是明白了莫离的意思,又像是没有。他懵懵懂懂的,总觉得真实就在眼前,与他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迷雾。 “那你会继续寻找罗兰的踪迹?”他忍不住转移话题道。他实在是不愿意再思考那个问题了。 莫离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了。” “那需要加我一个吗?” “欸?” “权当是一种回礼吧。”帕斯楚缓缓吐气,他眼底掠过一缕幽邃的彩华,“我不能原谅那个名叫茜拉希尔的女人,不管是出于哪种心态。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就觉得她是一种祸害。” “你会有这样的觉悟真是少见。”莫离尴尬地笑笑。 “咔嚓”的一声后,他们身后书房的大门开了又关上。这两个交谈甚欢的孩子脸色一变,转身看向走出门外的身影。 他们是蒂兰与乌提尔齐。莉薇依然在书房里,也不知道在干点什么。 于是这两个孩子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乌提尔齐,怎么说?”帕斯楚急不可耐地问道。 “运气不错,姐姐决定放过莫离了。”蒂兰脸上的喜色难以掩饰,她抢先一步说道。说完之后她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不自然地偏了偏脑袋。 乌提尔齐耸肩摆手:“就这样喽。” “也好,那么去庆祝一下吧。”帕斯楚笑着提议道,“我倒是好久没有尝过米修蓝的食物了。” “那我去叫斯图路和两姊妹。”乌提尔齐拍了拍莫离的肩膀,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乌提尔齐……” “什么事?”才走了几步的乌提尔齐扭身看向莫离。 莫离的表情比较复杂,他嘴唇动了动,说道:“谢谢。” “这没什么,本来就是你和你妹妹用行动说服我的。”他摆手示意,顺着走道渐渐远去。 “走吧,蒂兰殿下。”心情大好的帕斯楚邀请道。 蒂兰小脸微红,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砰”地越跳越快,声音是如此明显。 “好啊。”她应道。 莫离跟在他们身后离开了皇宫。虽然他没能理解岚那句“让他们两独处一会”的意思,可他还是刻意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他远远地吊在他们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岚闲聊着。 聊着聊着,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记得鲁博泽说过,没有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谁是旅法师。可是他的师祖杰拉米似乎违背了那句话的含义,在那本书里,不是直接指出了莫离的名字吗。 那会是鲁博泽错了,还是说杰拉米也介入到那种算计中呢? 莫离不寒而栗,连带着他的脸色也突然变得难看了起来。他瞥了一眼“伊坎之心”,这柄神器是在杰拉米的琥珀的引导下才得到的。 “怎么了?”他的耳边传来岚关切的问候。 “没什么。”他摇头。也许是他太疑神疑鬼了,正如鲁博泽的那个问题“这么费力不讨好的行为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呢”。他觉得自己一穷二白的,也没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 他冲岚微微一笑:“我们走吧。” 第一章 新学期 提克苏恩屋子里的烛火还没有熄灭。在初晨的阳光下,那若隐若现的烛光是如此慵懒疲散。 莫离无声地推开房门,他第一眼就见到那个困顿地蜷缩在大椅上的老人。那个老人压着几张画满字符的纸片睡着了,他的鼾声细小悠长,富有节奏感。 “他一直过得那么累吗?”岚忍不住问道。 莫离点头,他轻轻地走到桌前熄灭了蜡烛。提克苏恩的白发稀疏了不少,半年后的这个男人衰老得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冬天摧残了他所剩的寿命。 这是一个狂乱的冬天,不少人都因为“冷月的公主”而焦躁不安。可这个冬天毕竟是结束了,春的脚步沉重稳健。似乎是在庆祝春的到来,猎神青葱的身躯在天空肆意伸展。她将手里的弓弦拉满对准金色牡鹿,对着庇德拉赫似是俏皮一笑。 她洋溢着的生的气息分明像个正值青春的少女,和步履稳当的庇德拉赫格格不入。也同样和一起迎接春天的提克苏恩的衰老格格不入。直到那个时候,莫离才意识到提克苏恩已经佝偻下去了。明明记忆里的那个男人还是一脸决然地挡在他身前的。 没有人会一直年轻下去,记忆里那些人的形象只会变得越来越模糊,渐渐失去原貌。 “祝你好梦,提克苏恩爷爷。”莫离动了动嘴唇,无声地比出这些口型。他替那个老人披上大衣,静静地看着这个睡着的老人好一会,这才缓缓退出提克苏恩的书房。 他例行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赶到东院。 一个冬假过后,米修蓝学院迎来了新的学期。莫离一路小跑,远远地瞧见了那只低空翱翔的艾文,他认出那是塞俄。塞俄还是一如既往地早早地赶向米修蓝学院,能在路上见到塞俄也就意味着时间没莫离想得那么紧迫。 于是他放缓脚步,慢腾腾地走了一段路。 莫离一直奇怪一件事,那就是米修蓝学院为什么会将四院间隔在米修蓝的四个角落。那些离自家分院较远的孩子,不管是从城外绕过米修蓝的一角,还是从城内穿越数条大道赶向各自的分院,总归会有一部分赶不上课程。 就“帝都守门人”这个称呼,莫离始终喜欢不起来,这使得米修蓝学院听上去像是专门为某种情况建立的。 当他绕过米修蓝的一角,学院最外围的景致已经在向他招手了。他也不再胡思乱想,朝着学院奔去。他路过那些空地,空地地脉里流淌的法术力使他颇为怀念。 米修蓝学院今日当值的是塞俄。 莫离赶到学院之后第一眼就见到了塞俄。除去在路上对那只艾文巧合般的一瞥之后,莫离还是头一次正式见到冬假后的塞俄。 一个漫长的冬假过后,塞俄似乎换上了新羽,那些蓬松的绒毛般的半绒羽俏皮地散布在正羽之下,使得他颇为苦恼地不断梳理身上的羽毛。 “你好啊,塞俄。”莫离率先打了声招呼。 塞俄不怎么重视名号,这和山德鲁恰恰相反。可奇怪的是,这两个志趣不同、性格不同甚至是种族都不同的家伙彼此关系融洽,仿佛他们是“天生的朋友”。 “冬假过得怎么样?” 在见到莫离之后,塞俄同样友好地回了声招呼。 “还算丰富,总是在一件又一件事情里奔波。”莫离无奈地笑了笑。 他这个冬假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赶路上,可结果上来说却是忧喜参半。翡夜珀那片时空的遭遇总体来说还是呈现出好的趋势的,可是欧斯汀克里关于罗兰的事情就不那么美好了。在短暂的美好时光过去之后,则是长久的分离之苦吧。 “听起来就很忙,你应该好好休息的,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刻苦的学生。你就不怕累坏自己吗,莫离。”塞俄劝慰道,他始终压不下一部分半绒羽,那些突兀地翘起来的部分使他看上去有些滑稽。 “也还好吧,有时候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听到这番话,塞俄不由停下手头上的动作,他一脸严肃的看向莫离:“你才13岁啊,你完全可以享受一个比较快乐的学习过程。你这拼命的样子总是让我想起以前的山德鲁……” 他说着说着突然愣住了。 “当我没说吧莫离,你把那些话都忘了吧。”自觉说漏嘴了的塞俄连连摆手。他这幅此地无银的掩饰看上去颇为微妙,莫离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你说以前的山德鲁老师怎么了?”莫离似笑非笑地看向塞俄。 塞俄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不言语。山德鲁留给塞俄的评论总是一针见血。 他们交谈了好一会,此时陆陆续续地有学生从各条小道上赶向东院。不管是熟悉还是陌生的学生,他们都友好地冲着塞俄打了一声招呼。他们最终带着满肚狐疑离去,今日的塞俄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点什么。 “好吧,我不做多问了。”莫离叹了口气。看起来关于山德鲁的往事是个很大秘密,否则以塞俄的性格,怎么都会透露一些小小的细节的。 “真的吗?”塞俄眼前一亮,他猛然看向莫离。 莫离点头。他对山德鲁的秘密也仅仅只是在“感兴趣”这个程度,也许某个时刻他就忘记了这个曾经有过兴趣的玩意。他没有深究山德鲁秘密的意思,那种能被塞俄保护起来的东西,对他们而言一定很重要吧,一定不愿意为他人所知。 于是莫离在简短地告别塞俄之后也朝着东院内部走去。 …… 新学期的第一节课是山德鲁的课。 这个男人卡着最后一秒走进教室语言神态一丝不苟,就好像他和教室里的这群孩子只是初次见面。 屋外的阳光透进屋子里,半间教室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暖洋洋的。 山德鲁不耐地看了一眼偏阳的窗户:“好吧,好吧,又是这种状况。那么我希望靠窗的那几位先生,我是说‘麦吉’先生与‘托巴恩’先生,你们可以考虑把一整列的窗帘全部拉上。” 他刻意将声音拉得老长,好在这群孩子里展示出威慑力。 麦吉与托巴恩对视一眼,苦着脸一路小跑下去拉上窗帘。厚实的布块将明媚的阳光遮挡在屋外,屋子内瞬间变暗了不少。 山德鲁这才舒缓了脸色。 他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又是新的一个学期,希望这个冬假没让你们的脑子生锈上锁,上个学期我已经教得够吃力了。” 他说完可以扫了一眼那群孩子,孩子们正襟危坐,没有一个敢出声的。他们还记得在上个学期,有个傻愣愣的家伙天真的以为山德鲁只是在开玩笑,结果被山德鲁罚抄了一个月的课本。 “很好,你们都默认自己有好好复习过那些东西了。那我们不妨来个小小的测试。”他咧嘴一笑。他清晰地见到数个孩子脸色变得惨白,眼神飘忽不定。 “还是你,‘托巴恩’先生。” 那个孩子“刷”的一声紧张地站了起来,他的椅子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好……好的。”他的声音磕磕绊绊。 趁着山德鲁提问的时间,莫离捅了捅帕斯楚的胳膊。帕斯楚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怎么了?” “山德鲁老师今天心情不错啊,至少没板着脸进来。” “可能今天是塞俄当值吧,没准等他们下班后回去喝两杯助助兴呢。” 莫离眨了眨眼睛。他突然想起不久前塞俄提到的“从前的山德鲁”。这个东西像根刺,很突兀地出现在他的心底,非要他去探个究竟的样子。 他突然有些后悔挑起这个话题了。如果他不提到这个话题,他就不会想到那件事。那件他曾经有过兴趣的事情也只会是“有过兴趣”,而不是这样跳出来缠着他去了解一切。 “怎么了?”似乎是莫离长时间没有回话,帕斯楚忍不住问道。 “就想起一些事情。”莫离随口应道。 顺着那个想法,莫离莫名想起蕾妮丝广场上伊恩了。那个带领血剽铁骑的男人和山德鲁在过去似乎是老相识,而现在两者满是仇恨。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和“从前的山德鲁”有没有联系。 “兰瑟先生,能否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能这么出神。”山德鲁悄无声息地出现了莫离身旁,他唐突开口问道。 莫离如梦初醒,他也顾不上中断的思绪,看向山德鲁。 “那么起来告诉我,如果你中了‘腐蚀毒液’,只用蓝色法术怎么解决。”山德鲁眯起眼睛。 “任何能够唤来液体的法术,山德鲁老师。”莫离稳定心思,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对抗拼凑出来的尸骸怪呢?” “最省力的办法是利用虚影牵扯,尸骸怪不会使用法术。” 山德鲁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莫离的肩膀,缓步离去:“还不错,下次别愣神。” 他的语气比较质问前缓和了不少。因为回答不出问题而站在一旁的几个孩子对莫离投以羡慕的目光。 莫离耸了耸肩,径自坐下。 “所以说你也不提醒我一下吗?”他抱怨似的看向帕斯楚,帕斯楚面部肌肉不断抽动着,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你也太入神了,我早就喊过了。结果一直到山德鲁老师走到你身后,你都没有反应。”帕斯楚双手一摊,半是抱怨半是无奈。 他话锋一转,问道:“不过你在想点什么,能这么入神。” “一件比较复杂的事情吧。不过没关系了,来了这么一出我就对它失去兴趣了。”来自山德鲁的质问还是有一个好处的,至少目前莫离将他的注意力从那件事情上挪开了。他一脸期待的看向山德鲁。作为新学期的第一课,山德鲁带来的东西还是值得期待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帕斯楚无奈叹息。他不具备黑色法术力,那他只能在山德鲁的课上学习怎么对抗拥有黑色法术力的对手。他比较期待那些拥有红色或者蓝色法术力的老师的到来。 …… 当提克苏恩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天穹上那只庇德拉赫德的金色牡鹿已经跑过一般的路程了。 他伸手抓住从他背上滑落的大衣,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很快这份若有所思被淡淡的微笑所取代了。 他从大椅上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被他压住的那些纸片随着一阵微风,在他面前羽毛般洒落。那些纸片上的各色符文一下子清晰可见了。 “我差点都快忘了这件事,老师给莫离留了点东西啊。莫离这小子也真是的,不声不响就跑出去几个月,在这个方面他和老师可真像啊。”他摇晃着脑袋,拾起那些散落的纸片。 他忽地在某张纸片前愣住了。 他记得那张纸片上的文字是在东院的图书馆里拓印来的,当时他用的是红墨水。可是现在不是了,那些红墨水不知怎么的变成了黑色,配上张扬的古文字的外表,宛如一只只蹲伏在纸张上丑陋的大蜘蛛。 “奇了怪了,那是什么炼金产物吗,还是说某个神奇的法术。魔法还真是频繁带给人惊喜啊。”他思考了几秒,嘟囔着收拾起那种纸片。 可他马上就痛呼一身,火燎般丢开那张纸片。 纸片悬停在半空中,它莫名地自我燃烧了起来。火焰里,那些丑陋的古文字仿佛是活了过来,与火光一起扭曲着,最终变成一堆散落在提克苏恩面前的灰烬。 提克苏恩一脸严肃地看着这些灰烬。他没法用他已有的知识去解释这一现象,这种未知令他欣喜若狂,又令他忧心忡忡。他阴晴不定地在原地杵了好一会,终于下定决心。 对于未知的研究确实足以激动人心,可是他没法承担隐藏未知造成的苦果,永远不乏有那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出现。更何况这种未知是出现在东院的图书馆里,为了莫离,他更有理由去做出较为稳妥的断决。 他整理一番衣着,朝着米修蓝的皇宫走去。 第二章 鎏金之血 一份洁白的信封扑打在莫离面前的桌子上,塞俄的声音随之传来:“莫离,你的信。” “我的信?”莫离茫然地拾起那份信。他完全想不到会有谁给他写信,他在欧斯汀克的熟人基本都在米修蓝了,也用不着写信这么麻烦的事。 “谢了,塞俄。” 他说着将那份信反复翻了个面,那是如雪的空白,没有任何文字或者符号。光从信封上看,莫离完全看不出这份信来自和人之手,又要送到何处。 “所以塞俄你为什么说这是我的信?”他心里满是疑惑。 塞俄还在与他身上的半绒羽做斗争,在听到莫离的疑问后,他露出一副费解的表情:“一个穿着奇怪的家伙说的,他说这是你的信。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两块铁块摩擦在一起。” “是吗?”莫离随口应道。他高高举起信封,信封在阳光下有一种剔透的质感。他隐隐约约见到了信封上的花瓣似的纹路。那是一种类似于绽放的蔷薇般的纹路,呈现出淡银色,巧妙的与信封契合在一起。莫离也只是凑巧才见到了那种纹路。 他垂下手臂,低头沉思。他记得他是见到过这种纹路的,至于是在哪里见到的,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了。 “实在不行你给我,我打开看看喽。”帕斯楚看着纠结的莫离说道。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莫离说着撕开信封,信封里是一张明信片般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还算厚实的纸片取出,上面是同样用淡银色染料涂抹出来的龙飞凤舞般的文字。 “鎏金之血。”他一字一句地将那些文字念叨出来。 他的瞳孔猛地内缩。就在这四个字的提示下,他完全回忆起那些蔷薇的纹路的来源了。他曾经在迪利亚姆见到过相同的纹路,那些纹路遍布在一个女人的衣服上。 “明娜。”他在心里念叨出那个女人的名字。他当时仅仅只是把那个女人看作是人生里的一个过客,人生里总有无数的过客,不缺她一个也不会多她一个的。可是,这张明信片般的东西却告诉他,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鎏金之血’吗,我记得最近在米修蓝确实开了这么一家炼金作坊。”帕斯楚接过话题。 “什么时候的事情?”莫离刨根问底。 “我想想……也就是冬假开始三四天后吧。那家作坊开业效率挺高的,就是出产的炼金道具一直不怎么稳定,所以五六天后名声就慢慢降下去了。”帕斯楚陷入了回忆。 莫离无奈地看了岚一眼。 那个时间段他们还在翡夜珀挣扎,也无怪于没能第一时间知晓“鎏金之血”的消息。等到他们回到欧斯汀克之后,又陷入了追寻罗兰的漫长旅途里。这么一想,他一整个冬假就这么过去了,对于过完一整个冬天的米修蓝,他也仅限于了解帕斯楚带他去过的地方。 他将那张纸片翻了个面,背面是来自明娜的邀请函。 “有写什么吗?”帕斯楚好奇地凑近那张纸片。 “一个来自……可以说是老熟人的邀请吧。”莫离将那张纸片重新塞回信封里,他郑重地将整个信封藏进怀里。 “那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也不是不行哦,帕斯楚你这个晚上有空吗?”莫离笑着问道。 “那你倒是邀请晚了,今晚有个晚宴,我得代表杰雷米帕轩家去参加,这一点塞俄应该是知道的。”帕斯楚无奈地耸了耸肩。 …… 心然惬意地舒了一个懒腰。她看向这片初春来临的大地,酒红的眸子里满是喜悦。 这不是她第一次造访欧斯汀克了。和第一次的哭哭啼啼、满心恐惧不同,这回的她带着喜悦与欢欣。她的心情应当是与这片季节一样美好的,除了一些破坏心情的小小失误。 她在迪利亚姆尽全力感知到了莫离的气息,可她却没办法直接来到莫离身旁。她最终来到一处异常逼仄的角落,而米修蓝的城墙就耸立在她面前。 “和迪利亚姆完全不一样的时空呢。”她抬手对着米修蓝的城墙丈量了一番,“也许是我想多了吧,迪利亚姆给我一种满是迷雾的感觉,可欧斯汀克要阳光得多了。” “这就是莫离的时空啊。”她放下手,朝着城门走去。 米修蓝最近几十年来一直平安无事,因此城门口盘诘的士兵也相应少了不少。心然花了数十分钟才赶到的城门口,可她却只花了一分钟就被那群士兵放进了米修蓝。 她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感知里莫离的气息若有若无。 “要进来看看吗?”也许是心然在一家作坊门口徘徊太久了,一个女性的声音这样问道。 “我吗?”心然环顾四周,茫然地指着自己。 “当然了,要进来看看吗?”似乎是怕心然听不懂,那个女性的声音又问了一遍。 心然端详着那名女性的面孔,她只觉得那个女人有一种俏皮的美感。她抬头看向作坊的招牌,那里数个镀金的字符共同拼凑出了“鎏金之血”这个名字,一旁小小的药瓶的标志看上去格外可爱。 “炼金术啊。”她咬了咬红润丰满的下唇,思考了好一会。她记忆里的炼金术在迪利亚姆已经变得十分罕见了,可在欧斯汀克似乎不是这个样子。她对这神秘的玩意充满了憧憬,这份憧憬甚至占据了她内心不少的分量。 “你可以叫我明娜,‘鎏金之血’的店主,如果你考虑好了直接进来就可以了。”明娜淡淡地说道,她在心然身上来回扫视了几眼。这个女孩的鲁莽与她曾经见过的那个男孩有得一比,他们身上时空之旅后残留的痕迹是那么得明显,明显到明娜都能顺着那份痕迹追溯到上一片时空里。 她最后看了一眼天穹上的金色牡鹿,已经临近夕阳时分了。与她有约的那个男孩也不知道会不会如约到来。她这么大大咧咧地在米修蓝开设“鎏金之血”,其实就是为的引起莫离的注意。然而那个男孩东奔西跑的,完美诠释了“旅法师”这个名词。 这使得她颇为尴尬。 “明娜,你在想什么呢?”心然从思索里回过神来,结果她面对的确是同样陷入沉思的明娜。她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她笑着问道。 “才没想什么,进来吧。”她就不容心然拒绝般拉住心然的小手,把心然拉进了这家小小的作坊。心然咬着下唇,玩味地看着明娜的背影。 她在进到“鎏金之血”后,第一眼见到了摆在作坊正中央的炼金奇械。她惊呼一声,挣脱了明娜的束缚,小跑到炼金奇械前:“这是……东茨人的东西,明娜你……” “正如你所想的那样,我和你是同一类人。”明娜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花茶,瘫在一旁的藤椅上。她惬意地呷茶,神色自然满足。 “你看起来并不吃惊啊,我还以为你是头一次时空之旅呢。” “是第二次,不过当第一次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心然看着明娜,较真地比划道。 “你好像也见过其他旅法师。” 心然默默地点头,她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了莫离的面孔。那个男孩总是那么温柔地陪她走到忒兰度,当她想起与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的时候,她总会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幸福感。 明娜无言地抿了一口花茶。她当然见到了心然那副羞赧的面孔,这种情窦初开的小女孩的表情就像是一颗青涩的果实,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熟,何时才能成熟。 “其实我就是为他而来的。”良久,心然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缓缓说道。 明娜端起茶杯,又无奈地放下。这种巧合令她有些牙疼。 “那我建议你还是在这里多待一会吧。” “欸?” …… 提克苏恩还没有回到宅邸,莫离看着屋外逐渐黯淡下来的天穹,最终吹灭了烛火。 他熟练地从提克苏恩的宅邸里翻了出去,带着岚慢悠悠地赶向米修蓝。 “你可没少干这事啊。”岚幽幽地说道。她亲眼见证了莫离这一迅捷隐蔽以及熟练的翻越高墙的动作,直到他无声的落地,岚才反应过来这个孩子干了什么。 “毕竟有时候不方便在提克苏恩爷爷家里试验法术。”莫离尴尬地挠了挠面孔。 那些例如“龙破咒”或者“闪电螺旋”之类的法术拥有极其可怕的破坏力,他总不能在家里释放试验吧。每逢这个时候,他就不得不翻墙出去,找个荒无人烟的场所独自试验。 “而且就算我告诉他我要试验法术,那这些法术的来源怎么解释呢。我总不能如实告诉他我经历了一场恶战,好不容易救下了一个小女孩。这是她家人送我的礼物。”他比划双手,用极其夸张的语气解释道。 岚“噗嗤”一声笑了。 “好吧好吧,你都有那么多的理由了,我又能说什么呢。” “那就不说嘛。” 他们在这段岑寂的小路上吵吵嚷嚷地赶向了米修蓝。 按照明娜给出的路线,莫离在米修蓝内部绕了一段路,终于在一个偏僻角落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鎏金之血”的招牌。那个熟悉的小作坊,那个熟悉的小小的药瓶的标志,给莫离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他始终记得在法术师集市里初见的那间作坊的样子。它与眼前的几乎相差无二。 “你一贯是踩着时间出门的吗?”明娜幽灵般出现在莫离身旁,她毫不客气地问道,“让女士等待可不是绅士行为,特别是里面还有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孩。” “我那时……等等,两个人?”莫离觉察到明娜那句话的特殊含义,不得不将自己的理由给吞回肚子里。他好奇地看向火光亮堂的屋子,可是明娜卡着一个身位,甚至挡住了莫离大半的视线。 他无奈地摆手:“那好吧,不过明娜你是个旅法师,这可真是一个微妙的消息。” “微妙的消息?”她一挑眉毛。 “是啊,我还以为你就是单纯的‘鎏金之血’的店主,认为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莫离直言不讳,“不过这好像是我第二次认错你的身份了。” “那是挺微妙的。”她赞同地点头,一把抓住莫离的胳膊,将他拽进屋子里,“好了好了,一直把你堵在外面,你的小女朋友可就生气了。人家千里迢迢赶来欧斯汀克找你,你也不表示一下。” “什么小女朋友啊,你在说什么啊,明娜。”莫离涨红了脸,抱怨道。他求助似的看向岚,岚只是歪了歪脖子,沉默不语。 “明娜……还有莫离?”屋子里那个女孩的声音是如此的熟悉,莫离惊愕地扭头看向那个女孩。 “心然?!” 他这才明白明娜所说的“千里迢迢赶来欧斯汀克”的含义。 “那个……”见到了久别重逢的心然,莫离一时语塞。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和心然诉说的。 心然似乎是瞧出了莫离内心的尴尬,她微笑着走近莫离:“我——” 她的声音拉得老长,似乎要将无数的情感灌注在接下来的话语里。 她最终用颤抖着的声音缓缓说道:“我和你有过约定的吧,如果我变得坚强了,我就会来找你的。” 莫离木然地点头。他当然记得那时候的对话,那个女孩哭得梨花带雨的,那时候的他心底微微悸动,哪怕是现在回想起那幅画面,他的心依然在悸动。 “我也不知道我变得怎么样了,但是,我至少想要你看看我这半年多的成果。” 心然的笑容是如此的璀璨,宛如绽放的纯白的水仙。可是她的眼角有泪花在闪烁,她见到莫离的心情,也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啊。 明娜无言地倒退了几步,看着这两个孩子,她莫名想去买点柠檬。 “挺好的,心然。”莫离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抚摸心然的脑袋。 可是心然先一步上前,她羞红着脸一把抱住了莫离。女孩头发上那好闻的郁金香的香味让他恍然间想起了幽域森林里的相拥。 第三章 与明娜的交易 “心然?”莫离轻轻地喊了一声怀里的女孩的名字,女孩带来的温软的感觉令他心神荡漾。 心然微微动了动,她像是听到了莫离的呼喊,又像是没有,只是她的小脸更红了。 莫离手足无措地看向岚,可是岚只是抱着双手飘荡在一旁。岚的感情通过心湖反馈给莫离,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欣慰与纠结。 “这样就够了,我把他喊过来可不是给你叙旧了。”结果还是明娜强硬地拉开了心然,她一板一眼地训斥那个低着头不敢看向莫离的女孩。可谁都能看出那个女孩的心思全然不在明娜身上,她用双手手掌捂住自己的脸蛋,心不在焉的应着。 莫离苦笑着从怀里翻找出那张纸片,他将带有“鎏金之血”文字的一面朝上,递给明娜:“说起来,明娜你这样招摇地约我过来,肯定有什么事吧。” “那是当然。”明娜这才放过心然,她从莫离手里接过那张纸片。纸片在接触到明娜的手掌之后,那些文字似是燃烧起来。汩汩金汞混合的液体一滴滴地浮现在文字上,顺着字符流淌。再它终于涂抹满整个文字之后,“嘶嘶嘶”的声响伴随着骤起升腾的白雾。 莫离被这瑰丽奇幻的一幕吓了一跳。他再次见到那“鎏金之血”的文字时,它已经彻底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映衬着屋子里的火光与雾气,带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明娜垂下眼睑,对着新镀金的“鎏金之血”文字沉吟片刻,她忽然说道:“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虽然不是要紧事,但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莫离从刚才的景象里回过神来。他眯着眼睛观察了明娜好一会,他想从那个女人脸上发现什么,可是明娜的表情一直没有变过,也不知道这是她的真实表情,还是说她将她的真实感情掩藏得很深很深。 “你可以先说。” “你不好奇我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吗?” 莫离闭着眼睛摇头,等到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的脸上同步浮现出了笑容:“如果是我不愿接受的事情,那我知道我能得到什么,有又什么用呢?只不过是徒增烦扰罢了。” “你倒是看得很透彻,不像有些人只是为了利益而活着。”明娜赞叹道。 这时候,心然已经从那种羞赧地状态里走出来了。她透过指缝瞟了一眼明娜与莫离,“倏” 的一下跳到莫离身后,像只受惊的仓鼠一般怯生生地露出半张面孔。 “莫离,你觉得她可信吗。虽然我觉得她人挺好的。”心然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怎么知道。”莫离对那个女孩笑了笑,然后一脸严肃地看向明娜。 “那么具体是什么事呢?” 明娜再次将那张纸片递还给莫离。莫离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将它接过。那些镀金的字符伴生阴影,显得隐晦与高贵,一股苍老与渺茫的气息顺着纸片蔓延到莫离指尖。 他像是被火燎般猛然松手。纸片在半空中飘荡了好一会,终于落在了地上。 “那是什么?”莫离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指尖,就在刚才他的指尖顿生了一种触碰火焰的刺痛。可是无论他怎么看他的指尖,那里始终一如既往地平常。 “这就是我想拜托你的事情。”明娜俯下身子拾起那张纸片。 莫离与心然困惑地对视一眼,他又看向了岚,岚轻轻怕了拍他另一侧的肩膀,沉默不语。 明娜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将这份银色镀金的东西不是什么魔法,它不属于五色法术力的范畴,它唯一的来历就是……” “乙太。”莫离不假思索地接道。 “没错,乙太。它是被我的血所吸引过来的,一种被称作是‘鎏金之血’的血统。” “这也是你店名的由来?”心然一直都觉得“鎏金之血”这个名字怪怪的,可她却说不出怪在哪里。直到现在,明娜将“鎏金之血”给定义为了一种血统。 “嗯哼,你这么理解。‘鎏金之血’既是我身上流淌着的血液,也是我给这些作坊的命名。”明娜直言不讳,她说着点燃了那张纸片。纸片慢慢萎缩在一起,最终化为蝴蝶般飘飞的灰色屑絮。 “这是我这个家族的老毛病了。” “那我能帮你什么呢,我什么都不了解。”莫离耸肩说道。他虽然会使用乙太,可那些也只是从“伊坎之心”里学到的部分知识。乙太的神秘远远超过五色法术力。 “不,你恰恰是最了解的。”明娜回答得斩钉截铁。 “什么意思?”莫离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他心底不免有些紧张,他想起在“伊坎之心”的空间里得到的警告。如果不问个清楚的话,他很难安定下自己的内心。 “因为你是欧斯汀克人。” “哈?”这个回答令莫离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他不能理解“鎏金之血”和自己是欧斯汀克人有什么关联。在这片时空里,基本上所有人都是欧斯汀克人,他与他们最大的区别也只是在于火花。 明娜解释道:“那我说得具体一点吧。我这个家族一直在为‘鎏金之血’这种血统感到困扰,它不仅会将我们身旁的一部分没有生命的东西给‘镀金’,更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侵蚀我们的身体——作为被动掌握乙太的代价。也正是因为如此,从我们这个家族一直在研究如何解决‘鎏金之血’的问题。” “就不能用法术力或者魔力怯除吗?”莫离不解地问道。 “你能一直维持怯除乙太的状态?不管是精神力还是法术力,所有人都是存在一个极限的。可是这些乙太会在被怯除之后源源不断地重新灌注进我的血液里。短暂的怯除不是我追求的,我需要的是一劳永逸。” 明娜在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之后停顿了一会,她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在最近几个月里找到了一个解决‘鎏金之血’问题的祖先的记录。我发现他也是一个旅法师,他的最后一次时空之旅是在欧斯汀克。于是我想起了你,我曾在你的身上感受到过同样的气息,来自欧斯汀克的气息。” 莫离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所以你找我的目的,其实就是想从我这里了解到关于欧斯汀克的旅法师的踪迹?” “可以这么说,旅法师虽然总是将他们的身份隐蔽在暗处。可是一名死去已久的旅法师,他留下的只言片语,总是会让同为旅法师的我们发现他的身份,不是吗?” “我可以试试。但我不能保证我一定能找到。”莫离想起东院的图书馆,他有些纠结地说道。 “我会等下去的。”明娜笑了笑,“那么接下来就该说说我能给你的报酬了。” 她早有准备似的列出长长一串的清单,上面全是炼金相关的道具以及产物。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莫离有些头晕眼花,他不得不将求助的目光递向岚与心然。 “所以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吗?” 岚淡淡地摇了摇头:“我倒觉得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莫离你真的决定要干吗?” “反正我也是打算去找找关于欧斯汀克旅法师想关的东西,权当是顺路吧。”他在心里回答道。 岚陷入了沉默,心然却一脸好奇的接过了那长长一串的清单。 她看了好一会,终于喊了一声“莫离”。 “这里面有不少好东西欸,我感觉对你而言比较实惠的就是那些‘法术卷轴’了,最好是那种等阶适中的,可以当作是过渡使用的。以及……莫离你不妨从明娜那里学点其他魔法嘛。” 明娜看着心然娴熟地替莫离挑选出一大堆东西,她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心然。” “嗯?”困惑于明娜这突如其来的呼喊,心然茫然地抬头。 “我总感觉你有成为一名贤惠的妻子的潜质呢。”明娜调笑道。 “才……才……才没有!”心然连连摆手,她别过小脑袋不敢看向莫离。可是绯红早已爬上了她的耳垂,她只觉得自己的脸好烫好烫。 岚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心然。 “明娜,你就别开玩笑了。这对心然而言也太早了吧。”莫离苦笑着接过话题,他顺手从心然手里拿回那串纸页。他觉得心然的推荐还蛮有道理的,对他而言那些等阶较高的法术从来都只有那些偏向于红色的法术。那些法术还是他从心然姑母那里得来的赠礼。 “总之,我会慢慢去找的。报酬什么再让我想想吧。”莫离卷起那页纸页,说道。 “对了,明娜,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派来送信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只不过是一个‘神器生物’罢了,做工有些粗糙。怎么,你对那些玩意感兴趣?” 莫离摇了摇头:“只是想起一些不怎么美好的东西。” …… 当莫离重新回到提克苏恩宅邸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了。瑞兰娜的银色牝鹿跑得格外轻快,星辰似乎在它脚下铺缀出一条道路。 莫离再次翻越进了提克苏恩的宅邸。他蹑手蹑脚地溜进自己的屋内。 可他很快发现是他自己多虑了。夜分明已经那么深了,可提克苏恩依然在外,没有归家的意思。宅邸里静悄悄的,也黑黝黝的。当莫离轻踏在地板上的时候,他总是顿生出一种孤寂的感觉。 “他在忙活什么呢?”莫离熟门熟路地走进提克苏恩的书房,书房内部的构建几乎没有变动过,消失的只有提克苏恩这个人以及几张写满各类文字的纸张。 莫离不由揣测提克苏恩是去研究那些文字了,提克苏恩总喜欢研究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在书房里转悠了一圈,地上还有一些纸片燃烧后的残迹。莫离拾起那些灰烬般的东西,他不由蹙眉。他可不认为提克苏恩会在自己的书房里烧点什么,那这些灰烬般的东西只有可能是某些法术的结果。按照提克苏恩的说法,在他的过去,遭遇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心然是个好女孩啊。”岚突然说道。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莫离被吓了一跳,他有些郁闷地看向岚,可是处在月光下的岚,有着一种朦胧似梦的美感。莫离张了张嘴,那些言语瞬间忘却在了心底。他怔怔的看向岚,手里的灰烬般的东西随风洒落在地上。 “所以你是怎么看心然的?”岚看向莫离,静静地等待着来自这个孩子的答案。 “她……成长了很多吧。至少和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相比,她已经变得很有主见了。”莫离斟酌着词句,慢慢说道。当他想起共度的庆典的美好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些的。” “嗯?”莫离不明所以地挠了挠脑袋,他有点搞不懂岚的意思了。他光听岚的声音,就觉得岚的心底蕴藏着浓浓的哀伤,那股哀伤甚至从她的言语里渗透了出来。 岚叹了口气:“也是啊,在这个方面你一直都很迟钝的。” “岚……你是在为什么东西感到悲伤吗?我总感觉你心底有一股悲伤,慢慢流进了我的心湖里。”莫离皱着眉头,一脸诚恳地问道。 “心,心湖,是这样啊。”岚将一只手抵在胸口,她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她忽然又变得满心欢喜了,她身上洋溢出来的喜悦清晰地撞进了莫离的感知里。莫离更加困惑了,他发觉他完全搞不懂女孩的心思,她们总是一下哭一下笑的,像是六月里的天气,阴晴不定。 “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秘密,不是很令人感到开心吗?”岚笑着扑在莫离身上,莫离晃了晃身体,很快就站定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不断散发温暖的满是微光的躯体。 “岚?” “别喊我,让我抱住你一会,就一会。”岚轻飘飘的声音在莫离耳畔响起,似有一阵清风吹拂过莫离的耳畔。 第四章 图书馆里的秘密(一) “这才开学第二天啊。” 东院图书馆前的女孩看莫离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怪人。 在她担任图书馆管理员的这些年里,莫离还是头一个令她印象如此深刻的。这个孩子抛开请假休学的那段时间,几乎每一天都准时到图书馆里走上几遭。一旁的她的同事抿嘴笑看这两人的互动。 “我知道啊。”莫离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 他这幅不以为然的样子让那个女孩恨得牙痒痒的,可她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像只仓鼠一样鼓起脸蛋,郁闷地看着莫离,看着那个男孩熟练地办完所有手续。 新学期里,东院的图书馆入馆手续还是依旧繁琐,只是将证明出入的小卡片换成了另一种颜色的。就像莫离上个学期用的是红色镀银,而这个学期用的则是蓝色镀银。这个规矩似乎从米修蓝学院成立以来延续到了现在,每个学期都从五色法术力里循环一种颜色并镀上银色作为出入凭证。 莫离在台前安安静静地等待了一会,那个手续看得他都心烦,也无怪于那个女孩会有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了。 等到他从那个女孩手里接过卡片的时候,他才从她们笑了笑,脸上挂着歉意。 “麻烦你了,米莉娅。” 名为米莉娅的女孩无力地摆了摆手,她的所有郁闷终于变成了一种幽怨的表情:“也不是说不愿意你进出图书馆啦,只是你来得太频繁了。你要知道,给学生做一张出入凭证可比给教师做一张要繁琐得多了,还得考虑到防护措施之类的东西。” “我知道了,你都说了好几遍了,大不了我帮你个忙嘛。”莫离苦笑着说道。 “真的吗?”米莉娅眼前一亮。似乎所有的不快都随着莫离的这个承诺而烟消云散了,她一把从椅子上蹿了起来,紧紧抓住莫离的双手。 莫离尴尬的眨了眨眼睛,他眼角的余光瞄见另一旁的女孩已经笑弯了腰。 “所以,你不妨先说……”他咽了口口水。 “那我要和帕斯楚共进晚餐。”她松开莫离的手,小心思飘呀飘的,也不知道在想点什么。 “都可以,都可以。”莫离趁机落荒而逃,他的声音穿过一旁的走廊,听上去有些悠长,“总之到时候我通知你好了。” 岚飘荡在莫离身后,她一路窃笑,声音悉悉簌簌地传递到莫离耳畔。 “所以你就这么把帕斯楚给卖了?” “只能委屈一下他了,不过帕斯楚应该不会介意的。这算是一件小事吧。”莫离苦笑道。 “算吧……也许他那么认为,而有些人就不这么认为了。”岚说一半藏一半。 莫离不禁有些茫然:“谁啊?” “那要你自己猜喽,真是奇怪,为什么你总是在这个方面那么迟钝呢?” …… 正式进入到图书室内,还是需要经过检查凭证这一步骤的。 莫离对着一层光膜递出了手上的镀银蓝色凭证。 那枚凭证上画着美轮美奂的海洋与海洋岛屿的大图,最中央的深蓝水滴的标志清晰可见。在凭证透入光膜一到两秒后,光膜古井无波的表层突然泛起阵阵涟漪。莫离这才抽回凭证,一步跨入图书室内。 这是图书馆的第一层。 这一层过半的藏书是关于一环到三环范畴的知识,也就是莫离所处的“觉醒”阶段,余下的一小半则是一些游记轶闻之类的图书,或者就是神话传奇。 莫离依稀记得上个学期他在这里有见到过几本关于肯维化皇帝的轶闻,那些轶闻字里行间透露出了至少一名旅法师的记录,也就是那个最终被杀死的皇帝的朋友的记录。他凭着记忆朝那几个书架摸索了过去。 岚漂浮在光膜外,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莫离的背影,然后叹了口气。她依然没法从昨晚的心境里释怀,准确的说她没法对心然那个女孩释怀。 当她见到莫离与心然相拥的时候,她既为莫离感到高兴,又莫名对这既成的一幕感到心疼。那些感情变成了一种非常复杂的欣慰与纠结。她是那么得希望莫离能有很多新朋友,可她又不那么希望那个朋友是心然。 明明在他们一起见到芙拉的时候,她都没有这种感受的。 她有注意到莫离谈及心然的时候,他的嘴角挂着若有如无的微笑,那份微笑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可正是因为这一点,岚才觉着自己的内心在微微刺痛啊。 可是莫离,他真的是个很迟钝的孩子。他自己都没能发现那些点点滴滴的小细节,他的心思细腻但绝不是放在这个方面的。他觉得自己一直身处黑暗,需要别人带给他光明,可其实他本身才是那盏不断吸引飞蛾的盏亮的光源。 不管是岚,还是心然。 “岚,你在发呆吗?”莫离突然说道。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岚的面前,与岚仅仅只是间隔了一层光膜。他的表情很平静,像是安抚人心的平静的湖面。岚猛的回过神来。 “是哦,在替迟钝的你感到烦恼呢。”岚说着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而她面前的那个孩子只是困惑地歪着脖子。 “最近你好像很喜欢说我很迟钝?” 岚双手一摊,她飘进那层光膜里,然后拉住莫离的胳膊:“平常不是这样的,只是在某些方面格外迟钝。” 莫离不解地跟着岚的脚步,他的视线从一本本书刊的名字上略过。 他需要找的是一本名为《凡森往事》的书,他对那本书最后的印象就是堪堪看了一半的肯维化皇帝年少轶闻。那里刻意提到了一个人“洛本·梅里特”,那位皇帝在年少的时候亲昵的称他为“洛本”。 莫离依稀记得那个“洛本”说是陪伴了皇帝三年的时光,他们起初是在米修蓝附近的平原相遇的,他们在那里玩闹,逃离那些繁琐复杂的礼仪课程。皇帝对“洛本”隐匿了自己贵族的身份,而“洛本”也仅仅只愿意维肯化称他为“洛本·梅里特”。 莫离还是翻找了那本《凡森往事》,它在一个冬假后变了一个位置,可能是某个管理员整理书架后的结果吧。莫离也不以为意。 他径自用镀银蓝色凭证从书架里取下了那本书。他凭着记忆找到了关于“洛本·梅里特”的那一页。 岚也凑到莫离脸旁,她散发着微光的脸蛋几乎快贴到莫离脸上了。 面对这个近在咫尺的脸庞,莫离小脸不由一红。他安定下自己莫名躁动的内心,开始翻阅这本书。 “洛本·梅里特”是个很奇怪的男人,他像是凭空出现的,莫名奇妙地出现在米修蓝附近的平原上;他也是凭空消失的,皇帝在他年轻时代最后一次见到“洛本”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走进了一旁的小树林里。 皇帝回忆那种场景,他之说自己见到了柔和的微光,可是光芒散去,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洛本·梅里特”的踪迹了。 而那个男人下一次出现,则是在凡森帝国建立之后了。 那个自称皇帝儿时玩伴的男人,“洛本·梅里特”得到了皇帝的热烈欢迎。维肯化作为皇帝已经孤单得太久了,似乎所有人都在为了权力与其他更微妙的东西而对他献媚,可只有那个记忆里的儿时的玩伴不同。 莫离算是在《凡森往事》里正式见到了所谓的“洛本·梅里特”带给维肯化皇帝书籍的名字。着书的人完完本本的将那些看不懂的文字一笔一画地临摹在了《凡森往事》里。 那不是欧斯汀克的文字,那是属于迪利亚姆的文字。莫离可以肯定,迪利亚姆时空之魂给他的关于那片时空的记忆犹在,那些文字对他而言是如此的熟悉与亲切。 他“嚯”的起身,将书放回原处。 他打算朝着图书馆更深处走去,记忆里那些看不懂具体文字形式的书籍全都在图书馆最深处。 …… 当提克苏恩赶到米修蓝学院东院的时候,他苍老的脸上已经满是难以掩饰的疲倦了。 他太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上一次阖眼似乎是昨日初晨时分的小盹。这完全不能弥补他流失的精力,随着年岁的增大,他为了研究未知与神秘所付出的精力也越来越多。 “好的,好的,那些书。”他嘴里念念有词,走到台前。 “米莉娅,还有奇娅拉,我需要一张凭证卡。” 米莉娅与奇娅拉面面相觑,她们才在数十分钟前解决掉莫离的凭借卡,可谁能想到随后赶来的是提克苏恩呢。米莉娅的心情突然变得不是那么美好了,他们一家子像是约好了一样,总是时不时地赶到图书馆里来。 “好的,您稍等。”她无奈地起身处理那些繁琐的手续。 奇娅拉看着面前似是陷入沉思的老人,她带着疑惑问道:“我记得提克苏恩先生您在几天前来过这里,还带走了几张临摹后的纸片。是研究有什么新发现了吗?” “算不上新发现吧。”提克苏恩勉强驱散那股睡意,“那些文字我觉得有点问题,就和长公主殿下商量了一下。长公主殿下告诉我这是正常情况,放在过去也有无数次同样的纸张自燃的现象的发生。” “哦,您说那个吗。”奇娅拉一下明白过来提克苏恩上次带走的是什么了。 那是东院图书馆的轶闻之一吧。东院图书馆最内围有一些来自维肯化皇帝玩伴的藏书,其中有一本文字怪异的书籍,它的所有复件都会莫名其妙的自我燃烧起来,不管那些保存复件的人采取的是何种手段。这是它最大的怪异之处,也是它仅有的怪异之处。 魔法的奇妙世界里,总有数不清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像是这种只会焚毁复件的东西,被当成一种没有危险之处的轶闻在学生嘴里口口流传。每年总有一些好事的贵族子嗣会去尝试着临摹一份,仅为了看那自燃的一幕。像是提克苏恩这样外来的教师,不明白这里的关节也实属正常。 “我们称它是‘洛本’的遗产,听起来很奇怪是不是。可是从我还在米修蓝学院上学开始,我的那些学长们就这样在称呼它们了。听说这些书都是维肯化皇帝的儿时玩伴‘洛本’留下的。”奇娅拉解释道。 “还有这种事吗?”提克苏恩一下子来精神了。这种罕见的事情使他昏昏欲睡的脑袋暂时清醒了不少,他既兴奋又满怀期待。 “我在想,我能将原本带出去吗?那些复件总会自燃,对我的研究没有帮助啊。” “理论上是不可以的,可是……”奇娅拉看了一眼米莉娅,米莉娅似有感应一般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将话接了下去。 “那需要有长公主殿下的命令才行,毕竟那些书严格意义上来讲还是属于皇室的。” 提克苏恩松了口气:“那没事,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言毕,他将来自莉薇的指命放在了桌上。米莉娅手头上的动作一缓,她飞快地瞄了几眼那张纸条,随即又对初具雏形的凭证卡修修改改。 “那么祝您好运吧。”过了好一会,那张被改了又改的凭证卡才被放在提克苏恩手上。它与莫离那张略有不同,尽管都是画着美轮美奂的海洋与海洋岛屿的大图与深蓝色的水滴图案,可是它的外框确是暗金色的,像是在原本银色的表层镀上了一层金。 “我们还是得提醒一句的,尽管有长公主的指命,您能带出去的时间最长也只有七天。届时要么归还那些书籍,要么再办理一次手续。”米莉娅一本正经地提醒道。 “我知道了。” 他抛下这么一句话,慢悠悠地朝走廊那边走去。 他手上的那张凭借卡带着刚刚制成的温热的触感,暗金的色泽反射光芒,似乎有略过其间的阴影。他忍不住举起那张凭借卡看了又看,他很多次制作过这样的卡片,可今天这回他心底却莫名的产生了一种名为“惴惴不安”的担忧。 他不知道这种担忧从何而来,只是他突然想到了莫离,他希望那只是错觉。 第五章 图书馆里的秘密(二) 图书馆深处的书架逐渐变少,相对应的,书籍的内容也逐渐变得晦涩难懂。 莫离身旁许多书架的光膜已经朝着更深更浑浊的颜色发展过去了,他甚至无法透过光膜见到书名。那些都是来自校方与皇室的保护措施,既是为了保护实力低微的那些学生不至于被深奥的智慧给“污染”,也是为了保护这些珍贵的古籍。 可是“洛本”的书籍是个例外,已经有无数的人用他们的切身体验证明过了,这些书的不凡与无害。因此莫离见到的所有的“洛本”的书籍都是处在与外围书架同样的浅色光膜里。 这也意味着它们可以被拿出来翻阅,哪怕那个人只是个学生。 莫离杵在书架前,他没有第一时间用凭证卡去解除光膜的约束。 他想起一件事情,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新学期开学那天他就见到过迪利亚姆的语言,就在提克苏恩压着的那些纸片上。那时候,它们用那些潦草的笔触涂抹在一起,莫离匆匆的一眼瞥过那些文字,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 现在想想,颇有一种早有预兆的错觉。 “《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岚轻轻地念出了书名,她虽然没有去过迪利亚姆,可是她毕竟与莫离存在密切的契约,这些文字在她眼里,一如它们在莫离眼里。 “好奇怪的名字。”她感叹道,“是不是那些人都喜欢起一些不明所以的书名?” “应该是专业术语吧。嘛,很麻烦,我没学过炼金术。”莫离皱眉。就算他能一字一句的看懂书里的每个字符,可他该怎么理解那些语句呢。 也许应该告诉提克苏恩爷爷的。他想。 他伸手将凭证卡探入光膜,而后拿出了那本《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 这是本很沉重的硬皮书,棱角分明。当莫离将它微微倾斜,看向书脊的时候,似有流动的暗金色在书脊上沿着书籍的轮廓流动。可它身上的法术力波动又是如此的薄弱,光从法术力波动上感知,它全然不像是一本记载着高深内容的书籍。 “感觉……很奇怪,但我又说不出为什么。”莫离看向岚,说道。 “因为薄弱的法术力波动?”岚问道。 莫离摇头,他重新将书籍翻到正面,曲线优美的西茨语构成的一长串书名几乎占据了大半的书面:“就是单纯的感到奇怪,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抑制住了它一样。” 他话锋一转,问道:“岚,你说我要不要临摹一部分。” “为什么?” “这毕竟是学院的财产嘛……虽然这么说怪怪的。”莫离叹了口气,“可是“洛本”确实将这些书送给了维肯化皇帝,而皇室又将这些书放进图书馆里。我们总不能直接把它整本带给明娜吧。” “你就这么肯定它就是你需要的?” “不确定。”莫离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慢慢来吧,从这本开始。” 他拿着这本书走过一个拐角,朝向最近的桌子走去。那里应该是有墨水、纸张之类的东西的。可是他走到一半,突然就停下了脚步。他满腹狐疑地回头看向那个拐角。 他总觉得有什么人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那股视线停留了很久很久,直到他扭身看向拐角。 “你是谁,你在做什么?”他问道。 空气里静悄悄的,在他问完那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 莫离佯装回头,他忽地感受到那股视线再一次窜到了他的身上。他不再犹豫,猛然朝向一个方向扑去。而当他堪堪抵达那处拐角的时候,他见到了一个人影。 “你是谁,你在做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那个人影僵住不动,他只来得及回头用兜帽与面具掩盖住自己的身份,他的脚旁散落着书籍与卷轴。 莫离朝着那个人影走去:“你真的是依靠凭证进来的吗,还有你为什么要……”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一道幽黑的彩华在他眼前迅速放大。莫离看得清清楚楚,它来自那个人影的手腕,随着它的迫近,一股恶心感从莫离的心头涌起并逐渐蔓延至他全身。 黑色的光芒在接触到莫离身上骤起的白光后悄然破碎了,那是一个名为“诱发衰竭”的黑色法术,最佳应对方式是直接用白色法术力构建保护屏障。莫离直接提取出了心湖里的魔力来隔绝这道法术的效应,并粉碎了它。 他有注意到,那个人影在使用这道法术的时候并没有汲取地脉的法术力。 “所以。”他说,不断有来自心湖的魔力的彩华在他左手上缠绕盘旋,那都是纯白的魔力,“你的来历很古怪,也许你根本就不是这里的学生,不是吗?” “你大可猜个遍。”那个人影终于说话了,他嗓音粗糙嘶哑,像是被大力撕开的布帛才有的声音。 莫离前进几步,现在他终于可以见到那个人影一部分的面孔了。那与其说是面孔,倒不如说是贴在他脸上的面具的样貌。那本应是开洞留给眼睛的地方如今是一片平滑的金属般的遮盖,整张面具上胡乱地涂抹着浓白的颜料,几个留给器官的地方就用红色颜料去替代。 他挑了挑眉毛,用左手对准那个人影:“那么最快的方法不就是直接询问你吗?” “不,你不会的。你还要顾忌这里的书籍和保护措施,你甚至还需要顾忌那些图书管理员,所以你没有汲取地脉的法术力。”那个人影显得很冷静,“我相信你的这个法术……“神箭穿心”绝对不会释放出来。” 莫离咧嘴一笑:“那让我也来猜猜你吧。” “你同样也在顾忌里的书籍和保护措施,你同样顾忌那些图书管理员。因此你没有汲取地脉的法术力就对我释放了‘诱发衰竭’,这只是因为你想拖延住我的注意力。” “所以呢?” “所以你不觉得‘神箭穿心’是个能锁定你的好法术吗?”莫离一步步逼近那个人影,他的语气变得凛冽满是压迫,“那么你是选择坦白,还是要我来触发警报。” 那个人影轻笑着摇头,他看了大厅一眼:“这里是图书馆的内部,也就是所谓的第七层对吧?” “什么意思?”莫离不明所以。 那个人影缓缓转身,他用那张肮脏的面具对准莫离的面孔:“那么你就得知道,你是拦不住我的。” “莫离?”远远的,一旁的大厅里突然传来了一道令莫离无比熟悉的声音。莫离微微失神,他后退几步,他的左手依然对准原来的方向,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向大厅。 提克苏恩皱着眉头,他的声音里带着疲倦与不满:“你在哪,你还好吗?” “是的,是的,我……”他看了一眼那个人影所在的地方,他的声音顿住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无奈地散去了手上的魔力。他眼前那个本应存在的人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有那些散落在地上的书籍才能证明那个人影曾经来过。 “被摆了一道啊。”他咕哝道,“只是他是怎么知道提克苏恩爷爷来的?” 他带着不解走出那个拐角,朝着提克苏恩打了一声招呼,他总觉那个人影不会是无端出现的,现在也不会是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人影的好时机:“我在这里找点东西,不过提克苏恩爷爷您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提克苏恩快步走到莫离面前,他的眸子里带着不悦:“你一路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 “痕迹?”莫离困惑的反问。 “总之,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这三言两语可解释不清楚。”提克苏恩疲倦地摆手,他突然发现莫离手上的《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 “是这本书,我就是为它而来的。你也是因为它一路莽撞地来到了七层?” “算是吧。”莫离压下心中的困惑。他很清楚,他不是那种特别鲁莽的人,那么留下那种痕迹的就只有那个人影了。莫离揣测那个人影就是跟在他身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七层。 可是,一个更大的疑惑诞生了,他是怎么消失的。莫离求助似的看了岚一眼,岚似乎在想什么东西,低头沉默不语。 莫离将《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交付给提克苏恩,既然提克苏恩能将这本书带出图书馆,那他也就不需要考虑临摹这些问题了。他跟在提克苏恩背后慢悠悠的走向出口。 岚静静地跟了一段路,她才突然开口说道:“莫离你还记得我们在封擎见到的那个生灵吗?” “封擎?”莫离一怔。 “也就是‘拿非利’,芙拉与之决斗的那个怪物。” “和图书馆里的那个人影有什么联系吗?”莫离在心里问道。 岚点点头,莫离没能看到的东西,她全都看到了。她回忆着那种景象,思考了很久。在她的记忆里是有相类似的情况的,而那就发生在封擎。 “他能消失得那么快,完全得益于他能像影子一样压缩折叠,然后顺着缝隙溜走。我怀疑他与封擎的那个‘拿非利’有着莫名的联系,同样是阴影的宠儿。” “可是阴影不能算是法术力的一种。”莫离纠正道。 “的确,那应该算是一种天赋……所以说‘拿非利’会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呢,也许我们遇上了很大的麻烦。” …… “我们还需要等多久?”心然乖乖地蹲在一堆玻璃制的器皿前,她看着一滴又一滴的红色液体滴入试管样式的器皿内,将那些原本浑浊的液体变得澄澈。 “至少等到这些药草的汁液全都被萃取出来,炼金师一门需要耐性的学问。”明娜温和的解释道。她又称量了一把带着红叶的药草,将它们投入水里。 “可是它们萃取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我们等了有一个钟头了吧。” “那你想想你能亲手做一瓶送给你的小男朋友的药水,这是何等幸福的一件事。”明娜诱惑道,她的语气俨然像是一个诱惑人类的恶魔。 “才……才不是这种关系……”心然红着脸矢口否认。可在她想象了一番明娜诉说的场景,她不得不承认,她被诱惑到了。 “嗯哼。”明娜不可否认地耸肩。她娴熟地架起火堆烘烤那堆药草,在静静地等待了十五分钟后她收起火焰然后捣碎红叶叶片:“心然,你那边萃取完了吗?” “好了好了。”心然忙不迭地点头,她匆匆忙忙取下那支试管样式的器皿递给明娜。 “这到底是什么药剂?”她忍不住问道。明娜告诉了她大半的步骤,唯独没能告诉她这种药剂的名称。 明娜沉默片刻,她用一种严肃的语气说道:“你就当是短暂获得强化的药剂吧。” 她将试管样式的器皿高举过头顶,以便于她的观察。心然发现,在明娜的不断摇晃荡漾试管样式的器皿的时候,里面的那些液体逐渐向着瑰红色转变。阳光下的这支东西,恍然像是一枚精致的红宝石。 “我这个家族呢,一直在配置这种药剂。我从我母亲那里学来,而我的母亲从我的外婆那里学来。它对于普通人而言是无害的,可唯独对于我,也就是拥有‘鎏金之血’的这批人而言,它是无可替代的宝物。” “这听起来……” “不用听起来,这就是一个非常残酷的事实,所以我才迫切的需要摆脱那份诅咒的方式。”明娜幽幽地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为什么要讨论这些,想点开心的事情吧。”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将那些瑰红色的液体倒入烧杯里。她一边倒,一边问道:“心然,你想学点什么?” “霜火药剂怎么样?”心然的心里早有答案,她问道。 “当然可以,前提是……” “足够耐心?” “不不不,前提是我们得出去一趟。”明娜笑着摆手,“我这里可没有足够的草药,作为替代的东西我们必须得去市场里好好找找。” 第六章 图书馆里的秘密(三) 莫离再次见到心然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他带着抄录了小半本的《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又一次来到了“鎏金之血”。 关于《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的研究暂时陷入了僵局。提克苏恩找不到能与书籍里文字对照的翻译文本,而莫离也不愿意主动解释关于这类书籍的秘密。莫离一直在思考那个出现在图书馆里的身影,在关于那个身影的秘密没有被他揭露之前,他不愿意对提克苏恩或者其他欧斯汀克里的人们吐露这一切。 他索性带着疑惑来到了明娜的小作坊里。它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几乎能说门可罗雀了。 “莫离!”心然的声音里带着喜悦,她蹦蹦跳跳的跑到莫离面前。 “好久不见了,心然。”莫离冲她笑了笑。 他在进门的那一刻就闻到了多种药草混杂在一起的香味,麝兰花的幽香、雪花莲的清香等等。也不知道面前这个女孩在捣鼓些什么,沾染上了这些药草的味道。 “心然,你快过来,怎么莫离一来你就分心了。”作坊深处传来明娜气愤的大喊声,心然有些尴尬的对着莫离吐了吐舌头,又“噔噔噔”地跑进了作坊内部。莫离满怀好奇地跟在这个女孩身后。 他最先见到的是在大锅里翻煮的谜之蓝色液体,而明娜则在费力地搅拌着这些粘稠的液体。在明娜的不断搅拌下,这些液体越发得粘稠了。 “快,把桌子上的麝兰花的萃取液拿过来。”她头也不抬的指挥道。 心然乖乖地取起一根试管样式的器皿,里面是紫色的麝兰花萃取液。还没等她拿到明娜面前,明娜又喊道:“还有雪花莲的萃取液。” “哦。”心然含糊的应道。她的视线慌乱地从桌上那堆器皿里扫过。 莫离先她一步拿起雪花莲的萃取液。他跟在心然后面快步来到大锅前。 明娜粗略地扫过一眼递到身旁的试管状器皿,然后将那些萃取液依次滴了几滴下去。这时候,大锅里发生了无比诡异的一幕,那明明处在沸腾状态的粘稠液体,突兀地升起大片寒气,将大锅上空的空气变得蒙白一片。 他一把将傻愣愣站在锅前的心然拉到身后。 “好了,等雾气全部散去就做完了。”在见到这片雾气后,明娜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她像是想起什么,转身恶狠狠地瞪着心然,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啊你,知不知道这回你犯了多大的错吗?” 心然低着头不敢看向明娜,她紧紧的咬着红润丰满的下唇,不停点头。她当然知道了,明娜有警告过她不要分神的,可是在那一刻她却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亦师亦友的女人。 “都说了,炼金术需要足够的耐心。”明娜无奈地放缓了语气。 “对不起……”心然的声音显得那么无力。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悲剧呢。但愿你能记住这个教训吧。” 她们正说着,大锅上方的蒙白雾气渐渐地散去了。明娜若有所感似的回身对着大锅:“心然你过来,这还没有结束。” 莫离对着身后的女孩投以鼓励的目光,心然这才平复下慌乱的内心。她深深吸了口气,站在明娜身旁。 “当这些雾气散去,锅里的液体就变成了坚冰。这时候你就需要准备好‘融火试剂’,不需要太多,滴两到三滴到冰块上就可以了。” “然后呢?” “然后准备提纯药剂,好了,你现在去配置‘融火试剂’吧,不要再出意外了。”明娜轻轻拍了拍心然的肩膀,鼓励道。 …… “看你这样子,你是找到其他来自迪利亚姆的旅法师的遗物了?” 明娜不断翻找着作坊里的零食与茶叶,间或对着心然那里投以几缕目光。她们这几天过得充实且忙碌,以至于她都忘了她将那些东西放在了哪里。 “算是吧。”莫离看着心然那尚且生涩的动作,随口回答道。 “那到底算是,还算不是?”明娜停下手头上的动作,颇为无奈地看向莫离。 “我抄录了一部分,那本书我是带不出来的,你看看是不是吧。”他索性将整沓纸张拍在桌上,“不过明娜你知道一个叫‘洛本·梅里特’的人吗?” “谁?” “‘洛本·梅里特’。”莫离一字一句地又复述了一遍。 “完全没有印象,在我的家谱里根本没有这个名字出现过。”明娜摇头道。 突然,她又惊喜地呼喊了一声,她终于找到了那些藏匿在角落的零食和茶叶。她也顾不上给莫离泡好花茶了,径自将那些东西摆在莫离面前,然后抄起那沓纸张。 “《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她惊喜地喊出了书名。 “有联系吗?”因为嘴里塞着一块饼干,莫离的声音显得含糊不清。 “不清楚,不过后缀这两项从名字上看确实与‘鎏金之血’有着莫名的联系。”明娜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可是她才翻开一页,她就突然感受到纸张上传来的一股微弱的法术力波动。 她当机立断,将那沓纸张猛然抛出。那沓纸张在莫离惊诧的目光里化作翻飞的燃烧着的蝴蝶,灰烬似雪般在半空中飘飘洒洒。 “什么情况?” 明娜阴沉着脸,她面色难看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不清楚,可是它应该是被某种法术保护着的。所有抄录的行为都被那种法术当作是禁忌。” 她看着莫离,尽量用和缓的语气问道:“你有见到过类似的情况吗?” “我才刚把这书借到手……”他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 他真的没有见到过类似的情况吗? 他记得新学期开学的那个早上,他在提克苏恩的书房里见过这些临摹下来的西茨语。可是在他晚上回到提克苏恩书房的时候,那些纸张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残存的一小块灰烬样的东西。 他起初怀疑是提克苏恩带着这些纸张去请示长公主殿下了,可是如果那些灰烬就是纸张自燃得到产物的话呢。 “怎么了?” “我想……我可能见到过。”他一脸凝重地将那件事告诉给了明娜。 明娜思躇一会,斩钉截铁地说道:“没错了,这就是一种保护类的法术。” “连你也不知道更具体的消息吗?” “不知道,不过我猜测它来自迪利亚姆。如果是所谓的凡森皇室的杰作的话,我想他们没有理由去保护这些他们看不懂的东西。” 莫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莫离,问她那个神秘的身影。”岚终于对莫离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她自从来到“鎏金之血”之后,心情就一直不怎么美好,莫离几次感知到她欲言又止的复杂情感。 他在心里回应道:“这合适吗?” “我总感觉那是某种炼金术的产物,如果不问她的话,你可能会走一大段弯路。”岚的回复异常坚定,“所以,你可以试着问问与影子相关的炼金产物。” “嗯。”他默默点头。 “明娜,我在找到这本书的时候,有见到过一个人影。” “那你不应该告诉我,而是告诉负责管理这些书的人。”明娜带着疑惑一板一眼的回道。 “可是他却像个影子一样折叠起来,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明娜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她兴致勃勃地问道:“更具体一点的描述有吗?” “就说他脚下的阴影呈椭圆状延伸,而他本人则融进了椭圆状的阴影里。那份阴影沿着书架的缝隙消失在你眼前。”岚提示道。 莫离如实说道。 “那是‘拿非利’。”明娜沉默片刻,说道。 “‘拿非利’?!!”莫离惊诧地大喊。虽然岚早就和他说过这样的解释,可这种冲击感远没有明娜带来的强烈。毕竟明娜才是他们当中最精通炼金术的存在。 “是的,‘拿非利’,一种炼金产物。”男孩的惊讶使得明娜有了一种满足感,她像是炫耀玩具的孩子似的,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容解释道:“有一种说法是神明与人类交合,因而诞生了‘拿非利’这种生物。可是这在旅法师看来是错误的。” “因为神明不过是强大一点的生灵?” “没错,神明没有想象的那么伟大,他们就是强大一点的生灵。有的时空存在神明,就像是欧斯汀克;而有的时空不存在神明,就好比雷纳格尼尔。归根结底,神明就是人类或者其他生灵聊以自慰的慰藉罢了。”明娜缓缓道来。 “那么‘拿非利’又是怎么产生的呢?有一种解释是‘古之王’。”她刻意压低了嗓音,好让这个解释听上去更有压迫力。 莫离呼吸一骤,他又听到了那个名词。“古之王”这个名词似乎一直环绕在他身边,这个名词从他成为旅法师开始就出现了,直到现在他依然不断听闻“古之王”的名号。 “炼金术一直在追求的极致是‘永恒’,也能被解释为‘长生’。据说‘古之王’以炼金术的形式构建并创制了‘拿非利’,这也意味着他朝着漫漫无期的‘永恒’更进了一步。因为创制生命永远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古之王’他是迪利亚姆人吧,而‘拿非利’在欧斯汀克有,在封擎也有。这是不是意味着‘古之王’本身也是一名实力强大的旅法师呢?”莫离问道,他的后背止不住地渗出冷汗。 明娜摇头:“这我不能肯定,没有实际的证据证明他是旅法师。也许是‘古之王’遗留下来的遗产被某些幸运的家伙给找到了呢。” “还有这种解释?”莫离傻眼了。 “当然有,迪利亚姆一直都是一个来往旅法师众多的时空,可能是因为它的古老与神秘。每个人都想揭开‘古之王’的神秘面纱,关于‘古之王’的说法众说纷纭。有的人认为他就是旅法师,而有的人认为他是个没有成为旅法师的真正的天才。” 她轻轻拍手,将话题拨回正轨:“好了,闲话就说道这里,继续说说那个‘拿非利’吧。‘拿非利’这种生灵在构建与创制过程中虽然用到了乙太,可是他们是完全对乙太绝缘的。也许这就是多元宇宙对非自然生物的一种约束吧。” “你是说他们失去了成为旅法师的可能?” “如果没有旅法师将他们的火花馈赠给‘拿非利’的话。”明娜回答得很快,“当然了,他们也有自己的优点,那就是他们天生对黑色法术力的敏感程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许这也是多元宇宙对他们的深深恶意呢,意味着‘永恒的罪孽’或者‘堕落者’之类的。” “这听起来真是残酷。”莫离感叹道。 他又问道:“那我以前在封擎见到过的那个‘拿非利’也表现出了同样的特质,难道操纵阴影真的是他们的天赋能力吗?” 明娜不可否认的“嗯哼”了一声:“是这样的,就操纵阴影这一点而言,在你这个阶段的法术师可是很难做到的。然而对‘拿非利’而言易如反掌。但是,我必须得提醒一句,‘拿非利’这种炼金生物是需要生灵去操纵的,单单他们一个个体是很容易陷入极端的。” “陷入极端?” “也就是为着某种理念而渴求力量,尤其是旅法师的力量。”她眯起眼睛,一脸严峻。 就在这时,心然欢快的声音打破了作坊内的肃穆。那个女孩过于专心于她的工作了,以至于她完全没能听到莫离与明娜逐渐偏向于严肃的对话。她满心欢喜地看向那两人,期待着他们的夸奖。 “一起去看看吧,就目前所知的情况来讲,你就算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其他线索的。”明娜轻快地走向心然,临行前她轻声说道。 “明娜你就不关心那些书籍吗?”看着她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莫离好奇地问道。 “担心有什么用呢。我本来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的。如果真的走上了家人们的老路,那我宁可将‘鎏金之血’就此断绝。”她的声音幽邃且满是哀伤。 第七章 仨人 岚一脸郁闷地跟在莫离与心然身后,她看着那两个孩子手牵着手并肩漫游在米修蓝繁华的街道上,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拥有实际的躯体。那样她就能真正意义上接触那个男孩,接触这个世界,他们一起在人群里接受偶尔传来的艳羡的目光,而不是这样在罕有人知的领域里孤独地看着那两个孩子渐行渐远,心里满满的不是滋味。 可这终归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或者她连拥有那种梦想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低着头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很轻,落在嘈杂的声音的海洋里连一点波澜都泛滥不起。 等到她再次看向那两个孩子的时候,莫离已经站在她身前了。心然被一旁商店里满满当当的鱼缸给吸引去了视线,她贴在玻璃旁,痴痴地看着水里的鱼儿吞吐泡泡,满是岁月静好的安详。 “我听到你的叹息声了。怎么了,岚?”莫离轻轻的问道。他关切的目光令岚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按照岚对莫离的了解,他的迟钝是无法理解女孩的复杂心思的。于是她刻意引导了一部分喜悦流淌进莫离的心湖的:“你听错了吧。” “有吗?”莫离皱眉。 他总觉得那声叹息不似作假,它分明是那么得轻,就好像微风的声音吹过耳畔。可是它又如同雷鸣,在莫离的心里轰然作响,发出宛如洪钟大吕般的声音。 “那一定是你听错了。”岚伸手抱了抱这个孩子,“难得放松的时间,你就不能转变一下心情吗?” “是岚你落后太远了。”莫离似是抱怨。 他随后对岚伸出右手,手掌摊平,掌心朝天:“走吧,一起来嘛。” 岚轻叩男孩的指尖,缓缓推下他的手臂 “总感觉岚你在这段时间里怪怪的。”莫离握紧了岚的手掌,轻声说道。 “哪里怪了?”岚低着头,她感受到一股流进心里的暖流。 “唔,就情绪方面……” “绝!对!没!有!” …… “时空真是神奇,不一样的时空有那么多不同的生物。”心然恋恋不舍的从那家商店里挪开视线。实际上,他们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了,在人流的掩盖下心然最多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可是水缸里的鱼儿令她留恋。 按照东茨人的理念,很多生物都是可以直接拿来食用的,包括大量的鱼。在迪利亚姆,心然很少能接触到这种特地养殖起来仅供观赏的小鱼。 她能被吸引,半是好奇,而另一半则是真正的喜欢。 “是的呢,当初见到迪利亚姆的巨龙的时候,我也被吓了一跳。”莫离赞同的点头。 心然双眼眯成好看的月牙状:“欧斯汀克没有龙,是吗?” “没有龙,准确的说是没有龙类血统的生灵。”莫离说道,也许是心然的笑脸感染了他,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是接触的深了,欧斯汀克还是有一种类龙的生灵的。” “类龙的生灵?” “它们一般是多头的蜥蜴状的生灵。不过这些生灵过于稀少,它们都带有各自的名字,也就没有一个笼统的称谓了。”莫离解释道。 “这听起来可真梦幻,像是神话之类的东西。” “所以,在接触到巨龙与亚龙之后,你说欧斯汀克的那些生灵能不能被叫做‘多头龙’呢?” 心然无奈的说道:“那你跟我说也没用啊,我都没见过那些生灵。” “我也没见过,只是在书里见过它们的描述。”莫离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名为憧憬的色彩,“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会见到的。” 他们走走逛逛,不知不觉里已经走到了米修蓝北门。 米修蓝北门的人已经渐渐的少了下来。这里设立的不是什么特别繁华的街道,不过是供给北院学生课后闲逛的小集市。在工作时日,每当黄昏时刻或者夜幕降临,它才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而现在是少有的休憩的时间,它的冷清的一面就这样展示在了这两个孩子面前。 心然不以为意。她对米修蓝的了解仅限于明娜带她逛过的集市。在莫离的带领下,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投以好奇与欢欣地目光。 她突然松开与莫离左手纠缠在一起的右手,“噔噔噔”地跑向城门。女孩双脚踩踏在石板制成的大道上的声音清脆响亮,而本人似是一抹鲜艳的精灵,在风中舞蹈。 “看呐,莫离。是不是特别像忒兰度那会儿。” 心然在城门口前十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她转身抬起双臂,似是要拥抱不远处的莫离。 “嗯,很像。”莫离点头回答道。 心然想问的就是关于庆典过后的那段记忆。莫离依然记得那个夜晚,夜色已经很深了,心然在距离忒兰度城门口不远的地方展开双臂,她的背后是一片黝黑的城墙与天空。来自东茨人制造的大朵烟火在黑暗里悄然绽放。那些或紫或红的大丽花般的烟火给他留下似是流明的紫红的彩华的记忆。尽管现在的欧斯汀克依然是白天。 “世上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两个时空的我们,正好在两座不同的城池里找到了一些相似之处,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心然轻盈地走近莫离。 莫离看着女孩酒红色的瞳孔,心里嫣然一动。 “心然。”他喊道。 “?” 莫离的嘴唇动了动,说出去的话变成了另一句:“继续走下去吧,你还没见过提克苏恩爷爷吧。” “没有。” “那就更应该见见他了,没有提克苏恩爷爷的话,也许我们只是两个时空里永远见不到面的两粒尘埃罢了。也许我就不会走上旅法师的道路了,我也没办法帮你赶往忒兰度。” 心然想了想那个场景。她赶忙苦着脸连连摇头,将那种景象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 这是一个安详宁静的上午,提克苏恩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 当他醒来时这个上午已经接近尾声了,毒辣的中午的阳光即将在数十分钟后来临。 “真是越活越过去。”提克苏恩苦笑着梳理完自己的打扮,然后走出自己的房间。大厅的桌上摆着一盘面包,那是莫离给提克苏恩留下的早餐。提克苏恩想都不用想都知道厨房的炉子里还有已经冷下来的牛奶。 这只是因为他起得太晚了。 他随意地抓起一块面包,也不掺杂点配料就塞进嘴里。 “真是个好孩子,总感觉我这个监护人越来越不称职了。”他含糊不清地嘟囔道,“所以我教会了他什么呢?剑术,还是魔法?他一直都那么独立……” 他越想越觉得离谱,索性就抛下回忆的念头,走进厨房里。 当他热完牛奶走回大厅的时候,莫离已经回来了,莫离身旁是一个与他一样黑发的女孩,只是她的眼睛是酒红色的,两两搭配起来有一种协调的美感。 “今天是什么日子?”提克苏恩有些茫然,他从来都不知道莫离还有这么一个朋友。能够让莫离主动带回家的……对那个孩子而言应该意义重大吧。 “我不知道。可是提克苏恩爷爷,您又起晚了。您明明知道的……”莫离佯装生气,皱眉指责道。 提克苏恩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好了好了,莫离你没必要在这种小事情上絮絮叨叨个不停。人老了总会有恋床的时刻。” “才不是这个问题呢,分明是您睡得太晚了。我总感觉您身体就是这么被拖垮的……” “就此打住,没有下次了。” “真的吗?” “当然……”提克苏恩无奈的转移话题,“不介绍一下吗,你身旁的那个女孩。” 眼见着莫离与提克苏恩的话题牵扯到了自己身上,心然有些紧张地咬了咬红润丰满的下唇。她眼巴巴地看向莫离,这幅乖巧的样子让提克苏恩暗自点头。 “她是心然,我的一个朋友。”莫离的介绍干巴巴的,每一点实质性的东西。 他想了一下,补充道:“我们在旅行途中遇见的,提克苏恩爷爷你是知道的,就那种比较单纯的关系……” “我懂,我懂。”提克苏恩喜笑颜开,“那你慢慢招呼她吧,我还得研究那本书。我好像有点头绪了。” 他说完就逃也似的跑进了书房里,书房门重重的关上了。 莫离与心然面面相觑。 “其实……提克苏恩爷爷他平常不是这样的,他是个自律而且很有探究精神的老人。”莫离在心然开口前说道。 “哦。”心然看了一会莫离的瞳孔,又马上把头低了下去。 “坐一会吧,要来点水果什么的吗?”莫离手忙脚乱的招呼道。 心然摇头:“不用了,就这样吧。莫离你多陪我说会话就行了。” “嗯?” “就和在迪利亚姆那会一样。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就是没多少时间。” 因为心然一直低着头,莫离没法看清她的表情。莫离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岚的身上,虽然他同样看不清岚的表情,可是他却莫名觉得岚也在看着他。 “那个……”他们沉默了好一会,莫离最先开口打破了僵局,“心然你是为的什么来到欧斯汀克的,只是为了那个承诺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那个一直碍手碍脚的女孩了。”心然轻轻说道,“如果莫离你以后需要帮忙的话,你也可以来迪利亚姆找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的。” 她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异常坚定。岚下意识地握紧了莫离的右手。 莫离在心底痛呼一身,岚后知后觉地松手:“抱歉,我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她匆忙解释道。 莫离若有所思地点头。他继续向心然问道:“所以,你这几天一直在明娜的小作坊里待着吗,他们……你的爸爸妈妈和姐姐就不会担心你吗?” “是啊,不过说不担心肯定是不可能的。” 她抬起头,酒红色的眸子里一闪而过一抹思念:“可是姑妈说,这样只会让我软弱,让我变得有依赖心。她希望我能多出去走走,闯闯闹闹什么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我在迪利亚姆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了,然后嘛我就想让你看看我的成果。” “‘觉醒’,甚至说赶上了很多人的进度。”莫离感知了一番心然主动释放的气息,说道。 “也就是说我现在是能帮上莫离的吧。” 莫离纠结地看着这个女孩。心然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确实过得很努力。在抛开‘伊坎之心’提供的‘构筑剑装’不谈,她所在的这个阶段已经很接近三个月前的莫离了。可是莫离始终不想让这个女孩也陷入危机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将心然当作是保护的对象。这无关乎性别或者年龄、实力什么的。也许是与她的接触带给莫离的印象太深刻了,也许就是在“幽域森林”的那次重逢,也许就是在古老的墓穴里的共同经历,又或者是大雨下那个女孩不断挣扎的表现。 “莫离?”心然与岚异口同声地问道。 “可以……可是……” “那就好。”心然像是松了口气,她舒心地靠在椅背上,甚至没将莫离的下半句话给听进去。 “其实你没必要纠结这一点的,你一直做你想要做的人就行了。”莫离叹了口气,说道。 来自心然的回答却是:“这就是我想做到的。” 这个女孩心里有的就是那趟旅程里艰苦却又温馨的回忆。她细数那段过去,她能做到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如果没有某种奇迹的话也许他们已经死在那场大雨里了。 可是奇迹又哪能是回回都能出现的。 她心底所珍视的那个人就在眼前,哪怕他遍体鳞伤都要做到他坚守的事情。那么心然就已经决定了,她愿意成为那个人背后的坚柱,她会一直一直默默支持那个名为莫离的“英雄”的。 在东院的图书馆里,一个黑影出现在了莫离所不知道的角落。那个黑影怔怔地看着本应放着书籍的空缺角落。屋外的金色牡鹿终于跑到了正午时分。 第八章 预兆 “你最近一副特别忙的样子。”又是一节山德鲁的法术课,帕斯楚突然对莫离说道。 莫离摘抄笔记的动作一顿,他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几天他确实忙得像个陀螺,在一堆人周围转个不停。有时候他都恨不得派遣自己的虚影去处理堆积在身边的问题。其中最为麻烦的还是“拿非利”的问题。 可是自从在图书馆里的一次微妙遭遇之后,他就再也没能找到“拿非利”的踪迹了。 “确实很忙。”他说完继续落笔。 “我突然感觉你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了。”帕斯楚目光灼灼,似乎要将莫离的内心看透。 “没必要吧,这能有什么秘密。”莫离苦笑道。 关于“拿非利”的秘密,莫离还是觉得应该对帕斯楚保密。他不好解释这些生灵的具体状态,因为他对他们的了解也仅限于只言片语。而比起介绍什么是“拿非利”,更为麻烦的是“旅法师”这个身份的暴露。莫离毫不怀疑在解释“拿非利”的过程中无意显露的一系列信息会直接暴露他“旅法师”的身份。 这里毕竟是他的故乡,关于他“旅法师”这一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帕斯楚还想再说点什么,山德鲁的冰冷的目光已经飘向了他。山德鲁的目光越来越阴戾了,因为那种目光,帕斯楚不寒而栗。他猛地产生了一种被毒蛇舔舐过肌肤的恶寒,汗毛根根树立。 万幸的是山德鲁这回的目光只是警示而已,那股令人不舒服的视线很快就又转移了。 “好吧,你又被盯上了。每次在山德鲁老师的课上,你总是容易分神。”莫离一边写一边木然的说道,他对这样的日子已经习以为常了。 “没办法,我又没有黑色法术力,学到的永远只是对敌措施。”帕斯楚无奈地用右手撑住自己的右脸,“可是这种经验我早就学过了呀。说到底还是对应法术力颜色的法术课比较有意思。” 莫离不可否认的点头。 “对了,莫离你有没有注意到,最近山德鲁老师的眼神越来越冷了。刚才被他瞪了一眼的时候,我都差点怀疑有一条毒蛇爬过我的身体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今天早上塞俄也这么形容过山德鲁老师,我还觉得奇怪按照他们的关系,山德鲁老师的视线不应该那么糟糕才对。”莫离停笔舒了口气,他终于将那些复杂的公式给计算完毕了。 “也就是说这另有隐情了,没准和那个家伙有关。” 对于与暴露身份无关的事情,莫离多少显得随意了一点,他直接说道。 帕斯楚瞟了一眼山德鲁,山德鲁的目光在最左侧的那一排上来回扫荡,于是他安心的继续说道:“你是指我们在贝姆希兹遇到的那个家伙吗?” “那还有其他理由吗?”莫离反问道。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还记得你收到‘鎏金之血’的邀请的那天吗?” “记得,你不是说过吗,你要去参加一个晚宴。说起来山德鲁老师的眼神也是在那天之后突然变得糟糕了。”莫离恍然道。 帕斯楚郁闷的看了他一眼:“我的表意有那么明显吗?” “也不是啦,一个简单的推理。如果不是我记得你说过塞俄知道你参加晚宴那句话,我也没法那么肯定山德鲁老师也参加了晚宴。” “所以,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莫离紧紧盯着山德鲁的背影,他眼角的余光瞥向帕斯楚。 恰逢此时,山德鲁轻轻叩了叩桌子。通过法术力,他叩响桌子的声响清晰地传到了昏暗的教室的每个角落。这是他一贯的宣布下课的方式。 莫离哑然失笑,他收回自己的目光,松懈地趴在了桌子上:“好吧,既然山德鲁老师已经决定下课了,那帕斯楚你就有充分的时间告诉我那场晚宴的细节了。” “也是。”看着稀稀拉拉少了大半人员的昏暗的教室,帕斯楚也随意地伸了一个懒腰。 …… “你说下个月有交流会?”莫离惊诧地站了起来。 “这是老传统了,我也该想到这件事的。”帕斯楚一脸淡然,“乌提尔齐那家伙在当上学生会长之前,每年都会抱怨交流会这件事。” “那他现在呢?” “现在更是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帕斯楚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意。 莫离也忍不住笑了:“那他可真够惨的。” 所谓的交流会,全称是“格尔兰度大陆学院交流会”。它例常每年举办一次,除去战争或者天灾等因素的影响,从不断绝。它的主要目的还是校检学院教导新生的水准,因此它也被定在了新生入学第二学期的一个月后。 在交流会上的成果直接影响了各国贵族对不同学院的评价。正如米修蓝学院,它牢牢占据了上百年的首位,才会被当作是格尔兰度大陆最大的学院。 米修蓝既然有着格尔兰度大陆第一学院的荣膺,那它当之无愧地成为了举办交流会的主要场所。就在新学期开学不久,莉薇就已经做好了开办交流会的准备。 而摆在这群米修蓝学院的学生面前的唯一问题,就是来自晴阳学院的虎视眈眈。 晴阳学院位于都维玛帝国,作为凡森帝国的老对手,都维玛帝国数百年来一直垂涎于格尔兰度大陆第一学院的荣膺。只是撬动底蕴深厚的米修蓝学院的基石过于费劲,就新生教育方面晴阳学院始终落后米修蓝学院一个档次。 深知这一点的帕斯楚才显得有恃无恐。 “话也说回来了。”莫离收敛起笑容,他起身整理好纸张,打算再到图书馆里走一遭,“也许山德鲁老师就是知道这回晴阳学院的带队人才显得这么怪异的。”他边走边说。 帕斯楚跟在他身旁:“山德鲁老师一直都是个谜,我只知道他是被长公主殿下招揽来的法师,但关于他的过去一直都被皇室牢牢封锁住了。” “所以贝姆希兹那夜,我们所见到的就是我们了解到的全部。” 莫离皱眉沉思。这就又是一个复杂的困境了,而困境产生的原因就是信息的不对等。 山德鲁一定是隐藏了他那不为人知的过去,而莉薇也有可能是他的“帮凶”。莫离一想到那个名为伊恩的男人露出的鲜红的不断跳动的心脏,他就不由感到一阵恶寒。从那个男人与山德鲁见面后的只言片语里的细节上来看,他们是有过难以释怀的过去的,而那个也就是山德鲁需要隐藏的。 想到这里,莫离又哑然失笑了。他觉得自己完全是在瞎操心,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过问别人想要隐藏起来的东西呢。山德鲁最近的表现怪是怪了点,可至少他没有胡乱发泄。 “好吧,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了。”莫离说道,他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图书馆,又问了一句,“那么你要一起进去吗?” 帕斯楚默默的点头。 他们在图书馆门口迎面撞上了米莉娅。这个女孩抱着一堆卷轴,急匆匆的从门的那一侧冲了出来,那副莽撞的样子令莫离与帕斯楚不约而同地让开了一个身位。她可能完全没注意面前有谁,哪怕那个人是帕斯楚。 “她这是在干嘛。”莫离满是疑惑。 也许是出于传统认知,莫离印象里的图书馆的这些卷轴,从来都是借阅人亲自来领取的。像是要米莉娅送出去,这还是头一回。 “因为有些东西失窃了。”奇娅拉站在莫离身后,她轻轻的回答道。 “失窃?”莫离与帕斯楚对视一眼,他们的眼底的疑惑清晰可见。 在这数百年的时间里,米修蓝学院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失窃事件。图书馆里那些或古老或新颖的书籍、卷轴之类的东西,都被联结串通的数百道魔咒牢牢地保护着。如果不是那些麻烦的法术的话,莫离他们也就不需要办理手续繁琐的凭证卡了。 “对,是失窃了。少了几本关于炼金术的古籍和卷轴,有一部分是那位所谓‘洛本’遗留下来的看不懂的东西,还有就是五六十年前的冷门着作。”奇娅拉如数家珍。 “所以失窃归失窃,米莉娅这是在干嘛,总不至于是要靠人力搬空图书馆吧。”莫离还是没法理解米莉娅的行为。 奇娅拉解释道:“那些都是拓印本。除了那本被提克苏恩子爵借阅的不知名书籍,其他书籍或者卷轴都是有各自拓印本的。米莉娅这是要将那些拓印本带回到皇室。” 听到这里,莫离完全明白了。这也就是说是为了研究那些失窃的东西的共通之处。只是这件事又涉及到了“洛本”。那个男人遗留下来的东西在最近这段时间里,总是频频受到光顾啊。 他隐晦地看了岚一眼,在心里问道:“岚,你说这和那个‘拿非利’有关联吗?” “信息太少了,但你心底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岚说道,“我的想法是和你一样的,‘拿非利’就是唯一的怀疑对象。” “那……” 他还想问点什么,可是奇娅拉的问话却将他与岚的交流打断了:“你们现在是想进图书馆?” “是啊。”他们点头道。 “那……很抱歉,你们暂时是不能进去了。”她冷冷的拒绝道,“有些东西的代价不是我们可以承受的。” 她说完沉默了一会,补充道:“当然了,如果你们把你想要借阅的书籍名字告诉我,我可以直接帮你们把它拿过来。” 莫离与帕斯楚面面相觑。从奇娅拉的表现上来看,这回图书馆失窃的后果远比他们想的要严重。 “是这样的。”莫离索性将一张纸平铺在地上,他拿出笔在白纸上写下了数个书名,“提克苏恩爷爷要我来借这些东西,有些书就是用‘洛本’的那类语言写出来的。” 奇娅拉从莫离手里接过纸张,来回瞄了几眼。 “怎么样,是能带出去的吗?”莫离忐忑的问道。 “有一部分可以,还有一部分目前已经失窃了,就是关于‘洛本’的那些书。” “是吗?”莫离嘴上这样说着,可是他的表情里丝毫看不出沮丧,恰恰想法,他的表情已经变得越来越凝重了。 他对奇娅拉撒谎了。那些来自“洛本”的书完全是他刻意加上去的,他只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他还记得那个与“拿非利”相遇的上午,这些书就在一旁的光膜里。 “那么你们就在这里等一会,我去把那些书搬过来。”奇娅拉淡淡的说道,“莫离,你先进来登记吧。” 她说完径自踏入了图书馆内。莫离对帕斯楚投以一个无奈的目光,亦步亦趋地跟进。 依然是一套繁琐到不行的流程,属于莫离的凭证卡又一次被制作了出来。奇娅拉拿着那张画着美轮美奂的海洋与海洋岛屿的大图以及深蓝色的水滴图案的卡片,给银色镀上了一层暗金色。 这是可供借阅的意思。 “对了,莫离我得提醒你一句。”出于好意,奇娅拉提醒道,“你最好还记得与米莉娅的约定,最近她一直干巴巴的等着你履行约定呢。” “欸……”莫离露出了一个尴尬的不失礼节的微笑。 最近这段日子他实在是过得太忙了,忙到他都中断了例行前往图书馆的日常。他还记得他最近一次空余的时间,也就是与心然闲逛了大半天,给她介绍欧斯汀克的小常识……可是他与米莉娅的约定倒是忘记得很彻底。 “一定一定。”他连连点头。 奇娅拉只是点点头,她拿着莫离的凭证卡走进了那条走廊里。莫离则是看向了帕斯楚,他还在想要怎么与帕斯楚解释这件麻烦事。 岚“噗嗤”笑了一声:“让你做出这种决定,所以现在后悔了吧。” “确实。”莫离无奈道。 也许是注意到了莫离的视线,帕斯楚歪了歪脖子,抬腿走进图书馆内:“怎么了?” “一件麻烦事。”莫离苦着脸。 第九章 图书馆里的阴影(一) “我想我是明白了,可你答应得也太随意了吧。”帕斯楚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事情的整体经过并不复杂,可唯一令帕斯楚困扰的就在与米莉娅共进晚餐这一结果上。 这倒不是说米莉娅不是个好女孩之类的,她的面容或者是品味之类的都符合凡森人一般的审美,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说她是个大美人都不为过。就连帕斯楚都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在偶尔见到米莉娅的时候,都会有心神恍惚的感觉。 只是在上个“冬假”过后,他心底总是莫名浮现出蒂兰的面孔,那个女孩的灵动的眸子似乎一直在在对他诉说着什么。在这种感觉下,他突然就觉得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莫离看着帕斯楚,帕斯楚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空气,眼神趋向柔和。莫离不清楚那个男孩究竟在想什么,只是他洋溢出的幸福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晰。 “他也有他喜欢的人吧,只是他没有发觉罢了。”岚突然说道,她的语气像是在给莫离解惑。 “有吗?”莫离依然困惑。 岚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分明给过莫离无数次暗示,可是这个男孩的迟钝依然是让她觉得可怕。她只能无奈地解释道:“是你们的‘蒂兰’殿下啦。” “欸?” “只能是她。男孩女孩之间青春萌动的感觉,真是令人怀念。”她幽幽的说道。 莫离怔怔地看向岚。他没法解释自己的心情,他能感受到岚心底的怀念,那是一种沧桑到了极点的怀念。也许沧海桑田的迁徙都无法解释那份沧桑,那份感觉也许从岚最开始感受到孤独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陪她度过悠悠岁月,不知多少年。 岚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与心态发生了一些微妙了变化。她静默着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心态,开口说道:“莫离,如果说你做了什么错事,那么这件事就一定是了。” 莫离苦笑着不做应答。 “总有一天你也体会到的,那种明明在当事人看上去深埋在迷雾里,却在旁人看来如此清晰的感情。你会在迷雾里跌跌撞撞的寻找那份令你的心微微悸动的纯真感情,尽管你对它一无所知。”岚继续说道。 “那岚你会帮我吗?”莫离思考了很久,在心底天真的问道。 听到这个回答,岚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当然不行了,没准我也是当事人呢。”这是她罕有的拒绝。 莫离眨了眨眼睛,他非但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内心反而漏了一拍似的。他甚至不用进入到心湖世界,都能清晰的感知到那镜子般的湖面已经波澜不断了。 这种沉默异样的氛围持续了很久,久到莫离都觉得不对劲了。 图书馆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他们都陷入了沉默,水晶钟摆的滴滴答答如此清晰。可奇娅拉在藏书区域迟迟未能出来,图书馆外的金色牡鹿已经跑了很远一段距离了。 “莫离你也觉得不对劲吗?”帕斯楚一扫眼底的温柔,他已经换上了一副严峻的表情。 “过去了多久。”莫离看了一眼水晶钟摆,他不能确定是什么时候进的图书馆。 “大概……两个小时。”帕斯楚回答道,他看向图书馆深处。 奇娅拉进去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哪怕是在米修蓝学院这个偌大的图书馆里,她作为管理员进去的时间也显得过于漫长了。她仅仅只是在替莫离取书,又不是翻阅资料之类的东西。 “而且安静得可怕,除了我们的声音和水晶钟摆的声音。”莫离说道这里顿了顿,“你还能听到别的什么吗?” “你的意思是……”帕斯楚的脸色显得很难看。 “我想进去看看。”莫离没有接下那句话,他也看向了图书馆深处。 “你是不是忽略了一件事情,没有凭证卡,你该怎么度过那些光膜。” 莫离蹙眉道:“总归得去试一试……帕斯楚,你能去喊点人过来吗,最好是老师教授之类的人物。” “那你得答应我,只是待着这里,不要去想也不要去尝试那些有的没的。”帕斯楚死死盯着莫离的眼睛,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当然。”他只能见到那个男孩垂下的眼睑。 …… 莫离目送那个男孩远去。 这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最多再加上岚。帕斯楚似乎对保护着图书馆内部的那些光膜很有信心,他可能单纯就认为那是他们目前无法逾越的坚固屏障。莫离揣测那个男孩只是担心他去触发那些光膜的防护措施。 可是有些东西并不需要绝对的力量。 莫离在穿过走道之后来到光膜面前。他缓缓闭上双眼,回忆起鲁博泽给他的一个教导。 其实火花拥有无数潜在的能力,只是那些能力能否被旅法师发掘出来,就另当别论了。鲁博泽在临行前教导莫离的只有一样,那就是通过火花在一片时空里进行空间上的移动。 这本来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旅法师既然可以通过火花穿行于暗黑虚空,从一片时空赶往另一片时空,那么他同样可以借助通向暗黑虚空的力量在同一片时空里小范围的移动。只是决定这种移动范围的是旅法师本体的力量。 鲁博泽能不停歇的一口气跨越大洋,带人从一片大陆赶往另一片大陆,而莫离只能可怜巴巴的从光膜的一段通向另一端。 他依照教导,沟通心湖里的火花。他能感受到火花雀跃着将缕缕法术力分解提炼,而后一种令人恶心的扭曲感出现在他的胸口。他只觉得一阵恍惚,而下一刻他就跨越了“欧斯汀克”“暗黑虚空”“欧斯汀克”这一系列步骤进到了光膜内部。 等到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踉踉跄跄的倒退了几步,险些撞在背后的光膜上。 “岚,多谢了。”他的有些虚弱,可是他的双眸依然明亮。他感激的看了一眼岚抓住他的右手,笑着说道。 岚摆了摆手:“莫离,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了吗?” 他点头道:“我想试试,不对,我必须得去那么做。我几乎对所有人都隐瞒了‘拿非利’这件事,那么如果奇娅拉出事了,我责无旁贷。” “万幸的是,我还带着‘伊坎之心’。”他苦笑着看了一眼别在腰间的神器。 “你又想依赖它的力量了。”岚的声音低落了许多。 “没办法了,这是万不得已的时候的最后保障了。”莫离缓缓地舒了一口气。一直到现在,那股盘缠在他心里的恶心感与恍惚感才彻底褪去。 他始终没能熟练掌握这个小技巧,也许与他的身体素质还有魔力量有关。他不是头一次使用这个技巧,可是那种感觉最多也只是减弱了,而不是彻底消除。 看到莫离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岚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们这才有精力去观察眼前的景象。保护图书馆第一层书籍的那些光膜似乎衰弱了不少,有一部分变得若隐若现的,像是会被风吹灭的残烛余火。莫离莫名怀疑那层光膜也许只要轻轻一戳就会像泡泡一样炸裂开。 “这看上去不是很妙啊。”岚说道。 “是啊。”莫离感叹了一句,他尝试着去感知这一区域,他感知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恶意。那股恶意不带任何黑暗的感觉,反倒是一股非常纯粹的对未知的恶意。 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因为纯粹,所以可怕。如果那股恶意带有什么黑暗的感觉,他完全可以顺着那股黑暗的波动,尝试着寻觅它的根源。可是纯粹的感觉不一样,它就像是沙漠,而人在面对那偌大的沙漠的时候心底只会产生一股无力感。 他们朝着更深处走去,沿途的书架上的光膜时有黯淡宛如萤火,时有明亮如常。莫离渐渐发现,那股恶意其实是盘缠在黯淡的光膜附近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有可能是恶意侵蚀了光膜的防护。 一直到这里,莫离产生了一个疑惑,为什么要用恶意去侵蚀光膜。那些光膜里的图书,他都刻意看了下书名,它们驳杂无章,完全就是法术类、游记传奇、研究类等系列的拼凑。它们唯一的共同点也就是处于书架里偏向阴暗的角落。 而越往深处前进,莫离就越能感受到那洋溢在空气里,逐渐变得清晰的恶意。他顺着这些恶意四处张望,入目的尽是书架上光膜黯淡的角落。它们越来越多了,但同时它们被侵蚀的力度也减弱了不少。 他怀疑洋溢在空气里的那些清晰的恶意,就是没能侵蚀进光膜里的东西。也许随着图书馆逐渐深入,保护书籍的力度也会相应增强。那些纯粹的恶意没法一下子侵蚀这数目庞大并且质量高昂的光膜,从而处在一个不进不退的尴尬处境。 …… 图书馆深处,那个莫离曾经见过的人影一言不发地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奇娅拉。 他还记得这个女人闯进来的尴尬与沉默。他本以为通过一些小手段支走了一个图书管理员,余下的那个短时间内就不会再出现在图书馆内部,进而打扰他的计划。 可是他错了。他没能料到这个女人会因为借书这件事情而折返。 “莫离,又是莫离。”他的嗓音依旧嘶哑,只是这回他微微抬起了那张肮脏的面具。 “如果说《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就是我要找的东西,那么被他和那个老头带走,无非就这么几种情况。一是他们都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只是……”他又瞥了一眼奇娅拉。 包括她在内的那两名图书管理员都没能注意到他的存在,那么他完全可以排除掉第一个揣测。 “那么第二种情况就是他们是无意间带走那本书的,或许是为了研究,或许是为了……那个所谓‘旅法师’的存在。那个名为莫离的男孩,他究竟是不是旅法师呢?”他的声音显得更加阴沉了,与此同时,他也带上了一种狂热。 “而第三种情况,那必然涉及到旅法师。那就是‘金汞血液’的持有者也出现在了这片时空,正如起初的‘洛本’将我从那片时空带到这里一样。他需要这本书来解决一切关于‘金汞血液’的问题。”说道这里,他的憎恶几乎要溢出他的嗓音了。 “不行……我必须得冷静……”过了好一会,他喘着粗气缓缓说道。 平心而论,他对奇娅拉或者米莉娅,以及其他欧斯汀克人并无恶意,他唯一想要的只有一样东西,一样来自“洛本”的遗物。 从他拥有意识开始,他就明白了自己不是这具身体唯一的意识。在他之前有过无数的名为“达尼·拿非利”的存在,最早能追溯到“洛本”那个时期。 可是那些意识都因为某种原因彻底从这具身躯上消失了。他们重复着消失又新生这一步骤,截止至他的诞生。他当然有着那些过往的记忆,他也因此感到恐惧。 他害怕自己会消失,他害怕属于自己的意识最终消散,这具身体归于一个全新的意识的统帅之下。他渴望着生存,渴望着长久存在。 因此他无数次对“洛本”甚至是对“洛本”的不知名的后裔产生恶意与诅咒。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从未发生过,那样他也就不会出现在这具身体里,甚至不会产生任何对消失的恐惧。 只是这份感觉最终也被消磨了。因为对消失的恐惧,他对生的渴望逐渐战胜了一切。他的恶意,他目前活着的价值,最终都归于一个非常纯粹的目的——活下去。 他明白的,其实所谓“拿非利”就是一个被诅咒的种族,它不应该出现,可是它偏偏就实际出现了。时空之魂对于这个种族的恶意何其庞大,那些时空之魂从来都没有祝福过这些被其他生灵创造的炼金生命。可对于其他生灵,时空之魂又显得毫无偏见。他深感命运的不公。 那么他就一定要活下去,不计代价,活给时空之魂,甚至是活给他们的造物主看看。 第十章 图书馆里的阴影(二) 莫离注意到了书架周遭残留的痕迹,他怀疑那个潜伏在图书馆里的阴影已经近在咫尺了。 来不及多想,他已经将心湖里的法术力提取了出来。这些法术力并没有被淬炼成魔力,它们与血液一起流淌在他血管里,所散发出来的法术力波动微不可闻。 他一步步缓缓走进作为间隔与休憩场所的空旷大厅,逼近先前寻觅到《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的那处书架。出于戒备,莫离的双手已经按在“伊坎之心”上了,仿佛只要感受到危险的气息,他就会拔剑出鞘。 可是,他眼前的世界是如此的安静,安静到与往日的图书馆的氛围无二,唯有那股散佚在空气里的恶意在告诉他这不是错觉。尽管莫离是知道这份恶意不是针对任何人的,可他依然感到不适。 当他转过拐角,他与达尼的第二次会面就又一次发生在了同样的地点。 达尼后知后觉的扭头看向莫离,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嘎嘎”的声响,他的头颅诡异的扭曲了180°。那张涂抹着颜料的肮脏面具依旧,只是兜帽早已被卸下,露出达尼的深蓝色的头发。 “啊,又是你,莫离。”他一语道破莫离的名字。 面对这诡异的一幕,莫离先是深深的吸了口气,让后一言不发的拔出了“伊坎之心”。他看得出面前那个人影没有战斗的欲望,可他不能保证冲突一定不会爆发。就像先前在图书馆里,他就莫名奇妙的对上了一发“诱发衰竭”。 “我该称呼你什么,‘拿非利’还是无名的先生?”他开口说道。由于他站位角度的特殊性,他眼角的余光正好能瞥见一旁趴在桌上的奇娅拉。借着法术力增幅的五感,莫离勉强听清了奇娅拉微弱的呼吸声。 他不由松了口气。能听见呼吸声还算是好事,至少说明这个女孩还活着。 达尼静静的看了会莫离的小动作。他扭回头颅,将整个身子对上了莫离:“你知道多少?” “你可以猜一猜。”莫离这才专注的盯住达尼。 达尼明显沉默了一会,他抬手挠了挠那张面具,发出金属与利器摩擦后的刺耳声响。 “好吧,我们每人退一步,我的名字是达尼,达尼·拿非利。” 莫离的瞳孔微微内缩了一小圈,他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开口说道:“你果然来自来自其他时空,是‘洛本’带你来的吗?” “原来如此,你也是旅法师。”达尼意味深长的说道。 莫离有些懊恼的眯起眼睛。他突然发现自己被套路的信息远比他从达尼身上获取的要多。他顶多算是在验证一些不确定的猜想,可是达尼已经初步掌握了他的一张底牌。 他强压下懊悔,说道:“你不应该活那么久。” “原来如此,不管是几百年前的‘洛本’还是现在的你,你们都不曾知道‘拿非利’具体为何物。”达尼的声音里带着惋惜,“既然这样我们能聊下去的东西就变得很少了。” 他又自嘲似的笑了笑:“也对啊,我居然被你一句话给诈到了。你也许仅仅只是在哪里了解到了‘拿非利’的一些微末信息,而我……”他说道这里不再言语,而是默默的后退了一步。 莫离敏锐的注意到达尼的一只脚已经接触到了书架的阴影上。他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低声呼喊出一句话:“那你就不想知道其他的‘拿非利’吗,比如在名为封擎的时空里。” 达尼动作略微一顿,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莫离趁热打铁:“也许那些了解,对你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其他时空的‘拿非利’的经历,我想你是绝对不会知道的吧。毕竟,你不是旅法师。” “旅法师。” 干枯嘶哑的嗓音响起,莫离的这句话似乎是唤醒了达尼的某种记忆,他的气息变得隐晦不定了起来。莫离皱着眉头后退了几步。 他莫名觉得眼前那个名为达尼的“拿非利”变得有些可怖了。具体的细节相当复杂,可以看作是一杯水里突然滴入了一滴墨水,浓黑的水雾在这杯水里逐渐扩散开来。而他本人则是处在那团逐渐扩散开来的浓黑水雾里。至于浓黑水雾的来源,也就只有达尼了。 “他有些不妙啊。”他喃喃道,既是说给自己听的,也是说给岚听的。 “是你哪句话刺激到他了?”岚的回复来得很快,“我听到了‘旅法师’这个词。” “我也是。可为什么呢?” 他不解的握紧了“伊坎之心”。明明马上就能彼此心平气和的交换信息了,可这么一句话就让先前的努力白费了,饶是莫离也在这一时半会儿里接受不能。 莫离戒备地与那股蠢蠢欲动的气息僵持了一会,那股气息不算特别强,顶多是和现在的莫离相差无几。这一点同样变成疑惑深深根植在了莫离心底,达尼在一些小细节里也透露了他确实是被“洛本”带到欧斯汀克的。漫长的时间居然没能给他积累相当程度的法术力。 “好了,我们继续吧。”这股气息来得突然,褪去得也快。只是在一瞬间,达尼嘶哑的嗓音又一次响起了,带着浓浓的倦意。 莫离有些犹豫的看着那个人影,脸上阴晴不定。他在思索到底要不要突袭达尼,达尼看上去很虚荣,似乎刚才的那番纠结在达尼心里变成了天人交战。 岚拍了拍莫离的肩膀,然后摇头。 “我觉得还是算了吧,在这里你的占据了优势吗,莫离?你可别往了那些被他侵蚀过的光膜,也许这里就有他设下的陷阱。” “我知道的。”莫离嘴唇动了动,无声的说道。 他收起“伊坎之心”,朝前走了几步:“那么谁先开始,达尼?” 达尼指了指莫离:“你,我得要看到你的诚意。” “当然了。”莫离微微一笑,他心底依然有些许不安,只是岚无声的挽住了他的一只手。他下意识的握紧了岚温暖柔软的手:“我只能说出我看到的,因为和她交手的人不是我。” “她?” “是的,她。”莫离说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她就没有告诉过我。也许和她交手的那个女孩知道吧。” 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她寄生了一个女孩的躯体里,目的是夺回那个女孩的火花。她也想成为旅法师。” “原来如此。”达尼从阴影边上撤回右腿,“你的语气告诉我,你没有在撒谎。” “这个点上,我必然实话实说,我希望你也能这样。” 达尼不屑的笑了笑,他的嗤笑声透过面具:“我从不撒谎。”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无比严肃。 “我还有一点比较奇怪,你之前分明透露出了杀气,为什么突然收敛了。” 莫离的目光变得锐利了,他用这锐利的目光盯着达尼的面具看了很久,然后说道:“这一点我无可奉告,只是如果我真的动手了,你会怎么办?” “同样无可奉告。我能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你绝对拿不下我。” 明明隔着一张面具,莫离依然举得他能从达尼的未知的面孔上看到他的笑容。 “那么,到我了。”达尼双手一摊,问道,“你想知道什么,莫离?” “你的目的……以及你认为的‘拿非利’是什么。” “很贪心的问话,你给的报酬不够多。”达尼不断摇头,在数秒后他停下这个动作说道,“我只能告诉你其中一个。” 莫离愣了一下,赶紧说道:“那我要知道你的目的。” “为了……活下来。”达尼缓缓说道。他的语气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恶意,莫离有些痛苦的倒退了几步。他眯起眼睛,勉强看住达尼。 那股存粹的恶意宛如实质化了一般,铁锤般重重砸在莫离的胸口与面孔,莫离忍不住要泪流满面了。可他眯起眼睛这个动作还是控制住了那种冲动,在那短暂的不愉快的体验里莫离终于明白恶意的根源是什么了。 那就是达尼的渴望,他一直一直都在渴求一种东西。这种渴求最终变成他对一切外物,或者说整个世界的纯粹恶意。 “为了活下来。”莫离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 他大口喘气,调整自己的呼吸,从恶意的冲击力尽快恢复起来。达尼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男孩的一举一动,将一只手放在面具上犹豫了半天。 “你说你想活下来,这是你的目的,还是所谓的‘拿非利’的本质。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情,你说你和‘洛本’是同一个时代的,可是你并没有随着时间而积累起足量的法术力。” 莫离环顾四周,桌子上的奇娅拉依然在沉睡。而达尼愣愣的杵在原地,不知道在想点什么。他索性放心大胆的继续说了下去。 “有人告诉我,‘拿非利’对于黑色法术力的敏感程度是天生的,是源自于最初创造时刻的。那么你就不应该积累不起来法术力。于是我想,我是不是陷入了一个误区,其实不是‘拿非利’积累不起来法术力,而是某些外在条件不允许他们积累起法术力。”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闭嘴吧。”达尼不耐的呵斥了一句。 莫离借机上前一步,他无视了达尼的呵斥继续说道:“你说你要活下来,而封擎那只也是同样在挣扎着什么……‘拿非利’这个种族,是不是总会出现‘死亡’。”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表情严肃,目光灼灼宛若火焰:“意识的消亡与诞生彼此重复,在同一个躯体里不断轮回,直到你不再是你。达尼,你轮回了多少次?”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达尼像是受到了刺激的无毛的野兽,一步重重踩踏在书架的阴影上。他嘶哑的嗓音如此尖锐剧烈的颤抖着,像是锯子在反复锯着一株古树。 莫离若有所悟,他看向达尼的眼神带着某种异样的情绪。 “你这个眼神很让我讨厌,总是让我想起‘洛本’还在的时候。” 没了来自莫离的步步压迫,达尼终于缓和了下来,他的声音变得寞落了。可这是下一轮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平静。 “你们旅法师都是这样的吗,看所有人的眼神都是带着怜悯。有什么可以怜悯的,因为没法和你们一样自由往来于各个时空,因为你们可以成为更加伟大的存在?你们这群……”他绞尽脑汁,搜刮不出合适的形容旅法师的词句。 “不……我只是突然觉得,你是个值得尊重的家伙。”莫离摇头道,“只是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结束的。我已经有预感了,我们之间一定会有一场战斗的。” 达尼一愣。 “你确实积累了古老的记忆与智慧,可是那些记忆与智慧的主人同样也是在不断骚扰你的吧。也许你们意识的诞生的养分,就是上一个意识消亡之后残留的。”莫离叹了口气。 “你不像是要帮我的语气。”达尼说道。 “我没有那么博爱,我只能试图去保护那些我所爱的人和那些爱我的人。哪怕我觉得,你所经历的一切都太可悲了。”莫离轻轻说道,“所以,我只能选择一条路。” “巧了,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达尼缓缓舒了口气,问道,“最后一个问题,《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在你的手上吧?” 莫离点了点头。 “这就是命运。”达尼沉默了一会,说道,“在最初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人。” 他一步跨进阴影里:“给你提个醒吧,‘洛本·梅里特’是他在这片时空的名字。在他遥远的故乡迪利亚姆,他叫‘明均’。” “是读音。”莫离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关联。只是在他看向达尼的时候,达尼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奇娅拉。 “我们的时间应该不多了吧。”在确认奇娅拉没有大碍之后,莫离问道。 “嗯。” “那走吧,岚。我觉得再不快点,帕斯楚又要生气了。”莫离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快步跑向出口。 第十一章 联系 奇娅拉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她觉得自己的眼皮沉重得像是在粘在一起,因此马上又微微合拢成了一条细缝。 “你醒啦?!”耳畔传来的是女孩的欣喜的声音,那是米莉娅的声音。 奇娅拉朝着声音的来源扭头,她费力的见到了一抹昏黄的夕阳。夕阳的帷幕下,属于米莉娅的容颜掺杂着欣喜与泪水。于是她振作起精神,扯起一丝勉强的笑颜。 “好吵啊米莉娅,我困死了。” “哦,哦。”米莉娅忙不迭的点头,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孩又一次昏昏睡去。 “好了,这下你放心了吧。能醒来就说明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山德鲁不耐的声音响起。他正坐在米莉娅面前十几步远的地方,苍白的面孔僵硬得可怕。 他直接无视了女孩的轻声应答,转而看向一旁的帕斯楚与莫离。 这两个孩子彼此无奈的坐在靠近走廊的一方,私底下眼神交流不断。但在山德鲁冷锐的目光的凝视下,他们狠狠的打了个寒噤,端正坐姿,犹豫且乖乖巧巧的对上了山德鲁的目光。 “她是受到了一种黑色法术的伤害,但施法者确实是手下留情了。按照‘纤缕掠夺’的施法强度来看,这只是堪堪令她陷入重度昏迷而不致命。”他一边冷漠的观察着两个孩子的表情,一边继续说道,“你们是已知的最后见到奇娅拉的人,这就说明那个施法者还在图书馆里。” “那和那桩盗窃事件有联系吗?”米莉娅问道。她不知什么时候也和那两个孩子一样聆听山德鲁的每一句话,直到现在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山德鲁淡漠的看了她一眼:“我猜是有的,也就是说他依然在图书馆里,而盗窃很有可能是他的幌子,用来掩饰他的真正目的。” “莫离你是最后留在图书馆里的人,你的每一句话都至关重要。”他忽的将话题转移到了莫离身上,“你有看到过……或者感受到离开图书馆的生灵的气息吗?” “没有。”莫离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得到这个答复之后,山德鲁沉默了下来。他冰冷的视线在莫离身上久久停留着,似乎要在每一寸的肌肤上烙下血痕,可他的表情又像是在沉思。 这份沉默持续了好一会,甚至没有人敢去打破这份沉默。在水晶钟摆滴滴答答的转悠了几圈之后,山德鲁终于放缓了视线,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枚单片眼镜。这枚本应该备受他重视的单片眼镜如今沾染上了些许污渍。这群孩子这才意识到,截止到现在,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到山德鲁取出这枚单片眼镜了。 可马上,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了。怀念、悔恨、抗拒与凶戾,似有若无的冷芒自山德鲁眼底一闪而逝。在他见到自己取出这枚单片眼镜之后,那几个孩子明显感受到周围的温度似乎降了几度。 由于那股冰冷的视线从莫离身上挪开了,这个孩子这才有精力抽空偷瞄了一眼那个男人。莫离可以笃定,山德鲁完全是凭着肌肉记忆取出这个小玩意的。 “这件事情,是应该上报给长公主殿下的。”山德鲁收起单片眼镜,主动打破了这份沉默。他眯起眼睛半仰在样子上,面孔朝向天花板。 莫离静静的等待着下一句“但是”。 “但是。”果不其然,山德鲁继续说道,“这种匪夷所思的破坏光膜的手段,还有尚未被我们了解到的闯入者本身,让我们的上报只能变成干巴巴的言语的描述。到目前为止,最大的知情人是奇娅拉吧。” “所以我们要怎么做。”帕斯楚问了一句。 “我个人建议是先调查一段时间,当然小杰雷米帕轩你真要面见长公主殿下,我也拦不住。”山德鲁幽幽的回复道,“我依然对这件事持有保留态度,因为你们的愚蠢,差点令某人命悬一线了,不是吗?” 他讥诮的笑了笑:“好了,无关人员,莫离和帕斯楚,你们都可以离开了。”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既是无奈也是庆幸。 …… 夜色刚刚爬上天穹,瑞兰娜的银色牝鹿迈着轻快的步伐游走在星海之间。 米修蓝北部城塞外围,提克苏恩的宅邸里,帕斯楚端详手里的苹果良久,这才浅浅的咬下一口。清脆的“咔嚓”一声在他颅内响起,甘甜清爽的汁液在他齿间四溅。 他惊讶的看了一眼莫离,那个孩子慵懒的半躺在一旁的长椅上,手上捧着一本白黑封面的硬皮书,心不在焉的翻阅着。似乎是意识到了来自帕斯楚的视线,莫离放下手里的书籍。 “山德鲁老师好像不喜欢将这件事上报给长公主殿下。”帕斯楚率先开口道。 “这是两码事。”莫离叹了口气,他现在算是体会到“旁观者清”这个概念了,在迪利亚姆初次听闻那些东茨人用这些言语的时候,他还尚且迷茫。 他先是举起那本白黑封面的硬皮书:“能处理得了和没有办法处理是两个意思。就像这本书的封面有白黑两种颜色。山德鲁老师认为这件事情处在‘能处理得了’这个范畴里,可是我们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将它归为里‘没有办法处理’。” 帕斯楚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莫离这句话有些拗口,在听完这完整的一句之后,他反倒显得不知所措了。 “简单来说就是,山德鲁老师认为这件事没有太大危害,交给自家处理就行了。” “没有危害?”帕斯楚声音调高了八度,失态道,“那些光膜可不是开玩笑的,更别提突破那些光膜取走那些书籍和卷轴了。” “是啊,可是奇娅拉承受的法术不是被控制了强度了吗,这也说明那个家伙没有杀心。” “你这么一解释,好像也有点道理。”帕斯楚蹙眉道。他心不在焉的咬了一口苹果,满脑子回忆一个个场景。 莫离将那本书端端正正的摆在身旁:“所以唯一的疑点只有那个神秘的家伙。” 在提到达尼的时候,莫离的脸色多少显得有些不正常。哪怕只是用了一个代称,他都莫名的觉得抗拒。万幸的是帕斯楚依然沉浸在思索里,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点头糊弄了几句。 见状,莫离索性在心底与岚交流了起来。 “岚,我现在觉得《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这本书一定很重要。也许达尼的目的就是为了它,以及……明娜……” “‘明娜’‘明均’。”岚的嘴里念念有词,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他们是东茨人?” “我想是的。”莫离挠了挠脑袋,“他们的名字里属于东茨人的命名风格十分强烈。而且据我所知,准确的说是来自‘忒兰度’的说法,在东茨人建立起白铁平原上的这座城塞的时候,最早的十二支姓氏里面就有‘明’。” “不过我总感觉我忽略了什么。”莫离看着岚泛着微光的面孔,在心底说道。 岚叹了口气:“‘鎏金之血’,‘金汞血液’,我想我是明白了你忽略的东西了。” 莫离眼前一亮。 “‘鎏金’这种东西一般都是金和水银混杂的,属于炼金术里的专业类别。”岚轻轻的说道,“你还记得你看过的那些来自‘洛本’的书籍里,对于水银的称呼吗?” “‘汞’?”莫离不确定的应道。 岚点头:“是的,在迪利亚姆的古老炼金术分支里,它们被称作是‘汞’。所以所谓的‘金汞血液’翻译得花哨一点就是‘鎏金之血’。” “这解释听起来很牵强啊,而且明娜会不知道吗?”虽然解决了一个问题,可是莫离又顿生了新的疑惑。 “这一点不去亲自找明娜,恐怕是永远都得不出结论了。”岚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格外意味深长,“还有一点就是,我现在怀疑所谓的‘鎏金之血’与‘拿非利’这个族群之间也存在一定的共通性。” “这不可能吧。”莫离惊骇地看向岚。因为激动,他的心湖湖面波纹不断,层层叠叠的波纹触撞在一起,变成细碎的水花。 “我不知道的,我只是怀疑。”岚柔和的说道,她伸出双手捂住莫离的脸颊。 莫离莫名觉得岚就在与他对视,她的视线应该是柔和的,满是一种鼓励人心的温存。他怔怔的看着岚满是微光的面孔,渐渐放开心底。 他不讨厌这种感觉,他甚至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可是从沉思里回过神来的帕斯楚打破了这一异样的岑寂时刻:“莫离,我想好好调查一下这件事。” 迎接他的是来自莫离的略显愤怒的视线。 帕斯楚不解的看向莫离,他突然打了一个寒噤,一股莫名的恶寒涌上他的心头。他不禁环顾四周,四周除了莫离没有第二个其他人了。 “好了,帕斯楚,要去见一下提克苏恩爷爷吗,我感觉提克苏恩爷爷的意见比较有参考性。”莫离看了一眼帕斯楚的表情,就大致猜透了事情的经过。他无奈的瞥了一眼岚残留的微光,对帕斯楚轻声说道。 当然,莫离也有自己的目的。他想要找个机会将那本《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搞到手。 不管是来自达尼的那句意味模糊的问候,还是为了“鎏金之血”想关的内容,莫离都不得不将那本《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搞到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仿佛在某一时刻,漩涡中心就悄然迁徙了。 “提克苏恩爷爷啊。”帕斯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 “出来吧,你这种小伎俩是骗不到我的。”山德鲁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将葡萄酒倒进了高脚酒杯里,鲜红的液体在黑暗下显现出的是一种神秘深沉的颜色。 他将这杯酒一饮而尽,迫不及待的样子像是中毒的人在寻觅解药。 这里已经是山德鲁的庄园了,上次他接见雅格娜德也是在这处庄园里。因为山德鲁的怪癖,这处庄园里没有配备任何仆人,庄园的运转与山德鲁的日常全靠他的法术力与自身劳作支持。 只是在这个晚上,庄园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好久不见了,山德鲁。上一次见面,你还只是个孩子,和那只埃文还有……” “你闭嘴!”一旦涉及到与伊恩相关的记忆,山德鲁总是暴躁了许多。他失去了一切耐性优雅之类的东西,双目赤红地看向那个黑影。 黑影戒备地倒退了几步:“你太激动了,我也没能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是啊,你没能料到。劳驾你上百年积累的智慧,甚至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山德鲁颓然的倒退了几步,讥诮的笑了笑,“你说我说得对吗,达尼?” 达尼,也就是莫离所知道的那只“拿非利”沉默不语。 于是山德鲁又倒了一杯葡萄酒。他高高举起酒杯,视线随着酒杯里的液体的颠簸而浮动:“这次的图书馆失窃与你有关吧,除了你没有其他生灵会对那里如此熟悉。” 他憋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出“就像家一样”这句话。 “是的。”达尼直言不讳。 “可是你伤害到了一个学生。”山德鲁的语气冷了下来,仿佛尚在那过去了的“冬假”里,“不管你是取书还是什么别的事情,这都与我无关。问题就在你伤害到了一个学生,我的学生!” “关于这一点我很抱歉,可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达尼辩解道。 “总之,我已经糊弄过去了,没有下一次了……”山德鲁抬手打断了来自达尼的辩解,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喝完葡萄酒的山德鲁眼神明亮了许多,他随手将酒杯放在桌上:“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用以报答你抚养我们的那些年月。而下一次见面,我们只有一个身份——敌人。” 他的声音很轻,可在达尼耳里不亚于一个可以天崩地裂的强大法术。 “我明白了。”达尼回答得郑重其事。 第十二章 夜谈 提克苏恩正在与那些未知的文字搏斗。正是因为如此,当莫离带着帕斯楚走进他的书房的时候,他甚至没能意识到木门洞开又关上的声响。 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他发现那些文字是“活着的”。它们在材质未知的书籍上微微蠕动,在数日之后的偏差不超过几毫米。提克苏恩不知道这文字是何时“活”起来的,可是他本能的觉得这本书隐藏着很深的秘密。 这可是继拓印文字自燃之后,这本书展示出来的第二个特征。 他翻开一本继承于杰拉米的残破的紫皮书,书的封面包裹着厚实的紫色兽皮,星星点点的暗色污渍宛如星辰点缀夜空般缀满兽皮。当他的指尖无意识的划过那些暗色污渍之后,他就能感受到一股莫名苍老的气息从那些污渍里传出,连带着他尚且停留在污渍上的肌肤都火辣辣得痛了起来。 他蹙眉将紫皮书搁置在桌上,抬头突兀地撞见了两对直勾勾的眸子,一对看向他,而另一对则看向了紫皮书。 提克苏恩一愣。他马上反应过来是那两个孩子闯进了他的书房,他们无声无息的不知道站了多久。有莫离带头,他们完全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有什么事吗?”提克苏恩面不改色,反手将紫皮书给盖上。 莫离的注意力已经被那本书本身所吸引过去了,他注意到了紫皮书里提到的一个名为“格伦温汀”的地方。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那个名为“格伦温汀”的地方就应该是一片他从未造访过的时空。可惜在提克苏恩覆盖上书页之后,那种感觉也就中断了。 他暗自叹息着收回目光,和帕斯楚一样看向提克苏恩:“提克苏恩爷爷,我们有件事想找您聊聊。” 提克苏恩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折起了他眼角处的皱纹。他调侃道:“你现在一用这种语气,我就觉得会是件麻烦事。” 在他与莫离渐渐熟络之后,莫离已经很少用“您”这种称呼了。一来是双方已经变得足够亲近了,二来也是提克苏恩越发得不喜欢“您”这种称呼。除非莫离真的需要来自“专家”的指导。 “说吧,什么事。”他收敛起笑容,问道。 “关于一个小偷。”帕斯楚等这句话很久了,他迫不及待的接过话题,将早上发生的事情完整的阐述了一遍。提克苏恩听着听着,眉头逐渐拧在了一起。 “听着,这件事有一些疑点。”提克苏恩说道。他瞥了一眼紫皮书与尚在研究的《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语气急促。 “疑点?” “那就说说他的目的,姑且就让我用‘他’来形容那个小偷吧。他行径十分古怪,一方面窃取了大量的书籍与卷轴,其中有一部分与‘洛本’存在直接联系,而另一部分则涉及到了‘炼金’‘生命’等比较冷门的领域;另一方面,也如同你们所说的,他袭击了进到图书馆内部的奇娅拉,却没有下死手。” 说道这里,提克苏恩刻意顿了顿,他抬头盯着莫离浓黑的眸子。莫离无奈的垂下眼睑,躲闪开来自提克苏恩的凝视。令奇娅拉去取书的理由是怎么都瞒不过提克苏恩的。 “既然有人揣测他的目的是支开图书馆相关的管理人员,那么我们不妨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揣测下去,他需要大量的时间去干什么?他既然能无声无息的潜入图书馆偷取一些书籍卷轴,那他完全有余裕去慢慢探寻整个图书馆,而不是盲目的触动一些人的神经。” 帕斯楚沉默不语。仔细一想,那个小偷的种种行径确实显得矛盾了。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在某个特定时刻需要大量的时间。 米修蓝学院的图书馆每间隔一两个小时,总会有炼金守卫漫游整座图书馆,来回巡逻一段时间。而操纵这些炼金守卫必须是两名及以上的图书管理员合力。加上时不时进到图书馆内的教师与学生,在正常状况下,留给那名小偷的探寻时间只有数十分钟甚至更短。 因此他不惜暴露自己在觊觎图书馆藏书这一事实,也要获得足量的时间,这就足以证明他对某些东西的需求愈发得迫切了。 “我还是不能理解他的目的。”帕斯楚正色道。他看了看莫离,又看了看提克苏恩,那两人一个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而另一个已经将紫皮书翻回到了正面。紫皮书的封面直愣愣的展示在他面前,上面留有的“炼金杂录”之名笔迹潦草。 “与炼金术相关?!”他的脑海里猛地闪过这么一个想法,这个想法随即就脱口而出了。 提克苏恩一脸凝重的点头:“我虽然不知道这些来自‘洛本’的书籍里,究竟写了些什么东西。可是在研究过程中我也逐渐发现,它们展示出来的某些特征带着炼金术的痕迹。按照正常思维,这些书也就大多与炼金术相关了。” 说道这里,他又看了一眼莫离。他总觉得莫离隐瞒了什么,没准这个孩子已经见过那个小偷一面了。不过顾忌到帕斯楚的存在,他也不好直接询问莫离。 似乎是注意到了提克苏恩眼神里的东西,莫离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提克苏恩爷爷,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提克苏恩沉吟道:“相信山德鲁的判断吧,他虽然为人孤僻了点,可他是绝不会害你们的。” …… 深夜,万籁俱寂。 提克苏恩“哆哆哆”的敲响了房门。他一只手端着烛台,另一只在敲完门后将夹着的《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拿在手上。烛台摇曳的烛光尚且明亮,照亮了他满是忧愁的面容。 屋内,岚突兀的说了一句:“莫离,他来了。” “我知道啊。”莫离还没睡去,他迷茫的睁着漆黑的双眸,看向同样显得黑暗的天花板。 “哆哆哆。”又是敲响房门的声音,莫离终于翻身下床,打开房门。提克苏恩一闪身就挤了进来,他先是放下烛台,而后就大大咧咧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在烛火点缀的环境下,莫离一扭头就见到了提克苏恩复杂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没有睡着。” “提克苏恩爷爷,你一直都很了解我的,你现在的目的不也是为了那件事吗?”莫离坐在床榻上,扭头向看向窗外,结果厚厚的窗帘忠实的遮挡了外部景色。 “真是一个不可爱的孩子。”提克苏恩疲倦的笑了笑,他远远的将那本书丢到莫离面前。 烛火下,那本书的书名清晰可见。莫离在见到书名之后瞳孔微微内缩了一圈,又马上恢复了回来。 “我是不是约束不了你了,少年人啊就像鸟儿一样,翅膀变硬了,目光投向了更遥远广阔的蓝天。” 莫离沉默着,不敢回答。他能感受到来自提克苏恩的悲伤与自责,还有一种很淡很淡的喜悦。 提克苏恩叹了口气:“也许真的是我老了,我的懦弱根植到了骨子里。我始终不敢去想象那种场景,你浑身带血的躺倒在地上,完完全全就是因为鲁莽到了极点的行径。我现在真的很害怕睡着,因为那种场景就有可能在我的梦里出现。” “所以我时常在想,如果我没把你带进这样一个世界,该多好呢。”他摇晃着脑袋。 “提克苏恩爷爷……”莫离看向了老人,他的眸子里温热温热的。 “在你一次又一次的进行时空之旅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你是真正自由的。你在芸芸众生里,得到了这么一个可以见证世界真实的能力,这是何等的幸运。我一直很怕你陷入危险,哪怕你比你的年龄看上去要成熟得多,可你仍然是个孩子。” “提克苏恩爷爷,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你在关心我。你害怕我受到伤害,害怕我和那些人一样死去。可是……我必须得那么做,不光光是为了罗兰。”莫离的眼神里满是坚毅。 “你一直都没有问过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你愿意告诉我吗?” 莫离怔怔地看着提克苏恩苍老的面孔,他不禁想到,那个老人的衰老与对自己的关怀也是存在联系的吧。在烛火的照映下,老人脸上的皱纹深邃得像是斧斫一般。 “我去过很多地方,在最遥远的一次时空之旅里,我见到了那个怪物‘拉洛克机械兽’。那是一个暴雨将至的月份,我挡在一个女孩面前,为了履行一种诺言。那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那个怪物会在一瞬间贯穿我们的躯体,临行前夜的幽域森林的遭遇是如此清晰的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可是我体会到了你……您的心境。我能感受到一种勇气,明知道不可取胜也要为了保护自己需要保护的人而挺身的勇气。万幸的是,那天的雨很大很大,而拉洛克机械兽也是被不知名的人打得支离破碎,我才有办法战胜它。”莫离轻轻说道,他的语气安详平淡,却让提克苏恩感到心惊肉跳。 没给提克苏恩询问的机会,莫离继续说了下去:“第二次,一片专属于巨龙的时空。提克苏恩爷爷,你完全可以将巨龙看作是那些故事里的天灾与怪物。在那片时空,我参与到了心与心的争执里,我见证了一场伟大的战斗。” 他想到了芙拉,也许正是因为那个女孩,他才会去意识到自己作为旅法师的最终宿命吧。 “这一次缀连着我回归到欧斯汀克,我偏离了自己原本的时空坐标,来到另一片大陆。因为某些渠道,我知道罗兰短暂的摆脱了冷月的束缚,而我也在冬假余下的日子里寻觅她的踪迹。从‘瑞忒’到‘贝姆希兹’。” “我又见到了一次那个红发女人,她的残忍与无情,她的压迫与恐惧。”莫离回想起那夜的场景,脸上露出心有余悸地表情,“她又一次将罗兰带走了。提克苏恩爷爷,你知道吗,我又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明明说过的,我要保护罗兰的,但我没能做到。” 泪水一滴滴的顺着他的脸庞滑落,留下湿润的痕迹与来自提克苏恩的严肃表情。 “我活着回来了,我知道这种幸运是不会长久的。我在生与死之间徘徊过很多次,我能了解那种感受。可是,如果真的想要活下来,我就一定会失去点什么东西。我不想这样,我只想保护我所爱的人和那些爱我的人。” 他们沉默了很久。 “没有折中的手段了,我们都有各自的想法。” “是的。”莫离点头。 “你不愿意相信我,是因为我是一个糟老头子,已经没有能力保护你们了,是吗?你认为你是旅法师,你和我的老师一样可以变得很伟大,你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刀剑与火花。”提克苏恩苦涩的笑道,“还有锐锋城塞的失意。” “是的。”莫离点头道,“不过,变得和杰拉米师祖那样伟大,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只有一个追求,那就是在我死去之前,我不愿意看见你们,甚至是每一个我所爱的人的鲜血。我所爱的人很少很少,少到我能一一细数出来。我的世界很狭小,狭小到只能容纳那些我所爱的人和那些爱我的人。我已经失去了一部分了,我不想再失去剩下的了。” 他扬起床上的《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轻声说道:“这件事我知道的,比我告诉你们的要多,但是我不想说出来。我知道你来这里一个目的也是想问关于那个小偷的事情吧……只是……” “真是个傻孩子。”提克苏恩打断了莫离的话语,他无力地捂住了自己的面孔。他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也正是这样,你才是莫离啊。随你心意吧,我已经约束不了你了。雏鹰渴望蓝天,幼狮追求草原。”总有人要妥协的,这就是现实。 “只是,你不要忘记了,这里是你的家,永远都是,因为我在。如果累了,就停下你的脚步,来歇歇吧。”这是提克苏恩一生里最为疲倦的一个晚上。 第十三章 约定 两天后的“鎏金之血”作坊里,莫离与心然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前,明娜则一言不发的不断翻阅着《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 自那夜之后,这本《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就一直遗留在了莫离手上,他在这两天里勉勉强强翻译完了整本书。书里那些专业的炼金术的术语一度令这个孩子头昏脑胀。可结果是他始终没能找到与“拿非利”相关的内容,只有许许多多的语焉不详的描述。 比较于莫离来时的忧心忡忡,心然倒是开心极了。她丛一整天的学习里被解放了出来,又能安安静静的看着莫离处于沉思的面孔,她只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可惜她这份安稳只持续了一段时间,来自明娜的窸窸窣窣的翻书声终于停了下来。明娜在清了清嗓子之后开口说道:“好吧,这确实是一份贵重的礼物。” “这么说它对你有用了?” “只是指引了一个方向,但对我来说这个方向不亚于救命稻草。”在解决了一件魔怔般的事情后,明娜心头那沉甸甸的巨石终于落下了。她虽然是随意的摆了摆手,可她眼角的笑意完全出卖了她的心情。 她恋恋不舍的将那本书放在桌子中央:“除此之外,它还给了我很多灵感,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说罢她又要列出那长长一串的清单。 这回的清单看上去又增添了数条新鲜的笔记,看着又长了几节的清单,莫离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已经受够那些炼金术的专业术语了,没想到在面对那些奇奇怪怪的药剂的时候,他还得再体验一次。 “这件事情待会再说吧。”莫离苦笑道,“明娜,还记得我以前问过的关于‘拿非利’的问题吗?” “‘拿非利’?”一直都很乖巧的充当聆听者的心然突然问道,“莫离你是在问那个与阴影伴生的种族吗?你上次来‘鎏金之血’,还有问过明娜这个问题啊。” “他是遇到了一个很难缠的家伙,在向我咨询之后才知道那是‘拿非利’的。”明娜代替莫离回答道,她审视的视线在莫离与书籍上来回挪动。 “原来它们真的存在,我以前一直以为那是迪利亚姆的传说呢。” “他们当然存在了,心然。”明娜意味深长的说道,“迪利亚姆的传说里确实有不少显得荒诞不经,可是一些古老的已经遗失了的历史也潜藏在那些传说里。在数个历史断层里,迪利亚姆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 她总结了一句:“那即是被称作古老‘秘辛’的东西。” 放在往日,莫离也许会对那些所谓的古老“秘辛”感兴趣,可是达尼那张脏兮兮的面具始终令他难以忘却,他不得不放下那些无关紧要的兴趣,转而向明娜问出更多关于“拿非利”的有效信息。 尽管他没能在《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里了解到,但他却相信明娜一定是找到了。 “明娜,你在书里找到了吧,关于‘拿非利’的信息。” “找到了。”她换上一副严峻的表情说道,“一些很不妙的东西。虽然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可我的个人建议是,莫离你不要再探寻下去了,这涉及到了炼金术里一个残酷的领域。” “我有必须探寻下去的理由。”莫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直勾勾的看着明娜的眸子。 “我已经尽到忠告了。”明娜垂下眼睑,她翻开那本书,书页哗哗作响,“《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里有一种说法,‘拿非利’的躯体是炼金的至高杰作之一,因为它突破了“无”到“有”这一层次,使得一个全新的生命诞生在了多元宇宙里。古老的炼金术士例如‘仇怿’‘赫尔穆特·戈利岑’之类的人,分别代表了东茨人与西茨人花费了数百年的时间去探究这一炼金奇迹。” 她终于翻到了自己想要展示的那一页。莫离顺着她的指向好奇的看去,他眼前的那些生涩难懂的炼金术语扭曲在一起,这使得他不得不一脸茫然的求助于明娜。 “简单来说,不管是东茨人还是西茨人,都没能解析出‘拿非利’意识诞生的秘密。可是他们有一个残酷的发现,那就是‘拿非利’的躯体决定了他们意识的诞生。由于它们的躯体是炼金产物,那么他们很容易像长生种族那样历经悠久岁月。可是他们的意识的不断更迭却使得他们难以像长生种族那样积累法术力。” “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莫离对此丝毫不感到惊讶。他只是莫名感到心痛,因为意识消磨轮回而躯体亘古不变,总会令他想到某种生灵,那种鲁博泽嘴里的虚空巨兽。唯一不同的是,那些怪物的灵魂可比“拿非利”的要坚实多了。 明娜撇了撇嘴:“从他那里?” “加上一点点自己的推断。” “这听上去就像是被冰封的人一样。”心然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这个东西,她说道。 “可以这么理解,他们的躯体就像是被冰封的人,可以长久存在。只是他们在一次睡梦之后醒来,自己是否还是自己就难说了。”明娜冲着心然点了点头,“这也就是为什么《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里会收录‘拿非利’相关的知识了。” “你是说‘鎏金之血’的某些特性和‘拿非利’相同?” “我认为‘鎏金之血’是我的祖先研究‘拿非利’所遗留下的产物。相斥或者相同一直都是推动炼金术进步的一种渠道,‘鎏金之血’的特性与‘拿非利’分别代表了对待乙太的两个极点。前者不断汲取乙太,而后者排异乙太。但双方却又不约而同的趋于了消亡这一事实。”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明娜的脸色阴郁了不少。显然她也对这一说法感到不满。 “而最关键的是,不管‘鎏金之血’还是‘拿非利’都有同一种解法。” “是什么?”莫离完全被勾起了兴趣,他迫不及待的问道。 “火花。” “火花?!”两个孩子脸上的震惊显露无遗。 “按照东茨人的说法,世界是处在一种平衡状态下的。由五色法术力构筑的时空代表了‘阳’的一面,而充斥着乙太的暗黑虚空代表了‘阴’的一面。它们构成了多元宇宙的静态平衡。” “那也就是说有动态平衡喽?”心然天真的问道。 明娜狠狠的点了下脑袋:“时空里游荡着的残存乙太,还有暗黑虚空里流窜的狂躁的法术力,都是动态平衡的一部分。包括绝大多数生灵在内,尽管他们无法感知到乙太的存在,可是乙太依然在隐约里影响平衡他们的生命。” “所以说‘鎏金之血’是因为乙太的存在占据了上风,而‘拿非利’这一种族则是法术力的存在占据了绝对优势。”莫离总结道。 “是的,一些炼金配方,辅佐火花的作用就能平衡这两种力量。”明娜的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所以你知道这为什么残酷了吧。‘鎏金之血’还好说,这毕竟是后人自己犯下的错误。可是‘拿非利’,他们永远没有机会从这种残酷折磨里解脱了。他们的存在就是一种驳论式的循环。” “与乙太绝缘,无法自然拥有火花,平衡被打破。”莫离嘴里念念有词,连带着他的语气也苦涩了不少。 他突然明白了,那个窃取了薇妲身体的拿非利的目的是什么了。她也许就是那个种族无数生命的缩影:她一定是在某处得知了火花对于她的作用,因此她在不计代价的谋求这一切。 “如果,我是说如果,‘拿非利’要谋求火花,他们会怎么做?”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使得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没那么苦涩。 “用他们的躯体作为原料,赌上最后的意识与旅法师争夺火花。”明娜的声音已经深幽宛如恶鬼了,“前提是他们真的知道要这么做。” 莫离沉默了下来。达尼说得对,他们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人。莫离不愿意相信这是所谓命运,可是达尼已经将目标放在了《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上,一旦他知晓了其中的奥秘,那么一切都会变为现实。 两只手叠在了莫离的手背上。一只虚幻焕发着微光,而另一只却因为紧张而汗渍渍的。 “莫离?”心然与岚的声音很微妙的一致了。岚怪异的看了一眼那个女孩。 “没什么。”他冲她们笑了笑。 明娜叹了口气,她将那本书推到莫离面前:“我已经知晓其中的奥秘了。既然它是我的祖先留给凡森皇室的,那么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去持有它。更何况,莫离你有更重要的目的吧。” 她眯起眼睛,神色闪烁。 莫离点了点头。 “我的承诺依然有效,这回我希望你能慎重选择你需要的东西。”她说着,将那长长一卷的清单放在了莫离面前,其中有些药剂与法术的名字被浓黑色着重标记了。 …… “又是一天啊。”心然看着黄昏下的金色牡鹿,下意识的说道。 她回头看向莫离,那个男孩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点什么,因此他被心然拉开了长长的一段距离。 “你在想什么?” “没有。”莫离矢口否认,他才发现远处夕阳下的心然。她的身体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幕,似乎她的发梢都被染成了纯金色。 “还说没有,你这副样子,谁都能看出来你满怀心事吧。”她“嘚嘚嘚”的从远处跑到莫离跟前。 “有那么明显吗?” “你只有在一门心思考虑一件事的时候才那么明显……但那应该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吧。”心然的语气渐渐低落了,“你问着‘拿非利’,问着一些听上去就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莫离,你又要独自去干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了吗?”她问道。 莫离苦笑着摇头。 “那是一个‘拿非利’吧,连我都知道了事情。”心然咬了咬下唇,一转话题。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的。” “有的,因为它和你有关系啊。”心然说道,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在莫离耳畔只留下“嗡嗡”的声响。 “什么?” 心然摇了摇头,她从衣兜里掏出了一瓶药剂,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莫离的怀里。 瓶子的药剂师淡蓝色的,轻轻晃动宛如流动的火焰,不断焕发出迷醉的色彩。莫离还是头一次近距离接触这样的炼金药剂。 “这是‘霜火药剂’,本来早就能给你的。”这回他倒是能听清心然的声音了。 “给我?” “礼物啊,在明娜的指导下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然又习惯性的咬了咬下唇,“对了,莫离你今年还来迪利亚姆吗,我还想再和你看一起‘忒兰度’的烟火……” “这也太早了吧,春天才刚来不久啊。”莫离不解的将“霜火药剂”收好。 “这是一份约定。”心然铮铮有词,她对着莫离伸出小拇指。 东茨人的孩子们常常喜欢拉钩作为约定的证据,仿佛这轻微的肌肤的接触就能让约定变得坚实有力。莫离哭笑不得的回想起心然这个动作的含义。他想了想,还是同样对着女孩伸出了小拇指。 “那么,约定好了。” 他们的小拇指紧紧的钩在了一起,小拇指指尖相触的地方,莫离蓦然间感受到一股炽热。那份炽热化作热流蓦的涌进了他的心底,他产生了一种异常沉重的责任感。 岚发觉这个孩子的心思变了。他已经放弃了那种犹犹豫豫。如果说莫离先前还在对“拿非利”留有怜悯的话,那么那份怜悯之心已经完全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责任感。 他也同样有着不能退却的理由,不管是为了罗兰,岚还有其他的什么人……以及与心然的这一份小小的约定。他们约好了,在新的“迁居”之后,一起去看“忒兰度”的烟火。 第十四章 洛朗·万斯 受莉薇任命处理图书馆“失窃”的人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陌生男人,至少莫离从没见过那个男人的面孔。那是一个晨光明媚的早晨,男人被笑靥如花的两个管理员一左一右带进了图书馆,而这一切都被莫离看在了眼里。 他亲眼见到了那个男人的脸孔。男人的脸总是拉得老长,仿佛每个人都欠了他一大笔钱。他瘦削的面孔上颧骨突起,总给人一种木讷呆滞的既视感。莫离不由怀疑那个男人是否能觉察到那份真相,那份被重重叠叠秘密给包裹起来的真相。 于是在接下来的塞俄的武技课上,莫离难得的对帕斯楚抱怨了几句。帕斯楚起初看向莫离的眼神里带着惊讶,随着话题的层层推进,那份惊讶慢慢被涌上来的不满给替代了。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他。”终于,帕斯楚忍不住说道。 莫离挑起的话题戛然而止,男孩怔怔地看着帕斯楚:“谁,那个男人?” “他叫‘洛朗·万斯’,是一个活了很久的男人,至少在我父亲小的时候,他就见到过那个男人。过了几十年了,明明我的父亲都从一个孩子变成了‘紫罗兰公爵’,而万斯依然保持着他那副不会老去的面孔。”帕斯楚还在解释着,突然一拳打向莫离的面孔。 莫离随手挡下这没施加多少力道的一拳,反手将帕斯楚推开。塞俄的视线在他们身上短暂的停留了片刻,又“倏”地消失了,跑到了其他人身上。 帕斯楚这才继续说道:“也许在更早的时候,万斯就替皇室工作了,处理一些皇室直接下达的‘琐事’。只是他处理那些事情的手段过于极端了,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他都没有留下妥协的手段。” 他挥舞手臂荡开莫离的一记劈掌,就在刚才,他明显感受到塞俄的视线又在他这里滞留了一会。那只埃文似乎已经察觉到他们这种浑水摸鱼般的修行了,只是差一次亲眼见证。那短暂滞留着的视线里包含着疑惑与不满。 “所以你不喜欢他,就是因为他处理那些‘琐事’的手段?”莫离不假思索的问道。他加快了手头上的动作,好混肴塞俄的感官。 骤然加快的节奏吓了帕斯楚一跳,他堪堪将莫离的指尖拦截在距他胸口几厘米的地方。 “如果你知道他在曾在皇室的牢狱里得到了一个长达三十年的刑役,你就绝对不会对他产生好感。”帕斯楚沉默了会,补充了一句,“因为他处理‘琐事’的手段。” “好的,现在我知道了。”莫离暗戳戳的瞥了一眼塞俄的身影,埃文的鸟喙正对着另一侧的孩子们。莫离这才放心问道:“那他现在是刑满出狱了?” “还早着呢,他还差十年。” 听到这个回复后,莫离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如果说这个国家里,存在足以干预到这种程度刑役的人的话,那就只有当代的皇帝还有他那天纵奇才的大女儿了。莫离不难猜出就是长公主一手促成了万斯的提前出狱。 他回忆起那张数小时前见过的面孔,来自万斯的浅蓝色眸子的目光似乎是摆脱不了那种刻板呆滞的印象了,莫离几乎没法把那个形象与所谓的“冷血屠夫”“刽子手”之类的形象联系起来。除非……他只是某人手里的提线木偶。 想到这里,莫离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连带着机械似的出拳都沉重了几分。在一声闷响之后,帕斯楚踉踉跄跄的倒退了几步。 他一时吃痛,满心埋汰地看向莫离。只见那个孩子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与可怖了起来,就像是亲眼见到了冥河里无数的骷髅妖佝偻着身子爬出水面,密密麻麻得宛如涌出蚁穴的蚂蚁。 “莫离?”他低声喊道。 莫离这才回过神来,在见到帕斯楚的第一眼,莫离眼前一亮,“当他知道他要在皇室的牢狱里度过三十年的时候,他的表情是怎么样的?”脱口而出。 这下子轮到帕斯楚郁闷了,莫离的兴趣不知怎么的就跳跃性的跳到了万斯身上。帕斯楚还记得就在几天前,莫离的兴趣尚在莫名失踪的图书上面的。 按照他对莫离的了解,那个男孩是不会无的放矢的,这也就是说万斯与图书失窃之间必然是有联系的,这甚至可以联系上奇娅拉被袭击的那件事。可是这些事件之间的枢纽是什么,帕斯楚茫然无所知。 有时候,帕斯楚真的不明白,这究竟是莫离太聪明了,还是自己太笨了,几乎是同一时间接手的事件,在莫离这里就被分析的条条是道了,而帕斯楚自己只能是苦闷的对着一筐筐回忆了一遍又一遍的记忆发呆。 “应该是一直板着脸吧。”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他的心思也飘向了万斯与盗窃事件上了。 两个神游的孩子的表现终于在这回被塞俄鹰隼的目光抓了个正找。他悄无声息的踱到那两个孩子身旁,将他们迷离的眼神尽收眼底。 “好吧,莫离,还有帕斯楚。”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说过多少回了,在武技课上千万别发呆。你们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面对这几乎贴在他耳畔的大鸟的面孔,两个孩子一哆嗦,彼此读出对方眼底的无奈。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道:“抱歉,塞俄。” “武技是一种非常精妙的东西,它需要你们的‘心灵’‘技艺’‘身体’三者彼此协调一致。换句话说就是全神贯注的使用你们身体的每个部分。也许你们在魔法上的差错是非常明显的,肉眼可见的。但是武技不同,它的每一个差错都有可能纤细的如同发丝,我希望你们可以好好使用你们的天赋,而不是一直神游。” 塞俄一时间滔滔不绝,早在上个学期,他就对这两个孩子的失神感到不满了。他是非常欣赏他们的技艺的,不过他们显然没有好好使用各自的天赋。 “是的,塞俄。”他们又一次异口同声的回复到。在这个方面,莫离与帕斯楚的默契宛如一对相生多年的兄弟。 “好吧,训练继续。”塞俄听不出这两个孩子敷衍的态度,他挥挥手,将周围看热闹的孩子们赶回原处,就又回到了先前的那个位置。只是,他的目光更多的在莫离与帕斯楚身上逗留了片刻。 被重点关注的两人只得老老实实的训练到武技课结束。 …… 莫离又一次见到了那张颧骨突起的瘦长的面孔,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镶嵌在那张面孔上的浅蓝色眸子深处似乎是略过了一丝凶狠。只是等莫离擦亮眼睛细看的时候,他只能发觉那种木讷呆滞的眼神。 他们沉默着对峙良久,一个站在图书馆的重重阶梯上方,而另一个只是对着台阶踏出第一步。金色牡鹿将正午毒辣的阳光洒在他们的面孔上,莫离只觉得额角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了。 “你是米修蓝学院的新生吧。”终于,万斯率先开口。他话说到一半就断掉了,因为他觉得这些话再说下去也是废话。莫离身上的标识已经将他的身份表达得一清二楚了,除非米修蓝学院将那漫长的学院传统给断绝了。 莫离警惕的点了点头。他起初以为万斯应该是某人的提线木偶,不过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万斯本身也不容小觑。也许不容小觑的是操纵万斯的那个人,但莫离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目前的状况。 “真好啊,在很久以前我也是这里的学生。那时候哪有那么多的年轻讲师啊,全都是老得不行的,仿佛马上就要去面见拉赫庇德的老人。”万斯絮絮叨叨地说道,看他那个样子,似乎还会将许久。 莫离先一步打断万斯:“你好,万斯先生。” “你认识我?”万斯咧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他浅蓝的眸子深处似乎涌动着什么东西。 “总有人认识你的,不是吗?”莫离垂下眼睑。在于万斯的短短几句交谈里,他莫名觉得那些干巴巴的言语里有着令他熟悉的某些东西,这使得他不得不垂下眼睛避免暴露自己内心的兴奋。 “是啊。”万斯意味深长的回道。他一步步走下台阶,经由莫离身旁,然后走向远方。 莫离回过头去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眯起眼睛。 “他有哪里不对劲,你也感觉到了吧,莫离。”憋了大半天的岚轻声问道。 莫离点头。和万斯见面的经历说不上多么令人印象深刻,可是他就是莫名奇妙地记住了万斯这个人。来自洛朗·万斯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总是带给莫离莫名的熟悉感与怪异感。 到了现在与万斯的正面交锋之后,莫离终于能肯定一件事情了。那来自万斯的怪异感绝对是起源于那个男人身上的抽离感。 在将万斯的话语动作与表情肢解分析后,莫离惊觉那个男人的“不协调”。来自塞俄武技的“心灵”“技艺”“身体”的理论也能适用于万斯身上。万斯的“语气”“动作”以及“表情”的“不协调”已经将他从真实的膨满的漩涡里抽离的出来,搁置到一个空荡荡的虚假荒原上。 “总之,很奇怪的一个人。我有一种感觉,也许他和‘拿非利’存在某种联系也说不定。”莫离轻声说道。 “也就是说你接下来要调查这个‘万斯’?” “我相信帕斯楚他能搞定的。”莫离脸上露出一丝神秘莫测的笑颜,他狡黠地看了一眼岚。 “那接下来要干嘛?”岚不可否认的挑了挑眉毛,在莫离眼里,那只是两处特别明亮的光芒骤亮了片刻,就像是柔和的荧光里的白炽光。 “我们要干的事可多了,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达尼的存在,不过从明娜给出的结论来看,我一时半会是解不开那种谜团了。”莫离笑嘻嘻地说道,“也许是永远,谁知道呢?” 岚配合地说了一句:“只不过?” “只不过我必须得先揪出达尼本体,不是吗?”莫离收敛笑容,他的表情变得沉重了。他微微抿起的嘴唇与凝重下来的表情,每一处线条都似凿子残存在大理石上的痕迹。 他不再看向已经不见背影的万斯,而是逆着万斯走过的路线登上了图书馆。 图书馆里更加冷清了,几乎能说是空落落的,唯有米莉娅与奇娅拉的身影。说来也巧,莫离总是能撞见她们搭伴的时候。 在送走那个不速之客的万斯之后,奇娅拉一脸尴尬的坐在椅子上,而米莉娅则显得分外勤快。她来来回回,几乎将两人份的工作给做了个遍。尽管过去了不少日子,奇娅拉在米莉娅眼里依然是那天下午那个近乎长眠的“病号”。 莫离没让奇娅拉继续尴尬太久,他径自走到台前:“奇娅拉,能给我办理一张凭证卡吗?” “别来打扰奇娅拉休息啦,我来……”米莉娅不明所以地介入到了两人中间。来自奇娅拉的灼灼视线令她不由眨了眨眼睛,这才问道:“欸,怎么了?” “抱歉啊,现在图书馆依然禁止通行。”奇娅拉接过话语,说道。 “那刚才那位……”莫离刻意拉长声音,装出一副迷惑不解地样子,“我看他从早上开始就进到这里面了,我还以为已经恢复正常状态了。”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最后奇娅拉抢先开口道:“那是长公主殿下派遣过来处理‘失窃案’的,这里依然维持戒备也是他传达的命令。而且……” 她明显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想接下来那句话该不该说出去。 “而且?”莫离低声追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了什么,他传达了一个命令,那就是他需要绝对的安静环境。”米莉娅心直口快。 奇娅拉无奈地瞥了自家同伴一眼,补充道:“他还要再来的,就在下午。他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抱歉了莫离,我们也没有权力再进去了,除非有来自长公主殿下的命令。” “是吗?”莫离含糊其辞。他目光闪烁地看向那条幽邃的走廊,他只觉得这件事情逐渐变得有趣了起来。 第十五章 筹划 正如莫离猜测的那样,帕斯楚在第二天就带来了大小不一的剪纸。那些都是关于万斯的过往记录,有些剪纸已经因为岁月与保养不当,从而泛起了憔悴的枯黄色。 当这一大叠剪纸被重重地拍打在莫离面前时,那个孩子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居然有这么多?” “他服侍了好几代皇室。”帕斯楚一言以概之。他从那枯黄的纸片里抽出一张涂抹痕迹较多的,已经褪色了的褐色字迹清清楚楚地写明了万斯最早服侍皇室的时间“基什可纪元1067年”——那是300年前。 “被吓了一跳了吧,我本来以为他有个150多岁已经很了不起了,可他硬是把我的预估给翻了一倍。” “是啊,简直不想是一个人类。”莫离感慨道。 帕斯楚带来的这堆资料里,无数的证据都指明了万斯的人类身份,可唯有一点突破了这两个孩子对人的认知范畴,那即是“寿命”。万斯的寿命实在是太悠久了,再结合他那似乎不会变老的容颜,他几乎能看作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精灵了。 “倒像一只精灵。”帕斯楚接过莫离的感慨,直言道。在这句话脱口的两三秒后,来自莫离的怪异的视线令帕斯楚略有不适,他只得问道:“怎么了?这种比较有问题吗?” 莫离摇头:“不,没有。” 因为那句话,他出神地看向那堆积在一起的纸张,想到了汀克斯。帕斯楚的话倒是点醒莫离了,既然万斯显露的种种特征都隐隐有向长生种靠拢的趋势,那为什么不直接请教真正的长生种呢,或者……那个长生种一个比较要好的朋友。 在万斯活跃的那段时间里,莫离丝毫不怀疑杰拉米也活跃着。那个他名义上的师祖,提克苏恩的老师,作为一名占星术士已经预测了不少东西了。那么来自杰拉米的藏书里,没准就有与万斯相关的记载。 想到这里,莫离的心底就痒痒的。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回提克苏恩的府邸,去寻找几百年前那些奇人轶闻的记载。 …… “姐姐,为什么要让他参与到这件事里来?”在莉薇目送万斯消失在视野里之后,一旁的蒂兰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说谁,万斯吗?”莉薇微笑着看向蒂兰,“你对他有什么不满吗?” 蒂兰重重地点头:“他浑身都透露着古怪的气息。我看过皇室的记录的,他服侍了皇室300多年,可是他从外表上看却和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没什么两样。这不奇怪吗?一个人能活那么长时间,又能永葆青春。” “光凭这点理由可不够啊。”莉薇收敛起笑容,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蒂兰。从她眸子里迸发的悸人的眼神令蒂兰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可是……” “你的这个猜想并不合理,都知道他替皇室工作了300多年了,那么在他彻底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前,我们都只能认为他是忠于皇室的。” “至于寿命,永葆青春什么的。我虽然对炼金不怎么了解,但不少炼金术士都在吹嘘所谓的‘点金石’与‘长生药’,没准他也是一名藏得很好的炼金术士呢?”莉薇补充道,“蒂兰,你要明白,不是有了怀疑就能直接做出断决的,你得要有证据。” 来自女孩失落的回答响起:“哦。” 莉薇看向那个垂着眼睑的女孩,坚冰般的表情宛如遭遇了春光,消融了,变成了潺潺的径流。她柔声安慰道:“还记得万斯的30年的刑罚吗,那就是父亲他对万斯的怀疑。其实不光父亲,每一代的祖先都对这个寿命悠长的家伙产生了怀疑,只有父亲一个人做出了自己的断决。” “理由很简单,这样一个功劳显着,又知晓皇室秘密的家伙一直活着,对于凡森而言始终不是一件好事。父亲期望在世代交替之际,用罪名与刑罚掩饰过往的事实,然后找个机会让万斯消失得无声无息。” “那为什么你又把他放了出来呢?”蒂兰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觉得这个做法是错误的。”莉薇不再看向蒂兰,她目光悠悠的看向米修蓝东院的方向,“图书馆失窃已经隐隐透露出了一个讯息,万斯他已经等不下去了,他隐藏的那些东西正在一点点的暴露在阳光下。记住,让自己戒备一个人永远都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越是戒备,往往越容易暴露自己的弱点。” 蒂兰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 …… 图书馆深处,万斯眼神木讷地盯着自己的影子。 他的影子像是软塌塌的黏稠的淤泥,在光洁的地板上蔓延开来。在那些阴影延伸到一定程度之后,它们又猛地收缩了回来,像是一根根拉满的弹簧被松开了。它们堆积在一个点上,怪异地蠕动了几下之后,一个由阴影构成的人形的怪物出现在了万斯面前。 面对那起立起来的薄薄一面的影子,万斯依然维持着自己木讷的眼神:“你活动得这么频繁,这表明你已经支持不了太久了,是吗?” 还没等影子做出回答,万斯咳嗽了一声,急促地补充道:“我也是啊,达尼。” “你已经300多岁了,按照正常人的生命轨迹,你就应该变成一抔洒在草地里的灰烬。很多闯下赫赫威名的旅法师都想突破作为人的200年的生命的限制,可是他们都没有成功。在这一方面你已经比他们强太多了。” 达尼动了动手指,无数的阴影的细线在万斯面前勾勒出长长的一串话。他犹豫了片刻,补充了一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走不动路,咬不动核桃了。如果没有你,我甚至没法维持足够的体力去供我走路、说话,甚至连呼吸都会成为一种奢侈吧。你说的对,我早就应该变成一抔灰烬的。就在两百多年前。”万斯幽幽地叹了口气。 达尼安静地听完了万斯整句话,他长久地沉默了。那些细线带着犹豫,一笔一画地勾勒出了下一句话:“如果我解决了我的问题,你想活多久,我都会去满足你的。” “你还是没明白我的话,达尼。不过这也正常,你毕竟不是人,你是不会体会到一个老人的感情的。”木讷内敛去,留在万斯眼底的是慢慢的痛苦的,“已经没有我熟悉的人了,想想我和你在一起的两百多年里,我失去了太多的东西。我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那里长满了荫绿的草,开满了繁茂的花朵。我想在那片草地上晒会太阳,在太阳落下去的时候睡着。” “这是人的想法吗,真是复杂又难懂。” “不,这是人的感情。直到一个人没有值得留念的东西的时候,活得太久反而是一种痛苦。” 达尼操纵着蠕动的阴影,写到:“太软弱了,人类这种生命。没有诅咒的你们可以安安分分地活下去,可是你们却满脑子‘死亡’‘死亡’的。那么在这件事结束之后,你就带着你的感情去死吧,我会换一个方式继续活下来的。” “真是谢谢你。”万斯的眸子明亮了起来,其中涌现出了积累了数百年的疲倦。 …… 莫离终于翻找出一本和无数书籍混在一起的杰拉米的笔记。 那是一本绿皮书,不知怎么的,莫离无端地觉得他就应该翻找到这本笔记。他用颤抖的手随意翻开了笔记本。同样是泛黄了的纸张,上面写着这么一句话“‘洛朗·万斯’,疑似获得‘长生药’的男人,服侍凡森皇室150年,依然维持着原有的容貌。” 在这句话后面还有朱红色的大叉与问号。 莫离脸色一变,他“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将它扔到了一边。他心有余悸地看向那本笔记,他可不认为这回是巧合:从茫茫书海里精准地找到了杰拉米的一本笔记,又恰好在这本笔记里看到了“洛朗·万斯”。 这么多的偶然因素撞在一起,只能说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暗中操纵了这一切。 他的脸色霎时变得阴晴不定了,出于对未知的强大的恐惧,他甚至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 而这时,他的手也碰到了摆在书桌上的《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那本厚厚的书籍被他推倒在了地上,同样发出一声“啪”的清脆声响。 莫离看了看这本书的封面,又看了看被丢在一边的笔记本。他咬了咬牙,心里一横,捡起这两本书,又翻开了笔记本。 这是笔记本的之后几页,上面已经没有关于万斯的揣测性的描述了,有的只有实验比较的数据。面对这些由杰拉米整合出来的数据,莫离陷入了沉思。 这些数据已经把杰拉米的态度传达得很明显了,他怀疑万斯其实不能算一个人,他是被某种特殊的生灵所操纵甚至是附身了。而这一点是建立在没有“长生药”或者“炼金石”这种至高炼金造物的基础上的。不然这没法解释不属于长生种的人类为何能长时间保持青春。 或者,超出正常生灵的生命限制。 在笔记里,有那么简短的一句描述。那是杰拉米未曾告诉提克苏恩的,那也是杰拉米还没证实的一句描述“‘领域’之外一定有更高层次的存在,那将会是生命层次的转变。在人、兽、植物等等普通生灵的基础上实现生命层次的蜕变,我认为那是所谓的‘传奇生灵’。” 不过显然,万斯其实还是在正常的生灵范畴里的。 莫离没有再合上笔记,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 “已经不用再找了。”万斯,或者说操纵着万斯身体的达尼颓然地将那些书塞回书架上。 有着特殊凭证卡的万斯可以轻易地取出图书馆里的任何一本书。在粗略浏览了一边与“洛本”相关的书籍之后,达尼已经完全明白了,他所重视的那本书就是《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 来自那个男人的很多遗物都与《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牵扯上的关系,里面试图用各类驳杂的炼金材料来替代某种东西,用以怯除所谓的“鎏金之血”类型的炼金产物。只是那些书里对于被替代物的描述显得过于含糊了。 而那本书,现在还在提克苏恩手上吧。达尼操纵着的万斯,眼神飘忽不定。 不光他熟悉提克苏恩,身体的原主人万斯也通晓那个男人的鼎鼎大名。在近段时间里,提克苏恩似乎是替代了一批人,成为了莉薇眼里炽手可热的新贵。 达尼揣测那与提克苏恩的学识有关,而一旦想到这种联系,他的脸就不禁抖了抖。 很少有人知道提克苏恩的老师是杰拉米,而知道杰拉米是旅法师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达尼与杰拉米之间有那么一些“小摩擦”,尽管这都是他单方面引起的。杰拉米选择了研究万斯以“回报”达尼的这些小手段,达尼因祸得福知晓了这个潜藏的秘密。 令他庆幸不已的是,他没有将自己“拿非利”的身份给暴露出去。这是他这个赌徒最大的筹码。 现在,达尼倒不担心提克苏恩会识破他的身份。在他被杰拉米研究的时候,提克苏恩还没成为杰拉米的弟子,杰拉米的那些保密得当的笔记也不是提克苏恩这种非旅法师的普通人能看懂的。只是贸然接近莉薇热切关注的人,对于达尼而言显得过于困难了。 在近段日子接触凡森皇室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莉薇对这具身体的杀机。那个蜚声整片大陆的长公主殿下,是那么得神秘与难以捉摸。达尼怀疑,如果不是莉薇不了解“拿非利”的话,那他极有可能已经被扒得连裤脚都不剩了。 “对了,塞俄!”他脑海里突然掠过这么一个想法,既然没法通过山德鲁的途径接近提克苏恩,那他为什么不能假借塞俄之手呢。 那只埃文太老实了,而那么老实的生灵很难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来。 第十六章 前夕 塞俄不喜欢米修蓝城内的氛围。作为一只艾文,他喜欢待在高耸且惊险的地方,最好是高耸的山峰的大树上,或者陡峭的悬崖边。而人来人往的城市,只能令他感到不适。 万斯是如此的熟悉塞俄,他知晓流淌在塞俄体内的艾文的鲜血的追求,早在二十年多前他就不止一次见到塞俄形影单只地坐在高处,颜色各异的鸟雀在滞留片刻后又匆匆飞走。那时候,万斯虽然看不清高处的塞俄的眼神,但那相必是孤独又寂寞的。 真正解放了这只艾文的人只有山德鲁和伊恩。对于他们之间的纠纷,万斯尚不知晓。在那一晚达尼操纵他的身体接触了山德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第二面。 不过现在,他们经过一番跋涉,终于来到了塞俄的家门口。那是用白色石头堆砌在附近土丘上的屋子,这座土丘已经是米修蓝城塞附近能找到的比较高耸的场所了。 万斯敲响了木门,塞俄没让他等太久就打开了大门。 “你是?”塞俄困惑地问道。他所见到的是一个包裹在黑色长袍里的人,兜帽与面具完美地遮掩了那个人的面孔。就是这样一个神神秘秘的家伙,令塞俄莫名的产生了一种熟悉感。 “好久不见了,塞俄。这二十多年来你过得还好吗?”万斯摘下面具,问道。 “洛朗!!!”塞俄的惊喜不似做作,他热情地招呼万斯进到这件小屋里,“我听说你入狱了,那时候我还吓了一跳。不过,现在你终于出来了吗。” “还有,这件事山德鲁知道吗,没准我还得去提醒他。”他手忙脚乱地翻找东西。 万斯摆了摆手:“不,不用了,山德鲁他这么精明的人肯定知道得比你早。” “也是啊。”塞俄憨厚地笑了笑。 “好了,塞俄,我来找你是有其他事的。”达尼急不可耐地抢过万斯的身体操纵权,他可受不了这种没多少意义的寒暄,直直切入正题,“我得到了来自长公主殿下的命令,去查明米修蓝学院东院图书馆失窃的真相。我需要你的帮助。” “可是,我能干什么呢?”塞俄不确定地问道,他不像山德鲁,又精明又强大。 他在问完这句话之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图书馆失窃这一事实,又马上对着这件事问了一句。 “这就不需要你关心了,你只需要告诉我愿不愿意帮我这件事就好了。”达尼将他的计划阐述了一遍,然后问道。 “这件事越快解决越好。”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知道的人也越少越好。” …… 在一片风平浪静里,莫离的米修蓝学院生涯又过去了三天。他抓紧这难得的闲暇,将这段日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详细地列在了一大张白纸上。出于保密,他刻意使用了翡夜珀的语言。 通过比较,他怀疑万斯与达尼存在一种密切的联系,没准就像封擎的那只拿非利一样,达尼寄宿在了万斯身上。 因此他开始每日携带那本《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为的就是防止万斯潜入到提克苏恩的府邸。作为莉薇派遣的调查人员,万斯有充分的理由说服不明真相的提克苏恩。 莫离并不打算将自己的怀疑告诉给提克苏恩,因为他没有任何证据。他不指望几个解释含糊的怀疑就能说服提克苏恩,更何况,这件事可能还牵扯上了其他旅法师。 不过在这三天,他倒是发现了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情。 万斯总是刻意避开所有东院讲师,其中山德鲁尤甚。在山德鲁活跃的一段时间里,莫离永远没法发现万斯的踪迹。而关于图书馆失窃事件的调查,似乎也没能在学院里掀起太大的波澜,至少那些讲师依然对这件事漠不关心。 他怀疑在山德鲁那神秘的过去里,万斯或多或少承担了某种角色。这可能是使得两人反目为仇的一种理由,同时也能解释为什么关于图书馆失窃事件的调查会被牢牢把控住范围——万斯,也有可能是达尼,并不希望山德鲁知晓现状。 但不管怎么说,这条线索到这里已经可以说是断掉了。莫离一直觉得和山德鲁打交道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山德鲁的性格就决定了从这个人手中获取信息的难度。 就在莫离感到苦恼的时候,一个带着硕大翅膀的阴影遮挡住了莫离面前的阳光。 “塞俄,今天有你的课吗?”莫离抬头看向那只艾文。 塞俄摇了摇头,他坐在一旁的石板上随口说道:“最近怎么样,有突破到四环的感觉了吗?” 莫离大脑宕机了0.5秒后反应过来,塞俄问的其实就是他的修炼进度。将“色隐”折算一下,就是四环到六环的境界。他赶忙摇头:“还早着呢,总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屏障。也许是我太着急了吧。” “细致地掌握自身的法术力一直都是件困难的事情。但不要忘记,武技里的“心”“技”“体”的说法。我始终相信,这与法术力的修行是有共通之处的。”塞俄安慰道,“没准就在某个时候,你就有了那种感觉呢。” “谢你吉言吧,塞俄。”莫离无声地笑了笑,“但我感觉你找我是有其他话的吧。” 他看向那只艾文的面孔。和塞俄相处的久了,莫离总能看出他是否心里有话。果然塞俄的脸上露出了惴惴不安的表情,他,藏不住话了。 “也不是一件重要的事啦,我找提克苏恩先生有点事。”他有些局促地说道。 莫离的眸子里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他隐隐有了一种想法,只是那个想法正确与否,还亟待验证。 “你完全可以自己去找他啊,你是知道他的府邸的,提克苏恩爷爷又不是难得一见的大人物。” “我已经找了他三天了。” “三天吗?”莫离的嘴角流露出玩味的笑容。这只能说塞俄的运气实在是太背了,每每撞上提克苏恩外出的时间段。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和我说也是一样的,我回去之后就能转告他。”他试探性的问道。 “不行,不行,一定得是提克苏恩。” “那好吧,我会告诉提克苏恩爷爷的,塞俄你等一段时间就行了。”见到塞俄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莫离赶忙应道。 …… “你怀疑塞俄和达尼有接触?”目送塞俄离开后,岚开口问道。 “我感觉可能性很大。”莫离语气笃定。 塞俄的突然造访又令他有了一些新的猜想。不光他没法利用山德鲁那条线去接触达尼或者万斯,他们也同样没法利用山德鲁来了解莫离他们。可是其中有个论外的因素一直被忽略了,那便是塞俄。 这只艾文一直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维系着山德鲁的好友位置,而塞俄又是一个老实人。好好利用塞俄,也许就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就像现在,如果不是塞俄实在找不到提克苏恩的踪迹,他是绝对不会去询问莫离的。不然的话,没准达尼或者万斯就利用塞俄无声无息地接触到了提克苏恩。 想到这里,莫离叹了口气。他不由感叹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得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暗手。 “你不会指望塞俄与提克苏恩交流的那个机会去探明万斯的真面目吧。”岚忍不住问道。甚至不需要想理由,她就这样觉得莫离会这么做。 “我觉得那不会是塞俄与提克苏恩爷爷交流的机会,而是我与万斯交流的机会。如果真的是万斯在背后谋划利用了塞俄的话……”他顿了顿,看向岚,神色复杂,“那我也是。” …… 话虽如此,莫离仍然是在晚上,老老实实地将这件事给提克苏恩复述了一遍。 提克苏恩沉默了一会,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从头到尾就没见过他几次。你要说把握,我不好估量。” “那你就是没有任何准备的去干这件事。”提克苏恩的表情瞬间严肃了不少,“莫离,你以为你在干什么。尽管我对这件事了解不多,可我依然看出来了,你是在赌命。” 莫离点了点头。提克苏恩说得对,他确实是在赌命。可是这是一场已经没有退路了的赌命,他相信达尼对“洛本”的探索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也就是寻觅这本《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的阶段。那么摆在莫离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逃离欧斯汀克,逃得越远越好,直到有了足够的力量再回到这片时空;另一条就是赌上一切去面对“拿非利”。 莫离不想跑,他已经在努力探究这件事的真相了,他相信他留下了许多达尼未曾察觉的后手。也就是说,莫离已经慢慢地将双方的“明暗”关系给扭转了过来。唯一没底的也就是达尼残余的力量了吧,他可是一次都没试探出“拿非利”的真实力量。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在不甘吗?”提克苏恩叹息道。 “提克苏恩爷爷,这对我来说,已经没有退路了。”莫离轻轻说道,他将每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晰,“那是一个古老的秘密,秘密来源不属于这片时空。可是它确实又影响到了我……准确的说是影响到了旅法师。摆在我面前的只有逃跑,或者战斗。我想去战斗。” “你可能会死,就像这样。”提克苏恩看了莫离好一会,突然抽出软剑,朝莫离猛得刺去。软剑的剑刃悬停在莫离额前几公分的地方,锋锐的气息不断刺激着提克苏恩面前那个孩子的寒毛。 “我知道的,所以我会一直戒备着的。” 莫离的声音从提克苏恩的左侧传来,提克苏恩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他见到了一脸凝重的莫离的身影,于是他又忍不住看向莫离先前所在的场所。那里残存的是一团退化为聚合在一起的蓝色法术力的虚影。 “这是‘火花替身’,一个属于旅法师的小技巧。”莫离解释道。 在他的刻意操纵下,那团聚合在一起的蓝色法术力虚影面容闪烁片刻,整个身形化为了莫离的样子。紧接着,它又被打散,变为那团法术力。 “保持警惕,活着回来。这是我唯一的请求。”提克苏恩神色黯然道。 “我会的。” 这是莫离出门前的最后一句话。他在走出书房后满心忐忑的来到窗边,窗外的世界星河璀璨,但是来自“提拉”的瑰丽景象又无数次在那璀璨的星河上上演自己的奇迹。 “你在寻找一个安慰自己,安慰提克苏恩,甚至安慰我的话,对吗?”岚将一只手放在莫离的手背上,柔声问道。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莫离将头倚在岚的肩膀上,一股令他安适的律动泛在心湖表层,与那惴惴不安纠缠在一起。 “其实,我也挺好奇‘忒兰度’的烟火的。”岚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我还从来都没去那片时空看过呢,我想看看你和心然走过的路程……不对,我想陪你走一遍那段路程,然后和你一起看终点的烟火。” “真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吧,和心然一起。”莫离依然没能理解岚那句话的含义,他只当那是一种鼓励。于是他强作笑颜,轻声说道。因为岚这句话,他又想起那或紫或红的大丽花般的烟火,那似是流明的紫红的彩华的记忆。 “那真的很漂亮,让人一看,就留下弥足深刻的印象。”他又说了一遍。 在米修蓝城内,“鎏金之血”的作坊里,心然心有所感的看向莫离所在的那个方向。分明是属于欧斯汀克的特殊的夜空,她眼前似是有那来自迪利亚姆,来自忒兰度的绚丽烟火再绽放。她不禁握紧了手里的“黄昏使者”,而泪水悄然淌下。 明娜悄悄的走到心然背后,她和这个女孩一起看向那个方向。 “心然,你还好吗?”她问道。 “我很好,只是……”心然空出一只手,茫然地擦拭着脸庞上的泪水。 第十七章 接触 当第一缕晨曦打散了云霭,熹微的彩华流淌在平原城池间的时候,莫离神色恍然的看向了岚。轻触身侧的“伊坎之心”后,他才从那种迷茫里挣脱出来。 那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那一夜该有的什么已经无需回忆了,而接下来的确是一个极为忐忑的白昼。介于这样一个时间段,出门眺望的欧斯汀克的天穹,既没有繁华的“提拉”星域,也不会有运行有序的预示的星辰,更不会有金银两色的鹿拖拽着象征物肆意驰骋。 那份不属于任何神明的原始纯粹的光,还有那铅色的天穹,是这一时刻所能见到的全部。 “让老人家起这么早可不是孝顺的行为。”提克苏恩走到莫离身旁,一起站在这极为单调的景致下。 莫离无声的伸手抱住了那个老人。提克苏恩的后背很是僵硬,像块松木板。 “你有后悔过做出这项决定吗?” “本来是没有的,可是慢慢的,我就有了。”莫离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至少在初期,当他满心激情地揭露那些贯彻多片时空以及数百年的秘密后,兴奋与斗志几乎遮蔽了他的内心。可是有些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发现自己不是孓然一身,他得对自己、对那些临近自己的人负责。而莫离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还想问一遍昨天的问题。”趁着这短暂的机会,提克苏恩说道。 这一次莫离回答得就没那么快了。他松开拥抱着提克苏恩的双手,倒退几步面对面站好。在这之后平缓坚定的声音才在这晨曦下响起:“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允诺的时候,漆黑的眸子异常明亮,仿佛有无形的火焰在里面燃烧着。 “那你就去吧。”提克苏恩颔首,他想起去年角斗场里的孩子,那一次分明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这次想必也不会差的吧。 于是,在他的注目下,莫离放飞了那只带着字条的信鸽。 …… 时近午间,帕斯楚面色平静地站在莉薇的书房里。不光是他,蒂兰也面色平静的站在他身旁。他们面前,莉薇已经一言不发地工作了数个小时。在帝国的长公主的气场下,书房里的时间似乎过得尤为缓慢,他们也不知笔尖摩擦纸张的“莎莎”的声响持续了多久。 终于,一句没头没尾的突兀的话打破了彼此的沉默:“他们开始了。” 在话音落下后,莉薇终于肯停笔了。她先是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勾勒出一条好看的曲线。而后才看向那两个孩子,暗含笑意:“你们一定是在疑惑我的目的吧。现在还有一点时间,看看我能给你们解释多少吧。” 帕斯楚与蒂兰面面相觑。 “长公主殿下,您需要我们干什么呢?”帕斯楚舔了舔嘴唇,率先问道。 他可没忘记自己来到书房的时间,那时候庇德拉赫的牡鹿带着昼色堪堪迈入天穹。刚刚吃过早餐的帕斯楚就被莫名奇妙的传唤了过去,杰雷米帕轩公爵的眼神与他一样满是疑惑。 “我要你们陪我看一场演出,就当是让我放松放松吧。”莉薇笑道。 “演……演出?!” “对啊,对我来说是演出,对你们来说就是答疑时间了。”在那两个孩子的眼里,莉薇的笑容变得神秘莫测了,“就比如说蒂兰你,你不是一直好奇皇室对待‘万斯’的态度吗;还有帕斯楚,你对图书馆那些案件是否又充满疑惑呢?” 听到这里,蒂兰惊诧地看了一眼帕斯楚。她还是头一次知道,帕斯楚对图书馆失窃的事情产生了兴趣。 没给他们自由讨论的时间,莉薇继续说了下去:“真正意义上接触到核心范畴的人只有我,你们两个,还有……莫离。事实上,我远远低估了那个孩子的能力,我也是在不久之前才知道,原来他已经背着我将这一切调查得差不多了。” “那么,我也不好阻止他继续调查下去,特别是当答案近在眼前。我想,既然你们对这件事情也颇为关心,那么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最后的答案。我有一种预感,莫离会解决一些凡森历史上的疑点,我总觉得他有一种迥异于常人的特质。” “姐姐,我越来越糊涂了。”蒂兰嘟起小嘴,一脸茫然。 她抵达书房的时间比较帕斯楚,要晚上几十分钟。尽管对于莉薇的传唤,她早有预料,心中也隐隐有了某些想法。可是现在莉薇的一番话,将她原本的那些猜想击打得支离破碎,她迷迷糊糊地听完了一整番话。 “那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想想……有了。”蒂兰一拍手,“比如‘万斯’的真实身份,他想干什么还有他的下场。” 注意到莉薇的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帕斯楚赶忙开口说道:“长公主殿下,我倒是想知道图书馆失窃的真凶,还有……可能和蒂兰殿下差不多吧。” “你们会知道的。”莉薇意味深长地回道。 …… 白鸽送回了来自“塞俄”的消息。莫离甚至不能确定回复的人是不是塞俄,他只知道白鸽确确实实带来了他想要的一切讯息。 这已经是午后了,逐渐变得炽热的阳光无法阻止他蠢蠢欲动的内心,那里面是多种感情的复合产物。他带着《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和“伊坎之心”赶到了米修蓝城东郊的常青树林附近,那里有一片荒弃的广场以及一条流经的小河。 这个约定场所到处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莫离踏入废弃广场的第一步,就踩在了婆娑的树影上。他看着偌大空旷的废弃广场,心神一点点的浸入了心湖内部,波纹荡漾的心湖里无形的火花将每一份法术力淬炼为了魔力,源源不断地供应到周身。 那种充实的感觉令他安心多了:“那么你可以出来了,达尼,或者说万斯。我不清楚你的称呼,是其中一个,还是说两个都是?” 在扬起手上的《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后,莫离的声音更是大了几分:“找了这么久,你的目的就在它身上吧。现在我来了,我不会相信你还没有到。” 话虽如此,他仍然满是戒备地观察周遭,将警惕心拉至最高。 果然,尚在他的感知范畴里,远处的树丛不正常地婆娑了一阵,一个枯瘦的身影缓慢地从那里面钻了出来。那赫然是一张属于万斯的面孔,只是属于万斯的木讷的眼神如今已经被惊诧所取代了。 “的确,你猜得很准,我已经到了。” “不,不对,我想要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莫离将书籍紧紧地贴在胸口,上前一步,“比如说你的真实身份。我是见过‘拿非利’的,或许‘万斯’只是你的皮囊?” “万斯”不可否认地点了点头,他的影子不正常地扭曲了起来,攀爬在一个面上立直起身。无数的阴影的细线在空气里勾勒出了一句话。于此同时,来自达尼的声音同步响起:“又见面了,希望上两次不愉快的会面没有破坏你的心情。” “来,把它给我吧,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他朝着莫离伸手,可那也只是一只由阴影构成的薄薄的一层。 莫离微微蹙眉,他看了看达尼,又看了看达尼身后悄无声息的‘万斯’的身躯。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淤塞在这个孩子的胸口,他又说不出具体怪在哪里。 “那可不是什么好回忆。这本应该是你很早就能翻阅的东西吧,只是在各种阴差阳错之下,变成了最后一本。”既然想不出怪异之处在哪里,他索性就慢慢拖延时间。 “我说把它给我。”达尼没有去回莫离的话语,他有复述了一遍自己的需求,带着狂热与恳切。 莫离深吸一口气,达尼的态度非常明确,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趋势。可还有很多东西莫离不曾知晓,在没有榨取完剩余价值之前,他还得继续与达尼打太极。 “不要着急,这是一个交易,不是吗?《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就是报酬,我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彼此和谐的交易过程。不然……”他威胁的意味十分明显。 达尼脚步一顿。他的视线已经放到了莫离右侧出鞘的“伊坎之心”上了。 先前两次接触,他都没有清晰的感知过那柄长剑的力量。如今在莫离堂而皇之地拔出了剑刃之后,达尼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是一柄“神器”的气息。 令他感到恐惧的不是“神器”本身,而是来自“伊坎之心”的若有似无的气息。那股气息总会令他隐隐产生不好的念头。念头来源于印象模糊的记忆,达尼作为一只“拿非利”继承了悠久漫长的记忆,其中最久远的部分宛如浓雾中远方的人影,连淡淡的痕迹都难以察觉。 “那是什么?”他低声咆哮。 “嗯?” 对于达尼态度的转变,莫离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手中的“伊坎之心”。这柄来自墓穴的“神器”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改变,他甚至没有改变神器内的乙太径流。那达尼戒备的只有可能是“伊坎之心”的来源了。 “古之王”,这个名号一瞬间跳入莫离的思绪里。 “好吧,你问吧。”达尼说道。他满是忌惮的瞥了一眼“伊坎之心”,终于做出了妥协。 “我想知道山德鲁、塞俄还有伊恩的关系。”这个困扰了莫离许久的问题被抛了出来。 “……” “怎么了,很难回答吗?” 达尼摇了摇头:“不,你问得很有趣。不过不应该由我来说,而是由他。”言罢,他看向了宛如提线木偶的“万斯”的躯体。在一阵扭曲的蠕动后,达尼变成影子钻回到“万斯”躯体上。 莫离又多看了几眼。那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又出现了。 “他们三个在儿时是最要好的朋友。”这一回,换成了万斯的音线,“山德鲁与伊恩都是都维玛帝国的人,由于各种巧合都来到了凡森帝国。而塞俄则是我在处理了一个奴隶贩子之后找到的艾文,翱翔在天空的优秀种族。” 在说完这些后,影子又从“万斯”的身上被抽离了,仅留下达尼的漆黑的躯体。 “你一定要把事情变得这么麻烦吗?”莫离怪异地看了一眼达尼。 “谁知道呢?”达尼含糊其辞道。 “那下一个问题,山德鲁与伊恩的关系是怎么回事?按照你的说法,他们是一对要好的朋友才对。”联想到蕾妮丝广场上那不死不休的一幕,莫离不禁问道。 “我不知道。” “啊?” “我确实不知道。你要知道,‘万斯’可是在皇室的监狱里待了足足二十年。任何人在这二十年里发生改变都不足为奇。” 莫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么,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你就该履行你的承诺了。《炼金术解析:金汞血液》,既然你会带着它来到这里,那么这本书对你已经没用吧?” “当然了。”莫离直言不讳,“不过我得先说明一件事情。” “我希望那不是我想的那件事情。你虽然是个很讨厌的人,可是和你交流却是件很愉快的事情。”达尼周遭的阴影与细线在蠢蠢欲动,看他的样子估计已经做好了准备。 回答他的是遥遥指向他的剑尖,“伊坎之心”的剑刃散发着令人心寒的冷芒,锋锐的气息更是呼之欲出。莫离的声音遥遥的传向达尼:“我说过,我已经有预感了,我们之间一定会有一场战斗的。” 达尼针锋相对的回了一句:“我也说过,在最初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人。” 这就是在这之后,莫离的魔力狂躁地迸发开来。他随手丢开书籍,快步奔向达尼。在路途中,他已经完成了身形的数次折换,还有一整个姿势的运转。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弧状随着他剑刃的挥动浮现在了半空中。 而圆弧的背后则是宣泄的魔力。 第十八章 色隐 面对奔斩向自己的气刃,达尼显得不慌不忙。在他的操纵下,数十条纤细的黑线勾勒起一道最基础的防线,迎向那冷冽的剑气。 利用“剑气决”的原理构成的气刃势如破竹地切割开数到黑线后,在达尼面前消散为了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般的碎屑。在那飘洒的碎屑里,达尼遥遥一指,幽黑的彩华随之绽放。 “挖骨刑戮。” 两道不同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间隔仅在半个音之间。后来者的声音是莫离的,他认出了那道几乎是瞬间释放出来的法术。 这是一道十分恶毒的黑色法术,效用正如它的名字,是一场关于剥皮挖骨的刑罚。创制这道法术的人本意是用来解决山林间的野兽,可在往后的岁月里这道法术力令人胆寒的用途被法师们发掘了出来,成为了格尔兰度大陆上黑色法术的标志之一。 回想起山德鲁的教导后,莫离将魔力附着在了剑刃上。在维持前冲的基础上,他微调自己所处的位置,借用“伊坎之心”偏折了“挖骨刑戮”的弹道,随后迸进的魔力浪潮彻底地弹开了这道法术。 此时,他距离静滞在原地的达尼只有十几步路程了。 在这短短的十几步的路程里,莫离总算是体会了一把芙拉当时的感受:源自“拿非利”的阴影与细线逐渐发力,一明一暗的两只大手协同袭击。 带着浓郁的黑色的法术力气息的阴影大手加上潜伏在其中的黑线勾勒的大手让莫离吃了一个小亏。在“伊坎之心”先一步与阴影大手接触的瞬间,黑线勾勒的大手猛地对准他的脑门弹射过去。来势汹汹的,带着死亡的气息。 莫离本能地侧身躲闪,可这么一来他与阴影大手的角力就陷入了下风。阴影大手毫不留情地推了他一个趔趄,第二道“挖骨刑戮”顺着黑暗扑向莫离。 可莫离的反应很快,在他被那股难以卸去的巨力推开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几乎是与达尼的第二道“挖骨刑戮”同步释放,来自心湖的魔力的彩华在他左手上缠绕盘旋,以箭镞的形式疾射向阴影大手。 那是“神箭穿心”,莫离在近些日子频繁使用的法术。 他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在这途中,“挖骨刑戮”与“神箭穿心”在阴影大手的手腕处碰撞在了一起。黑白两色法术彼此碾磨,前者依靠阴影同源的黑色法术力的保护,而后者则是质量更高的白色魔力。 一声令人牙酸的晦涩长鸣过后,裹夹着两道法术的阴影大手与细线构成的大手一同消失在了空气里。莫离借着这短暂的空闲之间站定身子,而他望向达尼的眼神愈发得凝重了。 “很强。”他想。 他没再急着进攻。达尼的对阴影的操纵,还有对法术的衔接无可挑剔。那段漫长的记忆绝对是“拿非利”最大的宝藏,这也是莫离不得不去面对的一座高峰。 在技巧层次上的受挫,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感受到了。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还是依照之前的方式去贸然进攻的话,那势必会落入达尼的节奏之中,被无穷无尽的阴影与细线围困消耗到死。面对技巧上更胜一筹的对手,理智上讲“以力破巧”是个好选择。 他看了眼手上的“伊坎之心”,又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一旁的岚。 使用“构筑剑装”的念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强烈了起来。莫离能感受到自己握着“伊坎之心”的右手在微微颤抖着,被渴求与兴奋所驱使,心底又却又隐隐的产生了一种抗拒。 操纵乙太,使其在血管里流淌是一种成瘾性的享受。那种空虚膨胀的变强的感觉总是令人迷醉。本应该是最轻盈的物质,在与血液结合之后又沉重宛如重汞。驱使它们在经络里流淌循环,从而诞生的力量莫离深有体会,可代价他也同样深有体会。 心底的那种抗拒不是对代价的抗拒,而是源自岚的那些告诫。他在沉吟间又倒退了几步,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了他的脊背。 莫离悚然发觉,他对那股力量产生了依赖的感觉。他最早追求乙太的力量是为了什么?他记得那是他在无能为力里追寻的最后的保护自己的手段。换而言之,那时候只要是能保护无能为力的他们的,不管那是不是乙太他都会接受的吧。 这也意味着,“构筑剑装”就该是个非常手段,而不是常规手段。在与达尼的数次短暂交锋里,莫离所落得的下风尚且还在接受范围内,是可以靠自己更加顺利的解决的,而不是想着使用那股力量。 想到这里,他微微颤抖着的右手渐渐稳定了下来。他握紧“伊坎之心”,然后遥遥指向达尼。在这短短的数秒后,他不会再迷茫了,也不想在这种问题上犹豫了。 在摆脱杂乱的思绪之后,莫离顿时觉得自己的脑子清醒了许多,先前想不到的某些技巧很自然的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看着像是从束缚里解脱出来的莫离,达尼迷茫的歪了歪脑袋。分明面前的那个男孩气息没有变得更强,看上去也不像是准备了什么危险的法术,但带给达尼的危险感更甚了。他无法在自己的记忆力找到类似的答案。 “你到底干了什么?”他忍不住问道。 莫离改用双手握剑,他微微躬下身子,神色肃穆,摆出一副随时冲锋的样子:“只是想明白了某件事。” 这种从心底自然流露出来的舒畅的感觉,不光带动了思绪,来自魔力甚至是地脉的雀跃感另莫离恍然,他眼前的世界一瞬间变得斑驳多彩了。他回忆起那一剑,那极致的一瞬的辉泽,那一道绝美的弧线。 他意识到那不是一场梦。那个与岚类似的散发着微光的不知名的“女武神”,还有来自“女武神”的极致技艺都是真实存在的。在他现在这个清晰明确的视域下,那跃动的一式显得如此复杂:无数驳杂细致的技巧,似乎要充斥整片海洋的庞大法术力,它们共同揉炼了那璀璨的一剑。 而莫离需要做的,就是逐步掌握那些驳杂细致的技巧,从面对达尼开始。 他顺应某个技巧开始冲锋,很自然地挥出一剑砍断了将要袭来的细线,仿佛一切本应该如此。 袭击受挫的达尼迈动他的双足尝试与莫离拉开距离。他不得不承认,就是因为莫离莫名奇妙的“想明白了某件事”,他感受到了威胁。 没有了来自达尼的阴影的维系,他身后的万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似乎是以这一声闷响为出发点,莫离与达尼之间的距离的缩幅降低了不少,越来越多的黑线构成的网状的陷阱不断袭向莫离。 为了应对那些黑网陷阱,莫离尝试缩小挥剑幅度,希望借以更小的消耗达成更大的成果。他在艰难地突破了三四张黑网陷阱后,那种生涩的感觉变得如臂使指了。一路抵练的技巧与他自身的魔力搓揉在一起,迸溅出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协调性。 他有些明白那些人追求的“心灵”“技巧”“躯体”的三者的协调统一的目的了。 不过莫离越显得惬意的表情也刺激到了达尼。达尼意识到光凭黑线是无法阻止莫离的逐步推进的,就算带上阴影大手也只能令那个孩子略感棘手。要知道阴影大手加上黑线构成的大手的偷袭只适用于初见,一旦莫离有了戒备,这一套就很难取得成效了。 在途经万斯的时候,莫离抽空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万斯的躯体。尽管一切都显得十分正常,可他还是莫名感到惴惴不安,像是遗漏了什么东西。可突然,他手头上的压力激增,他不得不投入更多的精力去面对达尼。 达尼没用其他乱七八糟的手段。很多手段花里胡哨的,往往只能起到反效果,这不如就用自己最熟悉的手段来得朴实无华与便捷有效。 他依然是采用了熟悉的老三样,细线、阴影还有黑色法术力。由细线与灌注着黑色法术力的阴影组成最基础的防线,再混入或虚或实的黑色法术。他希望能借此将节奏重新夺回手里。 这充斥着赤裸裸的阳谋的手段着实令莫离倍感烦恼。他最开始感到烦躁的也是来自达尼的这一手,偶尔混入双重防线里的黑色法术例如“腐蚀毒液”“诱发衰竭”“纤缕掠夺”甚至是“挖骨刑戮”之类的,不光强度不一,应对起来也得及时去回想相应的方式。 双方的法术力在这一枯燥的拉锯里飞速消耗着。在这不断的消耗里,莫离心湖里的那些魔力不知不觉的朝着一个趋势转变,这一点甚至是他本人都没能感受到。 唯一的例外就是岚了。 自从他们感到这处荒弃广场后,岚就处在持续观察的状态。她相当于是莫离的第三只眼睛,在莫离对万斯的“尸体”感到惴惴不安的时候,就由她来进行后续的观察。 在这一时刻,她感受到了莫离与她存在联系的心湖里的变化,一种绝对良性的变化。 “终于,你到了这个地步了吗?或许,马上你就会见到更广阔的世界了吧。”她看向莫离的背影,眼神里尽是温柔。只是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处在专注的战斗里的莫离听不到这样的声音。 同一时刻,达尼暗骂了一声,加剧了自己那些陷阱的投入。他感受到莫离身上的气息逐渐变得飘忽不定了,似是朝着一个更高的层次发展着。按照记忆里的那些分化,那下一步就应该是“色隐”了吧,也就是蜕变的一大步。 那莫离在想什么呢?他只是想着研磨技巧,战胜达尼。他的思绪,他的举动以及他的目的无比纯粹。心湖里,那朵无形的纯净的火花突然凝滞了一下,然后又猛得宛如巨龙喷火,昂扬起炽热的贯通心湖的炎柱。 心湖里的大片“湖水”被这骤然扬起的热潮给蒸发成水雾状。它们漂浮在心湖世界的上空,下面那本应是满满兜兜的“湖水”的心湖只有漆黑一片的底层,还有那无形燃烧着的火花。 当火花趋于稳定,心湖世界里的温度也就慢慢地降了下来。漂浮着的水雾状的魔力变成一滴滴硕大的雨滴滴落,一如自然界的正常落雨。唯一不同的是,心湖世界里的暴雨没有电扇雷鸣,没有骤起的狂风或者是别的什么生灵。有的只有被慢慢填补上去的心湖。 感受到心湖世界变化的莫离沉默着停下脚步,他一边挥动“伊坎之心”抵挡卸走断断续续的袭击,一边调动因为“暴雨”而泛起涟漪的心湖里的魔力。一股切切实实的强大的感觉自心底蔓延开来,那不是虚假的短暂的强大,而是他一直在追求的那种感觉。 用着那些法术力,他再次蓄力小幅度挥剑。半圆弧状的“剑气决”扬起滚滚尘土,瞬间倾轧了眼前的来自达尼的攻势。 “色隐啊。”他轻叹一声,饶有兴趣地看向达尼。 达尼手忙脚乱地处理掉了来自莫离的一击。这一击的破坏力不可同日而语,他呆滞地看向莫离,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彼方传来的:“色隐吗?” 莫离不可否认地点头。 “啊,啊,难道这就是我最终的命运吗……可是,我还不知道那本书里有没有我需要的东西。”他的声音显得很苦涩。 “有的。和‘鎏金之血’一个性质吧。” 达尼片状的身子一颤:“那……解决的办法是什么?” “所以我们会有一场必然的战斗,我们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莫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原来如此……”达尼惨然一笑,一个黑漆漆的影子笑起来的感觉着实诡异了许多。 “我输得很彻底,不是吗?”达尼看向万斯的“尸体”,嘴里念念叨叨的,“万斯他……” 第十九章 风波安定 “……万斯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那里长满了荫绿的草,开满了繁茂的花朵。他想在那片草地上晒会太阳,在太阳落下去的时候睡着。”达尼将那句话近乎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是某种金属造物。 莫离蹙着眉宇,一言不发。他想,他是可以理解那句话的,那大概就是一种寻求解脱的挣扎吧。与眼前的那只“拿非利”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数个百年,名为“洛朗·万斯”的男人已经失去太多了。里面可能有他亲近的人、有他挚爱的人,他看着他们老去、死去,从悲凉到麻木,与“长寿”的“诅咒”相拥同行。 现在,那个男人终于可以解脱了吗?莫离这么想着。 可就在这时,他心底突地警铃大作,来自岚的警示从背后同步传来:“小心!” 紧随其后的,是一股锋锐的气息。气息的来源是一把小且锐利的刀子,刀刃上泛有墨绿的彩华,带着咄咄逼人的彻骨冷意。 拿着淬毒匕首的手果断、稳当且狠辣。它毫不留情地对准莫离的后腰捅了下去,而右手的主人万斯的脸上,有的只是漠然与麻木。看他的样子,已经不是头一次这么做了。 达尼在确认万斯的刀子捅下去之后,他黑黢黢的脸上裂开一丝诡异的笑容。这是他暗藏的后手,一个针对了解“拿非利”的人所准备的后手。很多对“拿非利”有过研究的人都认为,只要“拿非利”离开了他们所寄宿的躯体,那么那具躯体就必死无疑了。而事实上,造成那些躯体死亡的往往不是“拿非利”,而是绝大多数“拿非利”只能寄宿在尸体上。像达尼这种与万斯达成协议的少之又少。 “一个大惊喜,不是吗?”枯哑的嗓音又一次响起。 “是的,一个大惊喜。”莫离直言不讳,他的脸色依然平静,仿佛那个被刀子捅穿了的躯体不是他的,“当然了,不只是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我也有。” “什么?” 在他们困惑的目光里,莫离的身体白焰般分解飘飞,消散在了空气里。他们的困惑转化为了惊愕,达尼随即朝着某个地方恶狠狠地瞪去。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法术力,或者说魔力的波动。那毫无疑问是莫离的。 “你早就知道了……”万斯的嘴唇动了动,声音里更多的带着无奈的叹息。 莫离抬手撤销了隐蔽身形的蓝色法术,他冲万斯点了点头:“最开始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达尼的表现太刻意了,不管怎么看都像是要转移我的注意力。明明只要披着一层‘皮’就好了,非得要脱离躯体,用本体和我对峙。” “因为怀疑,所以警惕。当然了,更重要的是她就在我身边啊。”他说着,看向了岚所在的方向。如果没有那个永远泛着微光的女孩,莫离可能会更狼狈一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显得云淡风轻。 “她?” “她!就当是最后的秘密了。”莫离轻轻说道。他无视了木偶似的万斯,一步步走近达尼。 自从意识到偷袭失败后,达尼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突然回想起山德鲁讽刺他的那句话,他那悠久的记忆甚至没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看得透彻……这句话说得可太对了,曾经将他的真实身份从万斯身体里纠出来的人是山德鲁,留下这句箴言似的话语的人也是山德鲁。 只是达尼……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回不了头了。他沉默地看向莫离,然后扬起双臂。两只阴影构成的大手在他的操纵下猛地抓向了那个孩子,流动的弧光在空气里一闪而逝,那两只阴影构成的大手被齐根斩断,源自更为强大的“色隐”的力量。 见到这一幕,达尼再次无声地咧嘴。他在嘲笑自己,也在嘲笑这个世界。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不计代价地操弄着自己的阴影细线以及所剩无几的法术力,组成毫无章法的混乱攻势。 跃动的流光替他的记忆画上了句号。 …… 莫离沉默着将“伊坎之心”从那一摊阴影里抽了出来。 属于达尼的生命的烛火已经被来自“伊坎之心”的风暴吹灭了。在处理完这样一个盘缠已久的对手后,莫离非但没能感到兴奋,他的心反倒显得空落落的。 他没法让自己变得更加冷硬,因为一切的一切,都起自于无可调和的争端。他一直都是一个敏感的孩子,而像他这样的孩子往往会多想很多东西。 岚悄无声息地飘荡在莫离身旁,来自那个孩子的沉重的心思又一次渗进了她的心底。 “岚,我们走吧。”终于,莫离最后看了一眼万斯的尸体,说道。 万斯依赖达尼供给的生命力,在达尼死后那个老人也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里足够安静了,罕有来往的行人。可惜的是没有荫绿的草或者繁茂的花朵。周遭的树荫会拦住照射的阳光……但依然不会阻碍他看着太阳落下。 “嗯。”岚知道,这时候什么都不要说反倒是最好的。既然莫离钻了牛角尖,就让他自己去想通这件事情吧。 她伸手挽住莫离的左手,陪他慢慢地原路返程。 …… “事情,就是这样了。”在莫离走后不久,莉薇带着帕斯楚和蒂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们是在场的仅有的观众,在暗中懵懵懂懂的看完了整场战斗。 帕斯楚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莉薇。他从来都只知道长公主是个聪明且满是威严的女孩,可他从没听说过长公主还是个六环的魔法师。这样的力量,与她的身份倒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相比于这个反差,莫离突破到了“四环”以及万斯的真实身份等等,在帕斯楚眼里反倒成了次要。 蒂兰与他一样对此感到惊讶。莉薇不显山不露水的,所有人都将她看作是一个专心于凡森事物的女孩,当作是那个满是威严的长公主殿下。 “好了,我知道你们的想法。”莉薇叹了口气。 “事实上,你们想要达到我这种状态并不难,前提是你们得好好利用自己的长处。那些被学院里的教师唠唠叨叨说了一遍又一遍的东西。” “可是……” 眼看着蒂兰还想再问点什么,莉薇一脸严肃地打断了她:“让我们就此打住,接下来的问题只能是‘万斯’还有莫离。” 蒂兰与帕斯楚面面相觑。他们确实与莉薇一起看了全过程,可是除了最后的答案,那些过程步骤他们一头雾水。看到的东西越多,不了解的也就变得更多了。 莉薇似乎是看破了他们的心声,解释道:“其实粗略地倒推,我们能了解到很多东西。比如附着在万斯身上的那团阴影状的东西,是他令那个老人存活了数百年之久。再是他通过万斯的躯体,将‘山德鲁’‘塞俄’还有‘伊恩’给联系上了……” 她说到这里就停住了,一脸玩味地等着那两个孩子的回复。 “可为什么他与莫离只能活下来一个?”帕斯楚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我想,这是因为某种特质吧。一种迥异于常人的特质……帕斯楚,你还记得莫离在学院的考核里得到的分数吗?” “他……对了,他在很多项考核里都得到了高分,只有关于神明加护方面的,他是唯一一个零分。我记得莫离他的身上,似乎没有神明的加护。”帕斯楚恍然道,“长公主殿下,您是说这与神明的加护有关吗?” “很有可能。”莉薇颔首道,“就连‘冷月’都能有神明的加护,来自于他们的邪神。但是像莫离这样的白纸一样的存在,是罕见的。” 她说着说着,陷入了沉思:“我记得,在皇室的记载里,同样没有神明加护的人倒是有一个……” “姐姐你是说‘洛本·梅里特’吗,肯维化皇帝的儿时玩伴?”蒂兰问道,“那个人神神秘秘的,还留下来一堆根本没法看出什么的书。” “其中一本就在莫离手上呢。”莉薇提示到。她还记得莫离带走的那本书,那本提克苏恩请示研究的书。就目前她所了解的来看,似乎万斯的目的就是为了那本书。 只是一切都结束了。 “那莫离是看懂了那些文字吗,所谓的‘其他世界’的文字?”蒂兰忍不住又问道。 “那你得去问他本人了。”莉薇浅浅一笑,这个笑容在那两个孩子眼里显得格外神秘,“我们也走吧,路上我慢慢解释给你们听。” …… 当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暮色的时候,提克苏恩的宅邸的大门被敲响了。 在几分钟后,莉薇带着笑意坐在了屋内的椅子上,她面前是一脸拘谨的莫离。 “这似乎我们第一次面对面谈话,单独的。”莉薇不以为意的扫视了一圈屋子。屋子空荡荡的,被打扫得很干净,没有灰尘,连玻璃都在烛火下闪闪发亮。 “长公主殿下,您怎么过来了。”莫离无奈地看了一眼岚,最后问道。 “很奇怪,是吗?你认为我应该在哪里,在皇宫里继续待着,处理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东西。” “额……” “是这样的吧,你不了解我,只是单纯地在别人的说法里了解到我,然后在心底留下一个刻板印象。”她玩味地笑了笑,“当然了,我也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了解你,只是偶尔听闻关于你的事迹。” 话已经说道这个份上了,莫离可以肯定莉薇的目的与他有关。 “那长公主殿下,我们不如直接进入主题吧。”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好啊……”莉薇说着,审视着莫离,“下午那件事情,你还记得吧。” 话音刚落,莫离的瞳孔猛得一缩。他勉强维系着表情的平静,眯起眼睛看向莉薇。 “您看到了?” “我知道很多东西,但知道得越多,也就越发的觉得自己既无知又茫然。就拿下午那件事来说吧,我、蒂兰还有帕斯楚就在现场,我看到的就是你解决那团阴影的场景。至于那团阴影是什么,我只能从繁复的文献里寻觅类似的答案……” 她顿了顿:“这就是所谓的‘知晓’还有‘知晓’背后的‘未知’。你能解释给我听吗……莫离?”她在数个名词之间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喊出莫离的名字。 “‘拿非利’,他是‘拿非利’……可是他有一个名字是‘达尼’。”莫离垂下眼睑。 他总觉得莉薇是了解到了什么更加核心的东西,只是她没有选择直接暴露那个部分。 “这是不是也同样意味着,你看懂了那本书,而不是提克苏恩研究出来的翻译。”莉薇继续问道。 莫离摇了摇脑袋:“我没能看懂……只是那些字……” “原来如此。” “那我能相信你吗,莫离?”她起身走到莫离跟前,声音轻且安定,“我能相信你,正如我相信提克苏恩那样吗?你身上有太多的神秘……多到像是个不安定的分子。” “他们都是欧斯汀克人,不是吗?”莫离突然咧嘴笑了,他微微抬头与莉薇对视。他清晰地见到了莉薇眸子里的那份一闪而逝的惊讶。 “我没有别的想法,其实我本身也没有太大的追求。在此之前,我只是生活在锐锋城塞的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孩子……和罗兰一起。” “这我知道。” “所以,其实只要我所爱的人和那些爱我的人能一直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是吗……”莉薇轻轻说道,“很有野心的梦想,其实你可以爱得很广博的……不过显然,目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人。”她伸手将那个孩子抱进怀里:“你就比蒂兰大上一点,可是你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 “我……”他苦涩的笑了笑。 “那我能相信您吗?替我保守一个秘密……” 莉薇一愣,她踌躇良久,最后缓缓说道:“你当然没有秘密了,没有秘密!” 第二十章 邀请 凡森皇室对于这件事的回答十分暧昧,至少在米莉娅与奇娅拉眼里是这样的。 一般来说,凡森皇室能给出这样的态度只会有两种可能: 一是事件过于错综复杂,以至于那位长公主殿下也没办法层层剥析出事件的真相——这当然被那两个女孩给否决了,至少在近些年来,莉薇是诸多凡森帝国属民的精神支柱。 那么仅剩下的可能就是事件所涉及到的那些东西,不宜被外人所知晓。可能是关于皇室的秘闻,也有可能是关乎古老晦涩的力量与智慧,甚至是……涉及神明和那些更加神秘的东西。 可不管怎么说,既然莉薇表示这一事件已经被锁置在了皇室幽深的密室里,仅供时间腐朽掉档案纸张。那么在她们以及很多知情人眼里疑云重重的“东院图书馆失窃”终于落下了帷幕。米修蓝学院并没有因此恢复平静,恰恰相反,包括东院在内的四院越发得热闹了。 因为“格尔兰度大陆学院交流会”终于在不知不觉里迫近了。 日渐迫近的盛事似乎成为了四院学生讨论的主流,如果有人漫步在四院的任意一处人声鼎沸的场所,那么他就一定会惊讶地发现学生们讨论的话题无外乎于“荣誉”“战斗”。尤其是在低年级的学生那里,他们更是满怀着昂扬斗志,眼巴巴地等待着外敌到来。 在这样的环境下,与“东院图书馆失窃”事件相关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归于了岑寂。莫离已经做好了被帕斯楚诘问的准备,可是当他在时隔数日重新见到那个大男孩的时候,他只能是无奈地笑了。他在帕斯楚的眼底见到了期待与狂热。 帕斯楚会被这种日渐狂热的氛围所感染,出乎莫离的意料,但仔细想想,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不同于帕斯楚,在各个时空的语言、风土人情甚至是地脉的影响下,莫离对凡森的归宿感已经变得很小了。其实他本身对凡森帝国的归宿感就不是很强,旅法师的身份只是让这一点变得更突出了。他现在之所以依然处在凡森帝国,只不过是因为那些他所爱的人与这个帝国有着深厚的渊源。 因此“格尔兰度大陆学院交流会”并不能触动莫离的神经,他在暗自腹诽了几句这令他不适的氛围后,重复着他三点一线的日程……直到乌提尔齐的意外造访。 而这时候已经是交流会开始前的最后一个礼拜了。一直难觅踪迹的乌提尔齐在这几天重新回到了大多数东院学生的视野里,带着一张憔悴了不少的面孔。莫离怀疑他消失的那几天一直奔走在四院之间,而他找上莫离的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了。 “四院这里还有很多名额,莫离你要参加交流会吗?”果不其然,乌提尔齐一开口就直奔主题。他甚至来不及喘上几口粗气,带着焦虑与迫切的面孔苍白如雪。 莫离无言地从乌提尔齐手里抽走了名单。 那张纸说不上大,也就堪堪能覆盖住一个人的面孔。名单上参与交流会的四院学生划分清晰,只是那些名字挤在一起,让这份名单看上去空旷了不少。莫离看得有些糟心,无奈地撇了撇嘴:“倒是有不少熟人啊。” 光这么粗略一看,他就发现了帕斯楚和斯图路的名字。 “既然他们都参加了,那也不需要我了吧。在贝姆希兹城一行里,你应该很清楚地了解到了他们的实力。”莫离将名单递还给乌提尔齐,乌提尔齐犹豫了一下接了回去。 “没办法,按照这个标准筛选,四院里能参与交流会的人就变得很少很少了,尤其是限定在新生里。”拿回名单的乌提尔齐解释道,“我们商量之后的结果就是先把最强的那批人整合在一起,然后一点点放宽标准往下筛选。” “我倒是觉得没必要太在意吧,有没有我都是一样的。”看了一眼面色渐渐尬住的乌提尔齐,莫离叹了口气,“好吧好吧,那我也参加好了。可别对我抱太大期望。” “你这话说得。”乌提尔齐喜笑颜开,他急不可耐地在名单上填上了莫离的名字,“我还记得前几年吧,米修蓝学院虽然赢了,但是赢得可艰难了。还有十五年前……” “好了好了,你还要征询其他人的吧,就别说下去了。”莫离无奈地打断了乌提尔齐的喋喋不休。他得去“鎏金之血”一趟,在解决了“拿非利”之后他还没和“鎏金之血”里的那个女孩通报一声平安。也许那个女孩至今仍然处在惴惴不安之下吧。 …… 无事一身轻的莫离特地挑选了一条热闹一点的街道,沿着米修蓝皇城四通八达的大道,他慢悠悠地朝着“鎏金之血”走去。 这种繁华和平的景致,是所有人都期待的吧。似乎是只要步行在满是人流的大道上,就能重新回到普通人的行列。其实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知道得越少,就越能在自己的那片小天地里得到心灵的满足。那种没有法术力,没有厮杀的世界。 想到这里,他不由哑然失笑。 他对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可笑。追寻力量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因为只有掌握了足够的力量,他才能保护那些人。无知固然是一种幸福,不会接触到这个世界残酷的真实,更不会触及更遥远辽阔的暗黑虚空以及诸多时空的秘密。可是有些人是不会因为你的无知,而选择放弃迫害你的。 对于旅法师而言,肩负孤独,心怀惆怅又何尝不是一种挣扎呢。世间的公平即在于此,付出与回报的恒久等价。他们的每一份超出常人的强大,都是用更加深邃的孤独换来的。 在额外多逛了一圈路之后,莫离特意看了眼太阳。根据那只金色牡鹿所在的位置来判断,现在顶多算是午后的一段休憩的时间。春日下的人们多多少少也带上了几丝慵懒的气息。 一名高声吟诵着“庇德拉赫”之名的僧侣从他身旁路过。莫离认出他是个苦行僧,浑身上下只有供应遮蔽身子的粗白纱布。那名僧侣枯槁瘦削的身子看上去与枯骨无二,只是他依然面色坚毅,似乎他的精神已经与那远在“提拉”的太阳神合二为一了。 莫离不由地想到了“罗”。 他驻足看着那名苦行僧远去,遥远的人群里晃悠出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帕斯楚,还有一个是米莉娅。一联想到他们的关系,莫离就不再远眺了。他收回目光朝着“鎏金之血”走去。 这家小作坊依然坚挺的开在那条街道上,依然维系着那副门可罗雀的颓唐样貌。都过了那么久了,莫离依然不知道“鎏金之血”是怎么支撑着开下来的。难道说炼金真的有那么赚钱,只需要卖出一样就能供给她们生活很久? “莫离!莫离!!”心然可没给他太多遐想的时间,她雀跃地冲着莫离招手。明娜慢悠悠地从那个女孩背后踱步出来,她的表情可就洒脱了不少。 “又见面了,心然,还有明娜。”莫离熟门熟路地走进小作坊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明娜刻意打量了他几眼,她秀气的眉宇紧蹙在一起:“你居然‘色隐’了,那也意味着你那边的事情也解决了?” “真的吗?”心然面露喜色,似乎她才是在场最开心的人,比莫离这个亲身经历整场事件的还要开心。 “解决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莫离抿了一口心然泡好的茶水,他冲着那个女孩笑了笑。 “你说得倒轻巧,这岂不是意味着你从我这里挑走的东西得大改。”明娜一挑眉毛,“你既然体验过‘色隐’的力量,那你的眼光应该也变得挑剔了吧。” “是啊,‘心灵’‘技巧’‘躯体’的协调……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呢。”他感叹了一句。 “这不是关键,你要知道,你是一名旅法师。在‘色隐’这个阶段,你可以更加细致地掌握那些你经历过的地脉的力量,深度发掘那些地脉的力量,会让你体会颇深的。” “譬如欧斯汀克的地脉吧,我能体会到这是属于信仰的自由净土,朝着这个方面发展发掘它的力量。然后从来自地脉的外部力量过度到你自身的内部力量,最后发掘来自心湖,来自火花的力量。这也就是抵至第三个阶段‘领域(心)’……我个人更喜欢喊它是‘心域’啦。” 明娜意味深长地说道:“就目前的你来说,这就是你得寻觅的道路。” 莫离的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可是一旁的心然却听得迷迷糊糊的。她还没能接触到“色隐”的门槛,甚至不知道“心灵”“技巧”以及“躯体”三者趋于协调的奇妙力量。 “唔,听上去好复杂。”她忍不住抱怨道。 “安啦,你也会到这个境界的。”明娜笑着摆了摆手,“那接下我就要去处理材料了,心然这个下午就拜托你了,莫离。” 她没给两个孩子拒绝的机会,径自起身款款走进屋内。 …… 只有莫离与心然的世界无比安静。 莫离看着小作坊外的街道,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心然搭话了,他不知道是笑着对那个女孩说“我回来了”,还是一本正经的致歉“让你担心了”。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他是何时如此顾虑心然的心情的……而重重顾虑之下,他反倒更难开口了。 心然则是痴痴地看着莫离的面孔,她看着那个男孩抿起一口茶水,然后看向街道。其实在见到莫离之后,她一直高悬着的内心就平缓轻盈地放了下来。只要能一直维系着这岁月静好的时刻,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她知道这是一种奢望,尤其是世界在慢慢流逝。 这一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凝固了的寂静被莫离打破了。他就这样持着乱糟糟的心情,开口说道:“心然,我们这个秋天,我们可以一起去看那场烟火了吧。” “是的。”心然的眼底微不可见地淌过一丝遗憾,但随即憧憬点缀了她的表情。她对这一年的“迁居”,还有“忒兰度”的烟火盛会是充满期待的。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一直到那一天为止。” 莫离摇了摇脑袋:“还不是很明确,乌提尔齐说最近有一场‘交流会’……对了,我有和你说过乌提尔齐他们吗?我有点忘了。” “我也忘了,但是我会一直听下去的。”心然笑吟吟地看着莫离。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呢。”莫离的眼神有些迷离,他又想起了帕斯楚无数次挡在茜拉希尔面前的场景。他尽量挑着一些简单的方面将那群孩子介绍了一番。 心然听得津津有味,仿佛她本人也是那群孩子里的一员。 “对了,你说你的山德鲁老师和那个伊恩之间关系十分复杂?”在听完全部介绍后,她细声细语地问道。 “对啊,本应该是一对好朋友的。不管身处何方,不管立场如何。可是那份热枕之心,应该在某件事情里面磨灭了吧。” “你可别再干傻事了,那应该不是我们能接触的层次吧。”不知怎么的,心然的内心突然纠结起来。 “也许吧。”莫离含糊其辞。他有抿了一口茶水,抬头看见心然怔怔的目光。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心然说着垂下眼睑,她慌乱地转移话题,像是慌不择路的小动物,“那天,我是说交流会那天,我能去米修蓝学院吗?我也想看看那场盛事一般的场景。” “你随时都可以来。” 此后又是长久的沉默,少年少女彼此垂下眼睑不敢看向对方。庇德拉赫的金色牡鹿似乎跑累了,留下火一般燃烧着的夕阳,绚灿华美。他们心照不宣地起身收拾起桌上的物件,两只手无意识地触碰在了一起,手背对手背。 这本应是一个非常平常的交互,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抬起面孔,视线紧紧地黏在一起,直到两只手,掌心对掌心贴在一起…… 第二十一章 会前准备(一) 午夜的米修蓝,宛如黑暗里一张恬静的睡颜。环绕米修蓝的各个贵族封地也同样或早或晚地陷入了沉睡,橘黄的火光不再。提克苏恩的宅邸一如既往地冷清,它比谁都要适应这样的环境。 而在这寂静里,莫离一脸平静地将“伊坎之心”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然后缓缓阖上双眼。自从获得这柄神器之后,他就不断地尝试将自己的精神力渗透到“伊坎之心”里。他期望再次进到那处满是乙太的世界,他想再看看天穹上那潺潺流动的乙太的洪流……甚至是那个孩子。 重复这一过程无疑是漫长且枯燥的,尤其是在历经无数次失败之后。抗拒他再度进入那片世界的似乎不仅仅是“伊坎之心”本身,还有更加隐晦的东西将他给拒之门外。在那柄神器忽明忽暗地亮起数轮幽蓝的光芒后,莫离睁开了满是疲倦的眸子。 又是一无所获的一次探寻,也许闭门造车是无法满足深度接触“伊坎之心”的条件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获得一些操弄乙太的大师的指引。想到这里,莫离脑子里第一时间就蹦出了明娜的名字。 他将那柄神器轻轻搁置在床上,然后翻身下床走到窗边。 “还有六天呢。”岚轻声提醒道,她同莫离一起看向了夜空。 她的意思是距离那场转移多方注意力的“格尔兰度大陆学院交流会”还有六天。 “不也挺好的吗,到时候米修蓝会变得空前热闹的吧,那可是来自整片格尔兰度大陆的学院。” 岚有些惊讶:“我以为你至少会抱怨几句。你对那所谓的交流会没多少兴趣的吧。” “是对参加交流会没多少兴趣啦,如果只是让我当个观众我还是蛮意动。”莫离带着些许笑意,“但既然是乌提尔齐他们的邀请,怎么说都得去装装样子吧。” “仅仅只是装装样子吗?” “那可是帕斯楚和斯图路欸。”他一愣,随即冲岚笑道。 “是哦,信任嘛。”岚笑嘻嘻的,她的心情很好,“对了,你还在尝试联系到‘伊坎之心’里的那个世界?” 莫离点了点头:“我想好好研究一下这柄神器,为什么‘伊坎之心’里会有这么神奇的一个‘法术’。但本质上,可能是我依然对‘乙太’这种东西感到好奇吧。” “特别是在我接触了‘鎏金之血’与‘拿非利’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觉得我与‘神器’甚至是类似于‘神器’的乙太造物之间的接触越来越频繁了。早有准备总归不是坏事。” 他刻意看了一眼床上的“伊坎之心”,透明的剑刃与剑鞘在月光下泛起银辉。 “所以你也准备好了接触那股力量了吗?”岚收敛起笑容,低声问道。 莫离沉吟片刻:“虽然你一直在告诫我要警惕那股力量,可是力量本身是没有善恶好坏的。那些被额外附加上的属性只是取决于使用者的获取方法,还有使用态度。如果它们会破坏我的身体,那么提前了解它们反倒是最好的选择了。” “我是不会乱来的。”他笑着保证道。 换来的是岚无奈的叹息,岚知道莫离这种“不会乱来”的保证就和水流一样,听一遍就完事了。这个男孩又很多次机会脱离危险,可他偏偏就选择了最粗暴的一条路——直面危险。 但她还是赞同莫离的一句话的,去了解未知的力量总归是一个不错的保险手段。 “那在了解‘乙太’上,你有好的人选了吗?”她嘴上这么说着,脑子里闪过了明娜的形象,心然的身影也同步略过了。不知怎么的,她心情莫名烦躁了许多。 “当然只有明娜喽,我总不至于在这几天里赶往‘迪利亚姆’吧。” “果然啊。”岚嘟囔着小嘴,语气里的失落被隐藏得很好。她突然庆幸自己泛着微光的外表,虽然无法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示给莫离,但这些微光无疑也能遮掩住她失落的表情。 …… “你的选择还真是奇怪啊。”明娜冲着莫离翻了一记白眼。 她有想过莫离选择晦涩的魔法知识的场景,毕竟旅法师也是在追寻知识的道路上的;她也想过莫离选择学习法术或者要求炼金物品的场景,这些东西能让“色隐”过渡向“心域”的步骤更加稳定;可她唯独没有想过“乙太”这一范畴。 除了神器师与炼金师,很少有人会主动寻求与“乙太”相关的知识。 “乙太”作为一种正常状况下难以接触的东西,一方面以神秘、稀少甚至是危险的形象呈现在其研究者面前,另一方面又以晦涩难懂而洗刷下一批试图入门炼金与神器冶炼行列的人们。 对于那些执着于变强的法术师来说,初期对“乙太”的探索是一种吃力不讨好的行为。他们很难去感知甚至是提炼出乙太。如果其中有那么几个天纵奇才的人物或者幸运儿成功了,那么他们就有一个更加愕然地发现——乙太无法给他们提供辅助,甚至会侵蚀影响到他们的身体。 因此“乙太”对于绝大多数人都是一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物。 当那个对象转移到了旅法师身上,这种情况可能会缓和上不少。毕竟魔力本身就是法术力与乙太在火花的淬炼下的产物。就算这样,也有很多旅法师选择凭借本能去使用魔力,而不是将“乙太”“法术力”划分得那么细致。 其中固然有对“乙太”研究过少的成分在,更重要的则是魔力的品质与强度。“乙太”需要一定的量才能比得上魔力的质量,可如何拥有那种磅礴的“乙太”又成为了一个难题。不是所有旅法师都有类似于“伊坎之心”的神器的。 而在满足了多个条件后,可能才会有一两名旅法师去学习“乙太”相关的知识……直到那些人发现乙太始终没有魔力来得泛用。 “摆脱了,明娜。对于你这样的炼金大师而言,教导‘乙太’相关的知识不是什么难事吧。” 明娜摆了摆手:“那当然了,我确实了解乙太的一部分性质。可有一点你得事先明白。” 因为她那严肃的语气,莫离也一脸凝重地等待着下一句话。 “乙太本身就是一门满是奥秘的领域,我不能保证你一定能理解这些东西。我想,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你想要了解的就绝对不只是炼金术领域相关的乙太。” “你可以有更契合自身的选择,没必要好高骛远。这是我的一点建议。”她缓缓说道。 “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明娜沉默片刻,她感受到了莫离语气里的坚定。那个男孩知道自身选择的特殊性,可他还是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她怀疑这涉及到那个男孩身上的某个秘密,再深入一点也许就能和那只“拿非利”牵扯上关系了。 可是谁都有秘密,区别在于那些秘密的大小。既然莫离已经决定了,那她也多说无益。她瞥了一眼忙忙碌碌的心然,终于开口说道:“那好吧,既然你坚持。” 她带着莫离走进小作坊的更深处,一直到一扇门前面。莫离在门旁见到了一个约莫成人大小的铁疙瘩。它是近似于人形的,身上带着厚重的金属的光泽。 “那是那天送信的‘神器生物’,你可以把它看作是黑铁塑像。”似乎是看出了莫离的疑惑,明娜开口解释道。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进到这扇门里面吗?”莫离收敛目光,他舔了舔嘴唇,跃跃欲试。 “不,接下来就是教学时间。我们先去一处‘欧斯汀克’之外的时空,我希望你能在时空之旅里好好感受一下来自暗黑虚空的乙太。” “可是……”莫离刚想说点什么,岚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他的疑惑顺着心湖传递到岚的心里。 岚的解释带着无奈:“你没必要暴露你那几次操纵乙太的经历,就按着明娜的话做吧。你要知道,你还只是个半路入门的半吊子啊。” “可是什么?”明娜蹙眉道。她见到那个男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而后他更是直接走神了。她不能理解其中的关联。 “可是……可是那扇门是干嘛的?”莫离支支吾吾地找了一个理由。 “提前带你到下一步需要接触的场所而已。”她不耐烦地打开了一条通往未知时空的通道。来自那片时空的柔和安定的法术力的气息是如此的陌生,却又对莫离传达了一种“欢欣”的感情,似乎它就在为即将造访的莫离而感到欢欣。 莫离无言地眯起眼睛。“色隐”之后的头一次时空之旅,他就有了此前从未有过的体验。如果说通道那一端的时空传达的是欢欣的话,那么欧斯汀克就如此直接地在他心湖里植入了不舍。 “她已经过去了,你最好记住她残留给你的时空之旅的波动。”岚推了推莫离的肩膀,提醒道。 “好的。”他颇为无奈地抛下了那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用自己的精神力接触到了明娜残留下来的时空之类的痕迹。 …… 它……或者说他的名字是……“依略希克”。 这是莫离造访“依略希克”之后,脑海里所浮现出来的第一句话。而后他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空荡荡的荒原上明娜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明娜……”他张了张嘴,打算说点什么。 “告诉我,你感受到了什么。不要和我说任何与‘依略希克’相关的,我只想知道你在时空之旅的过程里的所见所闻。”她近乎粗暴地打断了莫离的话语,表情严肃认真。 “还是说,其实你没有好好感受这一过程?” “额……”面对这副表情的莫离顿生滋生了不小的压力。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明娜的视线:“就,单纯觉得它们,我是说乙太,它们很冷。” “只有冷吗?” “还有危险与广袤,就和暗黑虚空一样。我一度觉得我会迷失在那样的冰冷的世界里。可是火花警醒了我。” 明娜依然板着脸,但相比之前是缓和了不少:“广袤是多余的,在暗黑虚空里囤积的乙太难以形容。你以上说的这些都还不够,我要你透过乙太的某些显而易见特质,看到它们掩藏起来的东西。” 在约莫数分钟的沉默后,莫离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可塑性?” “这么说?”明娜流露出丝丝笑意。 “我们现在使用的这样时空之旅的方式,不是用火花直接将自己置入另一片时空里,而是采用的打开通道的方式。那些通道的外围就是乙太吧,包裹住魔力的,减少魔力的消耗。” “对了。”她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而我现在需要你去记住那种感觉,你能做到吗?” 莫离面露难色:“一时半会儿可能不行,很容易就迷失在暗黑虚空里。” “那就多来几遍,用身体记住这种感觉。”她一挥手打开了通往欧斯汀克的通道。 “真是一个简单粗暴,又行之有效的办法啊。”岚看着那个女人离开这片时空,说道。 “我想再有两三趟我应该就能记住了,摆脱暗黑虚空的干扰才是关键吧,其他的和直接汲取‘伊坎之心’里都类似。”莫离喃喃道,他学着明娜挥手打开了返回欧斯汀克的通道。 属于依略希克的那片荒原上,很快一个个人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在过了数十分钟后,那两个熟悉的人影又再度浮现。这回莫离的脸上不可抑制地带上了些许疲倦。他不光要频繁往返在两片时空里,还要额外分出精神力去感知暗黑虚空里的乙太。这使得他的精神力消耗得很快。 不过效果也是显着的。在结束了他和明娜的“你问我答”环节后,他们又一次返回到了欧斯汀克。几乎是在抵达欧斯汀克的同一时间,莫离疲倦的眸子里染上了些许兴奋。 这种感觉毋须多言。他,记住了。 第二十二章 会前准备(二) 直接汲取暗黑虚空里的乙太和汲取“伊坎之心”里的乙太,是两种近似又存在明显区别的体验。那些冰冷的似乎是没有任何形体的东西与血液一起在血管里流淌,前者像是灌注进血管的蛇毒,而后者更像是沁入心扉的冰水。 用身体记住这份感觉的滋味并不好受。 莫离眸子里的兴奋与疲倦,随即就被痛苦所覆盖了。他整个身子倚靠在一侧的墙壁上,背靠着墙壁无力地朝地上蜷缩起来。粗重刺耳的呼吸声在这安静的巷道里清晰可闻,像是被鼓动的破风箱的声音。 明娜看着这样的莫离,紧紧蹙起的眉宇很快就又舒展开来。 “就是这种感觉,你必须得自己去体会,没有人可以帮你。如果你连这个都承受不了,那我奉劝你不要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操纵乙太。” 她嘴上说着冷酷的话,眼底的忧虑被浓郁的黑暗所遮掩了。 黑暗里,来自莫离的粗重的呼吸声依在。数不尽的寒意蔓延到了他的双手双脚,它们渐渐失去知觉,而心湖处则是成为了所有感觉的唯一来源——那即是宛如暴雨的刺痛。 刺痛之余,他的心脏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泵血功能。那些混杂着乙太的血液顺着血管在他身体的多个角落循环流动。虽然随着魔力的注入,那些乙太残存的痕迹渐渐地被抹去了。可加速流动的鲜血令他整个人像是一只煮熟的虾米,通红通红的,似乎皮肤上随时都能渗透出鲜血。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几乎完全失去知觉的身体慢慢地恢复了,先是寒意与刺痛,再是诱发出来的燥热,最后是趋于平缓的感觉。 “理所当然的事情。”莫离咬咬牙,单手扶着墙壁,一点一点地原地爬了起来。 他喘着粗气缓缓说道:“想要得到什么,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吗?” “确实,等价交换,炼金术的一个重要准则。你对乙太的敏锐程度决定了你的痛苦,但同样也决定了你在这条道路上的前景。”明娜赞许似的点了点头,“那么第二个阶段就和它相关了。” 莫离顺着她的指向看向了那扇门。 “我本来以为你会花上至少一天的时间去感知暗黑虚空里的乙太。”明娜解释道,“可是你的天赋远比我想象的要来得好。” 她说到这里,又看向了莫离:“门不是关键,烙印在门上的纹路才是你需要注意的东西。原本的计划是让你在离开前摸索一下门上的纹路。但既然你在短时间内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修行,我们就把计划稍稍变更一下。” “那我现在还是去摸索那些纹路?” “不,你要用乙太去灌注满那些纹路。”她轻轻拍了拍莫离的肩膀,然后走到门前。在她的指尖与黄铜门接触后,门扇上亮起了一个幽蓝的小点。那是一切纹路的起点。 “就像这样,把来自暗黑虚空的乙太,不加淬炼地注入这里面。这也意味着魔力是不被允许的。” “那如果注入魔力呢,或者那些被淬炼过的乙太?” “那整条纹路就会变成银白色。” 莫离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汲取暗黑虚空的乙太并机械似的注入黄铜纹路里,这可能就是更进一步的适应过程。这个过程的结果,是让身体去适应乙太,还是让乙太适应自身就难说了。 他有样学样,学着明娜的动作,抬起右臂并让右手指尖触碰到门上的纹路。 …… 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他走到这里的,山德鲁每一步都显得缓慢且沉重,就像是走在自己的心上。 米修蓝对于他而言就像是第二个故乡,他在这里兜兜转转过了十几年,城内城外的无数景物都应该是那副熟悉的模样。可是当他赶到这片拥有树荫和河流的空地的时候,记忆里的那些面貌却模糊了,始终无法与眼前的景致重叠起来。 这是因为疏离感而产生的陌生。而事情的起因不过是来自莉薇的一句话。 她说,山德鲁你要不要去看看洛朗。 于是他就来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下来。他的理性告诉他,他厌弃那个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男人的家伙。可是他难得冲动了一回,像个少年,一腔热血,盲目鲁莽,感性作祟。这些早就被他舍弃掉的东西,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在这片安静的土地上,山德鲁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是长公主殿下告诉你的吗,塞俄?” “不,我很早就知道了……正因为如此,我更混乱了,山德鲁。我所做的,到底哪件是对的,哪件是错的?” “做你认为对的事情。”没有给塞俄抱怨的机会,山德鲁盯着那只艾文的眼睛说道。 在见到少数可以被称作是朋友的“人”,他的心情也舒缓了不少。他下意识地加快脚步走到塞俄身旁:“他就是死在这里的吗,洛朗·万斯。” “我才知道当年的一些秘辛,还有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塞俄点了点头,神色肃穆。 “我还以为凭你这温吞的性格,到死都不会了解真相。” 被山德鲁损了一句的塞俄也不生气,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是啊,如果我能再聪明点就好了。就像现在,在洛朗的坟前,我多么希望我能一直被闷在鼓里,而不是了解得比你还要快。” “别再提他了。既然他已经进到拉赫庇德的领域,那就让他在漫长的冥河里凫水吧。” “那如果换成伊恩呢,你也会像现在这样豁达吗?” 山德鲁一怔,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塞俄,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什么要提到那个家伙?” “时间已经不多了,你也该从那种状态里走出来了吧。”塞俄一把抓住山德鲁的手腕,低声喝道,“他带领晴阳学院参加交流会已经是事实了,你再怎么沉湎在过去都没有用了。你们两人不过是将那晚的压力全都放在了自己身上,你们其实是能好好交流的。” “那晚……”山德鲁愣了愣,他很快就理解了塞俄的意思,神色古怪地说道,“对啊,那晚,我当初确实是这么说的。” “可是有一点你错了。”他奋力挣脱了塞俄的双手。 可能是出于激动,塞俄的握力格外地大。山德鲁在挣脱后,揉了揉受伤红肿的手腕:“我与伊恩,永远没法理解彼此,伪装出来的和和睦睦的景象终究是镜花水月。我们一直活在一个由谎言编织出来的世界里,希望真实永远不会到来。” “我真的不能理解,山德鲁。” “你不需要理解,就这样活着吧,比什么都好。” 塞俄不禁皱起眉头,他总觉山德鲁的语气里带着疲倦。 “到时候我会去联系伊恩的。”他说,“如果你不愿意,那么就让我来。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失踪那么多年后,以都维玛帝国的名义参与到‘交流会’里。可是,这就是你们和好的大好机会。”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你对此一无所知。”山德鲁脸色微变。 “这太奇怪了,你说我一无所知,可是你又不肯告诉我原因。我们是朋友吧,山德鲁,有很多东西你没必要一个人去承担。你这么执拗地坚守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回应塞俄的是沉默,这种沉默深深地刺痛了他。他突然就想逃离这里了,逃离这种被异样的沉默环绕的场所。 “我会查出来的,已经发生过的惨剧,我不想再让它发生了。”他面朝着山德鲁,扑打着翅膀缓缓腾空。 大风吹乱了山德鲁的头发,这个男人眯起眼睛面目视艾文:“你好好想一想,为什么他会失踪那么多年,为什么他又突然现身了。过去的某些东西是我告诉你的,那里有哪些是我刻意修饰的,又有哪些是真实的。” 他语气平淡,似乎在阐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最重要的是,心怀警惕,塞俄。” 他能感受到来自塞俄的失望的注目。这注目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扑打翅膀的声音渐渐远去。他的脚下,是透过树荫的碎屑般的阳光。 …… 结束了白日修行的莫离疲倦地躺在床上,他现在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用乙太去灌注黄铜门上的纹路是很折磨人的一件事情。他得抵抗暗黑虚空对精神力的感染,还得忍受乙太对他身体的侵蚀。这不到半天的修行倒是将他折腾得身心俱疲。而换来的成果也不能说显着。 明娜所谓的第二阶段与第一阶段截然相反。 第一阶段是很看天赋或者经验的,初学者一般都不具有独立接触乙太的经验,因此第一阶段更多的像是在检测天赋。 可第二阶段不一样,第二阶段完完全全是在折磨人。水磨工夫,不外乎如此。在这一阶段里,莫离需要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沟通暗黑虚空,并从中汲取那么几缕乙太灌注进黄铜门上的纹路里。这也是一个付出得越多,收益越大的阶段,前提是身体能承受住多方折磨。 莫离不是没有问过为什么非得用来自暗黑虚空的乙太。而明娜给出的答复显得很无情,她说因为你是旅法师,你就得追求更深层次的锻炼。利用游离在时空里的乙太固然便捷,但锻炼效果远远没有前者那么优质。 对此莫离只能痛并快乐着。 他只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就按捺住懈怠下来的心理,挣扎着坐了起来。虽然已经结束了白天的修行,可留给他的事情还有很多。 今日的收获有两个,一个是按部就班进行着的操纵乙太的学习,而另一个则是对一片新时空的探索。那片名为“依略希克”的时空像是一只留在他心底的猫爪,挠得他心底痒痒的。 他闭上眼睛进入冥想状态,进到了心湖世界里。 在经过简短的沟通后,一个全新的五彩光球浮现在了心湖上方,那是“依略希克”留给他的馈礼。那片时空似乎没有在意他的无礼与鲁莽,反而大方地让他联系上了一处地脉,带着几分喜悦。 当来自那个五彩光球的第一滴水滴落在心湖湖面上时,莫离精神一振。源自“依略希克”地脉的记忆将他短暂地带到了一个场所,那里日月星辰飞速循环,周而复始。 白天的“依略希克”是温暖和煦的,宛如春风,似乎将世间的美好齐聚于此。无数旅人在荒原上形色匆匆,转瞬即逝。各类元素生物,丑陋的鬼怪,小矮人似的洁英,人鱼走出水面,无数仙灵在花草上起舞,还有林间漫步的精灵以及他们的同伴——行动温吞的树人。偶尔有一两个遮天蔽日的巨人漫步过荒原,人类还有其他生灵的影子变得极为罕见。 莫离睁大双眼,努力想看清更多的景物,但时间已经来到了夜晚。 夜晚的“依略希克”令他感到一阵恶寒。如果说白日是一切美好的聚合,那么夜晚整片荒原似乎就被恶意与黑暗侵蚀了。他从没见过植被如此迅捷地衰败了下去,黑黝黝的世界里似乎有恶魔在行动。 他同样想去探寻这个属于黑夜的世界,可下一秒,他就被弹出了那个场所。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心湖上方那个五彩的光球。虽然每片时空或多或少都暗藏着数不尽的麻烦,但像是“依略希克”这样直愣愣地将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摆在他面前的,属实罕见。 但不管怎么说,这片时空很有诱惑力。它的美好与丑陋都带着几分不自然,可它至少在表面上依然是一片充满包容力的时空。它的秘密潜伏在歌舞升平与魑魅魍魉里。面对它的秘密,宛如面对深邃不可见底的深渊。 又是一滴水滴落在心湖的镜面上,镜面悄然破碎。莫离索性盘腿坐在涟漪不断的湖面上,目视那一枚枚象征着他经历的光球在这个世界里飘荡。每当他细数出其中的一个名字后,他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其实,他一直渴望着时空之旅。 第二十三章 会前准备(三) 杰雷米帕轩公爵觉得今天是个难得的日子,能排在它前面的只有帕斯楚呱呱坠地的那一天了,或许以后还要加上帕斯楚的婚礼和可可爱爱的孙子孙女。 但目前,至少让他好好享受这份喜悦,上次体会到这份喜悦还是在两年前,帕斯楚初步汲取法术力的时候。时光流逝,转眼间帕斯楚已经抵达四环了。 这是“格尔兰度大陆学院交流会”前的第五日,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抵达四环的帕斯楚木着一张脸,神情失落又呆滞。 他体会到了一个更加奇妙的世界,截然不同于第一环到第三环,第四环的世界细致到了极点,也精确到了极点。他尝试过将法术力凝聚成细线般的姿态,也尝试过将它们变幻成各种矩形……而在一次次尝试后,第四环水到渠成了。 能将法术力操纵得更为精确,学会减少法术力流动时无意义的损耗,这就是四到六环与一到三环最显着的区别。为了达成这一步,“心灵”“技巧”与“身体”的协调是必不可缺的。相比较而言,最为刻意体现的隐匿法术力颜色微不足道。帕斯楚有自信说,在无数次尝试后突破到四环的自己,可以单手将几个月前的自己放倒。 在他呆呆地伫立片刻后,他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父亲杰雷米帕轩公爵。 “其实,您一直在引导我这么做,对吗?” “这和你的努力分不开。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三环左右徘徊呢。”杰雷米帕轩公爵咧嘴一笑,“那你现在满足了吗?” “还不够,他比我更早踏入这个领域。在我沾沾自喜的时候,他已经超过我了。”帕斯楚只是摇头,他语气里的失落可瞒不住杰雷米帕轩公爵。 “那就去追赶吧,我的儿子。带着你的信念,走你自己想走的路。”在初略了解过莫离的经历后,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面对的是个什么怪物。那种天赋上的差距堪称令人绝望,而更绝望的是莫离看起来也很努力。 帕斯楚“嗯”了一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不自然地颤抖着。 “你在犹豫什么?” “我……”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那个念头在他心底徘徊了很久,但在面对杰雷米帕轩公爵的时候,他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勇气,甚至没法完完整整地阐述出那个念头。 “帕斯楚,扭扭捏捏的可不像你。” 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帕斯楚的头顶,从手指到手掌的宽厚与温暖,带着来自杰雷米帕轩公爵的沉重的情感。 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喊了一句:“交流会……” “交流会?” “交流会……您会去的……会去的,是吗?”帕斯楚激动地大喊道,他脸上的表情写满了一个词“渴求”。 杰雷米帕轩公爵一怔,他随既满是感慨地笑了。在帕斯楚身上,他一度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在很久以前,他尚且不是紫罗兰公爵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满是渴求地对自己的父亲大喊的吧。是个孩子总想让父母看到自己的优点,也许他们是三岁,是十三岁,二十三甚至更大。 “我会去的,我一定会去的。”他想起自己在大获全胜后的回首眺望,入目的只是空荡荡的椅子。那时候他的心情就像是从“提拉”星域直直坠落到了冥河里,喜悦转眼间就被失落所覆盖。他悄然低下了头颅,只是为了不让人们看到他眼底的绝望。 “帕斯楚,我向你保证,就用我的名字。”他俯身抱住那个高大的男孩,恍若抱住了过去的自己。 …… 莫离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心然略显迷离的表情,很明显那个女孩在看着他发呆。这一幕场景,似曾相识。 “我……大概昏过去多久了?” 在注意到莫离的视线后,心然小脸一红,不自然地别过脑袋,只是她眼角的余光依然瞥向了莫离。 “大概……一个小时。”她嗫嚅了半天,终于轻声说道。 “一个小时吗。”莫离苦笑道。在他的记忆里,昏迷前的最后一副画面就是黄铜门上的小半片幽蓝色。它们约莫占了所有纹路的五分之二,也许只需要再过两天,他就能灌注满那些纹路。 “所以你就陪了我这么久,明娜她知道吗?” 心然轻轻地应了一声:“是她让我照顾你的……” 她慢慢地扭回小脑袋,酒红色的眸子里带着委屈:“莫离,你应该学会更爱惜自己一点的。你这副拼命的样子,更像是在胸口憋着一口气,生怕有什么灾难追上你的脚步。” 莫离看着心然,然后抬起右手。他犹豫了一会,伸手揉了揉心然的头发:“也许吧,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这么做的。” “真的吗?”心然抬起两只小手,一左一右紧贴在莫离的手背上。 他故作羞怒,抽回手轻轻弹了一下心然的脑门:“当然是真的了,我有骗过你吗?” “我才不管呢,你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啊。” “这……”莫离有些哭笑不得,“你从谁那里学来的这种说法。” “明娜。”女孩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莫离哑然,被整了这么一出,他反倒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只能神色尴尬的将视线挪到别处。属于明娜的身影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那个女人神色玩味,刻意绷紧的面孔完全盖不住她的笑意。 “休息得怎么样?” “我现在状态不错,继续吗?”莫离起身正色道。 他又看向了心然,在面对这个女孩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在一瞬间软化了下来:“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心然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移动,但终于,她咬了咬下唇无奈地低下了头颅。 短暂的休息过后,莫离重新来到那扇黄铜门前。黄铜门上约莫五分之二的幽蓝色无疑是在告诉他他没有记错。他熟门熟路地将指尖贴在了纹路上,心念一动,来自暗黑虚空的缕缕乙太缓缓注入。黑暗里升起的幽蓝色的光芒随之缓缓增强。 …… 对于伊恩而言,进到凡森帝国更像是在故地重游。在他尚且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在这片土地上粗野地生长,和山德鲁、塞俄,还有许许多多或是年幼或是年长的少年少女。只是故地重游不一定带着美好的回忆,特别是当初的他以丧家之犬的姿态灰溜溜地溜出了这个帝国。 那些往事的记忆如今在熟悉的环境的刺激下涌上了记忆的表层,他居然惊异地发现本应觉得熟悉的事物变得陌生了。数十年前残存的痕迹随着野草的枯荣进而烟消云散,那些旅途里玩闹过的场所也早已物是人非。当年陪他一起笑过一起哭过的人依在,只是健在的人们与他也回不到过去了。那只艾文可能除外。 他身后是一队统一穿着黑底红线制式服装的男孩女孩,他们的脸上带有这个年纪特有的蓬勃锐气与憧憬。毫无疑问,这就是那队由他带领的晴阳学院的学生。这群孩子可能是在场的所有人里最为纯粹天真的,脑子里满是被各色人物填充进去的荣誉感和责任感。 而沿路护卫这队学生的是十个身着黑铁重铠的骑士,环绕在他们身上近乎凝固的肃杀的气息令他们的身份呼之欲出——他们即是血剽铁骑。 这队血剽铁骑数量上虽然比在贝姆希兹城那会要来得少,可是他们在综合实力却更强,每一名骑士都在四环之上。都维玛帝国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他们就是单纯地认为每年固定的“交流会”比起那虚无缥缈的“冷月的公主”的讯息要来得重要。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贝姆希兹城一役前,很多知情人都对“冷月的公主”的现身持有将信将疑的态度。 这群人在通过铁壁般的锐锋城塞后,浩浩荡荡地赶了一大段路,终于愿意放缓自身的行进效率了。他们粗略计算了一下之后的行程,按照目前这种悠哉游哉的赶路方式,他们最迟也是在两到三天之后才能赶到米修蓝。 其中的原因有很多,最为关键的是来自伊恩的态度。是他主动放缓行径速率的。 他不想那么早见到山德鲁,尽管在过去的一个月前,他们已经碰过一次了。 他脑子里关于那次碰面的记忆十分模糊,就像是被某人刻意擦去了关键的部分。之所以会这么怀疑,完全就是那段不自然的记忆的断片。分明关于贝姆希兹城的记忆上一秒还在大火腾腾燃起的蕾妮丝广场上,下一秒就生硬地衔接到了白天,蕾妮丝广场已是一片焦黑。 能影响到身为拉赫庇德神谕候补的他对精神类的法术存在相当的抗性,这也意味着能影响到他的无疑是个技艺高超的记忆大师,可哪家记忆大师会这么潦草地去处理他的记忆?更别提那名记忆大师还得有个“与山德鲁关系不错”的标签。 正是因为这种满是犹豫的怀疑,他迟迟不肯快马加鞭,赶到米修蓝。 …… 与其他学院不同,参与到“格尔兰度大陆学院交流会”里的米修蓝学院的学生往往是最迟挑选完的。他们常年霸占了榜首,作为交流会的东道主,无需长途跋涉千里迢迢地赶往特定场所。因此它们总是在交流会开始前的第三天才上交参与者名单——那也是上交名单的截至日。 摆在乌提尔齐面前的名单上,“帕斯楚”“斯图路”“莫离”三个名字被着重标记着。 这是乌提尔齐比较看好的三人,在综合去年的成绩与他所了解的实战水准,这三人在处理得当后就能稳定给米修蓝学院拿下相应分数。 而余下的人里就值得商榷了,这也是他历年最为头疼的筛选过程。 他不能精准地了解到每个人的水准,米修蓝学院习惯性记录文化课、法术课、武技课以及无数杂七杂八的课程综合在一起的总成绩,而非单门课程详细罗列。这一举动造成的直接影响就是加大乌提尔齐的工作量。 为了处理不同性质比赛的选人,乌提尔齐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计算出不同人的单门课程的分数,在这之后他还得去考虑不同加护对交流会可能产生的影响。总而言之,乌提尔齐这个学生会长已经连抱怨的气力都没有了。 写着写着,他的笔锋在“伊丽莎白”还有“维多利亚”这两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下。 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两姊妹的名字不是他记录上去的。但既然她们的名字会在这上面出现,就只能说明她们所在的院系对她们很满意,或者就是那个院系很难有比她们更优秀的人选了。 乌提尔齐飞快地回忆了一下他与那两姊妹组队的经历,他有些哭笑不得地发现,因为那些日子他把她们照顾得太好了,以至于他几乎没法从中提取出关于那两姊妹的有用的信息。或许,他对她们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对爱对他撒娇的、古灵精怪的姐妹上。 这就很尴尬了,明明都是熟人,却又沦落到了需要回归传统算分的行列。他一脸苦色,羽毛笔在纸张上莎莎作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用脸色和态度营造出一幅视死如归的态度的。 这幅态度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又变成了一种高昂的热情了。进出房间的其他人被这个一下勤勉的会长爆发出来的热情给吓了一跳,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手足无措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他的意思是,我们太懈怠了?” 还在尬住的人们一哄而散,他们行色匆匆,显然是燃起了莫名的动力。可怜的乌提尔齐还不知道,他这一自我抗议的举动居然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工作负担。 于是在又一个夕阳到来的时候,从工作状态里走出来的乌提尔齐还没来得舒展一番身子,他就见到了眼前那早已堆积起来的文件山。 他……呆若木鸡。 第二十四章 会前准备(四) 交流会开始前的第四天,这一天是个罕见的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一天,从早晨到晚上,法术课程与武技课程一应俱全。 这几天下来,这群孩子对交流会的热情已经得到了很好的诠释。无论课前课后,议论声伴随着人群流动,一刻不曾停歇。唯独莫离所在的班级,在这一天的课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所有人更像是被某人施加了禁言的法术,教室里静默一片。 因为他们这天的法术课的授课老师是山德鲁。 按照惯例,这个男人总会卡着最后一秒走进教室,带来极低的专属于“山德鲁”的气压。可今天,他们迟迟没能等来那被刻意拉得老长的声音。 这一点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倒有点说法,可若是那个对象换成了山德鲁,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山德鲁怪癖归怪癖,可他本人却始终是个好老师。或许很多人会因为他无声的步伐与特有的腔调而感到胆颤心惊,可他们不得不承认,在过去的一个学期里对他们最负责的人就是山德鲁。在形形色色的法术课授课里,唯有山德鲁的课程令人印象最为深刻。 过了一段时间,当他们意识到山德鲁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原本鸦雀无声的教室瞬间沸腾了。起初讨论得最多的话题无外乎是山德鲁去哪了,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话题渐渐偏移到了交流会上。 他们从历来的交流会的项目一直聊到这届可能出现的人选。莫离不止一次听到自己和帕斯楚的名字在争论里被喊起。他颇为无奈地撇了撇嘴,看向身旁的帕斯楚:“我现在有点担心山德鲁老师。” “为什么这么说?”帕斯楚从冥想里回过神来,得亏他能在这样的环境下沉下心来。 “我觉得像山德鲁老师这样的人,其实是很坚韧的。可再坚韧的人,心底总有一块柔软的净土。而今年的交流会的某些内幕就触犯了那一点。” 莫离说到这里顿住了,他低头端详自己摆在桌上的双手,似乎那些纤细柔软的手指里有着足以解答帕斯楚疑惑的答案。 “还记得我们以前讨论到的那个家伙吗。他,伊恩,一个对山德鲁老师而言意义非凡的人物。”他斟酌词句,缓缓道出。 帕斯楚点头道:“我有印象,据说他是这届晴阳学院的带队人。” “或许和他也有关系呢。”莫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很快意识到这里不是给他揣摩猜测的地方,他随即摆正姿态:“对了,恭喜你晋升四环啊。” “我可不会让你得意太久。”帕斯楚咧嘴一笑,他看向莫离的眼神里燃着熊熊烈火,满满的都是斗志。 就在他们喋喋不休的时候,山德鲁姗姗来迟。他板着一张脸,幽灵般出现在讲台边。整间教室似乎都被笼罩在了名为“山德鲁”的低压里,议论声戛然而止。那些讨论得尤为大声的孩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扼住了咽喉,一脸尴尬地看向那个男人。 莫离看着不远处的山德鲁,不禁蹙眉。他始终觉得那个男人的状态很差,看上去疲倦极了。 而事实上,在教室里安静下来之后,山德鲁依然维系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就一言不发地伫立在那里,笔直得也呆滞得像根柱子。 此时莫离多么希望那个男人肯去说句话,哪怕只是一句挖苦粉刺他们的话。好歹这样,就有希望证明那个男人还精神着,还有余力去处理杂事,会去慢条斯理地干那些他感兴趣的事情。而不是这样沉默着,似乎与地底积累的钟乳石无二。 “山德鲁老师?”最早觉察到山德鲁异样的往往是那些被他着重“关照”的学生。 他们先是轻轻的试探性的呼喊,而后变成了短促又焦急的一声声叫唤。他们的情感感染给了周围的学生,于是近乎整间教室的孩子们都在喊着山德鲁的名字。不管彼此关系如何,他们的声音都渲染上了热切与焦虑。 山德鲁的眼珠子最先动了一下,他微微抬头扫视眼前的那群孩子,目光显得空洞无神。很难说清他的心境如何,总之莫离在他空洞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微弱的星火般的希冀。山德鲁应该是想传达什么的,只是他的心声被桎梏在了一个自我布置的枷锁里。 “山德鲁老师……” “山德鲁老师!!” 莫离轻微的声音混杂在嘈杂的呼喊里,显得那么得微不足道。得亏是教室的隔音效果还不错,这些呼喊没有惊动周围的人们。 “喊那么大声,很有意思吗?” 如斯微弱的声音却宛如雷鸣轰响。这一句不协调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特别的力量,出现在基本统一的呼喊声里,却轻而易举地压过了那些声音。那些学生以更快的速度陷入沉默,安安静静地乖乖坐好。因为声音的主人就是山德鲁。 他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可真吵啊,这里是需要足够安静的法术课。在这里,只有我说‘开始’,你们才能统一发声练习魔法。可你们愚钝的脑子似乎永远也记不住这一简单的规定,真该让你们见识见识一样驽钝的野兽们。” 莫离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能听到来自山德鲁的冷嘲热讽,总比看着一脸颓唐的他要来得好。这个老师就是这样的怪癖,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也许在其他时空里有个很适合他的词语……傲娇。 “算了,我不能指望你们随时都能记住这一点,毕竟有些人已经是惯犯了,需要某些蓝色的法术好好得清洗一下脑子……我说到这里,你们就应该拿笔记下了,诸位?”他刻意将声音拉得老长。 于是“沙沙沙”的记录声在教室里响起。 一声若有似无的“抱歉,麻烦你们了”在莫离耳畔响起,他不由抬起脑袋四处探寻。声音像是来自山德鲁的,只是那个男人在台前狠狠瞪了他一眼。莫离赶忙低下头颅,生怕被挂记上了。 “看你这样子,你也听到了?”帕斯楚低着头,轻声问道。 “有点像山德鲁老师的声音,对吧。”莫离也低着头,问道。 “嗯。” 他无奈地笑了笑,山德鲁乐意这么做就让他这么做吧,既然不善于表达某种情感,那他们最好也不要再提起来了。 这一天的法术课只有半节的时间,可山德鲁却一改常态,他不再花时间在无意义的嘲讽上了,与之相对的,他那近乎“死亡凝视”般的眼神越发得锐利了。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半节快马加班追赶进度的法术课倒是赶出了一整节课的效果。 在又一次轻叩桌子后,山德鲁慢悠悠地喊出了几个名字,他紧接着宣布道:“以上我喊道过名字的,跟我来一趟。至于余下的诸位先生女士们,我要告诉你们一则消息,今天下午的武技课被临时取消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教室。 莫离朝着帕斯楚使了一个眼色,趁着周围的学生还呆若木鸡的时候,他们快步追赶着山德鲁的脚步。他们还是晚了一步,没等他们跑出教室,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已经在他们背后响起。 山德鲁带他们去见了雅格娜德。 雅格娜德是东院院长,山德鲁名义上的上司。乌提尔齐针对交流会筛选出来的名单已经有一部分交到了雅格娜德手上,山德鲁于情于理都要带上他的一些学生去面见雅格娜德——尽管他很不待见那个女人。 这不是山德鲁状态糟糕的真凶,这反倒是令山德鲁脾气变得糟糕的源头。总之,在校长室前(这也是雅格娜德特意给自己增添的),山德鲁仅仅是面无表情地敲了几下木门,就僵着一张脸站在莫离身旁。 “进来吧,门没锁。” 莫离他们齐刷刷的看向了山德鲁,山德鲁将双手负在身后,没有动的意思。莫离只能苦恼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快步上前将门给推开。 门后的校长室陈设奢华,在这一点上,似乎莉薇所在的书房都比不上。进到里面,莫离总有一种不适的感觉。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帕斯楚他们,他们反倒显得轻车熟驾,一脸淡然。在他们身旁不远处,是数张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 “哦?算上你们,东院的所有参赛者都到齐了啊。”雅格娜德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所有人。 莫离神色不变,但他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不喜欢面前这个女人。他总觉得这个女人的声音有些刻意,与山德鲁截然相反的刻意。 如果说山德鲁习惯性刻意说些刻薄的话,从而好使人们厌恶他的话,那么雅格娜德这个女人就是喜欢刻意地装出讨喜的声音。她说出来的话,令莫离莫名地腻味了。 “都是一群非常优秀的人呢,如果让你们代表东院的话,一定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吧。” “雅格娜德女士,有一点我需要提醒一下,他们代表的都是米修蓝学院,没有四院的分别。”山德鲁不动声色地说道,他的目光很没用诚意地放在了天花板上。 “这没什么区别,山德鲁。不管是那个院系,它们都隶属于米修蓝学院,但同样的,来自哪个院系就是隶属于哪个院系。你们说是吧?”她说着说着,不忘冲着那群孩子一笑。 “您说是就是吧。”山德鲁侧步挡住雅格娜德的一部分视线,抢先说道,“当然了,我想长公主殿下应该很不喜欢听到类似的话。那么我们不妨忘掉这个话题。” 他说着,视线一点点地挪到了雅格娜德脸上。 莫离颇为无奈地看着眼前的背影,山德鲁的那一步正好完美挡住了他的视线。隔着这么一个背影,他必然是看不到雅格娜德的脸色的,但他觉得那个女人被山德鲁这么挤兑一番后,脸色必不可能会好看到哪里去。如果不是顾忌到形象的话,没准她已经破口大骂起来了。 “你说得很对,山德鲁……”果不其然,莫离听到了一字一顿的回复。 “那现在雅格娜德女士对这群孩子们有什么高深指教吗?”似乎让那个女人吃瘪就能给山德鲁带来快乐,总之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听上去带着几分喜色。 在一阵不算长的沉默后,雅格娜德再度发话了:“往届的经验总能帮上这群孩子的,你说呢,山德鲁?” 莫离神色一动,雅格娜德能在这数十秒里平复下心境,也着实是件令人感到害怕的事情。如果她依然是那种情绪外露的状态,那他也没必要替山德鲁感到担忧了。只是这……这迅捷的变脸速度,莫离不得不去担心山德鲁。这个男人可是正面替所有人承担了一切。 “那可真是太谢谢您了,雅!格!娜!德!女!士!”山德鲁似是嘲讽地说道。 “那如果没有更重要的事情,您就该继续处理您那繁忙的事务了。至于这群孩子,我想现在时间紧迫,不是吗?为了交流会当然得是保持一副良好的状态了。”他说着,对身后莫离等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莫离飞快地与帕斯楚交换了一下眼神,当即,帕斯楚率先迈出一步,缓缓走出校长室。雅格娜德脸色一变,可是山德鲁不动声色地走了一步,又将她的视线给挡住了。 “嘛,雅格娜德女士,有些东西就没必要让孩子们去了解了。” 莫离是最后几个离开校长室的,这句话是他离开校长室前最后听到的来自山德鲁的声音。 既然这个下午的武技课被取消了,那他就又有时间去明娜那里训练。最近他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莫名的急躁感和紧迫感,这份感觉随着交流会的逼近而愈显愈烈。唯有在训练操纵乙太的过程中,他才有一种安心感。 也许这仅仅是因为它与“构筑剑装”联系在了一起吧。他握紧了“伊坎之心”。 第二十五章 会前准备(五) 为了迎接“格尔兰度大陆学院交流会”,数百年前的凡森皇室在米修蓝东北部建造了一所用途特殊的城塞,距离米修蓝约莫数十公里。 而时间证明他们的预见是正确的,在此前以及此后的数百年岁月里,举办交流会的权力一直落在了凡森帝国手里。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在近百年,因为某些不可抗拒的因素,那座城塞逐渐淡出了凡森皇室视野……直到这一年的到来。 早在半年前,砾岩术士曼妮就被委任了修葺城塞的重任。当她抵达这处沉寂近百年的城塞的时候,衰朽了的“夜鹗”的名字令她茫然不知所措。她漫步过城塞前焦黑的石块,来自“提拉”的残存的伟力至今仍然没有消褪。 于是曼妮就认定这是个大工程。在征得莉薇允诺后,她召集数百名法师以及上千名劳工去处理这座荒草萋萋的城塞。属于她们的工程在昨日就竣工了,而今日,也就是交流会开始前的第三天,一个格外特殊的日子,莉薇亲自来到了“夜鹗”。 交流会开始前的第三天是一个相对比较忙碌的一天。来自格尔兰度大陆各个国家的学院都以这一天为起点,陆陆续续地抵达米修蓝,一直延续到交流会开始前的那一天。按照往年的惯例,凡森皇室都选择让他们驻扎在米修蓝城外。可今年不一样,莉薇重新修葺“夜鹗”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格尔兰度大陆学院交流会”重心重新转移到这座城塞里来。从这一年开始,往后延续原本属于“夜鹗”的荣光。 莉薇在曼妮的带领下来到城门前,她身后紧跟着米修蓝学院四院校长,再往后就是乌提尔齐和一系列志愿参与交流会后勤工作的学生会成员了。趁着莉薇的注意力还没转移到他们身上,乌提尔齐迅速地与其他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当然见到那块摆在城门两侧的焦黑石块,那些曾经象征着神罚的痕迹令他惶恐不安。曾经的“夜鹗”城塞,和这些石块一样,沐浴在来自“提拉”的伟力里,由法术力碰撞产生的风暴绵亘数日。而在那毁灭性的风暴过后,这里就只剩下断壁残垣了。 “不幸啊。”他在心底哀叹一声。 在了解到“夜鹗”的历史之后,他一直都将这一圈地域视作禁忌。可谁让世事无常呢,在有意躲避了数年后,乌提尔齐还是在莉薇等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夜鹗”城塞外——尽管一切比较过去都显得物是人非了。 如今面对这气派堂皇的全新的“夜鹗”,乌提尔齐的内心更加沉重了。 “你们干得不错啊,曼妮女士。”就在乌提尔齐胡思乱想的时候,莉薇迈着轻快的步伐越过了曼妮。她来到城门前轻抚这修葺一新的全新的城塞,纤细的手指延顺着她的目光在城墙上划过一段距离。 “我想你们一定是参考了过去的模样,这和很多年前的那座‘夜鹗’几乎一模一样。”她笑眯眯地看向曼妮,夸赞道,“真是有心了。” “这是我们的荣幸。”曼妮弯腰行礼,只是她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感的波动,仿佛她本身也是土石做的。 “希望城塞内部也能给我一个惊喜。在这一点上,曼妮你会让我失望吗?”莉薇突然收敛笑容,看向曼妮甚至是四院院长的眼神深沉且满是期待。 没人敢去接她的话,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低头默默地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他们有点恐惧这个女孩的眼神,似乎那眼神可以看透他们的内心,直视他们心中的阴暗角落。 “带路吧。”她转身,无趣地撇了撇嘴,眼神落寞且无奈。 这时候,她身后的这群人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包括一旁表面上一脸平静的曼妮。 …… “夜鹗”城塞内的布局简洁明了。 它本身就是为“格尔兰度大陆学院交流会”考虑设计的城塞,在重新修葺的时候,更是着重体现了这一方面。 因此在莉薇一行人步入这座城塞的时候,她们最先见到的是被高耸的城墙包裹起来的圆环状的斗技场。它身为“夜鹗”城塞里最高大雄伟的建筑,坐落在整座城塞的正中心。从各路城门延续出去的道路笔直地通向这座斗技场,所有步入这座城塞的人们第一眼就能见到它的外貌。 “一座全新的斗技场,它叫什么名字?” 或许是受到狂欢节的影响,格尔兰度大陆上的人们对斗技场都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包括莉薇。那座在废墟里建起的斗技场在过去的“夜鹗”是不存在的,也无怪于她会突然问上一句。 曼妮毕恭毕敬地回答道:“长公主殿下,它还没有名字。” “是吗?”莉薇微微颔首,她遥遥望着那座庞然大物若有所思。 既然修筑斗技场的曼妮还没给它一个正式的名字,那么这就意味着这座斗技场的命名权旁落到了神庙僧侣或者皇室手里。可在场的人里没有一个僧侣。 考虑到这一点,莉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她突然就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当然,如果这个离奇的想法变成现实,就不显得那么疯狂了。 “不如就叫它‘兰瑟’吧,兰瑟斗技场。”她轻轻说道,带着绝美的笑颜,将一缕长发捋到耳后。 “兰瑟?”在场的不少人短暂地陷入了迷茫,任凭他们绞尽脑汁也都想不出有什么与“兰瑟”相关的事件、人物之类的。唯独躲在后面的乌提尔齐脸色微变。 “是的,就叫它‘兰瑟’吧。不也挺好的吗,都有那么多个有名的斗技场了,偶尔也需要一个值得期待的,像是在新的一天里投射出来的第一缕阳光。”她难得任性一次,含含糊糊地说了一个理由。 “你说是吧,乌提尔齐?”她突然转身,将话题抛给了乌提尔齐。四名院长纷纷侧身同步看向那个躲在他们身后装沉默的少年。 乌提尔齐在心底哀嚎了好几声,这个长公主抛过来的话题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简直两头为难。别看正前方的莉薇笑盈盈的,双眼弯成了漂亮的月牙状。乌提尔齐敢打包票,在场所有人里,最令他头皮发麻的视线就是来自于她。那视线里大概是包含了无言的威胁、告诫等等。 他不由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兰瑟’……‘兰瑟’这个词,在古格尔兰度语上是‘希望’的意思吧……可能、确实和这座古老的城塞匹配吧……” 长公主殿下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四名院长将信将疑。他们对古格尔兰度语的研究可比乌提尔齐这个半吊子强太多了,他们当然知道“兰瑟”在古格尔兰度语里是“希望”,只是他们没人朝着这个方面去想就是了。 莉薇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拍了拍手。等到众人的视线全都聚焦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才轻声说道:“曼妮,接着带路吧。” 纵然在场的人有再多的不解,可长公主的命令是绝对的,他们只能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跟着她们走向最靠近城门的几个建筑。 “按照原先的‘夜鹗’城塞的布局,我们把这里布置成了提供住宿的地方。在交流会开始的时候,包括带队人和各学院的学生一起,都得进到这里来。”在一处类似于旅馆的地方,曼妮面无表情地比划道,“当然,在城塞的四个方位都有类似的建筑。” “它足够大吗,一共可以容纳多少人?” “如果没有意外,合计1000人。” 莉薇暗地里估量了一下这个数字,算上各个学院的学生和带队人、来自神庙的各个仲裁者还有一批自发的志愿者,这一人数其实是差不多了。 她点点头:“可以了。届时,我们就会按照近百年前的传统,封城举行‘格尔兰度大陆学院交流会’。这个数目已经可以了。” “需要封闭城塞?”雅格娜德低声惊呼道。 她马上就成了第二个焦点,这时候莉薇冷冽的视线也投了过去:“有什么意见吗?” “这个传统怕不是已经被遗忘了吧,其他学院的学生和带队人会同样吗?”不管是不是雅格娜德的想法,总之恩巴德趁着这个机会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很简单,只需要仲裁人同样就行了。而打动仲裁人的方法就更简单了,对吧,曼妮?” “是的,整座‘夜鹗’虽然都出自我们的设计,但是长公主殿下在开工前就告知我们需要在这座城塞里增添进多方神庙。”曼妮回答道,“这些神庙虽然简陋了一些,但至少也是单独列给仲裁者的休憩场所。” “那么雅格娜德,你想问我什么?”莉薇深深地看了那个女人一眼。 “我……只是有点惊讶。”雅格娜德苍白着脸,笑得十分勉强。 莉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这个姑母什么都好,唯独目光狭隘了点。对于雅格娜德而言,个人荣誉有时候会变得比整个凡森帝国的荣誉还要重要。 在这一个小小的插曲之后,众人在曼妮的带领下又简单路过了各类神庙。这些神庙周围简单空旷,可它们同样也是最靠近旅馆的建筑。而以神庙为起点朝着城塞内部逼近,小型竞技场缀连成片。它们共同环绕在最中心的环形斗技场上,众星拱月般环簇。 而属于“夜鹗”的大部分秘密,就在那座刚刚被命名为“兰瑟”的斗技场上。 在走进这座环形斗技场后,莉薇的第一想法就是空旷。 这座斗技场的用途太过特殊了,因为“夜鹗”城塞本身的特殊性,这座处在城塞内的斗技场就被限定了用途。它一年来只有那么几天开放,用于“格尔兰度大陆学院交流会”,缺少数目庞大的观众的斗技场就因此显得空落落的。 更何况,这座兰瑟斗技场本身的规模又不亚于安寇拉斗技场,如果它也能顺利对观众开放的话,估计它就能顺利挤入凡森帝国的十大斗技场。 “它的布局有好几层,在用相应的法术触发之后,它就能和先前的‘夜鹗’底部暗道相联系,构成迷宫式布局。此外就是常规斗技场布局以及……”曼妮介绍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她眼底略过一丝惊慌。 “以及?” “长公主殿下,我有一件事情必须要汇报给您。”曼妮脸上的严肃极为罕见,通常她能有这种表情,就说明事态已经到她的面瘫也压不住的地步了。 “慢慢说,曼妮女士。”莉薇抬手按住曼妮的手腕,她慢慢凑近那个女人,视线变得凝重起来。似乎她只需要这样,就可以在茫然无知里分担走一部分压力。 “过去的‘夜鹗’城塞依靠特定的法术激活底部暗道构建不同迷宫,这是有过记载的,这也是兰瑟斗技场第一种布局的来源。可是那些暗道它们是‘活着’的,它们存在‘活着’的属性。” 说到这里,她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在学会那些特定的法术后,我与暗道就隐隐有了联系。就在刚才,我感知到这些暗道突然焕发了‘活着’的属性,并且它们对第三种布局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第三种布局。”莉薇喃喃道,“第三种布局是什么?” “一座浮空城,藉由地脉的力量催动两种截然相反的属于砾岩的‘力’,去浮动整座斗技场。可是暗道侵蚀了那些法术铭文,它瓦解了这些法术铭文并将它们适用在第一种布局里。” “这可是个大发现啊。”巴姆一脸喜色。一种他所不知道的存在,并且对魔法产生了影响,这种存在对他而言宛如蜂蜜般诱人。 莉薇沉默了半响,问了一句:“那么,它们存在什么危害吗?” “目前没有。” “行,我知道了。乌提尔齐,告诉罗德萨洛公爵,我需要他给我查明关于‘夜鹗’的一切信息,特别是与‘夜鹗’暗道相关的。而剩下的人……” 她抬头看了眼天穹上金色牡鹿的方位:“走吧,该去见见最大的对手了。” 第二十六章 会前准备(六) 面对眼前的队伍,戍守米修蓝东城门的士卒单手按住腰间的长刀,神色局促满是戒备。 那是一支阶级分划明确的队伍,所有戍守的士卒都能轻易看出,那为首的黑马上端坐的魁梧武士就是整支队伍的核心。他笼罩在沉重的黑铁铠甲中,铁盔上延伸出一面保护大半个面部的面具,也遮挡住了他的容颜。唯有他鹰隼般的目光透过面具,尖锐地刺进士卒心底。 在场的士卒里没有一个敢直视他的目光,光是对峙就已经压榨完他们全部的勇气了。时间在弥足漫长的沉默里度过,阳光内敛在了那个男人披着的黑铁铠甲里,使得他整个人就像是黑铁锻打出来的。这群士卒恍然间认为自己似乎是在面对一尊从黑暗里走出的小型泰坦。 男人后侧方的骑士披着与男人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身上的铠甲反射着剑一样的森然银光。他们也不附着面具,面容冷峻,眼底闪烁着森然的光芒。仅有的可以被称作是“善男信女”的居然只是被他们裹夹在正中间的那群男孩女孩。来自这群孩子们的目光纯粹,带着些许好奇,与周围那堆骑士的凶戾格格不入。 那名武士,也就是骑士首领咧嘴无声地笑了。阳光下,他雪白的牙齿刀剑般焕发出森然的光芒。紧接着,他抬手拨开沉重的铁面,露出一张冷硬的面孔,脸侧刀削一般。 “真好啊,大陆上最安全的几个地方之一,只要没犯下什么大错,足够你们悠哉悠哉地度过下半生。”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突然伸展双臂,说起莫名所以的话。 “这里可能孕育了很伟大的人物,但更多的却是被庇护在伟大人物羽翼下的废物。弥足安逸的环境,这是懈怠的根源,唯有血与火的磨砺,才能锻造钢铁般的武士。” 他缓缓说道。眼前的那群士卒有些意动,可在他可怖的威势下,他们的反抗变成了更为微弱的抗议。一道道满是杀气的目光聚焦在伊恩身上,他却不以为意地扯出一丝嘲讽似的笑容。 “我并不这么认为。” 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杰雷米帕轩公爵就赶到了现场。他越过数名士卒,直直地走到最前方与骑士首领遥遥相对:“你就‘伊恩’吧,传闻中的晴阳学院的带队人。” 伊恩有些错愕,他端坐在马背上打量着对方,那个正逢壮年的高大的男人。他的目光在杰雷米帕轩公爵的衣领上略过之后又猛然折返,那朵绣金的紫罗兰花的家纹将那个男人的身份解释得清清楚楚。 “杰雷米帕轩公爵……紫罗兰公爵……”他沉着脸缓缓道出男人的身份。 “很高兴你能认识我。”话虽如此,杰雷米帕轩公爵语气依然平淡,仿佛在述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你也应当知道,这里是米修蓝,不是拉陆卡,在这几百年来都是如此。” 拉陆卡,也就是都维玛帝国的都城。 伊恩胯下的黑马不安地颠踱了几步,野兽的天性令它感受到了弥漫在空气里的浓重的火药味,它眼前的那个高大男人明明看上去远没有它的主人那么凶戾,可它偏偏恐惧那个男人更甚于它的主人。 “你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要替废物出头呢?”伊恩一拉马辔,粗暴地控制住了那匹陷入恐惧的黑马。 “因为他们绝对不是废物,他们是光荣且值得称赞的勇士。面对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他们仍然没有退却。”清亮干练的女声自士卒后方响起,女声里带着莫名的磁性与威严,“难道不是吗,杰雷米帕轩卿,还有瑞德卿。” “谁?”伊恩惊疑不定。 那个“伊恩·瑞德”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了。知晓这个秘密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屈指可数,那里面不应该包括这个声音的主人。 就在他陷入疑惑的时候,杰雷米帕轩公爵身后的那群士卒突然将腰竖得笔挺,仿佛那莫名的女声里带着鼓动人心的力量,将他们从压迫里一下子拯救了出来。他们自发地让开一条路,脸上的局促与戒备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憧憬与对崇高的渴求。 杰雷米帕轩公爵早有所感般侧步退到一旁,躬腰行礼:“诚如您所说,长公主殿下。” 伊恩这才见到那个传闻里的“长公主”。女孩的眸子是一种紫水晶般的颜色,这令它可能变得灿若星河,也有可能变得深邃不可见底。不管是哪一种,伊恩在与那样的眸子接触后,禁不住在心底打了一个寒噤。他恍然间有一种错觉,那就是那个女孩已经在这短短的数秒里将他给看透了。 有那么一瞬间,面对这个平静的女孩,他如临大敌。 “你太谦虚了,杰雷米帕轩卿。”莉薇抿嘴一笑,而她身后的四名院长则低垂着双手静静等待着女孩的发话。 她们这一行人巧妙地避开了晴阳学院规划的路线,从米修蓝的另一座城门赶到了这里,正好赶上了杰雷米帕轩公爵否决伊恩的那一幕。 “至于瑞德卿,作为远道而来的客人,你的态度又是什么呢?” “都是误会。”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谁之后,伊恩的态度反倒显得恭敬了。他扬手示意一旁蠢蠢欲动的血剽铁骑退下,面不改色的回道。 莉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交流会还有三天就要开始了,愿诸神保佑我们所有人。” “愿诸神保佑我们所有人。”包括杰雷米帕轩公爵,她身后所有人齐刷刷地喊出了这么一句话。 待到声浪平复,莉薇这才扭头对身后的恩巴德嘱咐道:“我已经见到我想见到的人了,接下来就由恩巴德先生你带领他们过去吧……” 她犹豫片刻,最终说出了“夜鹗”这个名字。 恩巴德点点头,他从女孩身后走出,抬手对准自己的喉咙咕哝了几句,像是释放了什么扩大音量的法术。然后他走到双方正中央,清晰嘹亮的声音响起:“晴阳学院的,还有你们的带队人,跟我走吧。” “当然了。”伊恩喃喃道,他率先一转马头,不紧不慢地更在了恩巴德身后。 他身后,来自晴阳学院学生的或是艳羡或是崇敬的目光投在了莉薇身上。他们的马儿朝着一个方向越走越远,最后出行的血剽铁骑最终挡住了这群孩子们的视线。烙印在他们脑海里最后的印象就是那个女孩望向天际,然后抬手将一缕长发捋到耳后。 …… “‘夜鹗’,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他们在夜鹗城塞前勒马。 伊恩望着重新修葺好的城塞,脸上露出似是怀念的表情。 “伊恩先生你曾经来过这里吗?”恩巴德敏锐地觉察到了那个男人语气里的怀念。他努力回忆起数十年前的那几届交流会,里面似乎没有伊恩的身影。是因为时间过于久远,导致他的记忆出现了偏颇,还是因为伊恩的改变太大了呢?恩巴德想不明白。 “一些微不足道的往事。” 在遇到莉薇之后,伊恩似乎内敛了许多。 “对了,恩巴德先生,我听说过去的北院有一个实力超群的教师被调到了东院。”他淡淡地问道。在扫视一圈夜鹗城塞的高耸外墙后,伊恩很快就对它失去了兴趣。 恩巴德颇为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不过确实是有人被调到了东院。” 他们在谈话间走进了夜鹗城塞,城塞内的雄伟的斗技场令他们身后的孩子们眼前一亮。 “真是可惜,本来我还想和他好好交流交流过去的往事呢。” “过去的往事?”恩巴德不由蹙眉。 他困惑地看了一眼那个来自都维玛帝国的男人,那个男人语气里的惋惜和脸上的遗憾不似作假。那么过往神秘的山德鲁真的和这个看上去就很危险的男人是旧识吗。恩巴德脑子里的疑惑渐多。 伊恩只是笑笑:“都是很小的时候的事了,也许他早就把我给忘了。” 他们来到旅馆前,这时候恩巴德不再胡思乱想,也不再与伊恩东拉西扯说点什么。他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道:“既然伊恩先生了解‘夜鹗’,那么对于交流会的过去也一定有所研究了。” “凡森帝国是想重归那个传统吗?” 恩巴德点点头:“那有很多规矩就得按照那时候的来,譬如整个交流会期间都必须待在夜鹗城塞里。当然了,在交流会开始前,米修蓝依旧欢迎诸位的造访。” “我们会的。”伊恩意味深长地回答道。 他目视恩巴德离去,脸上笑容渐渐褪去,厚重的可怖的表情宛如一具假面重新覆盖在他的面孔上。一名血剽铁骑沉默地上前,行完军礼就杵在伊恩身旁,一动不动。 “米修蓝在欢迎我们的造访,真是让人生厌的骄傲啊。” “我们会打赢他们的。”一旁茫然无知的少年天真道。 他们是头一次来到米修蓝,也是头一次接触到夜鹗城塞与交流会。一切的一切在他们眼里都显得那么的新奇与有趣。少年少女的天性就带给他们获得荣誉满载而归的憧憬。 “最终的赢家当然是我们。” 至于这句话会是什么意思,也就只有伊恩本人知道了。 …… 外部世界在勾心斗角,而莫离依然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在接连三天的反复练习之后,他第二阶段的操纵乙太的修行终于步入了尾声。 他将手从黄铜门上放了下来,喘着粗气看向自己的杰作。 黄铜门上的纹路已经被灌注满了乙太,黑暗里的幽蓝色带着一种神秘感,美丽又危险。 明娜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莫离身旁,她看了看一片幽蓝的黄铜门,又看了看莫离。少年脸上的疲倦混杂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在幽蓝的光芒下显得有些诡异。 “开门吧,现在的你完全可以推开这扇门。” “门后的世界是什么?”莫离走到门前,在伸手推开黄铜门的前一刻,他突然问道。 “正是因为有秘密,才会带给人惊喜。” 于是莫离不再犹豫,他伸手猛地一推。出乎他的意料,那扇被灌注满乙太的黄铜门很轻很轻,在门扇大开的一瞬间,他收回那骤然爆发的力量,直面黄铜门后明亮的世界。 如果抛开它的装饰,那么门后的世界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间房间了。可那些悬停在半空中的灌注满法术力、魔力甚至是乙太的瓶瓶罐罐又给这间房间增添了几分神秘感。那些瓶瓶罐罐是特殊构造的,它们通过那些特殊构造将诸如此类的特殊能量给储存了下来,甚至赋予了全新的表现形式。而房间内的光源,正是来源于此。 莫离维持着推门的姿势朝前走了几步,他赞叹于那些光芒彩华的美丽。 “第三阶段的修行就在这里,这是最后一个阶段,没有任何理论上的东西。”明娜走到莫离身旁,她随手拿下一个瓶子。瓶内的液体随着她手腕的活动左右摇晃。 “有的只有实战,没有什么比实战更容易让人体会到自身蜕变的方法了。”她把玩了半天瓶子,终于说出了下半句话。随着她话音的落下,一声声沉闷的声响在房间与走廊里回荡。 “黑铁塑像。”她缓缓说道。 黑铁塑像迈着沉重的步伐,绕莫离走了半圈之后来到明娜面前。 “试着打倒它吧,莫离。你可以使用法术力或者魔力去强化你自身,但你对黑铁塑像的一切伤害只能来自于乙太,而乙太来自于这些藏匿有注满法术力、魔力甚至是乙太的瓶瓶罐罐里……又或者那些被你提取出来的暗黑虚空的乙太。” “那些节点,切断它身上那些流淌有乙太的回路还有节点,对吗?”莫离了然。在第二轮反复灌注乙太的修行里,他对寻找藏匿在神器上的各类节点与回路变得愈发得得心应手起来。 明娜微笑示意:“当然了。不过我还需要这个神器生物呢,可不能任由你破坏掉它。顺带一提,它的力量可是很大的哦。” 第二十七章 会前准备(七) 莫离认准一个瓶子,猛得伸手一抓。 可是黑铁巨像像是预料到了他的行动,它扬起一条充满金属质感与力量感的手臂,冲莫离的身子猛然挥拳。刚猛的拳劲打出一团风压,莫离只觉得自己呼吸一滞,他不得不临时转变方案,在一记灵巧的翻身后躲开这来势汹汹的一拳。 相对应的,他离那个瓶子的距离倒是越来越远了。 “真是有够麻烦的,明明使用那些瓶子里的乙太是最方便的……”他瞥了一眼之前那个瓶子和不断压迫进他感知区域的黑铁塑像,“可它一直在把我往远处赶。” “那么,只有提取乙太这一途径了吗?”与黑铁塑像鏖战了数十分钟后,莫离不得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黑铁塑像在之前的数十分钟里展现了与它外表不符的敏捷,虽然尚且不及莫离,可在与那种莫名的怪力配合之后就显得尤为可怕了。莫离丝毫不怀疑即使他释放了“构筑剑装”,在这样可怖的力量下都得退避三舍。 唯一能称得上是好消息的,也就只有黑铁塑像的举止了。 这具神器生物目的单一,少有的几次主动出击也只是为了将莫离驱赶出乙太灌注瓶附近。对此,莫离不惮于用最险恶的想法去揣测黑铁塑像的目的。也许它认为,只有来源于瓶子里的乙太才有足够的质量对它造成威胁。 “总感觉是被小瞧了呢。”他无奈地嘟哝了一句,尽管事实就是如此。 在失去了法术支援与“伊坎之心”之后,他远谈不上失去战力,可整体实力被削弱倒是实打实的。这里不是“伊坎之心”内的乙太世界,凭借他目前的精神力去汲取乙太并维系一柄处在时空界限内的乙太长剑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仔细想想你修行的目的,别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占据你的脑子。” 莫离依然戒备着眼前的黑铁塑像,他喉咙动了动:“岚,我已经在这么做了。” “不,你没有。”岚像是坐在半空中,她摇晃着纤细的小腿反驳道。 “你依然渴望去获得那些瓶子。那些瓶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想法。你已经有足够点破黑铁塑像的能力了,别让明娜所说的这些外物迷惑了你的眼睛。” “还是说,其实是你过去的思维束缚了你的可能性?” 岚的话还没说完,黑铁塑像就又动了。它朝着莫离右侧冲去,同时曲折左臂,准备随时挥砍这个男孩的脖颈。 “连瞄一眼都不行吗?”莫离主动迎向了黑铁塑像,“这总不会特化过感知吧。” 黑铁塑像的智力明显没有达到过去那两只拉洛克机械兽的程度,莫离的骤然逼近反倒令它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它的攻势也因此出现了一个漏洞。莫离借势从其右侧翻越到它身后,再度加速与它拉开了距离。 他撇撇嘴:“笨笨的,是因为那两只拉洛克机械兽太特殊了吗?” 面对黑铁塑像,他总是不自觉地想起曾今见到过的两只拉洛克机械兽,也许同为神器生物的它们引起了某种共鸣。可黑铁塑像的智力远远比不上拉洛克机械兽,后者更贴近于人类,特别是在白铁平原上的那一只。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了它属于神器生物的构造,当时的他也许真的会把它当作是人类吧。 “算了,还是安心解决眼前这只吧。”他不知不觉里又想了很多东西,可想了这么多,兜兜转转还是回归到了最初的起点。 “是哦,瓶子什么的都不过是障眼法。果然还是靠自己来得直接一点。”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沟通火花缔连上了暗黑虚空,直到那些来自暗黑虚空的冰冷的乙太流淌在他的身体里。 在获得乙太之后,莫离并没有选择进行类似于“构筑剑装”的径流进行循环。他深知这些依靠自身精神力汲取来的乙太支撑不了几次循环就会告罄,那么他就得选择一个能将这些乙太最大化利用的方式,也就是将它们当作武具而不是防具。 这与第二阶段的修行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熟门熟路地将这些乙太控制在了手掌甚至是指尖附近,在连续三天的练习之后,他所花费的时间不超过一秒。而后,莫离开始了他进入第三阶段以来的第二次主动出击。 早在数十分钟前,他就找到了黑铁塑像身上的第一个节点。现在他就是奔着那个节点去的。 黑铁塑像微微一滞,这才伸出两只手抓向莫离的肩膀。狂奔中的莫离不管不顾,借着近乎瞬间施放的白色法术,他以更快的速度挤进了黑铁塑像的怀里。于此同步,他高抬右手呈爪状抓向黑铁塑像厚实的头颅。 房间里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利刃摩擦金属的声音。乙太给予莫离手掌的保护如今被他用作进攻,那薄薄的几毫米的屏障被刻意修改为了利刃,而利刃划破那一处节点。 紧接着,莫离在黑铁塑像回手拥抱他的身体之前一蹿而起,借助摁住其头颅的右臂发力在半空中转向跳到了黑铁塑像身后。他滑溜得像条泥鳅,在黑铁塑像身旁小范围挪动,凭借手掌上的乙太不断刮削塑像表层。 他算是体会到了一种畅快淋漓的进攻的感觉。 往后的三个节点也被他依次切断之后,黑铁塑像维系着最后出拳的动作,停滞在原地。莫离倒退几步之后,这才散去手掌上被损耗得差不多了的乙太。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瓶子上。”明娜突然说道。 “所以,这其实是意味着我完成了全部的修行?” “你想得太美了,这顶多算是你在操纵能力上勉强毕业了。” “欸?” 明娜淡淡一笑:“你完成了我给你准备的所有课程,可是你不是甘于仅限于此的人吧。” 莫离点头。 “那就好好学习理论吧,成为操纵乙太的大师可不是一条容易的路。” 她说完转身打算离开,可是莫离略带尴尬的声调又一次喊住了她的脚步:“那个……明娜你有相关资料的吧……” 空气里突然陷入了沉默,良久,她才抛出一句话:“跟我来。” …… 交流会开始前的第二天,米修蓝附近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莫离依然维持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从提克苏恩的宅邸赶往“鎏金之血”,又从“鎏金之血”回到提克苏恩的宅邸。 这场春雨来得恰到好处,水汽浸润的米修蓝城内朦胧得像是画里的世界。而画里的女孩笑盈盈地递给他一瓶装着鹅黄色液体的瓶子。 “这是什么?”他放下手里的书,好奇地问道。 一整个上午他都在与那堆关于乙太的理论知识颅内搏斗,那些深奥的东西整得他脑子有点乱糟糟的。他没有再强求那些暂时看不进去的深奥的东西,而是兴致勃勃地看向了心然。 “还没萃取过的‘锡镀层’原液,听说一整瓶只能萃取出五六滴‘锡镀层’呢。”心然摇晃着手里的瓶子解释道。 “‘锡镀层’?” “嗯,炼金武器附魔需要的几样道具,可惜的是神器几乎没法附魔。” “那毕竟是灌注有‘乙太’的产物。”莫离下意识地说道,“开发那些神秘的力量,总比固定不变的附魔要来得诱人。” “虽然确实是这个道理。”心然咬了咬红润丰满的下唇,秀气的眉宇不甘地紧蹙在一起,“但总觉得好不甘心啊。” 莫离诧异地看向这个女孩。 “可附魔本身就是这样一份工作,将带有特定属性的炼金溶液附着在特定的武器上。”明娜敲了敲桌子,冲心然说道。 “可是……可是我想了解得更多,那些关于……”心然没有再说下去,她瑰红色的眸子里闪耀着憧憬。 “果然啊……”明娜叹了口气,她伸手揉了揉女孩的长发。 “什么?”莫离与心然面面相觑,那句没头没尾的感叹似乎带着某种惋惜。 “炼金术师与神器师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共通的,多元宇宙里不乏有兼顾两种才华的生灵。我本人就是兼顾了这两者的旅法师,就我个人意见来看,其实我并不喜欢心然和我走上一样的道路。” “为什么呢?”两个孩子默契地问道。 “因为我有后悔过走上这样的道理,也许只选择一条,更容易见到高处的风景吧。不会被驳杂的知识制掣,一心一意朝着唯一的道路前进。” “那么明娜,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正是因为它们的共通性,所以你才有现在的成就?” 明娜一怔。 “如果不去试试,又怎么能知道会做到哪一步呢。”莫离继续说道。 他的话似乎只有这么多了,再说完之后,他就又一次捧起那本被放下的古卷。 …… 也许是因为春雨,这一天抵达米修蓝的几支队伍显得格外狼狈。 迎接他们的依然是四院的院长,不过这天倒是多了几名来自米修蓝学院的教师,山德鲁与塞俄赫然在列。 山德鲁本来对交流会并不上心,他所关注的只有伊恩的目的。那个男人费劲心思掺和进了交流会里,并作为带队人同晴阳学院的学生一起光明正大地进到凡森帝国内。按照山德鲁对他的了解,要说伊恩没有明确的目的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正是因为那个男人,才有了一段令人不愿回想的往事。 一想到过去发生的那件事,山德鲁就倍感绝望。那或许是梦魇吧,一个专属于他的梦魇。 如果那个晚上,伊恩真的死去了,真的葬身在了那片草地里,与一群少年少女长眠。那么山德鲁也就原谅了那个男人的一切过失,包括欺瞒与罪孽。那样的话,那个男人至少还能在山德鲁心中留有一席值得怀念的空间……可惜,所设想的一切终归只是不切实际的梦而已。那个男人终归是从冥河里爬了出来,带来某种厄难,带回长久的仇恨。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面色阴沉地看向一旁的塞俄。 那只艾文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他确实有权利知晓那发生的一切,可山德鲁终归是承担下了一切。塞俄是那一夜留存下来的最后的朋友,也是山德鲁对那一夜最后的怀念。 那么,天真老实甚至是忠厚的他,就不应该主动寻求那份真相。事实的残酷并不适合这种性格的老好人去了解。 “山德鲁,山德鲁?”一个声音在山德鲁耳畔响了好久,他这才回过神来,扭头见到了他过去的院长恩巴德。 “抱歉,恩巴德先生,我想起了某些往事。”他躬身道歉,礼节无可挑剔。 恩巴德对此不以为意,他看向山德鲁的眼神里满是欣赏:“能把你加进这支队伍里可真不容易啊,万幸长公主殿下同意了我的意见。” “您的意思是……”山德鲁依然挂着笑容,只是这份笑容已经僵住了,这令他看上去就像是带着一张微笑的假面。 他以为的名单只是莉薇敲定的,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恩巴德的一份力。 “怎么了,这可是难得的荣誉啊,而还能见到过去的老朋友。”恩巴德一脸惊讶。 “不……” 山德鲁默默咽下后半句话,他光看恩巴德的表情就知道这个过去的院长完全没有了解到事情的原貌。 伊恩想必是和他说了什么,那种东拼西凑的过去或者含糊不清的描述里确实没有任何谎言,可这种实话掐头去尾就变得不知所云了。伊恩一向擅长这种伎俩,在过去他就是依靠这种伎俩欺骗了很多人,包括山德鲁在内。 “好了好了,可以过会在叙旧。这里就麻烦你们了,山德鲁、塞俄。”库佐冲他们喊道,“还有恩巴德,你可别想偷懒。” “当然了。”难得有一个能暂时摆脱恩巴德的救星出现,山德鲁忙不迭地回答道。他扭头瞥见塞俄眼底的怀疑,神色不可控制地黯淡了不少。 “切记,心怀警惕。”可他还是又重复了一遍以前说过的那句话。 第二十八章 会前准备(八) 山德鲁总算是见到了夜鹗城塞,那座记忆里曾经是断壁残垣的墟址,如今高墙筑起,颓朽不再。 很多年以前,是有一群人与他一起来过这里的。如今,这群人里只留下他和一旁的塞俄,或许还应该加上城内的伊恩。一晃数十年过去了,时间也从布满红晕的黄昏变为了细雨绵绵的午后。 他尚且来不及感慨,塞俄已经带着瑞欧学院的一行人来到夜鹗城塞大门前。 “山德鲁。”塞俄站在大门前喊道,他怔怔的看向山德鲁。纵然心中情感复杂得像是一团麻线,可他还是在最后一刻喊出了“山德鲁”的名字。 “走吧。”山德鲁快步赶到塞俄身旁,他们带着身后那一行人正式步入夜鹗城塞内。 在过去的一天半的时间里,已经有四支队伍赶到了夜鹗城塞内。也许是分区的关系,这四支队伍分别占据了夜鹗城塞的四个角落,他们彼此微妙地维持了一种易碎的平衡。因而,可以想象的是,随着第五支队伍的到来,城塞内的平衡也就被轻易地打破了。这意味着不管瑞欧学院的一行人被带往何方,他们必然与另一支队伍同处于一片区域内。 城塞内的罗已经等了他们很久。他作为太阳神庇德拉赫最虔诚的信徒之一,获得了这一年交流会仲裁人的尊贵身份。早在第四支队伍进到夜鹗城塞的时候,他也就顺势进到了城塞内。作为仲裁人之一的他,必须得去引导后续的队伍。 “塞俄,山德鲁,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他走到他们面前,脸颊上的金色纹路闪闪发亮。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上次一起共事还是在半年前吧。”山德鲁心不在焉地寒暄道,他扫了一圈城门附近,没有看到任何与晴阳学院或者都维玛帝国相关的痕迹。 罗也没有发现山德鲁含糊的态度,他的视线完全落在了他们身后的瑞欧学院一行人身上。在意识到那群人里同样没有庇德拉赫的僧侣之后,他的目光黯淡了不少:“侍奉庇德拉赫大人是一件崇高且神圣的事情,如果不是看在长公主殿下的面子上,我们共事的机会只会更少。” “真是冷淡的态度。” “这无关乎态度,事实就是如此。”罗很快就恢复到了之前的神态。在过去,他见过太多类似的状况了。 他带着那群人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可他们还没走几步,罗就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扭头冲山德鲁与塞俄说道:“对了,之前晴阳学院的带队人找到我,要我和你们说一声‘六月十五日’,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山德鲁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勉勉强强压在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 他能强迫自己按捺住波动的心态,可他不能遏制住塞俄的。罗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山德鲁身旁神色激动的塞俄,而后转身带着瑞欧学院的人离开。 “我得去找他……”待到罗走远,塞俄突然说道。 “不,你不能。” 塞俄不悦地看向他之前最要好的朋友,现如今意见相背的男人——山德鲁。 “你难道听不出来他想要重归于好的意思吗?这十几年来你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转变,山德鲁?”塞俄无视了山德鲁逐渐阴沉的脸色,一脸激动地喊道。 “也只有你会怀有这种单纯的想法,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对此一无所知。” “你越来越奇怪了,也许我一开始相信你就是个错误。” 山德鲁不悦地蹙眉。那种不探明真相就吵吵闹闹的人一向是他最讨厌的,可偏偏塞俄成为了那种人。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掏出那枚单片眼镜,这是他数十年来养成的习惯性的记忆。当那种熟悉的质感顺着指尖的神经传递到他脑子里的时候,他愣在了那里。 “你拿出那个东西能证明什么,如果你真的要证明你是正确的,那你就应该和我去见伊恩。”塞俄注意到他手上的那枚单片眼镜,顺势说了下去。 “好吧……”他死死攥着单片眼镜,从喉咙里拉出一道嘶哑的嗓音,“那就去见伊恩……” 山德鲁明白,这是他必须得去答应的死局。 对于那只天真蠢笨的艾文来说,儿时的友谊与被美化了的记忆完全能冲昏他的大脑。伊恩只需要托人轻飘飘地说上一句话,就能让塞俄彻底迷失。而山德鲁本人是不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几十年前六月十五日的那个夜晚,知晓真相的人很少很少,虽然确实不止山德鲁与伊恩两人,但这些人里同样不包括塞俄。对于那时尚且年幼的两人而言极度漫长的一夜,在塞俄身上不过是彻夜的昏迷。所有的真相都被山德鲁给掩埋了下去。 如果只让塞俄独自面见伊恩,山德鲁不能保证那个男人会将过去发生的一切篡改成什么样。届时,真相被颠覆而伪饰将长存。那句“心怀警惕”的忠告,能在塞俄身上发挥多少作用,山德鲁无法可想。 因此,不管他想法如何,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必须得和塞俄一起走,一起去见伊恩。这样,即使过去被修改,他也能留有挽回的余地。伊恩如果想要用言语利用塞俄的话,也必须得先过他这一关。 “塞俄,你是了解我的。这件事情对我而言冲击还是太大,我需要先缓缓。”山德鲁假装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摆出一副极其难看的脸色。他低声说道:“不过,现在我或许是想通了。不管怎么说,先和伊恩见上一面,总归没有错……” “那你……”塞俄诧异于山德鲁的态度转变之快。 “去,或者不去。”他言简意赅,似乎又恢复到了往常的山德鲁。塞俄莫名觉得有些怪异,可这终归只是感觉。 …… 一个人与一只艾文的组合,在这座空荡荡的城塞里显得分外显眼。 伊恩端坐在窗边,一直遥遥目视城门的方向。他这里是没法直接见到夜鹗城塞的一座城门的,不过顺着一条由城门那里延顺过来的直道,任何人想要赶到附近的旅馆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他先是见到了由罗带领的瑞欧学院的一行人。罗身上的来自太阳神庇德拉赫的气息总是令他自惭形秽。这是那位隶属于冥界的永恒的君王对于庇德拉赫身上荣耀的崇敬……以及对祂兄长的凛冽杀意。 是的,在伊恩成为拉赫庇德神谕者候补之后,他能感受到来自冥神的些许纷乱思绪。这位天际神的子嗣羞愧于自己远离光明与温暖,又怀着十分复杂的情感在不断追求那些东西。祂渴望伫立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取代祂长兄的位置,可祂做不到。来自“提拉”星域的种种规则对祂们既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约束。 可祂无疑是渴望将祂兄长拖拽下深邃的黑暗的。受此影响的伊恩对庇德拉赫的僧侣罗也是心怀敌视,尽量敬而远之的。他也同样相信,因为所属神明之间的奇妙联系,罗也是发现了他的踪迹。 在罗带着瑞欧学院的一行人走过去很久之后,那对显眼的组合总算是出现在了伊恩的视域里。 “我就知道,你绝对会这么做的。”他冷笑着起身,缓步走出门外。 旅馆内的晴阳学院的学生里洋溢着一股昂扬的斗志。大厅里端坐着的面容冷峻的血剽铁骑浑身上下散发着彻骨的寒气,与这欢乐昂扬的氛围格格不入。他们在注意到目前的最高统帅从楼上下来之后,齐刷刷地起身对伊恩行了一个标准军礼。 他朝他们微微颔首,然后走出旅馆。旅馆大门伴随着闷响关闭,屋内的不协调的氛围也与屋外的冷寂告别。从城门那里延顺过来的直道上,一人一艾文的组合也见到了伫立在细雨里的那个男人。 他们视域里的那个男人依然身着沉重的黑铁铠甲,似乎这套铠甲已经成为他生命里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他这近乎全副武装的样子,令塞俄呼吸一滞。山德鲁则是摇着头收回视线。 他是知道伊恩这幅装束的理由的。 冥神拉赫庇德的加护有点类似于诅咒,至少在山德鲁看来是这样的。那颗裸露在空气里的、鲜红的、不断跳动的心脏,那种诡异的躯体,怎么看那个男人都已经不像是个人类了。 现在回想起蕾妮丝广场上的见闻,山德鲁还是会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的。 如果伊恩没有了这幅盔甲的遮掩,他那种可怖外表想必是会吓坏一大批人。 “好久不见了,塞俄!”远远的,伊恩就大声喊出了艾文的名字。他舒展双臂,似乎要隔着老远的距离去拥抱这一人一艾文。他脸上挂着的笑容与其说是热切,倒不如说更像是狰狞。 “还有山德鲁。” 这一串名字,他喊得格外意味深长。 “是很久不见了。”山德鲁喃喃地回道,他眯起眼睛,攥紧衣兜内的单片眼镜。 看着伊恩这幅样子,他恍然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少年。那时候的他们没有任何值得纠结的过往,有的只有多样的未知的将来。那时候的他们无需回忆过去,也无需思考未来,他们只活在当下。可既然回忆起了那样的光景……山德鲁也明白往事终归是往事,如今的他们之间只有不可愈合的深邃裂缝。 细雨没过多久就停了。塞俄在距离伊恩七八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过去那么多年了,你都去哪了?没想到现在的你成了晴阳学院的带队人。” “我一直都在都维玛帝国。”伊恩依然挂着笑容,“其实我本来就是都维玛帝国的子民,当初是‘洛朗’将我带进凡森帝国的。” “我的好兄弟山德鲁也是,我们一前一后进到了毗邻的帝国里呢。”他话锋一转,牵引到了吊在塞俄身后五六步远的山德鲁。 对于这着重讲明的‘都维玛帝国’,山德鲁并无好感。他不耐地回应道:“那都是多久远的过去了,我们可不是来这里听你回忆过去的,伊恩!” 他明知道自己需要有耐心,需要按捺住内心的某些冲动。可是当他看见伊恩毫无愧疚感的面孔,联想到那个夜晚,愤怒就不自禁地流淌在他的血管里,似是火焰燎拨他的身体。他还能用这种语气在讲话,已经是很克制自己的情绪了。 “山德鲁,我们不是来吵架的。”在见到伊恩之后,塞俄的心情好了不少。他低声警告了一句山德鲁,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汰。 “当然,我们不是来吵架的,只是见见老朋友,不是吗?”山德鲁神色阴晴不定,可他终归是冲着伊恩主动伸手。 伊恩看上去有些意动。 他同样伸手与山德鲁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是啊,我们上一次握手还在‘六月十五日’,真是怀念。” 话音刚落,他猛地打了一个寒噤。 山德鲁恶鬼般的眼神正落在伊恩身上,他似是择人而噬的野兽,被那句话完全激怒了。 “山德鲁,注意一点,你太激动了。”伊恩缓缓施力以应对不断增加握力的山德鲁。 “我一直很冷静,是吧,塞俄。”山德鲁突然笑了,他的笑容里满是嘲讽与无奈。 “那样的话,可就再好不过了。不过你还是应该多笑一笑,在过去你就一直板着一张脸。” “多谢提醒!” 塞俄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的互动,他总觉得氛围里充满了火药味,可当事人双方都是挂着一脸笑容,气氛就显得很微妙。 这一微妙的气氛没有维持太长时间,两人克制住内心的杀意松开了紧握着的右手。 “伊恩,你也是那夜的当事人吧,你对那夜了解多少?”他们一松开手,塞俄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山德鲁对那个夜晚含糊的解释已经令塞俄厌恶了,他对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当然是……” “我听着呢。”山德鲁眯着眼睛提醒道。 “我知道你听着。”伊恩咧嘴继续说了下去。 第二十九章 会前准备(九) 白天的春雨延续到了夜晚,米修蓝附近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断。 而在雨声里,罗德萨洛公爵将一卷古籍铺陈开来。羊皮制成的卷轴状的古籍坚韧又古老,可它被保养得很好,没有常年积灰也没有虫蛀磨蚀的痕迹。联系到古籍所在的年代,似乎是凡森皇室的先祖早就预料到了发生在基什可纪元1367年的这件事。 罗德萨洛公爵身后,米修蓝学院四院院长伸长了脖子,看着那部满是图案与文字的古籍彻底占据了莉薇面前的书桌。莉薇则是平静地注目完全铺陈开来的古籍,在见到古籍所用的文字之后,她微微皱眉,烦乱地用食指敲击了几下桌面。 古籍用的是古格尔兰度语,会用上这种语言的通常与远在“提拉”星域的那群神明脱不了干系。 “这便是‘夜鹗’暗道的全部?”良久,她缓缓说道。 “是的,长公主殿下。暗道其实是比夜鹗城塞更为古老的存在。在城塞建立以前,暗道就一直存在那片地域。正是因为如此,夜鹗城塞也就自创建之初就与‘提拉’星域的神明存在某种联系。这铸就了它过往岁月的辉煌,也酝酿了那些日子里的毁灭。”罗德萨洛公爵娓娓道来。 “追溯暗道的起源,是在肯维化皇帝那会。诚如古籍上所记载的,‘提拉’星域一位神明的几滴血滴落在米修蓝平原上,它迅速渗透进大地并影响到了周边地域。凡森皇室起初设立暗道的目的就是为了将那些血液桎梏在那一块单一区域。暗道的出现与曾被认为是疯子的‘洛本·梅里特’脱不了干系。是他指挥并构建了‘夜鹗’城塞地下的暗道工程。” “而那位神明的名字……”罗德萨洛公爵说道这里突地顿住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古格尔兰度语上的几个字符。 见到这些字符的人表情肃然。 “原来是祂……但为什么会是祂的血?” 莉薇不禁蹙眉。她想起过去那场发生在夜鹗城塞里的毁灭性的灾难,当那些灾难与那位神明的名字联系上之后,原本清晰明了的真相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了。这些不确定的因素往往伴随着风险,有些她尚且有所准备,还有一些是她无法承担的。 她摇了摇脑袋,全神贯注地又看了一遍古籍。 越是看着眼前的东西,她就越发地意识到了自身的渺小与无力。她无法想象九环以外的世界,那种属于“提拉”星域的神明的世界。祂们持有何等可怕的力量,哪怕只是几滴血就对一块区域产生了长达数千年的影响。 其实凡世间的很多人一直在憧憬那片星空。“提拉”星域对于他们而言是个相当遥远又满是幻想的瑰丽世界,纵然它仅仅显露只鳞片爪的绝景,都能吸引无数的目光。人们崇敬神灵,人们又憧憬神灵。神之居,神明的力量……无论哪种都是何等地诱惑人心。 她看着看着,又因为胡思乱想变得心不在焉起来。古籍上的图案在不知不觉里印入眼帘。 “对了,那些暗道的构图。”她惊觉一件自己一直忽略的事。 这卷古籍上是留有夜鹗城塞暗道的施工图的,而画下那些图案的人赫然就是“洛本·梅里特”。他给予暗道一个正式的称呼“博加多”,并在各个图案旁细致地留下了各例数据与作用。 “巴姆院长,你觉得这些信息可信吗?” “我需要时间。”巴姆搓着双手,一脸跃跃欲试。 目视那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面孔,莉薇凝重地说道:“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我想我们都可以帮忙。”其他几名院长赶忙说道。 “当然,当然需要你们的力量……以及一些其他方面的专家。”莉薇敲了敲桌子,眼底不可见地掠过一丝懊悔。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去兼顾方方面面的东西,她单是知道数十年前的夜鹗城塞的遭遇……可谁曾想,很多东西在更遥远的过去就已经注定了。 而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力去弥补之前的过失。 …… “你要出门了吗?” 莫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客厅里,他发声问道。整理好衣着准备出门的提克苏恩动作一滞。他的手堪堪搭在握把上,又带着几分无奈松手转身看向那个孩子。 早在那只属于魔法造物的白鸽飞进提克苏恩宅邸的时候,莫离就有所预感。尽管夜已经深了,可他没有任何睡意。他索性起身打算去接一杯水,恰巧撞上了“全副武装”的提克苏恩。 “是啊,来自长公主殿下的召集。”提克苏恩揉了揉花白的头发。 “因为交流会的事吗?我听说了,这一届的交流会准备移交到附近重新修葺的夜鹗城塞里举行。那么就是‘夜鹗’里面发生了一些费解的事情,需要你去研究研究。”莫离走到桌前,一边解释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就不能往好处想想吗,总是将事情往最坏的发展上去思考。” 莫离淡淡一笑,他举杯喝下那杯水。尚且温热的无味液体顺着他的喉咙一下子落到了胃里,他顿时觉得自己舒服多了。 “我没有理由不去那么想。夜已经深了,深夜的传唤要是与一天后的交流会没有关系,你会信吗?”他放下杯子,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看向提克苏恩。 提克苏恩沉默以应对。那个孩子就是想得太多了,太认真了。他分明只是个孩子,却总不自觉地给自己肩负上什么东西,总是很累的像个大人那样活着。 “希望这会是一个平和的日子吧。”他突然说道。 “平和?” 莫离颔首:“就像往年的那些交流会,它只是交流会……” 他说到这里略略回头,错开了与提克苏恩交汇在一起的视线:“我去睡觉了,你能早点回来吗?” “我尽量。” 在得到来自提克苏恩的答复后,莫离这才原路返回。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黢黢的走廊里。直到属于那个孩子的单薄的背影消失,提克苏恩仍然对着那片黑暗徜徉许久。他始终觉得那个孩子的话里似乎掩埋着什么,一个无法说出口……或者不愿说出口的秘密。 他终于不再注目那个方向,在开门走出自家府邸之后,酥麻的春雨打落在他的头发、面孔与衣服上。雨势不大,却莫名的带着几分凉意,可这明明已经接近暮春了。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他这样安慰自己,然拉紧衣领,打开雨具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米修蓝赶去。 深夜里的街道上罕有人迹。对于一般的住民来讲,这几天既不是一个值得庆祝的重大节日,也不是特别忙碌的农活时节。前者他们可能彻夜狂欢,后者则有可能一直忙碌到午夜。于是在这么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里,每一个出现在米修蓝的街道上的人影都变得可疑起来了。 提克苏恩算是深夜出行的常客了。他熟门熟路地对巡逻的士卒出示了一系列证件,这才在士卒熟络且无奈的目光里渐渐远去。他途经“修雷侬”孤儿院遗址的时候稍稍驻足了一会,在过去薇安还在的时候,她就是希望能像已经衰败了的“修雷侬”孤儿院那样帮助更多的孤儿。 如今建立在“修雷侬”孤儿院遗址上的是多幢修缮华丽的宅邸,它们乳白色的大理石制的外墙上各类浮雕精雕细琢。那些宅邸造价昂贵,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为首的那套宅邸有人居住。此时的提克苏恩当然没有兴致借助法术力去看那些浮华修饰,他只是在黑暗里静静地感慨,带着几分怀念。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他什么都没做到,一年就快要过去了。其实每一年都是这样,他从过去的青葱年少直到现在的垂垂老矣。 雨渐渐地大了,他也意识到自己耽搁得太久了,打算离开这里。雨声混杂着细微的窸疏声,转瞬即逝。提克苏恩不以为意地继续前行,在路过拐角的时候他整个人猛地一滞。 那是脚步声! 他的心“砰砰砰”地猛跳。 那确实是脚步声,一个很快被人为地压抑下来的脚步声。或许声音的主人最开始并没有在意到提克苏恩,只是在那一声响起之后,余下了只有雨声的岑寂,都变成了一种刻意的掩饰。 只是那个人是谁?他或者她又在何方? 提克苏恩快步折返,他心底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是关于“修雷侬”孤儿院遗址上的那些宅邸的。遥远的几点灯火的微光与他打了一个照面,一群巡逻的士卒顺着他们原定的巡逻路线行至此处。他们发现远处与他们不断拉近距离的黑影,也都戒备地拔出统一编制的长刀,快步冲向提克苏恩。 被玻璃好好保护着的火光照亮了提克苏恩的面孔。 “提克苏恩先生,您怎么还在这里?”为首的士卒是认识提克苏恩的。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老人一把抓住为首士卒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指向装饰华丽的屋子,“你有资格进到这里吗,哪怕是用搜查作为理由都行。” 他的声音轻且快,急促得不行。 那人一愣,连连应道:“当然,当然……” 他手腕上被捏紧了的束缚感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骨骼碎裂般的剧痛。他垮着一张脸勉强握住了手头上的长刀。明知道手腕处不可能被捏碎,但那个老人骤然爆发出来的力量还是吓了他一跳。 在几声礼节性的敲门声后,他们面前的那扇门依然紧闭,寂静里带着几分恐怖。 源于提克苏恩心底的不安愈来愈烈,他焦躁地来回踱步之后,收到一个“爱莫能助”的视线。他索性遵循自己起初的打算,快步来到门前然后一脚踹出。 沉闷的响声伴随着着木屑飞舞,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被提克苏恩一脚踹成好几块。他顶着身后士卒错愕的视线大步走进屋内。 宅邸内的空气似是凝固了。最先步入其中的提克苏恩知道这不过是错觉,因为他从这封闭的空气里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铁腥味。 他不由悚然。 一场可能是发生在米修蓝里的谋杀……亦或者是屠杀。恰逢此时,交流会又将至,整个米修蓝附近鱼龙混杂。不管这场谋杀或者屠杀的意义何在,筛选凶手总归是变得困难起来了。 他又想到那声细微的声响,其主人的实力绝对比他要来得高。从这里入手应该能排除掉一些选项。 “提克苏恩先生……”随后赶来的士卒头领也嗅到了空气里的那股铁腥味。他忽地色变,脸上的表情难堪到了极点。 “恐怕就是这么一个结局了。”来自提克苏恩的话语打破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弥漫在空气里越来越烈的味道是不会撒谎的。而其实,如果他们再多走几步,探寻完整间屋子,他们就必然会见到那几具冷暖不知的尸体。 他们确实是这么做的。这座宅邸的主人,合计四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楼梯卧室等地方。殷红的血液蛇一样蔓延到了多个地方,有一些已经凝固了。而他们的书房,也就是原来“修雷侬”孤儿院的图书室里图书撒了一地。看起来某人的目的十分明确,直直地逼到了这里。 “这……”为首的士卒已经惊骇地说不出话来了。他跟随提克苏恩快速逛完整间宅邸之后就沉浸在了悲痛里,那对带着悲痛与疑惑的双眸死死落在了提克苏恩身上。 “守住这里!”提克苏恩满是苦涩地阖上了双眼。 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但他总觉这户人家的死亡预示着新的风暴的开端。在这个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触动大人物敏感神经的环节,米修蓝里出现任何一例死亡案例都值得深究。 “是!”这群士卒不敢怠慢。 屋外的雨渐渐地停了,吹来的风里还夹带着水汽。提克苏恩一把扯下雨具,大步赶往最中心的那座宫廷。 第三十章 会前准备(十) 通过罗德萨洛公爵之手,由提克苏恩带来的那则坏消息旋风般传到了三位公爵耳里,远在自家府邸的另外三位公爵都安排了魔法造物向莉薇传至问候。当那些小动物各自弥散为游离在空气里的法术力后,莉薇也将话题转移到了“博加多”上。 她笃定这是米修蓝内部出现的屠杀,但这不是她与眼前这群人能讨论的范畴。她得将“博加多”的事情安排下去,最好是赶在另外三位公爵赶到宫廷前。 初来乍到的提克苏恩好不容易将自己的见闻阐述了一遍,又不得不急匆匆地投入到对那卷古籍的研究里。 古格尔兰度语言自然难不住他,他在颅内轻易地将那些古文字翻译成了自己熟悉的词句。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万幸的是,包括莉薇在内的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暇顾及这个捂嘴沉思的老人。提克苏恩也很快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一点点地将自己的表情扳回原状,目视那些图案,锁眉沉思。 这些表述与图案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似乎他曾在遥远的过去——可能是青年时代,就见过类似或者一模一样的东西。 只是这怎么可能呢? 这卷古籍一直深锁在皇室最隐蔽的地方,与那些不可见甚至不可闻的秘辛一起长埋于黑暗。也只有历来忠心替凡森皇室办事的罗德萨洛公爵这一氏族在通报后才有短暂的资格进到那里……这也意味着如果没有来自皇室的最高律令,寻常人根本没有办法进到那处地方。 等等……寻常人…… 提克苏恩眼前一亮,他的思路也随之豁然开朗了。 如果说寻常人没有办法进到那处隐蔽场所,那么换成不寻常的人甚至是可能比肩神明的人,是不是就有能力寻觅甚至进到那里面。 在他的青葱岁月里,就有那么一个人——他的老师,占星术师,旅法师,杰拉米。 杰拉米这个人绝对特殊,提克苏恩作为他唯一的弟子完全可以这么评论他。 他作为一名占星术师,在窥伺命运的脉络的同时,命运也本应在更深邃的地方安排了他的未来。正是因为星辰轨迹的多变性与命运的矛盾性,任何一名占星术师都无法占卜自己的未来。可偏偏杰拉米像是知晓自己的命运,规避了无数的天灾与人祸。他得以安享晚年,走到生命的尽头,毫无眷恋地阖上双眼,一直沉睡下去。 而他作为一名旅法师,提克苏恩唯一能评论的只有他的知识与智慧。那种深邃的智慧,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安定与闲适……提克苏恩固然是继承了来自杰拉米的知识,可提克苏恩更愿意相信这不过是冰山浮在海面的小小一角。 如果那个人是杰拉米的话,他就绝对有能力提前安排下这一幕,跨越半个多世纪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提克苏恩对此深信不疑。 于是他开始回忆过去,试图将那些脑海里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拼凑成一个整体。 记忆里的那天是个夏夜,大地上翻滚的暑气已经随着太阳落山而弥散,蝉声依在,微醺的晚风吹动少年的衣摆,吹进少年的心底。他信手推开门,漫步在归于冷寂的小道上,风里的叶子“哗哗”,辉月下的树影尽是摇曳。他看那地上的月光,似是水银流淌,浸没眼前那个老人的足底。 杰拉米缓缓转身,他含笑看向提克苏恩。月光下的那个老人,其实像是镀了一层薄纱般的银。他挥手在半空中擦抹出无数字符、图案。他小幅度的擦抹渐渐地变成了势大且沉重的挥舞手臂,半空中被擦拭出了越来越多的跃动的金色。它们排列有序,俨然如同被铺陈开来的书卷,散发出淡淡微光,吸引着少年的目光。 那尽是提克苏恩看不懂的东西,杰拉米也没有解释地意思,只是祥和地说道:“你能记住它吗?你每记住一个,在未来你就会更轻松。” “为什么呢?”少年提克苏恩懵懵懂懂,他已经不是孩子了,可他依然无法理解某些时候的杰拉米。 “这是个秘密。” “你总是有好多的秘密,每个占星术师都是这样的吗?” “人总会是有各自的秘密的,不管多少。你就相信我吧,提克苏恩。我永远不会欺骗你的。” “除了你刻意隐瞒的东西。” 杰拉米哑然失笑,他笑了一会应道:“是啊……” 处在回忆里的提克苏恩眼底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突然意识到回忆是个多么美好的东西,你总会去忽略掉那些悲伤的、甚是惋惜的记忆,而去追求那些精彩的瞬间、温馨的每一刻。那种记忆想必是温暖的,温暖到像是要融化你的内心,尤其是对一个足够衰老的老人而言。 那时候的自己认不出古格尔兰度语言,但毕竟正逢年少,忠实地记忆了每一个字符甚至每幅图案的每一道笔画。于是他定睛细看那卷铺满整张桌子的古籍,上面的每一处细节都是那么得熟悉……他确实是在过去无数遍记忆无数遍回忆,为了那句“我永远不会欺骗你的”。 可时间过得太久太久了,为了履行这个承诺,他也从风华正茂变得垂垂老矣。 他印证了古籍的每一个角落,在确信相差无二之后,记忆的闸道悄然裂开,背后深沉的海潮般的记忆涌现。 “这个字好难记。” “你可以拆开来,它是两个字符的变体,拆回去多写几遍。” “我就一直这样背下去吗?” “一遍又一遍,我可以等,你也可以慢慢背。” “这也太枯燥了!” “是很枯燥。” “……杰拉米老师……” “怎么了?” “你能告诉我它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吗?我虽然看不懂这些文字,可是我能在这些图案上猜到一二。它们是某些秘密隧道的图纸吧……可能是暗道的。可它们神神秘秘的,用复杂的文字书写。” 弥足漫长的沉默之后:“为了桎梏某些东西。这是源自其他时空的技术,它足够坚韧,即使是经历了千百年的侵蚀,它依然能通过汲取一些魔法力量来激活它‘活着’的属性。它也足够坚固,唯一,在欧斯汀克如果想要通过外力击破它的防护,最低限度也得是源自于神明的力量。” 提克苏恩的呼吸突然就急促了起来。他回忆里的那句话既能看做是解释,同样也能看作是告诫。杰拉米不会对他撒谎,最多对他有所隐瞒,那么“源自于神明的力量”就变得值得深思了。这非得是“源自于神明的力量”而不是“媲美于神明的力量”,是不是就意味着只要方法得到,那些神谕者甚至是神谕者候补就有资格去打破它的防护。 那里可是夜鹗城塞啊,有资格进到夜鹗城塞里做仲裁者的无一不是神明恩赐有加的佼佼者。虽然其中的神谕者难出,可神谕者候补不在少数。深埋在夜鹗城塞地底下的暗道就像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不稳定的火山。 越是这么想,他越是悚然。 “它很危险!”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这句话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所有人都惊诧地看向了提克苏恩,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个结论是从何得出的。 而这时,书房的门几乎是被撞开的,黑暗里一个高大的人影倚靠在一侧的门框上喘着粗气。通过火光,莉薇瞧见了门口处那个高大男人的面孔,雨滴顺着他的发丝滴落。他是最先赶到的杰雷米帕轩公爵。 她给一旁的罗德萨洛公爵递了一个眼色,罗德萨洛公爵心领神会,转身走向杰雷米帕轩公爵。 “你说它很危险。”莉薇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提克苏恩身上,“是‘博加多’本身,还是因为‘博加多’所诱发的东西。” “长公主殿下,暗道……‘博加多’本身是没有任何危害的。”提克苏恩趁着这片刻的骚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感情,“它的作用非常单纯,是为了桎梏某些东西。我想这卷古籍上解释得很清楚,是‘祂’的血液。”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那些血液不会侵蚀掉‘博加多’本身吗,它所用到的都是一些基础材料,炼金术能到达这种程度吗?”莉薇也是知道“等价交换”这个原则的,她蹙眉问道。 “没有问题!”在这一点上提克苏恩回答得异常坚定。 “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她是知道提克苏恩的老师的,或者说杰拉米除了自身旅法师的身份,其他的一切讯息都是公开的。 “他的意思,他已经占卜到了这个结果。” 不过莉薇明白不代表其他人也明白,他们看着这一板一眼的一问一答,彻底傻眼了。巴姆刚想去问点什么,却被莉薇抬手制止了。 “那么你说的危险是指什么?” 提克苏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要压下内心的某些恐惧:“它虽然坚韧又坚固,可是它不是永恒不灭的。源自于神明的力量可以打破它的桎梏……或者说封印。” “源自于神明的力量。”莉薇又复述了一遍。 这种文字游戏可难不到她,她因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想要举办交流会,绕不开的就是仲裁人的介入。这也意味在夜鹗城塞,仲裁人的每一次出手都有可能变成打开“潘多拉之盒”的钥匙。 不光是她在沉默,其他人也都面露难色。这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 随后赶来的两位公爵感受到了书房内空气的沉闷,他们一一默默地站在了杰雷米帕轩公爵身旁,后背笔挺,表情肃穆庄重。 她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下定了某种决定:“这是我的疏忽,但是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那么我们只能尽量去规避那样的事情的发生。” 她的语气轻且缓慢,带着不容置喙的肃穆。 “仲裁人主要承担两种职责,一是介入交流会里的不公平不公正的判决,二是维系整个交流会的秩序。抛开这两点,他们一般不会主动出手,更不会肆意动用那些源自神明的力量……毕竟这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负担。” “从来没有一个神谕者候补能像真正的神谕者那样代价低廉地运用那些力量。” “因此,我们可以调动米修蓝里力量去阻止那类事情的发生……更关键的是,我们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可以利用。”说到这里,她嘴角挑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您是指这个晚上的屠杀吗,不应该是封锁这类消息吗?”门边的杰雷米帕轩公爵淡淡地问道。 “不,恰恰想法,我们得让它被宣传出去,作为我们的力量驻入夜鹗城塞的筹码。”她缓缓起身,解释道,“我怀疑今晚的屠杀和‘博加多’的出现只是一种巧合,但不管是不是巧合,它与夜鹗城塞里的那群带队人必然脱不了干系。我们终归是要面对这种结局的。” “仲裁人会同意吗?”依然是杰雷米帕轩公爵在发问。 “他们会同意的,只要让理由变得更加充分就行了。”她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 “至于人选嘛……杰雷米帕轩卿,你愿意去吗?” “我……”杰雷米帕轩公爵一时手足无措。 他承担着维护米修蓝安定的责任,没有特别的理由是绝对不能离开米修蓝的。可是,来自帕斯楚的邀请……恳请又是如此深刻的烙印在了他的记忆里。在责任与亲情面前,他沉默了。 “去吧。”伦格萨公爵拍了拍那个男人的后背,“他不是在等你吗?” “可是……” 莉薇抢先一步说出:“我会安排好的,只要你点头。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 杰雷米帕轩公爵低头,又在数秒后重新抬头。他像是抛开了某种包袱重重地点头。 玥公爵与伦格萨公爵脸上露出了会心又无奈的笑容,至于笑容里的分量也只有一旁将这尽收眼底的罗德萨洛公爵才知道了。 屋外晨光初现,距离交流会开幕只剩下最后一天。 第三十一章 会前准备(十一) 莫离醒来的时候,提克苏恩还没有回来。屋外是连绵的春雨,他没有出去的意思。 已经是交流会开始前的最后一天了,宫廷里依然没给他们下达各类通告——这放在过去一般提前三天下达的通告,在今年似乎被拖得特别晚。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它被拖得越晚,就越能说明整个凡森皇室的纠结。 他例行完成了修行,又一次将“伊坎之心”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他阖上眼睛,并没有急着沟通那片世界。进不去那片世界总归是有原因的,并不是说你学习了几天如何操作乙太,就能完成此前从未完成过的事迹。 不过这些日子的修行终归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莫离在片刻冥想之后隐隐感受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乙太的气息,他选择相信自己的感觉并去追踪这股断断续续的气息。终于他找到了一根纤细如毫毛的乙太的细线,缓慢却悠长地持续灌注进了“伊坎之心”里。 顺着这根细线,莫离眼前最终出现的是一片属于乙太的汪洋大海,海浪咆哮,无言的暗流悄然涌动。尽管时别多日,他还是认出了那片熟悉的汪流,尽管是在另一面。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距离曾经造访过的空间只隔着这片深浅不知的乙太的汪流大海,可这才是真正的天堑般的距离。 也许过去阻隔他的力量里,也有这片海洋的一份力。他不由这么想到,然后收束自己的精神力重新回到了真实存在的现世——欧斯汀克。 在重新睁开双眼后他见到了一脸倦意的提克苏恩,那个老人才堪堪打开大门。 他没有带回雨具,屋外的雨也没有停下的迹象,可提克苏恩疲倦归疲倦,整个人依然清爽。 “有人捎带了你一程吗?” “当然……”提克苏恩随口答道,他随即一愣,然后笑了。 “你总是把注意力放在一些琐碎的事情上,不过这也确实算是你的风格。” 莫离耸了耸肩,视线落在了老人手上的那卷古籍上:“这是什么?你被连夜召集的理由?” 提克苏恩看了一眼手上的古籍,随后抛给莫离:“你也看看吧,最好是记住它。” “看起来昨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然你是不会那么严肃的。”莫离一把接住古籍,缓缓说道。他一直在注视提克苏恩的表情,除了那次哑然失笑,只有疲倦与肃穆。 “这就不需要你去关心了,你要做的只有记好这些东西,其他的事情自然会有安排的。” “谁,长公主殿下吗?” “……” “果然啊,那我反倒不放心了。”他摇晃着脑袋摊开古籍,“能让她操心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简单的,这次又会有什么?” “神明降世吗?”这是他瞥了一眼古籍上的内容随口说到的,语气里满是嘲讽。 提克苏恩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无奈道:“也不知道你这是在抱怨什么。” “只是还没尽力就把命运交在了别人手上,我有点不爽罢了。” 他抬头又问道:“对了,关于这一届交流会的通告还没下达吗,提克苏恩爷爷?” “你不提起我都快忘了!”提克苏恩一拍脑袋恍然道。 “嘛……”莫离吐槽无力,他继续看向古籍上的那些字符还有关于“博加多”的设计图。提克苏恩嘴里吐出的交流会的通告与那些秘辛一起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以至于在听到最后,莫离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只有两件。 一是封闭夜鹗城塞举行交流会的命令下达却又取消的通告,二是杰雷米帕轩公爵受命守望交流会的通告。 这两条着实是分量级的通告,一下子砸得莫离晕乎乎的,脑子险些绕不过弯来。 “她是认真的?要将这届交流会办成狂欢节祭礼吗?”他放下古籍,有些错愕。 也无怪于莫离如此惊讶,这配置几乎与狂欢节那会一模一样了,差的只有观众规模了。但这可能相差甚远吗?原先交流会名声不显,只是因为它缺乏宣传,可是提克苏恩刚才也提到了,这届交流会是有宣传的。莫离几乎无法想象,这种疯狂的念头是从莉薇脑子里想出来的。 “对了,莫离你有邀请吗?” “什么?” “我是说你有邀请人吗?” “没……啊不,有的。”他想起那个女孩,改口道,“你突然提到这件事干嘛?” “那天那个女孩吗?” 莫离也不回答,他撇了撇嘴,重新拿起古籍。 “那你可要保护好她喽。”提克苏恩开心地笑了起来,他的头发与胡子一抖一抖的。 “你好烦啊。”莫离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难得孩子气地回了一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那个名为心然的女孩持有很复杂的感情,复杂到已经完全理不清了。心然她啊,曾经和莫离一起度过那么漫长的一段时间……也许从时间流逝上来讲仅仅只有不到一个月,可他们经历过的却像是好几年那么漫长。 他们见过彼此软弱的一面,见过彼此勇敢的一面;他们见过彼此愚蠢的一面,见过彼此聪慧的一面;他们有过一段旅途,从山的这边到山的那边,彼此扶持着坦然面对恐惧;他们有过一种想法,很傻很天真地认为自己走得足够快,彼此默契地没有点破对方心底的小心思。 也许那个女孩在那时候表现得很依赖他,可莫离未尝不是同样在依赖着心然呢。没有她,莫离也就不会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原来世界上除了罗兰与岚,还有其他需要他的人。那时候的他真的很失独,世界明明如此偌大,可在他心里又是那么得小,小到容纳不了其他元素。 可这种感情会变成什么呢?莫离迷茫了。 他下意识地想去询问岚。岚屈膝抱住自己的双腿悬停在几步远的半空中,她没给莫离传递疑惑的机会,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孩子,透过朦朦胧胧的微光,眼神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面对那种感觉,莫离犹豫了一下,选择将头埋进了古籍里。 …… 春雨在晌午时分就停了。 在更晚一些的时候,莫离终于决定出门了。既然他没法从岚这里获得答案,那他就只能自己去寻找。他相信很多问题都有答案……尽管结果可能不尽如人意。 这是难得闲适的一天,安详浮于表面,底下可能有暗流涌动,但它们毕竟没有正式爆发。于是莫离能见到的就是米修蓝里的祥和,细雨洗涤过后更是如此。他打算暂时放缓手里的学习进度,在对自己的进度有一个比较深刻的了解之后,莫离反倒没有之前那么急迫了。 最后半天时间里,他成功从“鎏金之血”里将心然约了出来,他打算趁着这最后的时光带那个女孩去看看夜鹗城塞。这是他们的约定之一,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不想让那个女孩失望。 他们慢悠悠地走出米修蓝,城外雨后的草地上铺面而来一股湿润的泥土与青草的味道。他们默默地走着,彼此一言不发。走过坚实的大道,一转满是松软的泥土的小道,在翻过数座小山丘之后,那座闻名久已的夜鹗城塞就近在眼前了。 “我记得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交流会还有米修蓝学院。”他开口道,语气里满是遗憾,“可惜的是交流会地点改了,它现在被安置在眼前的那座城塞里,一座名为‘夜鹗’的城塞。” “心然,我觉得我的承诺可能要分成两部分了,夜鹗城塞里一次,米修蓝学院一次。” 心然红着脸笑靥如花:“我都听你的安排。” 在很久以前,她对莫离的信任或许出于各种理由,可现在她只需要一个,她会因为那个理由一直信任下去。可莫离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那个理由呢。 “你就这么信任我吗?”莫离放缓了脚步,与心然并肩。这条窄窄的小道供两个人行走相当勉强,他们两人却不以为意地踩在小道旁的草地上,踩出浅浅的泥印。 她只是一直摆着那副笑颜。 “我很久以前说过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向你介绍很多很多人。” “嗯。”女孩颔首,“其实能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对于莫离你的朋友,甚至是那些走进你心里的人,我一直都持有一种恐惧感……” 莫离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 “我在怕一件事,你要知道,并不是说人与人就能彼此理解的。如果真的有冲突的话,莫离你会很难办的吧。”心然这句话说得很认真,她收敛起笑颜,看着莫离的眸子。 “你想太多了。”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揉了揉女孩的黑发。 心然猫一般惬意地眯起眼睛:“可这是事实啊,在以前我就觉得姐姐的朋友和我之间存在代沟。” “那再过会吧,等你做好准备了,等我做完那件事了。” 莫离的目光不可见地黯淡了一点。给心然介绍那些人果然还是太早了一点,他不知道怎么介绍“身陷囫囵”的罗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不可见的岚。 岚还是显得太神秘了,明明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旅程,有切实证据能见到她的始终只有莫离。或许在封擎的时候,封擎王察觉到了岚,可是他没有给出明确表示。 他不禁看向那个女孩。岚最近很沉默,似乎有什么心事。 他见到了一具散发着微光的身躯,岚闷闷不乐地看着并肩走的两人,突然俯冲到莫离面前。 莫离被吓了一跳,他很快镇定下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能感受到来自岚的抚摸,岚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与柔软,轻抚面孔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脸颊有些发烫。 “我们快到了。”心然突然说道。 屹立在他们不远处的就是夜鹗城塞,在走过一段路之后,那座城塞显得高耸了许多。他们可以清晰地见到已经被漆上一层浅灰色的城墙,以及最近的那扇崭新的大门。只是城塞周围格外荒芜,摆在城门旁的焦黑石块,还有周边近乎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 “这是出自神罚……还是说那些神明的血液?”莫离想起古籍上的内容,不禁喃喃道。 “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因此心然只听到了含糊的嘟囔的声音。她好奇地看向那个男孩。 “有感而发罢了,当我自我满足的时候,这些景象让我觉得自己依然无比渺小。”他摇晃着脑袋,感慨万千。 心然更加迷惑了。 “欧斯汀克存在神明,这一点心然你是知道的吧。” “这座城塞,准确地说这座城塞所在的地域与那些神明脱不了干系。”莫离解释道,“它表层的这些焦黑石块是数十年前所谓‘神罚’的产物……这些应该不是重点,接下来的你就一定要听好了。” 他没有急着去推开夜鹗城塞的大门,而是在门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要起风了,这座城塞在交流会期间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那有多危险呢?”心然咬了咬下唇,神情紧张。 “我不知道,说实话那卷古籍我就只看懂了一个大概,结合提克苏恩爷爷的解释后才有这么一个结论。” “这里,夜鹗城塞地底下的暗道存在神明的血液,它们保持着惊人的活性上千年。当时凡森皇室为了处理这些血液,派遣了一个人用暗道作为……应该是作为炼金术的一种体现吧,封印了这些血液。可是这种封印并非牢不可破,它们依然存在漏洞。” 莫离换了口气继续说道:“那些源自于神明的力量就能打破它的封印……可偏偏交流会里很容易出现源自于神明的力量。” “那些僧侣!”心然很快意识到莫离意有所指,她低声惊呼道。 “对,那些僧侣,甚至是神谕者候补。”莫离神情严肃,“我们不能排除那种可能,有人利用这一点去解开封印。虽然我们尚且不知道那些血液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最好不要让它们冲破封印。” “我只能提示你到这里了。”他叹了口气,然后看向那扇朱红色的城门。 第三十二章 开幕式 昨夜的莫离彻夜难眠。 他的思绪飘荡在空旷的斗技场上方,那座他尚且不知道名字的屹立在夜鹗城塞最中心的斗技场。就在昨日的下午,他和那个女孩携手逛了整整一圈的斗技场。心然濡喏的细语声他已经记不得了,只是她那对满是憧憬的瑰红色的眸子与因为兴奋而显得通红的俏脸如此深刻地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这使得他不禁自我怀疑,明知道危险却仍然带着心然一头攒进去,这真的正确吗……哪怕是为了履行自己的承诺。 怀揣着这种矛盾的感情一整个晚上,莫离终于在第二天清晨放弃了思考。他特意朝着自己脸上扑洒了几把水,好让自己显得精神些。然后就急匆匆地赶赴米修蓝学院。 他们这群亟待参与进交流会的学生首先需要在各自的分院集合,而后在至少一名教师的带领下统一前往夜鹗城塞。届时他们四院在城门前会有一个短暂的会晤,马上就又会被分配到四个方位进到城塞内。在经历过为时不短的开幕仪式之后,四院学生最终全员在斗技场集合。 对于这一古老的传统,莫离觉得这将会是件很麻烦的事,可偏偏很多人对此乐此不疲。似乎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一件神圣的事,他们会虔诚地在里面投入难以想象的热情。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聚拢过来的人们,包括帕斯楚在内,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喜悦。 “你看起来很期待啊。” “当然了,一想到能见到那么多厉害的同龄人,我就觉得兴奋。”帕斯楚扭头看向莫离。 莫离认认真真地观察了他几秒,在确定帕斯楚并不知晓那件事情之后才说道:“或许吧,帕斯楚,不管怎么说你都得小心一点。” “嗯?” “各种意义上的。”他扭过头去,不再看向一脸不明所以的帕斯楚,而是看向了姗姗来迟的山德鲁。 莫离没有任何想对帕斯楚解释的打算。按照那个男孩的身份,他理应知晓关于夜鹗城塞的某些消息,可是事实上他对此一无所知。那么莫离就有充分的理由去怀疑是莉薇刻意封锁的消息,那个女孩有自己的打算,莫离所要做的就是尽量饶开她的计划。 迟来的山德鲁面色不佳,他是在场唯二没有笑意的人,准确地说他完完全全就是在阴沉着脸。 “山德鲁老师……”莫离在心底叹了口气,沉吟道。他的声音淹没在了一片喜悦的氛围里,没能传到任何人耳里。 尽管不知道学院方面,或者说莉薇那方面是怎么与山德鲁接洽的,总之这个男人能出现在这个氛围里就已经显得很奇怪了。他,山德鲁,毫无疑问与这个交流会格格不入,尤其是里面还挂着“伊恩”这个导火线般的要素。 除非……有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想到这里,莫离眼底略过一丝异色,他竟莫名地有些期待了。 站在这群东院学生面前的山德鲁很快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只是冷冷地扫视了一圈那群孩子,而后一言不发地朝着院外走去。 被他视线扫到的孩子尽数打了一个寒噤,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看上去像是戴了一副夸张的假面。他们开始推搡着自己人,小心翼翼的跟上山德鲁的脚步。 在山德鲁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就赶到了夜鹗城塞前。其他三个分院一前一后也纷纷赶到。 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四院的学生短暂地碰面了。莫离简单环顾人群,然后颇为无奈地撇了撇嘴。不光是带队的学院教师,就连学生里也是熟人居多。跟在塞俄身后的斯图路,还有跟在曼妮身后的两姊妹,几乎都能复刻当初的“远征贝姆希兹”小队了。 “结果还是熟人居多吗……”莫离垂下头颅,暗自佩服莉薇的勇气。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个女孩的想法,她究竟是持有什么样的勇气,敢将这群人尽数投进夜鹗城塞里。 稍远一点的地方,这群带队老师之间似乎发生了一阵不愉快地交流。这一骚动只持续了几秒,四院队伍就又分开了。他们要顺着四扇城门分别进到夜鹗城塞内,然后就着这些方向共赴最中心的斗技场。城塞内的那些大道有很大一部分是为此而生的。 再临夜鹗城塞的感觉并不美妙,对于莫离而言,这很容易触动他内心的某个角落。触发那个被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走在熟悉的大道上,他的眼前似乎重现了昨日那个女孩轻盈的步伐。同样是一路无阻,同样是布着阴云含有阳光的天空下。莫离觉得自己可能是魔怔了。 他们又走了一会,终于赶到了斗技场。 斗技场内层层叠叠的环状观众席上如今安排着来自各个帝国或者王国、公国之类的学院学生。他们在各自的区域内久坐,再往前就是他们的带队人——那群或是老师或是其他什么身份的人。而在这群带队人身旁站着的,则是交流会的仲裁者团队。 待到正式步入斗技场,原本懒散地坐在各自席位上的学生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他们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这群赶在最后时刻进到斗技场里的人们——数百年来的交流会的冠军。 “那么接下来就是开幕式了吧。”这些炽热的视线令莫离颇有不适。 “是的,可是长公主殿下呢?”帕斯楚比起莫离倒是好多了,他一边寻觅着人群里可能厉害的同龄人,一边随口问道。 “也许是为了准备什么值得纪念的登场吧。”莫离想了想,回道。 “哈?” “毕竟这是夜鹗城塞在数十年后重振的荣光。” “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呢?” 莫离闻言淡淡地笑了笑。趁着交谈的功夫,他已经梳理好自己的情绪了,因此他也随意地打量着那群久坐的人们。他的目光在触及伊恩的时候,稍稍变得认真了些。 那个男人他与山德鲁之间的渊源莫离尚且不知,但他们之间的仇恨确实是达到了一种不死不休的程度。如果最近这段时间里,这两人要彻底分出生死的话,那莫离希望活下来的人是山德鲁。 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莫离的凝视,伊恩突然拧过脖颈,冲莫离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莫离眯起眼睛,左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伊坎之心”的剑鞘。 他感受到了来自那个男人的杀气,凛冽而深刻,似乎是要深深植入他的心底。毫无疑问的是,那个男人已经将他……不,是将山德鲁的所有学生,一概至于一切山德鲁所熟稔的人或物都列为了敌视名单。如果伤害那些人或物能令山德鲁心疼的话,那个男人一定会去那么做的。 “伊恩……”莫离喃喃道。 “不要看,也不要去在意那个男人。” “嗯?”莫离闻言看向声音的主人,他惊觉山德鲁就站在不远处。 “忘掉那个晚上的事情,它不是你能接触的世界,你要做的就是安安心心比完这届交流会。”山德鲁淡淡地说道,“以及,长公主殿下已经到了……记住我的话,莫离。” 他着重点明了莫离的名字,然后一甩斗篷大步走到队伍的最后面。 莫离的视线跟随他的背影移动,在终于看不见山德鲁的时候,又随着欢呼声射向了斗技场的正中央。在那里,凡森帝国的长公主莉薇·珉将要告知每一个人,“格尔兰度大陆学院交流会”即将开始。 也不知道那个女孩用了什么手段,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地登上了斗技场的正中央。而宛如浪潮般的欢呼声正是在她显露身形后才爆发开来的。 能见到的是,不光是米修蓝学院本家,来自格尔兰度大陆其他学院的学生里都有不少莉薇的簇拥。他们一脸狂热地挥动手臂,大声喊出的她的名字。而莉薇仅仅只是微笑示意。 欢呼声在持续了一段时间后被仲裁者团队给强行压了下去,他们一脸肃穆地等待着莉薇的发言。 莉薇见状,佯装无奈地摊了摊手,而后对自己施加了一个蓝色法术。 下一刻,她的声音在偌大的斗技场里响起:“我很高兴能在今天见到来自整个格尔兰度大陆的新生的一代,在这座尘封了数十年的夜鹗城塞里。在很久以前,我们知晓或者未曾知晓的人们就在这座城塞里为了那个荣誉而斗争。” “如今,在场的你们持有相同的理由,同样踏上了这条道路。这是一场试炼,关于你们,也关于我们。因为无论是谁,都有可能得到这一无上的殊荣,正如这座新建的斗技场的名字,代表了你或我们无穷无尽的希望之光。” 她说到这里狡黠一笑,莫离本能地觉得不安。 “在这座‘兰瑟’斗技场及其附近地域,将举行长达半个月的‘格尔兰度大陆学院交流会’,具体安排仲裁者团队将会每日按进程公布……” 莫离总算是知道不安的原因了,只是……兰瑟斗技场,这个名字在他眼里属实微妙。与他关系比较好的几个人此时齐刷刷地看向了他,目光里带着询问。他们都知道莫离的名字,正是因为知晓莫离的全名,在与斗技场的名字相比较后,多出了数到满是疑惑的视线。 队伍的最后面,山德鲁眼前一亮,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盯着莫离的背影看了好一会,这才撤回视线。 斗技场中央的莉薇仍然在絮絮叨叨地介绍些什么,包括了交流会期间注意的守则之类的话语。可莫离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这了,他回想起昨日见到的古籍上的内容,在心底暗自比较自己所处的位置。 他现在可能是在一条暗道的正上方,位置上左右有所偏差,但大致方位是正确的。也不知道是因为那些神明的血液,还是来自暗道的封印,莫离很难感应到地脉的情感波动。明明在夜鹗城塞这片地域之外,那些来自地脉的情感能清晰地传递到他心里的。 这种感觉令他略有不适,他已经习惯了接触地脉情感波动的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与一个敏感天真的邻家的孩子在交流,偶尔会变成一个学识渊博的老人或者满是活力的青年……不同的地脉带给他的感觉不尽相同,可它们无疑是鲜活的,实质存在的。 “莫离,你在想什么呢?”帕斯楚将他从沉思里唤醒,莫离抬头左顾右盼,目光有些茫然。 “怎么了?”他问。 “长公主殿下的致辞结束了,接下来是仲裁者团队的。你多注意着点,毕竟……”帕斯楚没有再说下去,他的意思已经够明显的了。 “这都是小事。”莫离苦笑。 他没想到帕斯楚还惦记着这件事,他自己都不在意有没有加护这个问题,可偏偏帕斯楚在意上了。还是说,当初入学那会那个0分太刺目了? 下台的仲裁者团队里,为首的是太阳神庇德拉赫的僧侣——罗和另一个不知名的男人走在最前面。他们身上散发着一层薄薄的光,脸颊上涂抹着朱红色的纹路,颜色热烈似是太阳般燃烧着。 莫离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滞留了片刻,就又飞快地转移到了伊恩身上。他记得那个男人是拉赫庇德的神谕者候补,在面对庇德拉赫的僧侣或者说神谕者候补的时候,那个男人怎么都得漏点马脚出来。 入目的是来自那个男人铁青地面孔。他倒是没有死死盯着那走在仲裁者团队最前面的组合,而是看了一眼又马上偏离视线,偏到任何一个有可能的角落。 “因为神明的特质,神谕者候补也会在不知不觉里朝着祂们的思维靠拢吗……那如果是真正的神谕者呢?”莫离没由地胡思乱想,就像伊恩那副妒忌的表情,那毫无疑问是拉赫庇德的某种意志在影响那个男人的思维。或许在从神明那里汲取过多的力量之后,这些所谓的神谕者候补都会成为祂们的傀儡吧。 他再度看向了罗,看向了尚未结束的开幕式。 第三十三章 第一日(上) 到了下午,终于有几缕阳光破开阴霾,给兰瑟斗技场上的几处看席增添上几分明亮的色彩。 这时候,已经有观众陆陆续续地进到这座斗技场里来了:其中大多数是米修蓝以及周边地域的住民,还有少部分的来自其他地区的商人旅客之类的。 他们约莫占据了五分之一的看台,零零星星地环绕整座斗技场。现在还没到角斗的时间,因此愿意坐在看台上等待的人比较少。 而各个学院的学生如今已经从那上面撤了下来。自从开幕式结束之后,他们就在仲裁者团队的带领下回到了旅馆里,就连米修蓝学院的那群孩子也不例外。米修蓝学院的学生在夜鹗城塞也是有属于自己的食宿区域的,那是一座挨近斗技场的鹅黄色的小旅馆。 在各自居住的地域里,他们抓紧时间养精蓄锐,以备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角斗。 持续了一整个上午的开幕式里能吸引到他们目光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其实,无论多么精彩的表演或者何等恢弘的供祭仪式,都远比不上最开始莉薇的登场。于是那群孩子枯燥地度过了一整个上午,尤其是他们还得长时间保持肃静,装出一副对开幕式兴致满满的样子。这对他们的肉体或者精神来讲都是一个考验。 距离最早角斗的那批名单出来还有一段时间,趁着这段时间,一队队米修蓝的精锐士卒在杰雷米帕轩公爵的带领下大步踏入了兰瑟斗技场。 鱼贯而入斗技场的士卒相当迅捷地占据了各个通道,而后对看台上的观众一一盘诘。 这属于无奈之举,他们明明知道这群人是无辜的,可是他们依然得这么做。在先前那段时间里,米修蓝里流传的种种讯息似乎没能传递到夜鹗城塞里。那么为了达成莉薇的目的,他们就得假借这群观众扩散开那些讯息。 闻讯走出后台的仲裁人团队成员瞄了一眼看台上略显混乱的场面,摇了摇头又走了回去。这是他们和凡森皇室达成的一种默契,莉薇允诺了也威胁了他们。尽管他们是神明的僧侣,又或者兼顾了神谕者候补的身份,但就这件事情上他们必须得交给凡森皇室来处理。 当部分仲裁者团队成员再次步出后台的时候,杰雷米帕轩公爵深深地看了那群僧侣一眼,然后冲那群士卒大声呵责了几句。于是士卒不再盘诘那群观众,他们快步赶到杰雷米帕轩公爵身旁,静静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最新的安排已经出来了,法兰克公国的莱德学院对阵都维玛帝国的晴阳学院。” 他们等到的不是来自杰雷米帕轩公爵的嗓音,而是在斗技场稍远一些的地方的僧侣的声音。来自僧侣的声音相当洪亮,似乎是经由了某些法术的加持,在每个人耳畔都显得清清楚楚。 在念完整句话之后,他垂下双手,面无表情地凝视公爵。 “莱德学院对阵晴阳学院。”杰雷米帕轩公爵将这句话复述了一遍,“第一日就出场了吗,晴阳学院。” 他看向夜鹗城塞内的某个方向,他的目光似乎突破了斗技场沉重厚重的高墙,遥遥投射到了远在一个角落的晴阳学院身上。 …… 藉由魔法造物传递的信息很快就传到了每个学院的带队人手上,第一日出战安排以风一般的速度传遍了整座夜鹗城塞,带来了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欢喜的一方无疑是都晴阳学院的学生们。他们的初战仅仅只是对上来自公国的选手,如果其中没有特别天才的学生的话,莱德学院甚至无法威胁到晴阳学院出战的任何一名学生。 而忧愁的一方正是莱德学院的那群孩子们,他们的理由恰好与晴阳学院相反。法兰克公国周遭的公国、以及稍小一些的王国的成员脸上也都露出了兔死狐悲般的难色。 至于莫离,当他从魔法白鸽身上得到消息之后,仅仅只是稍稍震惊了一下。 他很快就想到了山德鲁,这种魔法白鸽不会是山德鲁的魔法造物,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在知晓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表情。 但他马上就无暇多想了,几个面色凝重的孩子闯进了他的房间。 “帕斯楚,斯图路……还有伊丽莎白与维多利亚……”莫离无奈地一摊手,“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是去观察我们的对手啦,莫离你也一起来吧。”斯图路抢先说道。他看了看身旁的帕斯楚与两姊妹,一个沉默着观察莫离的房间,另外两个则是挂在一致的矜持的笑容,一种舍我其谁的自豪感就在斯图路心底油然而生。 “不要。”莫离冷漠的摇头。 “为什么啊!”斯图路不解的大喊。 “没有为什么,要去你们去吧,但说实话我觉得这确实没什么必要。你们就算打探到了信息又能怎么样呢?” “当然是有计划地……额……有计划地制定策略啦。” 莫离摇了摇头:“这是分析不出什么结果来的。莱德学院与晴阳学院的差距十分明显,如果你觉得一个拿着木棍的小孩子能击倒一个大人的话,那就显得很魔幻了。而这两个学院就是这么一种状况,所以事实就是莱德学院逼不出晴阳学院的全力。那么你花大力气制定的计划有什么用呢?” 这一席话说得斯图路有些头晕,他狠狠地晃了晃脑袋,从莫离的那席分析里挣脱了出来:“可是……你不去怎么知道有没有可能呢?万一……我是说万一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没了勇气。 “如果有万一的话……” “一起去吧,反正你现在也没什么事,不是吗?”帕斯楚突然开口道。 “话是这么说。”莫离还是想找点理由,他对这些东西的兴致说不上大,恰恰相反的是,他还觉得这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可他与我有约。”一道他们每个人都熟悉的男声穿插了进来,硬生生打断了莫离的思绪。他们齐齐看向大门,尚未关闭的门口处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山德鲁老师?!”莫离又是疑惑又是惊讶。 “这么一看你们现在真的是闲得慌。”山德鲁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目视这群孩子,“不过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莫离你出来吧,我想我们还需要好好谈谈那件事。” 莫离心领神会,他装出一副了然的神色连连点头:“当然了。” “事实就是这样,帕斯楚,斯图路,还有伊丽莎白与维多利亚,抱歉啦。”他说着快步穿过人群,来到山德鲁面前。 “怪欸,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望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的远去,斯图路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发。 “那可是山德鲁老师欸。” “是啊是啊,就算你觉得奇怪,你能和他抱怨吗?况且莫离看起来也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可是……”斯图路看向两姊妹,他下意识地想说点什么,却又被帕斯楚给制止了。 “我们走吧。”帕斯楚拍了拍斯图路的肩膀,收回目光,“莫离一直藏着很多心事,可他现在已经开放了许多了,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吧。” 末了,他在心底补充了一句:“但愿如此吧。” …… 莫离跟着山德鲁走了一段路,他们走出了小旅馆,朝着斗技场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们沉默不语,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默默地赶路。 “我从长公主殿下那里了解到你……”终于,山德鲁开口了,他冷淡的嗓音从正前方传来,话却没有说完。 他们同时停下脚步,此时伫立在他们面前的是兰瑟斗技场厚厚的高墙,左右两侧各挨着一座狭小的无人竞技场,因此显得他们脚下这片逼仄的空地格外得安静。 山德罗转身看向莫离:“她说你是一个满是奇迹的孩子,身上的谜团似繁星那般多。” “我很荣幸能得到这样的评价。”莫离有些估摸不透山德鲁的心境。 那个男人看起来太安静了,安静地似乎有些可怕。 “我不得不承认,她永远是对的。”山德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所以,莫离,我能信任你吗。正如我信任我自己那样,去相信你。” 他的嗓音沙哑,声音缓缓传递到了莫离耳畔,带着些许疲倦。 莫离一怔,而后他便笑了:“当然了,你完全可以相信我,正如你信任你自己那样。” 很多时候,他都没办法去猜透山德鲁的心思。那个男人自始至终一直将自己束缚在一片浓黑里,你可以认为他凭借自己的兴趣干事,可归根结底,这些兴趣都源自于他那可怜的、甚至是悲哀的个人喜好。 可偏偏这样一个男人,他身上始终有一个自我矛盾的地方,那就是他必然会去履行自己作为一名教师的责任。莫离不知道山德鲁那莫名奇妙的责任感是出自于何处,只是那个男人自始至终都那么在做,包括那个身份近乎对峙的夜晚。 “很狡猾的回答。”他顿了顿,“也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回答。” “既然有那么多的人选择将赌注押在你身上,那我也只能做出和他们一样的选择。但愿你不会让我们失望。” 莫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在低头思躇片刻后,抬头问道:“很多人……让我猜猜里面有长公主殿下,有提克苏恩爷爷,对吗?” 山德鲁颔首。 “那么我大致能猜到是哪几件事了。”莫离长舒一口气,“同样的,我也能猜到还会有哪些人了。” “所以我的任务是什么?” “需要你去解决掉交流会里那些棘手的家伙,尽量减少仲裁者团队出手的次数。” “我当然会这么去做了。” 莫离回答地斩钉截铁。这种坚定不移的态度使得山德鲁一下子愣住了,他有过莫离拒绝这一提议的打算,可他没有准备过应对这种不容置喙的态度的说辞。这太荒谬了,为什么偏偏有人会去选择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你……为什么……” “为什么呢?”莫离念叨着这句话,侧身倚靠在一旁竞技场的灰墙上。他抬头看向天空,半灰的天穹点缀明朗的淡蓝色,透过云层的阳光带着几分冷冽的意味。可阳光照在身上依然带着暖意,总算是一片肃穆庄重里留下的最后一丝活力。 莫离莫名觉得这才是这片时空阳光本应有的面貌,他的心情也因此愉快多了:“有些人,如果我不能好好保护好她的话,也许我会很后悔的吧。” 他的声音随着飞过天穹的鸟儿一齐飘散。 “真好啊。”山德鲁沉默了一会,缓缓叹息道。 曾几何时,他也是那样的一个少年,有着自己所挚爱的人,也有着那群深爱着他的人们。他的记忆飘荡在空旷辽阔的草原上,风与群鸟相伴。阳光下的艾文,在很高很高的天上看着一路奔跑的小小的身影……直到影子随着太阳落下而渐散。 “我会一直给你提供支援的,但有一点你始终要记住。”他很快就从回忆里挣脱出来,对那个孩子说道,“你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有些事,有些东西,甚至有些人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接触的。” “我从没想过无缘无故地去接触什么东西。” 莫离看向山德鲁的眸子:“山德鲁老师,我当然愿意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可你是知道的,事实往往会背离你的愿景。” 他的话音刚落下,斗技场那堵厚墙的另一侧就传出了热烈的呼喊声,仔细听那些声音,似乎还能聆听到夹杂在其中的奚落或者鼓舞。就这架势来看,第一日的交流会已经揭开帷幕了。 “现在聊这些东西是很没意义的一件事,我们走吧。” “去哪?” “原路返回……或者……”山德鲁看向那堵墙,“我们也可以进去。” “那么他怎么办?” “他?我已经犹豫得太久了,我必须得去做个了断了。” 似乎是在应和他那句话,更加热烈的呼喊声传了出来,而山德鲁末了的那句话则彻底淹没在了里面:“为了一个和你一样的理由。” 第三十四章 第一日(下) 在山德鲁的带领下,莫离又一次踏入兰瑟斗技场——以一名观众的身份。 他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明明在不久前冷漠地拒绝了那群孩子的邀请,转眼就又跟着那个男人踏入了这片地域。他隔着人群遥遥望见斗技场另一侧的那群孩子——他们的注意力似乎是集中在那两所学院身上——心中顿生了一种近似于荒谬的不真切感。 “所以你又在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单纯感觉自己好矛盾啊。” 听到他这样回答后,岚抿嘴笑了笑。她满是憧憬地看向这逐渐喧闹的周遭……而憧憬又慢慢变成了一种恍然直至追念。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莫名觉得有些奇怪。 自己……像是忘掉了什么东西……那些东西可能藏匿在莫离的心湖里。 “岚,你怎么了?”莫离敏锐地注意到了岚的茫然,甚至是悲伤。 “没什么。”她错开话题,朝着斗技场的正上空飘飘荡荡。 此时,看席上的观众已经占据了约莫三分之二的席位,可斗技场外的人们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来。莫离迫于无奈随着人流一直前涌,直到他被山德鲁从人流里拽了出来。他来不及喘口气,就听见山德鲁的声音在耳畔炸响:“你在发什么呆?” “唔……”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记住斗技场上的那些人。”他拍了拍莫离的肩膀嘱咐道,“记住他们的样子,甚至是他们表现出来的每一种特质。” “我觉得这没多少用处。” “不需要能用决定性的作用,能有一分是一分。” “当然。”莫离点了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岚和岚背后的天空。那个散发着微光的女孩同样也在看着他,间隔数米。她背后的天空依然沉默冷冽,庄重肃穆,宛如风暴里最后压下的滔天浪潮……只是它更加寂静,令寒意无息地渗入骨髓。 他忍受不了那种逼仄的感觉,看向了斗技场的中心。 莱德学院与晴阳学院的战斗进程堪堪过半,在斗技场角斗场上的两队四个孩子隔着小半片场地的距离,彼此戒备地抬起手臂,法术力的彩华在他们的掌心闪耀。 他们没有一个人选择主动出击,而是静静地等待着对手的破绽,像是森林里老练的猎人,用自己的气息去逼迫去打乱对手的阵脚。似乎是受到这种氛围的影响,斗技场里的整体分贝都降低了不少。 “真是聪明的战术,尽管不怎么光彩,可是却能最大限度的避免暴露自身的真实实力。”山德鲁也压低了声音,只是他声音里的赞叹是抑制不住的,“人们只会关心胜利者,只要追求胜利就好了。” 莫离闻言扫了一眼记分板,莱德学院那一方依然是个醒目的“0”。 “原来如此。”他瞬间就明白了山德鲁的意思。 在比分差距渐大的当下,不论是多么耐得住气的人都不免会感到心烦气躁,更别提那群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了。同样是在对峙戒备,在晴阳学院那一方的心理压力自然会小很多,精神上的消耗也同理。 “他们无疑是有一个优秀的统帅。” “相对比之下我们只是一盘散沙?”莫离撇了撇嘴,接道。 山德鲁扭头看向莫离,那个孩子的表情依然平静,只是他的眼神逐渐凝重了,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你感受到压力了?” 莫离默然不语。 他当然知道山德鲁的意思,在米修蓝学院参加交流会的十二个人里只有他显得那么格格不入。这是一种很糟糕的势态,这意味着他与很多孩子之间就有一层隔阂,深邃宛如不见底的沟壑。因此他在被委托以重任的同时,也就由此知道了重任背后的含义——他同样也是被看作是“弃子”。 “彼此彼此吧,我的压力也很大啊。”山德鲁继续说道,他转而看向角斗场。 角斗场上的孩子终究还只是孩子心性,耐不住寂寞,再好的战术也因为这一点而告吹了。双方的战火因为晴阳学院那个矮小男孩的一发法术而点燃,他们在短短数秒内找上了各自的对手,纠缠扭打在一起。伴随着或绿或红的法术力的彩华的落幕,战火最终又结束在了四五分钟内。 获胜的依然是晴阳学院学生。那两个孩子带着几分疲倦的脸上挂满了笑意,他们昂首站在角斗场的最中心朝四周看席上的观众挥手,似是身处最华丽的舞台得到了无上的殊荣。 “他们回去绝对不会好受。”岚在那群孩子分出胜负前就回到了莫离身旁,她抓住莫离的左手,轻轻分析道。 “嗯?” “他们暴露太多底牌了,明明可以耐心等待的,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等到对手按捺不住的时候,也就是以静制动。”她继续说道,“可是他们失去了耐性,之前积累的气势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与之相对的,那些……那两个莱德学院的孩子无疑就带上了肃哀的斗志。” “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他们在实力上比不过晴阳学院的孩子,却逼迫晴阳学院用出了更多的底牌。” “毕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谁都有缺点,更何况团队呢。”莫离在心底说道。他依然目视角斗场,眼神迷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看着那两个昂首挺胸的孩子冲观众席招手,看着他们被驱赶下角斗场,又看着几个全新的面孔走上了那片场地。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安排的战表,前一场还是双人制的,这一场又变成单人制的了。 代表晴阳学院的是一个纤弱的女孩,与莱德学院那个高大的男孩对比鲜明。看席上有几处地方呼喊声变得热切了起来,那些外来的商人们操着一口口音浓重的格尔兰度语一遍又一遍喊出了一个名字。 “艾露·格纳什。”莫离复述了一遍那个名字。 那个女孩在都维玛帝国那边似乎很有名气,至少那些来自都维玛帝国的商人们更乐意为她献上喝彩。 他好奇地续上了鹰眼术,通过法术加持的视力将艾露苍白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她无疑是有一张十分精致的面容的,只是略显病态的苍白将这份美感破坏得一干二净。因此在第一眼见到她之后,莫离心中出现的只有惋惜。 艾露与莱德学院的那个男孩的战斗在一名僧侣的祝福过后开始了。 她先是歪着脖子打量了几眼眼前的男孩,然后昂首一脸淡然地朝他走去。那个男孩哪见过这种阵势,他呆滞了一两秒后后知后觉地抬起双手,摆出一副随时挥拳的架势,纯白的法术力在他身上一闪而过。 莫离看得真切,面对戒备起来的刺猬般的男孩,艾露浑然未觉般不急不缓地继续前进,她身上甚至没有任何法术力的彩华闪逝,更准确地说甚至没有任何法术力的波动。她们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从数十步,到二十几步,七八步,直至只有三步之遥。 到了这一刻,艾露终于停下了她的脚步。如果莱德学院的那个男孩在这时候骤然挥拳的话,他几乎能在一瞬间将自己的拳头抵到艾露的脸颊上,可是他没有。他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弥丧了所有的斗志,一脸呆滞地垂下自己的双手,然后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 这时候莫离才注意到艾露眼眶里闪耀出来的彩华,蓝黑两色混杂,显得无比诡异。 “这是什么法术?”他忍不住冲山德鲁问道。 “抹消思绪。”山德鲁面色凝重。 “是因为她先一步抹去了他的某些记忆片段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虽然尚且稚嫩,但她确实有成为记忆大师、心灵法师的潜质。”在提到这些名词的时候,山德鲁脸上显露出了几分不耐与忌惮。 “那他会一直维持这幅样子吗?”看着一脸失魂落魄的男孩,莫离又问道。 “不会,那是记忆大师与心灵法师才能做到的地步,这对她而言还为时尚早了。她的‘抹消思绪’所造成的影响只是暂时的,等到她维系不住这个法术的时候……” 莫离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他看向那个女孩的眼神里同样带上的几分忌惮。 尽管没有亲身体验过“抹消思绪”,可他并不认为这是一种令人神往的体验。 艾露之后的几对少年少女依次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各自的对手,第一日下午的交流会转眼间就抵至最后一场。摆在莱德学院那一方的,依然是那个刺眼的血红的“0”。 主持最后一场比赛的僧侣率先走上了角斗场。那个人是罗,他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净。 “来自晴阳学院的‘卡尔顿·霍葛’,以及来自莱德学院的‘库特·帕尼’。”罗清了清嗓子,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片,他照着纸片上的文字念道。 “卡尔顿·霍葛”这个名字似是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在看席上不知情的凡森帝国子民大声呼喊的时候,那群来自都维玛帝国的商人反倒沉默了下来,他们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恐惧。 莫离一直在关注他们的态势,因此在那种异样的沉默出现的第一时间,他就飞快地扫了几眼那群商人。他见到了一张张带着惊惧与不安的面孔,与听闻“艾露·格纳什”那个名字时的狂热与赞许对比鲜明。 于是他同样记住了“卡尔顿·霍葛”这个名字。 奇怪的是,在走上角斗场的两个男孩里,卡尔顿反倒是表现得最为谦逊得体的。他冲着自己的对手库特鞠了一躬,然后才用堆满笑容的面孔环视四周,对每一个人摆手打招呼。 “是错觉吗……不对,一定是有那里不对。”莫离略微分了分神,就在这么几秒里,他感受到一道阴冷滑腻的视线从自己身上飞快略过。他顿时产生了毛骨悚然的感觉,寒毛根根直立。 是恶意,一种掩藏在谦逊、笑容与礼貌里的深深恶意,似是黑暗里的毒蛇不易被察觉。 “和那时候很像,但他比拉洛克机械兽要弱太多了。”他不禁想到。 “我对长公主殿下的话算是有了几分理解了。”山德鲁突然说道,他看向莫离,“那个男孩的眼神也令你觉得不舒服吗?” 莫离颔首:“我不喜欢那种感觉,像是……某种恶意的集合体。” “他很那时候的‘伊恩’很像,可你无疑是幸运的,没有像我和更多的人那样被蒙蔽了那么多年。”山德鲁感慨道,“忘掉先前的‘艾露·格纳什’吧,眼前的这个人才是需要你密切关注的对手。” 卡尔顿最后是看向了晴阳学院那个方向,他的视线长久地滞留在了面无表情的伊恩身上,带着狂热与迫切:“当然了,最后的胜者当然会是我们了。” 于是在罗的一声令下,卡尔顿展示出了与众不同的反应。 他比谁都要迅捷,都要敏锐地看向了自己的对手。就在莱德学院的最后一人想要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去背水一战的时候,卡尔顿自然地牵扯出一道狞笑,与此同时他骤然暴起,大步奔向库特。还没等库特组织起有效的防护,卡尔顿已然近身。莫离只来得及看见一道一闪而逝的晦暗的彩华,下一刻库特口吐鲜血倒飞了出去。 “是黑色的法术力吗?” 莫离有些不确定。那个男孩将狠辣、凌厉与谨慎展示得淋漓尽致,整场战斗甚至只在数个呼吸里就结束了,男孩那被刻意遮掩的手段似是一柄利剑,高悬在很多人头顶。 结束了战斗的卡尔顿又恢复了他那张堆满笑容的面孔,只是整座斗技场像是被冻结了一般,看席上的观众无一不陷入了沉默。 “你下手太重了。”一旁的罗在检查完库特的伤势后,不悦地皱起眉头。 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名为的“卡尔顿·霍葛”的男孩钻了一个交流会的空子,奠定胜局的是他迅捷隐蔽的三连击,而重创库特的则是表现出来的晦暗的彩华。这一击巧妙地将库特的伤势控制在了濒死但又不致死的地步,使得罗这名僧侣无法第一时间出手制止。 “我当然符合规定了。”卡尔顿含笑道,他冲罗再鞠了一躬,然后缓步走下角斗场。 第三十五章 第二日 过了第一日的开胃菜,格尔兰度大陆学院交流会在第二日的赛程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只是这一日,依然没有米修蓝学院的比赛。 这是阴云散去的极其明媚的一个上午,包括斗技场周遭的竞技场在内,几乎所有场地都给安排上了不同程度的比赛。在兰瑟斗技场的角斗场上,两所来自不同王国的学院之间的对抗已经进行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看席间声震如雷。 “没想到我们居然会一起来看比赛啊。”一个紫发的男孩的声音很快就迷失在了这片嘈杂里。 帕斯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嗯。” 他就坐在那个男孩身旁,因此他很容易就听清楚了这句话:“毕竟我们谁都不想把延续了那么久的荣耀给让出去。” “不过我记得你们东院还有一个人的……是莫离吗?他人呢?” 紫发男孩看了看左手边,又看了看右手边,发现了一个空缺的位置。他记得他们是全员抵达斗技场的,可仅仅只是两场比赛的功夫,他们中间就有一个人离奇失踪了。 “他去见他一个朋友了。”帕斯楚言简意赅。 兰瑟斗技场外,莫离遥遥望见了远处奔跑过来的圆滚滚的身子。他又等了七八分钟,那个人终于跑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好久不见,凯洛。”莫离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也就不到两个月嘛。”凯洛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已经挺久的了。”莫离伸手帮了他一把,“我经历了好多事情啊,就好像过了差不多两年的样子。” “有那么夸张吗?” “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不过话也说回来了,吟游诗人的体验怎么样?” 凯洛叹了口气:“很幸苦,从来都没有那么幸苦过。我算是发现了,很多时候不是你想干什么,就能去干什么的。” 他话虽是这么说,脸上倒是浮现出了喜色:“可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好真实也好充实,几乎每一天都带着不同的色彩。” 莫离笑而不语。他想他应该是能体会凯洛的心境的,不过他应该很难做到凯洛那个地步。 “为自己而活着”,说得好听,说得也容易,但对很多人而言做起来可太难了。人们总是在妥协,为生活为自己或者为了其他什么东西。妥协的背后则是无数张不同的厚重假面,它们是保护也是枷锁,于是“为自己而活着”就变成了空谈。 “那你这次来夜鹗城塞,是因为交流会吗?” “和交流会有关。”凯洛休息了一会,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其实是我想自己去写诗歌去写故事,我由衷地期望我的诗歌和故事可以变成全新的史诗以及传说。” “很庞大的野心呢。” “然后我心目中的主角一直是你,这你也是知道的吧。” “啊?!”莫离恍然大悟。 他苦笑着摆了摆手:“算了吧,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故事,我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呢?” “我是认真的。”凯洛严肃的说道。 “我知道,唯独在这一点上你从不开玩笑。” “那你……” “我也有自己的苦衷。”莫离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里带着几分犹豫,“我其实没有那么伟大的理想,对于成为英雄人物什么的,更是想都不曾想过。所以我身上很少有伟大的冒险或者回味无穷的过去。” 凯洛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你太小看自己了,莫离。就当这是我的一种错觉吧,早在贝姆希兹城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会带给这个世界一个与众不同的故事。” “嘛,随你吧。”既然凯洛坚持,莫离也就没有再劝阻他。 莫离知道自己有很多秘密不能暴露,可刨除掉这些秘密之后,他所经历的也就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生了。如果凯洛能在这样的生活里寻觅到成就诗歌故事的素材,那莫离也无话可说。 他们结伴走进斗技场里,斗技场内的角斗依然在继续,马上就是另外几个公国之间的对抗了。 “这可太宏伟了,这就是这所斗技场内部吗?” 走进斗技场后,凯洛不禁感叹一声。 “早就听闻夜鹗城塞在一次神罚里化为了一片废墟,没想到凡森帝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建这座城塞,并且修建一所全新的斗技场。这可太神奇了。” 他顶着吵吵嚷嚷的人声向莫离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兰瑟。” 尽管莫离是知道这个词在古格尔兰度语里的意思,但每当他念叨这个词的时候,总是觉得莫名怪异。“兰瑟”毕竟和他的姓氏联系在一起,天知道那位长公主在替这座斗技场命名的时候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她在开幕式那会的狡黠一笑,莫离仍然历历在目。 “兰瑟?”凯洛复述了一遍,他也是接触过古格尔兰度语的,因此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意为‘希望’,这真是一个好名字。从废墟上出现的新生,这不就是全新的希望吗。” “嗯,嗯。”莫离的头点得很勉强。 “还有,兰瑟……兰瑟啊,这不是你的……” “是的,这就是我的……”莫离飞快地接过那句话,他同样说到一半就无奈地看着凯洛。 那个胖乎乎的男孩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后知后觉地“嘿嘿”一笑。他赶忙转移话题道:“那接下来的比赛怎么划分,你们米修蓝学院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晴阳学院在昨天已经比过了,而米修蓝学院的……他们没有把米修蓝学院的表给安排上去。那么至少也得等到明天,你今天能看的就是大大小小的各个王国公国甚至某些城塞里的学院的较量了。” “也好,但凡故事都是有铺垫的。”凯洛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了纸笔,看着角斗场上的人影挪腾,还不忘写写画画。当然在这样的环境下写出来的字也大多歪歪斜斜,难看极了。莫离只是看了一眼他所书写的东西,就不得不撇开脑袋,看向角斗场。 第二日的角斗质量比起头一日要低上不少。虽说是来自两个王国的学院之间的较量,各类精妙的战术甚至是法术的运用方式都比莱德学院要高上不少,学员间的较量也是你来我往,有来有回,难分高低。 可来自晴阳学院的那两个学员留给人的印象过于深刻了。那个有资质成为记忆大师、心灵法师的女孩艾露·格纳什;还有那个出手狠辣、带着毒蛇般的笑容的男孩卡尔顿·霍葛。他们近乎于秒杀对手的悠闲姿态,总是令人不自觉地拔高印象里的第一日的角斗质量。 “昨天的晴阳学院,有什么让你觉得难缠的对手吗?”凯洛写着写着突然问道。 “你好像很确信我会去看头一日的角斗?” “所以你去看了吗?”凯洛抬起头问道。 “去看了,而且不得不提的就是‘艾露’和‘卡尔顿’了。”莫离直言不讳。 “‘艾露’……还有‘卡尔顿’……”凯洛嘴里念念有词。 他微微仰头,眼神迷离,似乎在想什么东西:“好熟悉的名字,让我想想,我是在哪里听到过来着……” 过了约莫五六秒,他突然大声喊道:“我想起来了,他们是不是叫‘艾露·格纳什’,还有‘卡尔顿·霍葛’?” “嗯。” “天呐,我一直以为那是传闻来着。据说晴阳学院去年出现了两个怪物,就是‘艾露·格纳什’和‘卡尔顿·霍葛’,他们以近乎碾压的姿态成为了这一届晴阳学院的代表人物。” “尽管如此,都维玛那边对待两人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凯洛如数家珍,“这可能与他们各自的风格相关吧,‘艾露·格纳什’凭借优雅的姿态与风度,很快就收获了一批簇拥。” “但‘卡尔顿·霍葛’不同。其实每个初见霍葛的人都认为他是一个谦逊、有风度的人。这种印象很快就被霍葛的行为给打破了,他在数场友好的切磋比赛里将他的对手打成重伤。” “于是就有传闻说,霍葛杀死过人,成片成片的人。莫离,你是知道的,超凡世界以外的人们对于刽子手之类的角色一直存在着偏见,而霍葛恰恰就是被塑造成这类角色。” “那么你的看法呢?”莫离突然问道。 “我?”凯洛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满脸疑惑。 “当然了,总不能一直说别人的看法。我觉得你自己的看法更重要一点。”莫离刻意强调了“自己”这个词。 凯洛被问到了点子上,他用胖乎乎的手挠了挠脑袋,蹙眉沉思。 要说他对这两人的看法,最多也就“众说纷纭”这一点,再多了他就想不出来了。他既没有亲眼见过艾露与卡尔顿,也没有刻意去辨明过那些说法的真伪,要从这样的条件里挤出成堆成堆的观点的话,也太难为他了。 于是他索性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不知道,你这也太难为人了。” “是啊,是很难为人。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对他们的看法是什么。”莫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起初我凭借第一印象,先入为主的把他们的形象给定形了。但在和你的交谈里我意识到了某些错误,我始终想不明白卡尔顿这一矛盾的角色,他是如此明确地摆出了彼此对立的两面。你要说他在刻意伪装出无害谦逊的一面,那他为什么要把自己近乎疯狂的一面给展示出来呢?这使得人们对他的恐惧更甚于信任。”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在稍稍停顿之后,他继续说了下去:“他可以有更好的伪装的,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迷惑敌人,他又为什么要在所有人面前展露出那一面……”莫离想起昨日的那一幕,心底更加迷惑了。 “还有艾露,说实话我同样也看不透她。她展示给我们的是亟待成长的记忆大师、心灵法师的模样……她似乎在着重展示这一点,她为什么要一直展示这一点呢?” “我感觉你是多虑了。”凯洛见怪不怪道。他在海上的时候,总是见到莫离这幅神情。看起来是在和谁讲话,但慢慢的,莫离总会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 “但按照正常思路来想,如果一个人在刻意表现一点的时候,就代表着他有需要隐藏的秘密。光芒越是明亮,影子也就越是深邃,这样秘密才能安然地藏匿于影子里,藏匿在刻意展示的某些东西的光辉下。”他补充完这一点,就又提笔飞快记录着角斗场上的比赛。 “在掩饰什么东西吗?”莫离顺着这句话的思路喃喃道,他眼前忽地一亮,似乎有许多幽邃的角落豁然开朗了。 “是啊,他们或许是在掩饰什么。仔细想想,莫离,未来的成就也是一个大秘密,需要一个大秘密去掩饰的究竟是什么。”莫离阖上双眼,陷入冥想。他只觉得喧嚣与嘈杂海浪般褪去,裸露在外面的些许特征宛如满是细沙的海滩,潮水褪去后总有一个个满是泥淖的洞穴……那也许就是揭示秘密的答案。 “因为寿命?她看起来确实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病殃殃的。可她犯得着用大秘密来掩饰这一点吗……那么会是身份吗……” 他最终还是睁开了双眼。现有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就算凯洛的那句话拓宽了思绪,莫离依然无法精准地找到正确的答案。他又许许多多的猜测,但猜测毕竟是猜测,没有变为现实之前它只存在于臆想。 这分明是极其明媚的一个上午啊。莫离抬头看了看天空,又低头看向角斗场。他对角斗场上的比赛提不起任何兴趣,你来我往精彩纷呈的比赛在他眼里是如此的乏味。他从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某些事情,只是这回的事情令他绝望的发现,一个潜藏在幽邃角落的阴谋在悄悄发芽。 也许无形的阴云正在笼罩这座城塞,而他只能一边安慰自己这不过是猜想,一边尽自己所能去找出那些阴谋。 第三十六章 雨里的男孩 遗憾的是,这一明媚的景致只持续了大半个白天。在下午约莫三四点的时候,阴云重新笼罩了天空。放眼望去,肉眼可见的尽是一片压抑的色彩。 数十分钟后,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不请自来的雨滴打落在大地上,每一滴都显得沉重有力,富有节奏地锤击无数人的心神——毕竟他们出门时可没有自备雨具。 而在通往夜鹗城塞的小道上,黑发赤眸的女孩一只手提着一套额外的雨具,小心翼翼地跳过满是泥泞的大坑。她欢快的样子,像是翩跹在花丛中的仙灵。这乱糟糟的天气让小道也变得乱糟糟了起来,也许也让这个世界变得乱糟糟的,唯独没让她的心情变得乱糟糟的。 “真好啊。”她爬上一座小丘,夜鹗城塞就在小丘前方数百米的地方,荒凉与生机盎然之地的界限在雨幕里格外明显。女孩闪闪发亮的眸子注视着的不是夜鹗城塞所在的地域,而是她周遭那充满鲜明活力的翠绿原野。 她真的很喜欢这里,喜欢这片时空。在这里,她不会频繁的感到茫然;在这里,她可以从古老沉闷的氛围里挣脱出来。也许,更重要的是,那个人和她一样,都在这片时空里。 于是,她轻轻念叨着那个男孩的名字,然后一路小跑跑下小丘,沿途撒落银铃般的笑声。 …… “讲真,你是不是离开得未免也太久了点。” 下午时分,莫离终于端坐在他原本空缺出来的位置上,他身旁的帕斯楚半是抱怨的说道。 莫离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他与凯洛聊得有点投入,就渐渐地忘却了时间。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他就索性带着凯洛转了一圈夜鹗城塞,这才赶回到兰瑟斗技场,正好赶上了下午的比赛。 可能是突发的春雨的缘故,斗技场里的人稀稀拉拉少了一大半。不过原本就安排好的比赛可没有暂停这一选项,角斗场上的那两所学院的学员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比下去。 “抱歉,抱歉,毕竟是难得的一次会面,聊得投机就忘掉了时间。”他解释道。 帕斯楚看向莫离的眼神里满是无奈,这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男孩。莫离的心思一直都那么细那么杂,纷乱地纠缠在一起,像是猫儿把玩的绒线球,让人很难理清楚其中的细节。 “你们到底是来看比赛的,还是来叙旧的。”一旁的紫发男孩半吊着眼皮,神情怪异。 “当然是看比赛,安东尼。” “啊这……”安东尼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他对帕斯楚的印象还停留在分院前的那个淡漠的男孩身上,可很显然,那个男孩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来自帕斯楚嘴里的冷笑话似的语调怎么听怎么违和。 “安东尼?”莫离悄悄瞥了一眼紫发男孩安东尼,他甚至没能认全队伍里的每一个人。他知道帕斯楚这么做的理由,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不留痕迹地给他介绍队伍里的每一个人。 “老实说,今天的比赛确实蛮无趣的。”斯图路抬手拍了拍安东尼的后背。斯图路本来是坐在离他们更远的地方的,奈何春雨赶走了一大批看客,他也就顺理成章地跑到了帕斯楚他们的后面,和玥家的两姊妹一起。 “尤其是和昨天的比起来。” “那两场真是诡异……” “……又精彩到了极点。” 伊丽莎白与维多利亚一应一和,她们身体微微前倾,好让她们的声音更清楚的传到那群男孩的耳朵里。 “因此,我猜几乎每个人都在关注我们的表现。”安东尼最后补充道。他的目光在帕斯楚和莫离身上短暂停留了几秒,带着几分希冀。就米修蓝明面上的阵容而言,这两个孩子才是他们的主力,唯二的“四环”。 莫离继续保持沉默,静静等待帕斯楚的发言。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鼓舞人心的话,况且他本人与那群孩子也算不上熟络。不过是一场恰逢其时的会事,将他与更多的萍水相逢的人联系在一起。很多人都是过客,离开这场特殊的会事,转眼就将其他人给遗忘了。 “老实说,我其实没有底气。”帕斯楚就没莫离那么多顾虑了,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他们并没有暴露太多的底牌。就算我们知道他们很强,手段很诡异。可我们没有交过手,光是看,总有很多细节是体会不到的。” “当然了。”莫离暗自赞同这句话,“他们或许在都维玛帝国有一定的名气,可他们毕竟与帕斯楚等人不同,远在都维玛帝国的名气没法传到凡森帝国。在这场交流会之前,他们在米修蓝附近地域可以说是默默无闻。” 他想归想,并没有直愣愣地将这整段话给说出来。 艾露与卡尔顿的做法有利有弊,他们最大的优势即是笼罩在他们身上的神秘面纱,令人琢磨不透;而他们最大的弊端也源自于此,突然出现的神秘高手,永远是其他人戒备地对象。 不过这么一想,莫离反倒更加迷惑了。晴阳学院的表现真的很奇怪,既是一副想要掩藏实力的样子,却又做得不够彻底。如果真的需要那两人一鸣惊人的话,那为什么又要让他们表现出足以引人注目的实力呢,好像生怕人们不知道他们这支队伍里有弥足难缠的选手。 “莫离,莫离?” 纷乱的呼喊声将莫离从沉思里唤醒,他赶忙抬头,撞见数到关切的目光。 “你在听我们说吗?”安东尼问道。 “当然了。”莫离赶忙应道,为了配合这句话他还扯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帕斯楚却满腹狐疑地盯着莫离看了很久。按照他对那个男孩的了解,只要是在走神之后习惯性的摆出笑容的,就代表他发现了什么东西。最近与他有所牵扯的只有交流会,那么会是这场交流会将要发生什么不妙的事情吗? …… “一,二,三。” 心然默念三个数,收敛起笑容,然后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夜鹗城塞。 夜鹗城塞的街道十分冷清,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漫步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对两侧的旅馆或者其他建筑孰若无睹,目标直指正中央的兰瑟斗技场。 她隐隐觉得这雨有下大的趋势。这是种很罕见的趋势,这本来就不是一个适合降下大雨的季节,而米修蓝的地理环境更是不允许它能有越发丰盛的降雨。 弥散在空气里的水汽的味道慢慢变得浓郁了。心然琼鼻微皱,略带嫌弃地扫视周遭。可能是出于错觉,细密的雨声里传递出一声声缓慢沉重的声响,近似于心脏跳动发出的声音。她下意识停下脚步,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屏息凝神,比较两者的区别。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最终无奈的垂下手臂,神情带着几分凝重。 明娜曾经告诉过她,炼金术最大的作用就是解释多元宇宙里看似不合理的东西。换而言之,多元宇宙里很多东西的构成方式,或多或少与炼金有所关联。 那么……会与夜鹗城塞底下的暗道有关吗?她不由想到。 记忆里,夜鹗城塞底下的暗道也是炼金术的产物。当时莫离怎么说来着,这些暗道的作用是封印来自神明的血液。 “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了,在这种麻烦的事情里,莫离真的可以安然无恙吗?”她满怀忧虑的再度迈开步伐,继续前行。 …… 没等这场比赛结束,莫离就急匆匆的离开自己的位置。 其实不光心然感受到了那近似于心脏跳动的神秘声响,端坐在斗技场里的莫离也感受到了。但这不是他离开斗技场的原因,他是因为山德鲁的魔法造物的引导才离开的斗技场。 雨幕里,那只漆黑的乌鸦不受影响般肆意翱翔。莫离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它的身影,整个人飞快地翻越下一层层的看席,直到他踏碎了斗技场门口的雨幕与某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个人被他给撞飞了出去,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大地上。 “抱歉,抱歉。”莫离赶忙说道,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起那个人。可他在见到那个人的面孔后却愣住了,连带着伸出去的右手也滞留在了半空中。 “卡尔顿·霍葛。” 他回过神来,缓缓说道。伸出去的右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会,最终摆到了卡尔顿面前。 卡尔顿置若罔闻般抬起脑袋,似乎是要牢记莫离的面孔。 因为下着雨,他那头白金色的短发变得湿漉漉的,额头上的杂乱且长的刘海更是紧紧贴着他的脑门。透过那大片的刘海,莫离隐隐见到了一对翠绿色的猫眼般的瞳孔,带着几分茫然。 还没等莫离心底的疑惑迸发出来,茫然懵懂的视线瞬间就变成了毒蛇般阴冷滑腻的视线。卡尔顿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上也堆满了笑容,他抬手握住莫离伸过去的右手,任凭莫离将他拉起。 重新起身的卡尔顿冲着莫离点点头,道:“我是卡尔顿·霍葛,你也是知道的。” “我知道。”也不管之前见到的茫然与无力是不是错觉,莫离瞥了一眼盘旋在雨幕里的乌鸦,回复道。 “你可以叫我莫离。” “莫离?” “当然了,我也是参加交流会的选手之一。如果你也看角斗的话,没准在未来几天里就能见到我。”莫离直言不讳。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也不知道。”莫离一个劲的摇头,“你也可以把这看成是满是孩子气的挑战,毕竟下次见面,我们就有可能是对手了。” “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卡尔顿从莫离身旁走过,他从雨幕里缓缓走进到斗技场里。 “你就没什么想要问的吗?”他的声音从莫离背后传来,多少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我要问什么呢,比如说你为什么要在雨里待那么久?”莫离抬手抹去淌在面孔上的雨水。 “这不公平,怎么就变成我还得问你问题。” “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不就是就此别过吗?然后期待我们的下次再见。” “也确实只有这样了。” 卡尔顿在抛下这句话之后就默然地沿着层层台阶走向自己的看席。莫离只听闻身后沉重的浸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此外便是不知来源于何处的喝彩。 “他是晴阳学院的学员里唯一来看比赛的吧。”岚目视那个男孩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然后对莫离说道。 “是吗,我有点记不得了。” “而且,我觉得晴阳学院那一方似乎并不喜欢卡尔顿。” 莫离一怔,他意味深长的感慨了一句:“他们毕竟来自都维玛帝国啊……” …… 透过雨幕,心然远远的望见莫离站在斗技场入口。她兴奋地挥舞双手,一只手上的雨具随之摆动:“莫——离——” 这声突如其来的脆生生的呼喊突破雨幕,吓了他一跳。他好不容易安抚好了魔法造物同样被吓了一跳,扑打翅膀重新盘旋在半空中。 他叹了口气,脸上难得的挂上了几分轻松的笑容。 过了约莫三四分钟,那个黑发赤瞳的女孩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她几乎是在赶到的第一时间,就将她手上的雨具塞进了莫离怀里。 “你怎么来了?”莫离有些好奇。 “有点等不及了……你不喜欢这样吗?”心然低垂着脑袋,回答得乖乖巧巧。如果忽视了她下意识咬住的下唇,莫离可能都不会知道这个女孩的失落——不过很显然,他不会忽略。 “没有的事。”他抬手揉了揉女孩的长发,“你随时都可以来,直到你不喜欢为止。最重要的是,只要你觉得方便就可以了。” “那你现在是要去干嘛?” 心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莫离已经穿戴好雨具了。他回答道:“我要去见我的一个老师,他可能嘴硬,又很喜欢折腾人……可是他的确是个好老师。” “你其实是想说他很矛盾,对吗?” 莫离笑着点了点头。 第三十七章 赛前的雨 这是五月的一场雨,时间濒至暮春,再过二十几天,就正式入夏了。只是米修蓝周边地域的天空里,云一团团的凝聚在一起,浓黑得像是拨不开的墨块。他们切身体会到了臻至磅礴的雨势,恍若回到了很久以前的白铁平原上。 这一路上,这两个孩子都在默默的赶路,没有再说过任何一句话。 在魔法造物的带领下,他们来到那座鹅黄色的小旅馆前,小旅馆暗红色的屋顶被雨水浇淋得干干净净。乌鸦扑打着翅膀,一头撞上鹅黄的墙壁,为数不多的黑色法术力被裹夹在由雨幕带来的浓郁蓝色法术力里,任由雨水冲洗。 这里就是米修蓝学院在夜鹗城塞的住宿地。 莫离不加犹豫地推开小旅馆的大门,引领身后的女孩走进这暂时的住所。 小旅馆内的布局比较简单,一处没有多少酒水的无人前台加上五张圆木桌,此外便是十几把椅子和各类用于装饰的花瓶——并不是所有花瓶都有鲜花的。稍远一点的地方,狭窄的楼梯连接着白墙,蜿蜒至二楼。 “他不在这里,那他就可能是在自己房间。”莫离一边说一边解下雨具。 “要和我一起上去吗?正好可以去我房间坐坐。” 他做完这一切,转而看向心然。 心然早就解下了雨具,她抱着那堆东西,无言的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顺着狭小的楼梯一前一后抵达二楼。二楼继承了一楼的大致轮廓,整体同样是个方方正正的矩形,只是排列着的各个房间令走道显得异常逼仄。通向三楼的楼梯就在莫离身旁。 “在你的左手边,最里面靠近窗的房间。”莫离指着一扇门说道,“或者你也可以和我一起上去,和我一起见见山德鲁老师。” “算了吧,他找你一定是有重要的事的,我就不去打扰了。”心然将头晃得和拨浪鼓似的,“以后总归是会有机会的。” 见状,莫离也不再多说什么,径直迈上了通往三楼的楼梯。心然也一路小跑到了莫离指示的那扇门前。门没有锁,她只需要轻轻旋转门把手,房间的门就开了。 这间属于莫离的房间同样显得十分朴素,简简单单的桌椅和床几乎构成了这间屋子的全部景致。桌椅距离床有一段距离,床上的被子则完全平铺,几乎盖住了洁白的床单。 心然轻轻关上门,将雨具丢在一旁,然后扑在了床上。她踢开脚上的鞋子,翻身呈大字躺在床上,默默注视同样是白色的天花板。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讲给莫离听,只是她迟迟未能行动。她在等一段时间,一段能与莫离共同支配的时间。 …… 山德鲁的房间在三楼,莫离在抵达三楼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山德鲁的房间门只是半掩着的。 他敲了敲门框,在听到一声“请进”之后毫不迟疑地推开房门。 “你花了足足三倍的时间才赶到这里,有什么值得你去关注的吗?”半躺在床上的山德鲁正在看书,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翻过一页书页。 “霍葛算吗?” “卡尔顿·霍葛?”山德鲁终于舍得将他的注意力从书上转移到了莫离身上。他缓缓合上了那本黑皮书,抬头看向那个男孩。 “卡尔顿·霍葛。” “预料外的相遇。”他咕哝了一句,声音虽然模糊,但还是在莫离耳畔过滤了一遍。 莫离不禁有些好奇:“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我特地托人调查过他们,我当然知道的要比你想的还要多。”山德鲁将书随手丢在床上,然后摆正坐姿道,“好了,将你遇见他的过程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这个算不上长的故事根本花费不了多少时间,更何况在莫离的有意删减下,所用的时间就更短了。山德鲁听着听着,眉头慢慢锁起。他倒没有察觉到莫离的删减,只是故事里的那个男孩形象与他搜集到的资料相差甚远。 “晴阳学院……准确的说是在伊恩带领下的晴阳学院,整体都透露出一股诡异的气息。”他喃喃自语道。一想到与那个男人的关联,山德鲁整个人都莫名焦躁了起来。 其实放在往年,交流会前后不一定一帆风顺,但总归不会像现在这样波诡云谲,似是有无形之手刻意推动了某些事态的发展。是的,虽然带有主观色彩,可是山德鲁总觉得这届交流会正在慢慢陷入一潭泥淖里。 “那么山德鲁老师,你喊我过来的目的是什么呢?”莫离可没有忘记他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如果不是接收到那只乌鸦的传讯的话,他才不会撞见雨幕里的那个男孩,他也只能是在很久之后才发现不期而至的心然。 “提前做个谋划罢了。” 山德鲁如是说,他的表情显得有些阴郁:“我已经得到通知了,你们明天的对手就是奥维学院,同样来自一个公国……可是……” “可是?” “奥维学院与莱德学院不同,虽然同样出自公国,但这一届的奥维学院里有一名神谕者候补。” 说到这里,山德鲁的表情更阴郁了几份,他不得不去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到目前为止,我们仍然无法推断神谕者候补的每一次出手,会对夜鹗造成何等的影响。” “所以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对吗?”莫离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如果我为了尽快解决掉那个神谕者候补,那么我势必是要暴露一部分实力,后续的战斗会变得更加难缠……尤其是在未来对上霍葛。” “但如果我不那么做,谁也不能保证那个神谕者候补会不会有机会引动源自神明的力量,也许只需要一丝气息……共鸣就达成了。这是我们都不愿见到的结局。” “果然,有时候和你交流是件很愉快的事。”山德鲁话只说一半,他在等莫离的回复,也可以是疑问。 “我……”莫离的喉咙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可就在那么一瞬间,犹豫爬上了他的思绪。原本就已经决定好的答案被这份犹豫给动摇了。他不禁陷入了深深的疑惑,是要选择哪个办法。答案终归只有一个,时间也不可能无止境的停滞在这一天的某一刻。 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里,唯有屋外的雨声在这无比静谧的一段时间里作响。 山德鲁眼底略过一丝失望,果然这种选择对于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而言还是太难了。他对莫离其实抱有很大期望的,他也曾想过这个孩子可能会带给他些许惊喜…… “我想,我会尽我所能,用最快的方式解决掉他的……也有可能是她。” “什么?”山德鲁有些错愕,竟一时间没能听清这句细若蚊呐的话语。 “我说,我会用最快的方式去结束那场战斗的。” 莫离深深的吸了口气,抬起头直视山德鲁。 这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发现自己好像变得奇怪了起来,顾虑的东西越来越多,似是无尽的藤蔓束缚住了他的四肢。 其实有些事情他大可不必去顾虑,因为他是莫离,如果他做不到那一步,他就没有办法对得起自己的姓氏,更对不起所经历过的数次时空之旅。那些不可战胜的堂皇存在,不也如此真实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吗?他能心怀恐惧,但绝对不能畏惧所有的挑战。 “哦。”山德鲁的语气很平淡,他用最平淡的语气去掩饰内心的情感波动。 “山德鲁老师,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莫离好奇的问道。 “我不会给他任何机会,保留实力什么的真是蠢透了……是的,真是蠢透了……”山德鲁说着说着,莫名喃喃自语起来。他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在这一状态持续了几秒后又补充道:“已经犯过同样的错误了,我是不……” 话音戛然而止,他突然怔怔地看向莫离,眼神里自然流露出的痛苦令那个男孩心寒。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只是出于好奇。” “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你的好奇心不应该用在这种地方。”山德鲁眯起眼睛,这令莫离难以看清他眼睛里某些色彩的变化,“用一句古话来讲,好奇心这种东西,就是会害死猫咪。但愿以后的你不会是那只被害死的猫。” “我会的。” 山德鲁闻言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那个男孩可以离开了。但莫离接下来的举动却是他未曾料想到的。那个男孩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口后,突然背对着他问了一句:“山德鲁老师,如果你有足以改变现状的力量……不管那个力量来自哪里……也不管它会不会带来不幸亦或者对你本人造成伤害,但总之它就是一股奇妙又强大的力量,似是刚刚消融的冰水流淌在你的血管里,带来迷人又满是异样的冷酷体验。” “那么,你会去使用吗?” “你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成立。”山德鲁也不管莫离能不能看到,他径自摇晃着脑袋说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和那个男孩扯这些莫名奇妙的东西,但总之那是来自莫离身上的某种东西——应该是名为迷惑的情感——不断驱使着他,对这个问题进行解释。 “没有一种无端赠与的神秘力量,你获得力量,也就意味着要付出代价。但是,倘若真的能换到足以改变现状的力量的话,不管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他上前将那个男孩轻轻推出门外,然后关上门。 他隔着门说出了最后一段话:“这个世界很美丽,也很冷酷。我过去是何等的希望某些事情能有所改变,但希望终归只是希望。” “就像烟云散去,原本的景致依在?”莫离轻声问道。 回答他的是远去的脚步声。他扭头看了一眼那扇门,然后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 他推开自己的房门,莫名感到四肢乏力,似乎推开那扇门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可他仅仅只是推开了一扇门啊。 屋内的女孩闻声抬头,用酒红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进门的男孩:“莫离?” “让你久等了。” “才没有呢,我觉得你的效率很高啊。在以前,我看我爸爸妈妈谈生意,他们总是一坐下,就坐满整整一天。” 说道这里,他们相视一笑,画面感顿时就出来了。 “我们呢……说了一些以后比赛的事情……”笑归笑,莫离还是斟酌着词句想要把这件事不留痕迹的讲述给心然听。心然安安静静的听完莫离有所删减的经历,中途一言不发。 等到他讲完之后,她才阐述自己在前往兰瑟斗技场途中的经历。 “这我知道的。”莫离的表情正如她所想的那样,是了然的神色。那个男孩也感知到了雨幕里的怪奇。这座城塞里有太多的不合理,不管是对于城里的人,还是对于城外的人。 “所以我一直要你小心,最好做好离开这片时空的准备。” 心然摇了摇头:“我暂时还没有这种打算。” “随你吧,有时候你蛮执拗的。”莫离苦笑道。他又想起那个曾经抱走过“伊坎之心”的女孩,不管是用愚蠢还是用有勇无谋来形容她,都感觉怪怪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嗯?” “但我还是想多待一会,就一会……莫离,你也许就需要我的帮忙呢。” “那到时候再说吧。”莫离伸手揉了揉心然的黑发,他看到那个女孩突然眯起眼睛,猫儿般露出了惬意的表情。这就更坚定了他的某种决心,他确实应该打第一场起就全力以赴。他需要尽快地去战胜他的每一个对手,因为她在这里,心然在这里。 “下完雨以后,这片时空会变得更美吧。”他看向窗外,意有所指。 “是吗,是吗?”心然朝他身旁挨了挨,她顺着莫离的目光看向窗外——那是垂直如线的雨幕。 她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下雨的时候,永远那么难熬,不是吗?” “那你会陪我吗?我保证不会让你被雨淋湿。” “其实就算没有那样的保证,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心然眼底泛起些许波纹,她显然是想到了过去的某些事。 第三十八章 第三日 转眼间交流会就来到了第三日。 这一天早上,大雨居然奇迹般的停了,庇德拉赫的金色牡鹿不得不重新拾起它那抛下不久的工作。虽然雨过天晴,但大部分场地还是湿漉漉的。除开兰瑟斗技场外,其他场地只要一脚踩上去,就是满脚泥泞。 而就在这样一个状况糟糕的上午,米修蓝学院的十二名学员与黑格学院的十二名学员将在兰瑟斗技场里进行持续一个上午的角斗。 他们起了一个大早,然后在山德鲁的带领下赶赴斗技场。斗技场门口,塞俄与罗正在攀谈什么,他们的攀谈声在这十二个孩子抵达之后戛然而止。罗无言的从山德鲁手里接过领导权,将这群孩子带进了斗技场。 斗技场内有数条通行休息区的通道,它们大多被建造得幽邃又曲折,在最中间一段就连盛燃的火光都像是降低了几个度。莫离远远的落在队伍的最后面,他随着人群的流动慢慢前进。可是他依然心系通道外的山德鲁与塞俄。 在斗技场外的那两人之间已经罕见的产生了裂缝,他们过去长久的友谊在伊恩那名为“久别重逢”的相遇面前是显得那么得脆弱。都说时间是最大的谎言,它可能模糊你的记忆,也有可能美化你记忆里的某些东西。 于是莫离忍不住回首眺望,隔着一段光线黯淡的道路,他见到了两人之间堪称复杂的对视。光与影交织下的一人一艾文雕塑般长久伫立,双目相对。他们的一边是光辉洒净之所,而另一边则是通向幽邃的某种门径。意识到不对劲的帕斯楚拉了拉莫离的衣襟,他这才回过神来撤去眸子里的法术。他跟着那个男孩与前方的大部队一起前行。 穿过这条通道,再一次洒落在他们眼前的阳光显得无比明亮。这些自穹顶开口处洒落的阳光明晃晃的,在中心形成一个圆圈状,被包裹在由小圆圈环绕成的大圆里。相邻两壁开口处的阳光猛烈挥洒在另外两侧的石壁上,呈现出淡淡的青灰色。 这是属于他们的休息区,暂时的,也有可能陪伴他们全程的一处地方。 “山德鲁或者塞俄还没有跟上吗?”罗扫视一圈周遭,疑惑的问了一句。 他们一齐看向那个曲折的通道,通道越向内,光线也越内敛,在他们视野可抵达的地方,没有任何人或者艾文的身影。 罗不得不对那群孩子解释道:“哦,那可真是太糟了,如果没有人可以承担得起带队人的角色,我不得不在这里告诉你们,你们这一届的交流会之旅就此结束了。” 他的一席话引起人群一阵骚动。 “那我来得正是时候喽。”通道里,属于山德鲁的略带嘲讽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传出。 “从事实上看,确实如此。”罗再度看向通道。他等待片刻,见到一席正装的山德鲁面色阴郁的从通道里缓缓走出。 “那么接下来要干什么。”山德鲁是第一次当上带队人。在往年,交流会还在米修蓝学院内举办的时候,带队人往往是各院的院长。 “算算时间,你们还有十多分钟的休息时间。你们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去商讨计划,安排好人选或者热身准备。在角斗开始前五分钟,仲裁者团队会想你们讨要一份出战名单。在那之后,你们只需要静静等待每一轮的通知就好了。”罗面无表情的将安排阐述了一遍,语气正如他的面孔那样平淡。 “最重要的是,庇德拉赫的光辉会一直保佑着你们。”他用无比虔诚的语气说道。 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向莫离等人做了一个表示歉意的手势,紧接着匆匆走进了通向其他后台的通道。连接通道的木门一开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好吧,那么计划是什么呢?”在罗走后,安东尼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道。他话是对其他十一个孩子说的,目光却一个劲的朝山德鲁那里瞟。 “你们先商量着,我要出去一趟,马上就能回来。”山德鲁瞪了安东尼一眼,然后走向木门。继罗之后,又有一个人从休息室里离开了。 “这……”安东尼傻眼了。 “别傻愣着了,既然不知道怎么安排人手,那就用最粗暴的办法。”帕斯楚不耐地说道。 他转而看向莫离:“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四环’,那么一个率先出场去压迫他们的气势,另一个在末尾作为保障,你觉得怎么样?” “这听起来还不错。”莫离低着头小声说道,“可你别忘了,还有10个人要怎么办。” 帕斯楚看了看其他十个孩子:“三组双人组合,那就由玥公爵家的两姊妹、博金子爵和费什男爵家的两兄妹组成,另外的,斯图路、安东尼等人就穿插在双人组合前后。这样子正好符合九场角斗的整体安排。” “至于先后的问题。”他蹙眉沉思,将他所了解到的每个人的优缺点飞快的梳理了一遍,“伊丽莎白与维多利亚我建议是安排在双人组的第一阵,然后再是斯图路的单人赛。这样在中期还能再压迫一波对手的气势。” “接下来就是费什两兄妹和安东尼,作为承接玥家两姊妹与斯图路的组合。这是我能想到的在中期最为平滑的过度,在那之后对手就会被我们慢慢的拖进泥潭里……其实在前天晴阳学院采用的就是这样一种战术的变种,能最大幅度降低我们暴露全部实力的状况。” 帕斯楚说着从桌上拿出了一张纸片,在纸片上将每个人的名字依照次序排列了下来。 “大致就是如此,你们怎么看?”他忙活了一会,起身问道。 就在这时,出去不久的山德鲁又推开木门走了进来。不仅如此,他手上同样拿着一张纸片,看外表与帕斯楚手上的想类似。 “你们已经安排好了?”山德鲁瞥了一眼帕斯楚,问道。 “只是初步安排,还没征求过他们意见。”帕斯楚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那你们来参考一下这份名单。” 山德鲁也不废话,将手上的纸片递向了帕斯楚。待到帕斯楚接过纸片之后,山德鲁这才解释道:“这是你们的对手黑格学院的名单,也不要问我这份名单来自哪里,总之我能保证他绝对真实。其中比较棘手的家伙我已挑出来了,你们看着办吧。” 他虽是这么在说,可他的目光已经不加掩饰的落在了莫离身上。 众人起初还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然而当帕斯楚将那张纸片翻到填写有九行名字的那一面,很多人的表情都变得严肃了。 “神谕者候补吗。”有人喃喃道。 被黑格学院压在最后一个位置的学员的身份格外的醒目,也是众多学员避之不及的存在。莫离来到帕斯楚身前,看向了纸片里的最后一个名字“菲力德·哈尔”。在用蓝色墨水书写的名字左侧,红色墨水的字迹格外显眼“战神奎尔都侍奉僧侣,神谕者候补”。 “就是他了。”莫离心底有个声音这样告诉他。 “其实我蛮想与他交手的。”帕斯楚突然对莫离说道。 “嗯?”莫离茫然的抬起头,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男孩会突然对他说这些东西。 “可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确认……不,不对,是必须要得到答案。” “所以,莫离,最后的‘菲力德·哈尔’,只能拜托你了。”帕斯楚很诚恳的说道。 “当然。”随着莫离话音落下,帕斯楚如释重负。 …… 多年以前的交流会就已经形成了一套繁琐冗杂的比赛程序,包括莫离他们即将面对的初赛赛程在内,许许多多的规则都显得古老又腐朽,可是学员们不得不去一一遵守那些规则。 像是历年的初赛,都是包括了三场双人比赛与六场单人比赛在内的九场角斗构成。其中,每获得一场角斗的胜利,对应的学院就会获得一分。在所有学院的学员都进行完角斗后,就由积分前25%的学院进入复赛。因此,对于某些实力稍强的学院而言,在保留实力与获取分数之间的取舍就显得比较重要了。 为了应对初赛的广泛筛选,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初赛里的九分给拿齐。因为势均力敌,在初赛里显得精彩纷呈的角斗其实是很少的,更多的则是像第一日的比赛里表现的那样,完完全全的一边倒。而在这之中,预防弱势方学院里异军突起的黑马,就显得很有必要。 在与山德鲁带来的那份名单反复确定之后,米修蓝学院这一方又将自己的名单进行了微调。很快,罗又一次来到了他们的休息室,这回他带走了米修蓝学院的名单。经过了紧张且忐忑的五分钟的等待,一名面孔陌生的僧侣快步走进了他们的休息室。他是来通知帕斯楚可以准备上场了。 帕斯楚一脸凝重的点了点头,这使得莫离又诧异地看了他几眼。 莫离并不觉得帕斯楚是在为将要面临的角斗而紧张,他们已经经历过与冷月的厮杀,在面对这种并不致死的比赛上,他们是能显得更加游刃有余的。 那么会是……这时候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孔跃入了莫离的脑海,他顿时就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个,我们能一同去观战吗。”斯图路喊住打算离开的僧侣,问道。 “可以。现在名单已经提交上去了,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休息的地方甚至可以换到角斗场附近。”那名僧侣淡淡说道,“这里我必须提醒你们一句,那里可不怎么安静。你们当中有需要调节心态的就不必同去了。” 最后还是有两个面色苍白的男孩决定留在这个休息室,余下的人跟着那名僧侣穿过另外一条开阔的通道,源自斗技场的沸腾的人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他们被安排在了斗技场环形看台的二楼,而此时帕斯楚的名字已经被角斗场上的罗给喊了出来。他的对手是一个名为“夏奈·鲁斯特”的男孩。 这是第三日的第一场角斗,离角斗开始还有一小段时间。因此登上角斗场的帕斯楚还有闲心去环顾整个斗技场的看席。他的目光里带着某种希冀与渴求,神情也显得比较微妙。总之,这个男孩一反之前的形象,整个人都显得古怪了起来。 莫离跟随者帕斯楚的目光同样环顾整座斗技场,他算是少数能理解那个男孩的人了。如果说帕斯楚这幅神情是迫切的需要寻觅到某人的话,那么莫离就是在验证自己的想法。他在扫过大半个斗技场之后,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了那个穿着紫色长袍的男人。 “海因·杰雷米帕轩。”他轻轻地念叨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这座城塞里能冠以杰雷米帕轩这一姓氏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帕斯楚,另一个就是他的父亲。 杰雷米帕轩公爵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莫离的视线,他扭头对准莫离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又看向了他的儿子。 角斗场上的帕斯楚也发现了杰雷米帕轩公爵,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激动的朝着那个方向前进了一步。杰雷米帕轩公爵回应他的则是一抹从心的微笑。 间隔了那么远的距离,没有使用任何法术力的两人或许很难看清彼此的表情,可他们已经心知肚明了。 “来吧。”帕斯楚终于收回目光,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对手,那个名为夏奈的高高瘦瘦的孩子。 似乎是被那满是斗志的眼神给吓到了,夏奈不由倒退了一步。他神情尴尬地看向看席的某处,在得到满是嫌弃的反馈之后,他终于豁出去般恶狠狠的瞪着帕斯楚。 “来自‘米修蓝学院’的‘帕斯楚·杰雷米帕轩’,以及来自‘黑格学院’的‘夏奈·鲁斯特’,让我们期待今天的第一场角斗。”罗清了清嗓子,说道。 更加热烈的欢呼声从看席里传了出来,这甚至可以说是这届交流会举办以来最为热烈的欢呼声了。看席上的观众大多听闻过帕斯楚的名字,他们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情,给那个男孩献上祝福。 第三十九章 角斗(上) “他就是帕斯楚吗,那个紫罗兰公爵的唯一继承者。我在帝国里曾听说过他的名字,没想到过了两年,居然能在这个舞台上见到他的样貌。”看席里,一个女声幽幽的说道。 “他一直都很出名,未来的四大公爵之一、凡森帝国的天才等等荣誉无一不替他扩大了声名。也许早在他出生的时候,他的一些传闻就在帝国里流传了呢。”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一个男性声音的主人将那个女声听得清清楚楚,他回答道。 “真是一个令人羡慕的人生,天生含着纯金的钥匙,往后的日子也平坦开阔……”女声里带着几分艳羡。 “除了遇到我们。祂马上就能与我们同在了,只要祂在,我们就能夺走那辉煌的未来。” “是啊,因为祂在……可是祂只会选择一个人,卡尔顿。” “这我当然知道,艾露。这是我唯一不会放弃的东西……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看席上的男孩女孩一脸淡漠,与周遭的兴奋狂热格格不入。以这两个孩子为中心,扩散出去的矩形的座次上坐满了晴阳学院的学员。 其实不光是晴阳学院,第二日胜出的学院以及那些尚未进行比试的学院也各自在看席上划出了一块区域。结合米修蓝的过往战绩,它们一个个表现得如临大敌。 此时,角斗场上的帕斯楚已经与夏奈纠缠在了一起。夏奈也是黑格学院准备的杀手锏之一,他是一个习惯使用双刀的男孩,近身作战是一把好手。 在角斗开始之后,他就试探性的挥动手上的双刀佯攻,在绿色法术力的加持下,整个人迅猛得恍若草原上的豹子。这虽说是佯攻,但如果对手躲闪不及或者选择原地反击的话,瞬发的绿色强化法术就会令这趟佯攻变成猛突般的狂袭。 帕斯楚在认出这个精心构建的陷阱之后便果断冲向了夏奈,于此同时他手臂上电流奔涌。 这种佯攻从积蓄力量到彻底爆发是有一个时间过程的,这也是它的一个弱点。躲闪的目的是为了避开它力量爆发的巅峰时期,不过这也同样意味着丧失了进攻的机会。帕斯楚当然不会选择这种打法,因此他打算逼迫那尚未积蓄完成的力量提前爆发出来。 半空中,经由绿色法术强化的身躯与被电弧缠络的手臂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帕斯楚的速度与反应都很快,他抢在夏奈挥动双刀之前就提前伸出了双手。这看上去就像是夏奈将自己的手腕送到了帕斯楚面前,而那个男孩只需要抓住那对手腕就行了。 而接下来就是跃动的电弧的杰作了。纯绿的法术力大幅度增强了夏奈的体制,可这远没到能无视法术的地步。帕斯楚有意放水的电流依然令夏奈苦不堪言,只是在半空中半秒不到的接触时间里,他就觉得自己握刀的双手快要失去知觉了。 “喝啊!” 就在夏奈面露苦色的瞬间,帕斯楚借力转身扭腰一气呵成,他大吼一声将夏奈给丢了出去。 在脱离帕斯楚的双手之后,夏奈强忍着痛苦在半空中蜷缩起身体,好让自己落地的时候好受一点。他已经体会到两者间的差距了,而这仅仅只是初次接触。 “不愧是你啊,帕斯楚。”再度看向帕斯楚的夏奈眼神里只有恐惧,他架起双刀,却不敢再进一步。 帕斯楚咧嘴一笑:“我就当是赞美给收下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下去,要么我把你给丢下去。” 他作势前进一步,双臂上的电弧“哗哗”作响,总令人想起成百上千只鸟儿杂乱鸣叫的场景。 “我倒是想有的选择啊,可是踏上这个舞台的人们从来都没有选择。”夏奈苦笑道。 他嘴角的苦笑还未敛去的时候,帕斯楚就动了。两者之间过分的实力差距,令夏奈只是多说一句话都成了破绽。夏奈只瞧见那只带着红色法术力的拳头在面前飞速放大,然后狠狠地击打在他的侧脸。 他翻滚着到地,嘴巴里满是腥甜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整排的牙齿都被打落了。他在恍惚里见到一双纯白的鞋子停留在他耳旁不远处,绣金的白袍几乎要完全盖住那双鞋子了。 “好了,就此打住吧。” 罗不紧不慢的走到帕斯楚跟前,他低垂头颅瞥了一眼快要晕厥过去的夏奈,说道。 帕斯楚无言的点了点头,然后又一次看向了那个位置。在大获全胜之后的回首眺望,那里不是空空荡荡的椅子,也不是心不在焉的观众。那个男人就在无数人里,抬起了他的一条手臂,大幅度挥舞着。 对他而言这可能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胜利,可帕斯楚却感受到了高涨澎湃的喜悦。 …… “其实夏奈已经不弱了,可惜他遇上的是帕斯楚。” “你认为他很强?” “介于平均线之上吧,如果是其他人遇上他的话,没准就掉进那个陷阱里了。‘野性伏击’与‘兽血’的法术组合,我在《经典法术组合》里看到过。”莫离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解释道。 “其实这套法术组合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如果事先对它有所了解的话,又或者是像帕斯楚这样经验丰富的话,它能起到的作用就比较小了。与之相对的,它在面对那类不了解这一组合法术的人面前,往往能取得显着的功效。” 莫离侃侃而谈,替斯图路解释困惑。 “好吧,但我可以保证,他在我面前绝对扑不过来。” “那其他人呢?这只是初赛,你认为其他人在面对这一法术组合的时候,会游刃有余吗?” “唔……这……” 看着陷入沉思的斯图路,莫离无奈的笑了笑。他该怎么形容这个孩子呢,大概是耿直吧,还有那种惯有的不服输的性格。或许这才是提克苏恩所希望见到的那类孩子,和他在一起,莫离总觉得自己心思有些重了。 “是老气横秋才对。”岚一把钩住莫离的脖子,笑眯眯的说道。她吞吐的气息蹭过莫离的耳垂,另这个男孩微微意动。 “岚,你就别调侃我了。”他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很高兴你今天这么有精神。” “嗯哼。我呢,恰好从一个死结里走了出来。有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某些事情永远不会发生,那该多好。可惜我一直都知道答案,它们是一定会发生的。” “我听不懂,你说得可太含糊了。” “你没必要现在就听懂,也许在很久以后,你回想我们的过去,自然而然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岚说着用脸颊蹭了蹭莫离的脸颊。莫离一动也不敢动,他莫名觉得岚的话里酝酿着极大的悲伤,总有一天会发芽开花。 “你现在要关心的可不是这些东西,你看那里。” 顺着岚的指向,莫离注意到了一个光头男孩。他们之间间隔了一整个角斗场,因此他不得不借助法术力去看清那个男孩。 猩红的覆盖了大半张面孔的刺青,纹路诡异却又惊人的和谐;像是与罗同款的白色长袍,不过那上面是红色的绣边,火焰般燃烧着。 “是他吗?” “就是他。”岚回答道。 那个人就是战神奎尔都的僧侣,属于黑格学院的神谕者候补。 “我突然觉得这很可笑。”莫离端详那个男孩许久,终于褪去眸子里的法术力。 “为什么呢?”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我总感觉我在不知不觉里成为了别人计划里的英雄,可实际上我对它没有任何兴趣。” “就像你必须得解决掉神谕者候补。” “是的。我一直在想,在她的计划里,我究竟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现在我明白了,她希望我去成为什么,而我是没有办法逃离她的计划的……或许从万斯死去开始,她就在谋划一个繁琐又无趣的计划——对她而言是带有各种趣味的。” 莫离整个人后仰,松松垮垮地依靠在椅背上:“这里有太多的人了,你知道的,心然、帕斯楚、凯洛等人。也许……提克苏恩爷爷也不能幸免。” “你就是想太多了。”岚叹了口气。 “不然这很难解释,为什么我能知道夜鹗城塞地底暗道的构造,而帕斯楚他们却一无所知。” “这更难去解释非得是我去扼杀那些带有威胁的不安定因素。” “或许她在替这座斗技场命名的时候,一个计划就已经诞生了。途中虽然遭遇了多种波折,可她仍然想办法将它给拨回了正规。” 莫离缓缓阖上眼睛,下一秒,由他的精神力构成的身形出现在心湖世界里。 他扭头,岚的身影慢慢浮现,永远是那副散发着微光的模样。 “你说是吧,岚。” “所以,你其实是不喜欢那种被算计被约束的感觉吗?”岚轻轻问道。 “是的。”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在一个很凑巧的时机里成为了英雄,如同欧斯汀克史诗、传说或者神话里那么机缘巧合,你觉得你有权利拒绝吗?” 莫离一怔,他觉得岚这个问题好刁钻。他从没想过这样一个问题,现在却不得不去想,它就摆在自己面前,真真切切的难以摆脱。 “我不知道。” 他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 “他是睡着了吗?真是服了他了,这样的环境下,甚至马上就要面对奎尔都的神谕者候补了,还有这样的心情。”安东尼伸手想要推醒那个男孩。 他的手牢牢停滞在了半空中。一只从一侧伸出来的不属于他的手牢牢握了他的手腕。 “帕斯楚?”他忍不住问道。 “我相信他,因为他是莫离。现在还没到最后一场,就没有必要去叫醒他。” “行吧。”他悻悻道,“你还真是信任他。” “那应该不是信任……”帕斯楚张了张嘴,想要说出理由。可那些理由哽咽在了喉咙里,因为他已经分不清这个理由是真实还是虚幻的了,它就像一场梦……可世界上真的有那么真实的梦吗。 他茫然的回想到夜晚,回想起大火,火焰里的自己无力的倒下,火焰里的那个男孩悲伤的抱头痛哭。时间从那一刻起开始变得诡异起来,他似乎在生与死的朦胧间,见到了莫离的背影,高举着那柄透明的似乎是没有剑刃的“伊坎之心”。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胸口,那里本应有一道狰狞的伤口的,可他什么都没有摸到。他不觉得那会是一场梦,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和莫离是有过过命的交情的。 “可这已经是7:0了,再过一把就该莫离了。” “我知道,我一直关注着……” “关注什么?”莫离从心湖世界里走了出来,眸子里带着些许倦意。 他起身看向角斗场:“唔,马上就是我了,对吧。” 隔着整座角斗场,那个属于奎尔都的僧侣已经按捺不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他隔着这座角斗场,同步看向莫离。两人的视线在交战双方的半空中触撞在一起,剧烈地摩擦着。 “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有着不属于他的力量,也许那就是奎尔都的些许意志。”岚戳了戳莫离的侧腰,说道。 “那我大概知道为什么奥泊始终是一个普通人的样貌出现在航线上了。也许他也是在恐惧,恐惧自己变成这幅不属于自己的模样。” 就在这时候,底下的关于两个学院的比分跳到了“8:0”。莫离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走下看席。那遥远的地方,始终有一道视线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而当他走到角斗场上的时候,出现了第二道视线。 他看向第一道视线的主人,也就是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孩。 “‘菲力德·哈尔’,你是战神奎尔都的神谕者候补,是什么驱使你参加这次的交流会的。”一旁默默观战的罗无视了莫离,朝着菲力德·哈尔问道。 “为了角斗的荣誉,那是献给神明的最好祭品。”他回答道。 第四十章 角斗(下) “为了角斗的荣誉,那是献给神明的最好祭品。”他又对着莫离复述了一遍,语气虔诚,神色淡然。 听到这样的近似于告知的话语后,莫离嘴角微微上抿,浅浅的微笑挂缀着追念的表情,还带着一点点的嘲讽。 “你在笑什么?”菲力德不明所以。 “只不过是想起了某些往事。那是在更早之前遇到的一个人,我们同样脚踩角斗场的坚实的地表,可唯独对手已经换了一茬,我也不再是过去的样子了。” 莫离的话语里也带着怀念的色彩,这足以引起菲力德的强烈兴趣。 “我很想听听你的故事。”他面对莫离,直言不讳。 一旁,罗轻轻的咳嗽了两声,提示这两个已经聊起天的孩子,这里是角斗场。然而这两个孩子的对闲聊的兴趣明显更大一点,准确的说,他们更想把该聊的东西讲完再进行角斗。 “这其实是一个蛮复杂的故事,对于我而言。当然了,它和你……应该说和你身后的‘祂’存在联系吧。”莫离随手将“伊坎之心”带着它的剑鞘插进地板的石隙中,他拄剑前望,全然无视了罗的提醒。 “愿战神奎尔都保佑你与我。”菲力德闻言抬起左手做了一连串的祷告的动作,而后将扬起右手手持的长矛,重重地抨击在地板上。他那带着红色绣边的白袍过长的地方随之舞动,更像是燃烧着的火焰了。 “我并不信仰奎尔都,反倒是我的对手,那个来自都维玛帝国的军士,他才是奎尔都的忠诚信徒。或许临战前,有人替我向那位战神祷告过了吧。”莫离说着朝着角斗场的一角扬起脑袋,“但我可以肯定,我绝对没有这么做过。” 菲力德错愕的看着那个孩子,良久他才喃喃道:“当然……那是你第一次参与到角斗吧?” “生平第一次。老实说,那不是什么特别美好的回忆,你第一次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环绕着你的则是一茬又一茬狂热的人们。他们可不会管你是不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些东西,更不会替你感到担忧——除了那些真正爱你的人。” 莫离收回视线,他没有在那一角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他们只在意那场血色的盛会,写作狂欢节。”他又看向另一角。 菲力德与一旁已经退到角斗场边缘的罗勃然色变,他们齐刷刷的看向莫离,眼神里带着熊熊燃烧的怒火。 “我没有说错,我说的就是格尔兰度的狂欢节。”莫离拄剑的身体前压,一瞬间心湖里的魔力潮流咆哮着奔涌而出,可怕的肿胀感灌注进他的身体里,沿着血管肆意游走。他想要与魔力潮流同步咆哮,似是远在翡夜珀的巨龙们发出怒吼。 可是他的理智抑制住了他这一行径,他转而用极为低沉的语气说道:“当然,我还是得去感谢那场角斗里的那个男人,尽管我并不喜欢那场回忆。” 他回想起那个名为马歇尔的男人,还有那个男人告诉他的一切:“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这些都是我要去慢慢体会,慢慢学会的……但他在那一天,走向自己生命终点的那一天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那一天,我就在想,我有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不,不对,我一定得去改变什么。” 莫离终于找到了斗技场里那个小小的身影,那个喜欢一声不吭默默找上他的女孩。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菲力德身上。 “这将是我最有机会的一次,因此不管我面前的人是谁,我都会去阻止最坏的可能的出现。” 他从拄剑而立转为紧握剑柄,似乎在下一刻就会骤然暴起,拔出“伊坎之心”扑向菲力德。受到这一凝重下来的气氛的影响,菲力德也紧张地单手持起长矛,矛尖朝上偏折了好几十度。 “你到底在说什么,后面的东西已经和故事无关了。” 莫离笑而不语。他抬手抽出“伊坎之心”,近乎透明的剑刃只在空气里留下一抹淡淡的痕迹。而后,纯红的魔力缓缓注入这柄神器里,神器的剑刃逐渐染上了云霭般的大团大团的红色,似是一滴红墨水滴入清水里扩散的这一过程。 “如果你永远不知道答案,那就再好不过了。”他说道。 这两人终于消停了下来,四周环绕着圈状的嘈杂的欢呼,而两人之间只有一言不发的岑寂。在经过短暂的沉默后,菲力德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这是一段祷文,像他这样的属于神明的僧侣,甚至是神谕者候补,在参与到类似于角斗这样崇大的场合,总是显得异常虔诚。他的祷文从一开始的窃窃私语,转变为了大声吟诵;他以奎尔都的尊称为引子,以祝福与祈愿收尾。声音的每一个词句都像是在倾诉,包含他自灵魂深处诞生的崇敬。 在祷文结束之后,菲力德终于舍得放下他高抬的矛尖,长矛深邃乌黑的矛尖落在地板的缝隙上。他双手握住长矛的杆柄,压迫矛尖牢牢抵住地板,而后他的右手缓缓挪向长矛的尾部,左手则沿着矛杆寸寸前推。 这还是莫离第一次见到这种架势,这一架势配合菲力德微沉的站姿,显得古怪又异常美丽。 可他毫不怀疑这份美丽里面饱含令人颤栗的杀机,那名僧侣寸寸前推的左手就像是在丈量双方的距离,而长矛也像是变成了亟待疾射出去的巨矢。或许在不久之后,菲力德就会冲锋,而那柄长矛也会狠狠刺向莫离,像是一道闪电。 “你想速战速决吗,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莫离轻轻呢喃道,他双手握住“伊坎之心”的剑柄,而后将这柄神器高高抬起,以一种怪异的姿势举过脑后跟。在他站定之后,他眼前似乎是出现了无数飞舞的线条,似是水里游动的鱼群。 休息席位上,斯图路与玥家的两姊妹诧异的睁大双眼。他们觉得莫离这一姿势莫名熟悉,可他们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样的姿势。一旁时刻关注战局的山德鲁反倒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脑门,他对这一姿势的印象更为深刻,可也仅仅只比那三个孩子深刻一点。要他想起类似于这一姿势的起源,也是一种折磨。 他们都不曾注意到,那个名为帕斯楚的男孩眼神忽地闪烁了一下。 “那不是梦,那绝对不是梦。”他在心底一遍遍的高声大喊,又不得不装出淡定自若地样子以掩饰自己的激动。 莫离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去关注菲力德推进长矛的动作,也不要去在意那不断打量他的各类视线。他看着那些飞舞的线条,脑海里浮现出那具浑身笼罩着辉光的瑰丽的女武神形象。那是驳杂细致到了极点的技巧,精细敏感,往往数个组合就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他回忆那些法术力渗进他身体的过程,回忆潺潺暖流顺着法术力常用的流动轨迹,在他周身流淌与蔓延,最终变成一个复杂的交错不断的循环的过程。而后,红白两色的魔力替代了记忆里的法术力的存在,它们延顺着原有的被身体记住的轨迹流动,组成那个循环,一种全新的循环。 不断积蓄力量的菲力德没由地一阵悚然,他猛的注意到了莫离这一诡异的状态:无比怪异的姿势,高举的似是无形的长剑,还有不断升腾的危险气息。 不知怎么的,菲力德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一副画面,一道一闪而逝的,璀璨到极点的,绝美的弧线。他无法用言语去形容那道弧线,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那道弧线面前黯然失色。而在弧线出现到消失的那个瞬间,时间就像是停滞了,没有留给人思考的空余,此后便是漫漫纯白。 “他很危险,非常危险。”菲力德心中警鸣大作,呼吸变得急促且沉重。 恰在此时,他的右手终于抵直长矛的尾部,而左手也推进到了极致。于是他不再等待,而是压着矛尖放开步伐奔向莫离。他越跑越快,矛尖与地板缝隙接触的部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如此尖锐的冲进欢呼声里。 “莫离……”看席里的女孩忽地呆住了。她呆呆的看向同样显得呆呆的莫离,小手不由的攥紧了自己的衣摆。她不明白为什么莫离还不采取行动,明明汇聚在“伊坎之心”上的魔力,距离那一璀璨的极致,还差得很多很多。 周围的声音更大了,她有些忍受不了那些欢呼声,明明……明明…… 她紧张的起身,目不转睛的盯住角斗场上的每一瞬间。她屏住呼吸,浑然未觉自己已经在无意中咬住了红润丰满的下唇。 沉浸在无数法术力流动里的莫离只是不断的朝着某一点前进,那个点看上去非常近,似乎唾手可及,可他就差在那一点上,每前进一步就又像是抵达了一个全新的天堑。 “差一点,还差一点。”他想,恍惚间他见到了一个冲向他的模糊的身影。 菲力德终于抵达了长矛预期的射程,在又是沉重的一步踏出之后,他不再压制抵住地面的矛尖。矛尖因为反力高高抬起,他大声颂唱奎尔都的名号,一矛攒刺出去,无论是精度还是力度都被牢牢把控在一个可怖的层面。 “啊?!”看席上的女孩终于忍不住惊呼了起来。那一矛比她所见过的更为犀利与迅捷,也同样更具有破坏力,如果要用什么来形容那一击的话,也许只有用越过混乱山脉的暴雨才行。那是大雨凿穿大风,无数的雨滴串联成唯一的一滴。 只是……那一矛……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准确的说,那一矛附着的力量、法术力以及足以震慑人心的威势都在某一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宛如泥牛入海,没有泛出一丝浪花。 心然晃悠悠的松了一口气,她无力的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先前的那一刻她的神经完完全全绷紧了,就差替代莫离站在那即将抵至眼前的长矛前。好不容易松上一口气的女孩惊觉嘴里荡漾开了腥甜的味道,那是她又一次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不同于放松下来的心然,菲力德反倒是错愕的看着眼前的那个男孩。他那一矛,明明是完美的一矛,无论出手角度与力度,甚至在速度与精度上,他都觉得无可挑剔。这凝聚了他常态下最极致的一式,在这之前甚至是之后一段时间里都难以抵至的一式,最终压在了那个男孩的剑身上,再也难进寸步。 他看不到,在看席上的很多人也都看不到那个瞬间。艾露与卡尔顿已经不自觉的起身,他们面面相觑。在他们无法注意到,也是无法理解的那个瞬间,莫离完成了高举至格挡的动作。 菲力德没让他的错愕影响到自己的状态,他当机立断,打算不顾一切去调动某种力量,那个代价巨大的源自奎尔都的力量。他隐隐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似乎在为即将抵达的大战而雀跃着……而后刚刚雀跃起来的血液马上陷入了岑寂。 一件让斗技场里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甚至难以忘却的事情发生了。人们甚至无法见到莫离放下长剑的过程,只是一个眨眼的过程,那个男孩已经双手持剑,剑尖抵住地面了。在那个男孩面前,菲力德雕塑般维持着一矛刺出的姿态,似乎整个人都凝固了。 慢慢的,一道璀璨的又远远没能臻至完美的剑气贯彻斗技场大半片穹顶。人们隐约可见剑气里,那极致的一道弧线的雏形。而菲力德手里的长矛在无声无息里寸寸碎裂。 那一剑,扼杀了菲力德的攻势,扼杀了他心中潜伏的源自于神明的力量,甚至完全扼杀了他全部的斗志。他颓唐的倒退几步,无奈且失神地看着地面。 “这算什么?”他只留下苦笑。 “我不知道。”莫离的回答细若蚊呐。可是,此时此刻,斗技场里所有的声音都被那一式给杀死了,它静悄悄的,以至于莫离这一回答竟显得清晰可闻。 “莫离!!!” 看席上,心然抑制不住喜悦喊出了第一声。于是很快,带给那个男孩的潮水般的欢呼久久环绕了这座斗技场。 第四十一章 突然造访的莉薇 沸腾的人声里总有那么几处迥异于环境的存在,就好像是陷入长久呆滞的卡尔顿与艾露,也有可能是提笔抓耳挠腮思路枯竭的凯洛。 凯洛一直忠实的恪守他的信念,打算记录下斗技场里的每一场角斗,直到事实带给他迎面一击。 他茫然的提笔,又无可奈何的放下。平铺在膝盖上的那张白纸依旧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字迹,只有在上一张纸上奋笔疾书所残存下的痕迹。记忆里双方正式的交手结束得很快,快到没给凯洛留下任何回味的时间。而事实上,那场在角斗场上电光火石间的交锋说不上精彩,反倒令很多人都看得莫名奇妙的。 直到贯彻斗技场大半片穹顶的璀璨剑气的出现。 是的,就是那道剑气,贯彻斗技场大半穹顶,甚至撕开了天穹上的云层。他无法用言语去形容那种美的出现与消散,只是莫名觉得那一绝美的景致远远没有达到它的极致。 而正是那道剑气,几乎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凯洛也作为被吸引的人之一,陷入了迷茫与沉思。 “我看你是走了歪路,你根本没必要去写出那些细节。”有人在凯洛背后说道,语气平缓没有一丝情感波动。 凯洛慌忙扭头,撞见一张淡然的面孔。 “你是?”面对这个端坐在身后的中年男人,他胖乎乎的脸上挂满了不解。 “其实你之前的描述都很有意思,可偏偏就在这最后一场角斗里走了歪路。”男人对凯洛的迷惑孰若无睹,自顾自的说道,“这么看来你和莫离的关系并不一般啊。” “额……” “但就是这种思维限制住了你的发挥。在史诗传说里,没有那么多的战斗细节,那些都是让人意会的东西。曾经的维肯化皇帝建立凡森帝国的史诗里就有对大战的描述,你可以翻翻那些史诗。” 凯洛不服气地犟起脑袋回道:“我都看过了,不光是凡森帝国的,还有都维玛,甚至是那些王国公国的史诗颂歌,我都看过。” “我不是写不出这场角斗,只是……只是……”他声音渐渐低落了下去。 ……只是,他在紧张些什么呢?明明只需要按着原有的步骤,有模有样的给套上去,一篇全新的故事就能浮现在纸页上了,这有什么不好呢? 他找不到理由,只能扭回脑袋,出神的盯着那页白纸。 “只是你觉得,你想要留下比故事更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男人接过话头,说道。 “近似于……梦想。” 那两个字生生敲在了凯洛的脑门上,他愕然地看向角斗场。结束了这场角斗的两个孩子已经下台了,现在的角斗场上空荡荡的,而仲裁者团队也在准备着接下来的两所学院间的比试。 “远不止梦想。”凯洛喃喃道,“这是我给他的第一篇故事,如果只是按照原有的史诗传说的格式,我会觉得对不起这重要的第一步的。” 他再次看向那个男人,不过不是扭头,而是起身转过身子。站起身子的凯洛堪堪与端坐在低矮的椅子上的男人等高:“我想把它写出来,作为真正的第一步。我认为他——莫离——理应成为英雄的。从那些日子的相处里……对的,绝对没错,不管他有没有自觉,他就是要去成为英雄,我深信这一点。” 他语无伦次的说道。 男人不苟言笑的面孔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笑意:“这真是一个好理由。” “那是当然,我会成为最伟大的吟游诗人的,而莫离也一定能成为我的史诗里最独特的角色,不光是我的故事里的英雄。” “回到原来的话题,你打算怎么去写这场角斗?”男人打断了洋洋得意起来的凯洛,那个男孩一时语塞,面孔涨成酱红色。 “如果你信任我的话,也许我能把之前的东西给你复述一遍。”男人悠悠的说道,“趁着现在还有一点时间,这位……来自远方的客人。” “欸?”凯洛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男人,他满是怀疑的眼神最终落在了一朵绣金的紫罗兰花上。 …… 回到自家休息区的莫离最先对上的是一张张凝重的面孔,除了极为个别的几个人。他们现在处在穿越通道后抵达的静谧的休息室,而非吵吵嚷嚷的看席上。 他颇为无奈的看向了山德鲁,那个唯一了解实情的男人。 “真是惊艳的一剑,那些喝彩全都是为你而来的。”山德鲁只是笑,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 “可是我们的原定计划……”斯图路有些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山德鲁始终带在笑,他更不明白帕斯楚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不要管那个计划了,他这么做的效果也许比计划里的更好。”帕斯楚意味深长的看着莫离。 “欸?”茫然的孩子们彼此对视,结果只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同样的表情。 “的确,将那一剑作为一种威慑。在找不到遏制莫离用出那一剑的方法之前,那些学院对他这个点就有够头疼的了。”有个女孩的声音这样解释道,“毕竟,初赛之后的交流会,赛制完全发生了变化。” “蒂兰殿下。”众人齐齐扭头,看向发出声音的女孩。 蒂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群孩子们的休息室里,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们。而在这个女孩身旁,是一个围着面纱的,约莫十七八岁的女性。她不像蒂兰那样目的明确,眼神反而一直游走在休息室的墙壁上,游走在浮雕、圆状的天窗与其他地方。 “长公主殿下。”可能是真的与这个女人接触多了,在其余的孩子还一脸好奇的时候,莫离、帕斯楚、斯图路、两姊妹与山德鲁不约而同的对着那名女性行礼。 莉薇这才收敛了目光,懒洋洋的看向他们:“麻烦你了,山德鲁卿。” “不胜荣幸。”山德鲁优雅地鞠躬,将礼节演示得一丝不苟。 她迎着一群孩子惊讶、诚惶诚恐甚至是带着狂热色彩的目光里缓缓起身:“我来这里呢,确实持有某种目的。不过在此之前,有些话还是得先解释清楚,不是吗?” 说着她拍了拍自己妹妹的肩膀:“起来吧蒂兰,我想他们需要你来解释解释。毕竟小杰雷米帕轩卿可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孩子。” 蒂兰乖巧的对着她的姐姐点了点头,然后不着痕迹的瞥了帕斯楚一眼,解释道:“我想,帕斯楚的意思就是,接下来的对手会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莫离身上。在他们研究如何绕过那惊艳的一剑的时候,我们就有更多的余裕去准备接下来的角斗。” “这只能是我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除非……”帕斯楚接上了那句话,他看着莫离,似乎要从那个孩子身上挖出答案来。 “是啊,除非有人要求他这么做,而且那还得是个他无法拒绝的要求。”莉薇幽幽的接上,“只不过这就显得比较荒谬了,不是吗,山德鲁卿?” “那是自然。”山德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可是……”帕斯楚还想说点什么,他忽地对上了莉薇那对灿若星河的眸子,这使得他又忍不住低垂下脑袋。 “好了,已经结束了的事情就此打住吧。我现在得告诉你们我来这的目的了。”莉薇挥了挥手,制止住除她之外的所有的声音。 她紧接着对着山德鲁一伸手,那个男人恭敬地弯下腰递上一份纸制的东西。 “这是什么?”孩子们有些不解。难道说这天山德鲁几次神神秘秘的外出全是为了这张纸片上的东西吗?可又有什么东西能比交流会更加值得重视呢? 只有莫离隐隐是猜到了什么。这倒不是他显得比较聪明,而是从一开始,莉薇就没少暴露信息给他。比起那些一门心思扑在交流会上的其他人,他更容易去系连起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进而联想到几个最有可能的答案。 “我想,你们也都听说过了前几日发生在米修蓝里的凶杀案了。”莉薇简单的瞥了一眼纸片,说道。她刻意将纸片对折,然后塞进了蒂兰手里。少数几个好奇心比较强的孩子眼巴巴地等待着答案。 “我怀疑制造那起凶杀案的人就躲在参加交流会的队伍里,但是其中的某些关节我怎么也想不通。”莉薇没让那些孩子等太久,“也就是在昨天,罗德萨洛卿的调查总算是带来了一个突破性的进展,这也是我秘密委任山德鲁卿的理由。” “山德鲁卿的答案你们也都看到了,就是那张纸片,它进一步验证了我的一些猜想。出于保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们其中的内容,你们需要知道的是,我将要交付给你们的三件任务里,第一件就与那件凶杀案相关。” “那么其他的呢?”有人忍不住问道。 “另外两件,我恐怕是不能告诉你们理由了。”莉薇抱着些许歉意笑了笑,“它们的关系比较复杂,同样也渊源流长。” “像是第二件任务,你们需要做的就是每日密切关注‘晴阳学院’的一举一动,当然仅仅只是学员。” “因为‘晴阳学院’的学员里的某些人与神明存在联系吗。”岚凑近莫离耳畔轻轻说道,“莫离,告诉你一个秘密。‘晴阳学院’里的那两个学员,艾露、卡尔顿,他们与神明存在联系。可奇怪之处就在于,他们并不算神谕者候补,就连僧侣也都算不上。” 莫离微微一怔,岚这个消息对他的震撼更甚于这个女孩的亲昵举动。 果不其然,莉薇接下来的话正好验证的岚的想法:“他们中间存在神谕者候补之类的角色,这种没有摆在明面上的消息,需要你们去一一验证。”她在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反倒在莫离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 “至于第三件任务,我需要你们记录好兰瑟斗技场的变动。在接下来的比赛里,曼妮女士会不断对它施加砾岩法术,以此改变它的地势、面貌等等。你们最好时刻记录下这种变动。” 这句话倒不用岚做解释了,莫离完全听明白了。 莉薇这是在担忧法术对血液,甚至是封印的影响。这应该是米修蓝的这群人初次接触这种诡异的产物,他们不能保证法术对血液,甚至是对封印毫无影响。 “那么现在,让我们回到第一件任务上。” 她继续说道,并喊出了伊丽莎白与维多利亚的名字:“这件任务对你们来说反倒幸苦的一点,其他人能帮上你们是最好的,可是只有你们必须一场不漏的给我看完每一场比赛。” “导致那场凶杀的法术手法比较特殊,也很有地域特色。在这届交流会里能分辨这些不同的,我想也只有你们了。”她鼓励道,“玥公爵他需要解析米修蓝里残余的信息,怕是不能赶赴夜鹗城塞了。” “当然了。” “有我们就够了。” “完全不需要爸爸他一起来嘛。” 两姊妹一唱一和。 “至于山德鲁卿,”莉薇面纱下的嘴角微微划起一个弧度,又很快放下,“你和塞俄的矛盾,还是处在那种难以调和的地步吗?” “他太执拗了。”山德鲁在莉薇面前完全失去了神秘色彩,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与他寻常的模样大相径庭。 “我的建议是尽量与他和好,越快越好……如果真的不行……” “我会用强硬手段然他远离夜鹗城塞的。”山德鲁赶在莉薇之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他将头压得很低很低,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见不到他眼底的紧张。 “你最好能履行这份诺言,山德鲁卿。” “以及,莫离,我想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她在冷冷地告诫了山德鲁一声后,意味深长地看着莫离。 “能出去吗,我想这里……”莫离看了看周围的孩子,欲言又止。 莉薇无言地点了点头,主动伸手拉住莫离的手。他们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步出了休息室。 “这算怎么一回事?”安东尼茫然地问道。 “我不知道。”蒂兰也同样迷茫。 第四十二章 全新线索 “其实,这只是一个借口,对吗?” 莫离亦步亦趋地跟随莉薇走了一小段路,他们最终在靠近角斗场的一条通道口停下了脚步。 在这里,前方斗技场内的鼎沸人声受到魔法的影响,最终只有微弱含糊的声响传到他们耳畔,又加上这罕有人迹的独特位置,使得他们交谈的氛围显得格外隐蔽。 “你了解到了很多东西,那么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吗?”莉薇问道,神色深沉。 莫离歪着脖子,看向莉薇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迷茫。 他回忆起那些支离破碎的信息,其中有些可能只是边边角角的细枝末节,带有个人臆测的色彩:夜鹗城塞、作为炼金术产物的暗道、被封印的某位神明的血液、源自神明的力量、需要戒备的对手、晴阳学院、莉薇的某种计划、米修蓝的深夜恐怖事件。 除此之外,山德鲁、塞俄以及伊恩的影子又总是莫名其妙混迹于那些信息里,扰乱他本就不明晰的思绪。 良久,莫离才轻声问道:“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了解到的永远都是被修饰过的东西,真相是什么?” 不难想象,那些流动在米修蓝与夜鹗城塞里的种种言传都是面前这个女孩可以宣传的结果。她必然是隐瞒了些许细节,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甚至是难以流传的细节。 死掉的四个人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吗,那座奢华的宅邸前身可是“修雷侬”孤儿院啊。 莫离打一开始就觉得“修雷侬”孤儿院这个名字十分耳熟。他在深度发掘自己的思绪与记忆后,终于回忆起自己对“修雷侬”最早的印象。 同样是深夜,应该伴随着黄豆似的昏黄的烛火。那时候薇安奶奶尚在,而他自己还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萝卜头”。他迷迷糊糊地接触到了薇安手上的黑皮书,黑皮书里用数张焦黄色的纸片当作书签。其中就有一张书签语焉不详地记载了“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事件。 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修雷侬”孤儿院衰落的理由的。而在十数年后,在“修雷侬”的原址上,同样发生了一件小规模的屠杀事件,这很难令他不去联想那件事情。 莉薇微微意动:“果然,你也对它有所关注吗。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还以为人们已经淡化了对它的印象。” 闻言,莫离很想告诉莉薇,其实淡化人们对“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的印象很成功,只不过这件事情在部分人心底,郁结成了一团久久难以散去的团块。而他,莫离,只不过是在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里了解到其中的一部分。至于她,莉薇,也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里遇到了一个错误的人。 他终归是没能说出来,莉薇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令他换了一句话:“那份决意,总归不会是你提出来的吧?” “当然不是我了。”莉薇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真当我是天才吗。” “但它与我也有些许关系就是了,那一年我初次接触到另一个世界,那不是孩童玩闹嬉戏可以媲美的世界,还有……”她的面孔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但她马上就假意阖眼掩盖了过去。 “它对我的影响,弥足深远就是了。” 莫离伴以理解的点头,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莉薇的面孔,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就目前的情报来分析,这两件事情确实存在联系。但正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需要时间与证据与验证我的结论。在房间里的时候,我其实说了很多谎话,因为我需要你们帮我拖延时间,转移视线。”她紧接着直言不讳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手上有哪些确切的证据,可那些难道还不够吗?”莫离不解地蹙眉。 莉薇摇头:“我想我能猜出你的意思。你是想说,通过米修蓝恐怖事件去翻‘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的旧账,对吧。但实际上事实并非如此,这两件事情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有与‘修雷侬’孤儿院的关联。” “尤其是,‘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并非发生在米修蓝。” “什么?!”莫离惊骇地睁大双眼,失声道。 莉薇又复述了一遍那句话,这才说道:“现在你应该是能理解我的难处了。” 莫离默然。在他的设想里,消息姗姗来迟的米修蓝恐怖事件应该就是解题的关键,只要摸清了造成这场时隔十数年后的屠杀的人的身份,很多谜团都会迎刃而解了。只是,莉薇的提示让这看上去十分明朗的道路忽地遁入了幽邃地域里。 念及至此,他又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问起了那张纸条的事情:“我记得山德鲁老师有交给你一张纸片,那上面会是什么呢?” “一份名单。” “一份名单?” 莉薇臻首轻抬:“你的山德鲁老师隐藏得很深很深,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是最适合这份任务的人选。我需要可能涉及到米修蓝恐怖事件的人物的名字,有一部分在那张纸片上了。” 莫离眼前一亮,他刚想紧跟着问下去,莉薇就适时的插入了一句话:“可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是一个没有分寸的孩子。那份名单对目前的你而言还是太沉重了,我不能透露更多的信息给你了。” 沉重……能勾起这个词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还不够强大。 一种空乏的无力感又一次涌上莫离的心头。 “还有一个问题,你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以及,你又想让我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这是两个问题。”莉薇笑了笑。 “不过没有关系,因为答案只有一个。”她继续说道,神色幽幽,“我们处在一个特殊的时代无数的神话预言都在近百年里压下了重注。吟游诗人、先知、占星术士以及更加神秘莫测的人们不约而同地认为,以后的世界会变得更加宏大、瑰丽甚至是……” “传——奇——” 莫离怔怔地倒退了几步,他发觉眼前的那个女孩似乎是遁入了阴影,小半张面孔藏匿在了黑暗里,显得那副幽幽的表情更加诡谲了:“你相信预言?” 他难以置信。 “我相信现实,而现实正在验证预言。我们这个时代需要英雄,一个可以印照各个神话预言的英雄。”莉薇郑重其事道,“我不想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等待上,那么,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能去创造一个。” “那为什么会是我?” 这是莫离最为迷惑的一点,莉薇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可她唯独吧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在这一点上,旅法师的身份可不是什么加分项。 莉薇盯了莫离好一会,这才幽幽道:“你还是不够了解自己,莫离。可是没关系的,你终究会明白自己一直渴望的是什么,那在无意间散发出来的某些特质。” ……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过来?” 心然闻言扭头看向声音的主人。那是令她倍感熟悉的嗓音,可唯独声音的主人长着一张普通的红润的面孔。 心然辨认出这是一种较为精致的伪装,于是她盯着那张面孔默默地看了一会。蓝色法术力的波动,以及那张面孔附近微微扭曲了得光线,这些特征在斗技场热闹的环境里被无限缩小。 “莫离?”良久,她才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展示了口型。 莫离笑吟吟地竖起食指,抵在嘴唇中央。他没有急着解释什么,而是先坐在了女孩身旁。 “中途装上了一些意外,不然在那场角斗结束没多久,我就能赶过来的。” 所谓的意外,就是莉薇那打哑谜似的发言。莫离花了老大的力气,还是没能从莉薇嘴里套出更多的信息。 “哦。”对此,心然倒是没有追问下去的欲望。她点点头,好奇地打量着用法术暂时改换面孔的莫离。 “如果我没过来,你总不会一直等到今天角斗结束吧。”大概是相处久了,莫离对心然好奇的视线没有感到丝毫不适,反倒对那个女孩打趣道。 心然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回道:“当然了。” “哈?”莫离傻眼了。 “可我觉得,我是没有机会等到这一天结束了。”心然目视莫离的瞳孔,“你一定会来的,对吗?”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是啊,我一定会来的。” 他也不藏着掖着,很认真地回道。 回答完这句话后,他只觉得这个世界一片静谧。原本环绕在斗技场里的各类声音似乎都飘走了,远去了,声音被无限拉长,而视线则永远的定格在了那个点上。 这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但有不唐突,显得早有所料。 心然收回视线,低头看着地板。今天她穿了一双亮红色的鞋子,厚厚的鞋底一下又一下敲击地板,发出的声音被淹没在人声里,她的脸上也慢慢展现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接下来的几天,你应该会空上不少吧?”她问道。 “也许吧,是有几天的空暇,只不过……” “只不过?”心然忍不住又看向莫离,她声音与情绪都控制得很好。 “我和你说过的,三天前的那件事,我觉得我并不能放松警惕。” “你又有新的发现?” “还有一些亟待验证的。它牵扯的东西可太多了,而我又没有能力去面对可能被引发的那些事。”他心事重重地握紧右拳,左手则盖在右手上,掩盖了心然的视线。 心然比他想的要敏锐多了,她伸手盖在莫离的左手背上:“我想帮上你,我该怎么做?” 她真的受够了那种感觉了,一直一直待在莫离背后。如果她能更有用点的话,那个雨天里发生的很多事情,也许都能改变了吧。至于现在,她也想要竭尽可能,去给这个男孩分担一部分压力。 “你……” 莫离欲言又止。 他注意到心然眼底的某种情感,曾几何时,他的眼底也有着与这个女孩同样的情感。这使得他无法拒绝。 “那你帮我搞清楚几件事。” 他犹豫了一会,凑近心然耳畔,一口气说出好几句话。心然的表情从怪异到迷惘,经历了好几段变化。 “这很重要吗?” 明明是几件乍一看没有任何关联的事情,莫离却放在了一起。心然不解道。 “非常重要。”莫离说着瞥了一眼四周,“或者我们先去我的房间。我对整件事情还是一知半解的,刚才也就是为了搞清楚一些未明的细节而耽搁了时间。我想,我有必要先告诉你一些不成熟的想法,以免出现新的意外。” 他委托给心然的数条线索里,有不少是他必须要知道的。他可以允许这些线索的最终结果无比暧昧,但绝对不允许对此一无所知。 就像是“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他只知道过去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但更加深入的东西他就一无所知了。他甚至不知道这场所谓的“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发生在何地,又有哪些人涉及到了其中。 这是绝对无法容忍的,尤其是他将切入点放在了“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与米修蓝恐怖事件的联系上。他坚信,这必然是有某种超越了时空的联系,将过去的种种给延续到了现在。可是莉薇奉行的“神秘主义”般的语气,令莫离放弃了继续与她扯皮的打算。 再有就是他与心然共同聆听到的某种声音,这和第一条线索又不一样,它明显就是一个莫离不曾涉猎的领域。将它委托给心然,更准确的说是借心然之手委托给明娜。虽然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显得有些迟钝了,但这一怪异的事情,怎么说都得对其有所了解。 “好。”心然回答得斩钉截铁。 在她拒绝离开这片时空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必须在这名为“未知”的迷雾里,找到唯一的答案。而莫离的解释,也许恰恰就是点亮迷雾的一盏灯火。 第四十三章 第四日 处在米修蓝里的“鎏金之血”只是一家不起眼的小作坊,所以,在它特有的那份宁静被打破之后,明娜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来客。 走进店里的是一个美丽且高贵的女孩。她在关上门后,细细打量小作坊里的每一处角落,偶尔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好,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过了好一会,明娜见到那个女孩还是一言不发地杵在原地,忍不住问道。 “我?当然有了。”女孩闻言笑眯眯地看向明娜。这份笑容让同样身为女性的明娜微微失神。 “如果我了解得每次的话,你就是明娜吧,这家‘鎏金之血’的主人,在三个多月前开设的这间小作坊。”女孩一步步靠近明娜,“唯一的问题是,你的身份、来历都是一个谜。” “是啊。”明娜不慌不忙地坐回椅子上。 她在抵达这片时空之后留下的痕迹有很多,如果当地人有心细查的话,那么有些东西就不会是秘密。但比起这个,她反倒有些好奇女孩的身份了。一个肯花时间详细探究陌生人身份的人,终归会是少数。 女孩停在距离明娜五六步远的地方,继续说道:“你自从抵达米修蓝之后,几乎全天都待在这家小作坊里,只有周期性的过个五六天才会出去一趟。你去的最多的地方是米修蓝的集市,尤其是贩卖药剂原材料的集市,其次就是各个贩卖特殊金属的店铺。” “你的作坊里很少来客人,我是指购买这些产品的客人。有无数的证据可以证明你这里收留了一个同样来历不明的女孩,她约莫十一二岁,在你这里当学徒。此外就是一个名为莫离的男孩,他有一段时间频繁进出‘鎏金之血’,而且与那个女孩的关系还不错。” “是啊,他们关系匪浅。”明娜点点头,饶有兴趣地盯着那个女孩。 这些都是流于表面的信息,最多只能证明她眼前的那个女孩关注包括莫离、心然在内的三人。只要不是更为核心的东西,明娜才懒得做出更深的顾虑。 “其实你们,早就认识了吧?”女孩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只不过是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女孩一字一字咬出尾音,带着茫然。 “就是彼此陌生的人们偶然相遇。”明娜不得不做出解释。用欧斯汀克的语言来表述迪利亚姆的词汇显得怪怪的,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可她毕竟已经习惯如此了。 “原来如此。”女孩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对了,我还想问一下,那本文字莫名的书他是那给谁的?” “我。” 沉寂了几秒后,女孩开口道:“明娜,你是旅法师,对吗?” 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 “你是凡森帝国的长公主,莉薇。”明娜也一口道出了女孩的身份,语气里同样带着凝重。 “不光是你,莫离,还有那个女孩,也是旅法师。”莉薇继续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你来这里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曝光我们的身份。那么会是……对了,夜鹗城塞,那里存在炼金难题?” “现在好了,我们都没有底牌了。”莉薇双手一摊,无奈地示意道。 明娜莞尔一笑,旋即她又问道:“我在你眼里应该还是一个底细不明的人吧,能让你冒险来找我的理由,值得一闻。” “在此之前,我想问一下,你认识‘洛本·梅里特’吗?” “他是我的祖辈,本名是‘明均’。” 莉薇先是一愣,而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心然从夜鹗城塞回到米修蓝的时候,俏脸还是红扑扑的,染上了大朵的红晕。 她还记得昨天晚上的夜空。莫离打开窗户后就坐在床边,对着夜空给她讲了一个又一个欧斯汀克的故事。关于人、神明、泰坦等等史诗传奇,在她心底勾勒出了一副瑰丽壮阔的景致。 诚如她一开始所感觉的那样,这片时空充斥着奇幻、浪漫的色彩,令人心驰神往。 不过现在,她即将抵达“鎏金之血”,她只能拼命摇晃着脑袋,将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给驱逐出去。相比于这些东西,明显还是莫离委托给她的几件事比较重要。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同于往日的“鎏金之血”,今日的这间作坊大门紧闭。心然看向作坊的目光颇为疑惑,眼前的景象可不是明娜的风格。 她稍稍犹豫了会,还是拿出钥匙打开了“鎏金之血”的大门。屋内还在讨论不休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对这个冒冒失失的女孩投以注目。 “啊?!她是你的客人吗,明娜?”心然抬手满是尴尬地对莉薇打了一声招呼。 “算是吧。”明娜嘴角微扬。她始终喜欢不起来莉薇,可能那个女孩的心思太过深沉了,不过明娜倒是蛮喜欢心然这样尚且天真的女孩。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心然眨了眨眼睛,抬腿就想跑进屋子里。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已经没有问题了。”莉薇喊住心然,她最后看了明娜一眼,“有了你的帮助,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他的全部计划了。不得不说,像你们……” 她在说道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视线从明娜与心然身上飘过:“像你们这样的存在,令人安心的同时,又令人感到恐惧。我希望我们永远不会是敌人。” “这又有谁说得准呢。”明娜冷哼一声,轻蔑道,“就像他一样。” “是啊,就像他一样。在这一点上,确实是我们的错。” “洛本·梅里特”的死亡在她们这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这过于漫长的时间也洗刷掉了彼此间的仇恨,只是那一道裂缝始终无法再填补了。 “你叫心然,是吗?”莉薇暗自叹了口气,将注意力放在那个黑发赤眸的女孩身上。 “嗯?”心然迷惑地点了点头。 “真是一个好女孩,也许……” “你到底走不走?”明娜颇为不耐地打断了莉薇,她侧身挡住莉薇看向心然的视线。 “当然。”见状,莉薇毫不犹豫地扭身走出了“鎏金之血”。在她走后,这间小作坊又变得冷清了起来,余下的人里,一个蹙眉沉思,一个又一头雾水,空气安静得可怕。 最终,还是心然按捺不住疑惑,打破了沉默:“明娜,她是谁?” “莉薇,一个很麻烦的女孩,你最好不要和她碰上。” “哦!”心然恍然。 她记得莫离和她说过,凡森帝国目前的最高掌权者就是莉薇。就他的语气来看,他其实对那个女孩也没多少好感。 “你去了几趟夜鹗城塞,就没有什么其他发现吗?” “有。”她将莫离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又是‘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啊。”明娜意味深长道,“你知道莉薇和我交换了什么吗?其中就有‘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的信息。不过我怀疑那不是完整的,其中一部分人名被她刻意混肴了。” “好了好了,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告诉你就是了。” 明娜重新坐回椅子上,心然也搬了把凳子,安安稳稳地坐在明娜面前。 “‘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别名,也就是‘洛玛喀’大屠杀。不过考虑到‘洛玛喀’的地位,‘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就正式成为了它的名字。” “好吧,我相信你并不知道‘洛玛喀’,那是一座城镇,距离米修蓝只有一天的路程,如果有较为优质的坐骑的话,这段路程所花费的时间还会少上不少。如果对屠杀直接冠以城镇的名称的话,对它来说也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而叫成‘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也有它自己的理由。这场屠杀里总共死去了78人,其中72人是‘修雷侬’孤儿院里原原本本的雇工与孤儿,还有5人是当时在‘洛玛喀’额外雇佣的仆人。而在这一事件里明确活下来的人,只有2个,此外还有1个人生死未卜。” “不过……”明娜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活下来的那两人的名字,莉薇始终含糊其辞。我相信她是知道的,但她就是出于某种原因不肯告诉我。如果知道你们需要这个谜底,我就不计代价去争取过来了。” “已经很好了,明娜。”心然一边写,一边安慰道。 明娜含糊地应了一声,继续说道:“作为补偿,她告诉了我一些更为内幕的东西。引发这场屠杀的人,是一个孩子,也就是大屠杀里唯一失踪的那个孩子。起因是那个孩子通过某种手段,获取了一份隐蔽资料。” “这怎么可能呢,那只是一个孩子啊。”心然难以置信。 “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莉薇解释那个孩子是都维玛帝国培养的间谍。”明娜摇了摇头,“算了,这个你听听就好了,没必要去当真。” “嗯。”女孩虽是这么应着,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记了一笔。 “对了明娜,我和莫离在夜鹗城塞里听到的心跳声又该怎么解释?” “那不是心跳声。” “不是心跳声?” “它涉及到了更为深奥的知识,这对你而言可能为时过早了。”明娜抿了一口茶,“你现在还只是‘觉醒’,就连‘色隐’都没有,就妄想着先接触‘领域’之外的东西。” “这样吧,你干脆将它看作是一个类似于元素生命的个体,只是它充斥着生命的活性,来自于欧斯汀克的神明,并且没有智慧。” “可这样我更加迷糊了。”心然无奈地放下笔。 “那你就先放一放,我专门给莫离准备一个解释。”明娜起身道,看她这阵势,是想去准备专门的信纸了。 “好吧。”心然乖巧地点了点头,她收好纸笔出门前往米修蓝的公立图书馆。 米修蓝公立图书馆里记录的东西多且杂,她不清楚像是“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这样被刻意淡化的历史会不会出现在图书馆的记录里,可是,哪怕只有一点可能,她都必须得去干。 时间在人们处理事务的过程里流过,从白天到黄昏又到深夜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心然好不容易才在茫茫多的书堆里找到一点头绪,就被急着回家的管理员给赶了出来。她走出图书馆,又一次看向夜空,也不知道在数十公里外的夜鹗城塞,有没有一个男孩同样看着这片夜空。 “又是一天。”她掰着指头数道。 交流会已经过去四天了,这四天过得异常平静,当然也有可能是灾祸潜藏在安宁里,一不留神就蹦出来了。她说出清楚目前的状况,夜鹗城塞里似是暗流涌动,又像是众人在疑神疑鬼。她唯独只是祈祷,愿一切依旧安宁。 …… 夜鹗城塞,在属于晴阳学院的旅馆里,伊恩熄灭了房间里的灯光。 他端坐在黑暗里,低头思躇。 过了一会,“咚咚咚”的声响自屋外想起,一个黑影紧跟着就闯了进来。 “你来了?” “当然。”来者的语气里充斥着狂热,似乎源自伊恩的话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你做好准备了吗?” 黑暗里,伊恩的声音显得幽邃诡秘,总带有一种令人倍感不妙的气息。然而,进到这个房间里的黑影对此视若无睹,他挺直身板低声吼道:“当然了!” 于是,伴随着浓郁的夜色,一阵阵低沉的、似是难以抑制住的痛苦的低吼在伊恩的房间里响起。在这痛苦的声音里,那个男人,伊恩,站在窗边俯瞰更低一层的世界。 “记住,你是被选中的人,那么你只能获得胜利。”他头也不回地对那个黑影说道。 “在这场交流会里,没有什么人会是你的对手。”他止不住地笑出了声,似乎是想到了某个值得庆祝的画面,“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神明与你同在,冥神拉赫庇德的神力流淌在你的血管里。你将……战无不胜。” 第四十四章 阴谋的第一步 “岚,我想出去一趟。”莫离突然说道。 他怔怔地望向窗外的世界,外面黑黝黝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我以为你会忍耐得更久一点的。”岚丝毫不感到意外,她理所当然地回道。 “谜团太多了,我觉得我应该更主动一点的。”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只是他始终不想去承认那个答案。就他已知的全部经过来看,这个答案过于荒谬了。 不过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去验证一下这个答案。 他收回目光,抓起“伊坎之心”,弯腰蹲在窗口。 已经这么晚了,晚到整座夜鹗城塞都不剩下零星灯火。现在,面前的黑暗充满了诱惑与可怖,如果不是地脉里流淌着的充盈法术力,他都差点以为自己在面对一整片暗黑虚空。 下一刻,他像只猫儿无声地蹿进黑暗。 山德鲁在三楼窗口站了好久,他不悦且无奈地蹙起眉头,蹿进同一片黑暗里。 夜鹗城塞的每个夜晚都如此安静,仿佛有一个无底的黑洞贪婪地吞噬了弥漫在空气里的声音。整齐的五人巡逻小队幽灵般掠过一个路段,这要间隔好一段时间才会有另一支小队再度经过这里。 莫离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停下了脚步。 “这样一座城塞,真是令人不安。是因为我提前知道一部分答案,所以从心底感到惴惴不安了吗?” 他喃喃道,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也像是在说给岚听。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他的目标还有大半个城塞,这是一段算不上近的路程。 “是因为安静吗?” “安静吗……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它是吵闹到了极点呢?”莫离看向岚,一脸严肃地问道。 这座城塞里,一直有一种心脏似的声音,莫离不觉得这会是错觉。但是,如果真的是因为来自心脏跳动般的声音掩盖住了其余声音,那这座城塞背后的力量,就又是另一种可怖的境地了。 那会是什么,天启,还是领域?有或者是在其之上,更为高端的存在。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岚仓鼠般鼓起脸颊,她伸手戳了戳莫离的额头,没好气地说道。 “放松点,天塌下来永远有高个的人顶着。你这样顾虑重重的,又会有什么解决办法呢?” “……” “……也是。”他一脸尴尬地撇开视线,不敢再看向那个焕发着微光的女孩。 在真正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像他这样的孩子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但这种压倒性的力量一旦出现在夜鹗城塞的话,也没有他去调查的资格。 过去那只“镜月怨灾”拉法赫就给他上了一课,那被鲁博泽摧残得伤痕累累的一部分,都能把莫离整得惨兮兮的。那就是完完全全的压倒性的力量,在生命层次上产生的颤栗感。 “不过,岚,我现在始终放心不下伊恩。” “我懂你的意思,伊恩和山德鲁的矛盾,这一点你我都了解这一结果。” “话是如此,那么过程呢?” 莫离叹了口气,幽幽道:“这件事山德鲁老师没说,塞俄没说,长公主殿下也没说。我们单单知道他们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矛盾,只是矛盾的根源是什么?又为什么会绵延这么久……有很多种证据表明,他们在过去,和塞俄一起是要好的朋友。” “所以……” “我有一个很荒谬的想法。如果山德鲁老师,塞俄还有伊恩,他们就是“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的亲身参与者呢。假设伊恩就是其中的背叛者,这也就是山德鲁老师对他无比仇恨的一个原因。” “好吧,这听起来就很牵强,而且你完全没有考虑到塞俄。”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联系起来的,稀里糊涂的灵光一闪?”莫离用自己都不肯定的语气苦笑道,“总之,心然还没有带给我好消息,我不如就先把这件事弄……” 话还没说完,远方的兰瑟斗技场里突然传出了阵阵吆喝声,嚷嚷起来的声音打破了暗夜的寂静。 莫离与岚相视一眼,飞快地奔向了斗技场的方向。 他记得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属于塞俄。 这完全不是过于恐惧而发出的尖叫,也不是充满怒气的吼叫,而是示威似的呵斥,是对沉睡着的人们的一种预警。那只艾文,或许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存在,也有可能是陷入绝境时的临终警示。 眼见着数家灯火的亮光在黑暗里亮了起来,从零零星星到扎堆似的绽放光明。 一道熟悉的身影飞快地从莫离身旁掠过,奔赴兰瑟斗技场。 “山德鲁老师?”被拉在后头的莫离惊讶地咕囔了一句。 他才意识到,在自己没有注意到了远处,其实早就有一个身影默默注视着他了。但不管山德鲁出于哪种心思,源自塞俄的声音完全激活了那个男人,甚至摒弃了某些成见。 “别停下来,加快速度。”岚提醒道,督促不知不觉放慢脚步的莫离。 塞俄的那声叫唤唤醒了大半座夜鹗城塞。惊醒后的城塞对莫离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很难解释大半夜的孤身出现在外头是出于什么原因。 但如果带上山德鲁就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山德鲁作为米修蓝学院的带队人,本身在这座城塞里是享有一定特权的。他可以说是临时训练莫离,也可以说是要带这个孩子去熟悉场地。只要理由不过于离奇,仲裁者团队就拿他们没有办法。 而山德鲁是一定会保下莫离的,不管他自身的意志如何。 “嗯。”在了解到岚的意思后,莫离不计代价地调动心湖里的法术力,红白两色法术力的彩华在他身上一闪而逝。他的速度骤然上升了一大截,至少眼见着没有和山德鲁再度拉开距离。 在临门一脚的地方,山德鲁停了下来。他怔怔地望着这座恢弘的建筑在暗夜里的轮廓,与之相比,他的身影反倒显得单薄与萧瑟了。 他伸手拦住想要冲进斗技场里的莫离。 “关心则乱”,这句话总归是不会错的。一个人间隔开斗技场与莫离的山德鲁现在很是懊恼,先前的那声叫唤还是让他脑子一热,像个年轻气盛的孩子莽撞地冲了出去。如果当时他能再冷静一点的话,没准选择的就是抓起莫离远离兰瑟斗技场这一是非之地。 但事态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也只能默默祈祷结果不会朝着更坏的方向滑落。 “进去之后你就跟在我身后,没有我的示意,就什么都不要碰,什么都不要问。” “好吧。”莫离长舒一口气,山德鲁这不是在提醒他,而是警告他。 ……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走进斗技场里。与此同时,斗技场里也流淌起莫名的法术力,数团耀目的火焰在斗技场的多方角落亮起,将这片地域照得透亮。 莫离好奇地向四处张望,在他的感知里,那些火焰的燃料就是斗技场里流淌着的法术力。脱离了人为控制而燃烧起来的火焰,在他眼里显得无比新奇。 这份新奇感并没能保持太久,低垂头颅,挺身跪在角斗场中央的艾文的背影占据了他们的视线。而在艾文所面对的斗技场的另一端的墙壁上,是一具被长枪贯穿了胸口的尸体。 “这……”莫离瞳孔微缩。 他认得那具被长枪高高挂起的身影,也正是因为认识,他止不住地感觉惊恐。 那是“菲力德·哈尔”,战神奎尔都的神谕者候补。 在一座满是神谕者候补和僧侣的城塞里死掉一名神谕者候补,无疑是件很麻烦的事情。而更麻烦的,则在杀死那个菲力德的人身上,因为塞俄就有可能是凶手。不管真相如何,总之这个嫌疑是去不掉了。 “麻烦了。”山德鲁喃喃道。他神色一凛,戒备地朝着塞俄迈出一步。 “塞俄?你还好吗,塞俄?” 他虽是这么说着,微微抬起的右手上已经凝聚起了黑色的法术力。 似乎是为了回应山德鲁的招呼,背对着他们的塞俄抬起了他的头颅,而后他笨拙地将自己的脑袋旋转了180°。 莫离只觉得一股寒气猛地蹿上了后背,拧过脖子的塞俄眼神空洞茫然,似乎倒映着浓郁的黑暗。 “见鬼了……” 见状,山德鲁的神色更加凝重了。 塞俄这种状态并非正常,他是被某种法术给操作、甚至是扭曲了心智。这么一来,整件事情就更加扑朔迷离了。而对目前的他们而言,更为关键的问题则是,这只艾文该怎么处理。 “这不是一场意外,背后的人一定早有预谋。”岚在菲力德的尸体周围逛了一圈,飘荡回莫离身边,“那一枪刺得很快很准很稳,那个孩子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莫离点了点头,顾忌到山德鲁在身边,他收敛了许多。 “山德鲁老师,我想巡逻队马上就要来了。”他默默提示道。 “我知道。”山德鲁面色凝重,他的眼神越发得冷冽起来。 “可是……” “我记得我有说过,没有我的示意,什么都不要碰,什么都不要问。”他将声音提高了几个度,着重咬了咬最后一个字节。 莫离无奈地与岚相视一眼,眼底满是失落。 山德鲁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他坚信这一点。 …… 斗技场外很快就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那支由杰雷米帕轩公爵率领的巡逻队想必已经把守住斗技场各个出口了。 莫离静静地等了会,发觉那群士卒完全没有进到斗技场里来的意思。 这令他不禁感到迷惑。 按照正常节奏来讲,杰雷米帕轩公爵已经带队率先进到斗技场里来。除非他是在等待更具地位的某人,又或者说山德鲁在不经意间就和那位公爵大人打过招呼了。 他看了看与塞俄对峙的山德鲁,摇头放弃了后一个想法。 先且不谈山德鲁是如何与杰雷米帕轩公爵交流的,莫离可是一直紧跟着山德鲁呢,难不成这个男人还能未卜先知,在路上留下讯息? 那么,杰雷米帕轩公爵是在等谁呢? 莫离得不出答案。在这座城塞里,能让那个男人尊重的人并没有多少,就算是僧侣与神谕者候补也远远没有尊贵到那个地步。 除非……莉薇她也在这座城塞里。 想到这里,莫离的脸色不由变得怪异起来。他想不明白那个女人这么晚还留在夜鹗城塞的理由,她身为帝国的长公主,不应该是很忙碌的吗? 就在这时候,斗技场外的脚步声又一次响起。这一回,脚步声整体要小很多。 “你果然已经在里面了,山德鲁卿。” 最先走进斗技场的人还是杰雷米帕轩公爵。在他身后,莉薇缓缓踱出,含笑看向山德罗与莫离:“当然还有你,莫离。” “这次没必要再行什么礼节了,因为……”在打完招呼后,她收敛起笑容,看向挂在墙壁上的那具尸体。 “他是?” “菲力德,菲力德·哈尔。”杰雷米帕轩公爵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我有印象了,那个神谕者候补。”莉薇轻轻叹了口气,无不惋惜道,“看起来,有人想把这里的水也给搅浑啊。” 杰雷米帕轩公爵闻言朝着他们身后的士卒挥了挥手,涌进斗技场里的士卒们以更快地速度退了出去。而后,他身形一晃,瞬间抵至塞俄面前。 面对强敌,塞俄本能地反击,然而杰雷米帕轩公爵早有所料般抬起一只手抓住塞俄袭击向他的爪子。一声闷响后,艾文软塌塌地倒在地上。 “不愧是杰雷米帕轩公爵。”完整见证了全过程的莫离暗自赞叹道。 随着艾文陷入昏迷,山德鲁也板着一张脸散去手上的法术力。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杰雷米帕轩公爵,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 “好了,现在斗技场里只有我们四个人了,有些事情也可以敞开说了。”莉薇将一切尽收眼底,她说着看向了山德鲁,“你说呢,山德鲁卿?” “可是……”山德鲁无不顾虑地看向莫离。 “没错,他就是为此而在的。”莉薇坚持己见。 第四十五章 交涉 “塞俄被一种特殊的心灵法术给腐蚀了心智。” 山德鲁思量片刻,终于说道:“就塞俄的表现来看,这种心灵法术造成的后遗症不可估量。” “你怀疑是谁?”杰雷米帕轩公爵闻言抬头。他将昏迷过去的塞俄轻轻搁置在地板上,一脸迫切地走近山德鲁。 “看你的样子,你已经有怀疑对象了,不是吗?”他一把抓住山德鲁的手腕。 “没用的,你没有证据。”山德鲁一甩手,挣脱开杰雷米帕轩公爵的束缚。 “他就是算准了这一点!卑鄙的家伙!”他的嗓音低沉嘶哑,似是夜鸦的嚎叫,“总是靠着这种下作的手段,我绝对饶不了他!” 一旁冷眼旁观的莫离默默收回视线。 山德鲁已经失态了。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他的愤怒、他的悲伤与他的无力都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来。或许他在心底不下一千次念叨出那个名字,将手捏得嘎吱作响,可是他没有任何正规手段去制裁一个没有露出一点马脚的人。 “伊恩。”岚将双手搭在莫离的肩膀上,轻轻说道。 “我也觉得是他。但一切正如山德鲁老师所说的,我们没有证据。如果没有证据,我们就过不了仲裁者团队这一关。”莫离已经不是那个对交流会一无所知的男孩了,他在心底解释道。 “这座城塞,会变得越来越乱的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看向莉薇。 “你怀疑的对象是‘伊恩’吧。”莉薇佯装没有注意到莫离的注目,对山德鲁说道。 “伊恩?”那个桀骜的男人的面孔又一次浮现在杰雷米帕轩公爵眼前。他回想起在米修蓝外与那个男人的第一次接触,也正是那一次接触,让他怎么也喜欢不起来那个男人。 “这个名字最近出现的频率很高啊。长公主殿下,我现在可是越来越糊涂了。” “杰雷米帕轩卿,那个男人是一个关键要素,如果你有仔细思考过我交付给你的任务,你就会发现很多事情就是以他为中心,呈蛛网状展开的。 莉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看了一眼莫离,她见到那个男孩突然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就又矜持地扯出一丝笑意:“不过他很狡猾,没有留下任何实际证据。按照交流会的传统,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主办方是没有任何权力去彻查其他团队的。” “猜测终归是猜测,推理也不过是推理。”莫离握紧了拳头。 他没有超脱现实的力量,那么他就只能遵守规则。就算他再不喜欢那种感觉,他也只能处在规则下找出漏洞。 “塞俄会被怎么样?”沉默许久的山德鲁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这点我也不知道,山德鲁卿。往届的交流会里并没有发生过这么恶劣的事情,它所造成的影响将无可估量。对于这一点,就算是仲裁者团队也不会,更不能去让步。”莉薇叹了口气,“我唯一可以给你保证的,也只有尽全力操作出可以周旋的余地。” “有这一点就足够了。”山德鲁微微俯身低头,他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 “我会找到证据的,我也会杀了他,这一切既然还未结束,那我就亲手去结束掉它。过去的我已经做过一次了,这次也不会差的。”他低声说道。 过去?已经做过一次? 山德鲁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量令莫离微微一愣,他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那个男人,可惜入目的只有山德鲁的细碎的头发。 “这个我们择日再聊。”莉薇不再看向山德鲁,转而看向斗技场外,“他们还是来了,巡逻队已经做到极限了……不管怎么说,山德鲁卿,请你做好心理准备,这也许是……” 她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因为山德鲁已经心知肚明。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恶劣的开端,事态一度严重到连莉薇都显得无能为力。心中明确了解这一点的山德鲁没有再奢求什么,他珍惜这最后的可以说是平静的时光,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尚在昏迷中的塞俄。他的目光终归是黯淡了下去,带有微不可见的疲倦。 不出片刻,以罗为首的数名僧侣昂首走进斗技场。 他们在见到被钉死在斗技场墙壁上的菲力德后,原本不耐的面孔上顿时浮现出了愕然与惊慌。 “长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率先镇定下来的罗将矛头对准莉薇。 “结果已经摆在你们脸上了。”莉薇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他们心底最后一块防线。 也许在这群僧侣看来,先前的那声叫唤多少显得意味不明,只要有先行赶到现场的米修蓝卫士就能初步解决事态……只是现实,并没有朝着他们所愿景的那个方向发展。 他们面色不善地附耳交谈起来,微弱到极点的法术力波动却说明他们交谈的内容远远不止 表现出来的那样。就在这短短的十来分钟里,莫离就感受到了七八道投射在他身上的惊疑不定的目光。 “这和以前的那些事情不一样。”终于,交流完毕的僧侣里走出一个矮墩墩的家伙。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们显然不希望莉薇介入到对塞俄的审判里来。 “你们希望怎么做?”莉薇苦笑道,她虽然早就对答案有所猜测,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审判,我们必须审判这只艾文。”另一名僧侣义愤填膺道。 也许是有了这两名僧侣带头,余下的僧侣们七嘴八舌地发表各自的意见: “那是一名神谕者候补,就这样没有任何理由地被杀死……” “更何况是在交流会期间,以前从未有过……” “所以抱歉了,长公主殿下。这不是我们希望有的结局,但为了规矩,为了‘提拉’上的神明们。”罗感慨道,他是在场的僧侣里唯一一个施以礼节的人。 “这件事情充满了疑点,你们就从不怀疑吗?”莉薇说着眯起了眼睛,不怒而威。 罗不急不缓地摇头道:“疑点?这不是开脱的理由。在绝对的事实面前,疑点并没有任何作用。” “不不不,罗,我想你们是曲解我的意思了。” “哦?”僧侣们面面相觑,他们飞快地交换眼神后静静等待莉薇的解释。 “我知道疑点没法打动你们,那如果把疑点转换为证据呢?我无条件相信塞俄,他是绝对没有理由去杀害一个从未谋面的神谕者候补的,那么就是有人策划陷害了他。如果我们找出了幕后的那个人,你们又是否会放过塞俄呢?” “这也许只是您的猜测,谁都……” “我只想知道能,还是不能?”莉薇粗暴地打断了罗的话。 “……” “当然,如果你们的证据能说服所有人的话。”还是那个矮墩墩的僧侣接过话头,“但我们也不能无限期地等待下去,这件事怎么的都得给出一个交代。”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莫离提到嗓子眼的心又安安稳稳地落了下去。 正如莉薇所说的那样,她确实让整件事情有了可操作的余地,剩下的也就只有时间的多少与他们的努力程度了。 “那么……直到这次交流会结束,在结束交流会的时刻,如果我们没法提供任何一份证据,塞俄就交给你们处置了。”莉薇沉思片刻,道。 对于这个时间,在场的大部分僧侣都没有意见。与结束时间相比,他们还有更关注的话题:“在这段时间里,这只艾文该交给谁看管?” “交付给任意一方,都不会达成共识的,不是吗?”莉薇反问了一句。 罗一时语塞。 “既然如此,那不如在一开始就将钥匙分作两份,由我们双方共同看管。” “就照长公主殿下您所说的吧。”这个要求不过分,罗也就答应了,“后续的事情我们会去与‘黑格学院’交涉的。” 言毕,他又神色怪异地看向了莫离与山德鲁。 “他们这是……” “这只是一个巧合,山德鲁卿原本计划带这个孩子来斗技场修炼的,谁能想到会碰上这种事情呢?”没等莫离开口,莉薇率先辩解道。 “这个时间段,同样是在斗技场?”罗难以置信。 “这就涉及到一些秘辛了,曾经在斗技场上的那璀璨无比的一剑……” 罗看似了然地点了点头。莉薇的这套说辞不是无懈可击的,仔细推敲还是有不少漏洞。但是这一对师徒一口咬定这套说辞的话,他们仲裁者团队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可不像塞俄那种情况,那声叫唤是难以推翻的铁证。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们才没有精力去深究。光是交流会加上今晚的这一事件,就够让他们焦头烂额的了。 …… 就这样结束了吗? 被强制送回旅馆的莫离心有不甘地看向兰瑟斗技场与晴阳学院的方向。 在场的四个人里只有他没能留到最后,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原因:莉薇并不希望他了解更多的内容,那是他尚且没有资格去了解的世界。 他虽然知道原因,可会不会去触碰那倒底线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岚,这次只能麻烦你了。”他在自己的房间里,郑重其事道。 在他面前,那个焕发着微光的女孩无奈地将双手一摊:“你还是没能吸取教训。那些你不能去触碰的东西,为什么总是那么得吸引你的目光呢?” “不是我想去做,而是我不得不去做。”莫离轻声道,“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只会去了解那些我不知道的东西,至于伊恩……我想我还没做好和他对上的准备。” “你啊……”岚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男孩了。 他从不缺乏勇气,可从他的表现上看,他又是那么得缺乏自知之明。这种别扭的性格一度让她感到心累。 “我不想这么被动下去,每一步都得拿捏得死死的。”莫离缓步走到窗前,晦暗的夜晚里根本就没有月光照进房间里,黑暗显然如此黏稠。 “岚,我还是那个理由。如果我还是处在这么被动的环境下,当夜鹗城塞的秘密浮出水面,当伊恩真正执行他的计划的时候,又或者那些尚未揭晓的鬼祟阴谋被某人执行时,我将无能为力。比起单纯地离开这片时空……” 他双手扶着窗沿,扭头注目岚:“我更希望能替他们做些什么,尽我的力量。” “真是的,为什么总是这样的理由。”岚自暴自弃般激动地大喊出来,“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吃你这一套吗?” “如果不是的话,我们又怎么会缔结契约呢。”莫离只是笑笑。 在这片寂静里,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出现了,那就是岚的哽咽声。 “你给我听好了……”岚一边抽泣着,一边咬牙切齿道,“不管你忘记多少回,我都会一直提醒你的。你绝对不能去招惹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我不想,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你。贝姆希兹的夜晚仅限一次!” 莫离低头沉默片刻。时间在他的思索里慢慢淌过,他终于下定决心般扭身对着岚敞开双臂:“我能抱抱你吗,岚?” 他眼前一恍惚,一具柔软的,异常温暖的身躯冲进了他的怀里。 “我知道了,虽然这样的承诺很没用说服力。”他拥抱那具颤抖着的身体,语气低缓,“但有你在身边,我真的觉得很安心。”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哪怕他从一个无力的孩子变成了“色隐”的旅法师,岚带给他的温暖与微光始终没有变质。那份都属于他,照亮黑暗的存在。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岚臻首轻抬。 “我不需要太多的证据,但我必须验证几个想法。接下来的事情……如果我的想法没出错的话,山德鲁老师会有机会结束掉这段梦靥的。” “你不会在骗我吧?” “我是说真的。没有人能一直伪装得毫无破绽,而我只需要制造一个让他暴露自己的机会就行了。”他异常坚定地说道。 第四十六章 第五日 交流会的第五日如期而至,这是米修蓝学院没有角斗的一天。 昨夜的闹腾丝毫没能影响到第五日的角斗。残留的血迹与钉刺的痕迹,被一并抹去了。也不知道仲裁者团队与莉薇用了什么办法,让整个兰瑟斗技场看上去焕然一新。 唯一的例外是黑格学院,逗留在斗技场里的学员们大多神情萎靡,目光溃散,仿佛连最基本的斗志都丧失了。 莫离的目光没在他们身上多做停留,现在显然不是与黑格学院接触的好时机。 “莫离,莫离?” “你怎么老是一副神游的样子?” 两道欢脱的声音在莫离耳畔响起,玥家姊妹关切地朝他身旁挨了挨。 “啊咧咧,总不会是在想喜欢的人吧?” “有可能哦,那天他不是在找看席上的某人的样子吗?” 在她们的一唱一和下,莫离无奈地摇了摇脑袋:“总感觉你们会编出更失礼的东西出来。罢了,我老实告诉你们吧,我在想长公主殿下交付下来的任务。” “长公主”这个称呼另两个女孩肃然,她们褪去面孔上玩味的笑容,坐正了身子。 “呐,莫离你有什么思绪吗?”伊丽莎白率先问道。 “你是指哪件事?” “第三件第三件。”维多利亚抢答道,“你觉得这几天出场的学院里,还有其他神谕者候补吗?” “这……”莫离有些苦恼地对上了两对充满的好奇色彩的眸子,“你们也知道我的情况的,我没有任何加护,对来自神明的力量也不敏感……” “可是你比我们厉害啊。”两姊妹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就算找不到神谕者候补,你告诉我们需要注意哪些人也好嘛。我们总不可能一直进行双人角斗啊。” “其实这才是你们的主要目的吧。” “别乱说。” “才不是呢!” 她们慌慌张张地应道,大有扑上去堵住莫离嘴巴的趋势。 “是是是。”莫离敷衍地摆了摆手,“说真的,到目前为止,出场的这些学院里也只有‘晴阳学院’那边给到我们压力了。至于那些人是谁,我想你们应该心里有数吧。” “就只有晴阳学院吗?” “不会吧,我们可不是你和帕斯楚这种怪物啊。” “唔……这么说吧。”他闻言扬起右手比划了起来,“这是米修蓝学院的整体水平。” 他虚画了一个大大的椭圆:“你们在我们这支队伍里,绝对是中游水准。除了少数几个学院的翘楚之外,就没有其他人能战胜你们了。而一般情况下,那一批人都会被我、帕斯楚或者斯图路给解决掉。” “他们的整体水平大概是正三角状的。整支队伍突出了一个绝对的核心。”他同步虚画了一个三角,“就像黑格学院那样。” “而晴阳学院的整体水平有点类似于我们。他们虽然表现得很刻意,但也绝对是我们这种椭圆状的实力分布。” 声音戛然而止。听得津津有味的两姊妹不解地看向莫离:“还有呢?” “没了。”他两手一摊,“都说了他们在隐藏实力了,我怎么能看出来谁是你们苦战的对手啊。” “也是哦……”她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后知后觉地睁大了漂亮的眸子,“你怎么了解得那么清楚?那天你不是没来看角斗吗?” “一个小秘密。”他竖起食指放在唇前。 “呐呐,告诉我们嘛,莫离~~~”伊丽莎白用嗲到发腻的语气招呼道。一旁的维多利亚默契地抓住莫离的手腕,异色眸子闪亮闪亮的。 这突如其来的一套组合拳令莫离猝不及防,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面对两对闪闪发亮的异色的眸子了。不得不说这两姊妹一起求人的姿态确实令人难以拒绝。 早就飘荡在一旁看好戏的岚忍俊不禁。这个男孩尴尬一次的场景可不常见。 “你不告诉她们,她们估计会一直这样下去吧。与其这样,你不如随便编个理由喽。”在感受到莫离心湖里传递的哀怨之后,她双手捂嘴窃笑道,“让你装神秘吧,这回可算是吃到苦头了。” “我……” “好了,再忍耐一会吧。你的小救星马上就到位了。”她放下双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虽然不知道岚嘴里的“小救星”是谁,莫离还是更为简单粗暴地抽回左手,硬着头皮直迎那两对眸子:“你们的好奇心也太旺了,至少得照顾一下场合吧。” “是吗,这不是最适合我们发问的场合吗?” “周围都是人,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她们说着,又向莫离身旁挨了挨,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你们这是……”姗姗来迟的声音有如天籁,将莫离从这种尴尬的境地里给拯救了出来。他满是惊喜地看向了声音的主人。 “莫离,你们这是在……”心然似乎是觉得自己看错了,满是疑惑地再问了一遍。下一刻,她就撞见了男孩满是惊喜的目光,这其中还带有来自两侧的惊疑的视线。 她咬了咬红润丰满的下唇,情绪莫名有些失落。或许是她过于敏感了,当她见到这个男孩与其他女孩过于亲昵的时候,总会感到心酸。 “心然!”莫离自然不知道心然的心路历程,他起身想要拥抱那个女孩。 “欸?”隐隐有些吃醋的心然被莫离一下子搂进怀里,她眨着眼睛足足愣了两三秒,这才反应过来。 “我……这……”她大脑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两姊妹吹了一声口哨,惊疑的目光转变成了揶揄:“维多利亚,这是个大发现欸。” “嗯嗯嗯,背着我们所有人找了个小女朋友,可真有他的。” “可这个女孩你认识吗?” “看上去不像是米修蓝人……还有一点,她的发色和莫离有点像欸。” “确实,黑发这个发色太少见了。” 就在她们你一句我一句附耳闲聊起来的时候,莫离低头凑近心然的耳垂:“你来得太是时候了,心然。” 一阵热气吹拂过她的发梢,心然身子一僵,俏脸微红。 “要是没有你,我估计还得被她们烦个半天。有时候,她们两姊妹就是太活泼了,让人头疼。” “嗯。”心然的声音细弱蚊蝇。不知不觉里,她俏脸上的红晕更甚了,就连耳垂上也染上了漂亮的粉色:“她们,她们是谁?” 她咬住下唇,下意识别过脑袋,不敢看向莫离。 “玥公爵家的孩子,算是我的朋友吧。”莫离大大咧咧的应道,“讲真,有时候我还蛮佩服乌提尔齐的,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和这两姊妹一路抵达贝姆希兹城的?” “不知道……但是莫离……我现在……” “啊,抱歉。”莫离后知后觉的松开了这个女孩,她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也就是在这一刻,两姊妹毫不犹豫地伸手捂住对方的嘴巴,齐刷刷地看向不在“纠缠”在一起的男女。 “介绍一下吧,她是心然。”莫离站在心然身旁,轻轻地将这个女孩向前推了一步,“她们是玥公爵家的两姊妹……” “我是伊丽莎白。” “我是维多利亚。” 两姊妹默契地松开互相捂在一起的手,一前一后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她们热情地冲着心然伸手。 心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致以礼节,她弯腰鞠躬道:“我是心然,很高兴能认识你们。” “呐,心然,你和莫离是什么关系?” “对啊对啊,还有还有,你们之间进展如何?” 没等心然板正腰身,两姊妹自然熟地挨近了这个女孩。她们凑近心然精致的面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才没有……”心然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境忽地又波动了一下,她矢口否认道。 “可是你脸红了欸。” “真没关系的话,才不会有这种表情吧!” “你就承认吧,现在的你可瞒不住我们。” 眼见得局势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了,莫离赶忙横插进三人中间:“拜托,,才不是你们想的这种关系啊。” 侧身躲在莫离身后的心然送了口气,眼底却浮现几分失落。 “欸嘿!”伊丽莎白露出一副暧昧的笑容,她悄悄扯了自己妹妹一把。 维多利亚心领神会:“放心,我们都懂了,你们忙你们的。” “这不是完全就被误解了吗……”显然,莫离这句话完全没被那两姊妹给听进去。她们很是滑溜地挤进了人群里,嬉笑着跑开了,也不知道会跑到斗技场的哪个旮旯里。 莫离苦恼地挠了挠头,无奈地看向心然。内心有如小鹿乱撞的心然一惊,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抱歉了,就很突兀地把你卷进来。我想……应该会有更好的场合的……” “这样就好了,很真实,很有趣。” 心然平复一番心态,凑近莫离耳畔附声道:“你让我查的几件事,我已经搞清楚了。莉薇拜访过明娜,明娜把她们的聊天内容全告诉我了。不过,她好像还有要单独告诉给你的事情,就让我给你带了一封信。” “我知道了。”莫离神色严肃了起来,“这里不适合聊这些东西。” “嗯。”心然轻哼一声,亦步亦趋地跟着莫离走出了斗技场。 斗技场外的大道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和斗技场内部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一天夜鹗城塞街道的整体氛围变得更加压抑了。 首先是巡逻的士卒,他们已经不复之前略显轻松的心态,似乎所有人心底都憋着一口气。再者就是巡逻的密度了,整座城塞戒备地程度上升了多个档次,不光有米修蓝的士卒在巡逻,更是多了数个身着皂布袍的小团队。 “他们是谁?”在经过一个皂布袍小团队之后,心然问道。 她从未在夜鹗城塞里见过这样的团体,只觉得那群人板着面孔,一副不好招惹的样子。 “仲裁者团队招徕的僧侣吧。”莫离神色一凛,“事态看上去变得糟糕起来了。” “昨天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心然加快步伐与莫离肩并肩。 “昨天深夜,塞俄杀了一个神谕者候补。”莫离言简意赅,他不动声色地瞥了岚一眼。可惜昨夜岚没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在错过这一绝妙的机会之后,他们要想找到伊恩的破绽就变得难上加难了。 “塞俄……他真的会干出这种事情吗?”心然深知莫离对塞俄的推崇,一脸不解。 “他本人是没有这种意志的,被心灵法术操纵了就又另当别论。” “这是一个阴谋!”心然恍然。话刚脱出口,她就想到了什么,立马伸手捂住自己的小嘴,神情慌乱地环顾四周。 莫离伸手揉了揉女孩的黑发:“没事的,这里没什么人。” “莫离,你说这和你要我查的东西有关联吗?”心然点点头,含糊地问道。 “八九不离十。” “噗……莫离你怎么用上东茨语了。” “翻译不过来。”莫离沉默片刻,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从一开始就用东茨语交流不就好了?” “如果你想的话,无论你用什么语言我都会陪你的。” 他随即补充道:“当然,仅限于只有我们两个人。” 心然死死咬住下唇,低垂下眼睑。她明知道莫离想表达的意思并非是她所期望的那种,只是她仍然忍不住去浮想联翩。 “就这样约定了?”她试探性地用东茨语问道。 “就这么约定着吧。”莫离颔首,同样用东茨语回道。 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这么回答后,心然似乎一下子雀跃了起来。于是,他茫然地看向那个女孩,想从她身上找到答案。 他对上一对酒红色的眸子。心然在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 没等他问出自己的困惑,心然已经伸手挽住了他的右臂,女孩宛如黏人的猫咪依偎在他身侧轻声呢喃:“莫离……” 他改口道:“怎么了?” “这样就好了,一直都这样。”她将额头抵在莫离的肩膀上,缓缓阖上了双眸。 莫离带着她停下脚步。他端详女孩满是红晕的面孔,心蓦然一动。 第四十七章 信 他们在街头耳鬓厮磨片刻后回到了小旅馆。 “你是想先看信,还是先听我说?” “先看信吧,心然你先坐会。” 女孩温顺地点了点头,将信封交给莫离,然后乖乖地坐在床头,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个男孩的面孔。 莫离接过手后没有急着打开,他接连换了几个端详的角度,直到见到烙有类似于绽放的蔷薇般的淡银色纹路。 “每一次看到这些东西,我都不得不感叹炼金术的奇妙魅力。”他撕开信封,随口提了一句,“像是一种精妙的艺术。” 他打开信纸,依然是淡银色的字迹。不过,这次信纸上的笔迹远比上回的还要张扬。明娜写下这些东西时,似乎难以克制住自己张扬、激动的内心。 随意瞥了几眼内容后,莫离当即合上了信纸。他闭上双眼,深深的做了一次呼吸。将自己稍显激动的内心平复一番后,他才再次睁开双眼看向心然:“嘛,明娜给出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啊。” “什么意思?”心然茫然地问道。 她觉察到莫离的语气有些不对,这个男孩似乎是有意识地在抑制自己的激动。 “我想……你还是亲眼看看比较好。”莫离朝心然的方向走了几步,也坐在了床头。 他们现在挨得很近,以至于心然只需要微微抬头,就能见到莫离侧脸与挂在他面孔上的专注的神色。她觉得自己的脸颊又烧起来了。 “这样好吗?明娜没有说过……”心然弱弱地辩解道。 “没事的,她在这份信里提到过……如果它真的可以被称之为信的话。” 他再度打开信纸,纸上的内容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全然没有所谓信的格式。它没有问候,没有署名,只是单纯的将数段话拼凑在一起,塞进信封里,权当作是一份信了。 “这些东西对于你们而言还为时尚早。可是,既然你们已经逐渐接触到祂了,那么我也就在这里给你解释一下吧。”心然的内心稍稍挣扎了一下,还是选择看向了“信”。她将这没头没尾的第一句给轻声念了出来。 “我首先得告诉你们,你们对夜鹗城塞里的声音的揣测并不准确。” “所谓的‘近似于心脏跳动发出的声音’这一描述并不准确。这种声音有属于自己的称谓,即‘生命的胎动’。” “‘生命的胎动’对于现在的你们而言,并非是一件常见的事。因为能引发这一现象的存在,最次的也是站在‘领域’的尽头,眺望更为深远的境界的存在。” “你们要注意我的措辞,这要使得抵达‘领域’这一境界极限之后,才能堪堪引发的现象。而这一步,也被称之为‘传奇的第一步’。而它所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则是推进生命层次的进化。” “在多元宇宙,这是存在灵智的生灵必须要跨越的一步。” “就拿‘人’来举例子,拥有超凡力量的人类通过汲取法术力来维系自身的强大,在他们各种花哨称谓繁多的境界里,无非就表现为以下几种形式: 1.汲取法术力,使得法术力在自身经络、血管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循环。 2.精细化法术力操作流程,换而言之就是‘节流’。 3.到了这一步,他们开始思考‘开源’的过程。也就是塑造心湖,用以积蓄法术力。 抛开魔力这种压倒性优势,旅法师与寻常的拥有超凡力量的人类的不同之处就在于: 1.在汲取法术力这一流程里,因为火花的存在,旅法师可以提前塑造心湖。这一过程里,旅法师在属于自己的心湖里,不断积蓄自身的法术力与精神力。 2.同样是精细化法术力操作流程,可这是‘开源’之后的‘节流’。 3.由于旅法师提前拥有了心湖,这一流程里他们需要做的则是加深自己与记忆里那些地脉的联系,通过冥想等一系列方式将积蓄在心湖里的法术力打上自己独有的精神烙印。” “等到了第四阶段,也就是所谓的‘天启’,寻常的人们由于无法独立离开自己所处的这片时空,他们更多的是加深了自身与所处时空的联系,所谓的‘土着’‘原住民’之类的名词,就是这么一回事。” “旅法师则不同。他们的‘天启’来自于自身所领略的时空里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个。这有可能是他们身处的时空,也有可能是原时空,更有可能是旅途中无意经过的。因为‘天启’的存在,他们与那片时空的联系也会变得越发紧密。最大的特征就是,他们在打开属于那片时空的通道的时候,会更加的得心应手。” “好了,现在回到正题,那个流传得最广的第五个境界,也就是大多数人穷极一生才能堪堪抵达的境界——旅法师口中的‘领域’。” “这是自身力量外显短暂影响到一小块时空地脉的一种体现。在这一点上,寻常人类与旅法师并无差别。不过……” “排除掉自身力量外显短暂影响一小块区域时空地脉这一要素,旅法师因为‘心域’——抱歉,我总是喜欢将‘领域(心)’称之为‘心域’——可以更加精密地掌握周身领域的世界,换而言之,那是精神力烙印反推影响周围法术力的一种体现。” “这一境界里,那些佼佼者尝试将法术力(魔力)纳入自身生命的根源里。因为‘天启’所打下的牢固基础,他们在那些与自身联系紧密的时空里抵至‘领域’的极致。” “他们感知时空,感受生命从一个点到蓬发的过程,感受玄乎到极点的生命层次的转变。而在完成这一过程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迈向近乎永恒生命的第一步,也是‘传说三境’的第一步——‘颂歌’。” “不管你有没有了解过,你或多或少都能知道一些史诗传奇之类的故事。刨除以讹传讹的一部分,余下的大多为那群‘传说三境’的家伙们残留下的痕迹。” “‘颂歌’才是普遍存在‘生命的胎动’的阶段。因为生命层次的进化,他们的每一部分,甚至包括血液都是‘活’着的。这个‘活’,指的是活性。正如你们在夜鹗城塞所遇见的那样,即使跨越了悠久的岁月,它依然能对现世产生影响。” “没错的,夜鹗城塞里的‘生命的胎动’源自于那些被封印的血液,而血液的主人,也就是欧斯汀克的所谓神明们,毫无疑问,最少也是处在‘颂歌’这一阶段。” 看到这里,莫离目光凝重了几分。现在他总算是对那城塞内的某系秘辛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我依稀记得,是明娜的祖先主持的封印仪式。”他眯起眼睛,喃喃道。 “嗯,这件事明娜也提起过。” “她当时说了什么?” “我想想……啊,对了。”心然兴奋地一拍手,“她说她也曾了解过这类炼金仪式,如果需要她帮忙的话,她会来看看这里的封印的。” “那可真是……”莫离的表情轻松了许多,这大概是他这些日子来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了。 他们继续看向那封信。 “既然提到了夜鹗城塞里的血液,我也顺带给你提个醒吧。” “首先,光凭血液的‘活性’是很难度过漫长岁月并依旧维持‘生命的胎动’的,除非它的本体是比‘颂歌’更为强大的存在。那么,在你们听到声音后,就只剩下这么一种解释了。” “血液的本体依然与被封印的血液存在联系。这种联系分为两种情况,即主动与被动。” “如果是主动的联系,那无疑是最糟糕的情况。一个‘颂歌’级别的存在,可能是在用这些血液作为诱饵,去捕获或者杀死谁。但你们无疑已经迈入了祂的长久规划里,处境堪忧。” “当然,如果是被动的联系,那还能再挣扎一下。能够引发这一被动联系,最大的可能就是带有其主人气息的某些存在出现在了血液周围。结合欧斯汀克的状况,最有可能的就是神谕者候补或者神谕者出现在了夜鹗城塞,从而使得血液回光返照了。” “如果真是这一种状况的话,莫离,还有心然,你们必须要预防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绝对不能让那一神谕者候补或者神谕者得到血液。这一血液加上他们与神明的联系,很容易使得他们通过‘献祭’一类的手段从神明那里得到额外的力量。” 莫离再也无法淡定了。 他一脸惊骇地起身,全然无视了心然困惑的目光,几步跑到窗边。那封信纸慢悠悠地飘落在床上,落在心然手边。 “莫离,你怎么了?” 心然拾起信纸,走近莫离。 “是阴谋……我突然联想到了一个恐怖的阴谋。”莫离惶恐地回过头,“心然,如果……如果到时候我在你这里验证的某些事情是完全真实的话……我……会觉得很绝望的。” “为什么?” “因为……难以逆转。是这样的吧,我完全看不到希望的那种难以逆转……” “这不需要你一个人承担吧,你有你的老师,还有凡森帝国的各类强者,甚至还有明娜……” “正是因为我了解他们,所以我才觉得绝望。”莫离一脸肃然。 他深深吸了口气,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一些:“这场交流会是一个很好的噱头,它像是一轮太阳照亮了很多东西,可是罪恶却在阳光下的阴影里滋生。唯一能将罪恶暴露出来的只有证据,而唯独这个东西,是我所欠缺的。” “那就让我们合力去阻止他,哪怕只有我们两个人。”心然上前一步握住莫离的左手。 “只是莫离,你在害怕什么?当初你面对拉洛克机械兽这类真实出现的威胁的时候,都没有显得如此害怕。为什么你会害怕这一未知的威胁?” “因为唯独这次,那些人是跑不掉的……”他一把搂过女孩,附耳轻声说道,“他们不是旅法师,我们也没有能力带领他们离开这片时空……” “没有后路?” “是的,没有后路!” 心然沉默了,她心情复杂极了,可她远远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我第一次发觉,提前了解真相也是件那么痛苦的事情……” “不,不是的……”心然一怔,她下意识地反驳道。 “就是因为莫离你提前知道了真相,才会有时间去想办法阻止的,对吗?哪怕不可逆转,至少也要去试一试。”心然酒红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如此坚定的彩华,她微微推开莫离,与之对视。 “怎么都要试试吧,因为这样你才是莫离……” “况且,这也有可能只是虚惊一场啊,真没准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心然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她说着说着,自己反倒先一步别开视线了。 “哪有时间去想办法阻止……”莫离止不住得苦笑。 这哪有这么容易,就凭他现在的实力,就凭他现在可调动的资源?会相信他的话的人只会是少数,更何况这群少数里真正能起到作用的更是少之又少。 心然的想法确实很美好,甚至有点天真。有些东西,真的是用尽全部时间,都……等等,时间!!! 莫离惊讶地睁大双眼,他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心然所说的时间优势。 如果,如果他所揣测全部变为现实的话,那么至少还能利用这段时间差去做点什么。 阻止,这是很难实现的一件事。但是推波助澜,这就又变得很容易了。既然阻止这条路很难行得通,不妨换个角度去辅助推动事态的发展。这样的话,至少在最后关头以前,一切就都处在掌控之中了。最为关键的是,利用好这段时间差,他甚至可以强行制造出最为欠缺的证据。 念及至此,莫离兴奋地抱紧心然原地转了几圈,然后在心然迷惑与羞愤的目光里亲吻了她光洁的额头:“我有办法了,心然,谢谢你!” “哈?!” 第四十八章 莫离的揣测 “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这个待会再说。”莫离神秘一笑,“我需要先验证某些事情。” 他的双手从心然纤细的腰肢上放下,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那封信。 “这上面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补充,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他粗粗略过信纸上的内容,“或许用来验证他们联系的手段是个不错的提示,但至少现在用不上。” “所以,心然,再确认一遍,拜托你的那几件事已经全部解决了吧。” 心然将一缕黑发捋至耳后,挪开了停留在信纸上的视线:“当然啦,我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莫离满意地点点头,他牵着这个女孩离开窗口:“我比较关注那件‘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在我看来,这一事件一定是迄今为止所有问题的突破口。” 他信誓旦旦,语气里满是坚定。 “如果说是‘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的话……”心然脸上流露出不忍,“我花了很大的力气只查到了一些流于表面的东西。我试图去找到掩藏它血腥之下的真相,但是我失败了。不过,你想要知道的那些细节,我倒是全部找齐了——有很大一部分是明娜帮的忙。而她,则和莉薇做了一笔交易。” “麻烦你们了。”莫离点点头,神色凝重。 对于帝国的长公主,他一直持有一种比较复杂的感情。他在尊重她的同时,又很不想那个女孩突如其来地介入到他的身边……尽管莉薇一向如此。 “没什么的……”心然轻轻摇了摇脑袋,继而解释道:“关于‘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就得追溯到‘洛玛喀’,也就是‘米修蓝’附近的一座城镇。” 她说道这里,不由咽了口口水:“莫离,你知道在哪吗?” “知道。这座城镇距离米修蓝只有一天的路程,在数十年前还是米修蓝周围比较富饶的城镇之一,结果却在某一天突然衰败了……” 莫离的话音在此处戛然而止,紧接着他若有所思的呢喃道:“原来如此,这么一来似乎就说得通了,突然衰败的城镇,并未发生在米修蓝的屠杀,以及是临近米修蓝的地域。这些东西,串联起来了。” “我从米修蓝公立图书馆的记录里找到,那天‘洛玛喀’正在举办一个小型祭典,祭典性质类似于那场着名的狂欢节,只是在影响力与知名度上与前者相比,远远不够格。” “稍等一下。”莫离眉宇微锁,“我并不知道‘洛玛喀’附近有什么小型祭典。说到底,是因为这个小型祭典的涉及范围太小了,还是说关于这一祭典的消息被彻底封锁了。” “我只能这么说,米修蓝公立图书馆里对‘洛玛喀’小镇的祭典的描述只有寥寥几笔,而能解释这一点的,要么是相关资料流失了,要么就是……” “它只会流通在固定的圈子里。”他们默契地说道。 房间的空气凝固了下来,男孩女孩无言对视。在过了约莫五六秒后,两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古怪的默契。” “是啊,有时候,我们彼此心有灵犀,不是吗?”心然歪着脖子,眼神飘忽不定。几缕黑发顺势挠过她的脸颊,脸上的笑容含蓄了不少。 “所以问题就来了,‘修雷侬’孤儿院那一方是怎么了解到这一祭典的。”见到莫离没有任何反应,她神色略显寞落地换回了话题。 莫离接过话题,道:“你说得对,这就是第一个疑点了。”他手头上的动作也没有拉下,翻出笔纸就记录了下来。 “‘修雷侬’孤儿院当时共有75人,可是活下的只有2个人,还有个人至今生死未卜。此外,‘洛玛喀’本地居民里也出现了伤亡了……准确的说是死亡。他们死了5个人。” “可怕的人数。” “嗯。”心然臻首微抬,“这是来自莉薇的版本。此外,我还找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数据。” “在那场大屠杀里,最终能找到的尸体只有76具。” 76?! 听到这个数字莫离面露困惑。 这个数字绝对悖离了第一个说法。那么,在加上两个活人与一个失踪的人之后,空缺的那个人又是谁? 他第一想法是莉薇撒谎了,马上就否决了这一答案。按照他对莉薇的了解,那个女孩最多会隐瞒某些事实,刻意在数据上撒谎的可能性不大。但如果说已经记录在纸面上的数据出现问题的话,这个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心然,麻烦你复述一下当时的场景,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出现在长公主殿下身上。” “唔……不可能,这本来就是莉薇转述给明娜,明娜又简要告诉我东西。”心然无奈地摇头。 “哪怕只是概要也好。” “那我想想……我听说,引发这场屠杀的人是个失踪的孩子,而那个孩子被界定为了来自都维玛帝国的间谍。这很荒谬吧。” 莫离只是默默地点头。他脑海里在这一瞬间闪电般略过一个想法,比较于这个想法,再顺着这个问题追问下去就显得很没必要了。 “我说,莫离你是想到什么了吗?”心然闷闷不乐地嘟起嘴唇。她发觉这个男孩太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即使有些事情可能不是他所能解决的。 莫离抬头看向心然:“算是吧,也不知道准不准确。我们现在说道哪了?” “那个引发了屠杀的男孩。” “是的,那有人告诉过你他们的名字吗?” 心然郁闷地摇了摇小脑袋:“莉薇没告诉明娜,我也没能找到对应的资料。不过,我深挖了一下那群孩子的身世。” 莫离眼前一亮:“有什么发现吗?” “有,那是三个身世特殊的男孩。”心然语气严肃了不少,“他们是来自凡森帝国边陲地带的三个孤儿,有两个来自锐锋城塞附近,一个靠近北部荒原。” “而这些地域,都是在与都维玛帝国的战场的边缘。” “意思是,他们三个里无论是谁都有很大的可能成为那个所谓的‘都维玛帝国的间谍’?”莫离闻言,眉毛一挑。 “不仅如此,他们最后是被同一个神秘人给收养了。在过了几年之后,那个神秘人突然失踪了,而他们也被安排进了‘修雷侬’孤儿院。这应该是那个神秘人的手笔。”心然补充道。 “能知道时间吗?” “大概是25年前的时候。”心然胸有成竹。 “那么,那三个孩子彼此关系很好吗?”莫离写下一个25,就又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这我怎么知道啊?”心然哭笑不得得应道。 “也是,想到了其他地方去了,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其他地方?” “这不重要,我会在问完问题之后解答给你听的。”他放下笔,神色炯炯,似乎一切尽在掌握,“那么,有确切的证明他们进入‘修雷侬’孤儿院的时间吗?” 这里心然明显思考了好一会才说道:“在他们被收养的五年后。” “好!”莫离神色振奋,“关于‘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暂且先告一段落。接下来是米修蓝恐怖事件。” 根据心然带来的答案,还有他之前浏览过的某些资料,莫离现在对整个‘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事件有了一个概念性的轮廓。整个事件中,那个失踪的男孩与余下两个活下来的男孩无疑是关键中的关键,可惜的是他们的身份高度隐秘。他只能主观性地代入几个角色,没曾想这些角色却意外地契合其中的要素。 “米修蓝恐怖事件就要简单多了。这一事件总得来说还是未经掩饰的,直接参考现在流通的那类说法就行了。” 心然说着,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身子。她略显慵懒的明媚表情,还有尚且稚嫩的某些曲线暴露无遗。莫离莫名心虚地别过头去,不敢继续看向这个女孩。 “嗯,莫离?”“罪魁祸首”的心然绯色的眸子里满是不解。 “没什么,如果没有补充的话……” “有的哦,米修蓝恐怖事件也不是完全的真相,只能说作为参考。”心然红着脸飞快地打断了莫离的话,她隐约能猜到莫离露出这种表情的原因了。只是,对于这难得的开窍,她却是不知道该羞愤还是该喜悦。 “这不是一桩单纯的屠杀,施暴者的目的是为了某样东西。” “是啊,为了某样存在于‘修雷侬’孤儿院的东西。”莫离的嘴角微微上扬,“正如我所想的那样,又是一块答案拼图。” “你并不惊讶。”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认为的。”莫离没有否认这一点,“现在该是揭晓一部分答案的时候了。” “好啊好啊。”心然脱下鞋子,乖乖坐在床头。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心然隐藏在那双鞋底厚实的亮红色鞋子里面的莲足并没有套上袜子。当她抱膝端坐,精致的下巴抵在膝盖上的时候,圆润可爱的脚趾就暴露在了莫离面前。她的脚趾上涂着鲜红色的指甲油,自平滑细腻的脚背向上,是纤细又不失丰润的脚踝,与小巧混圆的足跟收束成一抹销魂的曲线,显得格外暧昧。 “先说说我的推测吧。”莫离咽了口口水,对上心然绯色的眸子。 “我已经开始怀疑伊恩了。这里我们不妨做个大胆的猜测,在二十五年前,尚是孩子的山德鲁老师,伊恩,还有塞俄被一个神秘人——也许那个神秘人就是洛朗·万斯——给收养了,在五年后,他们被送到了‘修雷侬’孤儿院。” 二十年是值得注意的一点,莫离当初既然研究过洛朗·万斯了,那他就没有理由忘记洛朗·万斯曾经的行迹,还有他余下的十年刑期。而能与洛朗·万斯这一身份有所联系的,山德鲁、伊恩与塞俄这三人就呼之欲出了。 那场屠杀,与山德罗不愿提及的往事也存在相似性。如果将山德鲁代入到幸存的那个两个孩子里面,在见证了与自己一起成长的同伴的死亡之后,他也必然会将次认作是不愿提及的糟糕往事。 那个失踪的孩子,同样能代入伊恩的剧本。如果失踪只是一种说辞,真正的事实则是山德鲁与这一元凶执戈相向,直至“杀死”伊恩,也完全符合他们之间纠缠不清的矛盾。 由此延伸的话,米修蓝恐怖事件的凶手未尝不能是伊恩。伊恩再次来到米修蓝,以一个堂皇的身份去做一件卑劣的事情——极有可能是在谋求曾经没能做成的事情,被山德鲁阻止的事情。更别提他也能借助自己失踪去挑拨山德鲁与塞俄已有间隙的关系,然后再给塞俄安排上一项罪名。 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混肴那些不知情人士的视线。至于那些知情人士呢?他们只能更加被动地去寻找能给塞俄脱罪的证据。这样就落入了伊恩的圈套。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不能将事实公之于众呢?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往前了说,这一类事件涉及到了洛朗·万斯这一烫手山芋,极有可能变成凡森皇室丑闻。往近了说,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伊恩更有可能反咬一口,在所谓交流会的规则下,让舆论完全偏向都维玛帝国这一方。如果凡森皇室不作为,那份数十年前的秘密,则会变成致命的淬毒的匕首。 这也正是这一事件棘手的原因。莫离这才意识到,在这之后的系列连锁反应,成为窒碍莉薇的主要因素。至于他,他倒是不在乎这一点,不过他受制于莉薇,不能肆意揭露整个事实。换而言之,想要真正解决这一事件,就必须要现在规则内行事。 给心然解释到这里,莫离反倒释然了。这足以证明他之前那个构思没有出错,那他也必须要依照这一构思行事。至于之后可能出现的压倒性武力因素,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所以,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心然好奇地问道。莫离已经解释到这个份上了,可他却气人地保持着计划的神秘感。 “迂回一下,然后……” 第四十九章 局中人 “然后制造破绽,引诱伊恩入局。” 莫离说着竖起三根手指:“伊恩的目的不外乎这三点。其一是他对山德鲁老师的复仇,其二是继续以前未曾完成的那件事,其三则是打击凡森帝国的威信。” “归结这三点,值得我们去思考的就是,他要用什么办法来达到他的目的?” 心然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难道说他有办法借助夜鹗城塞封印里的力量?” “我想事实可能就是如此。”莫离叹息道,“如果他要对山德鲁老师进行复仇,那么摧毁山德鲁老师所珍视的那些东西,就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他想到了塞俄与他们这群孩子。 “如果他要继续以前未曾完成过的事情,那么那件事情会是什么呢?伊恩是冥神拉赫庇德的神谕者候补,这一点是山德鲁老师以前所不知道的。那么,一个在过去被山德鲁老师杀死的人是怎么联系上拉赫庇德的?” “和他窃取的东西有关!”心然道。 莫离赞同地点点头。他想到山德鲁与伊恩见面时的惊讶,很显然那个男人是在惊讶于伊恩还活着的这一事实,惊讶于伊恩身上突然出现的神谕者候补的身份。 “打击凡森帝国的威信,这一点也很简单。不外乎是在交流会上取得优胜,又或者是破坏这届交流会。为了完成这一点,他势必要用上一些超出规格的力量。” 心然恍然道:“比如封印里的东西。” “没错,一个可以被他诱发的的东西。” “你是说……那会是冥神拉赫庇德的血液吗?”心然身体微微前倾,表情显得有些错愕。 莫离无言地颔首。 “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不现在诱发呢?拖的时间越久,对他就越不利,不是吗?” “关于这点,我倒是有一个解释。”他挠了挠下颚,解释道,“不是他没法诱发封印里的东西,而是他没有办法。就像我不和你说破开封印的办法,你会猜到要怎么去破除封印吗?” “他过去盗走的那份未知的东西,也许能告诉他要怎么破除封印,但也绝不会是现在。毕竟越危险的东西,就越需要特殊的记号、方式之类的去掩饰。” 心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他是个很狡猾的人。”他叹了口气。昨夜下半夜,他本想趁热打铁,靠岚的特殊性去找到伊恩的破绽,但即使是岚也没法给他带来令人欣慰的好消息。 “在没有万全把握的时候,那个男人绝对不会露出破绽。想想那场‘修雷侬’大屠杀就知道了。谁能想到他会以一个孩子的身份掩藏那么久呢。” “他最后还是暴露了。”心然提醒道。 “也正是如此,我才觉得即使是像伊恩这样狡猾的男人,也存在弱点。”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挤出一个贴切的修饰,“性格上的缺陷。” “我怀疑这和他们略显扭曲的过去有关,总之伊恩很喜欢在有偌大优势的时候去挑衅对手。根据他在贝姆希兹城和米修蓝这两处城塞附近的表现来看,这一点是可以利用的。”莫离解释道,“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就是了。” “这是一步险棋,揣摩对手心理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心然无不担忧。 “我知道。” 莫离垂下眼睑,他那无处安放的视线一不下心撇到了心然圆润可爱的脚趾上,马上又蜻蜓触水般猛地挪开了视线。 “我认为我承担得起这种风险,因为……已经没有更坏的结局了。” “将这种性格的人引诱入局的先觉条件,就得是找到一个对他而言分量十足的人——最起码得能是满足伊恩的虚荣心的。”他继续解释起他的计划来,“最佳的人选只有一个。” “不过这个计划的第一步本身风险十足,尤其是参与到计划里的他,风险来临时更是首当其冲。” “问题在于,即使没有风险,可一个寄希望在伊恩身上的做法,如果真的有人会答应,怎么看都像是我或者他疯了。”他最后总结道。 心然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她听出这一计划的残酷意味,也明白过来那个唯一的人选是谁了。 同样的,莫离纠结的地方也在这里。心然从来都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很笨拙,想不出任何可以调剂氛围的话。 “那……之后呢?”她垂下眼睑,不敢看向莫离,话里隐约透露出冷酷意味,连她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能说出来的话。 “要在一个正大光明的舞台上,将他逼迫到不得不去触及那份禁忌的地步。这是一个契机,既能消耗掉那份血液,又不至于让他从中得到可怖力量的契机。” “想要得到那份力量,就必须要通过献祭的手段,对吧?” 换来的是心然肯定的点头。 “明娜有办法暂时屏蔽掉来自神明的注目吗?” “她可以,就用她祖先曾经用过的手段。” “所以,在那个不得不发的时刻,让他的献祭仪式变得不完整,那他得到的力量就绝对不会太多。”莫离长长舒了口气。那如释重负的样子,似乎放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和我爸爸过去说的很像。如果不想一步步受制于人的话,就掀掉桌子把一切摆在明面上。”心然嘟囔道。 这是不能失败的一步,如果掀掉桌子的话,就等于是直接放弃了退路。 所以,这是在赌博啊。 她看向莫离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忧虑,试试这个计划之后,他就退无可退了,甚至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安啦,相信我。”莫离只是笑笑,笑得很温柔,甚至没有一丝忧虑。 “你想明白了?” “毕竟这样的事情我已经经历很多了。在了解到真相后,再有顾虑又能怎么样呢?我不如放宽心态,全力以赴。” 他觉得这和过去揣摩剑术的日子很相像。他能在短时间内把诸多剑术给融会贯通,除了离不开提克苏恩这个好老师,更是与他在那段时间里一门心思的学习有关。那些剑术基础,已经是近乎溶解在血液里的本能,每一式都如臂使指。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莫离双手一摊:“还能怎么办?我打算直接找山德鲁老师摊牌。” “那我和你一起去。”心然赶忙说道。 她只想再和莫离多处一会,在那个计划实施之前。之后的日子莫离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陪她聊天,陪她逛街,还有陪她看比赛了。 莫离无言地起身,朝她伸出右手。 …… “所以你脚趾上那红色的指甲油是怎么回事?” 心然刚穿好鞋子,用厚厚的鞋跟磕了磕地板,就听见这样一个问题。 “哈?”她神色莫名地扭头看向那个男孩,正好瞧见莫离尴尬的表情。 她心里没由地一阵窃喜:“炼金术的副产品,你要涂点吗?” “别乱开玩笑。”莫离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女孩光洁的额头,“下次记得穿好袜子。别看现在天气渐渐热起来了,你……” “嗯嗯。”心然歪了歪脖子,促狭地笑了笑,“我头一次发现欸,你越来越唠叨了。怎么说来着?有点像老妈子!” “别岔开话题,说正经的呢……”莫离佯装生气。 心然一边笑一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她伸手抓住莫离的手掌,然后攥得很紧很紧。同样的,她也从莫离的手上感受到了同样的力道。 她顿时就明白了。 这个男孩并不是没有一丝忧虑,也不是真的像表现的那样轻松。 他的心很沉重,像是浇灌了铁水的大球。那涉及到诸多方面的可怕压力就这样压了下来。如果换成是她的话,现在可能已经被压力逼迫得喘不过气来了,而不是像这样…… 现在的莫离,表现得有多少轻松,他心底就有多少紧张。 “莫离……”她轻轻咛喃道。 莫离话语一顿,他安静下来等待心然的下一句话。 “我呢,会一直陪着你的。”他等了好一会,下一句话才幽幽地传来,“毕竟我们早就说好了嘛,要一起去看看‘迁居’的,谁都不可以撒谎哦!” 心然还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莫离看着她的笑容,心里莫名一痛。 “是的,我们说好的。” 他干巴巴地回了一句。 …… 又一次见到那扇半掩着的大门的时候,莫离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 心然绯色的眸子也同样看着他。 “我就不进去了吧。”她率先开口,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好。”莫离说是这么说着,可也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们在屋外僵持了好一会,像极了放学后被抓包的恋爱中的少年少女,满怀忐忑的面对所谓“班主任的办公室”的险恶场所。 “那……一起进去吧……”心然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说道,就连她自己都不确信自己有没有听到这么一句话。 出乎意料,也在情理之中的是,莫离说了声“好”。 他们敲了敲门框,然后一同伸手推开那扇半掩着的门。 山德鲁虽然背对着他们,但这回倒没在看书,那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莫离敏锐地发觉那个男人的的桌上有一枚闪闪发亮的玻璃制品。 “单片眼镜。”他轻声对心然提示道。 “那东西很重要吗?”心然迷惑不解。 “很重要。”莫离语气笃定。 他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山德鲁再擦拭那宝贝似的单片眼镜了。可这时间也要看从哪个场合开始算起。从贝姆希兹城到现在,这能不说明问题吗? “既然进来了,就不要再说悄悄话了。”山德鲁不悦地皱起眉头,转身看向那两个孩子。 他状态糟糕极了,就比几天前那场课上的状态稍微好上一点。 当他冰冷的视线从莫离身上偏折过去之后,山德鲁整个人错愕了:“你是谁?” “心然。”他们异口同声道。 又是这份诡异的默契感。心然暗自感叹了一句,朝着莫离身后挨了挨。 “我不记得米修蓝学院有这么一个人。莫离,你最好给我一个能让人接受的解释。”山德鲁语气不耐,甚至显得有些暴躁。这在他这样的人身上很少见到。 “她是谁并不关键……”莫离张了张嘴,结果却迎上了更为冰冷的视线。这使得他甚至有了一种错觉,如果再不说点实际性的东西的话,山德鲁就会毫不留情地朝着心然甩过去一道法术。 那个男人是真的会这么做的。 他也放弃了寒暄的必要,直接进入正题:“‘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过去在‘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里,伊恩杀掉了几乎所有孩子,是吗?” 山德鲁一言不发地看着莫离,视线越发得冰冷,似是千万把利剑攒刺向莫离。 “而你,最后杀掉了伊恩。不对,是你以为的你杀掉了伊恩。”莫离硬着头皮迎上一步,将心然彻底护在身后。 心然默不作声地攥住莫离的衣袖,然后缓缓从他身后挪出了几步。 “偶尔也要让我站在你身边啊……”她心想。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这种臆想都能拿出来。”山德鲁见状凛冽一笑,“听着,这次我就不追究这个女孩是谁的问题了,更不追究莫离你侮辱、诽谤教师的过错。现在,你们该从哪来就回到哪去,然后安安静静地等待交流会结束。” “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莫离摇头拒绝,“如果你觉得我说得不够详尽,那我完全可以把推断的过程都给讲出来。” “可是,山德鲁老师,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是,伊恩的再度现身,触及到的已经不只是你的过去那么简单了。你过去好声告诫我的,我都记得,但我不想因此妥协。” 山德鲁神色微变,只是语气颇有种色厉内荏的感觉:“你以为你是谁?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才不是纠缠这个的时候。我是来追寻真相的,以及……告诉你计划的。”莫离愤怒地大吼道,“现在,要我完整解释一遍我了解到的你们的过去吗?” 第五十章 局中局 房间里的气氛闹得很僵。 在异常煎熬的数分钟过后,山德鲁压下怒火,走到莫离面前,低头俯视那个孩子。 “我一遍遍和你说过——当然现在也不吝惜于再说一遍:做好你自己的事,有些事,有些东西,甚至有些人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接触的。勇气,绝对不是鲁莽。” 他声音沙哑,莫名疲倦。 “山德鲁老师,在你没有退路的时候,会怎么做呢?”莫离抬头直视那个男人。 他试图从那个男人脸上找到妥协,可是,那里只有无尽的倦意。 “重新提及那样的过去,我深感抱歉。”他搜寻无果后垂下眼睑,“可如果你能提前知道结局,那你会不会尽最大的努力去阻止悲剧的发生?” “哪怕为此放手一搏。” 山德鲁沉默不语。 “那些人——不管是谁——都不应该被卷进这场纠纷里来。”莫离继续说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在各自的立场上已经无关乎对错,有的只有意见相左。他已经深知这一点。 可他依然心有不甘,因为在他的立场上,他没有能力去单独遏制整件事。 山德鲁依然沉默不语。心然悄悄地瞥了他一眼,那个男人的眉头已经拧在一起了。 “那可能是往日再现,你真的愿意看到吗?” 莫离这句含义暧昧的话直戳山德鲁的痛点。他终于维持不住那副佯装淡定的面孔,表情显得狰狞又痛苦,空气里游走的黑色法术力受激般躁动起来。 “抬头,抬头看向我!” 山德鲁声音“嗬嗬”响起,宛如被激怒的野兽。 莫离照做了。他神色深沉地看着那个男人,对上那扭曲着的面孔,对上那对写满痛苦的眸子。 “你想确认什么?” 尽管如此,山德鲁在他们面前还是维持了一定风度的,至少没做出过激反应。 “你的过去。”莫离直言不讳,“并不一定需要完整,但一定得有关键信息。” “目的呢?” “如果一切正如我猜想的那样,那我想告诉你一个计划。” “可以!”山德鲁重重关上房门。当他再次扭头看向那两个孩子的时候,痛苦、扭曲以及更多的负面情绪已经被他深深地埋进了心底,一如过去他所做的那样。 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那血淋林的往事已经藏无可藏了。也许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挖在他的的胸口,让他的心变得千疮百孔。 心然不安地捏了捏莫离的手掌,给他一个忧虑的眼神。 “没事的,公开布诚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他轻声安慰道,与心然的手掌十指相扣。 “既然都找上门来了,就没必要再说悄悄话了。”山德鲁神色黯淡地踢过去两把椅子,然后坐在床沿上,十指交叉抵住下巴。 “我的过去……准确的说,是我、塞俄还有伊恩的过去。”在那两个孩子坐下后,他讲起了自己的过去。 “在我最早能记住事情的时候,那会还没有塞俄和伊恩。收养我的人想必莫离你也听说过,就是‘洛朗·万斯’。不仅如此,洛朗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分别收养了同样处在战场前沿的伊恩,还有靠近北部荒原的塞俄。” 山德鲁隐晦的一眼瞥过,这两个孩子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仿佛早有所料。 他继续说了下去:“第一年的洛朗,还是‘洛朗’,是个和蔼的长辈,也没有太多太杂的心思。你懂我的意思吧,莫离?” 莫离点点头。 既然山德鲁这么认可了,那么那个时间段的洛朗·万斯就依然是以人的面貌活着的吧,而不是“达尼”,更不是以“拿非利”自居。 “不过这个男人渐渐变了。一年后,他似乎衍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总是神神秘秘地外出,与一群莫名奇妙的人来往。” “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里,伊恩告诉我,与洛朗交往密切的人里,有一群人来自都维玛帝国。他是如此迫切的在寻找某样东西,甚至不惜出卖了凡森帝国。” 说到这里,他满是嘲讽地笑了笑:“很讽刺吧,一个活过悠久岁月的人,居然在一个孩子手里失去了一个秘密。” “但更讽刺的还在后头。”他身体微微前倾,嗓音压低了好几度,“同样是他的养子,伊恩为什么能发现洛朗的秘密?这纯粹就是洛朗被当作弃子了。那群都维玛人找到了更好控制,也更加傲慢的人——伊恩。” “洛朗活过那么久也不是白活的,他的圆滑,他的推诿,已经给那群都维玛人带来了不少麻烦。他们需要方便操纵的棋子,而不是一个主见十足的老头,哪怕会因此损失诸多秘辛。也就是这样,被洛朗收养的我们仨走进了他们的视野。而他们挑中了野心十足的伊恩。” “我们所有人都低估了伊恩。”山德鲁长长地叹了口气,“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不光是个野心家,同样是个早熟的、心思深沉的家伙,也许是残酷的战争刺激了他的思维。他在与那群都维玛人秘密接触后并没有伸张,而是苛求自己寻觅力量,并伺机扳倒洛朗,还有那群都维玛人。” “实力的滋长也助长了他的野心,他已经不满足于瞒着洛朗做事。也就是在洛朗收养我们的第五年,伊恩秘密检举了洛朗。这一步直接促使凡森皇帝对洛朗产生了怀疑,进而导致了他的‘三十年’。” 莫离眼底略过一丝震惊。如果说之前的部分他多少都有些了解的话,那么山德鲁刚刚爆料出来的往事就显得很刺激了。 “在那之后,我们便进到了‘修雷侬’孤儿院。那年我八岁,伊恩十岁。在‘修雷侬’孤儿院里的日子十分有趣。包括院长在内,他们每个人都显得温良又富具热情,纯真得像是草地里的羔羊。”山德鲁眼底渐渐流露出追念的神色,当他讲到这里,就显得神采奕奕了。 “我能体会,毕竟……我也有类似的过去。” “是啊,你不说我差不多都快忘了。”山德鲁这才从追忆里回过神来,“说回伊恩吧。” “我之前说过,伊恩在与那群都维玛人进行合作。可这是一个周期漫长的培养计划,他们预计是在培养完成伊恩之后才设计取代洛朗。结果这一步骤被伊恩给提前了,他们也不得不转变计划,去另外寻找暂时的替代品。” “伊恩并不满足,他的野心驱使他去破坏那群都维玛人的计划。但我相信,他的理智并不赞同他这么做。于是他们的合作就出现了分歧,也酿就了那群都维玛人的死亡。既然客观上不能成为唯一,那就创造条件让自己成为唯一的那个。” “我无法忘却那群人死在我面前的场景,生命的脆弱,伊恩的残酷,还有周围人的茫然。我质问他理由,他欺骗我说这群人要以破坏我们的生活为由榨取我们的价值,他不得已之下只能杀了他们。而我——那时候的我过于年轻——也就相信了他,在进到孤儿院的五年后。” “接下来就是我们‘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了,是吗?”莫离下意识问道。 “可以这么认为。” “真是一个弥足疯狂的男人。”心然不悦地蹙起眉梢,“他的世界怎么会变得这么偏激?” “预期思考这个……”山德鲁看向莫离,“莫离,告诉我你的计划。” “我不会隐瞒的。毕竟,这个计划离不开你的助力。” …… 走出山德鲁房间的莫离与心然觉得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他们看向彼此,各自在对方的瞳孔里瞧见疑惑。 所以,为什么山德鲁在听完这个计划后会答应得那么爽快? “人心,真的是种很难捉摸的存在。”莫离止不住地苦笑,“还是说成见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再这么下去,我都要怀疑这个计划的合理性了。” 这个计划本来就是建立在对伊恩性格的揣摩上的。如果伊恩也像山德鲁那样在性格方面有所改变的话,那计划的成功率就堪忧了。 “也许,这和他的焦虑脱不开关系呢。”心然回首看了眼山德鲁的房门,给出一个比较中肯的回答,“你的山德鲁老师很看重他仅剩的伙伴,不是吗?” “塞俄……也是。” 比起他们现在说不上糟糕的坏境,塞俄所处的才是真正的水深火热的地狱啊。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修行,寻找可以利用的漏洞,还有准备交流会。” “哦……”心然情绪低落道。 她偷偷瞄了一眼彼此相扣的十指,旋即问道:“需要我做点什么吗?哪怕只是小事。” “这件事绝对至关重要。”莫离一脸肯定。 “欸?!” “明娜所说的炼金仪式,我想你能去学会它。” “好……” “再辛苦你一下啦。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最愿意相信你。”莫离微笑着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抚摸女孩打脑袋。不过他犹豫了两三秒后,很快又放下了。 “好!!!”心然情绪雀跃,笑靥如花。还是这句话,令她倍感甜蜜。 …… “你又来了。帝国的长公主日程安排有那么空闲吗?” “空闲谈不上,但这里能有额外收获,倒是事实。”莉薇冲明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语气诙谐得像是在和熟识的老朋友打交道。 “糟透了。”明娜叹了口气,“那我岂不是得挂个招牌‘长公主与闲人不得入内’?” “我就这么令你讨厌吗?”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了,奈何我看不到你的实际行动。” 她摆摆手,示意莉薇给她让条道。莉薇佯装没能看透她的意思,笑吟吟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到了极点。 “你又有什么问题?分明我已经和你安排好一出戏码了。履行各自的义务是交易最基本的要求。”明娜不耐地看向莉薇。 “当然是给我的计划打上保险啦。” “保险?” 莉薇臻首轻抬,却不解释,而是依旧用那温柔的眼神打量着明娜。 明娜垂首沉默了一会,这才厌恶地说道:“你们这类人真是令人讨厌,用现实逼迫一个孩子成为你们所希望的样子,仿佛一切在你们眼里只是游戏。” “纠正一下,这不是逼迫,而是顺应他的心思。” “巧立名目罢了。”明娜冷笑道,“那你大可现在就到莫离面前告诉他真相,然后把你的计划全盘托出。你一次次激发他的好奇,又不断留下破绽,为的不就是让他成为你希望的那个‘英雄’吗?你有考虑过他的真实想法吗?” 莉薇收敛起笑容,垂下眼睑:“在我见到过的所有人里,他是最具有这样的潜质的。你们都是旅法师,摆脱了时空的束缚,自由来往于不同的世界。谁都不能保证你们所心仪的时空就是你们的故乡。” “因此,你们也是无法体会我们的心情的。” “这片时空需要一个英雄,足以支撑起人与神明之间桥梁的英雄……” “够了!”明娜一脸厌恶地呵斥道。 这些理由听上去足够冠名堂皇,但本质还是一种道德捆绑。 她本能地厌恶这种虚伪的行径,可出于交易,她也没有义务去阻止。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眼不见,心为静。 莉薇双手一摊,让步一侧。 “看来我们确实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了,真是太可惜了,我本以为我们能成为朋友的。” “确实。”明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正是因为我和你不同,所以我还是会给你一个忠告的。” “怎么说来着?愿闻其详。” “世界上不会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不要试图算计人心,也不要试图认为自己能统筹全局。这种事情做多了,失败的代价会变得无比残酷。” 莉薇佯装苦恼地蹙起眉梢:“所以你想说明什么?” “我相信莫离。虽然他不像你这样‘聪明’,但他能看透你的谋划。他终将摘取你的布局里的胜利果实。”明娜笃定地说道。 “好,我接受了!” 不知不觉里,莉薇的语气变得森然又冷漠。 第五十一章 第六日 我想要见到一个人。 莫离默念道。 他的心趋于平静,世界遁空,形与声完完全全都消失了。 我想要见到一个人。 他又默念了一遍,然后想象出那个人外形。 首先是一头黑发,再是深邃得宛如暗黑虚空的漆黑双瞳。那个男人总喜欢穿着一身燕尾服,从头到脚熨得整整齐齐,从装束到理解上表现得一丝不苟。 我必须要见到他! 他念叨出了下一句话,想起那个男人化着浓妆的面孔,半张脸悲伤,半张脸微笑。 那个形象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种玄之又玄的熟悉感驱使他将那个形象变得真实细腻。 下一刻,他感受到心湖深处那团无形透明的火花在熊熊燃烧,它拉扯自己的思绪飘过无尽的暗黑虚空,然后定位到一片时空。蓝天绿地飞快地从他眼角处略过,最终没入到一个男人的背影上。 这种感觉,就像是冬日里的窗雾,得伸手将那片浓白给擦拭掉,方能看清窗外的世界。如今他透过火花,也是如此虚幻地瞧见了时空里的那个人的身影。 莫离定位到了鲁博泽,不,准确地说是鲁博泽让莫离定位到了他。 那个旅法师正悠闲地用银质的小刀割开一条鲫鱼的身体,嘴里哼着悠扬的小调。他忽地扭头看向天空的一角,正对上莫离所在的角度,随既冲着那个男孩暧昧一笑。 莫离先是一惊,但很快就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伴着魔力的驱动,一滴水,滴落在心湖世界。 伴随着阵阵倦意涌上心头,他正式抵达了这片时空——庭科威——鲁博泽的故乡,曾经“幻境梦储”构造的一个梦境世界的蓝本。 没等莫离从时空之旅里回过神来,他就听见一个声音说道:“看起来,你是遇上麻烦了。” “天大的麻烦。”莫离苦笑道。 这是来自鲁博泽的问候,而当下,那个男人无声地将手上的小刀搁置在了砧板上,依然背对着莫离。 “这反倒是常态。”他在嘴角牵扯出一丝笑意,“在这一点上,你和以前的我们很像。” 莫离沉默着等待鲁博泽继续说下去。他大抵是摸清了那个男人的一部分性格——鲁博泽有点孩子气。他有时候真的带有一股子孩子气,尤其是在兴头上的时候。如果在这时候冒然插话的话,明面上的报复说不上,暗地里的小绊子倒是有不少。 “不过,那类麻烦在近些年里反倒少了,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莫离配合地问道。 “因为我从根源上解决掉了麻烦。”他猛地转身,双手同步舒展高抬,面露陶醉。 “听着,很多时候不是麻烦找上门,而是你根本就不够强。在你尚且孱弱的时候,就连呼吸,在某些人眼里都是原罪。遇上事情,你只能一件一件去办——至于那些难以迈过的大坎——更得细微地分析谋划下去。” “可如果你足够强大……”他睁开双眼,遥遥指向莫离,“见过狮子吗?” 莫离点头。 “狮子会为蝼蚁烦恼吗?不,它从来都不会!”鲁博泽语气笃定。 “哦?!”莫离装出一副听懂了的样子,只是这表情越看越显得敷衍。他毫无诚意地拍了拍手,然后直勾勾地看向鲁博泽。 鲁博泽不耐地轻“啧”了一声,收敛起那略显浮夸的演技:“说说吧,你的故事。我一向是很有契约精神的,曾经做过的允诺就不会食言。” “不过这地方……”莫离迟疑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稍显拥挤的屋子,墙壁应当是被数次涂刷,现如今呈现出一种乳白色,稍高一点的地方开着三面窗,能远远地看见窗外草地与天穹的交际线。 乍一看,这应当是间适合谈话的屋子。可是…… 堆积的各类食物原材料、几处架起的炉子与摆在鲁博泽身后的砧板小刀等等,无一不在表明这间屋子的真实身份——厨房。 “这没什么不对。就算是我,偶尔也想吃点东西,满足一下自己的味觉。”鲁博泽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舌头,“只是这样无欲无求地活着,那可太无聊了。” “我们都是为着欲望而活的。” “欲望?”莫离满是诧异地看着鲁博泽。 他不可否认地点点头,道:“正是某种欲望才促成了我们的行动,不然你也不会选择找到庭科威来,对吧,小骑士?” “很显然,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你的能力无法满足你的欲望的需求。同样的事情我们已经见过一次了……”鲁博泽狡黠地眯起眼睛,将莫离渐冷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我对结局充满了好奇,尤其是你那种……” “无力抗争所谓既定事实的行为。这真是一出优秀的戏剧啊!” 莫离深深地吸了口气。 像鲁博泽这种充满挑衅意味的口吻他听得够多了。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避免不必要的情绪出现。 这个男人说的话很难听,但其中有一点是对的。 莫离的欲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他需要算计的是一群可怖的家伙,每一个存在都能轻易地碾死他,甚至制造出宛如炼狱的结局。追溯根源,确实是他自身不够强大。 为此,他不得不去寻求帮助,找上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 “你们是对的,我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 “话先说在前头,我们不会下场陪你去玩那种过家家的游戏,你也别指望让我们再去一趟欧斯汀克。”没能见到莫离气急败坏的表情,鲁博泽无不失望地说道,“这也有违约定了。” “所以那句话也同样适用于我,我只按照我们的契约行事。”莫离回答地铿锵有力。 “你们不是要听这个故事吗?我……” “打住。”鲁博泽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我们突然改变主意了。对我们而言,这件事并不着急。至于现在……” 他扭头看向自己处理了一半的鲫鱼:“马上就是早餐时间了。你来庭科威前吃过早餐吗?” 莫离一怔,清秀的面孔上浮现些许愠色。他强行压下这种感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平缓且不带任何情感:“还没呢。” “哦,也好!”鲁博泽拾起小刀,轻抚刀刃,意味深长地看向莫离,“尝尝我的手艺也不错。” “欧缇斯!!!” …… 那声“欧缇斯”的呼唤召来了一个年老的仆人。他一身装束严谨到了极点,雪白的发丝被刻意打上了发蜡一类的玩意,紧紧贴合在脑袋上。一身纯黑的燕尾服是被精心熨帖过的——几乎很少能看着褶皱——贴合地套在他身上,呈现出一股超越年岁的契合感。 莫离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这个老人。 他揣测这个严谨古板的老人在鲁博泽手底下的地位不低,极有可能是管家一类的角色。 “欧缇斯,来客人了。” “是的。”欧缇斯优雅地行礼示意,蔚蓝双眼的目光一刻都没从鲁博泽身上离开过。 莫离不动声色地低垂下眼睑。他发觉这个老人可能比他想得要特殊。至少一般人在这个年岁里,不可能有这么纯粹清澈的眸子。 那对蔚蓝绝对没有染上任何浑浊的色彩。 “按照那套礼节招待他吧。” “您是认真的?” 欧缇斯愕然的看向鲁博泽,他古井无波的面孔上褶皱微颤,语气也不复之前的平静。 莫离暗地里又把他对这个老人的评价提升了一个档次。鲁博泽自始至终都对“泽西”与“伊雷撒”的形象念念不忘。因而不是所有人都能对他用出“您”这类适用于单人的称呼的,起码得是在他心底有几分地位的。 相比于这点,两人诡异的交流氛围反倒显得次要了。 “当然了,我可没开玩笑。” 欧缇斯闻言,神情肃穆地再度行礼,然后说道:“一切正如您所愿。” 他这才看向莫离:“抱歉,这位客人,让您久等了,请问需要我怎么称呼。” “莫离,莫离·修·兰瑟。” 欧缇斯颔首示意,他平举右臂同时微微躬身:“兰瑟先生,这边请。不介意我稍稍占用您早餐前的一段时间,为您介绍鲁博泽庄园吧。” “这……”莫离哑然地看了看笑容玩味的鲁博泽,又看了看一本正经的欧缇斯。他最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麻烦你了。” 于是,在欧缇斯的带领下,他们走出这间独立的厨房,绕着庄园内部逛了一圈。 鲁博泽的庄园很大很精致,装饰繁多却并不杂乱,反倒井然有序地被安排在恰当的位置。 生长繁茂的常青树被精心修饰成各类动物字符的形象,四周点缀花草。小型灌木簇拥着几座线条柔美的塑像——据说这些塑像出自庭科威雕塑名家之手。 欧缇斯似乎尤为喜欢这些塑像,中途数次停顿下脚步,试图给莫离介绍塑像背后的故事。莫离听得断断续续的,总算是对这座庄园有了大致了解。 在接连穿过庭院和堂皇装饰的大厅之后,欧缇斯引导莫离在一张长桌右侧坐下,而他本人则侍奉在莫离身后。 不出一会,鲁博泽就端着两个被遮盖住的大盘子出现了。 “欧缇斯,你有按照之前说的做了吗?”他放下盘子,问道。 “并没有,先生。” “你跟了我们很多年了,应该清楚有些话,我说了,你就得做到。” “是的,先生,但现在并不合适。” “那么尽快。”他将其中一个盘子推到莫离面前,“我们的客人可不能一直白白等下去啊。” 他转而笑眯眯地看向莫离:“你的看法呢,小骑士?” 莫离一言不发地伸手按住盖子,然后缓缓发力将盖住早餐的盖子高高提起。 “这可以算答案吗?”他将盖子放在一旁,低垂眼睑道。 他还是没法接受鲁博泽的品味,那种将一切当作戏剧规划、安排、发展的恶趣味,还是那么得令他厌烦。只是,莫离现在不得不去接受这一点,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一点。 “算,这是一个好回答。”鲁博泽眯起眼睛,他伸手拍了拍莫离的肩膀,然后快步回到自己的主座上。 “来吧,说出你的故事,我洗耳恭听。”鲁博泽把自己面前的盖子掀开之后,双手手掌向下平放在桌子上,“但愿它能精彩到让我忽略这顿早餐。” …… 欧斯汀克,夜鹗城塞,兰瑟斗技场。 第六日的角斗还未正式开始,环形斗技场里已经聚拢来了海量的观众。随着交流会进程的推进,关乎这座斗技场的热潮非但没能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在这样一股热潮的推动下,看席的位置越发得稀少珍贵了。 帕斯楚好不容易在茫茫多的人流里找到几个熟悉的背影,转眼又很快失去了目标。他半是气恼半是尴尬地抬起手,挠了挠额头。 “是我多心了吗,总感觉这座城塞里在酝酿着什么。”他想起最近老是神出鬼没的莫离,喃喃道,“还是说,这其实是莫离最近行踪诡谲,让我不由地想多了?” 他实在不敢保证这种感觉的正确与否。 就在他将要陷入沉思的时候,斯图路与安东尼总算是顺着人流挤到了帕斯楚身旁:“喂,帕斯楚,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啊,没什么……你们来了也好,看看这次的选手吧。”帕斯楚好不容易聚拢来的思绪被两人直愣愣地打断了,他不得不转移话题,看向斗技场。 “有谁值得关注的吗?”安东尼不解道。 上午的几场比赛,都不是什么特别有名的公国,更别提有哪些重量级的人物了。 “一个叫‘阿里安·皮尼’的家伙。最近帝国的情报也渐渐朝我们公开了,据悉这个男孩在这两天里与卡尔顿联系密切。”帕斯楚解释道,“他会出现在今天的交流会里,或许我们可以通过他去了解卡尔顿。” “真有这么顺利吗?”斯图路不由怀疑道。 “没办法的办法……”一提到这一点,帕斯楚也有些泄气了,“如果走正常途径能得到与卡尔顿相关的资料,我也不会寄希望在这种小事上。” “但愿吧……”被点到痛脚,几个男孩神色黯淡地叹了口气。 第五十二章 训练(一) “有那么一点意思。”鲁博泽抚掌大笑,“欧斯汀克人都那么有个性的吗?!” “这么看来,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朝着阻止那个什么……对,伊恩的计划而修行。”过了一小会,他像是笑够了,摆正脸色轻轻敲了几下桌子。 莫离点点头,叉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他不是什么老饕,没有任何品尝美味的想法,又加上逐渐趋向焦虑的心态,因此只是随意咀嚼几口便吞咽下去。 “啧啧啧,难得我亲自下厨,这盘东西在你嘴里还是显得浪费了。”鲁博泽摇头惋叹道。 “我也不是来蹭饭的。” “既然如此……欧缇斯。” 一旁静待的欧缇斯上前一步,将右手掌放在左胸前,微微前倾躬身:“我在,先生。” “你也听到他的话了。” “是的,先生。” “那指导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鲁博泽眯起眼睛,“你来指导他霜印骑士的战法,他们的理念,他们的剑术。” “霜印骑士?”莫离神情微变,扭身惊讶地看向那个老人。 在他抵达这片时空的时候,就被赋予了关于庭科威五大骑士团的破碎记忆。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见着了一个可能与五大骑士团有过关联的人物。 “是的,先生。”欧缇斯面向鲁博泽,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在过了约莫两三秒后,他再度起身。这次,他面向的人是莫离。 “等一下,霜印骑士的理念、武艺技巧甚至是法术,它们能帮上我什么?”莫离问道,“我想学到的是能缓解夜鹗城塞局势的东西,这一点很重要。” “不,这不重要。”鲁博泽也叉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他直接反驳道。 “什么?” “所以你还只是一个孩子,不管做出什么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依然只是一个事后亡羊补牢的小骑士。你完全没有从根源上了解到你的处境。” 鲁博泽说着又叉了一块鱼肉。这次他到没把食物给放进嘴里,而是用另一只手拿起小刀,刀刃轻轻划过叉子上的鱼肉:“第一,并不是由你来挑你要学到什么东西,因为你的层次太低太低了。” “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区区一个‘色隐’,能看到什么样的格局?再好的天赋,没能转化成实际力量之前,都只是空谈。” 他划下第二刀:“第二,你太追求当下了。你学会的很多东西都是为当前服务的,没有一个完整的体系。这是你最大的弱点之一,杂而不精。在面对远胜过你的对手的时候,这会成为他们攻讦的对象。” “第三,事情永远不会顺风顺水地朝着你的计划进行,你有考虑过某个环节出错之后的补救吗?” “我……”莫离张了张嘴,竟没法反驳鲁博泽的任何一个理由。 “你要学的永远不是怎么阻止伊恩。它单纯只是因为你的硬实力不足。可你必须得做到的则是梳理自己的能力,然而发挥自己最大的优点。”鲁博泽终于将鱼肉给放进嘴里。 …… 梳理自己的能力。 莫离看着不远处单手提着木剑的欧缇斯陷入了沉思。 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鲁博泽给绕进去了,为什么非得要一边学习霜印骑士的武技,一边去梳理自己的能力。 但当下,他却十分迷茫,一种终点尽在眼前却找不到通向终点的道路的迷茫。 这种感觉就显得很诡异,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与折磨。 “兰瑟先生,兰瑟先生!” 欧缇斯喊了几声,在他意识到莫离心不在焉的时候,他选择加大嗓音。 “兰瑟先生!!!” 莫离一个激灵,恍惚地看向欧缇斯,下意识地抬起握在手里的木剑。 “您现在果然很迷茫。”欧缇斯叹了口气,同样抬起木剑,“但无论如何,您都没有继续迷茫下去的理由。” 他箭步逼近,同步挥动木剑劈砍。借着扭动身体带来的额外力量,木剑来势汹汹。 这下子就由不得莫离再去东想西想了,他慌忙跻身向前,切向可能是欧缇斯攻势薄弱的地方。 不过他这下意识的行动,显然是忽略了自身的爆发力与欧缇斯的区别。失去法术力加持的他,其实也就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单纯地挥剑在欧缇斯的旋身爆发下一触即溃。 令他难以阻挡的巨力随着木剑交触,骤然爆发。他及时半侧退步,堪堪卸去这股力量。 没等他来得及缓一口气,欧缇斯的攻势狂风暴雨般袭来。失去先手机会的莫离左支右绌,屏着一口气在这凶猛的攻势里苦苦支撑。 “不够,这还不够。” “兰瑟先生,你只是在依靠自己的意识和本能,您必须要去思考。” 欧缇斯在猛攻之余尚有余力给出评价:“我能感受到,您好次出手,都有反击的欲望,可欲望并没有变成事实。在几招之后,您又变得格外谨慎。” “这是截然不同的剑术,对吧!” 他放缓攻势,给莫离留下了喘息的余地:“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有在意过……” “兰瑟先生,您果然是个天才,至少在学习武技方面。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在您的剑术里已经隐隐有了霜印的影子。” “同样的,我也验证了先生的说法,您的风格太过驳杂了。” 欧缇斯再度提速,将战斗节奏拉快。 “我……”莫离硬生生将整句话给咽了下去,屏着一口气,目光愤懑。 他还是没法去思考要怎么破局,准确地说,他完全冷静不下来去思考要怎么破局。 来自欧缇斯的攻势高效准确,像极了一具精密的仪器,不留破绽。这种纯纯在技巧上压自己一头的人,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令莫离觉得难受。 “看起来,您已经初步恢复了一定的思考能力。”欧缇斯说着持剑直刺。 他在突刺,但并不完全施力突刺,但在莫离眼里那就是在全力突刺。 这种乍一看很迷惑人的招数令神经崩得死死的莫离来不及思考,几乎是本能的去挥剑偏折欧缇斯的突刺。 “到此为止了!!!”欧缇斯脸上的皱纹蹙在一起,语气笃定。 不安,极度不安。 被骗了,这是一个假动作。 数个趋于一致的想法从莫离心底井喷而出,没等他做出相应反应,欧缇斯已然出手。他切向莫离那个偏折剑身的动作,然后发力。 力量的诡异偏折令莫离掌心一痛,他再也抓不紧手上的木剑,眼睁睁看着它“啷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您需要好好想想,这一场博弈里需要怎么样的反击。” 欧缇斯甩了一个剑花,然后收剑。他按住剑身,对莫离鞠躬行礼后,缓缓退在一旁。 …… “我……输了?” 莫离双手微微颤抖着,半天没能反应过来这一事实。 “是哦,你输了。” 岚温柔的嗓音自莫离右下方响起。她伸手触碰掉落在地上的木剑,指尖无痕穿过剑身。 “你想逃避这个事实吗?” “完全没有……”他心底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 “完全没有……吗?”岚轻叹一声,缓缓起身。她轻轻搂住莫离的脖子,满是宠溺地安慰道:“真是的,我从都不记得你是个这么脆弱的孩子。” 莫离无言沉默,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木剑。 “莫离,告诉我,现在的你有战斗的理由吗?” “有。”他回过神来。 “那就按照你认为正确的来,去完成你认为正确的事。” 她犹豫了一下,献上祝福般在莫离脸颊上飞快一触。温润柔软的触感似是蜻蜓点水,轻巧却又深深地在莫离心湖里敲出一片涟漪。 他几欲抬手,内心稍稍挣扎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去抚摸吻痕。 “我还真是个糟糕头顶的人啊……” “明明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成熟了,事到如今还是要岚来安慰我……” 莫离弯腰捡起地上的木剑,喃喃自语道:“仔细想一下,如果我是你,我会怎么做?” 他看向伫立在一旁的欧缇斯:“可以,麻烦再用一遍霜印的剑术吗?” “诚如您所愿,兰瑟先生。” …… “‘阿里安·皮尼’好像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帕斯楚不确信地蹙起眉头。 他完完整整地看完了整场阿里安·皮尼的角斗,那个男孩说不上特别优秀,也没能表现地更差。只能说中规中矩,放在他那所学院的整体阵容里比较,稍微显得有几分差强人意。 “一个不出彩的人,但和卡尔顿存在联系……”斯图路痛苦地抚额,“神明在上,难道我们还得分出一部分精力去观察他吗?” “这不好说……”帕斯楚摇了摇脑袋,“晴阳学院对我们存在防备,一直都是不争的事实。‘阿里安·皮尼’是否被卡尔顿影响,像是晴阳学院那样对我们存在防备,这一点又会不会适用于其它学院……我不敢想象。” “但我坚信一点,那就是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疑点的对象。” 他扭头看向斯图路与安东尼……可是,在那两个男孩身后数米的地方,一个胖乎乎的男孩一脸生无可恋地艰难挤进人堆里。 帕斯楚被那个男孩给吸引住了,具体一点,他是被那个男孩手上的东西给吸引住的。 “喂?帕斯楚,你在看谁啊?”斯图路顺着帕斯楚的目光看去,他有些错愕地发现了人群里那个男孩手上的紫罗兰家纹覆盖的信物。 不多时,安东尼也加入了“观望者”的行列:“他谁啊,杰雷米帕轩家有这个人吗?” “完全没有,他手上的东西只有可能来自我老爹。”帕斯楚沉着脸,挤向那个男孩。 “那边的,安分一点,我来帮你。” “欸,好啊好啊!!!”胖乎乎的男孩在见到帕斯楚之后一脸喜色,像是遇见了久别的好友,话也不说了,人也不动了,安安分分地等待帕斯楚的援助。 在一番推搡之后,帕斯楚成功把这个男孩带进了他们这块区域。 “得救了得救了,我差点以为自己要交代在里面了。”“大难不死”的男孩一脸庆幸,“幸亏有你啊,小杰雷米帕轩……额,不对,帕斯楚!” 帕斯楚默默打量了几眼这个自然熟的男孩:“我不记得我曾经见过你,可你确实有杰雷米帕轩家的信物。你是谁?又是怎么得到这个信物的?” “等一下,别一次性问那么多问题啊。”男孩一脸苦涩,“让我捋一捋问题……我的话,我是凯洛,目前可能是个吟游诗人。” 可能是个,吟游诗人? 斯图路与安东尼无言对视,各自从对方眼底看到了迷茫。 所以这种诡异的组合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不是吟游诗人啊。 “至于这份信物,我想这还得追溯几天前吧。”凯洛搓着胖手解释道,“那是我头一次见到紫罗兰公爵……” “可以了,打住吧。”帕斯楚无奈道,“还是说说你来的目的吧。”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凯洛会自称可能是个吟游诗人了。他的语调语气,总会莫名飘向一种近似于咏叹调的存在,让整句话听上去类似于吟唱。 “欸……也行吧。” 凯洛笑了笑:“总之,紫罗兰公爵要我跑个腿,给你们带样东西。” 他说着,把手上的信物递给了帕斯楚:“他说这里面是你们急需的东西,要我尽快送达。我找了半天,总算是找着你们了……” 眼看着凯洛的语气又要朝着咏叹调偏折,斯图路慌忙打断道:“好了好了,麻烦麻烦。” “我还什么……” “有空请你几顿下午茶,早中晚饭也行啊。” 安东尼与斯图路一左一右打断道。 “你们……”凯洛几欲张嘴,可偏偏又被数次打断,急得涨红了脸。 面对这三个活宝,帕斯楚再度无奈地摇了摇脑袋,而后他堂而皇之地打开了这份有着紫罗兰家纹的信物。 里面有一张纸片,还有烙印着家纹的牌子。 “搞什么啊,神神秘秘的。”他咕哝了一句,毫不犹豫地掏出那张纸片。 第五十三章 训练(二) 鲁博泽庄园里不断响起“飒飒”的破空声。 一整个春日晨间的阳光温润地洒落在抽满嫩芽的“苦蕾埃”树枝上,几步远的地方,常青树宛如肃穆守卫,静默守候。 在树荫与阳光交接的地方,莫离执着地挥动了手上的木剑,带动不停歇的破空声。 他尝试着去模仿霜印骑士们的剑术,那欧缇斯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施展过几轮的剑术。 这套剑术并不复杂,单论精妙度,与莫离过去学过的某类剑术相比,还要差上几筹。它唯独突出一个干练实用,似乎每一式都在朝着卸除对手的武装而发展。 可莫离还是迷茫了。他每一次挥剑,都给自己留下一团愈发得浓厚的疑云。 这是一场问心之旅,一场质问他认知世界的试炼。 面对这冬日雪花般纷繁的问题,他找不到可以当作完美答案的理由。明明每一次挥剑都不过是饮鸩止渴,都只是划亮一根即将熄灭的火柴,可他不得不继续挥下去,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很快就被掩盖了的脚印。 拄剑观察的欧缇斯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忧虑。 “旁观者清”这个道理很好诠释了这个场景。他能从莫离的每一次挥砍里看出那个男孩正在慢慢偏离原有的路数,这不是一个好变故。 每一次挥砍带来的细微的偏离,正慢慢将那个孩子带入不幸的深渊。 “小骑士是个很较真的人,不是吗?” 就在他即将上前制止莫离的时候,来自鲁博泽的熟悉嗓音在欧缇斯耳畔响起,听不出任何感情。 “是的,先生。” 出于条件反射,欧缇斯毕恭毕敬地朝着声音的来源躬身行礼。 “真是别扭的性格。” 鲁博泽悠悠叹息,撤去覆盖在身上的法术。依然是一身熟悉的装束,唯一不同的只有他手上拿着的东西。 那是一瓶已经开封了的红酒,还有一支倾倒有半杯红酒的高脚杯。 他轻摇高脚杯,被阴影覆盖着的面孔看不清表情。 “先生,现在不是您应该喝酒的时候。” “我知道。” 他抬起右手,浅呷一口:“反倒是你,你可别忘了我们交给你的任务。” “是的!!!” 欧缇斯面无表情的颔首,他转身几欲上前制止莫离这已经失去章法的挥砍。 可是他却怎么也迈不出下一步。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钳制住了他周身,他只能轻微转动头颅,或者抬起只能活动几厘米的手臂。 “先生,我暂时没法理解您的意思。” 他甚至没有扭头,只是看着莫离,冷静地对鲁博泽说道。 弥漫在他周身的蓝色法术力无疑是来自鲁博泽的,在这座庄园里也只有那个男人才有这么可怖的力量。可这么一来,就衍生出了一个满是矛盾的问题:既然鲁博泽希望他去履行应尽的义务,又为什么要钳制他的行动呢? 欧缇斯觉得自己理解不能。 “不是现在,欧缇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鲁博泽端详着阳光下的酒杯,缓缓说道。丝毫不见红酒减少的高脚杯任凭阳光穿过杯身,穿过酒水,折射出一种宛如精美的红宝石的色泽。 “留给现在的年轻人一条错误的道路,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说道:“就像这杯酒,只有在时光的熏陶下,它才能让口感更具质感。” “先生,您这个比喻是错误的。”欧缇斯一脸较真,“您酒窖里的每一瓶酒,都经过缜密的层层筛选。无论是选材还是制作工序,都没有出现过差错。” “额……”鲁博泽动作一滞。 “但我想我是明白您的意思了。既然您希望兰瑟先生实现自我突破,那么一切尽如您的意志。” 他不再抵抗,而是顺从地拄剑凝望。 …… “明娜,明娜你在吗?” 心然推开一扇房门,屋内依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也不在这里……”她困惑且失落。自她从夜鹗城塞返回米修蓝后,就再也没能见到那个女人了。明娜是离开这片时空了,还是身陷囫囵,心然无从得知。 如今,她面对空落落的“鎏金之血”,自己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 和明娜在一起的日子虽然说不上快乐,但却很充实。她难得能迷上一种东西——炼金术——日复一日地从中获得新的体悟。 这种充实感,短暂又真实。 心然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关上了房门,继续朝着下一个房间进发。 她必须得找到明娜,不管出于何种目的。 “你在找什么?”就在这时候,提着三个大袋子的明娜一脸茫然的走进了“鎏金之血”内部,“我才出去一个晚上,你怎么就触发了那么多警戒机制?” “明……明娜!!!”心然略显沮丧的小表情瞬间就被喜悦给冲散了。 “是的是的,那么能告诉我你在找什么吗?心然,你已经在‘鎏金之血’里触发了不下十个警戒机制了,吓得我急匆匆地就赶回来了。”明娜没好气地又复述了一遍。 “欸……” “这也怪我,一直没给你解释清楚‘鎏金之血’的警戒机制。”明娜没等心然回答,就放下袋子,自顾自的解释了起来,“我只说一次,千万别在炼金术士的房子里掉以轻心。不是每个炼金术士都会手下留情。” “那个……明娜……其实……我一直在找你来着……”心然咬了咬下唇,弱弱地说道。 “我?” “嗯嗯。”她连连点头。 这下子倒是给明娜整不会了:“你找我做什么?你不应该找你的小男朋友吗?” “才不是……”心然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娇俏的脸颊上不可避免的飞上两抹迷人的红霞,“才不是什么小……诶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哦?哦!哦!!”明娜揶揄地看着语无伦次的心然。 “我是为了夜鹗城塞的封印而来的。”她很艰难地对明娜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啊,原来是这个。”明娜了然。 那个封印,也就是所谓的“博加多”,是出自迪利亚姆的一种炼金术再利用。受限于专业性,这类炼金术在炼金术士之外的人群里并不出名。 “怎么,夜鹗城塞的封印有所松动吗?”她随口问道。 心然摇了摇脑袋:“没有,只是我希望能从你那里学到怎么加固封印,以及紧急处理封印的办法。” “换而言之,我想要依靠自己去展开那个炼金仪式。” “只有你自己啊……”明娜眯起眼睛,突然暧昧地笑了起来。 她知道心然想要干什么,那个女孩想要站在和莫离同等的位置,去正视那个男孩。至于是出于哪种情感,也许只有唯一一样异常动人心弦的…… “为什么呢?”她依然挂着暧昧的笑容,却佯装不解地问了一句。 “当然是……明娜你又套我话!!!”心然后知后觉,诱人的红晕再度爬上她娇俏的脸颊,“你明明是知道的……” “我的确知道。我同样也知道,由你来展开炼金仪式,比起由我来展开炼金仪式,要危险得多。”明娜放下袋子,抬手揉了揉心然的脸颊,“说正经的,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哪怕相对于你,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心然点头,不带任何犹豫。 她不想去犹豫,因为犹豫,就有可能让她产生退却。 既然曾经说过那样的话,要和莫离一起去看看更为广阔的世界,去看看多元宇宙,那她就不能一直依偎在任何人身后。 “请多多指教,明娜!” “嗯,我才不想看到你因为学艺不精而死掉呢。”明娜抽回双手,也顾不上自己带回“鎏金之血”的炼金材料,“事不宜迟,我现在就教你刻画符文与组合排列的公式。” “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稳定!” …… 夜鹗城塞,庇德拉赫神庙。 这座隶属于太阳神庇德拉赫的神庙是夜鹗城塞里规模最大的神庙,因此监禁塞俄的任务也就落在了庇德拉赫神庙身上。 在过去的一天里,经过数名砾岩术士的赶工,神庙紧急修筑了一座相对坚固的牢笼。 牢笼外,代表凡森帝国方面的杰雷米帕轩公爵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左右来回巡逻的僧侣们。那里有着仲裁者团队方面代表的身影。 “按照流程,交接完钥匙之后我就该离开的,但你坚持让我逗留一段时间。这是为什么,罗?” “有一个拜访者,但接触塞俄身上的束缚就需要你我两个人手上的钥匙。”罗解释道。 “拜访者?”杰雷米帕轩公爵一怔,随即咒骂道,“该死的,你们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桩事态不会流传出去的吗?” “是内部消息。那个人也是神谕者候补,在拉赫彼德大人的神庙里登记过。”罗言简意赅。 神谕者候补?拉赫彼德神庙? 杰雷米帕轩公爵抿紧嘴唇,他可没听说过米修蓝有这么一号人物,事实上整个凡森帝国里都没有多少拉赫彼德的僧侣。 那么就是外来的带队人了,绝对不会是学生…… 他不由眯起眼睛——一个带队人,对塞俄感兴趣,还是一个拉赫彼德的神谕者候补——这三项身份哪怕只拎出前两个,都能很快确定其相应身份。 “是伊恩吧。” 罗闻言,脸上显露出嫌弃的表情。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当然是他。我虽然与拉赫彼德大人的僧侣们不对付,但就整个仲裁者团队而言,是没有权力拒绝他。” 杰雷米帕轩公爵自然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免咧嘴一笑。 “不是我多心,但一个都维玛帝国的带队人暗中探望你们凡森帝国的人,这其中的关节很值得回味啊。”罗继续说道,他难得有一次能这么多话。 想到丽薇的多番告诫后,杰雷米帕轩公爵不动声色地将话题给拉扯开:“他们是老朋友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倒不多,罗你会多想也是常态。” “哦?”得知这个秘密后,罗饶有兴趣地远远瞥了一眼牢笼里的塞俄,目光里或多或少带上些许嫌弃。 “不过说实话,我也不喜欢那个男人。在我看来,他就是个桀骜的叛逆者,十足的刺头。而这类人,一向难以讨喜。” “就因为几天前在米修蓝城门前发生的那些破事?” “当然。”杰雷米帕轩一面维持着笑容,一面克制着自己的言行。 他不喜欢伊恩的理由固然有很多,但能摆在明面上的绝对不能多。 …… “不是这样,更不是这样。” 莫离的额头渐渐冒出细密的冷汗,他也觉察到自己每一式挥砍都在变得畸形。 这本不应该这样,他的动作几乎没有出过错,但偏偏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偏折了他的挥砍。那股力量同样极具黏附性,死死咬住剑身,一遍又一遍带动他的身体。 “这太怪了,为什么?” 他在心底不断质问自己,努力想要停下徒劳的挥砍。 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不觉里,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已经变得离奇抽象的剑术了。 “是哪里出错了吗……冷静下来,想想之前欧缇斯是怎么做的。” “不,不要去想,只要冷静下来就足够了!!!” “岚?”莫离心念一动,他见到那个焕发着微光的躯体毫不畏惧地走进了每一式挥砍的范畴里。 “你在干什么?就算普通的木剑接触不到你,你也不该进到这里来……”他慌忙制止道。 “那你就冷静下来,控制住你的剑术。”岚任凭木剑穿过自己的身体,“你还是没能明白,那我就等到你明白为止。在此之前,我是一步都不会后退的。” “岚,你!!!” 莫离一时语塞,他小脸上苦涩的意味更甚了。 他从没想过这种场景,从没想过要对岚刀剑相向,哪怕手上的只是一柄木剑。 事实却荒谬地打破了他的准则,他完完全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挥砍,而那个带给他无尽温暖的女孩又主动站进了一个他始终避之不及的范畴里。 这种感觉……糟透了!!! 第五十四章 训练(三) “他的心,更乱了。” 鲁博泽颇为费解地死死注目着莫离,语气带上些许莫名意味。 在他看来,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毕竟莫离自始至终都在循环演练霜印骑士们的剑术,完全没有理由会突兀地出现情绪、甚至是心态的崩坏。 “先生,似乎事情不像您预期地那般发展。” “我们知道,这不正常,霜印们的剑术不会过分刺激一个人的内心,所以……”他烦躁地“啧”了一声,“这种与众不同的地方,有时候还蛮令人讨厌的。”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欧缇斯随意活动了下手脚,准备随时制止近乎是胡乱挥砍的莫离。尽管是没有了外力束缚,他依然征询似的问了一句。 “再看看,这时候绝对不能着急。” “明白,一切正如您所期望的那样。”欧缇斯面无表情地看向鲁博泽。 他不会有太多的怜悯之心,只要鲁博泽说什么,他就去做什么,仅此而已。 …… 莫离觉得事情可能会变得更糟。 重复施展霜印骑士的剑术对他而言没有问题,不去动用法术力对他而言也没有问题,真正有问题的是这已经畸形了的剑术。就是这套剑术,隐隐撩拨起了心湖里的法术力,似乎还有不断增强的趋势。 他不由悚然。 他现在不敢肯定,随着剑术的不断施展,他会不会被动地调动起心湖里的法术力;他同样不敢肯定,源自他心湖的法术力,会不会伤害到岚。 毕竟,岚可以调动他心湖里的一部分法术力。 “摆脱,岚,离我远点。”他神色恳切地看向岚,在心底苦苦哀求道,“你能感受到吧,心湖里的法术力似乎不再受我控制了。” “所以呢,你认为你的法术力能伤害到我?” “我不能肯定,但我更不敢冒险。我们不是一直维系着法术力的共享吗?” 听到这番话,岚反倒笑了:“你说的都对,可有一点是错的。” “你的法术力并不是不再受你控制,而是你已经在无意识里控制住了它们。现在的你,就等于是在与你自己争取控制法术力的权力。你越是迷茫,就越难以战胜你自己。” “怎么会……”他喃喃道。 “另外,我也不知道你的法术力会不会伤害到我。可是……这是个好机会,不是吗?” 莫离神情一怔,他心底隐隐产生了一个答案,一个他不愿面对的答案。 “岚,不要这样子……” 他头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声音,痛恨声音的无力,甚至是软弱。 该死的,为什么他总是会遇上这种状况。 “姆哼?不行哦,莫离。”岚深深地吸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个男孩,看他逐渐崩溃的表情。 她是如此地熟悉那个男孩,熟知他的弱点。在他故作坚强的笑颜背后,心往往是软弱的。可她不能为之动容,一旦她的心也软下来了,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彻底损失了。 “我就站在这里,一步也不会退。让我看看你的觉悟。” “你……岚……”莫离咬紧牙关,努力想制止住自己的动作,制止住已经开始涌动的法术力。 那股令他熟悉的力量已经渗入血液里,宛如碎玻璃渣子刺痛他身体的每一根神经。他能感受到,也许要不了四五招,他的下一次挥剑就会自然而然地带上法术力的气息。 要在四五招里停下来,这完全不可能……他悲哀地想道。 “你的誓言是什么?” 岚突然问道,面对着斜向划过她身体的一剑。 没等莫离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正因为你体会过失去的感觉,因此你更难以忍受失去的痛苦,不惜甘愿为此孤身一人……” 这是第二剑。法术力的涌动似乎比莫离预想的要快上一点,至少在这一剑里,岚已经感受到木剑身上附着的五色法术力的气息了。 与之对应的,莫离的心在怦怦作响。 他完全懂岚的意思,他甚至能猜到岚接下去打算说什么。可说出这话的是岚,不是他,这远比他自己所想的要来得震撼与有力。 莫离在心底不甘地咆哮着,试图找到解决的办法。他没法冷静下来,因为他的心已经乱成了一团麻线。那他只能试图用某种更加慷慨激昂的情绪,去盖过驱使自己身体的念头。 只剩下一到两招了,那可能是审判的倒计时的一到两招。他必须要去跨过那个界限,他必须要做到。 “那这之后,你挥剑,不就是‘为了那些我所爱的人,和那些爱我的人’吗?”岚一语中的。 第三剑的动作似乎变得迟钝了,它比之前两剑要来得缓慢。 那个男孩不仅抿紧嘴唇,还阖上了双眼,似乎在于自己做最后的挣扎。他确实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冲动,虽然看上去收效甚微。 “那么,你做到了吗?” 第三剑后,第四剑却紧随其下,来势汹汹。 岚满怀惋惜地看着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的第四剑,但她恪守自己的诺言,不会离开莫离哪怕一步。 “岚……”情急之下,莫离低低地吼出一声,但这个语调,就连他自己都错愕了。 这是他从未听过的言语,而这言语偏偏出自他的嘴里。他知晓这个词的意思,也便是岚的名字。此外,他的大脑即是一片空白。 这一刻,时间仿佛是停止了,世界一片岑寂。良久,岚歪了歪脑袋,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要下手了。” “我……我也是……” 莫离苦笑道。他维持着出剑的姿势,带有五色法术力的木剑距离岚的额头只有一公分。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如遭雷亟,生怕自己浸染着法术力的木剑落在岚的头上。 “这么说你做到了?我完全没有感觉,事实又偏偏如此……这可真奇怪。” 她在充分汲取莫离心湖里的法术力之后,抬手推开了那柄木剑:“我到现在都没明白,你是怎么停下来的。” “你不应该对我满怀信心吗?” “完全没有。”岚摇了摇脑袋,然后凑近莫离的脸庞,“但我知道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你是莫离啊,不管你做不做得到,你是不会让我受到伤害的,对吗?”岚轻轻地将自己的额头抵在莫离的额头上,闭上双眼,气若吐兰。 “这回答真有你的风格。”莫离哭笑不得地说道。他不明白,自己是该失落还是该高兴。 …… “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 “先生,如果连您都不明白,那我就更没法解释了。人心,果然很复杂吧?” “欧缇斯,你闭嘴。” “是的,先生。”欧缇斯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好让鲁博泽与莫离之间一览无余。 鲁博泽面无表情地将红酒一饮而尽。 他坚信每个旅法师都有比价特殊的一面,但莫离这个怕不是特殊过头,甚至有些令人惊悚了。 霜印的剑术试炼是一桩问心试炼,想要通过这样的试炼就必须将试炼者的情感调动到一个阀域。贴合霜印的情感阀域是平静,也正是鲁博泽期望引导莫离抵达的地方。 可是那个男孩,却是用一种极为热烈的情感冲破了试炼,那份情感在最后关头戛然而止,变成了平淡的“无”。着种不合乎常理的试炼结果处处透露着怪异,使得那个男孩看上去像是被某种存在给眷顾了一样。 鲁博泽马上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开什么玩笑呢,如果莫离真的是被眷顾着的,那他怎么可能只是一个“色隐”。 “嗯……那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真是令人费解……但很有趣。” “先生,如果您实在是想知道,那我可以代劳。”欧缇斯欠身道。 “不了,就让它当个有趣的谜题好了。反正在庭科威,有秘密,方才显得可爱迷人。”鲁博泽悠悠地给自己斟上半杯酒,“去吧,欧缇斯,他的训练还没有结束。” “是的,先生。” …… “我来看你了,塞俄。” 塞俄迷迷糊糊里听到这么一句话。 “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一定是某些人操纵了你的心智。” 这熟悉的声音,这充满自信的语调。塞俄的脑子里一遍遍闪过一个名字,一个他抓不住,细想又会令他头痛欲裂的名字。 “给我点时间,我会来证明这一切的。” 所以,他是谁? 塞俄努力想睁开眼睛去看看那个男人,可是他的身体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他同样想回忆起那个男人的名字,可是他受创的精神世界重复着拒绝他回忆的举动。 谁来告诉我答案……拜托了,山德鲁,我好像忘掉了些什么…… 塞俄的心理活动自然是无人知晓,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一只被桎梏了自由的死气沉沉的艾文。 伊恩端详牢笼里的艾文良久,这才缓缓转身看向杰雷米帕轩公爵与罗。 他很清晰地感知到,那两个人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他的身子。 “你们就这么戒备我吗?谅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从你们手里劫走塞俄吧。” 那两人相视一笑:“这是最基本的常识,万一呢?” “啊?!”伊恩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么公爵大人,还有罗先生,你们的话有几分发自内心呢?” “你大可猜一猜……如果你看望完老朋友了,那么就请你离开这里。”杰雷米帕轩公爵一摆手,“如果不是因为交流会,还有仲裁者团队,这里可不欢迎你。” “真是绝情啊,杰雷米帕轩公爵。” 伊恩摇了摇头,扭身再度看向塞俄。 纵然是封锁严密的牢笼,依然有几缕阳光渗入其中。他冷冷注视黑暗里唯一的光明,无人瞧见的眸子里寒意浓浓。 “希望我的老朋友依然安好吧,诸位先生们。” “这就用不着你来关心了。塞俄是凡森的子民,他的亲人他的朋友,无一不是凡森的子民。” “杰雷米帕轩公爵,你好像对我的意见很大啊……” “很显然,我并不承认你是塞俄的朋友。收起你假惺惺的态度。” “那我为我的都维玛的身份,深感抱歉。”他收起眼底的寒意,一脸温和的看向两人,“那么有没有兴趣猜猜这趟交流会的成绩呢?” “答案只有一个,请你不要自误。” “啊,是啊,答案只有一个,这句话我喜欢。”伊恩眯起眼睛,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 …… 再度面对欧缇斯的时候,莫离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他们各自摆好架势,远远拉开距离,谁也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 “这里,我得恭喜您,成功迈出了第一步。但这还不够,兰瑟先生。接下来的训练,才是正餐。”欧缇斯甩了一个剑花,前踏一步,顿在那里。 莫离点点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岚。 这没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如果不是一个女孩,用她脆弱的身体去迎接灌注有法术力的木剑,他甚至没法从那种困境里走出来。 “我会竭力对待的。”他恳切地说道,眸子里闪烁着异常坚定的彩华。 “有这种劲头是好的。”欧缇斯面色渐渐严峻,“兰瑟先生,在接触过霜印的剑术后,也该给我看看您的长进了。” “这我,求之不得。”莫离率先发动攻势。 他思考过一段时间,自己能做到极致的是什么。五色法术力带给他极高的适应性,无论是进攻、防御、游走控制还是对抗性法术等方面,他都能在当前阶段维持一个较高的水准。 可这还不够,如果全都精通,那么就约等于是全都不精通。 他得有一个格外突出的长处,以自己极为扎实的下限作为保障的,一个突出的上限。这可能是鲁博泽希望他能做到的,即自我的突破。 那么有什么可以当作上限培养呢? 他联想到了乙太,联想到“伊坎之心”带给他的凌厉到至极的攻势。 如果不单单是依靠乙太,还可以用法术力,甚至是魔力达到“构筑剑装”的效果,那会怎么样呢? 第五十五章 训练(四) 欧缇斯注意到这个孩子的进攻在凶猛凌厉之余,还显得格外得狡诈。 他很有分寸,每一次出手都是若有似无的试探,一旦成功,随后的攻势便宛如狂风暴雨般袭来。 “很不错。”欧缇斯冷峻的面孔上浮现些许赞赏,“您比起之前被动的防御,要好上太多了。但这依然不够,您没有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什么意思?” “您的攻势还是太稚嫩了。”欧缇斯随手挡下莫离一记斜向而来的挥砍,反手推动剑刃朝向莫离的方向。男孩不得不选择偏折剑身,沿顺着剑身卸开两柄木剑。 “您不能轻易把握这种级别的攻势,必须要集中注意力,好让自己学过的剑术发挥出应有作用。”欧缇斯继续说道,“如果是长盘作战,您能坚持多久,这就有待商榷了。” “这本来就不适合长盘作战吧。”莫离反驳道。 “话是如此,但您还是得约束一下自身不必要的动作,譬如……卸力抽剑。” 说到这里,欧缇斯骤然加速。他在莫离暴雨般的攻势里组织了自己的攻势,挥舞的剑网狭小细密,似乎真的能将每一滴雨水都给网罗住。 莫离又一次感受到先前的那股压力,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 也唯有在压力里,他方才体会到欧缇斯那句话的意思。如果对手同样用极为凶猛的攻势与他对攻的话,一些不必要的动作在拖沓他的节奏,额外消耗他的体力。 而他需要面对的很多对手,都能做到这一步。不管是茜拉希尔,又或者是伊恩,还有可能是其他的谁,每个人都有远胜于他的实力。他们能用以压制的可怖实力,远比欧缇斯这种依靠长久经验的要行之有效。 “换做是现在,您会怎么做呢,兰瑟先生?” 莫离哑然,他回答不出欧缇斯的问题。 “您还需要时间去思考吗?” 欧缇斯眯起眼睛,随时准备压下莫离手上的木剑。 “至少,我不希望每次都被你打落木剑。”莫离一眼看透了老人的想法,满是戒备的盯死他的动作。 真被打落木剑的话,那可输得可太憋屈了。 “您能防住一次,或者两次,但您的精力并不能一直支持您这样观察下去。”欧缇斯步步紧逼,他以丰富的经验判断出了男孩的心理,“我发现您很喜欢等待对手露出破绽。可很多时候,等待并不会让对手暴露自己的破绽。”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有力挥动的三连劈砍将莫离震得踉踉跄跄的。 “自己争取来的,才是所谓的上上之策。您如果选择这种方式作为自己的道路的话,就必须要学会如何逼迫出对手的破绽。” 欧缇斯缓了一口气,并没有乘胜追击的打算。他提着木剑朝左侧横挪了几步,也算是留给莫离喘息的时间了。 莫离丝毫不敢大意,向右侧横挪出同样的步数,与欧缇斯维持在同一个基准线上。 “我想你是对的,但为什么要留出这么一段时间?” “兰瑟先生,这仅仅只是一场训练。” “只是一场训练吗?”莫离眯起眼睛,“那能否,让你的招式充满杀气。” 他觉得这还不够,只是当做一场训练的话,再大的压力也没法更进一步激发他的潜力。 因而他需要一种感觉,源于生死,源于恐惧,一种游离在割喉边缘的带有死亡气息的亲吻。 那种莫大恐惧下的战栗感,那种面对绝境诞生的疯狂,也正是激发人为“活下去”而殊死一搏的最终动力。 欧缇斯了然道:“您期望这么做吗?但愿您不会后悔!” 他前迈一步,面色坦然,离他仅有七八步远的莫离脸色骤变,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沉重且急促起来,似乎不那么做,就没法继续呼吸。 这是……什么怪物? 莫离的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他忍不住后退一步。 欧缇斯身上散溢的杀气刻薄无情,像是根根细线勒住人的手足、咽喉,窒息感缓缓迫近。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绅士会带有如斯可怖的杀气,就好像梦魇剥开层层面纱,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狰狞面目。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和喉咙,有那么微弱了几秒里,他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冷通透。 “兰瑟先生,您在退却,这对您来说还太早了。”欧缇斯优雅地欠身道。 “也许吧……”莫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他驻足,努力让自己已经麻痹了的大脑恢复思考。 “我是不是应该暂停这个举动,这样子您的训练就无法继续下去。” “不……这样子……就好了……” 他吃力地前踏一步,重新站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您光是站着,就已经很勉强了。” “但至少让我……让我……挥出一剑!” 必须要挥出那一剑,象征他在反抗的那一剑。莫离在恢复些许思考能力之后就仅存一个念头,他必须要去做点什么,那是他唯一能用以反抗的手段。 握紧他的剑,然后指向他的敌人。 “是的,您又前进了一步,可只是为了这么一个理由……” 欧缇斯迷之沉默片刻,看着莫离又迈出一步,这才继续说道:“我不能理解。” “这算什么……人心,果然很复杂吧……”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坚定且更加杀气凛然地看向莫离,“朝我走来吧,兰瑟先生。我不管您出于什么目的,但至少在当下,您的话就是至高指令。” 他没法理解,他试图去理解。 他瞧见莫离步步逼近,高举木剑,眼神坚定又如释重负。 …… “明娜,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别忘了那个象征‘隔断’的字符,你要遏制住三个点上的法术力流动。”明娜重重地敲响桌子,“这三个点位很重要……” 她时刻注意心然的举动,眼见着那个孩子冥思苦想了许久,方才接上那句话:“混肴维系沟通的法术力通道,进而为打乱甚至是驱散做好准备。” “那必要的炼金试剂……”心然急忙问道。 “你来做,按照我说的来。这些都不是特别复杂的玩意,唯一的问题就是步骤琐碎……所以,心然!” “在的!”女孩精神一振,下意识对上明娜的眸子。 “你可别再犯那种低级错误。” 维持仪式的展开需要用到五种不同的炼金试剂,权当是五色法术力的象征。但她们一共要做六种,那多出来的一类是专门用以弥补心然实力上的欠缺的。 让这么一个还没抵达“色隐”的女孩,去维持一个高等级的炼金仪式,还是显得太困难了。多出来的那瓶试剂是一瓶纯粹的高浓度法术力的集合物,常常用于逾越等级维持高等炼金仪式。 心然现在要制作的,是一瓶象征“蓝色法术力”的试剂。 先筛选好材料,先筛选好材料…… 她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翻翻拣拣:“明娜,‘鎏金之血’里真的有全部材料吗?” “毋庸置疑,我常备几类炼金仪式的材料,尤其是那些比较重要的炼金仪式。” “可有些……” “你等着,那里的权限还没开放给你。” “欸?!” 她看着明娜远去的背影,心里暖意涌动。 数小时前,经过明娜的一番操作后,“鎏金之血”里的大部分权限也算是对心然开放了,唯一牢牢把持着核心秘密的也就只有明娜的私人“金库”。 那里面存储的才是真正稀少的炼金材料。 几分钟后,心然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寒鲸鲸落后的鲸须”,还有象征“黑色法术力”的材料“骨蛇的灵魂精华”。 “省着点用。”饶是明娜,眉宇间也略过一丝肉疼。 心然点头如小鸡啄米。 一接过材料,她便熟练地将象征各色法术力的材料归于一类,随后将银质小刀,镊子,试管等系列工具摆在一口坩埚旁。 “准备好了?” “唔……还是好紧张……” “别贫嘴了,深呼吸,放轻松。” 心然无意识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目光紧紧盯住身前的材料。她抬起手,把该做的步骤反反复复回忆了几遍后,伸手抓起银质小刀。 “明娜,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她突然问道。 “说。” “我总感觉……帝国的长公主怪怪的。她是不是在谋划些什么?”她忍不住扭头看向一旁抱紧双臂的明娜。 “你关心这个干嘛?” “你就当我是在分散注意力吧!”心然摆出一副笑脸,声音却很勉强。 “你认为是,那就是吧。”明娜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莫离也真是的,连这一点都没想到。” “我猜,这是他不愿意去想吧。” 那个男孩对很多人都不冷不热的,把那份柔软藏在最深处。他也许无数次在一个答案前驻足,但就是不忍去戳破似是泡影的梦境。 也许,他更愿意去相信,所有人都如同他们所表现的那样。 明娜哑然。 “他很坚强,不是吗?”心然依然笑着,这份绝美的笑颜却给人一种泫然欲泣的感觉。 “他也很成熟,不是吗?至少我坚信着这一点。” “啊啊,随便你了……”明娜闻言烦躁地挠了挠头发,“现在的小孩真麻烦。” 她看到心然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不少,心底无奈地抱怨了一句:“当然了……我也是……” 一个个的都有自己幼稚到不行的理由,偏偏都又毫无自知。也许正是这一点,他们才能聚在一起吧——对自己所憧憬的事物,抱有最乐观最美好的想法。 …… 莫离的剑,最终停留在欧缇斯鼻尖上。 他觉得自己的神经似乎是崩到极限了,总有莫名的杂乱思绪在脑海里流窜。 “兰瑟先生,您干得不错。” 难得涌动的一腔热血冷下去之后,欧缇斯面无表情地称赞了一句。他主动撤去如缕的诡异杀气,冷眼旁观那个孩子晃动几下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欧缇斯,我是不是太幼稚,太死脑筋了?”莫离休息了一会,好不容易缓过气来。 “您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你看啊,原本按照你的方法,我只需要按部就班训练下来就可以了。偏偏我却执拗地想试试什么杀气……事后回顾,总感觉自己是‘想一出是一出’。” “那您是否能感受到自己进步呢?”欧缇斯放缓语气,说道。 莫离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有收获吧,又可能没有。” “您太妄自菲薄了,兰瑟先生。”欧缇斯深吸一口气后,神色肃穆道,“对于您而言,任何一种体验都是宝贵的。以满是杀意的对手为假象训练对象,这点没有错,毕竟只有厮杀里,才能培育出真正的战士。” “您面对我的杀气,依然愿意挥剑,也没有错。您和先生一样,都是不安分的人,都和会‘惹麻烦’。我敢保证,您以后遇上实力可怖的敌手的情况并不少见。权当是替未来做准备了。” 莫离哑然失笑:“欧缇斯,鲁博泽有没有和你说过,你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 “先生认为我无需开口。” “啊,真有他的风格。” “对于您而言,称呼先生得是‘他们’。” “是是是,是他们。”莫离微微勾起嘴角。欧缇斯这个一板一眼的家伙,在某些方面,还显得蛮有趣的。 过了数十分钟后,莫离终于起身,掸尽身上的尘土,摆好架势。 “来吧,欧缇斯,继续我们的训练。” 欧缇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摆出同样的架势:“兰瑟先生,顺带一提,有时候您显得格外疯狂。” “有吗?也许吧!”莫离不以为意,他警惕地持剑上前,压紧脚步。 在前进到足够近的时候,欧缇斯反倒率先挥出试探性的一剑。这是在他们第一次训练时抢得先机的一剑,同步兼顾了力量与速度两个特点。 莫离脑海里关于这一式的记忆渐渐复苏,他不退反进,欺身上前,压住欧缇斯挥舞的幅度。 第五十六章 训练(五) “真美啊,庭科威!” 太阳西斜,时间迫近到黄昏时分。 无数云朵缀连这片属于庭科威的夕阳,精细研磨后的胭脂色由浓渐淡,包裹住肉眼可见的整片天穹。隐约里,圆月素雅的轮廓遥遥对视天穹一角的金红身影。 “这让我想起了童话,都有一种梦幻的不似真实的美。” 莫离意义不明的呓语再度响起。他整个人呈“大”字平躺在地上,出神地凝视正上方的世界。 “奇怪的比喻。”岚双手扶住膝盖,身体前倾遮挡住莫离大半视野,“你就不能从地上起来吗?脏兮兮的。” 说话期间,她一卷柔软的发丝滑落,俏皮地晃啊晃的。 “这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我一直都是脏兮兮的。”莫离嘴上这么说着,双臂却老实地撑抬起身体。 他掸尽背后的尘土,最后看了一眼两柄折断的木剑:“岚,我想回去了。” “那要和他们道别吗?” “这是当然的了,这回不告而来,总不能不辞而别吧。” 夕阳下,少年纤细的身体拖着不断拉长的影子,慢悠悠地走向鲁博泽庄园的中心宅邸。 …… 宅邸内,欧缇斯面无表情地对鲁博泽简要阐述了一遍训练过程。 由于这一天的训练已经濒至尾声,他索性留下独自思索的莫离,先一步回到宅邸汇报成果。 在汇报结束后,房间里安静了一小段时间,随后响起悠扬的低吟声。欧缇斯垂下眼睑,静默守候,不敢看向身前端坐的男人。 从声音里判断,至少鲁博泽还是满意的。 低吟声持续了约莫五六分钟,伴随着重重合书的“啪嗒”一声,低吟戛然而止。 他这才微微抬头,看向鲁博泽。 “果然在一天里教完全部东西显得太勉强了吗?”鲁博泽先是自顾自地问了一句。 欧缇斯没敢接过话茬。他有些捉摸不透鲁博泽的态度了。 这是常态,一般遇到这种情况,不去接下话茬,等那个男人平复情绪就好了。 “是这样的吧?”鲁博泽又问了一遍,他突然大笑起来,“算了,就这样吧。有时候太强求完美,反倒会毁掉一个人。这场未完成的训练就先放一边吧。” “不过……”他笑了好一会,这才收敛起大半笑意道,“欧缇斯,你觉得小骑士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不敢僭越,先生。” “说,尽管说。你和他待了也近一天了,如果什么都说不出来,我们反倒会质疑你的能力。” 欧缇斯质询的目光在鲁博泽身上逗留了好久,意识到那个男人还是咬死这个问题后神色淡然道:“是的,先生。” “兰瑟先生是个很孩子气的人。” 他不得不提这一点,令他印象深刻的一点。 那种赌气试一试自己极限的想法,或许谁都有,但莫离却把这一点表现得很明显。在训练将近收尾的时候,那个孩子所暴露出来的特征,甚至都可以用偏执来形容了。 要欧缇斯说,他觉得这样的孩子比一般的孩子要好教得多,对症下药往往能事半功倍。 “他的资质……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他淡然自若地表情终于变了变,带着几分凝重说出一句不自信的话。 欧缇斯生平头一次见到资质如此古怪的男孩,既可以飞快上手一套从未见过的剑术,也能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走进死胡同。这份古怪的资质又使得莫离能用极为荒谬的方式破除训练里的困境。 总而言之,自打霜印剑术问心之后,欧缇斯就完全拿捏不准莫离的学习进度了。 他回想起训练的终战,一场匪夷所思的剑术对拼。 那个男孩明确自己当下的剑术思路后,在凌厉诡谲的攻势道路上一去不复返。经历过数场鏖战,他似乎是萌生出一种极为惨烈的绝境对策。那股子狠劲——训练终局用尽办法折断双方的武器——确实令欧缇斯颇为意外。 现在想想,那应当是莫离唯一一场不以失败收尾的训练。 “还有呢?”鲁博泽饶有兴趣地抚摸着下巴问道。 欧缇斯说的这些东西,他都懂,他想听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兰瑟先生他偶尔会神神叨叨的,说一些意味不明的话,就好像真的有谁在和他说话一样。”欧缇斯思躇良久,缓缓说道。 那个孩子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实力的差距,终究让他的这些掩藏错付了。 “偶尔?”鲁博泽紧蹙眉头 “先生您应该也见到过一次的。” 紧跟着数十秒的沉默后,他舒缓眉宇道:“不,完全没有印象。” 欧缇斯错愕地看向鲁博泽,他忽地产生了一个自以为荒谬的想法——鲁博泽,是不是在替那个孩子掩藏什么? “完全没有印象。”鲁博泽不悦地说道,“欧缇斯,那只是你的错觉。” “是的,先生。”欧缇斯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赶忙应道。 鲁博泽满意地点点头,又质问道:“不过,欧缇斯,你再好好想想,在训练的时候,你是不是忽略掉了什么?” 老仆人满是茫然地眨眼。 他……忽略了什么吗? 好像……确实有,那是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特质! 欧缇斯长舒一口气,道:“我确实忽略了一点,兰瑟先生他一直在抗拒着什么,这点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就是这样,欧缇斯。”鲁博泽出神地看向大门,目光深邃。 “我们几次和他接触的经历都在告诉我们,小骑士在隐隐抗拒着什么。但你是了解我们的……”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有时候,我们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摩一个人,让我们保持客观中允,太难太难了。” “所以,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欧缇斯恍然道:“先生,会不会是……” “等着吧,等他足够出色,去面对他所抗拒的东西的时候,一切都会有所分晓的。” …… 走出房间的鲁博泽与莫离打了一个照面,那个男孩天真地笑着,让出一条路。 “麻烦你们了,鲁博泽、欧缇斯。”笑完之后,莫离的眼神里多出几分感谢与不舍,“我想,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 “你只需要训练一天?”鲁博泽惊讶地说道,“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只是单纯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有什么关联吗?” 莫离点头,道:“正是因为我见到了真正难以逾越的差距,我才不再把目光放在伊恩一个人身上。我会想尽办法去阻止那件事的发生。” 说到这里,他目光稍显黯淡,似乎是触及到了什么令人难过的事。 他微微调节情绪,继续说道:“我没法做到尽善尽美,那就只能朝着那个方向努力靠过去。” 鲁博泽撇撇嘴:“随便你了。不过这么看来,未完成的霜印骑士的训练对你而言也不是特别必要了。” “但它教会我的,比单纯的训练要来得多。” 他说着,缓缓阖上双目。 “是的,期待我们的下次再见。”鲁博泽看着逐渐被白光笼罩的莫离,意味深长道。 …… 平坦的木桌上,颜色各异的五根试管上空固定着五个满是沉淀物的倒锥形底器皿。 一滴又一滴液体从器皿底端渗透出来,缓缓滴落在试管里。 这一过程可能要持续数十分钟之久,等液体积满大半根试管,似乎是遥遥无期。 桌子一端,心然出神地盯住滴落液体的器皿,双手无意拨弄着一只结构巧妙地猫头鹰状的神器生物。失去法术力源供应动力的“黄昏信使”默默承受来自女孩的“蹂躏”。 “明娜,我必须得一直盯着这个萃取过程吗?” 终于,心然活动一番僵硬的脖子,忍不住问道。 “是的,你要盯紧它们的反应。这些用坩埚烧制过的原液杂质颇多。”明娜走上前,伸手揉了揉心然的面孔。心然皮肤不错,有一种柔软细腻的微妙触感,轻揉几次,很容易让人爱不释手。 “好无聊啊。” “有时候炼金就是这么无聊的,长时间盯紧一样东西,可能是三四天,也有可能是好几个月。”她宽慰道。 “那之后还得处理这些萃取液。”心然像只仓鼠一样鼓起脸颊,挣脱明娜的“魔爪”。 “你当然可以选择让我来……” “才不要呢。”心然飞快打断了明娜的话。 在明娜的轻笑声里,她摇了摇手上的“小咕”,振作起精神紧盯住器皿。 “那你加油吧,实在撑不住了记得掺杂一些中断反应的试剂。之后更别忘了去调制一批一模一样的试剂,供给下次使用。” “知道了,明娜。” …… 欧斯汀克,夜鹗城塞。 重返欧斯汀克的莫离疲倦地扑到在柔软的床上,将头给埋进被子里。 要说他那长达一天的训练不累,肯定是骗人的。在卸下所有防备后,疲倦潮水般涌出。他现在只想像个婴儿,去好好睡一觉。 上一次那么累,还是在对上拉洛克机械兽的时候。 唯一的不同,不过是那回,能当作是积劳成疾;而这回,就是纯粹的训练之后的疲倦。 “你也不像你嘴上说得那么轻松嘛。”岚坐在床沿上,晃荡着小腿。 “没办法,我骗不了自己。”莫离含糊不清的嗓音自被单里传出。 他其实不必说得那么大声,只是在心底想上一两句,岚也是会知道的。可这是独属于他们的私密空间,不大声说点什么,总像是一种浪费。 “今晚还得麻烦你了,岚。”他翻了个身,对上岚的后背。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会拒绝吗?”岚微笑着扭头看向莫离,“作为补偿,你是不是该陪我会呢?” “都可以,我还能再撑一会。” 他瞥了一眼窗外的夕阳,觉得这么早睡也不是个事,索性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坐这里来,背对着我。”岚拍了拍床上的一个位置,说道。 莫离满是疑惑地照做了。还没等他酝酿好想法,温润细腻的触感就从后背传了过来。原来岚不过是想和他背靠背依偎在一起,彼此静默无声,沐浴光线柔和的夕阳。 “只是这样就好了?” “只是这样就好了。”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也有些暧昧。莫离随口问了一句,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默默地看向天穹,直到后脑勺被轻轻敲击了一下。 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后会心一笑。 “别闹了,岚,你怎么和孩子一样?” “略略略,反倒是莫离你有问题吧,老气横秋的。你才多大呀,怎么好意思说我的。” 谈话间,岚又轻轻抵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莫离的小脸上写满了无奈,唯独嘴角在微微上扬,憋不住这由衷的喜悦。 于是,他报复性地回敬了岚一下,换来岚更欢快的笑声。 “说真的,莫离,别老是给自己太大压力。现在还不是属于你的时代,你却比谁都要来得上心。”闹也闹够了,她终于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这真是一个遥远又沉重的话题。”莫离眯起眼睛,任凭笑意缓缓散去。 他突然说道:“岚,在我很小的时候呢,我一直在想,我要快快长大,这样我就能帮上薇安奶奶的忙了。只要长大了,我就能做到很多事情。” “你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吗?” “不,我现在越来越抗拒长大,因为我永远不会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他无不惋惜道。 “所以,你在害怕?” “也不是害怕,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想要和岚面对面说上一句,但想了想又放弃了。 “我抵触这不知道结局的未来,但同样,我也明白,我唯有成长这一条道路。如今,摆在我面前的,是一段不怎么美好的过去,和尽可能补救这个过去的未知的将来。” 他说着说着,只觉得后背一轻。下一刻,一具柔软的身体再度依偎在他后背上,岚的双臂也环住了他的身体。 “莫离……”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额头抵在莫离后背上。 第五十七章 第七日 “你说你昨晚见到了山德鲁老师?!”莫离看着眼前的女孩,神色怪异。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闭目蹙眉沉思片刻,这才阴沉着一张脸缓缓说道:“山德鲁老师,最后还是率先沉不住气了吗……这也难怪,这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个两难的选择,又会有谁在经历过他所经历的一切后,还能老神地按捺住自己的感情呢?”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满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自嘲式的笑了笑,“话也说回来,这种躲在幕后谋划什么的感觉可真累,得亏伊恩那类人能支撑下来。” “但既然决定这么做了,那就要想办法去维持计划的大致脉络啊。”莫离说着从床沿上一跃而起,伸了一个懒腰。他沐浴在明媚阳光下,阳光温和地将他的面孔照射地明暗分明。 “走吧,岚,我们去找山德鲁老师。”而当他再度看向岚的时候,语气神色平淡得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只余下宽厚深邃的线条。 …… “喂,莫离!” “嘿,帕斯楚……我能理解成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莫离刚推开房门,就在走廊上与帕斯楚打了一个照面。确切地说,他是见到一张踌躇欲言的面孔,至于那声招呼也能看作是帕斯楚下意识的反应。 “我……”帕斯楚神色尴尬地环顾四周。他错愕地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任何用以扯开话题的理由。 “……算是吧……”他索性破罐子破摔。 莫离笑了笑,反手将房门给关上:“也好,我正愁找不到你们呢。既然这样,不如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吧,我想和你们说些事。” 闻言,帕斯楚茫然地睁大双眼,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是他认识的那个莫离吗? 那个男孩不是一直喜欢将事情埋在心底的吗? 可这副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嘛,帕斯楚,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嘛。”莫离颇为无奈地挠了挠额角,“我知道这样是有些突兀啦,可是……” “那就这么办吧,有什么事等人齐了再说。” 没给莫离解释的机会,刚从冲击性的事实里回过神来的帕斯楚打断道:“你要找哪些人?” “所有人。” “好,你先去四楼的大房间,我去把人找齐。”他甩下这么一句话,干脆利落地朝一楼跑去。 莫离踌躇几秒后,还是没有选择喊住那个背影。 帕斯楚这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摆明了是想岔开关于他自己的话题。他几乎将自己的目的给写明在了脸上——莫离怀疑这可能与都维玛帝国有关。 毕竟莉薇有目的地在引导他们的视线。在诸多端倪的指引下,其实不难联系到伊恩,与他身后的都维玛帝国。 就算他们对这类事情再不敏感,这不还有杰雷米帕轩公爵在吗。那位紫罗兰公爵被安置在夜鹗城塞的位置上,不可能只是一种巧合。 但揣测终归只是揣测,事实如何还得从帕斯楚嘴里套出话来。 他在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后,看向岚:“看起来计划和实际总会有些出入,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比起去找山德鲁,你觉得这更重要吗?”岚不免感到好奇。 “山德鲁老师他有自己的打算,我始终觉得有想法的人是很难被说服的。” 他想了想,补充道:“更何况,他的的打算,说不定正和与他的执念挂钩呢。我们有那么多时间吗?” 但帕斯楚他们不一样,他们远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也没有那么多苦大仇深,只需要分析利弊,就能临时得到一份助力。 这份力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了呢。 想到这里,莫离的目光显得深邃了不少。 …… 十分钟后,莫离的身影出现在了四楼的房间里。 这间屋子被刻意布置成了会议室的模样,正中央的大圆桌坐下十二个人后,依然显得绰绰有余。在屋子的四角则随意堆积有模拟沙盘、地图、棋子等物件。 他走进屋子后,十余道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在了他身上。 “你真的知道些什么吗?” 没等他开口,斯图路心直口快的问道。 凯洛带来的杰雷米帕轩的家信点明了一部分局势,也同样隐晦暗示了些许不能说出的秘密。但根据帕斯楚的说法,莫离了解到的远比他们知道的要多。 这让斯图路心存疑惑。 “我知道很多,可我也不是来无偿分享这些秘密的。” 莫离瞥了一眼斯图路,将斯图路脸上的疑惑尽收眼底。 “我需要一份承诺,无论你们听到什么,都要保持沉默……”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森然,“就像从未知晓这份秘密,直到我们做好了万全准备。” 这一番话在人群里掀起轩然大波,自他话音落下,窃窃私语声便一直没有断过。 “喂,喂,这可不是在开玩笑啊,莫离。”斯图路神色慌乱地环顾四周,“这……” “可以,我能提供给你一份承诺。”帕斯楚“嚯”地起身将一旁的斯图路按在座位上,然后扭头看向莫离。 他的喉咙动了动,微不可闻地挤出一句话:“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莫离。” 莫离从他的嘴唇上读出了这句话,苦涩且复杂的笑容悄然浮现。 “好吧好吧,如果没有差错的话,也算我一个吧。”斯图路反复打量着俩人,终于破罐子破摔道。 “在这一点上,我不敢和帕斯楚那样无条件相信你。但是……”安东尼从沉思状态里回过神来,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你要知道,我们可没那么熟络……除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默默看向帕斯楚:“权当是我在陪他疯狂一回吧。” “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奢望过。”莫离垂下眼睑。 他反复摩挲着圆桌玻璃的部分:“我当然知道我们之间有很深的隔阂,不然我也不会先去找帕斯楚了——一个,我们谁都会去信任的人。” 有几个男孩不可否认地点了点头。他们与莫离的联系全是靠米修蓝学院和帕斯楚这两个点支撑起来的,脆弱得可笑。 “莫离,我……”伊丽莎白下意识地看了眼维多利亚,发现那个女孩也在看着她。她们的眸子里似乎流露着同一种感情,流露出同一种想法。 于是她果断改口:“我们不知道你是不是对的,但是……既然经历过贝姆希兹……” 她言尽于此,露出一副如释重负般的表情。 有了这么几个人开头,余下的几个孩子即使心怀不满,也都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下来,只是语气不可避免地要僵硬上不少。 莫离没在这点上多追究什么,单论他们的关系,能抵达目前这一步已经算是不错了。 他看向所有人:“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征兆,伊恩——晴阳学院的带队人——他在私底下谋划一个阴谋。” 一言既出,在场所有人脸上的小情绪顿时林立成了好几派。 像是玥家的两姊妹,在彼此茫然地对视几秒后,齐刷刷地用眼神向他征询答案。帕斯楚沉默地像块石头,似乎无论莫离曝出什么样的秘密,他都安之若素。与他对比鲜明的倒是斯图路与安东尼两人,他们脸上的了然与倨傲不似作假。此外就是几道讥诮目光,莫离也懒得管这些目光是来自哪里了。 “他想颠覆这次交流会,我不清楚他会做到哪一步,但放任不管,无疑是最坏的打算。”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跳出来发出不协调的声音,莫离索性就爆一波大的:“此前的米修蓝城内发生的一起杀人事件,就是他干的。这一点,长公主殿下应该有隐晦地给我们点到过。” “而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找到一些东西。暂且不论那东西是什么,它一定是能辅助伊恩牵动夜鹗城塞秘密的东西。”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斯图路与安东尼脸上的了然与倨傲荡然无存,他们像是在看怪物一样打量着莫离。帕斯楚的表情也越发得凝重了,他若有所思地轻轻敲打着桌子。 “我说,这不会是你编出来的吧……” 刚有人不满地说出这么一句话,三道恶狠狠的视线就投射在他身上。那个刚想发表点意见的小男孩一脸茫然且无辜地看着视线的主人。 帕斯楚率先收回目光,淡淡说道:“莫离,夜鹗城塞的秘密是什么?你把它当成了一个很了不得的东西。” “一个封印,一些血。” “太含糊了,你一定是知道更具体的,但为什么一直吊着我们的胃口。” 莫离笑而不语。他倒不是像帕斯楚说的那样,在刻意吊起所有人的好奇,他只是没法解释。 明娜告诉他的东西,终归还是有局限性的。那些在旅法师看来很容易理解的东西,放在其他人这里就莫名变得复杂了起来。 他总不能说那些血是活着的,是存在自己意识的吧。那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这种可怖的层次是所有人都未曾见识过的。 “你直接说,那是神明的血液好了。”岚看不下去了,无奈地撇了撇嘴,提醒道。 莫离一怔,拍了拍脑门,将岚的意思复述了一遍。 给出这么一个答案后,所有人将信将疑地讨论起来。 神明是否会受伤,又是否会流血,对于那些有虔诚信仰的人而言,一直都是个比较有争议的问题。也只有像莫离这样很少进到神庙里的人,才会对其中的门道一知半解。 这不妨碍他从众人的表情里读出这条讯息。 “这点,你们可以先放在一边。不管你们有怎么样的信仰,事实终归是事实。”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缓一些,“总之伊恩可以通过封印里的东西直接联系到某位神明,并以此借助祂的力量。” “就像神谕者?”有人突然问道。 “也许吧,来自神明的力量,可不就是神谕者一类的存在吗。”他叹息道。 “这一点,长公主殿下知道吗?”帕斯楚看了一眼所有人,沉声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我不知道。”莫离摇了摇脑袋,“但我觉得她大概率是知晓内情的。” 莉薇不可能不知道,这发生在她眼皮子底下的,结合往事稍加深入调查就能得出结论的事情。至于她为什么依旧按兵不动,甚至很少给身边的人做出答复,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她在放长线钓大鱼,反向谋划伊恩与都维玛帝国。 莫离没有她这么深远的思虑,他比较现实,他只想把威胁尽快扼杀在摇篮里。他的羁绊不是米修蓝,只是那么几个人而已。 “这……”众人哗然。 “帕斯楚,你问出这样的问题,是代表你真的相信我了吗?”莫离径直找上了帕斯楚。 “我知道一部分实情,但你显然知道的比我父亲告诉我的还要多。”帕斯楚如实说道,“但我相信你,以你的性格没必要用半真半假的话来哄骗我们。” “哈?”莫离毫无自觉地歪了歪脖子。 “本来我想,就算你想和以前一样隐瞒起秘密,我也会找个机会和所有人说出这件事。但现在看了是不必了。”帕斯楚说道这里停顿了一小会,“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莫离。” “那么你既然愿意告诉我们了。”他环顾四周,最终还是把视线落在了莫离身上,“就说明你想到什么法子了,而这一法子正好需要我们。” 莫离无奈地笑了笑:“你分析得可真明白……” “这只是我对你的了解罢了。话先说在前头,他们是什么看法我不清楚,你只需要告诉我我应该去做什么。” “这可不和规矩哦,我们可是同一支队伍。”安东尼捅了捅帕斯楚腰间的软肉,“怎么说也得带上我吧。” 他思考了好一会,虽然还没从这些信息的冲击里缓过劲来,但他还是选择和他们站在同一战线上。 做出同样选择的还有斯图路与玥家姊妹。 第五十八章 各怀心思 “我们没法直接对抗伊恩。” 在陆陆续续得到所有人的承诺后,莫离先是松了口气。 “他打一开始就处在一个难以撼动的高地——晴阳学院的带队人。只要是在交流会期间,这就能成为他的底气所在。” 着听上去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确实如此魔幻。正是因为交流会的存在,任何无理由的调查都容易激化双方的情绪,诞生全新的矛盾。 凡森帝国与都维玛帝国确实彼此敌视,也确实在过去的十数年里发生过大大小小数十余次的战争,唯独不能因为交流会引发和都维玛帝国的战争。 谁都怕因此失去信任与援助。 “当时长公主殿下让我们去监视‘晴阳学院’,可能也存在这种想法。”帕斯楚缓缓道。 “不过我们只需要找到证据就行了吧。”有人举手问道。 “如果能这么简单,我有找你们的必要吗?”莫离幽幽地回了一句。 正是了解过伊恩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莫离才对他心存忌惮。对于那种本质是毒蛇的男人,如果不能一击毙命,那么就后患无穷,伊恩正在此列。 “那你想怎么做?” 莫离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目前来看,伊恩忌惮着夜鹗城塞明面上的力量。我不清楚他会忍耐多久,但就他忍耐的这些日子,正是我们针对他布局的最好时机。” “我们唯一的优势正是我们最大的劣势——他从未把我们当成对手。” “而交流会不仅仅能带给他便利,也给我们带来了保护色。所有人彼此默契地遵守着同一种约定——想尽一切办法搜集对手的资料。” “那么,伊恩会给晴阳学院的学生灌注他的想法吗?这是最有可能找到他破绽的点。” “‘艾露·格纳什’,以及‘卡尔顿·霍葛’。”帕斯楚沉声道,“那我就从他们这里入手,怎么样?” “一上来就找准对方的王牌?” “我喜欢有挑战的事务。如果要在晴阳学院里比较谁更诡异的话,我首推他们两人。更何况……”帕斯楚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最后的对手,就是他们吧,我想看看他们隐藏的实力。” 莫离沉吟片刻,道:“可你只有一个人。” “这不是还有你吗。你自己也说了,伊恩是个难对付的角色。你又想逞英雄一个人去观察伊恩?不说你能不能找到证据,你会不会被他发现都是一个问题。”帕斯楚一语道破莫离心中的小九九。 他突然一挑眉毛,面露笑意:“也对嘛,这像是你会干出来的事情。尤其让你脑子一热,跑去送死,倒不如让你和我先去找上两个更容易对付的家伙。” “在你看来,我一直都是这幅样子吗?” “是或不是,你已经很清楚了。” 莫离哑然,他抬头对上众人的目光。其中戏谑也有,无奈也有,也有漠不关心或是茫然。 这种感觉,并不温情,却很真实。 “那就这样吧,我们去观察可能会成为我们对手的人,每隔一段时间来这里交流各自的情报。”安东尼总结道,“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以自己的名字起誓,不会有任何隐瞒。” 有人开了一个好头,陆陆续续的也有人立下了各类誓言。 “那多久为期限呢?” “三天吧!” …… 短暂的会议结束后,屋子里只留下两个人。 帕斯楚老神地与莫离对视良久,率先开口问道:“你没有说出全部实情,对吧?” 莫离默默地点点头。 “那你省略了什么?” “一些真正违背你们认知的东西,甚至是一种完完全全的颠覆。”莫离语气莫名,希望以此劝退帕斯楚的好奇。 “你觉得我会被吓到吗?” “也是……”莫离无奈地笑了笑,“你是什么样的性格,我早就知道了。” “我也同样清楚你的,所以我很怕你突然来一句拒绝的话。”帕斯楚先一步说道,他异常坚定地看着莫离的眼睛,“可我得试一试,你不是也一直这么想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莫离双手一摊,也同样盯着帕斯楚的眼睛。 “让我们重新回到‘夜鹗城塞的秘密’,这个话题上。” 帕斯楚了然:“果然,神明的血液只是一种说辞吗?” “不,这是事实,也只是一部分事实。”莫离后仰,依靠在椅背上,而后他十指交叉,凝视着约莫三四十度角的天花板,“就算是事实,如果没有全部说明白的话,也和谎言差不多了吧。” “你以前不会一直都这么做的吧?”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吧。”莫离不由苦笑道。 “啊啊,抱歉。”帕斯楚连连摆手。 他知道这种时候说追究往事是件很煞风景的事,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他打心底里感到害怕,害怕听到莫离嘴里说出的每一件事。 就像莫离提前警告的那样,在面对这种要颠覆自己认知的惊人事实面前,没有人会像嘴上说的那样无谓,恐惧往往是无息地从心底某处慢慢流淌遍全身。 “我们都知道,神明是一种很强大的存在。但我们不知道祂们的强大包含着那一部分。” 莫离的注意力显然没有在帕斯楚身上,他凝视着天花板,陷入沉思:“而神明的血,给我们揭示了其中的一个秘密。祂们是活着的,神明的血液是活着的。” 帕斯楚惊骇地瞪大双眼,他想大声喊出“不可能”。可是,他就连嘴也张不开。 在莫离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恐惧就已经控制住了帕斯楚的身体。 “这是……另一种层级的力量。”莫离继续说着,他依然有意识地把一些名词解释成帕斯楚可能能听懂的东西,“在九环之外的一种进化,专属于生命层次的升华。” “帕斯楚,你知道吗?其实神明也不过是强大一些的生灵,他们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伟大,只不过是突破了固有的限制,抵达了常理衡量之外的境界。” “那……还,还真是……令人……胆寒啊……” 帕斯楚卯足劲,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而正是这句话,将莫离从沉思中唤醒。他一脸关切地看向帕斯楚:“喂,你还好吧?” “继续说下去吧……” “可是……” “我想我还能坚持住,就算因此陷入疯狂,也远比在浑浑噩噩里一无所知要好。” 莫离只是苦笑着摇头,他思畴片刻,还是决定尊重帕斯楚的决定。 “接下来的事……话先问在前头,帕斯楚你了解过凡森皇室的过去吗?” “你是指肯维化皇帝的传说?” “嗯哼。” “那肯定是知道的,家族教育里就有这一部分。” “那……‘洛本·梅里特’呢?” 帕斯楚的表情变得肃然:“莫离,你想问什么?” “你对他了解多少,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个问题就好了。”莫离同样表情肃然,毫不退让地回道。 令人难熬的沉默持续了约有三四十秒,帕斯楚退让一步:“他不是僧侣口中的疯子、骗子之流,我相信他口中的那个更广阔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你打心底这么觉得?” “当然!” “那,如果我告诉你,夜鹗城塞底下的那个封印与‘洛本·梅里特’有关呢?那是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更确切地说,是完全不属于欧斯汀克的神秘技艺。” 莫离按住两侧扶手,缓缓起身。 “它名为‘博加多’,而它用以封印神明血液的办法则是‘敌我同源’。” “这听上去真疯狂。” “是很疯狂,但帕斯楚,你对此是相信,亦或者怀疑呢?” 帕斯楚眨巴着眼睛,思索片刻后应道:“我想我没有任何相信的理由……” 莫离耐心地等待着下半句话,他相信帕斯楚一定会有下半句话的。 “我也没有任何怀疑的理由……这对我来说太过疯狂了。”果然,帕斯楚继续说道,神色颓然,“莫离,你说这个世界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也许不是世界变得疯狂了,而是我们正在接近它的本质。”莫离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神明的血液被释放出来,它能做到什么地步?” “那么我会先一步死在封印被破除之前……然而,我想活着,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而来的。” “你还是没能告诉我全部答案。” 莫离不可否认地点点头,他确实不想对帕斯楚的质问进行任何辩解。 …… “监禁,有时候也变相地等同于保护。” 伊恩站在窗口,眺望遥远的庇德拉赫神庙的位置。 他的计划出现了一丝纰漏,虽然整体上看依然完美,可这完美里却存在微不足道的小瑕疵。 这个纰漏就是,塞俄依然活着。 那只艾文在被嫁祸之后,如果当场就被那群僧侣给击毙了,那伊恩就承认塞俄还是他的朋友。 这终归只存在于伊恩的构思,事实则是,凡森帝国先一步发现了陷入疯狂的艾文。在莉薇的推动下,塞俄从横死街头变成了身陷囫囵。 这当中,莉薇的作用自然是不可忽视的。伊恩也从一开始就把她当作了假想敌,试图让自己的每一步计划都绕开这个可怕的女人。 但保下塞俄的最根本的原因,还得是出现在案发现场的那两人。 “山德鲁……还有……莫离。”他轻轻念叨出两人的名字。 山德鲁自然是他的老熟人了,伊恩不用想都能猜到山德鲁内心的想法。那么,让他的计划出现纰漏的唯一漏网之鱼就只有……“莫离,莫离,这个名字,这张面孔。” 他想起在贝姆希兹那一夜的惊鸿一瞥。 热烈的火焰里,一个孩子视死如归般冲向几乎不可能战胜的敌人的身姿。 “他确实是个麻烦,一次出现在现场只能说是巧合,那如果两次呢?两次的概念可不一样了。”想到这里,伊恩不禁眯起眼睛用以掩饰眼底凛冽的寒光。 “他值得一个重点关注对象,我不会让他有第三次的机会的……” “什么第三次?”推开房门的卡尔顿一脸好奇。 “你来了,霍格。”伊恩粗暴地岔开话题,“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需要你来执行。” “伊恩大人,这是您的意思,还是那位大人的意思?”卡尔顿先是诚惶诚恐地低下脑袋,再轻声问道。 “有区别吗?” “如果是那位大人的,我愿意献上自己的生命,魂归祂的国度。”卡尔顿抬起头,满脸狂热。 “有趣……但很可惜,是我的意思。你姑且犯不着献上自己的生命了。”伊恩懒洋洋地说道,他快步走到桌前拿起写满文字的纸张,“你把它交给艾露,这上面是他们应该做的。” 他等到卡尔顿接过纸张,继续说道:“至于你,卡尔顿,我想要你去观察一个男孩。” “一个男孩?他是谁?” 卡尔顿惊讶地看着伊恩,能让伊恩下予嘱咐的人,显然都是特别的。 “莫离。” “莫离?” 他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莫离?”,生怕自己听错了。 “有什么问题吗?” “伊恩大人……您观察他是为了……”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为了更好地解决掉这个麻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伊恩已经隐隐对莫离产生了忌惮,这种忌惮的感觉甚至更甚于他对山德鲁的,仅次于莉薇。 “麻烦……”卡尔顿垂下眼睑,暗自念叨着这个词。 他还记得那个在雨中喊住自己的男孩,眼神纯粹得像张白纸……这让他很是讨厌。他还记得在角斗场上,在万众瞩目之中,同样是那个男孩,把世界渲染得璀璨唯美。那一刻,那个男孩似乎成为了世界的中心,所有人聚焦与他。这让卡尔顿同样万分厌恶。 可是为什么……他明明那么讨厌那个男孩,却生不出任何想要杀死莫离的心思。 他看向自己的右手,瘦削的手掌指节分明。 “怎么了,霍格?” “没什么,伊恩大人。”他放下手,挤出一张毒蛇般的笑容。 第五十九章 第七个夜晚 当晚风不安地吹拂过夜鹗城塞的街道,最后一丝血红的残照也消逝在遥远的天际。 这座城塞,入夜了。 这是交流会开始后的第七个夜晚,与绝大多数时候一样,夜鹗城塞显得宁静又祥和,最为幽邃的黑暗温柔地抚慰了白日的躁动。而黑夜下的人们,各怀心思。 有人守望,正如庇德拉赫神庙里的杰雷米帕轩公爵。 有人迷惘,正如夜色下踌躇不前的山德鲁。 而有的人,只是平静地与面前的身影长久对视。 “岚,今晚也麻烦你了。” “这哪算什么麻烦嘛?”岚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你说得也太见外了。反倒是你,你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了吗?” “欸?” “卡尔顿啊,‘卡尔顿·霍葛’,你总得想个接触他的办法吧。” 莫离低头不语。他现在对卡尔顿的兴趣已经没有初见时那么大了,或许是伊恩的计划带给他的心理压力太大了吧。 岚见状无奈了叹了口气:“看来你是什么都没想过。” “我觉得……也许我们并不需要想那么复杂。” “哈?莫离,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我想找他聊聊。”黑暗里,莫离坚定清晰地说道。 “找他聊聊?”岚不敢相信莫离会给出这么一个离谱的答案,她忍不住反问了一遍,“你确定吗?” “对的,我想找他聊聊。这是最快的办法。”他回答地斩钉截铁。 “不是,你……”岚的嗓音不禁提高了好几度,“你在开玩笑吗?他凭什么会和你聊聊,你又凭什么从他嘴里套出情报来?” “没有什么理由,但我觉得,他会和我聊聊的。”莫离回忆起雨里的男孩,那个异常落寞的身影,那张伪饰的假面,“我们,可能是同一类人,但我们此前的经历,却大相径庭。” 岚抚额不语,她还是没法赞同莫离的打算。 “我知道,这并不理性,但……”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岚没给莫离说话的机会,她愤愤地伸手捂住莫离的口鼻,“这个晚上,你再好好想想吧,也给我时间好好想想。” 莫离默默点头。 岚这才松了口气般,缩回双手。 …… 一对眼睛隐匿在黑暗里,默默看向眼前建筑的三楼,神情复杂。 那里是伊恩当下的住所。 山德鲁暗中窥探晴阳学院的驻地已经三四天了,昨夜他默默注视了大半宿,却始终没有踏入其中的勇气,而这一次他同样在驻地前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他深信伊恩已经察觉到他的踪迹了,或许现在就在房间里欣赏自己无力又狼狈的身影。 但他没有办法,准确地说他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目前看来,能突破窘境的希望只在两个人身上,一个是莉薇,另一个是莫离。比起前者,山德鲁更不愿看到后者介入其中,尽管此时,莫离也不得不成为局中人。 现在一想到那个男孩,还有他所说过的话,山德鲁就莫名烦躁地叹了口气。 在山德鲁身后数十米处,岚的身影悄然浮现。她凭着记忆,先是看了一眼山德鲁的藏身处,在确认到山德鲁一如既往地藏匿在那个角落后,她飘向了那座旅店的三楼。 如果她没记错,一般这个时候,伊恩正忠心耿耿地对着拉赫庇德的塑像祈祷。 事实也确实如此,她见到那个男人半跪在床前念念有词,手上的石质塑像缓慢地散发出一圈又一圈很淡很淡的紫光。这些紫光静谧地融进了岑寂的黑暗里,仿佛它们一开始便是浑然一体。 她又朝四周看去。 屋内还有两个听众,“艾露·格纳什”以及“卡尔顿·霍葛”。 他们紧闭双目,沉浸在祷告词中。最末端的一圈紫光勉强落在他们脸上,却已照不清东西了。 “还在祷告,他们的信仰有这么虔诚吗?还是说,这只是出于某种考量,故意表演出来的呢?”岚一脸狐疑道。 “昨天也是这样,会不会明天也是这样?” “嘛……如果他们真的谨慎到这个地步,那我也没办法了,莫离。”她失望地叹了口气,蜷起身子,环住膝盖悬停在半空中,无言凝视这群人的一举一动。 “拉赫庇德,伟大的幽域之王,冥河的主宰。”伊恩如是说。他刻意从神明长长一串的头衔里挑出几个,沉声吟咏,继而又低声颂唱起来。咏调和歌词带着一股子肃然与无归的意味,但渐渐的,它又变得奇怪起来了。 无聊到犯困的岚眼前一亮,她下意识地板直身子,神情凝重。 沉浸在祷告里的伊恩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他依然用着逐渐趋于诡谲莫测的咏调与唱调,絮絮叨叨地述说着大小琐事。两侧的少年少女的面孔上短暂浮现出几分错愕,但很快,错愕又被平静给抚慰覆盖。 “这是……意外的收获吗?”岚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眼前的伊恩,还有艾露与卡尔顿是否虔诚,还有待商榷。但他们的信仰里无疑是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就比如说……某些来自暗黑虚空的怪物。 这种并不纯粹的介质,在潜移默化地改造这三个人的认知。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专注地盯着他们:“但这不就更麻烦了吗,整件事就变得更加……emmmmm……扑朔迷离起来了。” 荒芜,死寂与污秽的感觉,环绕住这间屋子。 岚只觉得脊背一凉,她知道这种感觉不过是错觉,可她还是狠狠地打了一个寒噤。 “他是被污染了,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污染的?” “上一次,还是在贝姆希兹,他就没有表现出任何被污染的征兆。” “那会是在都维玛?也不对,既然是在隶属于拉赫庇德的神庙内,这些来自暗黑虚空的污染,会在第一时间被消除掉。” “也就是说,最大的可能是在……夜鹗城塞。” 一想到这里,岚眼前的世界仿佛变得豁然开朗了。她想明白过去那场所谓“神罚”是为何降临的了。 来自暗黑虚空的某个怪物,祂的肢体残片,在这里承受了诸多神明的无尽怒火。可它们没有被清理干净,反而与封印里的血液融汇在了一起。 伊恩想要接触那滴属于拉赫庇德的血液,很显然他并不知道,这些血液是被污染的。 那些活着的,有着自我思维的超凡存在,足以在精神层面蛊惑利用这个一心复仇的疯子。 “不信,我必须得尽快通知莫离。”她再也按捺不住,也不管自己本来的目的是什么,急匆匆地要冲回莫离身边。 …… “请进,门没锁。” 随着话音落下,礼貌的敲门声戛然而止。下一刻,门“吱呀吱呀”地从外面被打开。 屋外走进来一个男孩。他有着清秀的脸庞,漆黑的短发,与同样漆黑的眸子,不过却莫名给人一种黏糊的感觉,像是在外表上覆盖了一层蔚蓝的粘膜。 “你是谁?”莫离翻身下床,随手提起“伊坎之心”,大大咧咧地端坐在椅子上。 “‘莫离’。”走进屋内的“莫离”如是说。 “如果你是‘莫离’,那我又是谁?”闻言,莫离咧嘴一笑。 “你是我,我也是你,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恰恰相反,这里不需要两个‘莫离’,更不需要一个冒牌货。” “你又怎么能保证,你就是真货呢?”另一个“莫离”笑眯眯地反问道。 “我根本不需要证明。” “?” 莫离面带讥讽,起身环顾四周。良久,他缓缓道:“这里又是梦境吧,一个纯粹的梦境世界。” 在另一个‘莫离’骇然的目光里,莫离继续说道:“我可太熟悉你了,‘拉法赫’,‘镜月怨灾’拉法赫。这就是一个梦境世界,但你远比上一次出现要弱小得太多,又诡异地充满理智。” “至少上一次,你就没有和我交流的打算。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的?” “上一次?”拉法赫狐疑道。 “你忘了吗……等等……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呢?”莫离欲言又止,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的仿制品。 这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此前不过是面对一只被切割下来的手腕,被法术力与魔力重创成强弩之末的存在。 但眼前的拉法赫又是什么? “怯,你已经被本体给看上了吗?难得出现一个‘冷月’后裔……”拉法赫不耐地撇了撇嘴,神色烦躁。 他果然是分离出来的某个部分,但后半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莫离沉吟半响,终于问道:“你出现在我面前,只是为了这么几句话?” “我当然有我的目的,反倒是你这个‘容器’,问这么多是想干嘛?” “‘容器’?”莫离下意识地复述了一遍,更疑惑了。 但现在显然容不得他多想,拉法赫又一次开口了:“不过,我暂时借用一下本体的容器,祂是不会在意的吧……过来,小家伙。” 看来是没法善了了……不过我也没打算这么做。 莫离长舒一口气,暗自思躇道。 他朝拉法赫走起,同时联系心湖里的火花。那种真切的魔力流淌的感觉令他安适不少,眼前的拉法赫的形象也宛如烧融的蜡烛,暴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祂只有半个类人的头颅,上半部分的头颅就像是被铁锤狠狠地砸过一样,包括双眼在内的半个颅骨朝着下方深深凹陷下去。自凹陷之处不断飘散出黑色的粉末状的东西。祂的躯体呈现朴素蔚蓝状。那是一具简单光滑的身体,看上去像是一个孩子在白纸上粗略绘画出来的身子,没有毛发与褶皱。 “完美无瑕,又诡异的造物。”莫离缓缓道。 “你在说什么?” “一个事实。”话音还未落下,他猛然前踏一步,拔剑旋身挥砍,一气呵成。 这蓄谋已久的一次挥砍令拉法赫猝不及防,祂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远离莫离里,但依然被一剑重重横扫过躯体。奇怪的是,祂伤口处却没有喷洒出鲜血,狰狞翻卷的蔚蓝肌肉蠕动着,像是要填补上伤口。而透过伤口,只能见到祂空荡荡的身体内部,没有脏器骨骼。 一击未成,莫离悻悻抽回“伊坎之心”,维持一个戒备地姿势:“让你失望了,拉法赫。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当容器这么一回事。至于你……” “……像你这样的生灵,最好不要涉足这片时空!!!” “呵。”拉法赫用着莫离的面孔,扯出一丝不屑的笑意,“牙尖嘴利的小子。不清楚事实的人是你,你也只能耀武扬威这么一会了。” “哦?愿闻其详。”莫离权当祂是在威胁,调侃道。 “我会让你活到最后的,我会让你感受生不如死的痛苦的。”祂狞笑着一挥手,漫无边际的浓雾笼罩了祂和莫离,随后又缓缓散去。 雾散之后,莫离睁开了双眼。 他依然躺在床上,“伊坎之心”端端正正地搁置在一旁,透明的剑刃与透明的剑鞘仿佛倒映有暮色,又带有它自身特有的瑰丽质感。 “威胁?如果威胁有用的话,我也不会这么困扰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火花的感应不会欺骗他,周遭地脉的雀跃也不似作假。 “但他是怎么出现的,又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弱小呢?我想不明白……”他苦恼地起身,望向尚且黑暗的窗外。 突然,他见到一团微光飞快地冲向这里,伴随着心湖内的一阵澎湃。 “岚?她回来了?” 莫离半是惊喜,半是苦恼。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一下子肃然得可怕。 “有意外,对吧。而且是我必须知道的意外状况。” 在他的喃喃自语里,散发着微光的躯体扑向他的怀里。他下意识抱住那个女孩,身体被惯性带到了床上。 “怎么了?”莫离问道。 “拉法赫,封印里的血液,是被拉法赫污染过的。”岚言简意赅。 “你见到了?”他并不惊讶,而是更加的冷静与严肃。 “伊恩正在被污染,我见到他的仪式里,不自觉地带上了暗黑虚空里那些怪物的影子。” 果然……莫离心一沉。 状况外的事,以及来自拉法赫的威胁。 “我知道了,正因为如此,我得尽早做好准备……” 第六十章 第八日 “你来了?” 莫离默默点头,而后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明娜对面,与她隔着一张半径三十公分的圆桌。 “看来有人教会你一些很高深,又很实用的小技巧。”她挤出一张饱含深意的笑脸,“啪嗒”一声合上桌上的大书——那是一本厚脊的材料图册。 “你并不意外?” “不,我很意外。”明娜还是笑,“说真的,当我觉察到是你打开了通向这里的门扉之后,我整个人是凌乱的。” “如此看来,你还是个好运又聪明的小子。” 莫离尴尬地挠了挠脖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有句老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突然从夜鹗城塞跑到我这里,想必是有更着急的事。” “嗯。”他点点头,继续盯着明娜看。 “你遇到了什么……你昨晚遇到了什么?” 他没有一股脑的直接说出来,而是先思考数秒,随即问道:“明娜,你知道游荡在暗黑虚空里的某些生物吗?” “有所耳闻。我曾听某个时空的老法师说过,祂们是一群不休饥渴巨兽,任何一只泰坦级别的怪物都有着吞噬摧毁一片时空的能力。” 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当然,我从没见过这种生灵。” “我见到了。” “嗯?”明娜不由蹙眉,“不好意思,是我听错了吗?麻烦你再说一遍。” “我见到了。”莫离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边。 “这就奇怪了,你见到了那种近乎不可直视的可怖存在,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呢?”她难以置信道。如果不是知道这个孩子一向老实,她才懒得顺着这一段近乎荒谬的对话继续说下去。 莫离看透了她的想法:“明娜,你还在怀疑吧,这听起来确实很荒谬,也很疯狂。” “但我见到的并非原生的本体,而是祂的某一组织……极有可能只是一滴或者数滴血。” “血!” “你说过的,因为生命层次的进化,他们的每一部分,甚至包括血液都是‘活’着的。那种生灵,已经不是用‘颂歌’可以代表的吧!” “你说得不错。”她长舒一口一口气,“这么一来,确实能说得通了。你想说,祂找上了你?” “远不止这些。现在我怀疑,这些血已经和封印里的拉赫庇德的血液混合在了一起。祂在暗地里引诱伊恩,让这个男人变得更加危险。” “这只是怀疑……” “但不得不防,多准备一手,准没有错。” 明娜露出了然的笑容:“那我现在知道了,你想知道我有没有对付祂的手段。” “那我确实有,尽管只是一个思路。”她的笑容马上就变得危险无比,“你想试试吗?” 莫离低头沉默半响。 “这很难抉择吧……” “不,我想试试。”他抬头,语气坚定。 “很有你的风格……我会教给心然的。话说,你来都来了,不打算去见见你的小女朋友吗?” “额……我们不是那种关系……”莫离无奈摆手道。 “不坦诚的孩子。”明娜叹了口气,随手打开一道水幕。悬空的水柱所显现的镜面,映射出少女纤细的背影——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试剂。 “心然……”他喃喃道。 “嗯哼,是她。你真的不打算去见见她吗?” “不了……”莫离的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宠溺笑意,“我来这里的事,还是没必要让她知道了。” “绝情的男孩。你是不知道,她会多开心,又会多难过。” “所以,麻烦你务必不要让心然知道这么一回事。” 明娜笑着摇了摇头,惋惜道:“那如你所愿好了……” …… “你处理完了?” 看到那个走出白光的男孩,百无聊赖的岚兴奋地问道。 “嗯。” 莫离异常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短时间内近乎四次的时空之旅,令他精神力的消耗,呈几何倍增长。 “可你看上去并不开心。” “可能……是我有点累了吧……”他轻声道,“你知道的,这种方法的消耗还是蛮大的。” “确实。”岚幽幽道。 她知道这个男孩在撒谎。那种焦虑并非表现在他的面孔上,而是轻如微风的慢慢吹过心湖,被完美地掩盖在了名为疲倦的面具下。他忽地瞥见桌上的一张倒扣的纸片,朝下的一面写着什么东西。 “刚才帕斯楚来过一趟。”岚解释道。 “我知道了。”他说着翻转纸片,神色莫名凝重了不少。 “就算如此,你也要按照计划行事吗?” 莫离点头,一把抄起“伊坎之心”道:“当然。我没有太多的机会,只能尽可能把握住目前,不是吗?” “就好比……帕斯楚带给你的小消息?” “是的。” …… 纸片指向的地点依然是兰瑟斗技场。这又是艾露与卡尔顿携手共赴斗技场的一天,似乎除了艾露,卡尔顿就没有其他朋友了……明明那有一整支晴阳学院的队伍。 在莫离有意搜寻下,他成功在斗技场茫茫人海里锁定了卡尔顿的身影——果不其然,那个男孩与艾露挨在一起。 “那么帕斯楚也在附近喽。” 他仔细找了很久,这才勉勉强强见到帕斯楚的身影。恰在此时,帕斯楚心有所感是的扭头看了一眼莫离,错愕在他眼底一闪而逝。 过来! 他远远地做了这么一个手势,莫离心领神会。 十数分钟后,他们成功汇合在那个隐蔽的角落。 “这不就是他们的日常吗?”一碰面,莫离开门见山道,“说得就好像他们做过别的事一样……” “我知道他们一直老老实实地看比赛,观察每一支可能成为对手的队伍。”帕斯楚无奈道,“但奇怪也奇怪在这里。” 他斟酌词句,试图说得更明白一些:“莫离,我们是朋友吧……就,那种关系比较好的。” “很显然是的……好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莫离稍稍思索便理解了帕斯楚的意思,“你想说,他们关系是不是太好了,对吗?” 帕斯楚一脸了然地点头。 “会不会很牵强呢?” “但至少是个突破口……希望是个突破口吧……”经莫离这么一说,帕斯楚也不敢确定了。 “不……或许你是对的……” “欸?” 莫离回想起凯洛过去说过的消息,缓缓道:“如果有什么东西,能把彼此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人串联起来的话,要么是理想,要么是契约,又或者是……信仰!” 帕斯楚不解道:“信仰?” “是的,信仰!”莫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岚。说起来,这还是岚的亲眼见闻:他们俩人,在为着拉赫庇德而祈祷。 这似乎能成为激发帕斯楚的某个契机。 “你这么一说……确实很有道理。”一想到那群宗教的狂热份子,就连帕斯楚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这不就巧了吗,据我所知,伊恩就是冥神拉赫庇德的神谕者候补。”莫离适时地补了一句。 “或许,就是伊恩……不……拉赫庇德,将这两人给串联了起来,以信仰为枢纽。” 帕斯楚迷惑不已,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莫离会如此信誓旦旦……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答案。但那个男孩一贯如此,在某些事上,神神秘秘的。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还是按捺不住,问了出来。 “知道哦。” “额……” 莫离神色莫名闪动,眼底似乎积蓄着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很早就知道了,甚至在长公主殿下突然来访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雏形了。但这都不是决定性的证据,我们必须找出来,可以佐证我猜测的证据。” 帕斯楚苦笑不已,果然莫离还是在刻意转移话题。 “帕斯楚,我现在想分开他们。” “分开谁?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们。”莫离指向卡尔顿与艾露,“字面意思,只与他们当中的一人好好聊聊。” “是什么让你有了这种想法?”帕斯楚理解不能。 “如果我说……这只是我突发奇想,你会相信吗?” “当然不能了……” “但事实确实如此,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莫离双手一摊。 …… “为什么我们非得每天都来不可呢。”卡尔顿百无聊赖地叹息道,“除了那天,就没有一场角斗是有意思的。” “都是安排好的,你抱怨也没用吧。” “下一场角斗是什么会来呢?” “保守估计……也得是两三天后了。”艾露仔细回忆一番后,回道。 卡尔顿摇了摇头:“但,绝对不会是米修蓝学院,对吧。” “这种重头戏一向放在最后。” “那可太遗憾了……嗯?”他毫无诚意的应了一句,但随即,他感受到一股试探性的法术力波动,如线如缕地触进他的感知范围。 是谁? 卡尔顿冷哼一声,扭头看去。 入目的是一众狂热的观众,除此之外,他就再无所获。 他悻悻地回头,一旁的艾露熟若无睹般继续滔滔不绝地在说些什么,只是那些字词怎么都没法映入卡尔顿的脑海。他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变得很陌生,眼前、耳畔,甚至是感知里的一切,都变成抽象无形的诡谲玩意,无序地扭曲着。 “喂,艾露,你能再说一遍吗?” “你没有在听?”她不悦地蹙眉,“哦对,你走神了。” “嗯,我走神了。”卡尔顿只是轻轻应了一句。 他已经不想再解释什么了,也不想再吐露任何一个字了。一种莫名的疲倦感萦绕在他的眉宇,而他也开始沉溺其中……没有任何理由。 那股如线如缕的试探性的法术力波动又一次触进了他的感知里,很短暂的滞留片刻,留下了某些东西,又倏地消失了。 “我们该聊聊,对吗?” “是的,我们该聊聊……”他在心底应道。 这是令他陌生又倍感熟悉的声音——另一个雨里的男孩。 卡尔顿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 “你刚才干了什么?” “有吗?” “你一定是干了什么。”帕斯楚一脸确信。他可太熟悉莫离了,这种仓促里想要隐瞒某件事的微妙表情,多少显得有些不自然。 “那我可不能告诉你。”莫离笑了笑。 “嗯?” “会让你感到为难的一件事。安啦,我有分寸的。”他拍了拍帕斯楚的肩膀,安慰道。 这种苍白无力的允诺自然是不会被帕斯楚接受的,他苦恼地挠了挠头:“你老是这样子。” “怎么说?” “给出一个空洞的回答,像是什么都没说。” 莫离依然笑着,静静地聆听身旁那个男孩的抱怨。他的目光扫过帕斯楚的面孔和卡尔顿的背影,在大斗技场上饶了一圈,最终又回到起点。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其实打算做一件坏事。” “坏事?” 帕斯楚一怔,抱怨倾吐到一半又硬生生塞回嘴里:“你是指什么?” “比如说……欺骗一个人的感情?”莫离很认真地应道。 “额……” “怎么,不相信我会做出这样的事吗?” “与其说不相信,倒不如说……莫离,你真的会这么做吗?” “当然喽。” “也许吧,你想这么做,但结果却……诶,我又被你给绕进去了!” 莫离笑而不语。 他感知到来自卡尔顿的回应,一股沿顺着之前丝线般的法术力波动触感所做出的回应。 “好啊,去哪?” “那就……庇德拉赫神庙附近的金辉小道,那里人少。” 他做完这一切,才慢悠悠地对帕斯楚说道:“我确实是实话实说哦,当然结果我就不能保证了……也许你是对的吧……” 帕斯楚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 因为一件比闲聊更重要的事发生了——那个男孩,卡尔顿·霍葛,不知为何从席位里起身,也不顾身侧艾露挽留的动作,急匆匆奔赴向了出口。 “你干了什么?”心思意念急转,帕斯楚瞬间想通了中间的关节,骤然发问道。 “这个嘛,以后再说,我得去见见我的目标了。”莫离摆了摆手,小心翼翼地挤出一条路,很快消失在了人群里。 第六十一章 接触 金辉小道上没有行人,一整条幽静狭窄的小道歪歪斜斜地划出蜿蜒的折线。 在偏近金辉小道中段的地方,伫立着庇德拉赫神庙,也是夜鹗城塞内唯一一座庇德拉赫神庙。卡尔顿遵循他与莫离的约定,先一步赶到了神庙附近,与它仅仅相隔了十数米。 神庙周围洋溢着浓郁的纯白法术力的气息,这令卡尔顿颇为厌恶地皱眉。 他莫名厌恶庇德拉赫,以及以祂为代表的纯白法术力,这种厌恶的感觉不知从何开始,陪伴他起码有四五年了。 不过,匆匆赶来的莫离适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太慢了,这可是你发起的邀请。” “那没办法,你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有这么回事吧。”莫离轻描淡写地接下了卡尔顿的质问,“做些必要的措施总归没错。” 卡尔顿不由冷笑:“你好像很信任我?” “你指的是哪一方面?”莫离先是一怔,随即同样笑道。 他注意到卡尔顿的视线死死地咬在他身上,翠绿色的瞳孔里泛着冷意,犹如雕凿用的冰刀。于是,莫离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褪去:“你想动手吗?” “我不会动手。”卡尔顿回得很干脆,“这是你挑的地儿。” “也就是说,如果不在这,你就会动手了?” “也不会。”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莫离的意料,毕竟卡尔顿凶戾的眼神不似作假,那个男孩极有可能是认真的。 “你让我看不透……总感觉你是个极度危险的家伙。”卡尔顿主动解释道。至于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假,莫离就无从得知了。 “这样啊。”莫离权当听了个乐子,又一次笑了起来,“那我得努努力,好让你一直觉得我是个危险的家伙。” “你很有自信……” “这不是自信,这是事实。” 卡尔顿脸色一变,失态地前踏一步。他沉着一张脸,仿佛下一刻便会骤然暴起,似是脱笼的猛虎。 他并不认为自己要比眼前的男孩要来得弱。 莫离依然挂着写意的微笑,只是右手已然按上了“伊坎之心”的剑柄:“好了,如果只是试探,到这一步已经可以结束了。你会同意我的邀请,也不是为了打架吧?” “当然,如果你想,我也不介意。” “毕竟,我们总有一架,不是吗?” 他相信卡尔顿不会冲动到被一两句话给撩拨起怒火。退一步想,如果卡尔顿真的会犯下如此不理智的错误,莫离也不会害怕就是了。 他已经做足准备了,一手鲜花,一手利刃。 递出哪一只手,取决于卡尔顿的态度。 “卡尔顿,我期待着你做出的决定。”他决心再逼进一步,缓缓补充道。 面前男孩的面孔上又增添几许阴沉,眼神也越发得冰冷。那种宛如被毒蛇凝视的冰冷滑腻的微妙触感又一次爬上莫离的脊骨。 很糟糕的体验。 如果有的选,莫离并不想再被这种目光灼灼凝视。 好在卡尔顿最后还是收敛了自己的眼神:“说吧,把我喊出来是为了什么?” “在这个位置,只要我们不主动挑事,就没有人会在意我们。” “也就是说,你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才找的我,重要且私密……” 那会是什么事呢? 卡尔顿不免感到好奇,能和自己挂钩的事可不多,更何况……他与莫离也没有太多交集,最近的一次只能追溯到很久之前的雨天。 果然他还是捉摸不透莫离的想法,只能静等答案。 “你是拉赫庇德的神谕者候补!” 莫离一语道出,不带任何疑问,只是纯粹肯定的语气。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察到卡尔顿的面孔不自然地扭曲了一点,但很快又重归平静:“是又怎么样?有谁规定必须要透露关于神谕者候补的信息吗?” “这倒没有,我也就随口一说。”莫离的笑容越发得和煦,轻描淡写地略过这个话题,“我也不吊你胃口了,这次我找你是想问清楚‘晴阳学院’的底细。” 卡尔顿讥讽地瞥了他一眼:“你没睡醒吧?我凭什么要帮你一个外人?” “因为利益!只有筹码足够,没有什么交易不到的。”莫离笑容依旧明媚,但却莫名给人一种寒意。他继续慢条斯理道:“你不甘心,对吧?身为神谕者候补,却没法堂皇地公布自己的身份,更没法享受鲜花与掌声。你渴望被注目,矗立在万人之上,让所有人都高看你一眼……” 他每说一句,卡尔顿的神色也随之起伏。 “让人厌恶也好,被人恐惧也罢,你只想让人注意到你。” “注意到你的强大,敬畏你的强大……或者说敬畏你本身!” 莫离刻意放缓语速,好让每句话都带有诱惑人心的鬼魅意味,去引导诱惑面前的男孩。 “你应该是无比渴望在冥神拉赫庇德面前更进一步的,得到祂所馈予的,享受你理应得到的。” “……” 卡尔顿无可否认,只能用沉默作出回应。 莫离将他的默然尽收眼底,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现在,你有兴趣听听我的诚意了吗?” 沉默,依然是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里,莫离眼底的阴霾越发得深邃。 他没有十足把握从卡尔顿嘴里套出他想要的东西,但他绝不后悔贸然试探晴阳学院。卡尔顿这番暧昧的态度已经很能说明态度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断地给他施加筹码……直至跨越他的心理底线。 那会是什么呢? 这个家伙需要什么呢? 底牌已经揭示了一张又一张,还有什么足以打动卡尔顿呢? 等等……艾露,那个女孩!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莫离脑海里,他竟悚然地发现自己可以冷酷地阐述出这个念头:“艾露·格纳什,你想要她重视你,对吗?如果,如果能得到来自拉赫庇德的注目的话,那个沉浸在神明光辉里的女孩,也会……” “到此为止了!”卡尔顿一脸忌惮地打断了莫离,“已经够了,你不用再说下去了。” 是的,够了。 莫离暗暗松了口气,这个筹码分量确实够足。 “那可以开始我的交易了吧!” “可以。”卡尔顿硬邦邦地应了一句,似乎再多说一句都是对他的侮辱。 与他僵硬的言语形成对比的则是他的眼神,阴鸷瘆人,仿佛带有他全部的恶意。 完全无视了他可怖的目光,莫离一脸平静地说道:“我不会问得太过刁钻,但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回答我。此外,作为交换,你同样可以问我几个类似的问题。” “就当是……交流信息!” 卡尔顿点点头,看向莫离的眼神里捎带些许狐疑。 莫离耸了耸肩,道:“最近有发生什么怪事吗?比如时不时感觉到有谁在注视着你,又或者……” “有!”虽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卡尔顿还是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你们搞的鬼把戏?自从到了夜鹗城塞,暗地里总有隐晦怪异的视线,时不时还有不知从何处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你可错怪我们了,我最近也有这种感受。”得到满意答案的莫离双手一摊,笑容可掬。 卡尔顿也不戳破这个拙劣的谎言,只是在一旁“呵呵”冷笑。据他所知,也只有自己和艾露有过这样的诡谲感受。 要说莫离也有这种感受,卡尔顿是不信的。至于为什么要追溯源头,他也懒得深究。 “只有一个问题?” “当然不是。”莫离摆了摆手,抛出下个问题,“有人和你说过米修蓝最近死人了吧?” “废话,哪里不会死人?”卡尔顿白了莫离一眼,嚷嚷道。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的,对吗?”莫离毫不意外有这么个回复,“老实说,你的演技很拙劣。” “哦?” “你可以选择糊弄过去,我尊重你的选择。”莫离看向卡尔顿的眼神越发得平静,静得像是没有波浪的海面。他似乎早就料到了卡尔顿的反应,想要匆匆略过这个话题。 但他的平静反倒激起了卡尔顿的不满:“啧,你很想把那件事和晴阳学院挂钩?” “所有不利的证据都指向了你们,不是吗?” 闻言,卡尔顿凝视莫离足足半响,眸子深沉不含任何笑意:“你只是在怀疑。” “我确实没有证据。”莫离一脸坦然,“你就当我是在胡思乱想吧,该下一个问题了。” …… 山德鲁终于如愿见到了伊恩。 确切地说,山德鲁终于如愿堵到了伊恩。 灿金牡鹿引导的光辉肆意挥洒,身处粼粼辉光下的两人无言凝视良久。他们彼此的怒与恨编织成无形的围栏,牢牢锁住周遭的暖意。 依然是伊恩先开的口:“怎么,你现在毫无顾忌了?哦,我懂了,你这条可怜的看门狗还是被主人给抛弃了吧,也难为你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过那么多年。” “你也只是嘴上功夫见长了,伊恩。”明白自己的愤怒与憎恨暂时是无用的,山德鲁冷静了不少,“我找‘老朋友’叙叙旧也是错的吗?” “‘老朋友’,对,很对!”伊恩笑容狡黠,“这里不会有其他人,用来叙旧也好。” “可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吗?”他敛笑容反问道。 “比如,你来这里的目的?” “自然是作为晴阳学院的带队人,夺回这一年的荣耀。” 山德鲁摇了摇头:“我听不懂。” “你不是个单纯的人,你这么说,我根本就听不懂。” “那你觉得我是来干什么的?发挥你的想象力,山德鲁!”伊恩反而露出了释然的表情,看向山德鲁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不少——至少是收敛了一部分杀意。 “我知道你是了解我的,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了解你的。” “现在,让我猜猜,你怀疑我是来……” “你在挑起战争,伊恩!”山德鲁也喜欢上这种打断别人畅所欲言的感觉了,他看着伊恩憋屈的脸色,心底涌现些许快意。 “这是你对我的复仇,不对,这是你对这个世界的复仇。” “你很有想象力,山德鲁。”伊恩一脸冷漠道。 “你不愿承认了,这也确实是你的性格。你一直在编织谎言,伊恩。”山德鲁冷笑道,“但你至少说对了一句话,‘我知道你是了解我的,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了解你的’。” “你不觉得很讽刺吗——竟然会有这么一天,我们能通晓彼此的想法。” 伊恩沉吟良久,这才缓缓道:“你有办法吗?” “……” “你没有办法的,它就是一个阳谋。不会有人相信你,只会有人觉得你疯了。” “……” “知道为什么吗?” “……” “多亏了我们的好兄弟啊,你这不去谢谢塞俄?” 至此,山德鲁长久维持的冷静终于出现了些许裂痕,他沉下脸,目光锐利。 “果然是你干的……” 伊恩笑而不语,他指了指远处庇德拉赫神庙的位置,又一脸得意的无言抚掌。 …… “原来如此……”目送卡尔顿远去后,莫离释怀地笑了。 他觉得这笔买卖很值当,也许卡尔顿也同样觉得很值当——但价值总归是要看彼此能从中牟利多少。 “岚,我说的吧,其实只要和卡尔顿聊聊,就什么都知道了。” 多少天的沉闷被一扫而散,莫离还是头一次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身边的那个女孩分享自己快乐。 岚微笑着点点头。莫离的快乐,她其实早就从心湖里感受到了,但这并不妨碍她想分享莫离的快乐:“那么,这次你是对的。” “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新一轮的赛事要开始了,他也在重视这个赛事……为什么?” “伊恩吗?” “对啊,他……好像很希望赛事能发展下去……”莫离捏紧了“伊坎之心”的剑鞘,“起初我以为他需要时间,但就从卡尔顿身上得来的消息来看……这不是主要目的。”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我得搞清楚,交流会发展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第六十二章 第九日 “蒂兰,你听说过‘醒神仪式’吗?” “那是什么?”蒂兰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 莉薇微笑着用拗口的古格尔兰度语复述了一遍,名词听上去就像是数个音节按特别的顺序念了一遍,紧接着又倒着重新念了一遍。 “这便是‘醒神仪式’,又被称为‘搭建提拉之桥’。” “提拉?!” “是的,提拉星域。” 蒂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一个能与神明搭上边的东西,也难怪莉薇会神秘兮兮地在书房待上两三天。 “可是……搭建提拉之桥……这个名字听上去好别扭……” “本来就是生凑的名字,就算你把它喊成‘构造提拉之门’也没什么问题。重点在于它的用途。”莉薇说着从身后的书架里抽出一本绿皮书,将它推到蒂兰面前:“有空的话多看看这个。” “哦!”蒂兰软软糯糯地应了一声,盯着面前的绿皮书发呆。 她对什么“醒神仪式”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不是莉薇,也许她已经悄悄摸进了夜鹗城塞。 这几天的米修蓝,沉闷得如同吸满水的海绵,挤不出欢欣。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去夜鹗城塞,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我没有……”她赶忙支支吾吾地掩饰道。 “那你就是不想喽?” “也不是……我……” 莉薇的眉眼弯成两轮好看的新月,随手将蒂兰长发揉散:“晚点吧,提克苏恩已经在路上了,等我搞清楚它的性质……” 谁?醒神仪式?! 蒂兰默默拨顺凌乱的长发,神情越发得困惑。 为什么要了解醒神仪式? 醒神仪式会与夜鹗城塞存在关联吗? …… 一如既往,提克苏恩神情凝重地踏入书房。 他是来汇报结果的。 仪式的研究目前已经告一段落,提克苏恩清楚地知道莉薇想要什么,以及她不想看见什么。那么让研究就此结束也未尝不是一种明智之举。 不过在见到莉薇的时候,他还是恍惚了好一会。 “长公主殿下。”提克苏恩机械地行礼,又机械地喊了一声。他知道这不是错觉,有一道充斥着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滞留许久,仿佛要把他的思维给看透。 “我来汇报‘醒神仪式’的研究成果了。”没做多想,他缓缓道。 “麻烦你了,提克苏恩卿。”莉薇笑意浓浓,“在此之前,你不妨再介绍一边所谓‘醒神仪式’吧?” 提克苏恩微微颔首:“我的荣幸。” “可以考证的是,在那个古老的年代,神明还是游走在欧斯汀克辽阔大地上的,无论是提拉,亦或者是提拉里的生灵,与我们人类的距离都算不上遥远。” “一些古老史诗就隐晦记载了人与神交流的事实。” “听上去……那应当是个繁荣昌盛的年代。”蒂兰小声嘀咕了一句。 话音刚落,她便对上了莉薇漫不经心的笑脸:“额……姐姐?” “有什么问题吗?我不该说话的……对吗?” “没什么,你总结得很对。”莉薇又揉了揉女孩的长发,安慰道。 “提克苏恩卿,请继续。” 提克苏恩再度颔首,道:“作为祂们游走在大陆上的证明,古格尔兰度的历史往往与神明或者提拉生物相挂钩。但我们都知道的是,越往后的历史,神明们残留的痕迹就越发地稀少,甚至在冷月统治这片大陆的时候,祂们曾一度销声匿迹。” “因为‘提拉’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因为过去曾洞开的,连接大地与‘提拉’的通道断绝了。” “我们现在依然能感受到神明们的伟力,依然有幸见到祂们的踪影,甚至有幸一窥‘提拉’的只鳞片爪。但毕竟,现在已经不同于以前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蒂兰心底的疑惑越发得浓郁。 “因为力量的流失吧,现在神明们能展示给我们的更多是用法术力构造的类似于虚影的存在,而非祂们的本体。但以前,古格尔兰度那会,祂们是真身降临这片大地的吧!” 莉薇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提克苏恩的表情。 “是的,正如您所说的,因为力量的流失。但流失的不是神明们力量,而是大地……是欧斯汀克的力量的流失。”提克苏恩一怔,随即补充道。 “长公主殿下,您早就知道了吗?” “差不多吧,那些对于你们而言是秘辛的东西,在我这里可算不上秘密。”莉薇似笑非笑。 她还藏了一些话,现在还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言归正传,继续‘醒神仪式’的话题吧。” “‘醒神仪式’,是已知的最早的能够连接上的‘提拉’的法术。这究竟算人为创造的,还是神明授予的,已经不得而知了。但在当时,使用这个法术的初衷并不是连接大地与‘提拉’,而是给予僧侣、神谕者们沟通神明的途径。” “他们的心思、意念,一概以至于生命所能创造的全部都会通过这个‘仪式’被神明所知晓。对于虔诚信仰者而言,这算得上是无上的殊荣了。” “你的意思是,后来人曲解了‘醒神仪式’的真实用途?” “是的,蒂兰殿下。因为‘提拉’的闭合,代表着想要主动联系神明,就必须具备越过‘提拉’的手段。很显然这个‘仪式’做到了,以一个不完全不完整的姿态洞开了‘提拉’的‘大门’。” 说到这里提克苏恩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没错了,这也促使了冷月的覆灭。” 蒂兰满是惊诧地低呼道:“欸?” “因为崇拜不同吧。冷月崇拜那些不知来源于何处的可憎邪物,那么他们就务必要断绝与‘提拉’的联系。”莉薇解释道。 “确实如此,我们与冷月的仇恨就是如此地……”提克苏恩突然沉默了下来,他发觉自己一时间竟想不出任何描述的言语。 因为他对冷月的抵触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是因为莫离的缘故吗?那个男孩也勉强算半个冷月吧……但无疑,他对冷月的抵触感要比提克苏恩深刻得多。 “哦,那接下来呢,提克苏恩先生?” “既然你说,一个不完全不完整的仪式有着洞开‘提拉’的能力,那么完整的‘仪式’就一定能沟通到‘提拉’里的神明吗?” 提克苏恩凝重地摇了摇头:“完整的仪式会更加得可怕。如果住持人是个神谕者……也许只是个神谕者候补都行,在他联系上神明的一瞬间……” “‘提拉’与大地的‘桥梁’就又一次被搭建起来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为什么啊?这个仪式难道是以虔诚为准则的吗?” “这……”提克苏恩一脸为难地看向莉薇,他不好直接解释其中的秘辛。 “说吧,没什么大不了的,蒂兰迟早也是要知道的。”莉薇点点头,鼓励道。 “虔诚不是衡量仪式强度的准则,因为虔诚所带来的对神明的力量的接受程度,才是衡量仪式强度的准则。”得到许可的提克苏恩一口气说了老长一句话,“神谕者候补与神谕者,在某种程度上都能看作是神明在大地上的化身。他们可以接受来自‘提拉’的力量,其中就包括了处于‘提拉’的地脉的力量。” “正是这些稳定的地脉力量,才造就了‘搭建提拉之桥’或者‘构造提拉之门’。” …… 蒂兰久久震撼在“醒神仪式”起到的作用里。 她得承认,这是她听过的最为疯狂的仪式。但,为什么姐姐她会突然聊起这个了? 想到这里,蒂兰下意识地看了眼莉薇。 目前看来,莉薇不是在无的放矢,她肯定是藏着掖着某个理由却不明说。 以蒂兰对莉薇的了解来看,这那个理由应当是与她们息息相关的。 那……会是什么呢? 就在她即将陷入沉思的时候,莉薇却突然下了逐客令:“蒂兰,麻烦你和提克苏恩卿先出去。” “姐姐?!”蒂兰一激灵,看向莉薇的目光里带着询问。 “我有个想法需要完善一下,就不留你们了。”莉薇眉眼含笑,语气却充斥着不容置喙。 诚如她所说,她需要完善一个计划,但这个计划正如她之前藏匿的话一样,暂时不能为他人所知——纵然那个人是蒂兰。 “明白。”提克苏恩率先离开书房,走前还不忘留给蒂兰一个暗示的眼神。 但蒂兰不为所动,她只是怔怔地看着莉薇,看着她姐姐那熟悉却又突然变得陌生的眉宇。 “乖,蒂兰,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莉薇很有耐心地劝慰道。 “可是……可是……”蒂兰濡喏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莉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倏”地一紧,仿佛她的姐姐要做出令她难过的决定……明明以前都没有这种感觉的。 “姐姐,你是想践行‘醒神仪式’吗?”她问道。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我从来都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我……” “先出去吧,蒂兰,拜托了。”莉薇将绿皮书推到蒂兰面前。这时候,她的嗓音里才带上了些许疲倦。 蒂兰很快意识到,这些天里,不光提克苏恩在苦苦查询资料,就连莉薇也是一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她好像一直在关注着提克苏恩的进度。 念及至此,蒂兰也不再多说什么。她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抱起桌上的绿皮书。 “姐姐,你不会做出令人伤心的决定吗?”临出门前,她突然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不知道,只是莫名有这种感觉。” “放心吧,不会的,绝对不会的……”莉薇没有底气,但却佯装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安慰道。 蒂兰没有觉察到不对。 这个答案本是她期望的那样,但她却高兴不起来。 推开门,屋外的阳光打在她身上,很温暖。只是,这些阳光永远打不进屋内。 蒂兰又看了一眼书房里的莉薇,莉薇已经俯身在桌上摊开了一张羊皮卷样的东西。 她走了出去,轻轻关上门…… 第六十三章 当深渊露出獠牙 “提克苏恩先生,提克苏恩先生!!” 宫殿走道上回荡着女孩清脆的嗓音,形色匆匆的蒂兰终于捉住了提克苏恩的背影。 “蒂兰殿下,您有何指教吗?”提克苏恩止步转身,看向一路小跑到他面前的女孩。 他能捕捉到女孩俏丽面孔上的焦虑,一种出于未知的焦虑。 他觉得这和莉薇有关。 “提克苏恩先生,您是最近才开始研究‘醒神仪式’的吗?”蒂兰先是环顾四周,确定周遭再也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匆匆问道。 “当然,这是长公主殿下的嘱咐。此前,我对这古老的仪式知之甚少。” “姐姐的意思?那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提克苏恩无奈地皱眉:“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她是在一些古籍上看到了这一名词;又或许是有人告诉她,而她又恰巧对仪式产生了兴趣……” “总之,可能性有很多很多。”他顿了顿,补充道。 “那您相信她是心血来潮吗?” “这……”提克苏恩迟疑了。 以他对莉薇的了解,很多时候这个女人确实会干一些心血来潮的事,至于研究“醒神仪式”是否是她心血来潮的产物,提克苏恩不敢妄下判断。 “您是已经发现不对了,但不敢确定吗?还是说您一开始就没关心过这件事呢?”蒂兰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她已经注意到提克苏恩脸颊上的疑惑了。 “提克苏恩先生,我觉得这是件很重要的事。” “可您直接去问长公主殿下,不是要来得直接吗?” “可她不会告诉我,我只能来找您。” 闻言,提克苏恩莫名想笑。 他早就觉得今天的蒂兰莫名有些熟悉,却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熟悉在哪。但现在他意识到了,他面前这个小小的女孩身上不就有莫离的影子吗? 一个两个,都是瞒着各自的长辈,自诩为发现什么重大秘密。 想到这里,提克苏恩不禁哑然。他明白这群孩子都渐渐长大了,都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个性,可是理解不等于认同。 “蒂兰殿下,既然长公主殿下不想让您知道,那么自有她的理由。这种时候,您不必强求。” “这是您的真实想法吗,提克苏恩先生?”蒂兰的目光里透露着失望。 提克苏恩垂下眼睑:“是的。” 他知道蒂兰已经从他表情里看出什么,对此,他只能默默敛起情绪。 这虽然突兀,但无疑有效。 “希望您不会对此刻的决定感到后悔。”蒂兰失望的别过脑袋,气冲冲的抛下一句话。 …… 吵闹的城塞,寂静的街道,被烈阳炙烤得火热的地面上空,空气微微扭曲着。 在这一路段里,伊恩面无表情地看向街道尽头的身影,一个形似人却又不是人的身影。 “是幻境,还是某种结界?”他喃喃道,“还有你,你……又是什么东西?” 眼前的生灵扭曲又怪诞,似乎有着一种不合常理的美。伊恩的理性告诉他,世界上不该有这么一种生灵,但又有另一种声音在他脑子里不断咛喃,述说眼前生灵的合理性。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我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而诞生的。”祂说。 他们分明隔了老长一段路,但祂还是听到了。 “我的愿望?” “没错,无疑我是为此而来的。”祂面容形体扭曲变形,缩小了一圈的面孔上飞快蠕动神似液体的未名物质,也最终拼凑出一个孩子的五官。 “你再看看,伊恩。这是吾主……” 祂的话音还未落,之前尚且神情暧昧的伊恩却骤然发难。 他在数个呼吸里暴起突进,同时斜向上大幅度挥动左臂,左掌在抵达祂额前的那一刻,已然收缩成爪状,并缠绕着浓黑色的法术力。 爪状的死气——其实是黑色法术力某种特殊运用的产物——自无尘的地面悄然张开,并在瞬间收缩,牢牢桎梏住祂——那个变形成莫离的诡异生灵。 而伊恩几乎是同步抵至祂面前,左手持爪高举过顶,并且维持着这种别扭的姿势与祂面对面四目相对。 “你在撒谎。”他慢悠悠地用三根右指抵住祂胸口可能是心脏的部位,凝聚着某种黑色法术的掌心则对向祂的下颚,以便随时轰碎祂的“颅骨”,穿刺祂的“心脏”。 “现在,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或者……我来慢慢拷问你。” 伊恩的声音很轻,语速也慢得离奇。他凝视那对无神的眸子,那张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面孔。 祂终究不是他,不是那个奇怪的男孩,无论怎么看都没法给伊恩带来厌恶感,更别逞那丝微弱的不安或者心悸的感觉。 假货总归是假货,不管是何等精妙的变形术或者幻术……幻觉? 伊恩的眸子不可见的收缩了一下,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眼前的景象同样是幻觉会怎么样? 那他,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被一个身份未明的生灵拉入了这样一个幻境。那个生灵又会是怎样可怕的存在了? “放心,不是幻觉。”“祂”用着“他”的面孔,露出一张同样虚假的笑脸,“你确实制住了我,在那很短暂的一瞬间。” 同样是很轻很轻的声音,慢得离奇的语速,虚假的皮囊在这数秒里带给伊恩的却是难以言述的如芒在背的悚然。 那个生灵读透了他的想法。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牵引释放了右手掌心的法术“直刺咽喉”。 涌现的黑芒自下而上穿透过“祂”的下颚甚至整个颅骨,而接住法术力在这瞬息的残留,他的右臂也顺势轻而易举的穿破“祂”的胸膛。 他本以为能体会到一种撕裂强大生物肉体的曼妙触感,但事实告诉他,他错了。 这是种及其糟糕的手感,这不比穿过轻柔水流难上多少。或许在他随手撕碎一个普通人的时候,会有同意的感触,但它绝不至于出现在眼前这个“生灵”身上。 “伊恩,先前是你抓住了我。”那个生灵诡异地笑了,仿佛被法术撕裂了并不是祂的躯壳。 祂张了张嘴,声音却不是通过这里发出来的,它悠然地烙进了伊恩的脑海里,很轻很慢。 祂的颅骨还残留着法术的痕迹,贯通了祂下颚至天灵盖的空洞没有愈合,也没有流下哪怕一滴血。 在这咫尺之间,伊恩完全能感知得到。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生灵,而无法理解恰是一切恐惧的起源。 是的,他恐惧了。 这个曾经死过一次的男人心头突然涌现出一股很荒谬又来得恰如其实的恐惧。 恐惧在蚕食他的心灵,而祂在蚕食他的身体。 分明是被完全贯通的胸口,伊恩却始终没法将右臂从祂身上抽离。被贯穿了的伤口处,带着一种深厚的滑腻感,隔着衣裳触及他的感知。 而后,不计其数的宛若触须的东西突兀地出现在伤口周围,不断拉扯伊恩的右臂。 伊恩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拉入一个深邃的似是永不见底的漆黑空洞内,他没法抵抗这种力量。 随着他跟近一步接触祂,他的右半身也逐渐变得麻痹,仿佛所有知觉都随着他的胳膊一并被吞噬了。 “不要恐惧,也不要慌乱,我可是站在你那一边的,只是你不愿相信我。”鬼魅又温和的谗言飞鸟般在伊恩耳畔环绕。 “所以,现在换我来抓住你了,让我好好给你解释解释,吾主对我对你的‘信任’。” 祂的面容与形体又一次扭曲变形起来。最终,朴素蔚蓝的光滑素体出现了,朝着下颚深深凹陷的类人颅骨出现了,自凹陷之处不断飘散出黑色的粉末状的东西随着祂的呼吸洒落在伊恩扭曲的五官上。 “真好啊,伊恩,你感受到‘祂’的存在了吗?”拉法赫叹息道。 “你……我……”伊恩的表情激烈挣扎着,一段很陌生的记忆被强硬地塞进了他的脑子里。那里面有拉赫庇德,有拉法赫,还有他自己;有他的祷言,神的恩惠,还有祂的允命。 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记忆里的每个场景都是那么得陌生,但一切一切的感觉却是如此熟悉。 可能……不……是绝对,没错的,绝对是这样。 伊恩神情逐渐变得祥和起来,他竟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全心全意融进了这段记忆里。 拉赫庇德,他的神明,最近一直带给他这样的感觉。 眼前的生灵,无疑是祂的使者,绝对不会有错的。 这想法一出现,便如洪水般在他脑海里泛滥。他不自觉地机械地敞开双臂,进一步搂住那具蔚蓝色的素体。随后,呢喃似的对着拉法赫凹陷的类人颅骨颂唱起狂热的祷词。 伊恩深信这是一场考验,没有理由地去相信,一如他相信他的神明。 拉法赫那张看不清容貌的面孔微微波动了一下,祂抬起一只手轻抚伊恩的头颅。 “是的,你完全可以相信我。只要我在这里,就是祂在这里。” …… “拉法赫……还有……伊恩?” 在一阵只持续了数秒的刺痛后,莫离捂着脑门念叨出了两个名字。 他不解地看向窗外,看向某个可能是在他脑子里闪过的地域,神情凝重。 “为什么喊到这两个名字?” 岚追随他的目光看去,可她什么也没看到。 “我好像见到他们彼此相拥的一幕了。”看着窗外沉默良久,莫离缓缓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就闪过这么几幅画面……就好像……” “就好像是有人在我脑子里打入了一段记忆。” “你确定吗?” “我不敢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我也希望那不是真的。”莫离看向岚,同时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岚,我看到过一种说法,就是‘即视感’。我怀疑这会是对某种事件的预见呢。” “唔,我的建议是别太纠结这个啦,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岚也拍了拍莫离的手背,笑道,“反正伊恩总有一天会被拉法赫给蛊惑堕落的,这只是时间问题。” “真麻烦。” “看来得提前实施那个计划了吗……” 莫离又一次眺望夜鹗城塞的某个地域。他的目光仿佛透过重重叠叠厚实的墙面,亲眼目睹了发生在那里的某件事。 第六十四章 当战士举起刀剑 随着房门被推开,一抹暖橘色的灯光挤进黢黑的屋内。山德鲁紧跟着灯光,像个幽灵无声地飘了进去。 他第一眼就见到了那个男孩。 在这个无月的晦暗夜晚,被暖橘色灯光照亮的瘦削背影。 男孩可能是在冥想,又有可能是在小憩,呼吸均匀绵长。只是这匀称的呼吸频率在数秒后微微停滞了会,随即男孩的声音响起。 “晚上好呀,山德鲁老师。” 他对山德鲁的造访并不感到意外。 山德鲁随手将提灯搁置在一旁,缓缓走到男孩身后:“你要提前实施计划,这是为什么?” “我有不妙的预感。” “这听上去倒像是占星术士会说的话。”山德鲁瞥了一眼夜空,“可惜今晚群星黯淡。” “你认为我没告诉你事实?” “不错。” “那如果我随便编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你就会信了吗?”莫离轻轻地笑了,“其实你只想要一个能说服你自己的理由而已。” 他摇了摇头:“山德鲁老师,这只是我的感觉,这便是我唯一能告诉你的事实。” “是什么让你变得焦虑了?”山德鲁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 “一个可怕的敌人。” 莫离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这和冷月祭祀的邪神有关。” “你在编故事吗?” “我希望是。” 闻言,山德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有一万个理由可以去反驳男孩,可男孩最后的那句话却莫名沉重地压在他胸口,令他几欲晕眩。 这种无力又绝望的滋味,山德鲁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品鉴过了。 “你也清楚,提拉的神明与那个邪神是不死不休的对立面。” “当然,从没有例外。”莫离道,“但伊恩不是神明,那种拥有可怖力量的存在,如果只是想蛊惑一个过分偏激的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扭头看向山德鲁:“这个想法也不算是空穴来风,毕竟夜鹗城塞数十年前遭受的毁灭打击也不算什么秘密。” “能让那些神明失态的情况可不多,而冷月的邪神更是其中最为危险的一种可能。” “是什么让你肯定会有冷月邪神的身影参与其中?”山德鲁冷不丁问道。 “?” “你给出的说法倒挺含糊的,可你本人很肯定这个结论啊……你一定见过什么……” “是的,我见过……” 不过是在梦里,我见到了祂的化身。 “见过什么?”山德鲁下意识追问道。 “……卡尔顿。” “卡尔顿·霍葛?”山德鲁并不陌生这个名字,他只是奇怪莫离提及这个名字的意义。 “我的资料在米修蓝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吧,尤其是关于锐锋城塞的那个夜晚。” 山德鲁眯起眼睛:“这我得好好回忆回忆了……” 他一语道出莫离摆在明面上的底细:“如果我没记错,你是那夜受袭幸存的孩子之一。” “没错,所以对于冷月,我有我的一套办法。” “你怀疑晴阳学院混入了冷月余孽,而他又借着邪神的力量污染了伊恩?” 莫离眨巴着眼睛,一言不发。虽然他完全误导了山德鲁的思路,但至少结论还是归于他的设想。不然,他可不好解释他的与邪神的关系。 “如果真是那样,那也是他罪有应得。”山德鲁唾了一口,语气里带着满满的幸灾乐祸与仇恨,“像他那种肮脏的家伙,死亡都不应成为他的解脱。” “不过,你也应该知道,你的对手变得更可怕了。”山德鲁幸灾乐祸了好一会,蹙眉道,“这已经不是你能参与的事情了。” “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忘掉你所谓的计划,当一切从未发生,然后安安心心地参加这次比赛。” “其余的事,交给我们来处理。” 莫离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很遗憾,我又要让你失望了。” “你不相信我或者长公主殿下吗?” “我想,至少我指望不上你们。”莫离强扯出一丝微笑,嘲讽的微笑,“毕竟一直到现在,都是我在提供情报。” “不要和我说你们的重视程度不够,这不是一场过家家,警告早在几天前的米修蓝惨剧里给出来了。” 他嘲讽的笑脸很快转变为了严峻:“也许,我们能做到的,远比你们要多。”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这便是我最开始的态度。在我找你提出那个计划的数日前,我就已经摆正了我的态度。在这件事上,没有可能,我绝不让步。” 他别过脑袋,继续看向外面的世界,仿佛在那一片黑暗里有什么能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 似乎是被莫离这种决然给震慑住了,山德鲁沉默了好一会。半响之后,他才喃喃道:“我反倒希望你得出一个错误的推论。” “你已经认同了我的结论,尽管我根本拿不出证据。” “因为你也有这种感觉了吧,一种迫在眉睫的焦虑感。” 莫离不知何时回头,他怔怔地看着山德鲁,暖橘色的灯光将他的面孔照得半明半暗。 山德鲁只是自嘲似的笑了笑,他重重拍了拍莫离的肩膀,扭身走出房间。而在他带走唯一的光源后,房间迅速溶解在了黑暗里。 …… “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反而成为了一种痛苦和累赘。” “那我宁可在痛苦里挣扎。” “可是他们不能理解你,你也没法把真相解释给他们听,莫离。” “我知道的,岚。” 旅法师这个身份带给莫离便利的同时也给他戴上了枷锁,他越要去解释清楚某件事情,就越需要去隐瞒更多的秘密。 他莫名想起过去的日子。很多年以前,他也是绞尽脑汁地替他的妹妹隐瞒一个又一个的秘密。 “你又在想罗兰的事吗?” “总感觉这样不会显得那么累。” “那你还能回忆起更早以前的事吗?” “什么?”莫离懵懂地看向岚。 他总觉得岚意有所指,可更早以前的事谁又能记得住呢?那可是触及到意识最深处都不一定能寻觅到的存在。 这时,屋外响起的敲门声适时的打断了莫离的迷茫,他警觉地从窗沿翻进屋内,猫儿般无声无息地落地,反手抓住搁在一旁的“伊坎之心”:“谁?” “是我。”帕斯楚应声推门而入。 他带来了几卷纸。 “玥公爵的两姊妹让我给你捎带一些东西,不过有趣的是,乌提尔齐也参与了进来。” 莫离平静如镜的眼底微微波动了一下,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帕斯楚是提到了乌提尔齐吧,为什么给他捎带的东西乌提尔齐也参与进来了? “他有说什么吗?”他在黑暗里摸索到烛台,然后将其点燃。 “他提到了‘醒神仪式’。” “‘醒神仪式’?”莫离一怔,他不由困惑地蜷起眉宇。 这不是一个常见的名词,至少据他所知,没有多少书卷资料提到过这个名词。他只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里,在提克苏恩的笔记里瞥见过语焉不详的记录。 “你听过这个名词吗?” 帕斯楚双手一摊:“没有,哦对,差点忘了这个。” “纸?” 莫离这才端详起帕斯楚手上的几卷纸张。那或许是被人从笔记上粗暴地撕下来的,一侧纸页带着犬牙状的起伏,崭新的纸页上倒是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东西。 他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神情色古怪地看了帕斯楚一眼:“这是乌提尔齐偷来的?” “没……我可以保证,这些东西来源正规。” “我知道,我只是没想到提克苏恩爷爷会用这么曲折的办法参与进来。”莫离接过纸张,上面熟悉又怪异的字体令他倍感心安。 毫无疑问,这是他从提克苏恩那里学来的字体,一种只会流传在师徒之间的文字。 “提克苏恩先生?”帕斯楚诧异地睁大双眼。 “总之,你权当这件事需要保密吧。” 他将烛台与纸张同时搁在桌上,默默翻阅起这份处处透露出古怪的小礼物。只是他才看了没几句话,双手就不由自主地慢慢撑在了桌上,面容神情更是严肃了不少。 这是一份关于“醒神仪式”的研究。 或者说,这是一份关于“搭建提拉之桥”的研究。 莫离不知道什么是“醒神仪式”,但他知道什么是“搭建提拉之桥”,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个名词指的却是同一件事。 只是,提克苏恩为什么要兜兜转转地将这些东西送到他面前? 莫离想不出原因,但他知道提克苏恩一定是想通过这个告诉他什么,而且还是一份需要保密的东西。 “帕斯楚,有要你传过什么话吗?”他突然问道。 “我之前就说了呀,‘醒神仪式’。”帕斯楚不解的说道。 “有原话吗?”莫离慢慢撇过面孔,问道。 “额……好像是有那么一句……‘对了,等这次交流会结束,‘醒神仪式’估计也准备得差不多了,真羡慕你们年轻人啊。’” “不过这也不是要我传话吧。”帕斯楚郁闷的反问道。 “我知道了……这话你有和别人说过吗?” “我敢对着神明起誓,只有乌提尔齐,玥公爵的姊妹,我和你知道这句话。” 也就是说,提克苏恩爷爷因为某个原因只能通过乌提尔齐传递消息,而乌提尔齐又转交给了玥公爵的女儿,兜兜转转,最后由帕斯楚转交给了我。 莫离眯起眼睛暗自思量起了前因。 或许,是因为规则或者权力制约了他,他才寄希望给这种麻烦的关系圈…… 那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他长舒一口气,脑海中很自然地浮现出了“莉薇”这个名字。 正因为这个名字,他心底的少许安逸被突然涌现的苦涩给灌满了。 他总算是理解莉薇看似有所行动却又完全无作为的态度是为什么了。很明显,她是在算计伊恩,她在算计伊恩的算计……只是,她会完全把握住全局吗? 莫离对此深感怀疑。他相信莉薇的能力,但他依旧怀疑她没有掌握全局。 事态的发展非常突然,如果不是因为拉法赫的自大与迫不及待,或许所有人都会被蒙在鼓里。 “帕斯楚,你相信我吗?”念及至此,莫离一脸严肃的看向帕斯楚。 “别问我这个问题,你是了解我的吧。” “对,所以我才更要问你这个问题,因为接下来,我会把一部分秘密告诉你。” “哦?!”帕斯楚顿时来了兴致。 他认识的莫离,是个秘密很多的孩子,而那些秘密往往会用这样那样的方式给糊弄过去。能让莫离主动选择说出秘密的事情可不简单啊。 帕斯楚不关心秘密,他关心秘密背后的事,也就是莫离将要面对的东西。 “你完全可以信任我。”他说。 莫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帕斯楚,伊恩的背后可能有冷月的影子。” “不,准确的说,是冷月所崇拜的那个邪神的影子。” “这……你没在开玩笑?” “你说过你会完全信任我的。” “可是,可是……”帕斯楚脸色苍白地抬起一条胳膊想要比划什么,但最终又无力地垂下,“这未免也太……”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一点,没有人会妄图在‘神明’面前说自己掌握了一切,哪怕那是一个‘邪神’或者‘伪神’。”莫离顺着帕斯楚能接受的思路说道。 帕斯楚“霍”地前进一步,同样用双臂撑住桌子:“你想说就连长公主殿下都无法把夜鹗城塞里的事安排妥当?” “至少她没有料到会有‘邪神’介入。” 帕斯楚苦恼地垂下脑袋,他很想置问莫离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但他一想到自己对莫离的莫名信心,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莫离不会在这种事上欺骗他。 “帕斯楚,我姑且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帕斯楚无奈地抬头,对上莫离炯炯的目光。 “或许,我们没有什么依靠了,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注意到帕斯楚的目光里注入了全新的活力,莫离嘴角扬起笑意,“有兴趣与我一同反抗吗?” 他抓起“伊坎之心”,冲帕斯楚伸手。帕斯楚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住了莫离的手。 第六十五章 六月 时间宛如指缝细沙般流逝,一晃来到了六月,也意味着米修蓝这一带正式步入了夏季。在往后的日子里,火把、收获、狩猎、狂欢等等诸如此类的庆典将会接踵而至,整片格尔兰度大陆将会变得热热闹闹的。 而在那过去的十数天,帕斯楚只在几天前的一场比赛里见过莫离。余下的时间里,他甚至没法在莫离的房间里堵住那个男孩。唯一能证明莫离确实频繁返回房间的证据只有桌上不断更迭的彼此交流的书信,以及不断消失的由他们这群孩子搜罗来的资料。 就在他又一次推开房门的时候,他惊喜地发现了那个孩子的身影。 “哟,帕斯楚,好久不见了。” 莫离显然是在刻意等待帕斯楚的到访,他甚至比帕斯楚更早开口:“之前的东西我都看过了,相信你也见到我的留言了。很抱歉,有些东西我不能直接写下来,为此,我要专程给你一个答复。” “在此之前,你们今天有发现什么吗?” “和以前给你准备一样,都是些琐碎的事。”帕斯楚勾了勾嘴角,把这三天里汇总的零零散散的杂项记录丢在莫离怀里。 “琐碎点没什么不好的,说不定能整理出更多的东西。”莫离同样笑着拾起那份记录。 片刻后,他一脸若有所思地销毁了这份记录。 “唔,果然是这么回事吗。” 这些记录多多少少还是带点价值的。莫离很喜欢这种在琐碎里筛选关键信息的事情,每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发现都会去验证他的某个结论,这很好。 “帕斯楚,我想我已经捋清头绪了,换而言之,最后一块拼图我已经找到了。” “伊恩,冷月,长公主殿下,还有神明……我已经完全糊涂了。”帕斯楚眨巴着眼睛,一脸无奈,“我先前还在想,我们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有意义吗?” “那现在呢?” “有吧,如果你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的话。” 莫离忍俊不禁:“你变得幽默了,但其实我并不能告诉你全部。” 他注意到帕斯楚失落的表情,赶忙话锋一转:“但在交流会完全落幕之前,我会把空缺的给补上。” “为什么要等那么久?” “我也有我的苦衷,不过理由我很快就会告诉你。” “那就这么办吧。”帕斯楚稍加思畴便同意了,“老实说,这几天我快被你透露出来的秘密给折磨疯了。我还是头一次想尽快知道一切。” “其实整件事情并不复杂,在解析完整件事情之后反推过去,你甚至会发现它意外的简单。但是制衡我们解析事件的因素就是我们的认知。” “认知?” “对。”莫离点点头,顺手给一张纸画上了圆,“就像这个圆,我们一贯以往的认知就在这个圆内,因此每每看到的就是一条线。这些线仅仅只是圆的一小部分。” 他又举起纸张:“但如果我们在外面,就能看到这一整个圆,也便是完整的真相。” “在最开始,我只是知道夜鹗城塞被封印着神明的血液,它很强大,强大到足以轻易摧毁我们所有人。因为我想着我要怎么去阻止这些血液里的力量被唤醒,被什么人利用来破坏我们身边的一切。” 他说着在圈上划出了一块扇区。 “而后,我又见到了伊恩,我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他的过去,进而推测他来夜鹗城塞的目的。当然,当时的我仅仅是停留在怀疑的阶段,我不惮于对他抱有最坏的想法。随后越来越多的证据可以证明其实我的怀疑是对的。” “伊恩,这个男人确实和最古老的神明之一存在联系。他是一个神谕者候补,他也知晓夜鹗城塞封印着‘祂’的血液,他谋划着解开封印并以此去报复一些人。”莫离划出一块扇区并在里面写下那个神明的名字“拉赫庇德”,“塞俄,山德鲁,甚至是长公主,凡森帝国与都维玛帝国。” “因为伊恩的过去?但是为什么会有长公主殿下?”帕斯楚不解的问道。 “因为仇恨。”莫离又划出一块扇区,以此标明伊恩的过去。 “他的仇恨并不只是集中在一个或两个人身上,他敌视这个国家乃至都维玛帝国,敌视一切摧毁了过去的他所憧憬的未来的事物,但偏偏就能展示出只针对一两个仇敌的姿态,这就是他狡猾的地方。”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是被选中的唯一存在,甚至为此沾沾自喜。然而,当他发现自己不是或者可能被抛弃之后,他的全部精力就都投入到了复仇之中,一场关乎他所有臆想的仇敌的复仇。” “他与塞俄、山德鲁是旧识,也是他复仇的起点之一。这件事最早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也就是洛朗·万斯还没被关押三十年之前。或许洛朗·万斯自己也想不到,曾经无意间种下的一颗种子,会在多年之后成为一株极为扭曲的藤蔓。” “但不管怎么说,因为洛朗·万斯,伊恩拥有一个充满背叛与谎言的过去,他以这段过去做为生命的养料,并以此拥有了第一个臆想出来的复仇对象——同样是‘洛朗·万斯’本人。” “那一次,他成功了,成功取代了万斯。但他同样也失败了。甚至没过多久,他扭曲的梦被山德鲁撕碎了。这促使了伊恩的死亡,却也让他见到了‘祂’,并使得他成为了神谕者候补,在某一天里重返格尔兰度大陆。” “这一次,他将复仇的对象认定为了山德鲁,一概以至于塞俄或者长公主。” “这让我想起了那件事。”帕斯楚神色凝重道。 他指的是塞俄被囚禁那件事。作为有特别优待的极少数人,他的消息自然比一般人灵通得多。 莫离了然:“没错,那就是伊恩复仇的第一步,只是……这对塞俄来说,未免也过于残忍了。据我了解,他对伊恩过去的罪恶一无所知,依旧把伊恩当作最好的朋友……之一。” 莫离失落的情绪只维持了一小会,他划下第三个扇区:“再者便是他复仇的途径。这是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梳理清楚的一件事。” “哦?” “因为认知,当时的我便陷入了一种误区。”莫离幽幽道,“最开始,我认为他就是单纯想要唤醒夜鹗城塞所封印的神明血液,利用其中的力量去摧毁他的仇敌。但是,在一段时间后,我发觉我错了。” “如果真要用这种方式复仇的话,他早该去做了。可现在已经是六月了,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甚至只干了寥寥几件刺激山德鲁的事,却从未动手解除神明血液的封印。” “会不会是他没找到,或者他不会?”帕斯楚急忙问道,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问出了一些很蠢的问题,懊恼地摸了摸头发。 “没有这种可能。数十年前的‘修雷侬’孤儿院大屠杀和一个月前的‘米修蓝’惨剧,都是他为了得到那份神明血液的资料所干出来的——这些事情在一些人眼里已经不是秘密了。但他还是拖延了那么久,这不奇怪吗?” “确实很奇怪。”帕斯楚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是的,如果只是摧毁,那么所有人都会把这次事件当成一件惨剧,但惟有做到祸水东引,才能挑起凡森与都维玛的战争,几乎是彼此倾尽全力的战争。而那时候,最大的受益人即是那位神明,也是伊恩他自己。所以,他在等待或者创造一个机会。”莫离的语气变得格外凝重。 他又想起过去的那一年,那一场持续了三个月的战争。 那一年里,无数的他认识或者他不认识的普通人都奔赴锐锋城塞附近的草原,很多很多人都死掉了,也许里面就有喜欢打趣他与罗兰的士兵。 但如果伊恩的计划成功了,两个庞大的帝国无疑会化身为残酷的战阵机器,绞出肉与碎骨,死去的人们会留下拉洛克机械兽一般空洞又无情的眼眶,流出汩汩鲜血。 “所以,他不会让封印轻易被动摇……除非是他自己打算释放其中的血液。”莫离舔了舔下唇,继续说道,“但他漏算了一件事,他不知道冷月邪神的存在。” “祂想做什么?” “这我得保密。”莫离划出一块扇区并在上面标了一个问号,“这不是我现在应该告诉你的。” 帕斯楚蹙眉道:“那还有什么你能告诉我的?” “有,长公主殿下的事!”莫离不假思索道,“也该轮到我告诉你,长公主在这当中的角色了。” 帕斯楚闻言,心底莫名涌起了几分恐惧感。 他想告诉自己“不是的不是的,不会是你害怕的那样”“不要听,全都是谎言”,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象某个可能,某个他最害怕的可能。他颤抖着手,全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抗拒地想要逃离这个房间,但身体依旧是维持着坐的姿势,仿佛他整个人就是扎根在椅子上的。 “她,自从上次处理了塞俄的事情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夜鹗城塞了吧。如果她有心要盘查那件‘米修蓝’惨剧的话,你猜猜会需要一个月那么久吗?” 帕斯楚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他只是无力地垂下脑袋。 “不需要。”莫离看了他一眼,冷酷的说道,“或许那天的我还是太在意你的感受了。但既然过去那么久了,你依然抱有某种幻想,那我不得不告诉你她所扮演的角色了。” “她也是棋手,是个比伊恩更加高明的棋手。她认为她能掌握住夜鹗城塞的形式,并以伊恩为棋子去部署她的计划。” “她显然已经在和伊恩的数次接触里,了解到了伊恩的全部计划。因此,她更加大胆的做好了两件事的准备。” “其一是塑造一个英雄,一个纯粹的阳谋。” 说到这里,莫离深深地看了一眼帕斯楚。他明白莉薇这个阳谋是为他而设的,同样他也不得不去实现这个阳谋。只是,他没法给帕斯楚解释原因。 可帕斯楚没有任何疑问,看上去依然沉溺在长公主完美形象受损的失落中。 “这不正常。”莫离暗暗念叨了一句。他不相信帕斯楚不会分析出那个人是谁,他也不相信帕斯楚不会问“为什么”——除非他也知晓某件事。 莫离心底的疑虑一闪而过,他知道现在不是怀疑这个的时候,他继续说道:“第二点,也是她计划的重点,那便是我上次提到过的‘醒神仪式’。那是一个非常古老又异常强大的仪式,号称可以直接沟通‘提拉’的神明。可她要做的不是利用伊恩去与神明沟通,而是利用这个仪式去当欧斯汀克重回法术力活跃的黄金年代。” “我印象里你曾经说过她没法掌握全局。”帕斯楚这时候似乎是从痛苦里走出来了,问道。 “是的,因为冷月邪神的存在,所有的计划都变了。她本应想办法尽快阻止的但她却没有。”莫离叹了口气,“我提醒过山德鲁,还有你,想必她也会通过你们知道这件事吧。” 帕斯楚沉默不语。 “她依然在坚持她的计划……”莫离神情明显变得疲倦起来,“好在我也没指望过所有大人,我也有我的计划。” “帕斯楚,今天我能和你说那么多,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莫离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帕斯楚胸口,在过去那里有一条足以致命的伤疤,“我也不妨和你挑明了说,莉薇的两个计划都很成功。” “阳谋之所以是阳谋,是因为它不会给人拒绝的权利。我不能拒绝去实施她的计划,我无法确定她是否有后手准备。” “对不起……我……” 帕斯楚无不愧疚道,但莫离马上就打断了他。 “这不关你们任何人的事,纯粹是我自己想那么做而已。”莫离摇了摇头,“现在,我有件事想麻烦你了。” “我一定会做到。” “我相信你,因为,你得替我争取时间。如果最后是米修蓝对上晴阳,我希望你们可以拖下去,一直到我回来。” 第六十六章 刺杀 莫离抛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后就离开了,他没有给帕斯楚留下思索或者质疑的时间,因为他要去见一个人,赴一场约。 当然,对他而言,赴那场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见到那个人,只有见到那个人,莫离的计划才有机会走出第二步。 只是有机会,并不是绝对。过去的大半个月里,莫离模拟过很多次,结合他在欧缇斯这里学到的,当他在对上那个人的时候可以稳操胜券。因为他可以做得比那个人更快更狠,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出一个组合技——曾经骗过洛朗·万斯的“火花化身”以及“幻梦密储”。 只要能骗过那个人,就能骗过更多人,包括伊恩,甚至是拉法赫。 他们约定的地方在夜鹗城塞的另一头,从隶属米修蓝学院的旅馆出发就得穿过最中心的兰瑟斗技场。这就意味着莫离有足够的时间去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远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平静,不然也不会拉住帕斯楚絮絮叨叨地说上一大堆。可即使是说了很多话,他依旧没有完全平静下来。 这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这是“火花化身”与“幻梦密储”组合技的一个破绽。 岚同样知道莫离的不平静,这并非源自不安,这是紧张。一直到现在,莫离计划内的事都如他规划的那样如期实现了,只是每实现一件,就令他越发得紧张,宛如一根被逐渐拉满的弓弦,是弓弦先绷断,还是致命的箭镞最先射出,就不得而知了。 在沉默里,莫离抵达了兰瑟斗技场。 这个时间段里的斗技场还有比赛,不断散佚出狂躁的法术力波动。但其实,就算不刻意去感知法术力波动,环绕整座斗技场的喧嚣也足以说明一切。 莫离在斗技场外犹豫了几秒,因为他看到了艾露·格纳什,那个女孩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他。 在过去的大半个月里,他与艾露的接触并不多。这个女孩有着记忆大师、心灵法师的潜质,并不是可以贸然接触的角色。但艾露同样也是他所戒备地第三号人物,哪怕负责盯梢她的人是帕斯楚。 没人可以笃定,一名拥有极高心灵法师潜质的人会不会发觉她被人监视了,同样没人笃定,她会不会无声无息的采用某种小手段去针对监视她的人。 幻象、虚影甚至是记忆篡改,实在是有太多可能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就在莫离犹豫的时间里,艾露十分坦然地招呼了一声。 “是挺凑巧的。”莫离应道,他随即反问,“就你一个人吗?” “你不也是?实在是找不到话题,也没必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她眉宇紧蹙,神情不悦道。 但她很快又问道:“我记得你和你们队伍里那个名叫‘帕斯楚’的孩子是朋友吧。” “你找他有事?”莫离暗暗戒备。 “帮我给他带句话,就告诉他我会在倒数第二场等他的。” “是谁的意思,是你,还是卡尔顿?又或者……是伊恩呢?” 艾露的眉宇蹙得更紧了:“这不需要你去多想,我只会出现在倒数第二场。如果是因为你们没有信心与勇气的话……”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看见莫离对着她举起了持剑的左手。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且危险。 “这话你自己和他说去,我不会帮你传任何一句话。”莫离冲她微笑,同时断然拒绝道,“你有句话说得很对,这并不需要我去多想,这事与我没关系,需要想那么多的人只有帕斯楚与山德鲁。” “另外,我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了。”莫离敛起笑容,他同样神情冰冷的与艾露针锋相对,“你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你一定是在等我。” “只是因为这个请求?”她苍白的面孔上突然浮现一丝轻蔑的微笑,“我完全可以找到任何一个米修蓝学院的学生,然后和他们说同样的话。” “是,但不完全是。” “那是为什么?” “这算某种考验吗?你果然是个危险的人,艾露。”到这时候,莫离的心反倒平静下来了。他佯装随意地扫视四周,然后很自然地垂下左臂。 早在几分钟前,他就没有见到过岚。如果不是岚自己的意思,那么就只会是这种情况:“你是什么时候把我拉进幻觉里的?” “你……”艾露笑容一僵,本就苍白的面似乎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算了,我大概也能猜出来了。”莫离垂下眼睑,“最大的可能还是在我刚注意到你的时候。如果我没猜错,你打算慢慢瓦解我的意志,并试图从我脑子里读到什么。” “但现在不会了。”说话间,他同样提取出纯蓝的法术力,悍然向艾露发出一波精神冲击,就像一柄重锤恶狠狠地砸向一件精致脆弱的工艺品。 越是要构造一个贴近真实的幻觉,就越需要细微繁琐的法术力流动方式,这也意味着脆弱。如果只是突破这种幻觉,利用巨额法术力支持下的精神冲击,无疑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这波精神冲击来得十分突然,尚未拉起防线的艾露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被什么钝器重重锤了一下,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闷哼,随后昏昏沉沉地倚靠在身后的石墙边上。 她努力维持的幻觉也在这一刻被冲破。 莫离第一时间看向岚,在重新见到那具焕发柔和微光的躯体后,他暗自松了口气。 “你是怎么发现的?”艾露抱着脑袋,不甘地低吼道。 “幻觉毕竟是幻觉,它有它的局限,是你限制了你的幻觉。” “这不可能,我已经做到最好了。” “可是你不够了解我,你没法制作出足以混肴我的幻觉。”莫离平静地应道。 艾露微颤的身子一怔。 “我已经厌烦和你再纠缠下去了,告诉我你的来意。”莫离用力捏了捏伊坎之心,冷冷道。 可艾露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艰难地晃了晃头:“我不能说。” 莫离沉默着盯她看了好一会,直到她渐渐有恢复过来的迹象,这才一脸严峻地从她身旁走过:“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注意,但你是绝对不可能赢过帕斯楚的。” 他走得很快,在艾露堪堪转身打算驳他一句的时候,已经远远地走出了很长一段路。艾露也没有太在意他的话,反而念叨起了帕斯楚的名字。 …… “她应该比帕斯楚厉害吧。” “嗯,但赢的人一定是帕斯楚。” “欸?”岚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强大只是一种比较相对的概念。”莫离很有耐心的解释起来,“在纸面实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信念是决定最后赢家的关键。” “帕斯楚是个很坚定的家伙,他答应我会坚持到我来,那他就一定能做到。” 他可以肯定,就算帕斯楚被纳入那种近似真实的幻觉,也会找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进而挣脱出来。 “岚,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艾露她好像一直在用另一张面孔在和我们说话,给我的感觉就很不对劲。” “你是对的,她就是在用另一张面孔和我们说话。”岚点点头,十分肯定地应道。 她能轻易分辨出那个女孩气息的变化,好几次都像是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 莫离面露难色:“我想起凯洛告诉过我他们的过去。或许,她又另一张不为我们所知的面孔。” “那就把她的秘密找出来。反正你马上就会有更多的时间去找寻他们的秘密了。” 他们在谈话间抵达了希洛巷区。莫离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后便绷紧神经感知周围的风吹草动。 他在等另一个人前来赴约,尽管那个人并不打算出现在明处。 莫离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去了解那个人,根据每一次认知的改变,去一次次更迭自己的计划,其中关键的一步就在于——诱使卡尔顿来刺杀他。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他已经了解到伊恩曾指使卡尔顿去刺杀自己。不管卡尔顿有过什么想法,莫离可以肯定那个男孩最后还是会实施伊恩的指使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将会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由明转暗的机会。 莫离知道,眼下他这个“米修蓝学院学员”的身份太过招摇了,继续在夜鹗城塞里维持这个身份对于后续的计划展开十分不利。但如果能把这个当成挡箭牌,使用一个潜伏在暗处的无人知晓的身份行动,将会有用的多。 为此,他得给卡尔顿制造一个机会,一个时间、场景甚至是刺杀方式都在他掌控之内的机会。 这样他才能从夜鹗城塞这个大漩涡中摘离自己的身份,从缀连无数的蛛网里顺利脱身。 而现在,他似乎是做到了。他感受到了潜伏着的来自卡尔顿的法术力的气息。 他知道,卡尔顿已经来了,更在暗自准备着某种法术。十分微弱的法术力波动经由地脉直接给了莫离这么一个暗示,而他也在这一瞬间准备好了“火花化身”。 在异常煎熬的数秒后,一道迅捷的黑芒自莫离视觉的死角疾射出来,精准指向他心脏的位置。 几乎是黑芒爆发的同一时间,莫离的“火花化身”无息启动。在欧缇斯这里训练到的成果直接响应了他,他甚至是在思维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条件反射般做好了应对准备。 于是就在那一瞬,火花化身塑造的形体就好像虚晃了一下,本应直接洞穿他心脏的黑芒穿过魔力形体的另一侧,莫离这才冒出一个念头:“他动手了。” 念头转瞬即逝,莫离在电光火石间根据黑芒的势态推测出卡尔顿可能潜伏着的位置,随后另一个法术“幻梦密储”也被释放了出来。为此,他甚至来不及提取法术力,直接疯狂地榨取了整片心湖的魔力。充盈且澎湃的魔力洪流宣泄在他的血管与经络里,不堪负荷的刺痛感几乎是瞬间蔓延至全身。 那之后,火花化身塑造的形体才像是受到了某种巨力推动的作用,猛地前倾。莫离抓住这个机会从隐匿状态中脱离出来,覆盖住火花化身溃散后的纷飞白焰。 但莫离知道,这样做显然还不够。 他没法像艾露那样给卡尔顿构建一个相对真实的幻觉,他在蓝色法术上的造诣也不支持他去那么做。但万幸的是,有个真正的心灵法术的大师就教过他一点,真真假假往往能更容易骗过对手。 他的幻梦密储首先要做到的就是瞒过卡尔顿他没被击伤的事实。那之后,就是让虚假变成事实。 莫离苦笑着给自己挂上一个偏弱的诅咒类的黑色法术,好让自己看上去虚弱些。那之后,他赶在幻梦密储结束前,用伊坎之心捅了自己胸口一剑来制造创伤。 于此同时,他也准备好了第二个幻梦密储。 这是真实之后的又一次虚假。莫离需要以此骗过卡尔顿的感知,令那个男孩误认为自己在躲过致命创伤之后依旧徘徊在濒死线上。 而后,就是让这个幻梦密储变为事实,也就是到了山德鲁该出场的时候了。 他在释放第二个幻梦密储之后的一秒里,提取出残存不多的法术力,释放了他与山德鲁约定好的法术。 “谁?” 接到暗号后的山德鲁反应很快,他与幻梦密储结束的画面几乎是无缝衔接,迅速出现在了希洛巷区。 “该死的……他怎么来得这么快?”藏在暗中的卡尔顿遥遥地看了一眼莫离,有些不甘地咒骂了一句。 他还不确定莫离的状态,可能大概或许……是在冥神注视下挣扎吧。 但他不敢多做停留。 或许有人可以无视山德鲁带来的威慑,但那种人绝对不是现在的卡尔顿。他不敢想象如果被山德鲁发现他在暗处刺杀莫离的画面,那时候他必然会失去一切。 于是他不再留恋,整个人宛如阴影般延顺着影子从希洛巷区里逃离。 第六十七章 塞俄(一) 六月,初夏,夜鹗城塞的天穹依然是一片无垠的蓝。 这天没有大片缀连在一起的云团,来自牡鹿的热芒晒得一些人几乎睁不开眼,而城塞内的阴影也越发得浓郁。一直等到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卡尔顿在阴影中远去,山德鲁不情不愿地一把拽起瘫在地上的莫离:“起来吧,他已经走远了。” “得亏是瞒过去了。”莫离咳出一口血沫,苦笑道,“您就不能温柔点吗,我现在好歹算个伤员。” 山德鲁微微挑眉:“这完全就是你自找的。你没必要一定要自残,骗过卡尔顿的办法有很多。” 莫离摇了摇头,道:“但能骗过卡尔顿但却不一定能骗过伊恩。” 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在给伊恩设套,莫离可不想在一些细节上出现纰漏。 “那接下来,你还有足够的精力去见她吗?” “谁?” 山德鲁神情晦暗的面孔上突然浮现一丝暧昧,却又转瞬即逝的笑意:“我记得当初某人可不是一个人找上我的。” 莫离的苦笑凝固在了脸上,他讪讪道:“还是先说伊恩吧。” “不急,我已经安排好你后续的计划了。”山德鲁重重地拍了拍莫离的肩膀,心情莫名愉悦了不少,“安东尼会在半天后扮成你的样子出现在夜鹗城塞。他确实是个被耽搁的好演员,哪怕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都能扮出我想要的效果。他就有资格去混淆卡尔顿与伊恩的耳目。” “至于你,现在还不是和杰雷米帕轩公爵见面的时候,你就好好陪陪那个从米修蓝赶过来的女孩吧。” “您有时候真的蛮恶趣味的。”莫离盯着山德鲁看了好一会,由衷道。 山德鲁只是又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赞美。” …… 莫离当然不是害怕见到心然,他只是不想见到那对酒红色的眸子里的忧虑。 其实在很久以前,他就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不想见到一对银色眸子里的忧虑。可是心然带给他的确是又与罗兰有所不同的。他很难说明这种感觉,或许这就是他的朋友和他的妹妹之间的微妙区别吧。 可是光用朋友来称呼心然,莫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们似乎有过太多太多的小秘密了,又有过太多太多的约定。他们彼此像是被千丝万缕的蛛网给黏在一起,每一根细密又看似脆弱的丝线的触动,往往都会波及到另一个人。 他烦躁地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头发挠得乱糟糟的。 他已经在屋外驻足思索了好一会,却始终不敢推开那扇客房的木门。因为那个女孩就在里面,而他始终没有做好见她的准备。 “吱呀——” 门突然开了。 莫离下意识地看向屋内,苍白的面孔上浮现些许无奈的神色:“好久不见了,心然。” “是啊,好久不见了。”心然忧虑的目光落在了莫离胸前的血迹上,她咬紧了下唇,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你还好吗?” “好得不得了,这都是小事情,都在计划内。”莫离笑着揉了揉心然的长发,安慰道,“别看我现在惨兮兮的,马上就能恢复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还能没有分寸吗?” 心然一言不发地盯着莫离的眼睛看,她酒红的眸子里似乎氤氲起一层水雾。 “真的啦,这次有山德鲁老师帮我,那个男孩又不是拉洛克机械兽,你就别瞎想了。” “哦……”心然有些失落地低下小脑袋,轻声呢喃道。 “好吧好吧,其实我骗你了。我给自己捅的这一下超痛的。”莫离撇了撇嘴,无奈地道出实情。这时候他才发现,显然看到心然失落的样子,比她看向自己的忧虑的目光更加难熬。 “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哦。这次下手毕竟是有分寸的啦,过个一两天差不多就没事了。”他揽过心然的肩膀,低声安慰道。 “嗯。”心然轻轻应了一声,眼底的阴霾也散去不少,“我知道,其实你没必要和我说那么多的啦。我只是……只是有时候没法说服自己……” “但是呢。”她抬手摸了摸眼角,随后抬头看着莫离,“莫离,其实很多时候你才是需要被关心的那个,不是吗?” 莫离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我有什么好被关心的?” 心然一脸较真地盯着莫离看了好一会,在确定他的确不知道后,突然就笑了:“为什么你在这时候总是那么迟钝呢?” “啊?” “这样也好,果然这样的你……”她轻轻地挣脱开莫离的怀抱,笑靥如花的面孔上带着狡黠。 “总是把自己折腾得伤痕累累的,这样的你就像个笨蛋呢。” “我怎么感觉你要说的好像不是这句话呢?”莫离不解地蹙眉。 “嗯哼?一定是你想多了。”心然很笃定地应道,“话说,你就不关心我来找你的原因吗?” 她说完,就直勾勾地盯着莫离,似乎他身上就有答案一样。 莫离浑然未觉地关完门转身道:“能有什么理由吗?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啊……额,也别总挑我受伤的时候来……” “有很多次吗?”心然的嗓音凝重了几分。 “就这一次啦,是你来得太巧了。” “哦……”她悻悻地应了一声,“那我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额……也不是这个意思……”莫离慌忙笨嘴笨舌地解释道,“我是说,比起你见到我受伤的样子,你应该是希望见到一个健康的我的吧……” “你这样不就是在自欺欺人了吗?” 莫离不由哑然。他发觉自己好像被绕进了一个死胡同里,不管说什么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被心然给堵住。可奇怪的是,他反倒没有走出去的意思,至少他的心是这么告诉他的。 他的心异常宁静,也异常享受这种感觉。 “那我应该怎么办?”他深吸一口气,略带调侃地问道。 心然怔怔地看着他,她可能没料想到有这样的问题,在沉默了一会后缓缓道:“尽量,我是说尽量,莫离你尽量要保护好自己啊……” 末了,她咬了咬红润的下唇:“……有很多人都在关心你的。” “她说得不错,很多人,其中就包含她。”岚拍了拍莫离的肩膀,主动解释道。她颇为羡慕地看了一眼心然,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她自己了,可是又有谁来替她解释呢? “你……”莫离的心蓦然一动,他隐隐抓到了一种感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又很暧昧,令他都忍不住要胡思乱想起来。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怦然心动? “我这次来确实是有事找你的。”最后还是心然主动打破了越发得暧昧的氛围,“诺。” 她递出一瓶炼金药剂。 锥形的瓶子里装着一团黏稠的透明液体,随着瓶子的轻轻晃动,这些黏稠液体似乎焕发出细碎的五彩的彩华,带着一种支离破碎的易损的美感。 “这是哪一类药剂?”他忍不住问道。 “你难道忘了吗,这就是你需要的用在封印上的东西。其中,也有给‘祂’准备的东西。” 闻言,莫离释然地笑了:“你们已经成功了?!” 这确实是他近期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了。能令这份安心感再度升级的,恐怕也只有明娜或者那只罗裔出手,又或者鲁博泽亲临了。 “这或许是我唯一能帮上你的了,但如果你需要,再困难我也会去做的。”心然笑眯眯的说道,“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呢?” 莫离摇了摇头,再度抱住这个女孩:“已经足够了,你好好休息吧。” “我确实有点困啦,可是……” 只是有点吗?莫离并不想点破她的小心思,他只是郑重地承诺到:“后天会是个不错的日子,很高兴会在这些美好的日子里与你见面,我当然会健健康康地来见你的啦,你呢?” “唔……我也是……”心然感到到一股热气悄悄擦过耳畔,紧接着她的脸庞甚至是耳垂都莫名烧了起来,染上了一层好看的胭脂的颜色。慌乱里,她慌乱的应道。 …… 另一边,山德鲁已经见到了杰雷米帕轩公爵。 之前,他骗了莫离。他不是没有给那个男孩约上杰雷米帕轩公爵,而是那个男人根本就是难约的存在。 所以,他本次来对见到那个男人不抱任何希望,可今次的手续却异常地顺利,顺利到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思维错乱了——其实塞俄根本没有被囚禁呢? 很显然,结果是他错了,塞俄依旧在被囚禁着。 他不由猜测,也或许是一个巧到不能再巧的巧合,才让他顺理见到了杰雷米帕轩公爵。 但是,他依然错了,杰雷米帕轩公爵早在几天前就等着他了,也不光是在等他,同样也带着来自米修蓝的某个意思。 山德鲁恍然间明白了过来,其实长公主的意志已经在暗中渗透进了夜鹗城塞里。但这事非常隐蔽,可能隐蔽到只有杰雷米帕轩公爵才知道。而现在,还有加上一个他自己。 等他低头消化完这些事实后,杰雷米帕轩公爵突然问道:“山德鲁,在此之前,你要先渐渐塞俄吗?” “这……可以吗?” “只要我同意,罗就不会说什么。”杰雷米帕轩公爵皱了皱眉,一摆手道,“他们自己内部的事情都摆不平,至少现在只有我能平衡住这次不同神庙势力间的攻讦,像这种小忙他一定会帮的。” “不同神庙?”山德鲁一怔。 “因为伊恩。”杰雷米帕轩公爵压低了嗓音,“他似乎和‘祂’取得了更为密切的联系,这种似乎超脱在神谕者候补之上,有低于神谕者之下的诡异地位,令夜鹗城塞里的这群僧侣颇为不安。” “又是伊恩……”山德鲁神色严峻不少,他沉默了一小会,道,“那就去看看塞俄吧。” 自从约莫一个月前的事件发生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塞俄了。但直到现在,他依然肯定是伊恩做了什么卑鄙的勾当,才促使那件事情的发生。 只是塞俄却没有任何申诉或者反抗的迹象。 根据山德鲁零零碎碎的了解,塞俄可能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脱离了那种心智扭曲的状态,但那只艾文在这之后依旧保持沉默,似乎他把他自己给囚禁在了一处小小的密闭的世界里。 这是他不能理解的。 但这也是他必须要搞清楚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三人立下了一个誓言,而今没有背叛过那个誓言的人只有塞俄。 这个在过去本不应成为被伤害对象的人如今成为了受到伤害最深的人,这无疑是荒谬的。 “他就从来没有表示过哪怕一个词,一句话吗?”途中,山德鲁忍不住问道。 “塞俄?” “塞俄!” 杰雷米帕轩公爵难得的回忆了几秒:“完全没有。其实你之前了解到的都是对的,塞俄他就是自我封闭了起来。” “怎么,你知道原因?” 山德鲁叹了口气:“我想我应该知道。” “那你最好打住,我们快到了。就算我想听听你的意思,可有人不想听……你说我说得对吗,罗?”杰雷米帕轩公爵耸了耸肩,对着遥遥赶来的僧侣大声问道。 “你的话太多了。”罗淡淡地反驳道。而当他见到山德鲁之后,他更是不悦地补充道:“而你所带来的麻烦更多。” “那之前可还有一个伊恩,也没见你表过什么态。” “那是两码事。就算我再不喜欢伊恩,他毕竟也是神谕者候补。能成为神谕者候补的人,我相信他会完全遵守神庙里的条约。” “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杰雷米帕轩公爵摇了摇头,无奈道,“那件事情我可以同意,但前提是你得让我们见到那只艾文。” “原来你是来要挟我的。”罗挑了挑眉,不悦道。 “这是交易,别说得那么难听。” “那么……交易愉快。” 罗侧身给山德鲁让开一条路,脸上的皱纹因为笑容而堆挤在一起。 “交易愉快。”杰雷米帕轩公爵率先越过罗的身位。 第六十八章 塞俄(二) 塞俄心中永恒的净土,永远是那一片蓝天,可以有成团缀连在一起的云彩,也可以是一望无际的靛蓝,清澈得一如热恋情人的眼眸,但总归得是天朗气清。无尽帷幕以一片穹顶为起点,朝四周无垠漫散开去。 穹顶之下,是极高且陡峻山峰,缭绕此间的蒙眠雾气在晌午极烈的阳光下短暂的消蚀片刻,一如暖春融释的冰雪,露出苍白冷峻的峰顶以及尖锐嶙峋的怪石。再往下便是向下崎岖蔓延的峭壁悬崖,更深处是一片阳光似乎永远无法涉足的深邃的黑暗。 那座山的名字,是喀什亚峰,是他与格尔兰度大陆上零星散布的艾文们的古老血脉与深层记忆里的唯一故土。 喀什亚峰自上而下有多处被凿穿的苍白岩壁,成群的艾文们长栖于此,依凭常年缭绕的雾气绵延历历代代。而纵然是生活在岩壁洞穴最底层,他们振翅即可轻易越过云层。更高处的天穹是没有云的,那是一片亘古不变的蔚蓝,不会有风和雨,只有一轮缓缓移动的烈阳,似乎唾手可得。 而那一刻,每一只艾文被大片正羽覆盖的身体会止不住得燥热颤抖起来,他们会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们会激动得大喊大叫,他们更会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的刺激下做出许多种匪夷所思的举动。 但这份感觉,这种记忆,却在某一代消逝了。 它们不光是消逝了,格尔兰度大陆上的艾文们甚至无法回忆起回到那座山的方法。它们惟有在黑夜的漫漫长梦里用去回忆那座高耸得吓人的山峰,去想象一切可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 塞俄喜欢这样的梦,因为所有关乎喀什亚的梦里没有风和雨,他不喜欢风和雨,尤其是狂风和暴雨。不喜欢,不仅仅是狂风暴雨会进一步蚕食掉他的体力。在他过往的一切记忆里,似乎他身边所有悲剧都是发生在一个满是狂风暴雨的白天或者黑夜。 他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雨夜,那是一场自海洋吹袭向大陆的风暴。 是夜,他从懵懂中惊醒,惶恐地发现一片幢幢的刀影,刀刃每一次挥舞都带起大片飞腾的血花。刀光划破空气、雨滴的呜鸣声可怖得吓人,而幢幢刀影掩盖下的杀戮者的眼睛,更是冷漠得令人毛骨悚然。 混乱里,不知道是谁抓住了他的手,也不知道是谁冲着他大吼,让他趁乱逃跑。但他断断续续地在破碎的言语里拼凑出了一个真相:一支捕奴队顶上了这片艾文族群。 这时,血污在暴雨的冲刷下渐渐散去,水汽里夹杂着淡不可闻的血腥味,但塞俄却觉得它们浓郁得令人作呕。他也不知道从何处获得了勇气与力量,在暴雨与泥泞里挣扎着一路奔赴向未知的远方。 他逃离了他的族群,他也幸运地逃离了捕奴队的黑手。只是那个晚上,又有多少像他那样的艾文逃离了梦魇,对塞俄而言至今仍是一个未知数。 …… 如果说有人能比塞俄更了解他自己,那么那个人只有可能是山德鲁。 他端详牢笼里的艾文良久,一如过去伊恩几次站在牢笼外端详那只艾文。他看见阳光细碎,投射进沉寂的黑暗,光沫洒落,一切似乎都显得如此祥和……除了那只艾文稍显痛苦的表情。 山德鲁蹙着眉沉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个朋友又回想起往昔的梦魇。 他知道塞俄应该有十多年没有过这样的回忆,毕竟那只艾文是个不擅长于掩饰自我情绪的人。他也莫名有些烦躁,甚至是满心的愤懑。 杰雷米帕轩公爵慢悠悠地踱到山德鲁身后,他的目光随着身形挪动而逐渐变得尖锐起来,似乎藏着一枚锋锐的锥子:“你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对吗?” “这是他最痛苦的往事,我本以为他不会再想起这件事。” 山德鲁慢慢的转身。他已经见过塞俄一面了,这一面已经足够他知道很多很多:“很感谢你能帮我和他见上一面……” “所以你也没法唤醒他?” “你没法唤醒一个装睡的人,哪怕我是他最好的朋友。现在塞俄宁可沉溺在他最痛苦的往事里,也都不愿意面对现实。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山德鲁下意识地抬手,但他马上就克制住自己这份冲动,继续说道:“他只觉得现实,比他最痛苦的回忆更加痛苦。他现在只想麻痹自己的感觉,我又怎么能唤醒他了?” 杰雷米帕轩公爵沉默了,他沉默地看向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罗。 罗脸上洋溢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不懂这两人沉默的缘由,他只是莫名觉得很奇怪。 据他所知,伊恩和山德鲁都是塞俄的老朋友,但那两人在面对塞俄的囚笼的时候所带给他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伊恩明显更克制,在克制着自己的思绪,似是在谋划着什么。 而山德鲁真就什么都没想,他就是单纯在悲伤,在愤怒,他没有任何掩饰情感的打算。 “我们走吧,公爵大人。”山德鲁下一次开口已经是恢复平静了。 他想过了,自己已经没有必要抱着无所谓的愤懑与不安,因为目前的他根本无力去改变那么多。而且,这里很安全,非常安全。 以他对伊恩的了解,那个男人为了彻底除掉塞俄一定用过很多种办法。伊恩也一定没有成功。那么,至少在交流会结束前,塞俄都是处在绝对安全的状态的。 “客人都这么说了,那我们走吧。”杰雷米帕轩公爵又恢复成了懒懒散散的样子,“不用送了,罗。” “你们走了就不是麻烦了。”罗叹了口气。 …… “杰雷米帕轩公爵和山德鲁去过庇德拉赫大人的神庙了,他们应该是去见塞俄的。” 伊恩走出斗技场,有道阴影快速凑近他身边道。 他低垂眼睑,不屑地笑了笑:“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 “包括神庙里的每一个僧侣,所有人都见到他们去了塞俄的囚笼。” “那就由得他们去。”伊恩的笑容里带着说不尽的冷酷意味,“塞俄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在他不愿面对的事情面前只会驻足不前;罗又是个死板乏味的人,他会坚守到塞俄被送上绞首架。” 阴影里的声音沉默了一小会,满是疑虑的问道:“可……这样真的好吗?” “你在指什么,卡尔顿?” “我……” “我不会重复第二遍的,卡尔顿。他们就是在一处封闭的空间里不断碰壁,他们已经没有前路可言了……所以,不要质疑我的结论。”他冲着阴影点点头,大步走向神庙的方向。 伊恩从未有过如此美妙的感觉,他甚至觉得最甜美的果实已经近在眼前了。 所有人都在他的计划里担任着对应的职责,之前的所有疑虑也都仅仅只是疑虑。 塞俄,逃避真实;山德鲁,盲目碰壁;莉薇,涂有虚名;莫离,生死一线。 至于剩下的人,都是傀儡,都是他的工具。在计划抵至尾声之前,没有人会在意到这个计划,也没有人去怀疑他。 事已至此,他有什么理由不去欢呼呢? 他快步走过数条大道,抵达庇德拉赫神庙前。 他静静地潜伏在神庙前的阴影里,看向神庙的目光里也带着讽刺与喜悦。 而在他所不能见到的地方,也是阳光盈满的大道上,岚目光凛冽地看着他。 她不光是为了伊恩而来,更是为了伊恩影子里那团长久扭曲似乎亘古常存的“祂”而来。 可能是出于兴奋,伊恩与“祂”的联系变得愈发得紧密,甚至是岚肉眼可见得变得共鸣起来。这令她也莫名感到忧虑。 她想起那个一路上被她见证了成长的孩子,思绪无意识地波动了一阵,心底的忧虑就到了莫离那里,泛起他心湖的阵阵涟漪。 也不知道这是幸运亦或者是不幸,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远,恰好是莫离能感受到的最大范围。他疑惑地问了一声:“岚?” 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下了一个错误,她慌忙应道:“没什么?” “啊?到底怎么回事,要不我到你这来吧?” “不,伊恩在这里,‘祂’也在这里,你最好离这远远的。”岚阻止道,“我这就到你这来,顺便再带给你一个好消息。” 莫离简直一头雾水,但他还是应了下来。 他在阴影里目送心然渐渐远去,见到西方太阳落下,带来一片华美的灿金色。 于是,他本就略显失落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他只希望往后的一切都如今日所见的落日般美好,以及,他想马上和岚一起分享那份快乐。 …… “其实我随时都能见那个男孩,他也是长公主殿下特别叮嘱过的对象。”杰雷米帕轩公爵淡淡地说道。 “包括现在?”山德鲁迟疑地问道。 “如果需要的话,当然包括现在。” 山德鲁一脸的难以置信,一如他在不久前才知道杰雷米帕轩公爵已经等了他好几天了。 “莫离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他下意识问道。 话一出口,他马上就后悔了。这确实是个不该问的问题,尤其是那个人本身就对莫离不甚了解。 杰雷米帕轩公爵沉吟片刻,道:“你确实问倒我了。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据我所知,他不是那种有特殊背景的孩子,但他的天赋倒是这群孩子里的佼佼者。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至少快抵达五环了,这在他这个年纪确实少见。” “提克苏恩也才摸索到这个地步吧,他倒是快赶上他爷爷了。” “真的只是天赋吗?恕我直言,长公主殿下在暗中给他的便利已经数不甚数了吧。”山德鲁应道。 “又或者他本身就是个很有魅力的孩子。我也想不通我家的帕斯楚为什么对他那么服气,但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孩子的第一感觉是很多大人都比不上的。”杰雷米帕轩公爵面含笑意,懒懒散散道,“不过,我们猜那么多也没用。我现在的确很想和他谈谈。” “那么时间呢?” “你看,明天怎么样?” 山德鲁的表情一僵,他依稀记得自己前不久还摆着一副老神的姿态对那个男孩说“现在还不是和杰雷米帕轩公爵见面的时候”,没想到还没半天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你看上去就和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你是不是提前说了什么打自己脸的话?”见到面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的山德鲁,杰雷米帕轩公爵一脸愉悦道。 “明天就明天吧。”山德鲁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然时间定好了,那么讲讲你们的事呗。”见状,杰雷米帕轩公爵也收敛起自己的懒散态度,转而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想听听你们的故事。” “非听不可吗?” “那是当然的了。我还记得那天夜晚见到的你。最后接纳那个一脸失魂落魄的你和陷入昏迷的塞俄的人是长公主殿下,并非是我。此后的这些年里,我一次都没向你问起过这些往事,但我想我也有权利知晓你们过去所发生的一切。”他诚恳的说道。 “是啊,那晚你也在。如果没有长公主殿下和你,也行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山德鲁苦笑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你确实有权知道一些事情。” “只是一些吗?” “没有人愿意分享自己痛苦的经历,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人是麻木的,内心却是痛苦的。 就算不去刻意想起,现在那段痛苦的往事也都会成为在他脑海里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闻言,杰雷米帕轩公爵赞同似的点了点头。 他能理解山德鲁的意思,他也预感到了他们的过去所给山德鲁带来的精神上的折磨。 但杰雷米帕轩公爵还是要听,还是要了解他们三人组的过去,哪怕只有一段。 “过去的我们,当然是要好的朋友。我,塞俄,纵然是伊恩……” 第六十九章 塞俄(三) 莫离端详着阳光下的另一个自己,那个安东尼伪装的“自己”。 其实他也喜欢过那样的生活,可以懒懒散散的走在大街上、走在阳光下,不远处就是自己的朋友。 但他也知道,这对自己而言不过是一种幻想。他有太多的秘密,而这些秘密不容许他暴露在欧斯汀克杲杲烈日之下。 直到楼下的那群人渐行渐远,莫离才缓缓回过神,小心翼翼地溜出房间。 山德鲁在旅馆外面懒洋洋的晒着太阳。他又重新开始擦拭那枚单片眼镜,修长的手指悠哉悠哉地划着小小的圆圈,眼底却凝固着森然冷意。 单片眼睛很快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山德鲁?”莫离环视四周后,安心低呼道。 山德鲁后知后觉似的收起单片眼镜。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时间地点了吗,还来找我干什么?”他淡然自若地朝屋内走去,在经过莫离身旁时低声问道。 “这是她的意思,对吗?” 莫离蛰伏在阴影里,细致操作下的法术力似乎将整片阴影披裹在他身上。他一边回想昨晚山德鲁隐晦传递给他的讯息,一边反问道。 山德鲁的步伐微微一滞,但他很快又重新迈开轻快的步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莫离看向岚:“这确实是她的意思,想必她也知道我想干什么了。” “但你依然打算这么做。” 莫离点点头,道:“塞俄很关键。他不能再迷茫、再彷徨下去了。” 岚看向男孩漆黑的眸子,她仿佛是在凝视平静的海面下潜藏的暗礁,坚毅又危险。 她下意识的说道:“你当然会成功的啦,放手去干吧。” …… 安东尼现在很慌,非常慌。 他不知道山德鲁抱着什么打算,突然要他扮几天莫离玩玩,还必须得扮得有模有样的。 要他说,如果只是一些粗浅的模仿,他还能凭这段时间来的浅薄交情勉强做到。但要像现在这样更深一步……没发现帕斯楚看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奇怪起来了吗。 “我说……” 闻言,安东尼一个激灵,他赶忙快步上前,过分亲热地揽过帕斯楚的肩膀低声道:“拜托,我已经很尴尬了,帕斯楚你就不要再揭我短了,行吧?” 帕斯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同样压低嗓音,慢吞吞的说道:“你在犯什么病,怎么把自己拟成莫离的模样?” “我也不想这样啊……”安东尼欲哭无泪。 “还会有人逼你这样,山德鲁吗?” “可不就是啰。他哪来的这种恶趣味。” 帕斯楚默默地蹙起眉宇,这些天受到的冲击使得他不得不开始思考每一个人的举动背后的深意。 “怎么,这有什么不对?你有在想什么东西呢?”安东尼喋喋不休地问道。 帕斯楚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想不出来。但我感觉他可能是想通过你来传递某种讯息——可能是错误的讯息——希望不是最坏的结果……” “额……你现在怎么和莫离一样,总是神神叨叨的。” “有吗?”帕斯楚迷惑的睁大双眼。 “你要不听听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说真的,你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理解,但每句都合在一起也太令人迷惑了。什么叫传递某种错误的讯息?给谁?最坏的结果又是什么?” “拜托,你这些话搞得我越来越迷糊了。总不至于说,所有的一切都能和那个‘伊恩’牵扯上关系吧。” 帕斯楚沉默着捋了大半分钟的思绪,这才一脸平静道:“对,我估摸着这是一个针对伊恩的计划。可为什么得有一个人扮成莫离,这我就真不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还是不太擅长想这么多东西,也有可能是我们知道的真的太少了。总之我现在是越来越想念莫离了,他总能获得一些匪夷所思的情报。” 安东尼有些动容:“听你这么一说,我也确实好久没见过他本人了。怎么,帕斯楚你也找不到他?” “很难。” …… 夜鹗城塞,城主府邸。 这座城塞目前还没有任何一名城主,所谓的城主府邸目前也只是那些有特殊职责的米修蓝贵族的临时居所——就比如杰雷米帕轩公爵。 府邸周围没有任何守卫,但有很多眼线。 这在鱼龙混杂的交流会时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而随着交流会逐渐趋于尾声,眼线的数目也会随之减少。 这天上午,不同学院的带队人不约而同的收到了这样一则消息:之前替紫罗兰公爵送家信的胖子又进到府邸里面了。 这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接到消息的带队人们也只是笑笑,随手就将讯息的载体搓成灰烬。 也无怪于他们反应平淡,因为凯洛是这段时间里出入城主府邸最勤快的外人,更因为凯洛本人是个没有任何威胁的普通人。这一个月来,他倒是折腾出一两首还算过得去的诗歌,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凯洛熟练地沿着一尘不变的路线抵达书房门口。 书房的大门总是敞开的,露出里面布置简陋的书架,书架上没有多少文件或者书籍,但奇怪的是杰雷米帕轩公爵面前的桌上永远摊开有一本截然不同的书籍。 凯洛一进门就见到桌上摆着三个杯子,刚刚研磨开的咖啡豆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令他嫌弃又疑惑的皱了皱眉。 “公爵大人你又给我留咖啡啊,这玩意难喝透了,又苦又涩……额……为什么会多了一个杯子?”他抬手摸了摸额头上不存在的汗,一脸随意道。 杰雷米帕轩公爵含蓄地笑了笑,双手往桌上一摊,道:“看起来我的客人们都到齐了,麻烦关下门,以及……请坐。” “哈?” 就在凯洛持续犯迷糊的时候,一只手从他身后的阴影里悠然探出,轻轻松松地阖上了书房的大门。而后,莫离随手拍了拍凯洛的肩膀,随手拉出一把椅子坐下。 他凝视着杰雷米帕轩公爵的炯炯目光,道“终于见面了,杰雷米……” “啊!啊!啊!莫莫莫……莫离!”凯洛异常惊喜地大喊起来,彻底打乱了书房里的氛围。 杰雷米帕轩公爵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幸亏他有先见之明,提前布置好了隔音的法术,不然凯洛这激动的大喊足以把他们所有的计划都给打乱。 莫离也颇为无奈的扭头看向这个好久不见的朋友:“好了,小点声吧,凯洛。如果不是这里有个隔音的法术的话,你的嗓音怕是隔着三四条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你现在很激动,但你先别那么激动,冷静一下。”他顿了顿,补充道。 “好好好。”凯洛忙不迭地点头,“我,额,我确实是失态了……” 他理了理自己的情绪,抓过一把椅子坐下:“我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这么看来,公爵大人的邀请还真是巧啊。” “虽然认识你起初确实是有点巧合的成分,但这次你和莫离同时出现在这里可不是巧合。”杰雷米帕轩公爵翻过一页书页反驳道,“为什么会是你,这是我考虑了很久的结果。” “欸?” 杰雷米帕轩公爵笑道:“不过,我得先澄清一件事,并不是我邀请的你的朋友,而是莫离他自己托人找上我的,我不过是安排了一个时间一个地点以及见到我的方式。” “这……听上去不会很麻烦吗?”凯洛傻乎乎的追问道。 “是很麻烦,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得已利用你一次啦,凯洛。”莫离又一次拍了拍凯洛的肩膀,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苦涩到极点的液体滑到胃里,一股恶心感接踵而至,莫离嫌弃的眯了眯眼睛。他算是知道凯洛之前那副深恶痛绝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了。 “好吧,看起来你们都不是很满意这种饮料啊。”杰雷米帕轩公爵耸耸肩,将莫离的表情尽收眼底,“看起来以后招待小孩子还是得准备奶糖吧。” “唔,有点离题了,继续说回你们俩出现在这的原因吧。”他也端起杯子,惬意地抿了一口,带着一本满足的愉悦接着说道,“首先是你,凯洛。起初我需要一张在米修蓝足够陌生的面孔,替我给我那个不成器的孩子送些东西。然而我最后找上了你,是因为你背后的门罗商会,这算是对他们释放善意的一种体现吧。” “但你显然有着更为高贵的品质,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不断观察你,也确定了你会是交流会结束前给米修蓝带来最大便利的优质人选。” “就比如今天这样的?”莫离突然问道。 杰雷米帕轩公爵看了他一眼,道:“没错,如果没有他,你找我可能会麻烦上不少。” “听上去,我还蛮关键的。”凯洛挠了挠脑袋,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然后就是你了,莫离。”杰雷米帕轩公爵话锋转向莫离,“你想和我见一面,一定是你深思熟虑后的结论吧。” “这一定是她告诉你的。” “不错,你能想到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她告诉我的。而你不知道的是,她同样也给了你很多便利,甚至连山德鲁都给捎带了不少。” “听上去令人倍感荣幸。”莫离叹了口气,味蕾上的苦意还没有散去,反倒突然变得强烈起来,“但是有些东西她并不会告诉你,对吗?她想让我亲口对你说。” 他再次对上杰雷米帕轩公爵的炯炯目光,那对紫罗兰家族特有的眸子里的锐利目光刺得他双目生疼。 “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见到莫离仍没有挪开视线的意思,杰雷米帕轩公爵无奈地挪开了自己目光,“正如你说的那样,也有一些东西她希望我能听你说。所以就算是我,对夜鹗城塞即将遭遇的诸多事情也是知之甚少。” “她是谁?你们讨论了半天,又在说什么东西啊?”三个人里唯一一个处在状况外的就是凯洛,他觉得眼前这两人说起话来就像在猜谜,搅得他云里雾里的。 “她只会是指一个人,帝国的长公主殿下。”莫离解释道,他没有去管凯洛的第二个问题,而是主动对杰雷米帕轩公爵说道,“我找你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救出塞俄。” “救出塞俄?!”杰雷米帕轩公爵一怔,“你找我,和我说要救出塞俄……你不会想让我帮你牵制住那群看守的僧侣吧?” 莫离不可否认地点点头。 “这不可能,看守塞俄的僧侣团队十分难缠,短时间内根本没法突破。而一旦纠缠下去,我看最先遭殃的还是塞俄。” “我不是指现在。”莫离解释道,“塞俄是留到最后对付伊恩的底牌,我们越晚抽出它来越好。” 听到这里,杰雷米帕轩公爵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些:“你已经有完整的计划了?” “有几套方案,但是……” 莫离欲言又止。 他在担心守卫力量的变动,如果随着交流会逐渐逼近尾声,塞俄的守卫也变得越发严密的话,整件事情会变得非常难堪。 杰雷米帕轩公爵看出了莫离的忧虑:“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会尽我所能平衡守卫的力量。” 他端起杯子又抿了一口,道:“你胆子比山德鲁大多了,他都没动这种念头。”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没有办法。他和我不同,我可以没有顾虑的去考虑这件事,但他不得不替塞俄多考虑几层。” 莫离叹了口气,他下意识地端起杯子,但又想起什么似的重新放下:“山德鲁他……应该已经见过塞俄了吧。” “你看出来了?” “显而易见的事。说实话,我现在也想去见见塞俄。” “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这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你得躲过无数的眼线,甚至还要绕过罗的感知。”杰雷米帕轩公爵一脸凝重道,“而如果没有罗,你也很难见到那只艾文。” 莫离含笑问道:“你有办法的,对吗?” “当然!”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一旁存在感薄弱的凯洛。 第七十章 塞俄(四) “我……能帮到你们什么?”凯洛伸出一根手指,茫然的指向自己。 他知道莫离想见一只名为塞俄的艾文,他知道那只艾文被一群僧侣囚禁着,他知道莫离可能是出于某个秘密或者计划不能暴露在一些人眼前,他知道这么做一定是有风险的,但他没有拒绝,因为他知道他能帮上自己的朋友。 “其实就和你带莫离进来时一样。我们需要你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而莫离则充当你的‘影子’和你一起光明正大地走进庇德拉赫神庙。” “我这样不会被怀疑吗?” 凯洛不能理解这么做的意义。就凭他和杰雷米帕轩公爵一起拜访庇德拉赫神庙,这一点就很容易让一些有心人联想到什么。 “是因为交流会即将落幕了吗?”莫离接过话茬,“听说那些僧侣对交流会落幕前用以致意的颂歌格外看重,你是想让凯洛借着这个名义去拜访罗?” “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吗?”杰雷米帕轩公爵微笑道。 “如果是这个理由,确实能堵上不少人的嘴。再有你在暗中协助我混肴那群僧侣的感知,简简单单混进去看一眼塞俄是可行的。”莫离点了点头,“而且,只看一眼就够了。我想确认某些事情,而当我见到他的时候,想必那些事情在我心中都会有所答案的。” 闻言,杰雷米帕轩公爵深深地看了一眼莫离。 他忽然想起莉薇曾经告诫他的话,于是又适当地保持着沉默。 “可是,我们花这么大心思混进去,只是为了看一眼塞俄吗,这会不会……”凯洛不免有些担忧。 莫离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凯洛。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其实一眼真的够了。” 他当然需要看一眼塞俄,不过他要注意的不是塞俄这只艾文,而是他所在的位置。 就如当初进到图书馆里一样,莫离会接着火花的能力,在不惊动任何僧侣护卫的情况下见到塞俄。 ……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一位神明而服务的。 莫离在走进庇德拉赫神庙的时候,莫名想起来这么一句话。 柔和的乳白色的大理石廊柱,曲线柔美的纯白雕塑与大片浮雕,肉眼可见的一切似乎都白得耀眼。 而在这近乎纯白的领域里,阴影似乎都变得微薄了。 杰雷米帕轩公爵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脚步,而紧跟其后的凯洛却仍浑然未觉地保持着原有的步伐……直至他走到了和杰雷米帕轩公爵同一个身位。 “凯洛,你太心急了。我知道你很想证明自己,但至少在走进神庙之后不要显得那么浮躁。” “诶,我吗?”凯洛后知后觉地看向杰雷米帕轩公爵,“啊……我不是有意的……” “能够留下为交流会创作的颂歌,对你而言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对于杰雷米帕轩公爵不着边际的对话,凯洛茫然地眨巴着眼睛:“诶?” “可越是这个时候,就越需要冷静,是这个道理吧,罗?” 杰雷米帕轩公爵说着一脚踩在了凯洛影子的位置,使得他们部分影子重叠在了一起。随后,他一脸随和的遥遥对着朝他们走来的僧侣招呼道。 莫离心领神会,他顺着影子重叠的部分变更了自己的位置。 “罗?!” 凯洛惊诧地看向那个朝着他们走来的僧侣。 这时候的罗已经套上了一件名贵的丝绸长袍——也是白的,绣着金边——那或许是他用以祷告的礼服。他的表情尽显疲态,但他的眼睛很亮,仿佛晴空下被太阳曝晒的大湖。 “你们来得很不凑巧。”也不知怎么的,才过了不到一天,罗对于杰雷米帕轩公爵的态度已经大大转变了。他在距离两人不到五米的地方驻足,用着干涸且嘶哑的嗓音阐述道:“你应该晚几天再带这个孩子过来。”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来?” 罗冷漠地看向凯洛,缓缓道:“猜也能猜到。” 在和杰雷米帕轩公爵共事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渐渐认识到凯洛这么一个少年,一个……吟游诗人。 现如今,交流会临近结束,他们也确实需要一些吟游诗人来创作颂歌,这在有心人这里算不上什么秘密。 听到这句话,杰雷米帕轩公爵突然很开心的笑了起来,笑得罗一脸莫名。 “也许我们来得正时候呢?” “你们没有一个肩负着神明赋予的重任,对我们而言只会是累赘。” “不要急着拒绝嘛,罗。别忘了现在我们可是同一战线的,如果是因为你的焦虑而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这才会让你们的荣耀蒙羞,不是吗?” “你们?不,你们是做不到的。”罗细细打量了杰雷米帕轩公爵片刻后拒绝道,“你们听不到那种靡靡之音,那是一种可以疲软人意志的咛喃细语。我相信那是神明对我们的考验,也是存在于这座城塞多年以前的梦魇的垂死挣扎。” “哦?”杰雷米帕轩公爵眼底隐晦的闪过一线冷芒,可他依然不羁地笑道,“能说出这种话,你当真清醒吗,罗?” “这句话现在该由我来问你,公爵大人!” 杰雷米帕轩公爵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那行吧,就当我们白来一趟吧。” 言罢,他拍了拍凯洛的肩膀,便毫不犹豫的转身。 而就在凯洛犹豫着要不要快步跟上渐渐远去的杰雷米帕轩公爵的时候,罗却突然开口阻止道:“等等……” 杰雷米帕轩公爵驻足回首:“又做何打算呢?” “你既然来了,那多少也得做点事。” “就在几分钟前,你还拒绝了我的援助。”杰雷米帕轩公爵嗤笑道,“这么快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罗没有理会来自杰雷米帕轩公爵的冷嘲热讽,而是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 莫离在时隔一个月后终于又见到了塞俄。 虽然偏离了起初的计划,但莫离最后还是见到了那只艾文。 他默默记下了牢笼的大致位置,随后看向身畔的岚。 岚眨了眨眼睛,轻轻说道:“你想说你感受到现场残留着一股异样的力量。” 她瞧见那个男孩颔首以示赞同,就又继续说道:“它们属于……‘祂’!” “嗯。”莫离终于在心底回应了她一声。 纵然他现在藏匿在杰雷米帕轩公爵的影子里,纵然他的感知被刻意压制到最低,可他依然感受到了自遥遥囚笼里渗透出来的刺骨冷意,带着似曾相识的腐朽的味道。 拉法赫残缺的灵魂无疑是在这里滞留过的。 “昨天我见到伊恩在附近驻足,会不会和这事有关系?” “也许是‘祂’给伊恩的指示。”莫离在心底应道,“我相信伊恩不会愚蠢到没有考虑过后果……但如果是来自‘祂’的蛊惑,那就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祂’的目的又是什么?”岚不解的问道。 “如果是在这之前,我可能没法回答你的问题。”莫离看向岚的目光里流露出难以言述的喜悦,“但现在我知道了,‘祂’的一部分残留在这里,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祂’不得不一次次回到这里维系那一部分的生命力。” “但‘祂’做不到万无一失。” “没错,‘祂’不仅做不到,更没有考虑过我们会来这里。” 他转而看向塞俄:“现在就轮到塞俄的问题了。我不清楚‘祂’在这里的小动作会不会影响到塞俄……这类星空邪神的某些特质或许会让塞俄在对待一个问题的态度上变得格外偏激。” “或者说……死脑筋。”莫离犹豫了会,在心底补充道。 “唔,听你这么说帕斯楚反倒有点像塞俄了。” 像吗?莫离稍稍迟疑了片刻。 或许他们真的很像吧,沉默又内敛,对自己的朋友都有一种谜一样的信任。 莫离起初是这么想的,可他很快又回忆起蕾妮丝广场里肩并肩站着的两个男孩,高大且热烈的火炬在他们周围熊熊燃烧。 于是他又否定了这个答案。 他知道,他永远可以相信帕斯楚心中的勇气。唯有这一点,才是那个男孩与塞俄迥异的最明显的分割线。 “他们不一样。正因为如此,所以才需要我们去唤醒塞俄心中的勇气。” …… 夜鹗城塞的又一夜降临了。 莫离借着暖橘色的火光看完了交流会余下时间的安排。 这是临走前杰雷米帕轩公爵塞给他的。纵然这一年的交流会显得格外的长,但是安排表上的结束时间已经明明白白地指向了几天后。 他明白,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再一次确认自己已经记下所有安排之后,莫离将整张表烧为了灰烬。他闭眼凝神,并将思绪不断延伸,同步沟通心湖里的火花。直到一种令人恶心的扭曲感出现在他的胸口,他也凭借着之前的定位顺利找到了塞俄的位置。而下一刻他就再度跨越了“欧斯汀克”“暗黑虚空”“欧斯汀克”进到了塞俄所在的监牢内。 一股比之前感受到的更为可怕的刺骨冷意在他出现的瞬间扑了过来,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真是讨厌的感觉……就像是要腐朽掉你的灵魂一样。” 莫离睁开眼睛,小心翼翼的环顾监牢外的环境。万幸的是他所在的位置比较隐蔽,深夜里,暂时还没什么人发现他的行迹。 他这才看向塞俄,那只艾文舒缓的表情告诉他,至少目前塞俄还没再度陷入梦魇。 “抱歉了,塞俄。” 莫离说着用食指抵住了塞俄的脑门。纯蓝的魔力在他的血管里缓缓流淌,逐渐勾勒出“幻梦密储”的法术模型。 而几乎是自法术成型的刹那,莫离眼前的一切景物都旋转着飞速变化起来,无数瑰奇的色彩飞逝而过,留下驳杂无序的虚幻长痕。 飞逝旋转的景物在数秒后逐渐变慢,在数十秒后趋于平静。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莫离只觉得迷乱的漩涡与黑暗如肥皂泡般破碎,他的眼前亦是出现澄蓝一片的天穹,炽烈的阳光瞬间充盈他的眼球,又将一切给染上了蒙白色。 我在哪?对了,这是塞俄的梦境……但是……我是怎么了? 莫离勉强阖上眼睛,脑子里飞速掠过几个茫然无措的念头。 伴随这些念头一起出现的,是一种高速下坠的失重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感受到强烈的风阻出现在了他的四肢与躯干。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就像一个落水的人向着一根救命稻草伸手。 他当然抓不到什么,但有一只手却抓到了他的手腕。 那种下坠的可怖感觉不仅来得突兀,同样也消失得飞快。持续回荡在莫离耳畔的风声随之戛然而止。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隐隐约约里,莫离听到有人这么对他说。 他努力睁开眼睛,抬头望向天穹。炽烈的阳光依在,他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朦胧的黑影。 “塞俄,是你吗?”他低下头笑道。 他发觉他们脚下是一片白茫茫的云海,可能有几十只艾文冲破云海,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真是个奇妙的地方,在高高的天上,这就是艾文所向往的生活吗?”莫离又放声大喊道,“塞俄,你就一直躲在这个地方吗?” 紧握着莫离手腕的那只手微微一僵。 “好吧,我大概是知道了。可是我们就一直悬停在空中吗?能不能找个实地,我想好好和你聊聊。” “好!”塞俄似乎是一早就在等这句话,莫离的话音还未落下,他便早已斩钉截铁地应了。 他抓着莫离向下俯冲云层,冰冷细密的水珠瞬间打湿了莫离的脸庞与发梢,使得这个孩子不得不再度阖上眼睛。 “我们要去哪?” “喀什亚峰!” “喀什亚峰?” “是这座山的名字……也是我希望能拥有的永恒故乡……”塞俄缓缓解释道,“好了,莫离,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第七十一章 塞俄(五) 莫离顺从的睁开了眼睛。 他们踏足在一块铅灰色的山石上,眼前人工开凿的洞穴在雾气时光侵蚀下已经失去棱角,细微处凹凸起伏的洞穴岩壁萦绕着隐隐约约的藏青色。 虽然是非常荒凉的一块地方,却莫名带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反差感。 “这个地方很不错吧,很有家的感觉。”塞俄指着洞穴炫耀道。 “家……原来如此,是在这里,你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宁静吗?” 莫离缓步挨近洞口,并不深邃也并不特别宽敞的洞穴在他面前一览无遗。 里面只有一堆草垛与零星几块石头,此外便是被划出十数道白痕的石壁。 塞俄走到莫离身后,轻轻地将双手搭在孩子的肩上:“能在这里生活,我很满足。” “至于你说的宁静……也许也是一个理由吧。” “你应该知道,这只是一场梦。梦总会有到尽头的时候。”莫离盯着石壁上的划痕慢慢说道,“你不可能在这里躲一辈子的。” 而在他数清石壁上的划痕后,他扭头看向了塞俄。 艾文的面孔上笑意不在,也许是受到莫离这句话的影响,他脸上的表情在不断地挣扎着。莫离也只在一个人脸上见过这种挣扎,那是在这段时间里山德鲁见到他时才会有的表情。 “很奇怪……也很瘆人吧?”在注意到莫离的目光后,塞俄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并没有,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是这样啊,看来这十来天,你并没有安安稳稳地过下来……” “如果我是那样的人,塞俄你也就见不到我了。” 闻言,塞俄的笑容越发苦涩。 可他也终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是,我知道这是一场梦,我也知道是梦就会有结束的时候。可就算我知道,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已经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了。而事已至此,不论我再做什么,都只是徒劳的。” 莫离静静地看着塞俄,静静地看着那只似乎是在不断逃避过去的艾文:“这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揽下全部的责任?” 塞俄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他极为僵硬地抬起头颅,面容上的表情都仿佛凝固了。 “你也早就猜到了吧,你并不傻……所以你为什么依然包庇着伊恩呢,哪怕是在梦里都不愿告诉我一切。” 回应他的只有塞俄的沉默。 “即使是现在,你也如此信任伊恩吗?” “在糊里糊涂地被他当做工具之后……你就没有想过他利用你是想达成什么目的吗?” “还是说,其实你一直在逃避,缩进自己的窝里,假装自己从没见过任何令你觉得残酷的东西?”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塞俄突然及其粗暴地甩开搭在莫离肩膀的双手。他也终于维持不住自己挣扎的表情,崩溃地踉跄进了浓雾里。越来越浓郁的白雾笼罩了塞俄的面孔,仿佛要将这只艾文从莫离的视野里彻底剥离。 “塞俄……”莫离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他徒劳地伸手——虽然在伸手之前就已知晓结果——所握住的只是喀什亚高峰上稀薄的空气。 他知道这种变化是不正常的,这已然是这个梦境的主人对他产生了排斥。 他看着眼前的艾文消失,看着周遭铅灰色的岩壁消失,看着自己被蒙白的雾气完全包裹。塞俄的梦境世界要发生变化了,而一手造成这种变化的可能是他,也有可能是塞俄自身。 …… “你失败了,你终究没能说服塞俄。” 随着维系“幻梦密储”的魔力中断,莫离带着一脸倦意退出了塞俄的梦境世界。 “如果能很快说服塞俄,他也不会在自己的梦里纠结那么久了。”他在心底应道,“但至少现在,我们起了一个好头,接下来的几天还有机会。” “那现在呢?” “先回去吧,我想好好休息一下,至少是让被我自己戳出来的伤口恢复好。”他无奈地将右手按在伤口附近,在一些纯白法术的辅助下,原本贯通的伤口已经好转了不少。他随后闭眼凝神,回忆起旅店的位置。 待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此间浓郁的黑暗里静坐着两名不速之客。 访客不加掩饰的气息令莫离在一瞬间判断出了他们的身份:“鲁博泽,还有……欧缇斯?” 意外的访客令他忧喜参半。 桌前的鲁博泽慢悠悠地转过身:“好久不见了,小骑士。” “令我意外的是你依然没有处理完你自己的事,看来你是缺乏某种动力,又或者你是懈怠了呢?” “先生,我相信兰瑟先生有他的苦衷。您对他的要求是否太过严苛了?”欧缇斯下意识地替莫离辩护道。 “有吗?” 鲁博泽笑眯眯地看了看莫离,又看了看欧缇斯:“他远没有做到自己的极限,这一点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本可以做得更好,可是盲目与狭隘制约了他的所有想法。” “我说得没错吧,小骑士?”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莫离身上。 莫离只得苦笑。 “他默认了……但他并不甘心。这也是人之常情,换做是我也会如此。”鲁博泽叹了口气,“人总是不能认清自己的处境,却往往容易看透他人。” 一旁的欧缇斯在耐心地聆听完鲁博泽的絮叨后提醒道:“先生,您应该尽快说明来意,毕竟您此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嘲讽兰瑟先生。” 来意? 莫离的眼底忽地掠过一线异样的彩华。 这个词足以令他戒备……以及好奇,尤其是当这个词的对象是鲁博泽的时候。 “唔,对,你提醒到我了,欧缇斯。”鲁博泽懒散地眯起眼睛,“我确实有些小事要找小骑士,毕竟这件事与他关系密切。” “什么事非得要找我?”莫离不解地蹙眉,他索性在窗沿坐下,静静注视着那对主仆。 “你可是主演呐。作为你的忠实粉丝,你今次的演出我又怎么能错过呢?” “说白了,你就是想看我如何处理夜鹗城塞这档子事的……可你找上我仅仅只是为了知会一声,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这是必要的礼貌,毕竟上次我也是征求过小公主的意见的。”鲁博泽依旧是懒散地眯着眼睛,“提到小公主……我也好久没见过她了。我相信身陷囫囵的公主也是需要一点小小的娱乐的,你今次舞台上的英姿不妨也让她看看吧。” 莫离没有出声,只是静静注视鲁博泽的目光深邃了不少。 “所以,你要好好地活下来,给我尽最大可能地赢下那个男人……你是她唯一的希望,我想你是不会让她失望的吧?” “这个不需要你提醒。” “很好,就是这种感觉。对抗一个要毁灭你的亲人、朋友的恶魔,你是完全没有退路的,你要做的就是要维持住这股怒气和战意,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他迎头痛击。” 鲁博泽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飘渺,像是风吹过莫离的耳畔,带着若有似无的回响。 “当然,作为你的观众,我们自然是会支付酬劳的。那么作为我和欧缇斯给你的报酬,我可以允许你问两个不算过分的问题。” 末了,他又提醒道:“而且我说到做到。” “他这是什么意思?”岚好奇地附在莫离耳畔问道,“会不会太刻意了,刻意到就好像他一早便准备好了说辞。” “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倒不如把能占的便宜先占了。”莫离在心底应道。 “我不好评价你的标准,那在此之前我得先知道什么才叫不过分?” “对你而言这很重要?” 莫离直言不讳:“也只有顺着你的意思,我才能知道更多吧。” “呵呵……呵哈哈哈……”鲁博泽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有意思,欧缇斯,我就说吧,小骑士就是个很有意思的孩子。” 他变脸似的光速收敛笑意:“不过,你的确猜对了。虽然不管你问什么对我而言都无所谓了,但最后剧本的观赏体验倒是会变差不少。” “所以,只要你给出配合,就都会有意外之喜。” …… “鲁博泽……看起来,他的出现让你安心了不少。” “哪有,他只是来看乐子的。”莫离有气无力地嘟囔了一句,随后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对墙壁凝视眼前的黑暗。 “不过他给的东西倒是蛮关键的。” 一经想起不久前问到的“幻梦密储”的进阶用法,莫离就不由地激动起来。 “没想到你居然会问这种问题。” “该了解的多少我也了解到了,但我现在并不奢求知道太多。想得越多,反倒越容易令我迟疑。”莫离说着又翻了个身看向岚,“我在想,如果我能尽快处理掉塞俄这边的事的话,会不会更容易挫败伊恩的气势呢?” 其实他前前后后思考了很久。当鲁博泽给出允诺,在其后一段近乎死寂的沉默里,莫离面对着被黑暗所遮掩的两人,心里也同样陷入了漫长的拉锯。于是他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计划,他不知道这个计划算不算完美,那个他制定后反复修改的计划现在已经逐步实施了,再做更改也是件难事。 “那我对一些别的未知的东西,反倒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了。”莫离撇了撇嘴,一脸兴致缺缺。 “好了,不说鲁博泽了。这之后我们和他的交集都不会太多的。我现在更关心和塞俄的事情。拥有固定住‘幻梦密储’空间的能力不过是硬性条件,怎么劝解他是个问题。” 岚静静的听着,直到莫离再也无话了,她才开口道:“莫离,也许你该换个思路了。” “怎么说?” “你或许并不应该去鼓励塞俄面对现实。他比你我想象的还要软弱。” “好像是这样。”莫离赞同地点点头,“岚你的想法呢?” “唔……那你就在下次见面的时候,让他权衡利弊。” “这好像有点说法……”莫离在不知不觉里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就他所知道的塞俄,是个很容易冲动地为朋友而情绪化的艾文。如果说他包庇伊恩是出于儿时的情谊或者说美好回忆的话……那换成临近危机的山德鲁的话又会怎么样呢? 不管他们在之前闹过什么矛盾,塞俄总归是和山德鲁了解得更多一点。 终于,莫离抬起头凝视着岚泛着柔和微光的脸庞缓缓道:“岚,我相信这会是个好办法的。” “所以?” “我想试试,而且就在不久之后。” 第七十二章 浮空城(一) 经由两块厚重花岗岩拼搭的大门外,蒂兰抿着唇犹豫了十来分钟。 门的里面住着一个人,一个领着诸多法师与劳工修葺了夜鹗城塞的女人。蒂兰并不认为现在接触曼妮女士会是个好决定,但留给她的选择已经不多了。 她凝视着眼前厚重石门上似烟云波浪连绵起伏的精致雕痕,高远的天穹一朵乌云缓慢地遮掩住燥热的阳光,微凉的风轻轻吹拂过她的脸庞,她的眼底终于落下了坚定的神色。 脚步声渐渐响起,而后被更大更为刺耳的推开石门的沉重声响盖过。 “您还是推开了这扇门,蒂兰殿下。” 曼妮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蒂兰的来访,随着石门被打开,她对蒂兰致以尊敬的礼节。 “我本以为您会来得更早一点的。”她仿佛漫不经心地说。 “曼妮女士,您为什么知道我会来?”蒂兰一脸难以置信。 “您的心思太好捉摸了,从您的举动里分析出您的想法,对长公主殿下而言不过是一种消遣。”曼妮依旧答地漫不经心。 “这真是……”蒂兰明亮的眸子不由黯淡了下来。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把想法隐藏得够好了,但好像每个认识她的人都会轻而易举地猜透她的心思。 “蒂兰殿下,您不必沮丧。既然您能在这里见到我,就说明长公主殿下已经默认了您的想法。”曼妮突然笑了,她的笑容温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您做得已经够好了,此前长公主殿下和我提起您的时候,她都带着满是释怀的笑意。” “那您的看法呢?” “我?” 蒂兰点点头,道:“我不是在问您对我的看法,而是您对我来找您的看法。” 曼妮不回答,她渐渐收敛起笑意,目光眺望向米修蓝的远方。 良久,她低声答道:“非常冒险的一步,大胆到了极点。但换做是我,也许我也会这么做。” “是这样啊……” “您再不找我,很快就没有再找我的必要了。交流会已经快步入尾声了,作为指挥修葺了夜鹗城塞的工程师,我也要在不久之后进到那座城塞里。那时候的我会是最高主裁之一,您私底下和我接触的机会堪称渺茫。” 蒂兰微微颔首。 “蒂兰殿下,您想知道什么?”曼妮步入正题问道。 “我想知道兰瑟斗技场的构造。”蒂兰不加思索地答道。 “斗技场的构造?”曼妮不解的蹙眉。 她觉得这是个非常古怪的问题,古怪到不像是蒂兰这个孩子能问出来的。虽然莉薇叮嘱过她如果蒂兰有什么问题要知无不言,可是当曼妮真正到了这一步的时候她反倒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里。 “这是您自己想要知道的吗?”她迟疑的问道。 “不然还有别人吗?”蒂兰盯着曼妮的眸子道。 她的眼神很纯粹,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这件事。面对这样的眸子,曼妮又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自我怀疑是不是就是单纯的想多了。 稍稍犹豫了会,她还是说出了斗技场的构造:“在我重新修葺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感觉,那座斗技场在过去,应当是被设计成可以悬浮在高空的构造。” “这件事您不是和我姐姐说过吗?” “没错,但有些事不是几句话就能完全说明白的。这么说吧,当时我也被我自己这个大胆的感觉给吓了一跳。可是当我重新绘制城塞的结构图纸的时候,我确信了我的感觉。那座斗技场,虽然有过暗道的影响,但也许它在设计之初,就已经有过悬浮在高空的念头了,就像一座空中花园……或许那些前代的砾岩术士们的设计理念并不是这一点。” “所以呢?”蒂兰好奇地追问道。 “蒂兰殿下,您很有必要和我一起去看看重新绘制过的图纸。” 她们快步走入屋内,洞开的石门在恒定的法术的作用下缓缓闭合。 …… 伊恩驾轻就熟的来到兰瑟斗技场的休息区,只是这里空落落的,除他之外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影。 他在门口驻足数秒,同时也在脑内模拟了每一步的距离。 接下来,他就要走出那几步,而在这期间,他并不希望出现任何差错。 “伊恩,准备好了吗?”拉法赫的拟态出现在距伊恩数米远的地方,祂依旧模拟着伊恩的模样,脸上挂有神秘且残忍的微笑。 “当然准备好了。”伊恩面露狂热。 他开始走出精心丈量过的每一步,朝着中心处明晃晃的阳光洒落的圆圈徐徐迫近。浓黑的法术力在他每一步跨下,都蚯蚓般满溢至四周,蠕动着钻入地下。 “米修蓝的砾岩术士替我们省了很大的气力。”祂冷笑着对伊恩缓缓道,带着毫不顾及的嘲弄,“到时候连他们自己都想不到,这会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地。” “想要维持它,我需要非常庞大的法术力作为支撑。”走到中心处的伊恩抬手抹了一把额角不知何时出现的汗水,“大人,我需要您的力量。” “当然,只要你足够虔诚,你的力量就会源源不绝。”拉法赫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我等这刻已经等太久了。”伊恩面露森然,“但有您这句话,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几天后,这座夜鹗城塞里的所有人都会成为我献于拉赫庇德大人的祭品。” “当然了。”拉法赫笑容玩味。 他们脚踩着的蠕动爬行的黑暗渐渐隐没在了地下,这座休息区很快就变成了一片不尘之地,而随着伊恩的消失,这里冷寂得又像是从未有人造访过一样。 “已经是第七处了,接下来就是凡森帝国这边。” “我知道了。虽然山德鲁这个男人对付起来比较棘手。”伊恩说着轻抚着自己的胸口。 那处撕裂得足以见到鲜红心脏在跳动的伤口此刻又在隐隐作痛了,每当他想起山德鲁的时候,仇恨的刀子就会在他心口划过,既是虚无,也是真实。 “真该死,害得我又兴奋起来。”他抽了抽嘴角,笑容马上变得狰狞且扭曲,“大人,我希望在仪式的最后,能让我看到他在冥河里悔恨挣扎的表情,那会是我以后莫大的满足。” 拉法赫沉默不言,却依旧笑容玩味。 …… “我觉得……好奇怪……” “奇怪?” “曼妮女士,难道您没有这样的感觉吗?难道您就不觉得,如果这座斗技场在悬浮起来之后像极了一座放大版的祭坛吗?”蒂兰终于说出了心底的疑惑。 曼妮瞳孔稍稍收缩了一下,她惊讶于蒂兰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在惊讶之余她也顺着蒂兰的思路低头看向了图纸。 “你这么一说,确实像了起来。”她迟疑地点了点头,“但很多建筑都能归集到身边的事物中来,乍看像是祭坛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吧。” 蒂兰抬头看了她一眼,旋即笑容又浮现在她的脸上:“是的呢,是我想多了吧。” “藉由地脉的力量催动两种截然相反的属于砾岩的‘力’,去造就的一座浮空城。您当时是这么介绍的吧。”蒂兰又问道。 “是的。” “那这个地方是人力可以操纵的吗?” “我想这会很难。操纵这样一座浮空城需要特别庞大的法术力,对于我而言,仅仅是控制它腾空和降落就已经很吃力了。如果再有一些别的举动……或许会直接掏空我的法术力吧。” “所以您所谓的操纵,其实是对地脉力量的一种借用?” 曼妮神情严肃地点点头:“其实还是我不够强大吧,我只能靠着那些铭文去操纵它的一部分能力。传说里那些浮空城的主人的辉煌,或是驾驭城塞横跨大洋,或是成为高悬天上的难得的净土之类的……估计是很难再现了。” 蒂兰附和似的点点头。 她对于曼妮发散开去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但浮空城的种种特质却是牢牢抓占据了她的思绪。只是她前前后后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特质里的联系。她不免想到一个人,也许有他在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蒂兰殿下,您在听吗?” 曼妮难得有兴致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只是她一低头看见不知在想什么的蒂兰,她的兴致马上就又泄了气,“蒂兰殿下?” “抱歉啊,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蒂兰望向曼妮,满怀歉意的笑了笑,“曼妮女士,既然如此,其实就算兰瑟斗技场成为了一座浮空之城,最后也是安全的吧。” “当然了,我们从来都不会拿人命开玩笑。”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取得浮空城的操纵权呢?”蒂兰又换上了担忧的语气,弱弱问道。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那个人同样也能操纵铭文,二是那个人会有压倒性的力量。”曼妮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出了答案,“蒂兰殿下,那些铭文是支撑整个体系的重点。先且不论要怎样取得铭文的秘密,光是找到这些铭文就能难倒一大批人。” “原来如此,那第二种可能呢?” “这就更不需要去担心了。真有这样的存在,要么他在进到夜鹗城塞之前就已经被几位公爵给发现了,要么就是他有平扫凡森帝国的可怖力量。这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去担心的事了。” 她顿了顿,问道:“您还有什么担忧的吗?” “已经没有了。”蒂兰微笑着摇了摇头。 …… 是夜,莫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鎏金之血”里。 心然晃着双腿坐在屋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灯火星星的米修蓝。岚坐在她身边,托着腮跟她看向同一个方向。于是莫离无奈地爬上屋脊,与不会有所接触的两人一齐看向远方。 “好美的夜晚。” “嗯。” 死一般的沉默里,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其实莫离根本没有在看米修蓝,而是什么都没在看。他顺着两人面孔的方向放空自己的视野,脑子里一片混沌。 心然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莫离,她很想莫离再跟她出去在晚上安静的巷子里面闲逛,可是莫离无言的表情使得她没有办法。 最后她还是受不了如此沉闷的氛围,问道:“你好点了吗?” “好得差不多了,你做的药剂效果还蛮不错的嘛。” 受到他们影响,岚也放下矜持,在莫离背后来来回回地兜着圈子,像只小猫一样挂在他的身上。 “你已经做好所有准备了吗?”心然咬着下唇,明艳的眸子里带着疑惑。 “并不是现在。”莫离叹了口气,“今晚的戒备似乎格外森严,我不好再去找塞俄。” “又发生什么事了?”心然有些诧异。 能让神庙僧侣们的戒备程度再提升几个档次的话,无疑是夜鹗城塞里又发生了极为恶劣的事情。一想到此,她的诧异很快就转变为了担忧,“会对你造成很大的困扰吗?” “这还不至于。” “那你今晚还有什么安排吗?” “本来有,现在计划变更了。”莫离抓了抓头,看向心然。 他错愕地发现那个女孩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你……想和我说什么吗?” “本来有,但现在算了吧,我已经很满足了。”心然眉眼弯弯,露出一张明艳的笑脸,“有那么多事情,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说,不是更好吗?” “啊?是吗……” “不然呢?”她弯了弯了脑袋,很认真地瞪大眼睛。 “对了,莫离……” “怎么了?” “我们还有好多约定呢,所以……” “嗯,我知道的。”莫离异常坚定地应道。 他站了起来,看着远处,语气安静而认真:“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既然如此,我就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我明白我之所以会成为旅法师,只是为了……” 他声音渐渐轻了下来,没有再随着风飘散开去。 只是心然依旧听到了。 她愣了一下,踮起脚挨近莫离:“能再说一遍吗?” “为了我所爱的人,和那些爱我的人。” 第七十三章 浮空城(二) 明娜看向天空的一角,那是一块恰巧没有被灯火和月光笼罩的地域,临近米修蓝正东的方向,有着被岑寂黑暗温柔地抚慰着的祥和。 她感知到某位存在的视线——不是看向她,而是看向整座城邦的默默凝视——她或许能读写出那段视线里的感情,一种纯粹温柔祥和宛如慈母的沉重感情。 显而易见的是,她同样被包含在这段视线里,情感复杂的注目虽令她如芒在背,但同样也令她哭笑不得。 “穆维恩朵。” 一个名字在她记忆里回荡。 这是欧斯汀克某位神明的名字,在古格尔兰度语中即为城邦的象征。 “远在提拉星域的神明也会心系此地吗,城邦之神……城邦之神……”明娜看向穆维恩朵的眼神里平添些许莫名的色彩,“因信仰成就的超凡果然存在其缺憾之处。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究竟是‘穆维恩朵’这位‘神明’,还是城邦的信仰本身呢?” “但又有多少生灵是没法跨出那一步的呢?”她低低地叹息一声。 不过在她走到那两个孩子身后的时候,她所有的情绪都被很好地掩藏了起来,只留下古井般的淡然。 “晚上好,孩子们。” “明娜?!” “你们很惊讶吗?唔……还是说我打扰到你们的……约会了?” “约……才不是……我们……”一经她调侃,心然颇为心虚的辩解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啊啦,这就是青春吗?”明娜笑眯眯地捂着嘴,揶揄道。 “其实我们只是在想夜鹗城塞那档子事。” “仅此而已吗?”明娜看向莫离。男孩的表情认真,明娜诧异的发现自己从他脸上读不出任何慌乱的情绪:“真是无趣,我还以为你们两人黏在一起多少会说些别的东西。” “将来吧,目前我还是更关心夜鹗城塞的事。”莫离不动声色的挡在心然身前,“明娜,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闻言,明娜倒是十分干脆的收敛起玩味的笑容:“是有些事,莫离,‘穆维恩朵’这个名字对你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吧。” “象征着城邦的神明,哪怕是放在提拉所有神明中做比较,祂也是最少显露形体的,怎么了?” “你觉得祂是否关注夜鹗城塞,又或者有曾意识到夜鹗城塞吗?” “祂……”他张了张嘴,又倏的沉默下去。 穆维恩朵的存在确实被他给忽略了,这是很多欧斯汀克人的通病。他们与城邦紧密的联系在一起,而城邦的象征又在点点滴滴里贴合进了他们的生活,如果单纯把祂作为神庙里供奉的神明,又多少显得生分了。 “祂……绝对关注过夜鹗城塞……” 明娜微微挑眉,她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你不觉得这是个机会吗?” “这是件很危险的事。” “你已经在谋划对抗拉赫庇德的意志,多加个穆维恩朵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在某些时空里听到过一个词——‘浑水摸鱼’,你如果不把夜鹗城塞的水搅浑,又怎么能提高你的把握呢?” “明娜说得好有道理……”心然拉了拉莫离的衣摆,“现在我们在暗处,如果可以的话,让我们多一个明面上的代表……毕竟你们有个共同的对手。” 拉法赫,欧斯汀克的神明在过去不惜代价,以至于摧毁夜鹗城塞都要消灭的家伙。 莫离陷入沉思之中,或许真的有办法把这位城邦的象征拉入计划里。 …… “帕斯楚,有人找你。”帕斯楚的房门被人“咚咚咚”地敲响,已经放空思绪陷入冥想的帕斯楚不得不起身开门。 “你是……凯洛?”帕斯楚不自信的喊出那个男孩的名字。近期他们联系不算多,以至于帕斯楚都已经渐渐淡忘了这么个人:“你怎么会到这来?” “因为有人要找你,但她不能直接到这里来,而公爵大人恰好给她推荐了我。”凯洛娓娓道来。 “是谁?” “我不能说。”他严肃的摇了摇头。 “那我要怎么见到她?” “公爵大人安排了一个办法,经由纯蓝法术契约保护,而这件神器会引导通向那里的道路。时间被定在今天午夜。”凯洛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满裂痕的玉石般的东西。 “念石?!”几乎是瞬间,帕斯楚脑子里蹦出了这件神器的名字。这也是一件曾隶属于冷月的神器,而如今能有权力调动使用这件神器的人在凡森帝国也是少之又少。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方式。”他心情复杂的从凯洛手里接过这件神器。 “呃……那个,帕斯楚,能稍微占用一点你的时间吗……”送完“念石”的凯洛并没有径直离开,已经卸下所有担子的他却犹犹豫豫的喊住了帕斯楚。 “什么事?” “呃……最近……最近夜鹗城塞要发生什么大事吗?我……最近总有种不安的预感……”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不觉得城塞里的氛围越来越古怪了吗?好像人人心底都藏着事……” “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马上就是决赛了,大家都憋着较劲很正常……”帕斯楚下意识的说出一连串相当官方的说辞,他顿了顿,慢慢补充道:“你们有办法的话,就尽快离开夜鹗城塞吧。走到最后的是米修蓝与晴阳,有种凡森与都维玛的缩影在彼此角力的既视感。” “是这样吗?”凯洛敏锐的感觉到不对劲,但他说不出哪里不对,“我打心底里感到不安……就好像见到了某种天敌……可……” 他突然很想对谁倾诉这种感觉,但是帕斯楚已经转身走进了房间。房门重重的关上,宛若一道帷幕就此闭合。凯洛怔怔的盯着房门发呆,他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他觉得帕斯楚似乎是无比狼狈的逃离刚才的话题,他更是荒谬的觉得这座城塞极力体现的祥和里暗流涌动,而帕斯楚不敢将真相说出来,只能胡扯一个理由试图支开他。 “可能吗?是这样吗?”他一遍遍问自己。他找不到答案,但他又一遍遍的想起贝姆希兹,想起莫离…… 屋内,帕斯楚沉默的坐在桌前,手上的“念石”闪烁着莹莹蓝光。 通过注入纯蓝法术力,他已经初步搞懂了这件神器的使用方法,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段时间就能通过这件神器见到某个人——他可以肯定那个人就是蒂兰。 一想到会发生这么一出事,他便莫名有些忐忑。 其实凯洛有句话是说对了,夜鹗城塞里的氛围确实变得越来越奇怪了。近来,他总会在深夜惊醒,感到无言的浮躁满溢在心头,似乎就有什么不可言述的东西试图占领他的内心。或许这是这座城塞对他们每个人的侵蚀。 “这是邪神的力量导致的吗?”帕斯楚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念石”。现在不止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想来在这座城塞待过一段时间的人都能体会到这种变化。他也搞不清究竟是先有这种变化让城塞里的氛围变得紧张了,还是因为城塞里紧张的氛围导致了这种变化。但无疑有个幕后黑手在徐徐推进这一点。 不过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一想到莫离给出的保障,帕斯楚就逐渐期待起交流会结束的那天。 说来也是荒谬,在交流会还没开始的时候他就期待着这么一天,可真正介入了,他反倒希望交流会能早早结束了。 “快了……已经快了……”他看向窗外。 窗外是岑寂的黑暗,但也不仅仅是黑暗。零星暖橘的火光点缀着夜幕,至少是在这一片凛冽的肃穆里带来了最后的温柔。 终于,时间在不知不觉里迈入了午夜。 纯蓝的流光沿着“念石”的裂纹流淌,织写出一轮近似于对峙三角的形状。帕斯楚依照之前的经验,小心翼翼的朝其中注入法术力。 几乎是瞬息之间,他感受到了意识的扭曲与周遭时空的变幻,是如此的猝不及防,他骇然的扬起左手打算挥击。 不过他还是强行制止了自己的举动,因为他看到了一条幽蓝的路径浮现在自己面前,那是纯粹由法术构成的路径。 “这是梦境法术……这个神器居然恒定着一个梦境法术……它的触发条件必须是两个人同时使用不同的‘念石’吗?”他开始冷静分析起现状,“先试试停止……果然,如果我停止注入法术力,这个梦境会逐渐变得模糊起来。那么……时间有限,我们只能尽快了吧……” 于是他不再犹豫,沿着幽蓝路径飞奔起来。 …… “先生,怎么了?” “有梦境法术的气息,真是稀奇,我居然还能在夜鹗城塞感受到陌生的梦境法术。” “需要我去看看吗?” “不用,那不过是小骑士的同伴们整出来的花活。”鲁博泽摆了摆手,制止了欧缇斯。 他从椅子上缓缓起身,看向梦境产生的场所。数之不尽的迷雾在他眼前被飞速拨散,一男一女两个形象最终呈现在他眼前。 “先生,您还是在关心这件事。” “闭嘴,欧缇斯!” “当然。”欧缇斯应道。他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一脸恭敬的站在鲁博泽身后。 片刻,鲁博泽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看着欧缇斯道:“他们倒是发现了一部分真相,可惜的是小骑士并没有和他们接轨。” “愿闻其详。”欧缇斯正色道。 “没什么好说道的,不过是一座浮空城而已。” “浮空城……这种建筑必然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才建造的吧。” “欧斯汀克这的浮空城和我们那很像,你这么理解没问题。”鲁博泽点点头,道,“这座夜鹗城塞就是一座放大版的仪式的舞台。” 言罢,他轻踏地板,意味深长的看了欧缇斯一眼:“需要放个假吗?” “一切遵从您的意志。”欧缇斯心领神会。 第七十四章 浮空城(三) 莫离结束了一夜的冥想,弥足充盈的法术力同时激荡在他的心湖与血管里。 只是他依然沉浸在心湖里,持续引导自己的思绪与涌动的法术力趋于浑然一体。 过去有人告诉过他,如果将要去面对某件意义非凡的事情,维持心境的平衡是非常重要的。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那个人的语气与表情虔诚得就像是在主导一场至关重要的仪式。尽管莫离一直觉得那个人只是为了自我催眠锐锋城塞的征召罢了。 屋外已经升起的太阳洋溢着渗透人心的温暖,庇德拉赫的牡鹿的虚影在如洗碧空时隐时现,自晨曦伊始至现在已经过了有一段时间了,而那份渗透人心的温暖也随着时间的流动撒了进来,落在莫离身旁的床单上。 岚静静地盘腿坐在那片位置,静静地等着莫离说出那句:岚,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 她已经意识到莫离迟迟不肯从心湖里解放出意识的理由,也正是如此,她不愿意再进到莫离心湖里的——像她这种细微的变量还是有可能导致那份脆弱的平衡出现偏差——她倒不如安安静静地看着莫离,就像过去的很多个晚上那样。 空气里的静默酝酿到一个近乎凝固的时刻。 “岚。”莫离睁开眼睛,凭着感觉第一眼看向那个被笼罩在微光里的女孩,而后笑着打破了这份沉默:“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 “那走吧。”她起身给了那个孩子一个拥抱,又摸摸他的头顶。 无比熟悉的扭曲感短暂的出现了片刻,在这份扭曲感消失的瞬间,她也就见到了塞俄。 “按照约定,凯洛已经通知老杰雷米帕轩公爵了,希望我们还能赶上。”莫离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这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是因为运气,还是因为老杰雷米帕轩公爵已经动手了,总之,在这座囚牢周围,他没能感知到任何人所带动的法术力的波动。 但不管是哪一种,当下的重中之重还是塞俄。他收敛思绪并再度对着那只艾文构建了“幻梦密储”的法术模型。 …… “喂,帕斯楚,莫离他人呢?”斯图路左右张望了好一阵儿,终于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帕斯楚的后背。 “山德鲁老师不是早就解释了?”帕斯楚垂下眼睑,正襟危坐。 “我怎么感觉他在糊弄我们呢?”斯图路紧张地挠了挠头,“不是我多虑,过一会不是有仲裁者团队来确认我们人手吗,要是缺了莫离,这场角斗就开不了了吧。” “所以呢?” “这种情况不是非常严重吗?” “山德鲁老师不是就这个可能在和仲裁者团队交涉吗,只要晴阳学院那边没有异议,正常开赛是没有问题的。” “他们不会笨到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吧?”安东尼突然插嘴道。 帕斯楚依旧垂着眼睑,语气淡淡:“山德鲁老师语气笃定啊,没准他真的有说服那个伊恩的手段呢?” “帕斯楚,你也太乐观了吧!” “对啊对啊,欸,还是说其实你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内幕消息?” “没有,是你们想太多了。” “可是……”就在两姊妹相互递了一个眼神,打算追问下去的时候,山德鲁一脸平静的推开了连接通道的木门。尽管木门一开一合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却都齐齐落在了山德鲁身上。 “山德鲁老师……”斯图路期待问道,“仲裁者团队那边怎么说?” 山德鲁神情怪异地挑了挑眉:“很想知道吗?” “果然是……” “不行吗……” 两姊妹你一言我一语的揣测道。 “啊?别吧……山德鲁老师您说句话呀,我快急死了……” “呵……”山德鲁冷冷笑了一声,“你们做好准备吧,仲裁者团队那边通知我,晴阳学院无论如何都要和你们打上一架。” “真的啊?!” “我没有骗你们的必要。”他眯起眼睛,目光却投向了帕斯楚。他见到那个男孩洋溢着与周遭喜悦气氛格格不入的忧虑,显然是有人早就提醒过他这场角斗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了。 似乎是觉察到来自山德鲁审视的目光,帕斯楚也毫不避讳地看了过去:“山德鲁老师,那我们要怎么安排人手呢?” “你是怎么想的?”山德鲁似笑非笑道。 “既然是晴阳学院的要求,想必他们已经安排好了我们的顺序吧。” “不,他们只告诉我,他们会按照第一天的场次来安排他们的学员。” “交流会的第一天?” “不然呢?” 帕斯楚露出了然的神色:“那我们也按我们第一场的安排怎么样?” “真的要这样吗?这可是阳谋。” “我们还要继续这最后一场角斗。”帕斯楚看了一眼周围的同伴,再度看向山德鲁时脸上已经挂有些许歉意,“这是怎么都避免不了的。” “你们自己商量好就行。”山德鲁收敛起自己审视的目光。 他现在已经可以断定,莫离选定的帮手就是帕斯楚,而且帕斯楚知道的比他一开始判断的还要多。 他又想到了塞俄,如果他一开始就能把真相告诉那只艾文,是否就能避免伊恩的复仇呢?或许过于自信与偏执才是造成隔阂的核心关键。 “那么麻烦山德鲁老师了。”那群孩子已经讨论出结果了,帕斯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好。”他接过名单,然后走向木门。 …… 这里与莫离初见时的景象又有迥异。 不再是极高且陡峻山峰,也没有多处被凿穿的苍白岩壁,只有依然不变的成群的艾文们长栖于此。取而代之的是连绵不断却又不显得高耸冷峻的山峦,浓翠遍目的山间森林,以及沉闷压抑、铅云密布的穹苍。 这里的每一处都在告诉他,这不是喀什亚峰。 而他自己的一种感觉也告诉他,这里就是欧斯汀克,这里就是格尔兰度。 “他的梦……发生变化了……”他不禁呢喃道。 他确信这是一种时空层面上的变迁,而造成这种变化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塞俄的深层记忆正在被不断发掘。一种是他不愿面对的过往回忆,另一种则是根植在欧斯汀克整个艾文族群族群记忆里的最初的家园。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塞俄的踪迹。莫离猜测梦境变化的依据就是塞俄这些碎片化的记忆的变更,那只艾文沉溺在每一段记忆里,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讯息。 他开始有意识地利用“幻梦密储”操作梦境里的白雾,因为并非他独立构建的梦境世界,这些白雾仅有一部分受他控制,经由他的意念散入浓翠山林里。 过了约莫十数分钟,塞俄的踪迹才被发现在山林的一角。 只是,那个地方是个破败的艾文营地,每一只经由白雾探测到的艾文的脸上都写着极为压抑的表情,怯懦者惊惶,血勇者愤慨。萦绕着极为浓郁的塞俄的气息的那只艾文还仅仅是个小孩,有很多与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虽然对周遭环境一无所知,却也受到了其他成年艾文的感染,锐利的目光里带着满满的不信任的神色。 “怎么回事?”他困惑地赶赴那块地域。 雨很快下了起来,隐隐有扩大成暴雨的倾向。 莫离忽地产生一种不安的感觉,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因为大雨而产生这种感觉,但他还是再度操纵了白雾。因为逐渐接近那片地域,这次的梦境白雾扩散向更广阔的空间。 “捕奴队?!!” 他悚然发觉一群集结起来挨近艾文族群的人们,一个名词非常自然的在他脑海里浮现。 他下意识加快步伐,身上法术力不断翻涌。 对于这段梦境,莫离已经有所猜测。他怀疑这是塞俄漂泊到凡森帝国之前的记忆,也是那只艾文过往的残酷回忆,至于为什么会是这段记忆……或许这种创伤更容易令他忘却山德鲁和伊恩。 想到这一点,莫离神情微黯。 理解塞俄是一回事,但是否认同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借由法术力的加持,他赶在天黑前抵达了艾文族群附近。此时,雨已经很大了,这是一场自海洋吹袭向大陆的风暴,现在狂风暴雨正在逐渐趋于一个可怖的程度,黏稠的雨幕甚至打破了林层的层层束缚,洗刷布满落叶的泥地,泥黄的小小的径流四散淌下更低的地域。 这对莫离与艾文们而言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真是麻烦的天气,那群人是算好了有这场雨才会来的吧。”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缓缓提取周遭地脉里的法术力——就算是在梦境,他多少也得符合现实的一部分规则。 据他得到的消息,现在那群人还没动手的倾向,显然是这场雨还没达到他们预期的程度。这也是当然的事,能够利用环境削减那群艾文最大的优势,又何必傻乎乎地冲进去硬拼呢。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他同样借着大雨隐匿自己的身形,一边思索处理这段梦境的办法。 首先是得想法子找到塞俄,这是他的梦境,令他重新掌握力量才能解决艾文族群面临的困境。“幻梦迷储”的进阶应用虽然带给莫离部分底气,可这个法术毕竟不是万能的,如果直接由莫离自己动手解决捕奴队的话,没准当下的梦境就迁跃到了其他部分。 于是他凭着记忆,用白雾给自己捏造了一个艾文的形象,一个有点近似于成年后的塞俄,却覆着一层漆黑正羽,翅膀与手臂上都带有斑驳伤口的艾文。 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任何细节之后,莫离以一种混乱、仓皇、踉跄的姿态冲入了那群艾文族群的营地外围。目光锐利的守卫在其视域里见到这幅凄惨的模板,他们戒备地端起木制刺矛,并招呼数个艾文战士冲入雨幕。 “成了。”感知到数名艾文正在接近,莫离心底闪过一个念头。 他很快就被这群艾文带回了营地的住所,并被简单安排在了一个尚且完好的树屋里。那群艾文战士在将他抛到树屋内部的草垛上后,就又匆匆离开,消失在了雨幕里——至少以莫离的视域而言是这样的。 树屋里还挤着一群年幼的艾文,因为暴雨,他们身上多少都沾点湿意。此刻,他们正抱着无穷的好奇心,将莫离团团围住。 因着这份艾文的伪装,他们也在默默释放着善意。 “大叔,你还好吗?”其中一个小家伙问道。 莫离目光怪异的看了他一眼,虽说是伪装,但被唐突喊大了一辈还是令他感觉怪怪的:“再休息一会就缓过劲来了。” “你是从哪里来的呀,身上怎么那么多伤口?” “东边。”他摆出一副悲怆的面孔,面容上似乎酝酿着愤怒,“该死的,我们遇到了一群捕奴队,我和我的朋友走散了。” “啊?”年幼的艾文们陷入了骚动。捕奴队这个词对他们而言不算陌生,族群里不少艾文也都受到过搓磨,这份经历早早的传给了下一辈。 “他们在哪?很可怕吗?”有个细弱却相当坚定的声音在莫离耳畔响起。 莫离看向声音的主人,他认出了那是塞俄年幼时候的样子。 “怎么会不可怕呢?你想想,一群人突然拿着刀剑涌向你,无数的绳网铺天盖地地朝你扑过来,是不是有种被厌弃了的绝望?”莫离盯着塞俄缓缓说道,“如果我说他们也在这片山林里,就在这个族群附近,你害怕吗?” 塞俄点点头。 “你说的都是事实吗?”他又问道。 “对。”莫离长吁一口气,“你们的大人们想必已经知道这件了。” “我想去帮忙。”塞俄的脸上是还未见过血的天真,他似乎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在一场不对等的战斗里派上用场。 莫离摇了摇头:“你不行的。” “为什么啊?” “现在还在下暴雨,我们的战士没有任何优势,反而会被这个天气拖累。更何况……人的私心的贪婪的,是可怕的,更是会给予他们无穷力量的,就比如伊恩。我说的对吗……塞!俄?!!!” 注意到眼前的艾文的神情正在发生变化,莫离图穷匕见。 第七十五章 浮空城(四) “你?!”塞俄错愕地看着莫离。 被喊出名字的他第一时间不是感到惊慌,而是十分的恼怒。 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如瞬息消失的闪电般,抓不住头尾。而后塞俄的脑袋便开始隐隐作痛,一些零星的仿佛是亲身经历过的记忆的画页在他脑海里闪回,有刀剑,有血雨,一股莫大的悲痛骤然袭来,他却茫然不知所措地呆呆站在原地。 “那是什么?”他这样问自己。 耳边周遭嘈杂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只有自己的声音在不断回荡。 “塞俄?”莫离就势又喊了一遍塞俄的名字。 他没有等到回应,眼前那只尚且年幼的艾文抱住自己的脑袋,慢慢蹲了下去。 “塞俄!”这次他声音大了点。 周围静了下来,木屋里几乎所有艾文的目光都投在了莫离与塞俄的身上。 “塞俄……”莫离注意到了那些目光,或许是他与塞俄之前怪异的交流吸引到了他们,那群艾文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静待后续发展。他明白他现在得做点什么,好打消那群艾文的好奇心。 身体里的法术力在飞速流动,莫离轻声念出这个法术的名字:“幻梦密储。”蒙白的雾气以他为中心扩散到了整座木屋,只留下他与塞俄之间的些许空余。 这些雾气只能对那群艾文做到简单而又短暂的暗示,在这空档期间,莫离必须得让塞俄恢复正常——是要找回沉湎在梦境里的那只,而非眼前尚且年幼的小家伙。 “因为记忆里那时候的你只有这么大,所以你现在得反复经历这一出吗?”莫离解除了自身的伪装,径直走到塞俄面前。可那只艾文却像见了鬼似的接连倒退几步,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莫离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因为我是人类吗?” 回应他的是塞俄惊恐的目光。 “看来确实是这样了,你连自己的记忆都封闭了吗?很糟糕的选择……”分析出现状后,莫离索性单刀直入,把话挑明了讲,“虽然我不知道你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但按照现有的情况分析,只有可能是你们族群在今晚被摧毁了。这固然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可用一种痛苦来掩饰另一种创痕,真的有意思吗?” 塞俄依然惊恐的望着他,但他脸上已经有了思索的痕迹。 莫离于是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我现在并不关心未来的你会遇到什么,但既然是当下,你有着改变现状的能力,又为什么沉湎于痛苦的轮回里呢?” “改变现状……我吗?” 数分钟的沉默后,塞俄第一次开口。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又回忆起部分记忆,对着改变现状充满了好奇。 “能改变现状的只有你。能改变你自己的永远不可能是别人。”莫离意味深长地看了塞俄一眼。 这只还未经历灭族苦痛的艾文有着一股勇气,这个可以被说作天真,被说作不自量力,但唯独是成年的他所欠缺的,如果能从他身上激发出改变现状的勇气,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我需要怎么做?”年幼的艾文如此问道。 “跟着你自己的感觉。不要去想象那些痛苦的东西,去试着感受身体里的力量。” 塞俄照做了。 他凭着感觉游荡在黑黝黝的精神世界里,在很遥远的地方似乎燃着温暖的火焰,只是眼前只有豆点般大小的光源。 他期待着并朝着那个地方走去。 源自记忆的狂风呼啸着吹过他的耳畔,一桩桩往事回忆潮水般涌现。 他依旧精神抖擞的前进着,因为有人和他说过,他有改变现状的力量,他不要去想象那些痛苦,他要感受身体里的力量。现在这股力量推着他前进,从这个世界黑黝黝的一角走向光明的一端。塞俄并不想放弃。 他并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自己要走多久,只是忽然有一天,火堆就出现在眼前。他欣喜地跑了过去,满怀希望。 火堆旁坐着一只艾文,一只和他见过的由人类伪装成的艾文很像的艾文,只不过他没有漆黑的正羽。他看着那只艾文,而那只艾文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把注意力从火堆挪到了他身上。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火堆旁的那个家伙问道。 塞俄不做回应,他默默蹲在火堆旁,盯着越发得明亮的火焰出神。 火舌噼啪作响,塞俄被熏得满身暖意,他忽地抬头问道:“我就是你,对吗?” 那个家伙默许地点点头。 “塞俄”冲那个家伙笑了笑:“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该走了吗?” 塞俄错愕地看向“塞俄”:“去哪?” “去见你该见的人。” …… “又被你猜到了,米修蓝学院的人并没有按照交流会第一场的安排行事。”卡尔顿看了一眼上台的两名学生,就又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 “他们当然不会,最后可是我们几人间的较量。”艾露也瞥了一眼角斗台,语气淡淡。 “唏,希望他们撑得到那个时候吧。” 艾露闻言一脸漠然地看向卡尔顿:“米修蓝学院少个人,卡尔顿,你有什么头绪吗?”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真的和你没有关系吗,卡尔顿?”艾露苍白的面容上挤出一抹笑意,带着令人心悸的森然,“想想,那个家伙应该还是你的对手吧。” 卡尔顿阴沉着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嘲讽似的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祝福你跟进一步喽。” 为他们所忽略的角斗台上,安东尼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他和自己的对手相差只在伯仲之间,因此这场角斗打得异常吃力。眼下,他抓住对手的一个小失误,快速准备好了旋炎咒,一个说不上威力惊人但胜在便捷迅速的小法术。跳动的火焰在难以招架的对手面前消散,等双方缓过气来,一名僧侣已经站在了他们中间。 “安东尼获胜。”他宣布道。 “好!”不管是谁获胜,观战席上总有欢呼声。这次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此起彼伏的声响又一次在斗技场里激荡。 “好!”安东尼激动之下也用力挥舞了双臂,朝着自己学院的位置大喝一声。 这在观众看来,似乎就是角斗者对他们的回应,因此更为热情的呼喊声盖过了先前的鼓动。 帕斯楚含着笑意看了安东尼一眼,而后又迅速在伊恩与艾露身上来回切换。就他近期获得的消息来看,晴阳学院内部也没有他们表现得那么和谐。 而这时,山德鲁悄无声息地摸到帕斯楚身后。 “看来,他有和你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山德鲁老师,您在问谁?” “你犯不着和我装糊涂,我们的目标很明确,小杰雷米帕轩。” 帕斯楚嘴角的笑意渐渐抿去:“不知道,他只要求我们拖住对手。” 山德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要顺利带出塞俄本来就不是什么容易事,现如今他能做的最有用的事也不过是盯牢伊恩。 …… 塞俄目光复杂地看向眼前的孩子:“真没想到你又来到了这里。” 梦境对莫离的抗拒变弱了,这点是塞俄意想不到的。以他对梦境的了解,其主人应该有绝对的控制权,一如他过去驱赶过莫离那样。 但是现在不行了,那个孩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强行驱逐的意志放在他身上宛如泥牛入海。 而更关键的是,他内心的某种冲动被这个孩子给唤醒了,他似乎无法再度漠然地面对这场绝对会趋于悲剧的梦境。 “如果我不来,你会一直躲着吗?”莫离笑眯眯地给自己套上一层艾文的伪装,抬手将树屋内的雾气驱散。 塞俄沉默不语,似乎被戳到了痛脚。 “那么塞俄,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我已经没法再坐视不管了。”他走到树屋口,回头对莫离说道。 莫离注意到他的眼神不再像过去那样死寂,这或许是个好的开始。 “我会在喀什亚峰找你的……” 扑打翅膀的声音响起,塞俄的身影很快也消失在了雨幕里。 年幼的艾文们拥簇在莫离身旁,他们同样望着塞俄远去的背影,锐利目光里满是好奇:“好大的雨呀,他没有问题吗?” “没问题的,他当然不希望会有问题了。”莫离就地盘腿坐下,将周遭可以控制的白雾扩散出去,紧紧追随感知内的塞俄的踪迹。 片刻后,他收敛自己的思绪,静静等待着环境的变化。那些不受他控制的白雾没有让他等太久,它们迅速蔓延开去,并平等地笼罩了所有人。 这个梦境因着记忆碎片在变迁,莫离就此机会试探性地感知一番白雾内的变化。 那果然是时空迁徙的痕迹,而对象正是喀什亚峰隶属的那片时空。 早已做好准备的莫离在白雾有消散迹象时便将构建已久的蓝色法术施放了出来,只不过当不受控制的白雾彻底散去,他哭笑不得地挥手驱散了法术。 这回他倒是没有从高空径直落下,而是实打实直接踏在了喀什亚峰的某一处。 “希望这回塞俄可以冷静点,让我们好好聊聊吧。”他叹了口气,操纵着一小片白雾感知周围的环境。 这片地域近似于塞俄的巢穴,但离那边始终有段距离,他必须得向上攀援一段距离才能找到那只艾文。 “也行吧,至少没说让我从头爬起。”白雾感知到那只艾文没有飞向天穹的意图,而是席地而坐静静等待着他的来访。 他再度踏足在那块铅灰色的山石上的时候,已经是十分钟后了。他爬上来的第一眼就是看向石壁,那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条划痕。 “正式打个招呼吧,好久不见了,塞恩。”莫离也盘腿坐下。 “抛开你在我上个梦里折腾的事不谈,我们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面了。”塞俄应道,“我的一个梦消失了,是你干的吗?” 莫离怔了数秒,笑道:“怎么什么都怪到我头上来,我有那么大本事吗?” “那至少与你有关吧。” “好吧。”他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不好说,但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样?”塞俄反问道,“那个人可以是你熟悉的任何一个人,或许是帕斯楚,或许是我、山德鲁等人。” 莫离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我只有一点不认同,如果他伤害到了那些我所爱的人,或着那些爱我的人,我一定会动手的。” “你就那么绝决吗?” “我从来都没有自诩过好人,我只在乎我身边的人。” 塞俄长久注视着莫离,似乎是要重新认识眼前的这个孩子。 “怎么了?” 塞俄笑了笑:“你是个好孩子,但有些话还是为时尚早。” 迎着莫离不解的目光,他没再做多余的解释:“你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我想也是该对过去做个了断了。但是莫离,我只有那么几个亲近的人,他们一个一个离开我……你还太小,对很多东西感受得还不够细腻。” “这样吧,其实我还有一个梦境,你愿意来看看吗?”他猛然起身,而后伸手把莫离拉了起来。 莫离费解地看着那只艾文:“还有一个?” 塞俄点点头,道:“你已经知道山德鲁、伊恩还有我的一部分往事了吧。也许是山德鲁讲给你听的,别看他整天摆出一份生人勿进的态度,但实际……唉,算了,但总归不如亲眼见到来得准确……” 他想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只是他实在没有表演天赋,落在莫离眼里反倒破绽百出。 “好啊。”他别过头,权当没看到塞俄的失态。 蒙白雾气第三次聚拢,不过这回莫离却隐隐有一种可以操纵雾气的感觉。他困惑地抬头看向塞俄,而塞俄只是怔怔地看向雾气缭绕,层层封锁的远方。 “你看得到这之外的地方?” “看不到。” “那为什么还要看着那里?” “这也许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回忆那里了……”塞俄轻轻叹了口气。 第七十六章 浮空城(五) 兰瑟斗技场暗道周围蠕动着脓水般惨黄色物质,黏稠得近似蜂蜜。而在这些物质触及暗道周遭无形封印的一瞬间,刺耳的“吱哧”的声响便会响起,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强酸腐蚀了一样。紧跟着,剧烈的恶臭味便会弥漫在整条暗道。 但今时不同往日,惨黄色脓液在接触暗道封印不久后,污水般的漆黑液体透过土壤,一滴一滴滴落在了无形的封印上。夜鹗城塞底部四通八达的暗道都仿佛因此震颤,发出压抑的轰鸣声。 如果放在往常,这些轰鸣声很快就被城塞里的人们注意到了,不同寻常的鸣响肯定与怪异脱不了干系。但是这一天却没有人为此感到疑惑,甚至可以说除了极少部分人,根本没人在意这些不同寻常的轰鸣声。 毕竟这是展示夜鹗城塞浮空城的日子,其中心的兰瑟斗技场会因为远古力量的加持悬浮在一定高度,并静候交流会的结束。这期间,大地鸣动的声响只会被当作是浮空城运转的一部分。 “终于启动了。” 随着兰瑟斗技场的逐渐升高,斗技场内的伊恩与堪堪抵达夜鹗城塞的莉薇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姐姐……”在她身后,蒂兰压低嗓音喊了一声。 “怎么了?”莉薇笑吟吟地看向蒂兰,“难得见一次浮空城,你怎么心事重重的。” 她抬手揉了揉蒂兰的秀发,安慰道:“好啦,别一直苦着脸。我谋划的事情,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但……要是有什么意外呢?” “意外啊……”莉薇脑海里浮现出莫离的面孔,她顿时笑得更开心了,“那就尽管来吧,我想格尔兰度大陆时隔多年,也该出现一位‘英雄’了。” “而且,有些人啊,说不准了解到的比我还多。” “欸?”蒂兰困惑地歪了歪头,她不明白自己姐姐这句话是为谁而说。 就她们交谈的工夫,兰瑟斗技场依旧缓慢且稳定的攀升着,丝毫不见稳定下来的踪迹。 “它什么时候会停下来?” “还早呢。只有抵达常规的飞行法术难以触及的高度,浮空城才算成功……啊,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扣握住蒂兰的小手,“走,我们去找杰雷米帕轩卿,算算时间,他已经和罗达成协议了。” …… 塞俄的梦已经全部结束了,“幻梦密储”因为失去框架的支撑,只能简单构建出一片满是白雾的场所,单调乏味,一眼便能将这处地方尽收眼底。 可眼下,两人的心思并不在此。 莫离在思索了好一会后终于说道:“塞俄,你应该知道,伊恩的目的不是简单的泄愤。” 塞俄麻木的点点头,一言不发。 “所以,你应该也能理解,我们需要你的来帮忙。” “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我,事情会变得怎么样?” “可能有很多人会死,包括山德鲁老师,还有许许多多我们甚至不知道的人。” “呵!”塞俄勉强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莫离:“这么看来,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没等莫离回答,他又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走吧,去找山德鲁,还有……伊恩。” 他神情复杂地喊出了最后一个名字,像是在与过去的自己、故人相诀别。 “我正是为此而来的。”纯蓝的法术力依次激荡,环绕他们的蒙白雾气随之一一散去。一股熟悉的吸引力包裹住他的精神力使劲朝他身体回扯。只消片刻,被“幻梦密储”雾气包裹的两人从梦境的领域中挣脱出来。 闯入两人视域范围的依旧是神庙的监牢,经由双重结界桎梏的囚笼对五色法术存在极高的抗性,不单单是从外部突破显得异常困难,就连内部也一并提前考虑了。 塞俄只是看了一眼便打消依靠蛮力突破的想法:“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不好用那个办法带你出去。”莫离应道,“但万幸我们有天然的盟友。” 他话音刚落,便看见杰雷米帕轩公爵勾着罗的肩膀笑嘻嘻的出现在监牢门口,甚至还抽空抬手打了个招呼。 “罗,还有一半就麻烦你啦。” 僧侣板着一张不情愿的脸,却没多说什么,率先拿出了自己的“钥匙”,这与杰雷米帕轩公爵手上的“钥匙”一起融入结界。勤勉维持了一个月之久的结界像是膨胀到了极点的肥皂泡一样“啪”的破开。 “这件事我一定会以神庙的名义通知给长公主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是在威胁我吗?可你也是共犯啊。” “你……!”罗表情一僵。 “安啦,这件事我们差不多已经查明真相了,但当下事态紧急,这也是非常手段。”杰雷米帕轩公爵说着,抬头看向悬浮在遥遥天穹的兰瑟斗技场,“结果我们会转达给仲裁者团队的,你就安心置身事外就好了。” 罗觉得自己拳头要硬了,要不是刚刚他被杰雷米帕轩公爵以碾压的势态给收拾一顿,谁会在这里听人逼逼叨叨。他要的是结果吗?显然不是。莫离那个小孩是怎么进到结界里的先且不谈,为什么谁都能在监牢附近进进出出,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你这是什么都不想让我问啊!”他意味深长的回怼一句。 杰雷米帕轩公爵笑而不语。 另一边莫离走出监牢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天穹。理所当然的,他见到了浮空城。 尽管早有预料,可在亲眼见识过之后,惊讶之色仍然浮现在他的脸上。 “那也是伊恩谋划里的一部分?”塞俄亦是一脸震撼的问道。 “算是吧,但斗技场的情况比较复杂,不单单只有伊恩一个人对它有想法。”莫离看着越来越远的浮空城,缓缓舒了口气,“还有,塞俄,接下来就要麻烦你了。” “嗯。”那只艾文心领神会。他先是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僧侣,而后俯身抱起莫离,振翅飞向天穹。 “有意思……”罗望着渐渐远去的艾文的背影,神情冷峻道,“杰雷米帕轩,不要以为是你制住我了。看在我们共事过一段时间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如果那只艾文最后仍没能证明自己的话,你们将要面对的是整个格尔兰度大陆的僧侣祭司。” …… 今天的角斗无疑是这届开赛以来最为焦灼的一回,两方人马针对彼此都做足了准备,因而从一开始米修蓝学院与晴阳学院的分数就你追我赶的死死追咬着。 已经无法统计这是今天第几次群情激昂的欢呼,已经嘶哑下来的嗓音依然带着极强的感染力,使得这一片高空地域热热闹闹的一如交流会最开始的时候。 而在这物理意义上“响彻云霄”的大环境下,伊恩老神的端坐在晴阳学院的看席上的显着位置,而在他的席位不远处,摆着刚刚更新好的对阵记录。 即将开始的是名单上的倒数第二场角斗,晴阳学院以一场均胜的微弱优势暂时领先米修蓝学院——当然这也可能是大优势,如果对方名单上那个名叫莫离的男孩迟迟没能出现话。——但发展到这一步,伊恩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只要再等上一场,他便可以以一个全然得胜的获胜者姿态冲山德鲁发难。 与晴阳学院看席里激动的孩子们不同,米修蓝这一侧笼着一层郁闷与焦灼的疑云。他们比晴阳学院多输了一场,这些败场只能证明在某些领域他们确实技不如人,但压轴的莫离迟迟没能出现,即使帕斯楚追平了分数,他们也会因为缺人而被迫吞下败场,这一点令他们郁闷不已。 “到你了。”山德鲁倒是没那么悲观,他推了推身旁神情严肃的孩子,提醒道,“事先知会你一声,精神层面的战斗很容易在瞬间得出结果。” “有什么办法可以把时间拉得久一点?”帕斯楚“霍”地起身,一边看向艾露一边朝山德鲁询问道。 “你务必要保持意志的坚定,精神世界的构建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至少她还做不到对你无缝衔接各种心灵法术。” “好!” 这也是一件说上去容易但做起来难的事情,但对帕斯楚而言,有个大致方向总比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要来得好。 “帕斯楚……”有人喊了他一声。那是斯图路的嗓音,懊恼之情溢于言表:“拜托你了,如果我能做得更好的话……” “嗯!”帕斯楚郑重其事的应了一声。 他知道那个孩子在为自己的无能而懊恼——在所有人里,斯图路是对自己的对手了解最少的一个——但事已至此,当下的这一局确确实实变成了决定性的一局。不管莫离能否及时赶到,帕斯楚都得赢下来,这是米修蓝所有人期望的。 这种被委以重任的感觉……有种难以言述的美妙。已经缓缓步入角斗台的帕斯楚斗争出奇的高昂起来,甚至与他一同上台的艾露都不妙地蹙起眉宇。 “帕斯楚·杰雷米帕轩。”出于礼貌,他重新复述一遍自己的名字。 “艾露·格纳什,你知道的。” “当然,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们彼此都研究过一段时间了。”帕斯楚瞥了一眼看席,那里依然没有出现莫离的身影,于是他不紧不慢的对艾露说道。 “是的,或许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会是你的对手。”艾露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也不紧不慢地陪着帕斯楚闲聊起来,“一些没用的小伎俩就不必出现在我们的较量里了吧?” “有道理。”帕斯楚又扫了一眼看席,这次他看到了一个鲜红的身影。他对那个女孩有印象,好像是叫心然吧,莫离的朋友。 “你还在找寻你的队友吗,那个叫莫离的孩子?”艾露也扫视一圈周围的看席,问道。 “那是当然的喽。” “看来你对战胜我很有自信。” “当然,我有不得不赢你的理由,这个说法够格了吗?” “还不够,因为……我也有必须要赢下你的理由。”艾露眯起眼睛,断然拒绝道,“现在你也已经拖够时间了,该开始我们的比试了。” 夹在两人中间默不作声的裁判终于有了存在感,他飞快地抬起手宣告这场角斗的开始。 几乎是同一时间,帕斯楚朝艾露的方向丢出了三枚电光跃动的飞镖,其动作之快甚至赶在艾露准备好第一个法术之前。 女孩不得不中断法术选择先行躲闪。但已经抢占先机的帕斯楚追着飞镖冲了上来,借由红蓝两色法术力加持的一拳在艾露面前飞速放大。 “砰!” 她终究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这一拳,但同时她也明白自己陷入了对方的节奏。先前的闲聊只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毕竟按照绝大多数人对帕斯楚的印象来看,他是不屑于耍这种小花招的。谁料初一见面,艾露就因此吃了大亏。 “该死……” 她一边咒骂着一边手忙脚乱的组织防御。这一向不是她专长的方面,抵抗来自帕斯楚的速攻异常得吃力。 “砰砰!!” 突然改变节奏与发力的进攻巧妙的破坏了防线,帕斯楚抓到了她防线的漏洞并迅速给予两发不弱的电弧。 “呃呃……”艾露身体抽搐了一下,好不容易组织好的反击手段骤然一滞,“帕斯楚!!!” 但帕斯楚不为所动,他明白自己不能留给艾露喘息的机会,心灵法术发动的瞬间就是豪赌的开始。那么,如果她快那么他就要更快,要以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打断她释放心灵法术的时机。 不过眼下,他还算不上占尽优势。此前的比试,给不到他们两人压力,而在这种情况下,保留的底牌或许会成为攻守易形的关键。 最优解并不适合当下的处境,因此帕斯楚格外的集中精力,预防艾露的一举一动。 不过有一点他始终没想明白,他先前突破防线的两击带给艾露的影响似乎变得越来越小……那个女孩……她做了什么? 第七十七:心之战 “他们在喊的是……帕斯楚的名字?!”休息室里,莫离从塞俄身上跳了下来,隐隐约约听到几许来自兰瑟斗技场更上层的呼喊声。 塞俄敏锐的瞄到了山德鲁刻意留下来的名单:“勉强算赶上了吧。” 莫离不可否认的点了点头:“我先去找山德鲁老师报备了,塞俄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场。” “怎么,你打算继续参加交流会?”塞俄不解地挠头,他想不明白莫离此行的目的。如果单纯是为了指证伊恩的话,他们大可直接找到仲裁者团队,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呢? “因为我也需要时间,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把伊恩拖得越久就越好。”莫离一边解释,一边飞快地检查了一遍休息室,里面有几处被刻意隐藏起来的施术痕迹。 塞俄也看到了这些东西,那上面用不知名液体涂抹勾勒的文字看得他晕乎乎的:“这是什么?” “给伊恩准备的礼物。”莫离露出一张神秘兮兮的笑脸,接着他跳起来拍了拍塞俄的肩膀说道,“对了,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他早就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了。” 没有再理会塞俄错愕的表情,莫离紧紧握着“伊坎之心”冲出了休息室。过道里他的脚步声渐渐被外部嘶哑且热烈的呼喊掩盖,可以越来越清楚的听见无数的人们在高声喊着“帕斯楚”,还有部分微弱的关于“艾露”的呼喊。 终于,他踢开过道与角斗台相连接的木门,来到斗技场环形看台的第二层。 几乎是同一时间,山德鲁已经起身快步走到他跟前:“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躁。 “他现在在休息室,能不能成就看这边了。” “好!”山德鲁锁上的眉头总算舒缓开来,“你做好准备,帕斯楚他……” “他会赢下来的,然后把卡尔顿交给我。”莫离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打断了山德鲁的下一句话。他从山德鲁身侧走了出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角斗台上发生的一切。 帕斯楚反被艾露压制了。 毕竟那个女孩已经掀开了她的底牌——汲心光环——一道黑色法术。 这也恰好解释了帕斯楚之前的疑惑,想来这个女孩是通过这道法术支付了某种代价强制保持了她身体状态的完好,而同样,为了将帕斯楚拉入精神层面的战斗,她再度利用这道法术争取到了施术时间。 “诚如你所见,帕斯楚在和心灵法术做斗争。”山德鲁解释道,“他做足了准备,但还是没能防到这一手。汲心光环,一道源自于冥神拉赫庇德的法术。” “你现在还觉得他能赢吗?” “山德鲁老师,你是不是不太了解我们?” “为什么这么说?” “呃姆……如果你足够了解帕斯楚的话,你就会知道,他在我们这是信念最为坚定的……换个说法就是,如果有人想要混淆他的话,那那个人最好做好失败的准备。” 顺着莫离的目光,山德鲁又一次看向台上的两个孩子。 不可否认的是,尽管帕斯楚仍旧在虚幻与现实的双重混淆里挣扎,但他借着自身意志力勉强争取来的短暂清醒的机会,提前布起防御。艾露或许有心灵法师的潜质,可她没有足以突破帕斯楚预判性防线的强力法术。 可她又不能一遍又一遍重复抹消思绪,帕斯楚似乎是短暂的出现了对这种法术的抗性,清醒过来的时间正在逐渐变长。 “该死的,怎么会有相性这么差的对手!”即使拉入自己擅长的领域,面对久久不能处理掉的对手,艾露还是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 她可以确定,她的确比帕斯楚要厉害,但意志交锋又是一个异常玄乎的概念,在她没有一鼓作气彻底压垮对手的时候,胜利女神就很难对她展示微笑了。 但是艾露不服,她不认可自己已经有了步入失败这种可能。在她看来那个叫帕斯楚的孩子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小鬼,一个受着家族荣膺的小鬼,一个未曾体验过失败却被无数虚荣的人赞誉的小鬼,他凭什么能得到那么多人的欢迎。如果,如果被冠以杰雷米帕轩的姓氏的人是她呢,她能否会像帕斯楚一样受欢迎? 每每想到这里,一种感情有如被大火冶得炙热无比的刀子在一刀刀剖开她的内脏。 既然她的神明带给她这么一个机会,可以击败帕斯楚,夺走他所有名誉的机会,为什么就不能顺顺利利达成呢?还在挣扎,还在抵抗,一看到那个男孩始终不肯认输的样子,艾露就莫名烦躁,无比烦躁,想要用最恶毒的方式处决对手。 于是蓝黑两色混杂的彩华不受控制的从她眼眶里爆射出来,一道酝酿着蓝黑两色法术力,被她多种情感、恶意不断增强的法术几乎笼罩了整座角斗台,不受控制,不分敌我。 在短短数秒后,她眼前也浮现出近乎于虚妄的景象,有她心心念念的成功以及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尊贵。她恍惚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惨白的面容上突然咧出一丝释怀的微笑,释怀转瞬即逝,变成了刻骨铭心的恶毒。 “汲心光环在这时候反噬了她?”由于事态发生得相当突然,莫离在过了好一会之后才反应过来,“开什么玩笑,那这场角斗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 “那得看那家伙的意思了,如果带队人没意见,仲裁者团队也会置身事外的。”山德鲁冷冷的说道。 按照他对伊恩的了解,那个男人是不会喊停的,那个男人显然更热衷于冷眼旁观事态的发展。 果然在仲裁者团队与伊恩简单交涉后,角斗继续。胜利的前提已经彻底利好率先从精神层面挣脱开来的那一方。不过这一点交战的双方并不知晓。即使他们知晓了,如何从精神层面挣脱出来又成了他们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 帕斯楚已经知道自己沉湎在了精神世界里,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个精神世界更为稳固且难以寻着破绽。 似乎是为了贴近真实,他依然在角斗台上,对手是个他没记住名字的男孩。 他只用了几招就赢了下来,而后他下意识的在自己大获全胜后回首眺望,入目的只是空荡荡的椅子。他的心情就像是从“提拉”星域直直坠落到了冥河里,喜悦转眼间就被失落所覆盖。 有个他在意的人没有来,可是他很希望那个人能来。 焦躁,甚至于绝望的负面情绪猛得直冲入他的脑海,他甚至不知道这些情感从何而来,但他已然不能做除此以外的思考。 眼前亮堂堂的明媚世界似乎被瓦解了,可怖的恐惧的浪潮迭起,咆哮着想要将他吞噬。而面对这些东西,他全然没有反抗的能力。 为什么,他明知道这是虚妄的,为什么他还是会沉沦进去。真的是因为他一直恐惧于这一点,以至于意志与所有的信念都被支配了吗……不,帕斯楚他打心底不认同这一点。 他开始反抗,并尝试着手回忆过去。 在那一天,他又一次看向了那个位置。在大获全胜之后的回首眺望,那里不是空空荡荡的椅子,也不是心不在焉的观众。他看到那个男人就在无数人里,抬起了他的一条手臂,大幅度挥舞着。 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那个男人带来的鼓舞,但这份精神层面上的进攻想要抹去那份鼓舞,让一切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这……帕斯楚绝不允许它发生。 红蓝色的法术力在奔涌,在咆哮。帕斯楚跃跃欲试的舔了舔嘴唇,依靠冥想不断提取出纯蓝的法术力并一次尝试突破精神世界的桎梏。 他只说过自己更擅长于驾驭雷电并以次作战,但他也没否认过自己作为一名天生便能提取蓝色法术力的法师,在精神层面的对抗上有没有办法。 这道心灵法术应当是扩大某种情感,并以此打破被施术者的精神防线。如果冷静下来分析的话,很难不会发现,它跟偏向于扩张情感漏洞。而对此,帕斯楚要做的就是用一种信念去占据思维的高地,进而遏制心灵法术在他精神世界的扩张。 当下,他最想做到的事情只有一件,那便是拖住晴阳学院的对手并战胜她。他从不怀疑莫离是否会欺骗他,他也深信那个家伙说到做到。 于是,他便以此为基准,对着艾露的法术发起冲击。纯蓝的法术力与精神力同时推进,身上的气息也节节攀升,裹挟着他酝酿出来的极为正面的情绪与那道心灵法术碰撞在一起。 两道截然不同的浪潮洪流交错而过,后续迭起的攀击又陆续有来,倦意在不知不觉间笼住了帕斯楚。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亟需尽快突破心灵法术。因而他不再做保留,而是孤注一掷般把全力压上…… “总感觉……胜负很快就会出来了。”莫离紧张兮兮的握紧了身前的扶手。 岚“噗嗤”笑道:“嘴上说着不担心,身体倒是蛮诚实的嘛。” “总归会紧张的嘛,更何况艾露的‘汲心光环’还反噬了,那道影响帕斯楚的心灵法术估计会变得更强。”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奥,对了,我看到心然朝你这边过来了,你是不是该好好跟人家女孩道谢啊。” “呃……”他刚想说点什么,角斗台上便有一个人影慢慢的动了起来,很慢很慢的在动,似乎是在适应从精神世界回归后的躯体。 “那是……帕斯楚?!”在见到那人之后,莫离欣喜且安心地舒了口气。 诚如他所见,最先恢复的是帕斯楚,反制了一个因施术者术法反噬而略有加强的心灵法术。不过那个男孩此刻的状态也并不乐观,为了冲破那道法术,他几乎耗竭了全部的精神力与绝大多数法术力,此刻精神力枯竭的大脑正在隐隐作痛,浑身上下更带着自精神世界唐突归来的不适感。 他强撑着这种不适缓缓走向艾露,所剩无几的法术力依着一种简单的路径在他掌心汇聚,只是一呼一吸的时间里,一枚小巧的火球已经形成了。 “呼,总算是……那么接下来只能拜托……”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米修蓝学院的看席,他总算是见到那个拜托他争取时间的男孩了,“总算是来了,那么后面交给你了……莫离……” 他朝艾露轻飘飘的扔出火球,那到法术画着一道小幅的曲线砸向了毫无防备的艾露,也就在接触的瞬间,这场角斗的仲裁者僧侣主动出手接住了这一击。 “你赢了,很精彩的比赛。” 帕斯楚苦笑着摆了摆手:“多些夸奖。” “不,能做到这一步,你确实不容易。”那名僧侣似乎感慨颇多,“以你的表现来看,前后近几十年的交流会里恐怕都不会出现这么精彩的比赛了。” 他终于夸奖完帕斯楚,转身带着艾露走下角斗台。 帕斯楚又苦笑了一下,他感觉自己也该是个被搀扶下去的,丢出那枚火球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点法术力,现今还能保持交流已是非常不容易了。 “喂,怎么说,还有力气走下去吗?”身后传来落地的声音,而后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这在嘈杂的斗技场里显得异常突兀。 “一点也没有了,莫离,我做到了你要我做的事。”他微笑着看向那个朝他缓步走来的男孩。 莫离抬手抱住了他的肩膀,而后应道:“我看到了,麻烦你了,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我吧!” “你会做到的,对吧!” “嗯!对!” 他用了拍了拍帕斯楚的肩膀,而后扶着那个男孩走下角斗台。 他有想过很多话,虽然每一句都滞留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他只能十分笨拙地用行动告诉帕斯楚他已经准备好上了。 于是他久违地拔出了“伊坎之心”,透明的剑尖遥遥指向另一端看席的卡尔顿:“那么,该我们了……” 第七十八章 闭幕一战 惊慌,无措,甚至是恐惧。 卡尔顿的内心爬满了负面的情绪产生的皴裂。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再度见到莫离,更别提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从他遵从某种意志从背后对那个孩子发起偷袭之后,他便自暴自弃似的要把那天发生的一切从脑海里删除……直到今日的首次见面。 仅仅只是见到第一眼,他莫名产生一种畏惧,乃至逃避的心理。就好像那个孩子是个流离此世的梦魇,不愿匿迹冥河,无数给他带来施以压迫的紧张感。 “他……不可能的……为什么……他……” 出于恐惧,卡尔顿在慌乱中抓住了身旁伊恩的袖子,面露难色且语无伦次。 伊恩一言不发地抽回衣袖。他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莫离跳到角斗台上,脑内思绪飞速翻涌。 他对那个孩子有过重视,但绝不算特别多。不过今日和那个孩子相关的种种事宜都透露着一丝不妙且诡异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张精心谋划的陷阱网正逐渐扑向他。虽然他旧自负于没人看穿他的计划,但对莫离必须得更重视一点了。 他斜了一眼卡尔顿,对那已经溢于言表的恐惧熟若无睹似的命令道:“下一场是你吧,杀了他。” “这……”卡尔顿错愕地盯着伊恩,他很希望伊恩给出的命令是幻听导致的。 “怎么,这很难吗?他那天的表现固然惊艳,可藉由意念合一的一剑并不是那么容易挥出来的。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特别出彩的表现吗?”伊恩不悦的皱起眉头。但他尽量以一种温和的语气诱劝道:“而你和他不同。你身为伟大神明的神谕者候补,理所应当比一般人要出彩得多。上次失败不过是他运气好,侥幸逃过了……你有什么可以担心的,我的学生,去吧,去发挥你的专长。” 卡尔顿表现得如梦方醒:“我……我真的能做到吗?” “当然了。”伊恩眼眸微沉,鼓励似的拍了拍卡尔顿的肩膀。 虽然他说的这番话有很多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但为了一探莫离甚至是山德鲁的根底,卡尔顿这把必须得上,最好是抱着杀死对手的深刻信念。 “你不仅能做到,还必须得做到。这不仅仅是关乎晴阳学院了,如果让他把那件事宣扬出去的话……卡尔顿……你怎么都得替自己想想吧。” “嘶……”卡尔顿猛吸一口凉气,满是恐惧得到面孔上硬生生挤出了极为冷厉的表情,“对,我必须得杀了他,不计代价……” “对的对的。”讥诮之色从伊恩眼底一闪而过,他俨然扮演着一名知心导师的角色继续诱导卡尔顿堕入他计划的一部分。与此同时,他也隐隐感到不安,他总觉得时间被拖得太久会有那里不对,他最好现在就启动相关术式,但这样一来他便无法享受多方面打击山德鲁的快乐了。 为了空穴来风的不安而放弃早已精心布局的计划,伊恩总觉得不值当。 而这时,莫离挑衅似的言语也从另一端传来,卡尔顿不假思索的跳入了角斗台。 “嚯,主动发难吗?看来底气十足啊。”伊恩阴沉着脸,笑容凛冽,“真是愚不可及,以为这样就能打乱我的计划吗?” 他朝着山德鲁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山德鲁却毫不在意这个动作,他并不在意这种挑衅,已经彻底没有了束缚,他与伊恩之间唯有一个人长眠方能结束仇恨,那么这期间的小动作也不那么重要了。 “卡尔顿·霍葛,你早就接触过的对手,你想好怎么对付他了吗?” 莫离默默扣回“伊坎之心”:“当然,既然当时我能算计他,那我想打赢他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好,有你这句话我放心了。” “哦,山德鲁老师,我现在需要你帮我个忙。” “你尽管说。” 莫离看了看已经在台上的卡尔顿,又抬头看了一眼看席上注目他们已久的伊恩,道:“盯着点伊恩吧。” “那我自然时时刻刻都盯着那个家伙,直到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倒下。” “嗯。”他笑了笑,想摆出一副轻松的表情,却还是失败了。他也不能继续磨蹭下去了,只能带着这幅稍显凝重的笑脸,朝着人群当中一路挤过来的心然招了招手,而后又一次进到了角斗台上。 “卡尔顿·霍葛。我们又见面了。” 与帕斯楚有所不同,莫离并没有自报家门,而是选择念出对手的名字。 “我不知道现在的你是否依旧期待和我交手,但这也是无所谓的事,反正最后都只剩下我们了。”注意到卡尔顿稍显狰狞的表情,莫离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我当然渴望和你交手了,从来都没那么想要和你交手过。”卡尔顿一字一顿,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在里面,“我记得你的名字,莫离,莫离·修·兰瑟。” 莫离毫不在意他的态度:“你是在担心那件事吧。” “……” “看来你急需消除对你不利的证据,嘛,无所谓了,既然你已经决定这么做了,想必也已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了。”莫离一改温和的态度,目光与言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卡尔顿被他蛰得生疼,尽管表情依然显得恐怖,但很显然是色厉内荏的窘态罢了。 “喂,已经可以开始了。”莫离已经失去继续交流的兴趣,他将“伊坎之心”的剑柄指向卡尔顿。 新上台的僧侣同样将带着征询意味的目光落在了卡尔顿身上。 “是的……”卡尔顿神情凝重地点头,目光始终牢牢锁死在莫离身上。 年轻僧侣看了他们一人一眼,默默退到角落里。角斗台上剑拔弩张的两人彼此打量着对方,却没有一个准备动手的,只是单纯凭着若有似无的感知锁定各自的对手。 他们都在等一个机会,寻找彼此的破绽。 就战略层面来说,莫离一直都藐视着卡尔顿,但如果涉及实际战斗,他也必须得保持高度戒备。 在不使用乙太开启构筑剑装的情况下,卡尔顿无疑是个相当难缠的对手。敏锐的反应,迅捷的速度以及毒辣的攻势,像极了一击远遁的刺客。莫离当初接受欧缇斯特训的时候,也存在对卡尔顿这类对手的一部分考量。 卡尔顿又何尝不是在忌惮着莫离。 不论当初那一击是否偶然,但它确确实实烙在了每个人心底,卡尔顿不会蠢到主动触及霉头。 只是,虽然他忌惮于那一剑的惊艳,但伊恩下达的暗示却在不断催促他,让他渐渐失去了耐心。 既然找不到破绽,那就去制造破绽吧。 在两人对峙了五六分钟后,卡尔顿按捺不住已经躁动的心,率先发起攻势。 他像是遁入一道狭长的黑影,黑影破空,在瞬息间抵达莫离跟前,而后裹挟着线状黑色法术力的左爪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捅向莫离心脏。 “!” “看”见了,但来不及思考,莫离本能的提起“伊坎之心”,剑鞘与疾突而来的左爪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堪堪调动的白色法术力随后抵达,把卡尔顿的法术抵御在身前一段距离。 直到这时,看席上的绝大多数观众才捕捉到两人爪剑对峙的情形,先前隐蔽且危险的交锋近乎割裂的从他们的视觉里消失,显得异常突兀。 卡尔顿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逃也似的想要从“伊坎之心”旁脱离,但莫离识破了他的意图并果断跟上,像是要把“伊坎之心”递到他手里一样,这柄神器一直被莫离死死压向卡尔顿。 卡尔顿不得不再度用出那个有点闪现意味的法术。 这次莫离依旧“看”得十分清楚。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莫离了然一笑,现在他的笑容多少有了一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洒脱与张扬。 卡尔顿心底“咯噔”一下,他慌乱垂下眼睑,试图掩饰自己的心虚。 这是一个破绽,而莫离抓住了这个破绽。 五色法术力在身体里翻涌,顺着血管、经络疯狂涌动,在躯体四肢里达成首尾相衔接的循环。凭借法术力循环带来的强大力量,莫离猛地朝卡尔顿冲去,“伊坎之心”在冲刺的过程中出鞘,五色彩华水波般流淌在于透明的剑身上,散发着美丽且危险的气息。 凭感觉判断已经来不防御,卡尔顿再次施展那道法术,试图躲过那一剑。 可莫离已经“看穿”了卡尔顿的手段。那道近似于闪现的法术不过是利用了这座角斗台拼接缝隙里的阴影,通过高速游离在这条路径,进而达成瞬息即至的闪现的视觉效果。 因此,对抗的核心关键绝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去感知卡尔顿的气息,以一种另类的“看”去锁定施术者,也便是“心眼”的一种运用。 他在……那里!!! 莫离“看”到了卡尔顿的移动,他也不再减速,持剑继续前奔,并在卡尔顿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带着霸烈的气势轰然压下,而“伊坎之心”的剑刃也因着注入法术力的转变转化为了热烈的红色,似乎化成了一团被挥舞着的烈焰。 因为刻意调整过剑刃的锋锐程度,“伊坎之心”在卡尔顿惊骇欲绝的目光下狠狠地“砸”在了他身上,没有血花飞溅的凄美景象,却有骨骼碎裂的轻微鸣响。这种细微的声音淹没在角斗场的欢呼声里甚至迸不出一点水花。 近乎令人昏厥的痛楚一下子涌入卡尔顿的大脑,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似乎白得出奇,白得耀眼,但这亮堂堂的世界似乎要崩溃了,无边的黑幕以不可阻挡的势态笼罩了他的视域,而后,疼痛,令人想要嘶声裂肺般嚎叫的痛苦闪电般蔓延全身。 “呃啊啊啊啊啊啊!!!!!!” 他也确实遵从大脑的意志痛苦的嚎叫起来,只不过痛楚没有任何减弱的趋势。此刻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直接引动了他作为神谕者候补的力量。 “哦?”莫离微微挑眉,识趣地借着爆发的余力拉开一段距离。 他从卡尔顿身上感受到了极为腐朽的气息,里面似乎有他难以理解的法则在运作,令他试图封锁周遭黑色法术力的意图都无法展开。 “和那时候一样,都是借用了神明的力量吗?真是件麻烦事,早知道刚才那下就应该以剑刃的形式挥砍下去的。”莫离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用双手紧握“伊坎之心”的剑柄,而后将这柄神器高高抬起,以一种怪异的姿势举过脑后跟。无数胜似水中游鱼般在空气中飞舞的线条在他眼前浮现,这是那道剑术的前兆。 他再度回忆起那具浑身笼罩着辉光的瑰丽的女武神形象,回忆那些法术力渗进他身体的过程,回忆潺潺暖流顺着法术力常用的流动轨迹,在他周身流淌与蔓延,最终变成一个复杂的交错不断的循环的过程。而这次,他记住了更多的循环路径,他也觉察到某些循环是他可以控制的,或许改变一些循环能让当下的剑术更加趋于完整。 确实该这么做,如果是为了控制住力量的话……看着似乎是已经积蓄完力量的卡尔顿,莫离不再迟疑。他将高举的姿势变换成持握,剑身横向与地表持平。 如果是为了让循环更适应自己的话……他思躇着,依着“剑气决”的抬手斜放剑尖,在身前的地上从左到右划了一个半圆。法术力被提炼成红白两色魔力并顺势被牵引,在剑刃上附上一层薄薄的魔力的茧质。 涌动的魔力不再毫无保留地被注入,延伸到“伊坎之心”里的魔力是温顺的,可以被控制的,像是如臂使指般没有任何隔阂。这也意味着,他能自由决定这一击的强弱。 “来吧。”他挥动剑刃,心眼锁定住卡尔顿酝酿好的黑色法术。 似是空气里画出的一轮新月,乳白色的月牙般的剑气脱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华美,也没有带着毁灭性的气息,轻飘飘的宛如随风舞动的柳絮。 第七十九章 揣测 伊恩已经烦躁的阖上双眼,角斗台上的形势最后还是走向了他不愿看到的结局。即使他反复告诉自己交流会的失利并不会影响到他的计划,但挫败感始终令他感觉被山德鲁给压了一头。 他最不希望看见的山德鲁有任何能胜过他的机会,即使交流会的局势与两方带队人的干系并不大。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伊恩也不去刻意去追求计划的完美,他一脸阴郁的站了起来,目光紧紧跟随着莫离的身影。 “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觉悟,妄想跳出棋盘的人……”黑色的法术力隐晦的在他掌心汇集,源自夜鹗城塞底部暗道的呼唤开始变得清晰,一股莫大的权柄的力量似乎近在咫尺。 这种感觉就很好,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给莫离一点颜色瞧瞧了。伊恩的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残酷笑容。 他的举动被山德鲁看得一清二楚,出于对伊恩的警告,山德鲁同样酝酿起一道法术,不与掩饰的锁定了那个男人。 “哦?”伊恩眼底掠过一丝杀意,他不知道山德鲁是不是故意的,但那道已经锁定他的法术令他产生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是关乎几十年前“修雷侬”修道院里的回忆。 “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山德鲁……每次为我准备的礼物都是如此的……哼呵呵呵呵……” 过去的回忆又一次令他心脏作痛,仿佛那一日的情景在他身上再现。他下意识的把手放在胸口附近,被衣物层层包裹的地方有一处被刻意隐藏起来的伤口,那里似乎又要开始流血了。 “请不要这么做。”两名僧侣先后出现在两人身旁,“如果有私底下的冲突,麻烦等到交流会结束再说。” “冲突?”伊恩瞥了一眼身旁的僧侣,领口与袖口绣着灿金色线条的衣袍令他很快意识到这名僧侣的来头,“还谈不上冲突吧,不过是山德鲁先生对我有所偏见罢了。” 僧侣恭敬的听完伊恩的解释后,指了指他的掌心:“那您为什么还在积蓄法术力呢?” “你说这个?”伊恩故作惊讶的抬起右手,“哎呀,我也在奇怪为什么会积蓄法术力呢。” “请不要装傻,伊恩!”僧侣已经收敛笑意,严肃的警告道。他依旧注视着伊恩的眼睛,同时满是戒备的提取地脉里的纯白法术力,“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如果你非要闹大的话,仲裁者团队是不会姑息这种行为的。” 伊恩嗤笑一声,转而看向角斗台。 角斗台上的战斗已经步入尾声。用出神谕者候补力量的卡尔顿无力地半跪在地上,法术力消耗一空的脱力感与骨骼碎裂的痛楚压迫着他的神经,他近乎绝望的喘着粗气,身体颤抖个不停。 不同于这幅凄惨的模样,站在不远处只是胸口略有起伏的莫离倒是显得游刃有余,他握着“伊坎之心”的右手依然稳当,且他同样稳稳当当的将剑刃抵在了卡尔顿的额前。 “已经结束了。”他勾起嘴角,轻声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斗技场被寂静所包裹,而这份寂静恰是为了酝酿更为热烈的风暴。在看席上有很大一部分人,他们并不关心角斗过程中的一些小插曲,也并不关心冠军是哪一方,对于他们而言,只有最后决出了冠军队伍才显得异常重要。 于是乎,在万众瞩目下,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僧侣站了出来宣布了莫离的胜利。 嘈杂且无序的呼喊声,还有各种大笑、喊叫、争论,一同在斗技场里炸裂,所有声音乱糟糟的挤在一起,准确的说是熔铸在了一起,已经没人在意喊出什么了,因为耳朵能听到的只有杂乱的充满喜悦的鸣响。 玥公爵的两姊妹激动的抱在了一起,斯图路也激动得摇晃着帕斯楚的肩膀,帕斯楚无奈的瞥了他一眼终究是什么也没说。甚至就连山德鲁都短暂的恍惚了几秒,莫名被氛围所感染。 “为什么……”卡尔顿勉强维持着清明,不甘的冲着莫离问道。 “什么为什么?”莫离一直小心的保持着心境通明,没有被卷入纷乱的声音的涡流里,因此他第一时间反问了一句。 卡尔顿像只愤怒的野兽一样嘶声咆哮起来:“这些本该是属于我们的!!!”不过迫于各类伤害,他又断断续续地呛了一口血,颤抖得更为剧烈了。 他的所有渴望,他的自傲,都在这一场角斗里被敲得粉碎,他所幻想的鲜花、掌声甚至是欢呼都是作为了他人的荣膺。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他已经用出了那份竭力隐藏的力量,明明在此之前他甚至跨越了那条线做出了卑劣下流勾当……明明他付出了那么多…… “你凭什么认为它就该属于你?”莫离觉得卡尔顿的问题既滑稽又可悲,他看向那个孩子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怜悯,“如果你想把所有问题都归结于我们身上,那大可不必。站在角斗台上的那一刻,我们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你……”或许是莫离怜悯的眼神,或许是莫离反驳的言语,卡尔顿出离愤怒的瞪大了眼睛。 但莫离已经不想再和卡尔顿吵下去了,他抬头看向了晴阳学院看台上的那个男人:“喂,伊恩,你有什么想对你的学生说的吗?” 从看席上站起来的男人先是一愣,但莫离这意料外的突袭显然不能让这个男人乱了阵脚,他随意地散去手上积蓄了许久的法术力,双手撑在护栏上反问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安慰他失利?” 在法术力的加持下,他们交流的声音在杂乱的鸣响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你又有什么想对我们说的呢?” “好好好,非常精彩的表现,你满意了吧。”伊恩敷衍的抚掌赞叹道。 一旁的僧侣见到伊恩终于散去了不断凝聚的法术力,他安心的松了口气,一直注意伊恩的目光也飘到了角斗台上。 “多谢赞美。”莫离也敷衍的应了一声,脸上也渐渐浮现出凝重的表情。 哪怕是到了这个地步,伊恩依旧没有选择撕破脸皮,这令莫离对他的评价又提了一个档次。不过,既然伊恩不急,那么莫离也乐意和他耗着,看看是谁更具耐心。 这座浮空城终会降下,换做下一次伊恩可就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 “对了,我一直有个疑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解答呢?” “哦?”伊恩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一丝惊讶,问道:“怎么,你们的导师山德鲁已经满足不了你的好奇了?” “也不是啊,只是我突然觉得问你更好一点,我看最近山德鲁老师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莫离又看了一眼还未缓过劲来的卡尔都,继续笑眯眯的问道:“我听说你和山德鲁老师的关系不错,但你们这段时间里又表现得格外疏离。你们之间是有什么冲突了吗?” 伊恩意味深长地来来回回打量着台上的那个男孩,他一时间摸不清那个男孩是因为真的知道点什么,还是只是单纯的好奇这一点。 “你该回去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论是哪种可能,他都拒绝回答。 “是这样啊。”莫离依旧笑眯眯的,也依旧杵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还有问题?” “没有了,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在想一只艾文的事。啊,我想起来了,好像有人和我说过,你们和塞俄也是朋友呢。” 伊恩看向莫离的目光越发得冷厉了,他现在才算回过味来,那个孩子一直在和他装傻,一直东拉西扯的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其实那个孩子一早就知道了很多关于山德鲁与塞俄的事情。 可这些事是谁告诉他的,那个人又需要利用莫离达成什么目的呢? 伊恩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山德鲁,能如此了解自己的人只有山德鲁一个,加上带队人与导师的身份,那个男人对莫离说这些并不算没有道理。 至于山德鲁的目的,那就更简单了,那个男人肯定是要利用莫离去救出塞俄。 想到这一步,伊恩莫名的感到一股瘆人的寒意涌上了心头。 他不禁问了自己一个问题,莫离是怎么赶到已经悬浮在空中的兰瑟斗技场的。毫无疑问的是,他心底已经有了一个答案,是塞俄送他上来的,在夜鹗城塞的众人里,除了那只艾文就没有人会轻易带着那个孩子来到这个高度的斗技场。 紧跟着他又问了自己第二个问题,塞俄是怎么从囚笼里出来的。伊恩无数次见过那个囚笼,隶属于庇德拉赫神庙的监牢被双重结界所覆盖,近乎坚不可摧,以至于他无数次错过处死塞俄的机会。像是那样的一个囚笼,莫离一个人是绝对救不出塞俄的。但既然塞俄挣脱了囚笼,答案就显而易见了,米修蓝和仲裁者团队联手上演了一出好戏。 第三个问题接踵而至,那群人为什么要来上演这么一出戏? 伊恩已经不敢再自作回答,他感觉有只看不见的大手推动了每一幕的发展,那只大手的主人像是个更厉害的弈手,在一个更高的维度冷冽的看着他的每一步。 但是这可能吗?会不会只是他在自欺欺人? 伊恩不安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僧侣,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已经做足了准备,他暗地里松了口气。 他又看向山德鲁,正好对上了山德鲁咬死在他身上的目光,十足冷漠的目光,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于是伊恩又一次感到不安,对于自己计划的自信也在一点一点的沦丧。 “不对,不能被吓唬住了。也许只是恰好对上了。这是我筹划了那么久的结果,怎么可能会被人轻易破解……”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把那些不利的杂念抛出大脑,“那些怀疑都有一定道理,但是不一定全部属实……” 因为一切的怀疑都基于塞俄脱离了囚笼。 伊恩不相信山德鲁有那么大的魅力可以劝服罗,那个庇德拉赫的僧侣又臭又硬,简直和茅坑里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但既然山德鲁和罗没什么关系,塞俄从囚笼里出来的可能性就低得可怜了。即使山德鲁获得了来自米修蓝方面的支持,但那群人又怎么会为了山德鲁这么一个人而强硬地逼迫以罗为代表的仲裁者团队呢。 冷静下来的伊恩又把这些想法给过了一遍,虽然尚有纰漏,但比起最开始那个纯属吓唬自己的可要合理多了。 但既然塞俄没法挣脱囚笼,莫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伊恩隐晦的看向那个孩子。他见到那个孩子似乎有些慌张的看向了山德鲁,那一抹慌张消失得很快,以至于伊恩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不过山德鲁持续注视他的目光紧跟着消失了数秒。 “没错,看起来我应该是摸到他们的点上了。”伊恩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不动声色的眯起眼睛以掩饰内心的喜悦,“他们想设法唬住我。” 他怀疑莫离极有可能是用某种法术隐匿了踪迹,就为了在最后时刻出现,成为山德鲁破开自己心理防线的一把尖刀。他了解山德鲁一如山德鲁对他的了解,如果换做是他在山德鲁的位置上,他也会采用这么一个办法的。 联想到这一层,伊恩又开始揣测他们的目的。 他们这么费心费力的演上一出,给足心理压力,应该是为了拖延时间。伊恩有理由怀疑山德鲁已经猜到了某些计划,不过没有抓到自己的破绽,只能采取拖延这种下等战术。 “真是可怜。”伊恩又一次恢复到了洋洋得意的状态,仿佛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了。 “伊恩,塞俄委托我先给你带句话呢……”他突然听到莫离开口说道。 “什么话?”他一脸玩味的应道。太天真了,山德鲁觉得这能唬住谁? “一句非常生气的话呢。我想想啊……对了,他让我转告你……”莫离停下来清了清嗓子,似乎想要模仿出那个艾文的语气,“我来找你了!!!” “???” 伴随着莫离话音落下,天空中似乎掠过一道白影。伊恩原本还悠哉悠哉的笑容随着那道白影的出现而彻底僵化在了脸上。 第八十章 醒神仪式(一) 那是……塞俄?! 伊恩的瞳孔猛的收缩了数秒。 他勉强从掠空白影里捕获到了一些细节,例如……鸟喙。 属于艾文的特征还是很好辨认的,加上当下兰瑟斗技场正处在一个特殊位置,伊恩几乎可以断定白影就是某只艾文,只是他不能确定那只艾文会不会是塞俄。 但他希望不是,毕竟塞俄是他计划里少有的纰漏。对于他来说,塞俄最好的结局就是陷入永眠,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可要是那只艾文清醒着走出囚笼,已经发生以及将要发生的一切会令他感到极为被动。 会是他的计划已经暴露了吗?有可能的,救出伊恩的人既然有能力令仲裁者团队解开结界,那么从蛛丝马迹里反推出他的计划也不是什么没可能的事,他们针对这个计划做出相应的预防或抵抗措施,也在情理之中。 一想到这点,伊恩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或许唯一能令他感到安慰的便是神明的血液,这是他计划的关键,也是他唯一能用来逆转局势的杀器。但受限于情报,他搞不清楚的事实在太多。他不清楚那群人对他掌控着的神明血液这一点了解多少,他也摸不准那群人用以针对他的计划会是什么。 他没有太多选择,眼看着场面上的情况逐渐朝着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他已经不能再继续延缓计划,对着那滴神明的血液迟迟引而不发。如果他的计划已经被识破了的话,山德鲁、莫离甚至是塞俄,他们的目的就不那么单纯了,极有可能是为了拖延时间,把神明之血带来的影响控制到最小…… “喂,伊恩!” 也就在这时,塞俄的声音在兰瑟斗技场里响起。 伊恩条件反射的看向声音的来源——斗技场环形看台最高处——也就是由无数矩形石块堆砌起来的一个地方赫然立着一个艾文的身影,背对着太阳,刺眼的阳光遮掩着那具模糊的身影。 可伊恩还是看清了,那只艾文就是塞俄。 “果然是你……塞俄!”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喊了出来,完全不加以掩饰内心的情感。 那只艾文的出现俨然成了压倒伊恩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伊恩完全肯定自己陷入了凡森皇室——也就是莉薇那个女人的阴谋里。 一种被愚弄的挫败感涌上他的心头,挫败感的背后是宛如毒液般的愤恨——不单单针对于山德鲁和塞俄,而是当下兰瑟斗技场里的所有人。他毫不犹豫通过精神力联系到温养已久的神明之血,而后陷入与神明之血共鸣的状态里。 同一时间,夜鹗城塞里黑雾升腾。 从大地数个隐秘角落里发散出来的黑雾有着纱布般的实质触感,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整座城塞开始蔓延。更为诡异的是,这些黑雾似乎都存在神智般避开了每个尚且驻足在城塞里的人,与他们保持着一种既不疏离也不亲密的微妙距离。 “这是什么?”仅仅数秒,斗技场所在方位发散的雾气就顺利蔓延到罗面前,令这个僧侣不悦地皱眉。 “这恐怕要问天上那位了。”莉薇像只狐狸一样眯眼笑了起来,“罗,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一定不会主动去触碰这些东西。” 罗看了她一眼,堪堪抬起的右手缓缓垂下:“那您就打算在这里干等着?” 莉薇全然无视了他言语里的讽刺,依旧维持着那副笑靥如花的样子:“其实等待是一种美德,也是一种智慧。解决事情的关键不在我们身上,他同样在天上。” 她身边的女孩闻言下意识地看向被黑雾遮掩的天穹,眼底的忧心忡忡被她的姐姐尽收眼底。 “蒂兰,你在担心谁?” “没有……” “真的没有吗?”莉薇揶揄的眨眨眼,“你好像比杰雷米帕轩卿还要着急呢!” “啊?!”被喝破心事的蒂兰红着脸努力把头埋得低低的。另一边被无端关联的杰雷米帕轩公爵则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静静戒备着可疑的风吹草动。 在他们所看不到的地方,也是整个夜鹗城塞里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黑雾呈柱状旋转着涌向兰瑟斗技场,就好像有数根龙卷共同冲向一个目标,万籁寂静里带着死亡的冷漠。也正是因为这个特点,它们悄无声息地靠近兰瑟斗技场,而正在激烈争论的人们居然没有一个感到不对劲。 塞俄与山德鲁几乎是同时出现在角斗台上。他们也没注意到逐渐逼近的黑雾,两者的眸子都死死盯住了伊恩。莫离识趣的搀着失魂落魄的卡尔顿给他们腾出位置。 “怎么?叙旧吗?在这里?”虽然奇怪于所有僧侣都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伊恩还是心分二用,一边继续沟通神明之血,一边和那两人拖延时间。 “我只想来问清楚一些事实而已。”塞俄最先开口道,“至于后续……伊恩,我不想把话说得太死,可是你……你最好能拿出说服我们的理由。” “我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山德鲁走到塞俄身前半步的地方,带着令人心悸的平静说道。 “呵呵,真有意思。”伊恩嘲弄的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身旁的僧侣一眼。他发觉僧侣依然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疑惑的看着塞俄。这不像是沉浸在某个角色里,而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他眼底的嘲弄渐渐散去,心却猛得一沉。 “喂,罗有没有吩咐过你什么?”他忍不住冲着那名僧侣问道。 “啊?”僧侣脸上的茫然不似作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呵!”回过味来的伊恩终于把真相给捋得七七八八了。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他无法拒绝的阳谋。 人家已经把底牌全部摊在桌上和他博弈了,他也确确实实输掉了这场博弈,主动跳进了陷阱了。 这不是山德鲁的手段,塞俄就更不可能了。那么和他博弈的对象是莉薇还是……他的目光落在了莫离笑意吟吟的脸上。此刻那个男孩浑然不惧的与他对视着,眼神也已说明了一切。 “我还是低估你了。”伊恩轻声赞叹道,“但你也没能阻止到我。最后的赢家依然是我!” “什么?”一旁的僧侣更加困惑了,他只听到伊恩在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低估”“阻止”“赢”的东西,可惜都是些支离的碎片,不能一窥全貌。 他刚想问问伊恩,蓄谋已久的一拳已经砸在了他的胸口,猝不及防且来势汹汹。 他被迫跟着一股可怖的力量倒飞出去,目光却还未从迷茫里走出。 斗技场里“轰”的一下陷入了混乱,离得近的人们争先恐后的想要逃离伊恩附近,而离得远的也陷入了恐惧与混乱里。一时间推搡和咒骂几乎成了看席上所有人的共同语言,就连与伊恩稍微显得有些亲近的晴阳学院的学生们也不例外……除了艾露。 她已经从先前的失利里走了出来,此刻正目光空洞的看着那个一手缔造了混乱的家伙,看着那个家伙满足地张开手臂,从看台上跳了下去。 伊恩当然没有倒地,黑雾趁着混乱悄然而至,数道浓黑的烟柱卡在一群人尚未反应过来的间隙里笼罩了他全身。数名反应较快的僧侣赶在山德鲁与塞俄之前冲到了黑雾附近并悍然出手。 “呃呃……啊啊啊啊!!!”最先与黑雾接触到的由纯绿法术强化的一只手一触而退,其主人更是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痛苦的叫喊。 有什么东西腐蚀了他的法术力,甚至腐蚀了他的精神力!!! 莫离敏锐的觉察到了拉法赫的气息,他下意识看向那名退走的瘦削的供奉狩猎之神的僧侣,已经被创伤的手掌上一丝荒芜的充满腐蚀力量的东西在迅速蔓延。 “果然,预先做的准备还是有用的。”到这个地步,莫离越发得冷静起来。 尽管中途有一些小插曲,可整体计划还是没变。 伊恩已经用掉了那滴源自神明的血液,用于开启“醒神仪式”。只不过这个“醒神仪式”嘛,缔结的双方已经被扭曲了。作为对象的拉赫庇德应该已经感知到自家神谕者候补的呼唤并试图通过这个仪式来干涉欧斯汀克,但是,祂的力量会被操控着伊恩的拉法赫所吞噬。那只星空邪神就算处在一个不完整不自由的状态,都在积极谋求更上等的力量来恢复自身。祂又怎么会拒绝来自这份仇人身上的礼物?至于对付拉法赫,这不是有一个天生的盟友嘛。 莫离看向心然,那个女孩也看到了他,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冲他招手:“喂,莫离!”带着满满的信任。 “拜托你了。”莫离高高举起握着伊坎之心的右臂,那是他们定下的暗号。 心然心领神会的点头,随后转身消失在了通向休息室的走廊里。 “好,那么只剩下最后的问题了。”莫离笑着目送她离开,而后他脸上的温和在一瞬间被冷厉的肃穆所取代,就像一湖水被不断施加永冻的冰结般的力量,从而凝结出坚硬的冰面一样。 耳旁依旧是杂乱的嘶吼谩骂的声音,他不用看都知道在,此刻在浮空城这座危城里是多么得混乱。很多人只是普通人,他们不可能不会感到恐惧。他全然无视了在场的混乱、恐惧,带着一副决然的表情站在了山德鲁身边。 “你回去,这里用不上你。”山德鲁条件反射的抬手想要将他护在身后,与此同时莫离也见到了塞俄以一个相同的动作想要同步护住他。 “山德鲁老师,塞俄,在这里我们没有退路,不是吗?”他抬头看了一眼被黑雾完全笼罩了的天穹,问道,“斗技场被封锁已经成了事实,因此我们也不要再计较身份了,好吗?” 山德鲁微微别过脑袋瞥了他一眼:“少说废话,回去。我们还没死绝呢,轮不到你。更何况……” “他是冲我来的,你们不过是他用来伤害我的附加品罢了。”声音里充满了愧疚。 莫离哑然失笑:“不要把不属于你的过错放在自己身上。伊恩他,如果在那天晚上就死了,再也没复活过,才是一件好事。” 他从不觉得这是山德鲁的错。或许伊恩早就已经死了,死在与山德鲁碰面之前。那副躯体里的只是一个由纯粹欲望凝结而成的化身。 “你……”塞俄同样想婉言拒绝莫离,只是话没出口便被打断了。 “塞俄,你们需要我。我知道我能做到什么程度,只是有的时候我想做得更好,所以才在你们看来显得没有分寸……但是伊恩……”莫离看了看周围戒备起来的僧侣们,又看了看身前的两个老师,“我已经研究他很久了,他的存在事关我最重要的那些人,因此,我无论如何都不会退下去的。” 他说得很郑重,语气郑重到山德鲁与塞俄几乎无法反驳。 “你最好如此……”山德鲁索性不再看他,生硬的应了一句 “当然了。”莫离回应道。没有被应允的喜悦,他脸上的凝重之色越发深沉。 黑雾里的变化实在不容乐观,一股膨胀开来的充满死寂之感的纯黑法术力的气息始终萦绕着烟柱。每一次吞吐都意味着伊恩的改变……又或者是拉法赫的蜕变!也许烟柱就是一个茧,而茧里那只强壮的成虫就要冲破阻碍了。 莫离没有猜错。此时的伊恩正不断释放出足量的带有自身意志的法术力,藉由祂传授而来的法术,利用“醒神仪式”来蜕变自己的身体。 痛苦瞬间蔓延到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那是一种近乎被碾碎的痛楚,是一种更高纬度的生灵力量侵蚀下的产物。如果拉法赫的残缺意志有兴趣给伊恩解释的话,祂一定会告诉他,这就是传奇生命的领域。而伊恩的身体就是在适应这个领域,从而变成更适配于祂的肉身。 第八十一章 醒神仪式(二) “你要去适应这股力量。” 伊恩耳畔响起嘈杂细语,带着窸窸窣窣含糊不清的鬼祟呢喃,充满了蛊惑意味。 在它的指引下,伊恩逐渐放空自己的身体,麻痹对痛楚的感知。 “对的对的,让这股力量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那个声音继续蛊惑着他,并引导他去融合神明之血里可怖力量——一种属于传奇领域的力量。 从血液中被提取出来的纯黑法术力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凄厉,可有一股来源未知的无色却荒芜的法术力诡异的紧随着纯黑法术力,一并渐渐融进了伊恩的经络、血液、骨骼乃至于肌肉与皮肤。 “无色的法术力?” 伊恩第一次对耳边细语发出疑惑。 并非是他觉察到了什么。他此前从未见过这种不存在五色法术力偏向却又透露着古怪性质的东西。相比于警惕无色法术力的存在,他更多的是心存疑惑。 “这是全新的恩赐。” 那个声音如是说,带着令人费解的喜悦。 但伊恩对此深信不疑。 更多的纯黑法术力裹挟着无色法术力涌入他的身体,源自冥神拉赫庇德深邃冥河的凄厉气息逐渐萦绕着这个男人。而凄厉气息的背后,还非常隐晦的潜藏着腐朽与深邃的诡谲意味。 只是这个男人浑然未觉。而随着“神授力量”的不断增加,他莫名感到空前的满足,就好像一切苦恼都理应烟消云散,思绪更是被不可言述的伟大力量给拔高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无数繁杂信息百川集海般汇入他的脑海,眼界随着汹涌而来的浩瀚智慧无限拉伸,像是人力所难以探知的“提拉”星域直白且粗暴的呈现在他眼前,而他仅仅只需要下定探究的决心。 只是,探究神明的领域究竟有什么用呢?一种在以前的他看来大逆不道的想法同步在脑海里滋生,肆意生长着,近乎充斥着他的所有念想。他觉得他应该去造访一处更伟大的世界,那里黑暗且荒芜,神秘且广袤,在那里时间与空间的存在被无限制地拉长,无尽的孤独感与虚无感协力构筑出世间绝对完美的主旋律。 与此同时,一个概念,强制植入他的思绪。那是用他无法理解、从未听闻过的语言所述说的,可他偏偏又在未知的语言里感应到了那个概念的呼唤。于是一个名词顺理成章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暗黑虚空!!!”而他下意识喊出了那个名词。 也就是在那个瞬间,他又一次见到了祂,一个近乎人型的完美生物。 祂仅仅有着半张人类的面容,包括双眼在内的半个颅骨都朝着下方深深凹陷下去,凹陷处不断吹撒出黑色的粉末状的东西,扭曲得不像是造物主的正常作品。而那颗可怕头颅的下方却是一具非常朴实的蓝色躯体,不着毛发,结构单调,仅用寥寥数笔就可以勾勒出祂的全部形体。祂从暗黑虚空而来,缓缓探出身躯,无视了整整一个提拉星域。 从感官上来讲,这绝非是一个可以被称之为美的生物,纵然在可怖方面也不能被称为美。祂有太多的缺点可以被拿去指摘,为数不多的优点也无法支撑起对祂的正面评价。 但伊恩显然不是因为祂的形体而觉得祂完美。他没能接受太多感官上的刺激,他已经瞎了,准确的说自呼唤暗黑虚空的那一刻,精神领域的他已经失去了绝大多数感官方面的能力。自太古伊始……甚至更为古老的多元宇宙的永寂之地暗黑虚空短暂剥夺了他的感官能力,而这仅仅只是在伊恩触及前的临门一脚。 真正带给伊恩这种感觉的是延拓出去的精神力。他感知到了那个堪称完美的生物。 祂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令人胆寒的恐惧,而在恐惧这种东西突破到了极点之后,再畸形的东西也都是完美的,一种纯粹的完美。恐惧把名字映射进伊恩的记忆里,他也因而知晓了一个名字——“拉法赫”。 “赞美……”伊恩强忍着恐惧赞美现身的“镜月怨灾”,“……伟大的……冷月……之……主……” 拉法赫一言不发,冷漠的凝视着身前已经匍匐下身子的前“神谕者候补”,面容上的粉尘因着呼吸不断洒落。眼见着伊恩把头埋得越来越低,祂终于对着身前的仆人缓缓伸出一只蔚蓝色的光滑大手。 “是的……遵从……吾主……的……意志……” 被施以应允,伊恩缓缓起身,面容上的表情扭曲且狂热,最终凝固成一种施虐性的残酷。 他对着新近崇拜的伟大神明施以崇高礼节,被篡改了的拉赫庇德的力量源源不绝的汇入他的身体,而后他便接收到了来自那位存在的一种意志“抓住莫离”。 “是。”他再度施以礼节,而后渐渐消散在精神领域里。 与此同时,包裹着他身体的黑雾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积蓄的力量在顷刻间宣泄出来,纯黑法术力混着雾气形成数把刀刃四射开去,流溢刀刃的死亡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挡住!!!”塞俄不假思索的喊道,他一马当先挡在最前面。纯白法术力随着他的动作疾速汇聚,他的身体也闪烁着保护性的金色光芒。 “砰!”那道法术在塞俄身前破碎,他有些吃痛的挥了挥发麻的手臂,“那家伙……已经完成仪式了吗?” 山德鲁眯起眼睛反问道:“刚才那一下你没感觉出来吗?” “那是很厉害的一下。”塞俄应道,他抬手接住一名僧侣掷过来的棍子,戒备地盯着走出黑雾的男人的身影,“山德鲁,他出来了。” 山德鲁没有吱声,他盯着伊恩几乎不敢放松自己的身体。他觉察到伊恩走出黑雾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注意着他了,如果那种目光里的憎恶能实质化的话,他没准已经被万箭穿心了。 “上!”就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的一名僧侣已经给自己套上了数种强化法术,他率先冲向了伊恩。作为起手试探,比这名僧侣前冲的架势更为迅捷的“炎息术”一左一右同时轰向伊恩。 见此情景,山德鲁才不管什么所谓骑士风度,抬手便是“劣化血喉”直逼伊恩咽喉,他眼角余光隐约瞥见数名拥有蓝色法术力的僧侣已经准备好反击的咒语来防止伊恩的反抗。 “呵?!” 可是伊恩一点反应也没有,准确的说,他只是嘲弄似的看着每一种向他袭来的法术或每一个力求制住他的人,而不对任何将要抵至面前的危险做出防御或闪避。 “他在干什么?”莫离不安的蹙起眉宇。 正因为没有哪个计划会一直得偿所愿,所以莫离始终关注着伊恩的状态。自伊恩走出黑雾却没有明显表现出异化趋势的时候,他已经有所不安了。面对绝大多数人的进攻,那个男人不设防的反应更是进一步扩大了那种不安的感觉。 已经不能再观察了。莫离心想,精神力牵引着伊坎之心内部的乙太洪流加诸于身,“构筑剑装”在顷刻间准备完毕。 可还没等他施放那个咒语,伊恩动了。 那个男人释放出了充满恐惧与死寂的气场,而偌大的压力紧随其后重重压在了每个人心头。 前冲的几名僧侣最先受到影响,面对不光是肉体上,更存在于精神上的可怖压力,他们的冲势渐缓。那种源自更高维度生命的压力所带来的更像是生物面临天敌时的绝望,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没停下脚步已经算是意志坚定了。 而后是更远处的僧侣与山德鲁、伊恩他们。骤然抵达的压力令他们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而就是趁着这个间隙,伊恩已经准备好“恶念卷须”一把掠尽眼前的所有法术。 也就是过了这一刻,气场已经扩散到了整座兰瑟斗技场,几乎所有人都直面了他所释放的可怖压力,而那种令人面临天敌的感觉更是令所有意志不算坚定的普通人当场瘫坐了座位上。 “哦?你们的勇气值得赞叹!”伊恩假惺惺的鼓掌赞叹道,眼底不含任何笑意。 他看着四周迫近的僧侣们,缓缓用出了他的后手——拉法赫的恐惧之摄。 这类被一些人称之为星空邪神的源自于暗黑虚空的泰坦怪物们天生就具有击垮生灵心理防线的能力,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无意识释放的能力。而作为拉法赫新晋“神谕者候补”的伊恩依然摸索到了这种能力。 不过他所拥有的只是被弱化了无数倍的恐惧之摄,身为人类且尚未异化的他无法更进一步的接触到这种比原始恐惧更为可怕的能力上限。就算如此,当前他所释放的恐惧力量也算够用了。已经冲到他面前数米的几名僧侣彻底被那种恐惧所压倒,踉跄之后以一个极为狼狈的姿态被迫匍匐在了地上。 “呃啊啊啊!!!伊恩!!!”脾气最为火爆的僧侣已经忍受不了这种屈辱,发出了愤怒的嘶吼。 伊恩小器的瞥了那名僧侣一眼,一脚把他踢翻在了地上,而后羞辱性的踩着那名僧侣的脑袋看向了山德鲁他们。 这份恐惧同样蔓延到了山德鲁身上,不过他与伊恩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因此恐惧的感觉并未如冲锋在前的那几名僧侣那般强烈。而他心底对伊恩的杀意更是如火一样燃烧着,积郁的甚至已经烙进灵魂深处的愤怒更是进一步冲散了抵至身前的恐惧。 他在因恐惧在怒火中保持着最大幅度的冷静,苍白的面容冷漠得宛如极寒北地永霜的冻土。 “这是你谋求的力量?” “安安,如果你还有资格让我对你使出来的话。”伊恩肆意怪笑着讽刺道,“仅仅只是开胃菜,你们已经有多少人承受不住了?这种令人满足的伟大力量,浪费在你们身上确实太可惜了。” “废话太多了。”山德鲁强撑着抬手,“溃疽伤”已然锁定了伊恩。 “没用的,没用的,我太了解你了。”伊恩不屑的摇了摇头,硬扛下这一疫疾咒语。 “不过嘛,你们的底牌应该不止如此吧。山德鲁?塞俄?”他看向那只艾文,“哦?你觉得你能冲破恐惧?太天真了,倒不如尽快拿出你们准备的后手!”、 “没有的话……嘻嘻嘻……”他又一次怪笑起来,低头玩弄着手指。 底牌……吗? 在恐惧里艰难抬起头的帕斯楚下意识看向了莫离。 尽管那是莫离,尽管理智告诉他对那个孩子抱有某种希望是非常困难的事,但他依旧非常感性的信任着莫离,相信那个孩子早已准备好了破局的手段。 他错愕的发现在所有人都被恐惧撕破心灵防线的时候,那个孩子淡定的扭过头,递过来一个安心的眼神,就好像认定自己会信任着他。 “莫离?”恐惧、错愕之余,帕斯楚不免感到好奇,为什么那个孩子会对恐惧熟若无睹? 莫离的确对此早有准备,但他不受伊恩散发出来的恐惧之摄的影响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疑惑在他心底只持续了数秒便消失了,眼下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起不到什么作用,他要做的便是努力拖延伊恩的时间。 是的,依旧是拖延,拖到心然的炼金药剂起效。 那么……他还有其他选择吗?莫离看了一眼依旧护住他的山德鲁与伊恩,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岚:“已经没有选择了吧?” 岚默默的看了他一眼,而后点了点头。属于她的无奈在莫离心湖里展示得清清楚楚。 “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乙太被提取出来,替代了法术力在他身体里缓缓流淌。一整套完整的路径由那些乙太协力构成,精美且危险。 “开始我们的第二回合吧。”因为已经看到了伊恩的一部分底牌,莫离已经不再感到不安。 他缓缓走出山德鲁与塞俄两人的保护范围,平举伊坎之心指向伊恩。藉由特意保持的心境的平衡,他此刻的战意昂扬宛如亟待喷发的火山。 第八十二章 醒神仪式(三) 为什么他……无视了恐惧的力量? 脸上得意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困惑紧跟着冒了出来。 终于注意到莫离的伊恩错愕的发现那个男孩并没有流溢出恐惧的神情,似乎恐惧之摄没能在其身上起到任何作用。 他不能理解眼前的状况,完全不能理解。 但是拉法赫的意志已经进一步左右了他的思维,心中本应持有的某些情感在一点点的消失,很快他便只余下一个念头——抓住那个男孩。 他遵循那个念头并开始汲取周遭地脉里的黑色法术力,以一种充斥着威胁的态势不断前压,步步紧逼却不着急释放法术。一股因实力差距而产生的压迫感紧紧迫向莫离,空气黏稠得可怕,犹如午后暴雨前的一刻,沉闷煎熬且压抑。 这种纯粹的压迫感反倒令莫离的表情微微波动了数秒,但很快,他操纵乙太构筑起无形屏障,把影响消弭于无形。 “怯,你们怎么总想着反抗?”压迫没有生效,伊恩略显不耐的扬起手,法术力的波动一闪而逝。 下一刻,五条墨色的毒蛇凭空出现扑咬向莫离,惨败的毒牙泛着冷芒。 几乎是同一时间,莫离已然旋身,伊坎之心在身后拉出一道半圆形,剑芒所附带的力量将那群被召现出来的毒蛇拦腰撕碎。 “反抗?”不留试探的余地,莫离冲向伊恩,“我们凭什么要让你为所欲为?”乙太奔腾所涌现的力量令他在几步内抵达了伊恩跟前,他挥动伊坎之心以一种类似袈裟斩的架势斜切那个男人。 爪状死气咬住来势汹汹的一剑,伊恩紧跟着想要发力夺过这柄将要抵至肩膀的神器,但璀璨剑岚比他更快的爆发出来,锋锐的气息势如破竹般撕开被予以众望的法术力手爪。 “什么?!” 已经久违的感受到某种被撕裂的痛楚,在思维做出决定之前,伊恩本能的驱使自身法术力释放了一个咒语——替咒草人。他于绝境之中爆发出超乎想象的潜力,这个咒语几乎是在瞬间被四处汲取来的法术力所驱动。 匹练剑光无声地撕开被替换过来的草人,麦草碎屑天女散花般在莫离眼前纷纷洒落。“可惜了……”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刚才那一剑有运气的成分,构筑剑装隐蔽加持下骤然爆发的一击让伊恩差点没能反应过来。如果能切切实实砍中那个男人的话,必然会给其带去不小的麻烦。 但……仅仅只是擦破了皮的话——这样的机会已经不会有下次了,伊恩已经不会再轻敌了。 好不容易躲开那一剑的伊恩惊魂未定的站在十数米开外喘着粗气,他全然顾不上横贯手掌与小半张左脸的伤口,看向莫离的目光逐渐趋于忌惮。包含了神明的加持,他们之间近乎横跨了一个大阶段。那近乎逆伐的一剑以一种相当冷冽的姿态诉说着一样事实,他,伊恩,又在死线上挣扎了一回。 “你……你干了什么?!!”迟来的痛楚刺激着他的神经,伊恩后知后觉的咆哮起来。 被拉法赫的意志所左右了的思维渐渐复苏,他看向莫离的目光里又附加上了刺骨的恨意,一如很多年前,他在“死”前看向山德鲁的最后一眼。 “这需要解释吗?”莫离嘲讽似的回敬道。 这不需要解释,既然彼此敌对,相互挥出致命一击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但伊恩不能接受这种事实,他的恨意又染上了浓烈的杀意,是汩汩流出的鲜血般的红。 “混蛋,那家伙,伊恩!!!!!”就连山德鲁也感受到了杀意,近乎超越恐惧的愤怒顷刻间灌满他的内心。他抬起头看向那个男人,用艰难提取出来的法术力释放了一个咒语。法术被瞬间加持在了伊恩身上,那个男人晃了一下身体,面上浮现出些许虚弱。 “怎么可能?你又是怎么释放法术的?”伊恩心底莫名滋生出荒谬的情绪,就连他看向伊恩的目光里都带着难以置信。 “机会!”趁着这个工夫,莫离猛地冲向伊恩,十数米的距离转瞬即逝,而他也在瞬间完成了剑气决的起手式。被加持乙太的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法术的东西摧枯拉朽般冲开伊恩粗略设置的防线,迫使那个男人不得不施展法术以相抗衡。 “挖骨刑戮?!”莫离认出了伊恩手头上的法术。 仓促之间被释放出来的法术轻易抵住了剑气决,同时还有余力把法术抗衡的战线推向莫离。这也是必然的事情,他们之间有着相当明显的实力差距,构筑剑装再逆天也不足以在弥补两人实力差距的基础上又额外给予莫离堪比神明力量加持的力量。 事实上,能对抗到这个地步已经远超乎莫离的预期了。 “很好,能撑住!”回忆起欧缇斯的教导,莫离果断引爆剑气决。他现在既处于下风,那么就要找机会把持住战斗的节奏,如果让伊恩牵着鼻子走,那他就永远没有赢下来的机会。 又是超乎预计的战斗方式,受剑气决影响,挖骨刑戮的法术模型也陷入了不稳定的自毁的状态。伊恩赶在那之前一脸阴沉的引爆了法术。以纯粹力量和诅咒混淆成的小型风暴在两人之间轰然炸裂,伊恩不得不再度排出大量法术力以避免受到波及。 可莫离不想防御,他更不想躲。短暂的法术力风暴是他进攻的最好时机,有乙太流动带来的天然屏障,他的身体足以承受一部分力量的侵蚀。 念及如此,他冲入了风暴里,并施展霜印骑士们的剑术攻向伊恩。 撕开层流的伊坎之心令伊恩大吃一惊,这种比他更为疯狂的战斗方式差点让他以为那个孩子是想找他同归于尽。他只能倚靠自己这些年的战斗经验勉强挡下这些进攻,只是身体不免又受到些许法术力风暴的侵蚀。一时间,他那颗近乎裸露在空气里的心脏跳动得更为厉害了,掀起数次不正常的气血翻涌。 莫离同样也不好受。法术力风暴来的影响比他预计的要糟很多。他本以为只是身体受到一些震荡伤害,但谁想构筑剑装完美的挡下了那些伤害,付出的代价却是乙太的过量使用。 他依旧在不停进攻,不给伊恩留下喘息的机会,只是眼前猛然暴起的宛如火燎后的活蛇的幽蓝色血管已经在提醒他身体已经达到某个临界点了。 “这可不行……”眼见自己的所有攻势被悉数当下,莫离心思意念飞转。必须要找一个可以伤到伊恩的手段,如果只是一昧猛攻的话绝对撑不到那时候。 只是,该找什么办法呢? “嗯?你这个状态支撑不了太久吧?”伊恩突然问道。又一次挡下莫离角度诡异的攻击后,他发觉那个男孩身上已经不知不觉爬满了幽蓝色的纹路。那些应该是经络血管的位置,稍稍联想到男孩身上不同寻常的变化,很容易找到答案。 “你猜啊。” “哼哼哼,我倒要看看你会嘴硬到什么时候。”伊恩又一次龟缩了防线。虽然他知道黑色法术力在这方面算不上擅长,但凭着实力差距,他慢慢拖下去胜算反而是最大的。莫离还能有什么后手?这种诡异的强化法术和不惧恐惧之摄的影响估计就是极限了。 “嗯?”龟缩起来的伊恩令莫离难以下手,但这也减轻的他的攻击压力。莫离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事态变化过于戏剧,现在他反倒能拖延更长的时间了。 …… “哥哥……可恶……那个家伙,应该在那一天就把那个家伙永远留在蕾妮斯广场的……”罗兰急切的压在水镜前,银色的眸子里带着难以消弭的怒意,恨不得自己可以穿过水镜把伊恩碎尸万段。 一旁的鲁博泽倒是悠哉游哉的细品了一口欧缇斯刚刚调配好的鸡尾酒,含笑看着水镜里的角斗台。 “兰瑟小姐,请保持冷静。您担心兰瑟先生并不假,可这不能改变他的处境。这时候只能是去相信他,兰瑟先生已经制定好了完整的计划……” “和这个无关!”罗兰怒气冲冲的冲欧缇斯抬手抗议道,“你不明白这种感觉,我……每次我都是眼睁睁的看着哥哥身陷险地……我只希望他能安全,永远安全!!” 欧缇斯怔怔地看着宣泄不满的女孩,片刻后,他苍白的眉毛忽地耷拉了下来:“您说得有道理。” 声音既苍凉又疲倦。 他又看了一眼鲁博泽,没有再说话。 “不可能的,既然他决定成为旅法师,安定就已经远离了他。”鲁博泽这时候却放下酒杯唱起了反调,“我们深有体会。小公主,与其担心这担心那,不如放松下来。” 罗兰控诉似的用银色的眸子死死盯着鲁博泽,无声沉默却胜似千言万语的倾泻。 “这从来都是该死的既定的命运的锅,多元宇宙就是这么残酷的一个地方。”鲁博泽对此视若无睹,他又一次端起酒杯,“欧缇斯,还有新的口味吗?” “如您所愿,先生。”欧缇斯的声音还是那么苍凉又疲倦。 罗兰不甘的咬住下唇,又一次问道:“唔……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什么都不要做,静静看着小骑士表演。”鲁博泽似笑非笑的将杯中残余的液体一饮而尽,“你应该庆幸,一直有人在反抗着这该死又既定的命运。那句话,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刻意想了一会,缓缓说道:“为了所爱的人,和那些爱他的人!” …… 紫色了,终究是到了这个阶段了吗。 注意到幽蓝色的经络渐渐染上了紫意,莫离心底反倒更为平静了。 他有意识的调整起自己的呼吸并调和自己的心境。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急躁,把所有的乙太都发挥到极致。 “你已经撑不了太久了,的确如此。”耳畔又传来伊恩的声音,莫离知道那个男人想借此打乱自己的节奏。于是他一遍遍告诫自己决计不能操之过急,就保持现状,好让那个男人产生错误的判断——以为他们的底牌仅限于次。 “喂,你的神,他对你说了什么?”发觉伊恩对自己的恶意又有了进一步的减弱,莫离揣测拉法赫的意志又一次占据了伊恩思绪里的高地。这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拉法赫的意识还在谋求他的身体,只要祂仍有欲望就还有拉扯的空间。 这似乎戳到了伊恩最为狂热的一面,他突然极为兴奋的喊道:“他对我说什么?不知道,不知道!!到处都是声音,又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祂在这里,又好像祂在永恒的虚无的归处。” “哦,请给予我指引吧……***大人。” 他喊出了某个名字,但那个名字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就被某种意志给抹去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哈,你果然是……疯了……”早就知道了这个男人的过去,莫离对伊恩提不起任何的怜悯之心,言语带着嘲讽。 “我疯了?” “对!”这次是带着一记逆袈裟斩的回应。滞涩感越来越严重了,莫离知道自己也差不多要到极限了。其实如果他愿意的话,构筑剑装的极限时间还能再长一点,但那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负荷。可莫离现在不敢随便进入那个状态,他必须要留有余力,在缓过一口气之后,为计划的最后一环做准备。 “不,疯的是所有人,包括你!你们没有认识到祂的美丽,祂的伟大!!!”伊恩抬手挡住了那一剑,随后却骤然发力,倾泻而出的庞大法术力带着蛮横的力量强行推开了他周围的所有人并造成了角斗台鱼鳞般的寸寸龟裂。而恐惧之摄的力量在这一刻再度加剧。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山德鲁他们猝不及防的遭到了又一波更为可怕的震慑。 “啊啊?!糟透了!”莫离用伊坎之心撑着自己的身体艰难的站了起来。刚才那股冲击把他打飞了老远,甚至隔着无形屏障给他身体造成了伤害。身体的负荷令他眼前的世界有些发白:“你在发什么神经。” “但是嘛……算了。现在形势好像是我们这边比较有利呢,对吧!”可奇怪的是,他在叹息一声后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好像他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一样。 第八十三章 醒神仪式(四) 山德鲁他……看到了竞相奔走的五色流光,被拖得老长的尾迹在空中架出绚丽的桥梁。 那是什么?他闪过一个念头,转瞬即逝,源于心灵深处的恐惧帷幕有若天堑般在他眼前重新落下……他又重新回到了浑浑噩噩的黑暗里。 这种环境令人感到极度不适。 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被置于极深极深的水层,只能出神的看向离他越来越远的光明,从肺里勉强挤出几许残末的氧气。 就像一个恐惧幽闭的人被置于黢黑狭窄的隔层,只能绝望的敲打无人应答的坚实壁垒,于无限惊惧里发出凄厉的嚎叫。 他明白这不过是被激发出来的深层的恐惧,但明白不等于能解决问题,更何况这种恐惧的感觉越发的强烈,任何抵抗都会被其吞噬殆尽。有时候他就会想,如果什么都不去想,不刻意保持清醒,就这样沉沦在恐惧里,是不是一切都结束了,与他无关,与……太可笑了,只是这样就放弃,真让人不甘心…… 五色流光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山德鲁看了它一眼,就又低下头。 “等一等?!”他很快就又一次抬头,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更是有一个声音在他耳旁发出雷鸣般的咆哮:是不是有哪里不对,为什么它们会出现在这里?! 他看到那些五色的彩华冲破帷幕,流光在空中笔走龙蛇,给黑暗带来了鲜活的色调。 “我……”心底某个枷锁无声无息的被打开,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我究竟……在干什么?” 一个念想像是有形的针刺进了他的头颅,在距离恐惧如此之近的时候,似是希望的彩华重新唤醒了他的欲望,他过往的回忆,他甚至可以感觉一种抑制不住的感情在胸腔里涌动,顺着血管穿过心脏,而后被输送到全身上下。 仇恨的大潮席卷了一切。他眼前在一瞬间涌入极为庞杂的色彩,以至于短短数秒内他竟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听见脑海很深处的嗡嗡的低响,他用足全身力站了起来,向前走去。 “你干了什么?”山德鲁在莫离身前几步远的地方驻足问道。 他很清楚自己的状况,他本应被恐惧之摄牢牢桎梏在原地,但是某种力量帮他挣脱了束缚。他现在很亢奋,冲破大坝倾泻出来的情感的洪流让他不得不亢奋,也正是因为那些东西,他的身体只花了不到三秒的时间就忘却了恐惧的感觉。 “结界。”莫离言简意赅。 “很好,它有多大?” “可能只有这座角斗台这么大……要当心了,山德鲁老师,塞俄!” “我知道了。”山德鲁侧眸瞥了一眼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塞俄,又重新把目光放在了伊恩身上。他的双目亮得有如燃烧的火炉,仇恨在里面被煅烧了一遍又一遍。 “听到了吗,我学生说,现在形势好像是我们这边比较有利呢,伊恩!” 伊恩眯起眼睛看向山德鲁:“有利?人数吗?仅仅只有两个半人罢了!” “呵,你很自信啊。”山德鲁冷冷地看着他,“两个人,已经够杀死你了。” “不要以为依靠结界克服了恐惧就能赢我。凭你,还有你!”伊恩指了指山德鲁,又指了指塞俄,而后他摊开双臂神情热切的喊道,“以及你们这些目光狭隘的人,又怎么会认识到祂的强大。” “我管祂是谁!!!”山德鲁同样咆哮起来,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了那枚单片镜片扔向伊恩,意念驱使着黑色法术力追随镜片在伊恩面前斜画出一道红黑色的裂隙。 如夜的黑,如血的红。 “送葬刀锋。” 裂隙骤然扩大,将镜片碾成粉末并去势不减的逼近伊恩。 “好,这才像话,山德鲁!”伊恩肆意大笑着召现出了数具骷髅,惨白色的骨架堆积成一面巨大的盾牌与送葬刀锋相咬合,发出刺耳的喀拉声响。 与此同时,被包裹在白色法术力里的一棍子已经狠狠砸向了伊恩的脑袋。它的去势是迥异于送葬刀锋的猛烈,撕破空气的呼啸声尖锐急促却又无比悠长,像极了死亡逼近的脚步。 可这一棍子没能结结实实的落在伊恩身上,它砸在了一根同样呼啸着迫进的触须上。 “砰!” 借着反力,塞俄以一个漂亮的反身稳稳当当的落在山德鲁身前。 “什么东西?”他捏紧棍子,神情凝重。 “触手?啧啧……”好奇在情感洪流里一闪而逝,山德鲁也没去细想这触须出现的含义,他反手施加以“腐蚀毒液”,却被那根舞动的触须尽数挡下。侵蚀的效果仅在上面维持了两三秒就莫名消失了。 “它可不简单,伊恩从哪弄来这么个玩意?” “先想想怎么处理掉这个东西吧。对‘腐蚀毒液’存在抗性,看来黑色法术力很难影响到它。伊恩既然选择异化身体的某个部位来接受这玩意,那我想伤到他也不容易了。” “试试白色。”塞俄心领神会,他从自己少得可怜的咒语储备里回忆起了“消灭邪物”。 但这个法术却被伊恩拼凑出来的尸骸怪给悉数挡下,紧跟着两道“挖骨刑戮”试图性的一前一后逼向了塞俄,同样也被塞俄轻松挡下。 “仅仅只有这种力量吗?”伊恩嗤笑道。他第一次于这座角斗台上主动发起了进攻。 那是一道名为“冥骸复苏”的咒语。 漆黑的六芒星阵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延展开来,近乎覆盖了大半个角斗台。而在那之后,一只只仅剩下骨头的手冲破了法阵,按住角斗台的地表,将尸骨本身从冥界拖了出来。于是,大片大片的白骨群出现在了兰瑟斗技场里,带来一股独属于冥河的冷意。 “跟这群不死者玩玩吧,山德鲁。” 伊恩一挥手,本在贪婪享受着现世生者气息的不死者们齐刷刷的看向了山德鲁,并整齐有序地展开冲锋,形成一股白骨的浪潮。 面对数量庞大的不死者们,山德鲁的面色难看极了。 他并不擅长于操弄死者,尽管他是一名存粹的黑色法术力的法师。因此,如果要解决掉这些东西的话,他会消耗掉不少法术力。 “塞俄,我记得你会一些净化的咒语?” “会,但这样你就得一个人面对伊恩。”塞俄已经把白色法术力延伸了出去,并不断将逼近的不死族驱逐回冥界。 “那就如此吧。”山德鲁忌惮的看了一眼伊恩身上的触须,缓缓说道。 又是一次他和伊恩的单独对决。哪怕是身处情感洪流,山德鲁不免恍惚了一瞬。 他还记得很久以前的一场对决,关乎生与死,而那次他有着必须要赢下来的渴望。 这次也是一样的,不仅如此,这次的更为强烈。他已然无法理解伊恩的精神状态,如果放任这样一个家伙活下去……山德鲁不敢想象后果。 “送葬刀锋。” 依然是这一招,哪怕证实过这招对伊恩收效甚微,山德鲁还是再度用了出来。黑色的裂隙碾开伊恩身前的骸骨,进一步迫使那个男人回防。 不出山德鲁所料,伊恩在见到这熟悉的一招后忍不住蹙眉:“又是这一招?” 是……也不是! 山德鲁在心底大喊。他早就过了那种满腔热血的年纪,只是在这一刻他突然就有了这么一个念头。他抬手,骤然改变法术力的流向,紧跟着,已经释放出去的“送葬刀锋”的咒语被他瞬间变更,一股带着铁锈的令人恶心的味道从变更的咒语里传出。 “腥红消抹。” 变更后的法术不是瞬间的侵碾,而是源源不断的强力腐蚀。白骨堆积的盾牌上不断发出“嗤嗤”的声响,很快就被溶蚀出一个足以见到伊恩大半个身子的大洞。 伊恩神情微变,始料未及的变招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依凭着更为强悍的实力,他不惜代价全力倾泻出法术力。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变招,更不是什么咒语的前置,就是单纯的依靠庞大的法术力质量倾轧过去。 弥足简单粗暴的招式,没有任何技巧。 山德鲁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满是无奈。纯粹以法术力质量倾轧,获得神明之血力量的伊恩确实有这个资本。眼下这类似于十数年前的情形又一次走上了不同的分支。 “试探到此为止了。你们同样也不能让我尽兴,如果你们还没其他手段的话,那么到此为止了。”眼见着咒语进攻无果,伊恩却狞笑着走向山德鲁与伊恩,“接下来,就是……” 他的笑容戛然而止,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又一次浮现在他脸上。 “接下来什么?”莫离笑眯眯的从山德鲁他们身后走了出来,反问道。 构筑剑装的后遗症正在慢慢消退,因为没有一次性抵至极限,身体上滞涩的感觉也消退得飞快。当莫离再度站在伊恩面前的时候,他身上本就泛着紫意的经络已经褪成了幽蓝色。 但莫离并不在意这一点,当下更重要的是“攻心”,是打击伊恩的最薄弱点。 “又是你干的?”伊恩看着那几个人,静了一会儿,嘴角浮起一丝冷淡的笑容。他任凭身上的触须扭动了好一会:“我算是明白了,你从一开始就已经在算计我了。” “差不多吧。”莫离也不隐瞒,直接认了下来。 “也是山德鲁告诉你的?” “不,只是情况比较复杂,而我也不需要给你解释太多。” 伊恩目光深沉的看着那个男孩:“你知道吗,从刚才开始,我一直都想杀了你。” “我知道,但是你的神告诉你不行,对吗?”莫离笑眯眯的接下这茬,对伊恩阴沉的脸色熟若无睹,“但现在,那个声音对你的影响越来越小了,对吧。” “……” “就和你接收到的力量一样……那么,告诉我,你还有什么底牌没用出来。” “……” 伊恩持续沉默着。正如莫离说的那样,他所聆听到的神明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他接收到的源自神明的力量也在越变越少。他不明白,那个男孩究竟做了什么,甚至能截断他与神明的联系。 “你们还有多少底牌?”他突然反问道。 “不多了,但我希望没有能用上它们的时候。”莫离看着伊恩,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最好祈祷你的底牌能发挥作用。”伊恩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盯着莫离冷笑道。 感受到了伊恩言语里的决意,莫离再度牵引了那股乙太的洪流。 “好啊。”他缓缓道。 第八十四章 醒神仪式(五) 蝌蚪似的文字在青灰色墙壁上一个接一个的浮现,很快便占据了大半面墙壁。这些并非属于欧斯汀克语言的文字带着深邃朦胧的神秘色彩,无论读懂与否,都容易让人深陷其中,去接收来自更古老的地域的知识。 心然不在此列。她是一名旅法师,充满奥秘的火花时刻保护着她,令她有能力去规避那些知识的影响——但那与其说是影响,倒不如说被视为一种污染,来自常人所能理解的界域外的污染。 ——暗黑虚空! “这便是最后一处封印了。”心然轻轻吁了一口气,将准备好的炼金药剂取了出来。瓶里还有一小半溶液,足够书写最后的结界文字。 但她没有马上这么做,而是扭身看向出口的地方:“你还不出来吗,需要我来邀请你?”语气笃定,深信那个地方一定潜伏着某人。 进出口的木门周围寂寥无声,仿佛在证明那些话不过是她对着空气说出的臆想。 “以为我是在试探吗?真是有够谨慎的。”见得不到回应,心然眼底浮现一抹异色,暗暗赞叹一声。但她不愿意陪那人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耗下去,干脆直言道破她的身份:“我知道是你,艾露·格纳什女士,emmmmm,或者我也可以称呼你为伊恩隐藏起来的底牌。” 半掩的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响动。一声不响的杵在木门后面的女孩的容貌出现在心然面前,带着疑惑与愕然。 “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无视了她脸上的错愕,心然笑眯眯的冲着艾露招呼道。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艾露立即板起面孔,冷冷的盯着心然:“你是谁,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你可以称呼我为心然。”心然只应了她半句,“虽然我不是一个遵从神秘主义宗旨的人,但有些东西我必然不可能告诉你,所以,那是一个秘密。” “秘密?”艾露复述了一遍,语气同样冷冷的,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 她仇视心然,不仅仅是那个女孩出现在这里,更是有一种无端的敌意在她心底作祟。 “心然?”她又喊了一遍心然的名字。确定自己在此之前从没听说过那个名字之后,她小心翼翼的踏入了这间休息室,“我没听说过你,但很显然你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个错误……我不会为你感到默哀的。” “不需要,我不觉得你一定能稳赢我。”心然面容上的笑意褪去,露出酒红色的眸子。 虽然在硬实力上比不过艾露,可她已经针对艾露做好了准备,而艾露则对她一无所知,这就是信息上的优势。 真是讨厌的言论。艾露眯起眼睛掩藏住咒语的前兆。果然敌意不会无端产生,她现在就非常讨厌那个女孩说出的话。 “抹消思绪。”心然仿佛看破艾露所想一般提前喊出了那个咒语的名字,她全然无惧的盯着艾露,似乎在期待着法术成型。于是艾露不再隐藏,她看向那个女孩,眼眶里闪耀出蓝黑两色混杂的彩华,浓郁得像是要把心然吞噬。 但她没能成功,不是没有成功释放出法术,而是抹消思绪被正面击溃了。 宛如奔腾大流般的精神力十分强硬的碾过触及心然的法术,并在精神领域给予艾露重锤般的一击。裂颅般的痛楚传递给了每一条神经,艾露忍不住抱头发出极为痛苦的尖嚎。 “现在知道了吧,我已经准备好对付你了,可是你没有准备好对付我。”心然淡淡的说道。 正面击溃艾露的并不是她的精神力,而受她掌控的结界。那些宛如奔腾大流般的强大精神力也并非纯粹,而是结界范围内大多数受益者精神力的集合。 “这是什么东西?!!”强忍着痛苦,艾露面目狰狞的说道。 “或许你能称之为情感的洪流,那毕竟是可以支撑起一些人抵抗恐惧意识的东西。” “?!”艾露很快联想到角斗台上挣脱恐惧之摄的山德鲁与塞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也想不到令他们摆脱恐惧之摄的力量来源居然来自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女孩,“居然是你!!” 心然笑而不语。 “很好,但你别以为只是限制了心灵法术就能揉捏我。”艾露急促的声音再度响起。 “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想法,你既然能作为伊恩的后手,仅仅从你甘愿暴露出来的方面思考是不可取的。”心然说道,“所以我一直在诱导你接近我,为的就是限制住你。” “什么?!”已经是艾露不知道第几次露出的错愕的表情了,又是一道纯白的结界包裹住了她与心然,紧跟着一种受限般的艰难感觉涌上心头。 她下意识提取法术力打算使用某个咒语,可生涩的运转与过量的消耗甚至没让这个法术成型。她的脸色也随着施法失败变得难堪起来。 “为什么会有法力税?因为那个结界?!” “答对了,可惜没有奖励。”心然重新藏好炼金药剂,她继而缓缓走向艾露,“现在我们的实力差不多对等了,各凭手段吧。” “水晶锋刃。” “幻象!” 几乎是同一时间,红蓝混色的法术与纯蓝法术同时被释放出来。 心然小手一挥,塑形出来的尖锐剑状水晶锋刃朝着艾露飞去,穿过宛如无形的幻象,去势不减。而艾露一边维持着幻想,一边强撑起精神接连设置数面水盾延缓锋刃来势。可即使心然的战斗经验再少,此刻她也明白乘胜追击的道理,而她准备的咒语赫然是龙破咒。 翻腾的火焰与跃动的雷电交织,心然微微抬起的左手捧着充斥着毁灭气息的燃烧着的球体,其间的可怖气息令艾露莫名颤栗。她毫不犹豫的呼唤尸骸协同幻象编织出层层推进的防线。但是她从未听闻过的嚎叫声骤然响起,那绝对是个极恐怖的生灵的嚎叫,即使是不死者的尸骸都颤栗起来。而伴随着咆哮,那道红色法术带着毁灭的气息闪电般扑向尸骸防线。 在艾露绝望的眼神中,爆炸诞生了。它像撕碎纸片一样撕碎了尸骸防线,热烈的气浪吹过她的脸颊,令她的发丝在空中飞扬。 “现在,给我安分一点吧!!!” 下一刻,心然冲破气浪疾突到艾露面前,闪耀着白蓝两色法术力的手指在她额头重重点了一下。艾露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起来,最终变成了一团团混在一起的各异的色彩。 “我……这就输了?”她难以置信的想要瞪大双眼,可是意识与力量正在一点点流逝,各异的色彩也融成了不再变化的漆黑色……而在这一刻,艾露终于明白,她确实输了。 心然对自己不讲武德的行为倒是不以为意,她俯身探了一下艾露的气息后,又给那个女孩接连上了三道纯白的法术力锁。 “好,那么最后就是你了。”做完这一切,她拍拍手,一脸凝重的看向墙壁。艾露之流的都是开胃小菜,真正需要注意的还得属这类暗黑虚空的产物,因为“醒神仪式”被打开的封印的壁垒如今正源源不断的给予伊恩力量,必须要再度限制这种力量的传输。 “就是不知道莫离那边怎么样了,这个这个结界能支撑起来的人还是太受限了,如果所有人都怀有某种强烈感情的话,伊恩应该已经被乱拳打死了吧。”她叹了口气,按照明娜所说的步骤,用溶液代替墨水在墙壁上涂抹起来。 …… 艾露已经失败了,也就是说最后的封印防线也被突破了。 又被掀走一张底牌的伊恩心情变得非常糟糕。 那个女孩对于他来说是不可替代的,既然她渴望无上荣光,那么他许诺她常侍神明,这亦是一种荣光的体现。因此她不仅仅是作为一道保险的防线,更是为了关键时刻作为神明的祭品,以便他更进一步获取力量。 可是那个男孩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提前布置好了针对他的手段。卡尔顿落败被带离了角斗台,艾露落败无法奉献,那么余下的祭品就只有…… 伊恩默默撕碎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他残缺的胸膛与其间跳动的鲜红心脏。余下的祭品只有他一个人,直到万不得已才会用的手段,因为陪葬远不能让他体会到复仇的快感。 “又让你们赢下一局,没能从一开始就重视你是我的失误,没想到这个失误会让形势发展到这个地步。” “看你这样子……艾露也失败了?” “没错。” 闻言,莫离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某种负担:“那么结束了,伊恩。现在我们还能给你体面,再反抗下去你会连最后的体面也没有。” “你以为你们赢定了?”伊恩不屑的挑了挑眉。 “你最后的手段也就是献祭自己吧……老实说,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那样的你。” “你在恐吓我。” 莫离颇为苦恼的挠了挠头:“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那也没错。因为我觉得你在这时候停手,对我们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件好事……但显然你不会这么想,你就是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纯粹的疯子。” “所以,伊恩,我知道你一定会选择后者的。”构筑剑装再度发动,莫离正色道。 他没有猜错,伊恩的疯狂一如他内心的仇恨,没有底线可言。即使知道最后仍是两败俱伤,那个男人依然是在精神领域对着艰难呼唤到的拉法赫献祭了自己。 域外的邪神的力量毫无保留的灌注进伊恩的身体,他脆弱的肉身宛如燃烧的蜡烛一样滴下蜡烛液似的肉液,面容身体变得既狰狞又可怖,以至于看席上无数被迫观看的人都不受控制的呕吐起来。更多的触须般的东西从他被稀释成半液体的躯体里钻出,肆意挥舞着,打出阵阵破空的声响。 “伊恩究竟投靠了什么怪物?”见此情形,塞俄不忍的攥紧了棍子。 “人心的怪物,无穷无尽。”山德鲁拍了拍塞俄的肩膀安慰道,“只有杀死他……不,杀死祂,才是对过去最好的诀别。” 只是杀死当下的伊恩谈何容易。莫离能感知到伊恩属于人的性质正在飞速消失,祂身上属于人的弱点也在一并消失,唯独不变的只有憎恶感——祂似乎至于丧失人性都不愿放下仇恨。随着异化程度的加深,祂已然接近拉法赫那一类生灵,只是生命层次更为低下。这也是莫离之前一直忧虑的几点之一——即如何杀死伊恩。 “祂来了。”似乎不愿再等待,伊恩拖拽着数条触须朝他们飞奔而来。莫离警觉的喊了一声,而在下一刻,一条黏糊的触须已经猛的拍到他面前,与他本能抬起的伊坎之心来一波亲密接触。难以匹敌的力量又一次把莫离打飞出去。 “腥红消抹。”山德鲁不假思索的释放出这道法术,强腐蚀只是一个照面便溶解掉了迎来的大半截触须,但眼前的怪物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用更多的触须拍向山德鲁。 它们最终拍击到了一个鼓足白色法术力全力抵抗的艾文身上。护身咒语保护下的艾文忠实的挡在自己的朋友面前并竭力挑走可以反击到的触须。没有时间去关心自己的朋友,山德鲁抓住这个机会,接二连三的释放多道腥红消抹,被腐蚀的浓烈怪味弥漫在角斗场里。 另一边莫离也调整好身位重新冲向了伊恩,他挥舞伊坎之心并加以调整,锋锐的剑刃带着层层剑岚,全力斩开迎面而来的触须。下一条触须接踵而至,他只能尽量前冲调整受击的位置。只是因为实力差距,乙太的防护没有白色法术力加持下的护身咒给力,他不可避免的受到冲击力的震荡,腥甜味几欲冲上喉咙。 但伊恩的攻势远未停止,被任何手段破坏的触须都重新融进了他的身体化为下一条触须的养料,紧接着更多也更为强壮的触须破体而出。而祂也凭着近乎本能的微弱意识准备好了一道法术。 ——一道来自暗黑虚空的法术。 第八十五章 醒神仪式(六) 伊恩的头颅毫无征兆的从头顶裂成四瓣,原本被称作头颅的东西如今更像是某种臆想中的孽物生灵的嘴巴,如菊花般绽放,内里细密的利齿随着肌肉伸缩张合缓缓蠕动。 祂摇晃着这么个东西对准他们。 这是某种咒语的前兆。莫离有意识的开始加速循环乙太,无形屏障得以强化,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法术。 “吼——呀——” 祂先是发出一声吼叫,紧跟着又接上极为尖锐急促的鸣响。像是无数各异的飞鸟一同鸣叫,像是无数兵器刮擦碰撞捶打……穷尽在场所有人所能想到的各色发声交混,一种似要把听觉、意识甚至是灵魂都扭曲掉的可怖声响环绕整座斗技场。 莫离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感受到某种意志在周遭一闪而过,而后周遭空间像是水波荡漾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一只骨骼与苍白血肉混合裸露的孽物生灵从空间涟漪里探出脑袋,露出一张被头盖骨覆盖住大半张脸的可怖面容。 “歪曲厉嚎……”他隐隐约约听到岚这么说,语气凝重。 “歪曲厉嚎?那个咒语的名字?”不计代价的催动乙太,莫离撞破触须的重重干扰,将带着剑气决的一击送到了孽物脸上。 “对,一个非常可怕的咒语。”那一击卓有成效。岚看见孽物扭曲的面容被莫离重新送了回去,可她的语气却依旧是那么得凝重。这种咒语是那群域外神明的眷属才能使用的,既然伊恩能用出这种咒语,那祂距变成真正的孽物也相差不远了。 触须再度卷向莫离。他回身拉开与触须的距离,一边调整状态一边问道:“就是为了呼唤生物?那些应该是孽物吧……祂能呼唤出特别厉害的?” “不是,这个咒语之所以可怕,完全是因为它是可以选择的。它既可以被选做呼唤孽物的咒语,也可以被当作干扰施法的咒语,甚至在满足一些极端条件的情况下,它可以被直接用作杀死生灵的手段。”岚解释道。 “这还真是……离谱……”莫离又一次冲了上去。 他必须得上去分担山德鲁与塞俄的压力。他们脚下的结界因其局限性没能把更多人拉出恐惧的控制,仅有山德鲁和塞俄两人是不足以维持均势的。 “吼——呀——” 第二发歪曲厉嚎紧跟着被释放出来。 正如岚所说的那样,歪曲厉嚎是可以选择的咒语。这一次没有再荡漾起空间涟漪,但却干扰了山德鲁的施术。腥红消抹的施术节奏被滞缓了数秒,连累塞俄陷入了更多触须的包夹之中。 “吼——呀——” 再是第三发歪曲厉嚎。 伊恩的法术力源源不断的转化成触须与咒语,宛如狂风骤雨般的节奏压得莫离几乎喘不过气来。 眼见的所有法术寸功未立,山德鲁和莫离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不能这样下去,太被动了。” “那要怎么做?”塞俄瓮声瓮气的应道。 “必须要有一个能撕开伊恩攻势的东西……那种破坏力惊人的法术起码得是沾红咒语。”山德鲁说着又看了莫离一眼,“你有学过吗?” “我可以用那一剑,但我需要准备时间。”莫离直言不讳,“但现在不是最佳时机,山德鲁老师,相信我,再多忍受一段时间。” “好!”山德鲁不假思索的说。 反正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不如继续相信莫离,既然那个孩子早就计划好了。 …… 完成了。心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最后一笔落下,墙壁上蠕动的蝌蚪似的文字仿佛是受到了惊吓,紧紧挤在一起。原本占据大半面墙壁的文字如今仅在墙面约莫四分之一的地方活动着。 也不知道莫离他们怎么样了。下一秒,她脸上的轻松又瓦解成了担忧。 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计划,如果伊恩依旧缔结了与拉赫庇德的联系的话,她需要在伊恩开启“醒神仪式”之后去切断那个男人与神明的联系;但如果那个男人最终被拉法赫彻底转化,她就需要在干涉他们与暗黑虚空联系的基础上,重新创造伊恩与提拉星域的联系。而莫离则负责拖住那个男人,尽全力拖延到她完成炼金仪式的干涉。 心然已经做到了,这很容易,因为醒神仪式已经被开启。而她只需要将伊恩的气息引导向穆维恩朵,也就是城邦之神。那位母神所在意的即是城邦之民,如果被祂感知到暗黑虚空所带来的威胁的话,祂一定会对来源做出最终裁决。 这是最优的处理办法。当带着城邦之神处决气息的伊恩再度归于拉赫庇德的冥河,迎接他的不一定会是冥神的再次怜悯,因为那个男人已经不纯粹了。 “莫离……拜托了……你,说到做到的,对吧……”她咬着下唇,轻声呢喃着。 她知道那是她无法介入的战斗,一如过去他们所面对拉洛克机械兽时的无力。尽管眼下她已经帮了那个男孩一个大忙,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多——因为弱小,太多太多时候,弱小即是原罪。 …… “心然做到了。”几乎是心然完成炼金仪式干涉的同一时间,莫离感知到了某种变化。被醒神仪式干扰的地脉温柔的给他转达了某种讯息,同时也向他传递了针对拉法赫气息的厌恶情绪。 莫离所期待的就是这个时机。 “山德鲁老师,塞俄,是时候了。”感受到身体里乙太奔流所带来的微微刺痛,莫离后撤数十步脱离了触须的攻击范围。 “我明白。”塞俄点点头。他要做的很简单,就是遏制住伊恩,剩下的全权交给山德鲁和莫离。 他将所剩无几的白色法术力全部用作护身咒,而后进一步划拉了棍子的防守范围:“山德鲁,我没法顾及太多!” “我才没你想的那么脆弱。”知道塞俄的目的,山德鲁放弃继续使用腥红消抹的打算。他转用“罗丝的幻刺”,那也是很久以前他给予伊恩致命一击的法术。根据法术塑形所形成的锥形武器很适宜当前形势。后续将会有塞俄顾及不到的触须越过防线,这时候他还傻愣愣的施法进攻的话,未免也太不尊重塞俄所承受的压力了。 “当心点,祂那个法术非常诡异,被别祂干扰到。” “我会注意的。”莫离应道。 可能是因为自己冷月遗裔的身份,他逐渐掌握到了歪曲厉嚎的细微差异。只要针对某段音域及时作出调整,规避伊恩的干扰就轻而易举。 他回忆起那具浑身笼罩着辉光的瑰丽的女武神形象。 他握紧“伊坎之心”的剑柄,学着她高举双手,姿势怪异。 记忆里法术力流动的轨迹变得清晰起来,他模拟那个复杂的交错不断的循环,并转而注入乙太,用乙太替代法术力在循环里流动。不同于法术力的温暖,乙太径流所带来的寒意有如玻璃碎渣,“温柔”的划过他的经络。 “冷静点,乙太侵蚀的速度在加快。”莫离无暇顾及身体的变化,因此岚不得不提醒道。 他想应一声,可是循环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他得时刻关注这个过程,还得防备歪曲厉嚎,实在抽不出精力。 伊恩摇晃着嘴巴对准了莫离,凭着生物本能,祂感知到那个位置一股微弱的威胁感已经悄然形成,而那种感觉还在不断加强。 “吼——呀——” 第一声歪曲厉嚎被释放出来。 莫离听清楚了那一声的音域,那只是试探性施法,还不是起到干扰咒语的效果。 “吼——呀——” 紧跟着第二声,依旧是呼唤孽物生灵。形象扭曲,骨肉割离,有着独特的怪异之美的孽物生灵从空间涟漪里探出身,很快被山德鲁挥舞着罗丝的幻刺一一诛杀。 “吼——呀——” 第三声了,也就是这时,莫离警觉的控制住乙太径流。 祂已经按捺不住了,祂想干扰施法,但是……做梦!!! 在短短一瞬的交锋过后,他再度引导循环,充斥有威胁感的一击正在趋于完善。 “吼——呀——” 伊恩的又一次歪曲厉嚎里似乎带着恐惧,祂相当急促的释放法术,甚至连触须猛袭都肉眼可见的减弱了。 但……祂晚了一步。 莫离的这一剑已经形成了。纯粹由乙太循环支撑的极为冰冷的一击。 他挥舞伊坎之心,剑刃在空气里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线,剑气带着直接作用于感知的寒意脱手而出。一道璀璨的又远远没能臻至完美的剑气瞬息间抵至伊恩身前,带着极致的一道弧线的雏形,目标锁定在……伊恩头顶的黑雾帷幕! 打偏了? 几乎所有人心底都闪过这么一个近乎绝望的念头。 成功了! 莫离却强撑起精神,与岚相视一笑。 他从没设想过这么一种可能,也就是凭借构筑剑装加持下的璀璨剑气来杀死伊恩,尤其是在那个男人被拉法赫转化的情况下。因此,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抱着杀死伊恩的决心挥出那一剑,他要撕开那个男人用以遮掩其目的的帷幕,而后把祂所做的一切暴露在醒神仪式所缀连的提拉星域之下。 他现在已经做到这一步了。 被他施以全力的剑气摧枯拉朽的撕碎层层帷幕,一道月牙状的裂隙从斗技场穹顶的一端划向令一段。和煦阳光倾洒进斗技场里,被灌注以法术力的黑雾帷幕疯狂的朝着裂隙汇集,想要重新遮掩住鏖战之后的光明。 但……可能吗? 一双有若大理石塑像的颜色的大手以更快的速度齐齐探入裂隙,而后缓慢且稳定的掰开了黑雾帷幕。雾气在颤栗,莫离明显感觉到黑雾里的法术力对那双手的主人有着名为恐惧的情感。它们因祂的愤怒而感到恐惧。 “穆维恩朵。”他在心底呼喊这个名字。他惊诧的发觉,在一瞬间里,他竟从那位神明身上体会到了与欧斯汀克地脉等同的温柔,被其对孽物生灵的愤怒所包裹住的温柔。 还没等他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从这些传奇生命身上感受到这些情感,黑雾帷幕已经被穆维恩朵的虚像彻底分成两半。一张近似于大理石雕塑的面孔出现在所有人面前,面容像是极具普适性的格尔兰度大陆传统中年女性,点缀有提拉星域点点星光。 “咕噜……”山德鲁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短暂的恍惚了片刻。但不仅仅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一位神明,兰瑟斗技场里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片刻的恍惚。 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挑衅,趋于孽物的伊恩“吼——呀——”的喊叫着,对着穆维恩朵释放了歪曲厉嚎。无形音波在祂身上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穆维恩朵凝视着那只孽物,因着孽物的出现,祂感受到了城邦圣洁所遭受的玷污。 于是祂出手了,在醒神仪式尚且开启的状态下出手了。自提拉星域而来的浩瀚伟力在一瞬间充盈夜鹗城塞甚至到达更遥远的锐锋城塞的边界。 这是欧斯汀克神明在间隔了漫长的岁月之后,又一次以其完整的姿态行走在格尔兰度大陆上。 “把祂的灵魂交给我。”一个干涸且阴柔的声音响起,声音响彻整座夜鹗城塞,并以同样的音响出现在所有人耳畔,用的不是格尔兰度的语言。但它依旧属于欧斯汀克这片时空,莫离完完全全听懂了期间的意思。 “拉赫庇德?”穆维恩朵用同样的语音应道。 “我遭受到了背叛。”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好!”穆维恩朵继续应道。随着祂话音落下,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量凭空出现,在那股力量的作用下,伊恩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你要怎么处置祂?”做完这一切,穆维恩朵问道。 “就和你处置祂的身体一样。”地面上猛地裂开一道虚无漆黑的裂缝,一只有着黑紫色尖锐指甲,和老人一样干瘪的,又偏于蓝黑色的且点缀有提拉星域点点星光的大手冲出裂缝,将伊恩的灵魂紧紧攥住。 “就当祂从未出现过一样。”拉赫庇德如是说。祂直接抹去了伊恩灵魂存在的痕迹。 第八十六章 一件事情的结束也意味着另一件事情开始 “你醒啦!”女孩惊喜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你睡了好久,都有一天一夜了。” “啊?!呃……”莫离茫然的眨了眨眼,久睡之后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一时间想不出该怎么作答。他任由身体和四肢沉沉的瘫在床上,心里没有一点儿活动的欲望。 等到那种昏沉感过去之后,他侧过脑袋,直勾勾的盯着心然看。或许是眼神过于直白,心然被盯得害羞了起来。 “干嘛一直看着我?”她问道,目光躲躲闪闪的。 “我总感觉你想跟我说点什么,要不你先说?” “我……我……没有啦……”心然讷讷的摆手,她低头咬着下唇,红着脸偷偷的笑。 莫离静静的又看了她一会。他发觉自己还是揣摩不透女孩的心思,但女孩红着脸窃笑的样子很可爱,像只乖乖巧巧又不过分粘人的猫咪,而且很有感染力,只是看着她笑的样子心情也都愉快了不少。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现在只是有些脱力罢了。”他也扬起嘴角,答道,“麻烦你照顾我这么久啦。” “没有的事,像这种小事谈不上什么麻不麻烦的吧……更何况,还是有很多人愿意照顾你的。”心然腼腆的捏着自己的手指,想要结束这个话题,“你现在想做什么吗?” “想做什么?”莫离舔了舔嘴唇,“我渴了,想喝杯水算吗?” “哦哦!”心然忙不迭的点头,转身找杯子去了。 莫离看着心然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女孩娇小的背影令他莫名想起给交流会画上句号的那个白天。这个女孩和闲庭信步般跟在她身后的明娜一起赶到他身边,当时神明已然离去,接连两次构筑剑装带给身体的负荷令他几乎昏厥。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她带回鎏金之血的。 “对了,心然,我现在只有你和明娜带我离开兰瑟斗技场时的记忆。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夜鹗城塞和米修蓝还发生过什么事吗?”他问道。 “我听到过一些传闻。”心然捧着杯子跑了回来,伸手想要枕起莫离的脖子。 “我还没虚弱到这个地步,我自己来就行了。”身体上的懈怠感已经有所缓解了,他勉强用胳膊撑起身子靠在床头,而后接过杯子,小口小口抿着。 心然端过椅子坐在床边,单手抵着起脸庞沉思道:“那我从头说起喽?” “好啊。”莫离笑了笑,静静听着。 女孩不是一个讲故事的好手,有些东西她说得磕磕绊绊的。但莫离听得很耐心,他甚至还觉得挺有意思,每每见到她后知后觉补上遗漏的东西的时候,他总会有一种温馨的感觉,一种生活的温馨。只是听到心然提及莉薇的时候,莫离才提起一点精神,说道:“是这样啊,很符合她行事的风格。” 那位长公主一直都想得很深远,但就是这个原因,莫离觉得她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了。因为他们彼此生活环境的不同,他怎么都无法理解那个女人。 “哦,既然提到了莉薇,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和你说了。” “我猜她想见我。” “嗯。”心然应了一声,“是这么回事。自从处理完交流会那档子事之后,她就一直待在明娜的店里了。” “也好,有些事得当面问清楚才行。”莫离在沉默了一小会后说道。 “现在就去吗?”心然好奇的问道。 “过一会吧,我现在感到饿了。” “好啊好啊,想吃什么?” “都行吧。” …… 莫离再次见到莉薇的时候已经是这天的下午了。 正在点数材料的明娜先是看了屋里走出来的男孩一眼,又扭头瞥了一眼坐在桌前神游的莉薇。她慵懒的伸了一下腰,径直走出鎏金之血,将空间留给那两人。 “好久不见了,莫离。”见到那个男孩在桌前坐下,莉薇意味深长的与他打了声招呼。 莫离看着她,语气平淡:“的确如此。” “你看上去恢复得很好。这届交流会总算有惊无险的结束了,还真是多亏了你。”莉薇似乎是没听出莫离语气里的疏离意味,又或者她听出了但装作没听出,总之她神情放松的把玩着杯子,语气熟络得仿佛他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想来你已经猜到我找你的目的了。” “您不是希望有这样一个结局吗,长公主殿下?” “是啊,我们都是赢家的结局,谁不喜欢呢?”莉薇坦然的笑道,“如此美好的结局是相当少见的,即使是那些吟游诗人或者剧作家,也大多喜欢悲剧收尾。可我们确确实实,把结局变成了喜剧。” 莫离苦笑一声:“您还真是能言善辩啊。” “这一向都是我的长处之一。”莉薇也不否认,“我们做一场交易如何?” “交易?” “嗯哼,我想不出比这个更贴切的形容,就我,还有你,各有付出,各有收获。”她缓缓说道,“交易的内容很简单,你问我答,而那之后我问你答。” 莫离神情复杂的看着她,而莉薇则不以为意地与他对视着。 “好,那从我开始。”莫离一口应下。这正和他的心意,因此他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很早就知道伊恩想要掀起这场仪式了,但你为什么非要我来阻止他?凭你的手段,你大可让一些米修蓝的贵族成为所谓的‘英雄’,可你却挑上了我。我并不觉得你把提克苏恩爷爷当成是可以委以重任的心腹。” 他的语气渐渐变得激动起来,也不再给她挂以尊称。他心底有个答案,但他必须要莉薇确认过这个答案。 “因为你是旅法师。” 听到她这么说,莫离反倒释然的松了口气,他望向莉薇坦言道:“您说得对。” 这个答案困扰了他很久,现在终于被点破之后,他也变得没那么在意了。 “那么到我了。”没有见到莫离惊讶的神情,莉薇愉快的勾了勾嘴角,问道:“伊恩他是被冷月的神明给异化了吧。” “是,祂的意志一直依附在那滴血液里,隐藏得很深很深。” 看到她微微颔首,莫离知道提问的权利又落在自己身上:“交流会的后续是怎么样的?我需要一个详细的答复,不是您刻意散布出去的消息。” “好问题。”莉薇赞许的拍拍手。她知道莫离有一肚子的疑问,可是那个孩子却狡猾的把那一堆问题笼统概括成了一个。她有质疑这种作弊式的提问的权利,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回答:“让我想想,那就先从塞俄开始吧。” “罗已经选择和塞俄和解了。斗技场里的僧侣不是傻子,结合那天伊恩的表现,他们多少也猜到了一部分事实。” “晴阳学院,本来他们要替伊恩的行为负责,但是艾露和卡尔顿自愿承担了余下了错误。他们被神庙的侍奉僧侣带走了。在解决冷月的神明的异化问题之后,才让他们承担戒律的责罚。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感人的故事,不是吗?” 她嘴上说着感人,但脸上依旧笑意盎然。 莫离轻轻“哦”了一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最后当然还有你啦,这也是你知道的,一个英雄的形象。”说到这里的时候,莉薇显得异常的开心,“不过别担心,你是旅法师的身份依旧是个秘密。在我对外公开的信息里,你所展现的种种异于常人的表现,多少都有凡森皇室提供的援助。” “所以嘛,这对你而言也算一个坏消息吧。毕竟在民众眼里,你已经被绑上了凡森皇室的战车。” “哦……这个我倒无所谓。”莫离撇了撇嘴。 他的确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是什么,反正他目前身边唯一的亲人效忠于凡森皇室,少有的几个朋友也大多和皇室联系密切。这对他而言也算不上什么困扰。 “那么到我了。”莉薇顿了顿,她观察莫离的神情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问道:“旅法师,欧斯汀克以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过皇室秘藏的洛本·梅里特的笔记,他将时空比作一个被包裹在巨大泡泡里的球,球外面的世界是荒芜死寂且危险的,但球里面的世界也不能说有多安全,它充满了机遇与挑战。” 空气沉寂了几秒。莫离思索了一会,轻声应道:“我也不好说他的看法有多少是对的,正如我们的身份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会不同。就我看了,每一片时空应该都是温柔了,地脉里的法术力最终会告诉我们答案……除非某片时空里出现了一位极端霸权的存在,以祂的态度支配那片时空的一切。” “是这样啊。”莉薇显然没有被满足好奇心。准确的说,无法时空之旅的生灵一直对未知的神秘世界抱有巨大的好奇,即使莉薇也不例外。但她强压下那份好奇,等着莫离发问。 “你的目的已经满足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莫离看了她一眼,选择给这场交易画上句号。 莉薇愣了数秒。她少有的没有准备好回应这个孩子的选择。 “?”莫离把双手摊在桌上,一言不发。 “我会尽到帝国长公主应尽的责任。但要说将来的打算……我也很迷茫。莫离,你知道吗,我们的世界实在是太小了,当你对习惯了的事物感到厌倦的时候,就很少有东西会提起你的兴趣了……”她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话,却始终没有给莫离一个他想要的答复。 “好了,我知道了,你问我吧。”莫离听了好久,在他意识到莉薇这样的人也有一肚子牢骚的时候,时间已经走过小半个时辰了。他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说道。 莉薇顿了顿,她很快收敛起自己释放的情绪道:“失礼了,是我失态了。莫离,既然你这么想结束这场交易,那我就用同样的问题来问你吧。你又有什么打算呢?” “我吗?”他回头看向屋子里面,然后重新对上了莉薇的视线,“我想先离开这片时空,到处去看看。既然我已经投身在了超凡的世界,那我必然会对上无数个选择。” 莉薇不可否认的点点头,她赞同莫离的意思。 “有时候我在想,一件事情的结束是否也意味着另一件事情开始。我最后得到的答案是——确实是这样。所以我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可以说很简单,也可以说非常困难的打算。” “什么打算?” “我会尽一切努力变得强大起来,去保护我所爱的人和那些爱我的人。”莫离异常坚定的说道。 “很棒的回答。”莉薇惊讶的发现自己心底竟莫名闪过一丝嫉妒的情绪。或许很久以前她也有过这样天真的想法,但这终究磨灭在了成长的轨迹里。她是帝国的长公主,就算是这样的人生,也有太多的无力和无法选择。 因此她选择了祝福莫离:“可惜这不是一场完美的交易,我并没有完全给出你想要的。但没办法,我只能祝福你可以成为你心中的那个样子吧。” “作为补偿,我会替你掩盖绝大部分事实,在未来最少十年里,我会帮你处理在凡森帝国里遇到的所有问题。”她在这里停了下来。 莫离不解的看着她。他本以为莉薇还会再说下去,可是那个女人抑制住了那份冲动。 帝国的长公主缓缓起身,她不是特别高,但她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华美与骄傲:“祝你好运,莫离。希望我们的下次见面,会是一场更加有趣的会晤。” “嗯。” 她俯下身子,给了莫离一个拥抱,而后利落的走出了鎏金之血的大门。 “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对吗?”莫离望向她的背影,轻声呢喃道。他知道他们世界观的差异,他也能理解莉薇的选择,但这并不妨碍他打心底喜欢不起来那个女人。 心然默默的走到莫离身旁,莫离如有所感似的扭头看到了这个女孩酒红的眼眸。 “莫离?”她觉察到莫离性质不高,关切的问了一声。 “心然,我现在想和提克苏恩爷爷还有帕斯楚他们道声别,然后我们就去迪利亚姆吧。” “好啊!”心然笑靥如花。 第八十七章 间章(二) “我们开始对伊恩这个人感兴趣了。”鲁博泽突然这么说道。 罗兰反复打量着那个男人,狐疑的问道:“你没事吧?” “你觉得我们像是在开玩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罗兰赶忙解释,“但你要知道,伊恩已经死了。你总不能说我们通过水镜法术看到的都是假象吧。”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心底的愉悦不加掩饰的展现在她的脸上:“如今,即使你再感心趣,也都太迟了吧。” “你觉得我们需要找伊恩本人?” “难道不是吗?”她下意识反问,换来的是男人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 “咳咳。”欧缇斯干咳了两声,不得不介入到这个话题里来,“兰瑟小姐,我想您是误会先生的意思了。说到底,这是非常奇妙的一种情况,如果有时候你想了解某人,并不需要事先找到那个人。” “啊?那要怎么做?”罗兰茫然的看向老管家。 “从他的朋友、敌人身上都能了解到他的过去。这些人更有可能注意到那些连本人都不曾在意过的事。” “这不正好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嘛。”鲁博泽接过话,说道。 他徒手展开水镜,一个沉睡的男人的影像浮现在水镜上。 “山德鲁?!” “就是他,没有比他的梦境更为诚实准确的回答了。” …… 山德鲁做了一场梦,带着遥远的思念,在一个真实得仿佛不像是虚幻的世界里徘徊。直到他久违的看到了那个尚且年幼的自己,深埋心底的记忆有如脱缰野马,从杳无音信的荒野窜了回来。 那是十五年前的一个繁花似锦的夏夜。来自提拉的绚丽彩华却布满天穹,给无数闪烁星辰笼上一层灯霓似的薄纱。这反而使得漆黑夜幕无法完全覆盖洛玛喀,即使已经临近午夜,但在城里城外的人们看来,四周依旧像是夜之将至的夏日黄昏,有着将息却始终未息的昏暗暖色柔光。 洛玛喀在这个时间段依旧热闹非凡。 一方面,它本就是一处繁华热闹的城镇。如果说米修蓝还要顾及部分贵族的感受维持刻板制度的话,洛玛喀则算得上一处可以自由释放欢嚣天性的乐土。很多家道中落却没能力改变现状的落魄贵族后裔往往喜欢在这里彻夜沉沦,享受这里廉价却又能满足他们纸醉金迷的生活需求的日子。 另一方面,这个时间段的洛玛喀恰逢祭神祭典。接连三天,狂欢会一直持续到午夜。这是由洛玛喀自发组织的祭典,范围仅仅限定在城镇附近。但格尔兰度人里最不缺的就是热衷祭典的人。只要不是路程过于遥远的话,这段日子的洛玛喀往往会聚集一大批来自格尔兰度各个角落的居民。 临近散场的时间里,在外面游荡了好几个时辰的山德鲁与塞俄终于想起修雷侬孤儿院的门禁时间。说到底他们也还只是少年,此前洛玛喀祭典热闹非凡的场景几乎令他们迷失在一幕幕的表演里。 “所以我说伊恩不和我们一起出来真是可惜了。”塞俄打着哈欠,带着浓浓的睡意。 “是啊。”听到塞俄提及伊恩,山德鲁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尽管他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可是不久前伊恩杀死那群都维玛人的场景依旧令他历历在目——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在残肢血泊中挣扎着起身,带着单片眼镜,惨白俊美的脸上沾着不知是谁的血迹。他环顾四周,脸上逐渐浮现出残忍狰狞的笑容。 那一幕不仅震慑到了山德鲁,更震慑到了束缚着山德鲁的最后一名都维玛人。 那人应该是见识过死亡的场面的,可是伊恩却在他面前完成了一场近乎于残忍的虐杀。他不禁恐惧的惊声尖叫起来,挥动右臂想要施法偷袭那个男孩。 但伊恩远比那人预想的要敏锐,他不仅躲开了那道咒语,还准备了予以还击的法术。法术在山德鲁错愕的目光里袭来,饱含杀意,冰冷迅猛。 山德鲁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躲开了的,他只记得那个都维玛人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在地上痛苦的挣扎着,像蚯蚓一样蠕动,可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很抱歉,把你给牵扯进来了。这不是我的本意,你是了解我的,山德鲁。”伊恩应该是这么说的,语气平淡,仿佛先前的虐杀只不过是他在随手掸尽身上的尘土。 “伊……伊恩……到底……到底是……发……发生了什么?!!”山德鲁还处在惊魂未定的恐惧里,眼前惨剧令他几乎要干呕起来。 “他们是都维玛人。”伊恩扭过头,眼底的残酷一闪而过。继而他又回过头看向山德鲁,神色如常:“你知道吗,就是这群人一直在和老爷子交易,也是他们害的老爷子入狱的。” “啊?”山德鲁依旧是讷讷地,不知所措。 “现在他们找上了我们,要我们和他们交易,要我们做老头子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伊恩看起来很激动的抱怨道,“他们甚至威胁我,如果不和他们合作,他们就要破坏我们的生活。把属于我们的东西全部摧毁。我是被逼无奈啊,山德鲁!!!” “可是……” “如果我不先动手,会出事的人就是我们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们做了那么多年的朋友,我有骗过你吗?”伊恩激动的上前几步,一脸诚恳的拥抱山德鲁,“这是没法避免的,对吧?” “……是……是这样吧……”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别的什么,山德鲁浑浑噩噩的应道…… “喂喂喂,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们还在路上啊,你可别走错路撞了。”塞俄使劲拍了拍山德鲁的肩膀,把他从回忆里唤醒。 “哦,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感到不舒服。”山德鲁勉强撑起笑脸。他觉得此刻自己的脸一定很白,而且还是那种病态的苍白。他只能祈祷塞俄这个大大咧咧的家伙看不出他的失态。 “哦,玩累了吧,我也是。”塞俄傻兮兮的挠了挠头。 “是啊是啊,我们赶紧回……”山德鲁本想说出“修雷侬”的名字,可是一种感觉遏制住了这份冲动,他尴尬的张着嘴,续不上之后的内容。 “哦,回去嘛,也是。”塞俄兴致缺缺,“还有啊,怎么从刚才开始你就变得怪怪的了。玩太累了?” “瞎说。”山德鲁轻轻锤了塞俄一拳。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多虑了。很伊恩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不说彼此知根知底吧,怎么都互相了解得七七八八了。他可能是被伊恩杀人这一行径给刺激到了,才会觉得自己的朋友有问题。 这怎么可能呢? 在他们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时候,修雷侬孤儿院已经近在咫尺了。它在洛玛喀的另一端,与祭典所在地犄角想对。 此时,时间终于来到午夜时分。天穹流淌着的彩霓般夺目的美丽星云骤然散去,周遭在一瞬被黑暗笼罩。远处,祭典附近热闹的呼喊声断断续续传到他们这里,山德鲁竟莫名产生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他打了个寒噤,暗暗骂了一声,抬头看向修雷侬孤儿院。 真正的夜幕里,这座孤儿院高大威严的耸立着,像极了一只怪兽张大了黑黢黢的大嘴,期待他们这样不知情的猎物走进去。 他又打了一个寒噤,心底有些畏缩。 “怎么了?”塞俄停下脚步,他回头看下山德鲁,“欸,你不会在害怕吧?这有什么好怕的。” “没有的事,我们进去吧。”山德鲁断然否决道。他深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在塞俄前面,抢先走进了孤儿院里。 里面静悄悄的,有着死一般的沉寂,仿佛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人呢?修女呢?就算所有人都睡下了,修女也会一直点着蜡烛等我们的吧……”塞俄嚷嚷着走到山德鲁身旁。 他突然恍然大悟似的问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语气急迫,带着恐惧。 山德鲁原地沉默了一会,说:“别瞎说,大晚上的会去哪?那这样,你在房子里找找,我到后面的草地那去看看。没准他们今天的计划是露营呢。” “哦哦。” “还有,如果实在没找到的话,我会回门口找你的。到时候我们找洛玛喀的朋友们帮帮忙吧。” “好的好的。”塞俄实在想不出办法,只是点头如捣蒜。 分配好任务之后,山德鲁头也不回的冲向后门。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因为始终想不明白不安来自何处,这令他倍感烦躁,只能寄希望于孤儿院后的草地上有为此而生的答案。 他又一次踏足在荒野,空气里到处都是野草的香味,漫天繁星闪烁,与这黑暗相得益彰。 “伊恩!尼洛!爱夏……”他一个一个的把名字点数过去,声音在荒野里越传越远。 但是无人响应。他心底的不安的感觉越发浓烈。先前伊恩脸上残忍狰狞的笑容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脑海里闪回,这明明是他不愿回想的东西,但却控制不住的出现。 难道……不会吧……这不会是真的吧?! 空气里似乎传过来一股铁锈的味道。山德鲁看向某个方向,瞳孔不由的收缩起来。 开玩笑的吧……不行……我必须得去看看!! 他朝着那个方向走去,越是接近那边,铁锈的味道就越发的浓郁,一如他记忆里伊恩杀死那群都维玛人时空气里所弥漫的味道。 又是一遍记忆的闪回,但山德鲁却没有像记忆里的自己那样慌乱,恰恰相反,他现在清醒得可怕,冷静得也可怕。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无论遇到什么都能接受,直到他真正走到铁锈味的源头的时候……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干呕起来。 绝望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温柔得让山德鲁有些毛骨悚然。 他强按下不适,机械的扭头看去——泪流满面的他看到了伊恩平淡的没有一丝表情的面孔。 “伊恩?!”他说不清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情绪喊出这个名字的。 “嘘……小声点,山德鲁。他们都睡了。”伊恩将一根手指按在唇前比了一个嘘声的姿势,“你们的祭典之旅开心吗?” 他同样是语气淡淡,平静得像是在拉扯家常,没有一丝情感的起伏。 “是你……” “对,是我。”他应得很快,脸上也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承认这件事令他感到心情愉悦。 山德鲁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巨大的错愕感席卷这个男孩的身心,一件最令他感到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为什么……”他终于带上了情绪,满嘴的苦涩。 “为什么?这让你感到困扰吗?”伊恩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他全部没有注意到山德鲁已经变得非常难堪的面色:“不要被这种无所谓的感情束缚住了。我、你还有塞俄,我们应该有更为广阔的未来,继续待在这里只会徒增烦恼。” 山德鲁捏紧了拳头:“这就是你的理由?” 他不能接受,不仅无法接受,更是感到深恶痛绝。 仇恨在他心底燃烧,火焰是那么得炽烈,仿佛要烧破他的胸膛。 身前伊恩的面孔已经扭曲了,模糊了,已经变得不再像那个男孩。 山德鲁又一次深深的吸了口气,他记忆里的那个谦卑、进退有序、始终保持温和与礼节的少年已经死去了,死在了那场都维玛人蓄谋已久的偷袭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绝不是伊恩,可能是灵佣,也有可能是尸骸又或者其他什么鬼玩意。 总之那绝对不是人,而是从冥河最深处爬出来的怪物。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灌注满他的身体。在伊恩依旧絮絮叨叨充满蛊惑意味的言语里,山德鲁放弃了回辩,复仇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伊恩!!!” 这声呼唤几乎就是脱口而出的。 伊恩滔滔不绝的言论戛然而止,他困惑的看了一眼不知不觉间杵在他身前的山德鲁:“怎么了……” 而就是这一瞬,山德鲁动手了。 “罗丝的幻刺。”一个伊恩在受袭之后特意交给山德鲁压惊的法术——山德鲁对这个自己唯一学会的法术爱不释手,在短短几天里就练习得炉火纯青——只是不管是山德鲁还是伊恩,谁都不层预料到这个法术的第一次见血会是在这个时候。 黑暗里乍现的黑芒几乎不可察觉,等到伊恩感到一股寒意直逼心头的时候,事态已经朝着他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他拼进全力想要逃离山德鲁的进攻范围,脑子里的所有思绪想法都融汇成了纯粹的空白。 但,来不及了。 山德鲁暴起偷袭的一击精准迅猛,尽管伊恩已经尽全力躲闪,但他的胸膛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撕走了一小块,露出鲜红的不断跳动的心脏。 大量的血液被这道法术吸收,还有一小部分洒在了山德鲁的脸上。 月下,这个男孩的脸上带着悲伤与血痕,但他愤怒狰狞得宛如恶鬼。 “嗬嗬嗬……”伊恩愕然的抬起右手想说点什么,但所有声音落在喉咙里都变成了鲜血翻滚时的声响。他踉踉跄跄的接连倒退数步,看向伊恩的目光由错愕逐渐转变为了不甘,最终趋于恶毒。 山德鲁也渐渐的冷静了下来,他冷冷的看着伊恩踉跄倒退,看着那个男孩无力的后仰倒在地上,看着那个男孩滚落到一小片缓坡后他看不到的地方。 草地上还遗留着伊恩的单片眼镜。山德鲁默默捡起那个男孩最后的遗物,他带着悲伤与决然转身,燃起火把,并把它扔向那片营地。 大火终会吞噬一切。而做完这些,他拖着满身的倦意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向了孤儿院。 …… 整整齐齐的马蹄声回荡在深夜洛玛喀的大道上。 “希律律——”它们在孤儿院前齐齐停下,所有骑士都静静看着蹲坐在门前把头埋进怀里的男孩。 他被笼罩在沉重的悲伤里,即使骑士们对此并不知情,但他们同样也感受到了这种悲伤。 “抬起你的头。”为首的那个骑士说道。 她非常非常袖珍,有着一口软绵绵的嗲气奶音,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名已经成年了的骑士,倒更像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山德鲁一动不动。 为首的那个骑士摘下了她的头盔,露出一张幼齿的面孔。 “抬起你的头。”她又一次命令道,语气不容置喙。 于是山德鲁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看到她的面容,非常幼嫩。是有五岁,六岁,还是七八岁?他不知道,也懒得去想。 眼看着山德鲁又一次垂下眼睑,女孩索性将佩剑丢在他身前。 那是凡森皇室才有的佩剑,山德鲁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是他今天失去了那么多,再也没有精力去附和什么达官显贵了。 “这里发生的一切,我已经知道了。”女孩见他依旧是懒洋洋的样子,也不生气,“这是件悲伤的事,山德鲁卿。” 回应她的是沉默。 “我大可把你直接带回去,也不废什么话。但见到这样的你,我还是得问候一声。” 山德鲁又一次慢慢抬起头,他第一次正眼注视着那个女孩。 女孩跳下马,快步走到他身前。在他恍神的工夫里,女孩笨拙地拥抱了他。 “我需要你和塞俄,山德鲁卿。我会许诺给你一切,包括这里的真相,还有维护你和你所爱的人的权力。” 她说得很慢,似乎是为了给山德鲁思考的时间。 在沉默了数十分钟后,山德鲁的眼神里终于带上了希冀的亮光。他摇摇晃晃的起身,给那个女孩行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骑士礼:“我是山德鲁·万斯,我承诺我将誓死守护您的名讳。” “我叫莉薇,莉薇·珉。”女孩将手放在山德鲁递出来的手心上,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第八十八章 牧师哈林(一) 两道黄绿色的藤蔓有如林间缠蟒般“嗖”的窜过绿茵,倾轧出两道细长的划痕,淡淡的青草汁液的芬芳在空气中弥散开去。 它们的目标是躲在树后的男孩——不是为了抓住他,而是为了逼迫他继续后退。 但莫离仿佛是猜到了施法者的想法,他不退返进,箭矢般主动冲进藤蔓的抓捕范围,赶在藤蔓前段抓住他之前将它们远远抛在身后。 “嗖嗖!”危机远没有解除,又是两道藤蔓拔地而起,因为是仓促间的施法,这些东西肉眼可见的要纤细很多。抱着延缓莫离脚步的想法,它们几乎是迎头撞上那个男孩,一前一后两个方向的合围隐隐有了雏形。 必须得冲过去! 莫离心底闪过这么一个念头,果断释放准备已久的咒语。 随着法术力被不断注入,存在一个不甚明显的轮廓的飓风利刃环绕着他的身体,在距离他十五公分的地方与藤蔓碰撞在一起。这些纤细的藤蔓被风刃瞬间撕成数个小块,甚至没能让他有稍许的顿。 “咦?”藤蔓的施法者轻轻的发出一声惊叹。 正是因为这声惊叹,莫离找到了她的位置。他看向那个方向,身后追逐着的更为强壮的藤蔓在这期间接近到了飓刃环身的位置。风刃咬噬在藤蔓上的感觉反馈给莫离。他一挥手,将法术所附带的所有风刃凝于一线切开与他近在咫尺的藤蔓。 “龙破咒!”那个位置供给藏身的东西太多,深郁的林灌相互笼罩,几乎缀成连片浓得化不开的墨绿。橘红的火焰带着令人颤栗的咆哮,宛若炽燃的流星砸向那片浓荫。 他觉得自己没有更多选择,必须要以最快速度清理出一片荒野。 施法者皱着眉催生出重重叠叠的大片荆棘。接连生长的灌木在火焰中发出噼啪爆裂的声响,却顽强抵挡住了法术的推进,甚至连后续的爆炸都被纯绿的法术力抵消,弥散于无形。 又是这个法术。莫离凝重的看着那片被催生出来的荆棘丛。 这是他第三次被这道法术挡住龙破咒,被焚烧至大半焦黑的荆棘丛像是一道难以沦陷的壁垒,每每坚屹在施法者的藏身处之前。 “不想继续试下去了吗?” “没太多必要,我已经在这个阶段卡了一段时间了,总感觉是有哪里不对。” “如果你想龙破咒更具破坏力,炽燃的火焰更加猛烈,仅仅是遵循它原有的轨迹流动法术力是不够的。”施法者主动走出了林灌,酒红的眼眸透出淡淡的笑意,笑容带来的是友好的感觉,“它不是为你量身定制的法术,你要分析这道法术,让它的循环更加贴合你的身体,好在恰当的时机里汇聚成你需要的模样。” “可是问题并不是出在这道法术上,不是吗?”莫离看着她,轻声说道。 施法者微笑着点头:“对,很高兴你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很多施法者从来都只在施法强度上找问题,这是非常愚蠢的事情。” 莫离苦笑着回道:“心渝阿姨,您过誉啦。” “我只是实话实说。我承认沉浸已久的技艺无疑是非常厉害的,但这不是当下的首要目标。”心渝的目光凝聚在他的脸上,“你要知道,魔法的道路是无穷无尽的。一个人必须要有非常广博的知识之后才有钻研魔法的资本,而在这之前,所有的战斗历练都讲究一个词——灵性!” 莫离不解的皱着眉。 “罢了,这段时间的训练就到这里吧。”心渝叹了口气。有些东西并不是说出来就能让人理解的,得给那个孩子一点时间,让他慢慢的想:“后续一段时间,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不妨去接点任务历练历练。” “哦?”莫离懵懵的点头。 “还有,心然就拜托给你了。” “啊?她也和我一起吗?”莫离愕然地睁大眼睛,“我还以为您要继续指导她。” “她现在的问题和你类似,因此跟你到处跑跑也是件好事。”心渝的笑容突然变得暧昧了起来,她酒红的眸子满是揶揄地望向莫离。 莫离被她暧昧的笑容给吓了一跳,他尴尬的应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 时间刚好来到下午三时四十分,一个把灰白头发剃成板寸的男人出现在绿信街上,手里提着由麦秆编成的篮子。 与周围环境极为不衬的是他身上那件鸦羽般的法袍,拘谨严肃,仿佛每一处都是被裁缝仔细裁量过的。此外,法袍领章两侧紫色的底板上编织有齿轮图案咬合成的银丝橡叶半环,内图案是宛如五指张开的神秘爪痕。而为了配饰这件法袍,那人还特意在肩上围了一条围带,蓝黑底色下画着各类机械条线,纷繁复杂到令人目眩。 每日的同一时间这个男人都会准时踩上绿信街的地砖,自他搬到锡风城以来,没有一分一秒的偏差。从来都是一成不变的提着篮子,严谨得像是具机械。 他是个极为出众的男人,尽管已不再年轻,但其俊朗的面孔对很多女性而言依旧是张大杀器。更别呈还有岁月风霜所沉淀下的特殊韵味。因而当他出现在绿信街的这段时间里,总会有怀春少女羞答答的跟他远远打声招呼。 “午……午安,哈林先生!” “午安。”被称为哈林的男人微笑着一一回应,既不显得亲近,也没有排斥的意思。 一些更为大胆的丰韵尚存的离异妇人则火辣的冲他抛着媚眼,言语间充斥着暧昧的暗示意味:“午好,哈林先生,介意打扰您一会吗?” 而哈林依旧是礼貌的一一回拒,同样是不显得亲近,也没有排斥的意思。 他风度翩翩又派头十足的样子落在锡风城居民眼里显得格外瑰奇。 有人猜测他应该是来自西茨大陆深处的某个贵族家庭,背负象征家族荣耀的族徽以及弥足繁琐的族规。他可能恰好在一场权力交替的游戏里落败了,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遥远的锡风城。 也有人猜测他是一名史学家或者其他文职学者,受雇于西茨大陆大名鼎鼎的卡拉维尔大学,为了考究部分“古之王”的传说而定居在混乱山脉附近。 但无论是哪种猜测,都给这个定居锡风城近一年的中年人披上一层神秘面纱。在这处不甚繁华的地域,与神秘超凡或者达官显贵相关的话题总是那么得引人注目,各处酒馆里的流言蜚语宛如群鸦,漫散到周遭城域。 突然有一个人影挡在哈林身前。足以供给两辆马车通过的绿信街并不狭窄,因此那个人绝对是有意找上门的:“哈林先生,好久没见了,您看上去气色不错。” 男人像林野间的棕熊那样高大,因此哈林不得不抬起头:“您是哪位,我们有见过吗?” 视线在男人的肩膀上稍稍停留了几秒。 那里有伤口。尽管厚重的毡子忠实的掩住了那处伤口,但哈林嗅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就从男人宽厚的肩膀上传来,令他感到烦躁。 “你可以叫我鲁尔斯。”男人耸耸肩,笑容温和。 “您当然没见过我,但我曾在多伦码头定居,这个地方想必您一定印象深刻。”他说。 哈林扫过鲁尔斯偏棕色的皮肤,点点头。 “很抱歉就这样冒昧找上您,但我们需要您的引导,为此我一直到处打听您的行迹。”他继续说,“当我得知您在这里定居了将近一年的时候,我内心的喜悦是难以言述的。” “所以就从多伦码头赶了过来?”哈林皱眉,“这可不是简简单单几天的路程。” “这也是只有我一个人来的原因。”鲁尔斯解释道,“码头里只有我没有固定工作,正好作为邀请您的使者。” 哈林摇了摇头,他用空着的左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宛如五指张开的爪形图案:“我有着更重要的工作,既然多伦码头需要引导,那人也未必一定是我。” 他看向鲁尔斯。那个健壮的男人难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 “可以是你的,鲁尔斯。”哈林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淡淡的说。视线又一次落在鲁尔斯受伤的那侧肩膀上。 但鲁尔斯视若无睹,他欣喜的咧着嘴,激动得颤抖起来:“我……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哈林环顾四周,语气略显不耐。 因为鲁尔斯的挡路,他们周围已经聚拢来一批看客。继续在原地闲扯下去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某件任务没有完成的时候。 “我家就在附近,我们换个地方吧。”。 他扭身领着鲁尔斯往回走,周围人群迟疑地裂开,给他们让出一条可供两人同时行走的通道。 …… “第一次出任务的感觉怎么样?” “挺奇妙的。想着要先做足功课,但是还是忍不住跑了出来。” “你啊……”莫离摸了摸心然的脑袋,叹了口气。 心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她抬手将编了半天的花环带在了莫离头上:“嗯,做好了,很适合你哦。” “有吗?”莫离说着想扒拉下花环。 “别呀。”心然急迫的抓住他的手,阻止道,“你可以找个有水的地方看看嘛,我觉得挺好看的呀。” 看着雀跃起来的心然,莫离还是选择了妥协:“好吧,我先戴着看看吧。” 这种感觉就挺奇妙的,看着心然笑嘻嘻的表情,再无奈的心情也会莫名变得舒坦起来。如果这种感觉放在罗兰身上,莫离第一时间就会认为那是自己应尽的义务,但这是放在心然身上,他没法形容这种并非义务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心甘情愿跟随她感情的变化。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没问呐。你是怎么说服我姑母的?我还以为她要一直训练我们到迁居庆典那天呢。”心然蹦蹦跳跳的看着莫离,酒红色的眸子里满是好奇。 “你说这个啊,是心渝阿姨自己提出来的。” “哈?”心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 “怎么说呢……”他实在没法形容当时的场景,总不能说心渝一脸姨母笑的赶他出去带心然吧。 “嘛,我再晚点讲给你听吧。不如先看看今晚露宿在哪。”他干脆转移话题道,“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这句话不应该我问吗?我的手艺可比你好吧!” 莫离不由自主的直视心然的眼睛,她眼底带着朦胧的温柔笑意,令他心底的某处焉的动了一下。 …… “哈林先生!”鲁尔斯追逐着男人的背影。 他跟随哈林穿过几条街,来到一座落地屋前。这时哈林才扭头看着鲁尔斯缓缓说道:“你还缺乏一些必要的条件。” “什么?”鲁尔斯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给说得一愣一愣的。 “当然,满足条件非常简单。”哈林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鲁尔斯的肩膀,“跟我进来吧,先见见和你志同道合的伙伴们……以及……” 他没说完便推门而入,鲁尔斯亦步亦趋的跟了进去。落地屋的大门沉重的合上,将内外完完全全分割开。 屋内出奇的整洁,但鲁尔斯却在其中闻到了一股腐臭味。 他颇为担忧的看向哈林。常年居住码头的他自然能闻出这股味道是某种生物肢体腐坏产生的,可为什么它能出现在屋子里? “怎么了?”哈林停下脚步,问道。他没有扭头,只是一直看着楼梯的方向。 “您是在问我吗?” “当然了,除了你我,这层还有其他人吗?”哈林依旧没有扭头,继续慢条斯理的说。 鲁尔斯沉默的摇头,他马上意识到哈林看不到自己的举动,想出声补充…… “……到我这来吧,鲁尔斯。”哈林说道。 鲁尔斯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好的,哈林先生。” “不不不,别称呼我为先生。” “好的,哈林牧师。”他回忆起哈林过去的自我称呼。 “是的,来到我身旁,和我一起接受主的注目。”他扭身朝着鲁尔斯伸手。 第八十九章 牧师哈林(二) 鲁尔斯笨拙的模仿哈林做出一个接一个的古怪动作。这些动作机械、生硬、刻板,让他一度觉得自己像具提线木偶,被操纵着做出怪奇的举动。 好在哈林很快停了下来,像是接收到某种感召,迫不及待的合上眼睛。鲁尔斯有样学样,紧跟着阖眼。入目的依然是那一片漆黑,他什么都没感知到,只能在黑暗中等待,直到有人拍拍他的肩膀。 “鲁尔斯先生,是时候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会面了。”哈林说。 鲁尔斯带着茫然睁眼,更为谦卑的把头埋下:“愿闻其详。” 他跟随哈林来到二楼书房,红木门内传出些许争辩声,当中被称为“缪洛加”的名字被反复提及。 出身多伦码头的鲁尔斯向来危险感知迟钝,他曾经经历的冲浪潜水等系列运动不过是令惫怠的神经稍有反应,但今番听闻的这个名字,却久违的令他心底警鸣大作起来——就像是在直面天敌。 无言的恐惧重重压在他的肩上,他几欲作呕。 “不必拘谨。”似乎是看出了年轻人的犹豫,哈林宽慰道,“这不过是在主的见证下各抒己见罢了,去加入他们。” “……是!”鲁尔斯还是迟疑的应道。 但那种令他作呕的恐惧感依然没有褪去。因由“缪洛加”之名诞生的恐惧有如荒野大火,熊熊燃烧,郁积的浓烟铺天盖地。他不能理解,更无法说服自己,但他努力维持着面色的平静,好掩盖住恐惧感与错愕感。 红木门被推开,议论声戛然而止。围坐在圆桌左右的五六名男女一齐扭头看向鲁尔斯,目光空洞得可怕。本就心事重重的鲁尔斯几乎被吓了一跳,勉强堆积起来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诸位,这位是来自多伦码头的鲁尔斯弟兄,他此番前来也是为了聆听主的教诲,方便将福音传遍整个多伦码头。”也就在这时,哈林从鲁尔斯身后走了出来,郑重其事的对每个人说道。 那群男女脸上这才露出整齐划一的笑容,距离木门最近的红胡子中年人更是起身想要给鲁尔斯一个拥抱。 “鲁尔斯弟兄,欢迎来到锡风城教会。”他说,“你可以称呼我为麦儒祖弟兄。” 因为麦儒祖的离开,被搁置在圆桌上的杯盘尽数落在鲁尔斯眼底。他极为恐惧的睁大双眼,望着杯盘里的东西出神。曾令他感到困惑的屋里恶臭味的来源便是不远处的圆桌。 “看样子,鲁尔斯弟兄还是第一次参与到我们的聚会里来。”哈林推着鲁尔斯的身体说道,直到那个男人浑身僵硬的被推到桌前,然后被多双手按在了麦儒祖的位置上。 一股存粹恶意,像风暴一般搅乱鲁尔斯的思绪,将他的大脑搅至一片空白。 他被迫看向杯盘,看向盘中物、杯中水。 盘子里的是他见所未见的东西,应该是某些动物的脏器、肉块。但这些东西都已悉数腐烂,泛有青黑色的水以及浓烈的恶臭。无数白花花肉嘟嘟的蠕虫在这些腐物里蠕动。 鲁尔斯恶心得快把胃里残余的食物都给吐出来了。 杯里的应该是某种油,但是是黑糊糊的油,同样有着呛鼻的味道,但没盘中物那样令人感到恶心。 可杯里的东西带给鲁尔斯恶意的感觉确是盘中物品的千百倍,甚至远超于“缪洛加”那个名字。 “这些都是……什么……”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声的,但颤抖的声音偏偏又带着困惑向众人问道。 “鲁尔斯弟兄,这些是迈入伟大进化必不可少的一步。”麦儒祖说道。 “伟大进化是什么?”他尽力后仰,脊背与椅背接触的触感勉强令鲁尔斯意识到这是正在真实发生的事,绝不是他在做梦。 “摆脱疾病……”一个妇人这么答道。 陆陆续续又有声音跟上她的话。 “不再衰老……” “牟得力量……” “满足欲望……” “……” 越来越多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尽管语气平淡的就像是在陈述事实,但却莫名有种蛊惑人心的意味。鲁尔斯被这些漩涡般在脑海里反复出现的言语给搅得心烦意乱,他保护似的抱住自己的脑袋,双目怔怔看向圆桌,想要把那些言语全部驱赶出去。 “鲁尔斯弟兄,在先前的会面里我已经充分见识到了你的诚意,现在可千万别让吾主感到失望。”哈林把手搭在鲁尔斯的肩膀上,眼底下暗流涌动,“你难道忘了你是为何而来的吗?” “不……不……我……”鲁尔斯磕磕绊绊的呢喃起来。 …… “趁着还没到锡风城,我们再规划一下你的任务吧。” 迪利亚姆夜空星辰闪烁,其下混乱山脉的某片森林带着意外的祥和气息。莫离慢悠悠地把枯木枯叶扔进篝火里,枝叶烧裂,发出“啵啵”的声响。心然透过火光看着莫离,热气扭曲了两人的目光。 “首先是任务本身。据我翻过的一些资料来看,法术师工会每年都会发布一系列稀奇古怪的探索类任务,这些任务或多或少都和迪利亚姆过往神话传说存在联系。今次,你接到的任务也包含在这列内……哦,谢了。” 他接过心然递过来的烤鱼,小心吹着凉气,继续说道:“至少从已知来看,法术师工会是在研究与‘古之王’相关的一段历史。至于涉及到哪一段……我还真说不准。” “是‘古之王’销毁机械造物的那一段。”心然应道。 “机械造物?!”莫离皱眉。 他又想起了拉洛克机械兽。 “是的,‘古之王’对抗邪恶意念的记载里,绝大多数都与机械造物联系在一起。这确实很容易让我们重新想起拉洛克机械兽。”心然继续说道,“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当时追杀我们的拉洛克机械兽真的是曾经‘古之王’对抗的那一批吗?” “我希望不是。” “啊?!” 莫离复述一遍:“我希望不是。” 他举着已经冷下来的烤鱼,出神的盯着篝火:“我曾经见过一段记忆,那里是一片钢铁的世界。如果‘古之王’的存在即是对抗拉洛克机械兽的话,那多元宇宙可能不得不去面对一种从远古延续至今的可怕威胁。” “而且他们极大概率也有着时空之旅的手段。” “就像当初的拉洛克机械兽同时出现在了多片时空?”心然飞快补充道。 “……”莫离沉默了一小会,“没错。但这种事情也用不上我们来操心。我记得东茨有句古话,好像是‘天塌下来总有高个的顶着’。我们还是回到法术师工会的任务上来吧。” “哦。”心然乖乖的点点头,小口咬着烤鱼。 “任务是让我们探究‘古之王’在锡风城可能留下的痕迹。这个任务法术师工会每年都在发布,就结果来看它们本身也没抱太大希望,因此我们要做的只有两点。” “其一是做好沿途历练准备。” “其二是探索锡风城。” “提问,要怎么探索锡风城。我们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那里会有哪些历史悠久的家族。”心然突然举起手,好奇的问道。 莫离无奈的看着女孩酒红的眸子,轻声解释道:“听说那里最近一年来了一个名叫‘哈林’的人,不少人认为他是卡拉维尔大学资深教授。我觉得先去找他问问是个不错的选择。” “哈林?”心然茫然的眨着眼睛,“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哦?!”莫离微微挑眉,“你认识他吗?” “不是啦,他应该和我们家的生意没有什么联系……但我却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心然耷拉着小脸解释道。 “没准你见过他之后就回忆起来了。”莫离安慰道。 “只能希望如此了。”心然悻悻的放弃了继续回忆的打算。 …… 鲁尔斯见到了一个怪人。 准确的说他在一个奇怪的地方见到了一个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的东西。 首先是一处充满金属的世界,就连天穹都是铅灰色的铁壳。而在他身前不远处有一只有着绿金属色皮肤的生物,裸露出部分仿人类肉体的肌腱和脉络。植入尖锐锥状红宝石的前额十分巨大,就好像他的头颅就是一柄放大过的锤子,带着一个十分明显却又异常诡异的符号。他有着满口利齿却没有嘴唇用以掩饰,猩红的眼眸不时泛起轻微的波纹。无数或红或蓝的线路,也有可能是管道之类的东西垂落他的两肩。 “你是谁?”鲁尔斯下意识的诘问道。 没有回应,他只听到一阵细微的或是齿轮又或是其他什么东西运转的声音后,那个生物的手臂就伸长到了他身长的一倍长有余,手慢慢张开,优雅的黑色爪子覆上了他的面孔。 鲁尔斯的呼吸都滞住了。他想要逃离,但身体却不受控制似的牢牢扎根在原地。 有如刀剑搓摩般的笑声在他耳畔响起,不知何时,那个金属生物已经走到了鲁尔斯身旁。那个生物终于松开了满是威胁的爪子,将那张类似于镰刀的笑脸摆在鲁尔斯面前:“终于见面了,鲁尔斯。” “咕……” “不必紧张,我的到来对你无害。”那个生物如是说。 但鲁尔斯听不进去,他已然被恐惧占领了内心。这只出现在奇怪地域的奇怪生物有着令他颤栗的可怖压迫感,一如此前听闻的“缪洛加”的名字。 不仅如此,鲁尔斯还闻到了一股呛鼻的味道,一股油的味道。 那绝对是此前见过的杯中漆黑的油,此刻它们正在金属生物血管里流淌,顺着那些裸露出来的人造物的脉络不断循环。 难道……祂就是“缪洛加”?! 一个念头在鲁尔斯脑海里浮现,他的面容因为恐惧而扭曲着。 “你可以叫我‘缪洛加’。”祂仿佛看破了鲁尔斯的想法,审视的用一只爪子轻轻摸着他的下巴。鲁尔斯此刻甚至不敢颤栗,他完全有理由相信那对锋利的爪子可以轻易划破他的喉咙。 “尚不完整,但是有望纯粹。”祂继续说。 “鲁尔斯。”祂甩了甩头,齿间发出低沉的声音,手渐渐放了下来,一道隐晦的黑纹在祂猩红眼底一闪而过,“我听到了哈林的祈求,此刻你将如他们一样迈入永恒的摇篮。你会准备好接受这一切的,鲁尔斯。接着,你要和他们一样,从你要去的地方带来新鲜的血肉,让那些人抛下那无谓的贫弱躯壳,迈入崇高的进化。” 鲁尔斯听不懂,但他的心告诉他,这绝不是什么好话。他突然注意到一些黑色的光芒朝他而来,那应该是法术力一类的超凡力量,被隐藏得很好的存在……可不知为什么,他却看到了那些东西。 他感觉到黑芒渗入了肌骨,意识里隐隐有一个缪洛加的形象正在升起。 那个可怕的家伙正在跑进他的心底。他突然感到一种冲动,几乎要将自己的全部都给奉献出去,不单单是躯体,更有感情、灵魂以及别的什么东西。 唯有这一点绝对不允许。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崇拜一个令自己感到恐惧的对象,这种近乎要形成本能般的行径同样令他恐惧。重重累加的恐惧感甚至压迫到了被植入的某种感觉。 “记住我的话,鲁尔斯。现在起,你是属于我的。”祂以其特有的笑容对着鲁尔斯微笑,仿佛已经确定其法术已然奏效。 鲁尔斯匍匐在地上,蜷缩起身子不敢看向缪洛加。他明白这是出于恐惧,他也在祈祷不能被眼前的生物发现自己的异样。他很慌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表现得顺从还是怯懦,只能把一切交给身体本能处理,把希望寄托给好运。 他显然是低估了那个生物的骄傲。 在其眼里无用的血肉已经没有资格令祂投入哪怕一点精力。超诸于时空限制的投影全然无视了几乎是近在咫尺的异端。 第九十章 牧师哈林(三) 周围已经很久没有其他响动了,静悄悄的,就连鲁尔斯不甚平静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吵闹。 他紧张的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松软的床上,外界已是黑夜,先前所见种种恍若梦幻泡影——他猜测那极有可能就是一场梦。 鲁尔斯已经没法回忆起梦是从何开始的了,他最晚的记忆停留在了书房的那刻,牧师哈林的手指不轻不重的捏住他的肩膀,不似肢体接触更像金属拿捏肉体的微妙触感传递给了鲁尔斯,两侧缪洛加信徒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 从那刻起,他的记忆就出现了断片。 “难道码头里的传道只是谎言吗?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他揉着额头,翻身下床。脚下的木板地发出令人心颤的“吱呀”声,鲁尔斯僵硬的尬在原地。 他不敢动了,生怕再发出那种声音。 尽管不知道在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发生过什么,自己的身体又是否经历过改造,但就当下,鲁尔斯打心底不愿和缪洛加信徒们再度接触,尤其是牧师哈林。 缪洛加的形象又要在心底冒出来了,那具金属身躯压迫着他的思绪。鲁尔斯又一次愣在原地,凭他的微薄见识甚至不能分清那究竟是不是一场梦,又或者会是别的类似于梦境的现实的投射。他开始感到恐惧,这也正是此前误打误撞实现的抗衡缪洛加崇拜的办法。 为不彻底沦为傀儡,他必须逃离,不仅仅是逃离锡风城,更要彻底摆脱那个金属怪物(或者恶魔?)。 但现实总是那么得荒谬,可能你苦苦寻求的东西一辈子求而不得,也有可能你不想撞见的东西下一秒便出现在了面前。 而哈林亦是如此。在鲁尔斯绝望睁大双眼的时候,这个男人推门走进房间。 “哦!很高兴见到你从床上起来,鲁尔斯弟兄。”哈林从容的问候道,“神启已然在你心中,什么时候来接受肉体的完化?” 鲁尔斯愕然。他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大梦初醒的病人,呆滞且木讷无言。 “我……”他下意识想要拒绝。 哈林前进一步,清辉月光隐约,他身体的某处在月光下呈现黄铜般的金属色。 于是鲁尔斯极快的转变了自己的念头:“我很高兴能接受完化,我希望越快越好。” 他努力克制住心底的厌恶感与恐惧感,好让自己兴奋的表情显得无可挑剔。 哈林不疑有他,他以一种平缓但傲慢的腔调说道:“三天后,你将迎来第一次趋于完美,做好准备,鲁尔斯弟兄。” …… 心然已经睡去,睡颜恬静。 一旁的篝火还没熄灭,莫离出神的盯着火堆,有一搭没一搭的朝里面丢进枯枝枯叶。 他没那么困,并不是非睡不可。随着实力的增强,饮水、食物、睡眠等等更多的只是为了满足某种欲望,很多时候他那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像个普通人。 “你在想什么呢?”就在莫离思绪飘忽不定的时候,岚学着他的动作抱着膝盖坐在他身旁。 “这种即视感可真强。”莫离苦笑着说。 “因为你一直都这样,我问得多了,即视感可不得强嘛。”岚歪着头把脸颊贴在膝盖上,“所以又有什么事让你如此出神?” “因为拉洛克机械兽。” “?”岚不解的用手背探了探莫离的额头,“没在说胡话呀,怎么又提起这个了,你自己也都说了,这不是你们可以处理的事。” “我是说过,但如果真有这么一种情况发生在附近的话,我们也责无旁贷的吧。” “能说得更具体一点吗?” 岚一概慵懒的姿态,她板直身子问道,语气认真:“你是否感知到了什么?” “是!”莫离直言不讳。 “在哪,什么时候,什么感觉?”岚一口气抛下数个问题,语气之迫切,莫离都忍不住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你怎么了,岚?”他关切的问道。 “抱歉……我有点失态了……”岚抱着脑袋,语气苦恼,“我只是又有了那种排斥感。这完全就是不受控制的,就好像我失去的那段记忆在给我预警……” “……等一下,你这是什么眼神?”她见到莫离的眼神逐渐趋于好奇,气鼓鼓的问道。 “我在想你会有什么样的过去呢?感觉既强大又神秘,真像一片时空。” 岚怔了一下,半开玩笑的说:“哪会有时空这样子惨兮兮的呀,那莫离你岂不是传说中的那些人了,譬如是曾经见过的封擎王这般的存在。” 莫离不好意思的笑笑,说:“还是回到正事上吧。” “老实说,这件事里属于我揣测的成分居多。”他回忆起最早感受到恶意的那一刻,“数十分钟前,应该是在锡风城的方向,有谁给我传递过来一股一闪而逝的恶意,和过去拉洛克机械兽来的恶意同根同源,甚至更为可怖。” “锡风城吗?” “很有可能是那里。我的感知范围没有那么广,而把这种感觉传递给我的‘人’又语焉不详。” “所以你拿不定这件事的真假?” “没错。谁都不想摊上这么回事,肯定打心底觉得这个消息是假的。” 岚轻声叹息道:“当你想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你就觉得它是真的了,莫离,把你先前的感觉分享给我,我也想确认一遍。” 莫离点点头,用纯蓝的法术力复制了一份记忆中的感觉,并通过心湖传递给了岚。 因着难以磨灭的微光掩饰,莫离并没法看清岚的表情,可那个女孩却在心湖里留下了她的惊讶:“居然是真实存在的……莫离,这种恶意没法作假。确实有某种意志干涉了迪利亚姆的某个时刻,但祂终究不是旅法师,时空与暗黑虚空的双重削弱下,祂只能干涉不到半秒……” “啊?!”莫离神情凝重的惊叹道,心情复杂。 “不幸中的万幸是,被削弱后的力量没法干涉到被法术力保护的生灵,因此祂可能是在回应某人的呼唤。但那人是出于什么目的联系上了这种可怕存在,而他或者她与曾经出现在迪利亚姆的拉洛克机械兽存在什么联系,只能看你的了,莫离。”岚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 莫离犹豫的看了眼心然,他能理解岚的意思,但他不愿把心然也牵扯进来。 岚读懂了莫离的表情:“你太傲慢了,莫离。即使你现在不告诉她,未来她也会知道的。你觉得你可以决定这个女孩的意志吗?虽然在某些事情上她乖乖巧巧的很听你的话,但这回属于例外。我相信以她的意志,她一定会站在你身旁的。” “我知道,就像前不久在欧斯汀克那会一样。” “可是你依然在犹豫。” “对,我依然觉得有些危险并不属于她,她不应该去承担那些。” 岚看向了心然恬静的睡颜。或许是同为女性,她更能理解心然的某些想法。那个女孩肯定在某一时刻下定了决心,不是依赖在莫离的羽翼下,而是堂堂正正的和他站在一起,作为一名旅法师。 “……算了,纠着这一点没有任何意义。”岚摇摇头,把一些想法从脑海里驱赶出去,“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我感觉直接去找那位哈林教授可能不是一个好的打算。” “你怀疑他也有可能涉及到那股恶意?”莫离不解的反问。 岚的语气里听不出情感波动:“我觉得他有很大嫌疑。” …… 不平静的一夜悄然过去,但鲁尔斯依然没有逃离锡风城,他甚至没能逃离哈林的住宅。 他找不到可以逃离的理由,任何他能想到的东西都存在破绽,而只要有破绽就会被怀疑。眼看着完化的一刻正在迫近,一想到那些金属和油,他便不寒而栗,却又无可奈何。 “鲁尔斯弟兄,你在想什么呢?”有人无声无息的走到鲁尔斯身后。 “我在想完化的那一刻。”他听出是麦儒祖的声音,他十分刻板机械的回道。 “哦,是的。没有人能拒绝完化的那一刻。恭喜你,鲁尔斯弟兄。”麦儒祖的笑容不甚灵动,言语依旧机械。鲁尔斯惊讶的发觉那个男人似乎没有太多的情感,表现得最多的便是听话、服从。每每与他交谈,字里行间里,就一直表现出听话、服从。而服从的对象……似乎是其更上级,譬如牧师哈林。 鲁尔斯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恐惧某样东西往往会有很多理由,而麦儒祖的表现令他更为厌弃将至的完化。 “没人能拒绝完化的那一刻。”他伪装起自己大笑着,眯起眼睛,眼底不含一丝笑意。 没人会是天生的演员,除非环境所迫。多伦码头的漂泊经历令鲁尔斯的演技至少还说得过去,他只需要表现得极为渴望,被怀疑的概率就会大大减少。但那群“人”为何如此渴望完化,难道那是他们权力的某种体现吗?鲁尔斯对此一无所知。 “那么,鲁尔斯弟兄今天就早早参与到我们的聚会里来吧。”哈林适宜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穿着与昨日大差不差的法袍,只有法袍领章两侧紫色的底板上的内图案发生了变化,如今是换成一道竖直的线割开圆圈的图案。鲁尔斯见过这样的图案,就在缪洛加的额头。 “是。”麦儒祖顺从的低头。 鲁尔斯有样学样:“是!” 他跟随哈林的脚步,顺着昨日已走过一遍的路径来到书房。 书房圆桌上已经没有昨日见过的盘中物与碗中水,取而代之的是七本书册,上面画着竖直的线割开圆圈的图案。五名早已恭候多时的缪洛加信徒齐刷刷起身向哈林致敬。 “正式介绍一番。”哈林引导鲁尔斯来到他的位置上,“我们既是缪洛加信徒,也是缪洛加兄弟会的成员。我们的存在即是引导更多迪利亚姆人信仰伟大真神缪洛加以及崇高的……” 最后几个字鲁尔斯完全没有听清楚,看周围兄弟会成员的样子,他们也是处在茫然无措里。他怀疑有一种力量屏蔽了他们对那个名字的认知,那种力量在保护着他们,而哈林显然不是那种力量的保护对象。 但为什么哈林不受保护? 又有一个问题浮现在鲁尔斯心头,他竟绝望的发现真相似乎近在咫尺,却又因其见识而远在天涯。 “现在开始今日的颂祷。”哈林说道,声音打断了鲁尔斯的思索。 六名兄弟会的成员像是接到了指令,整齐划一的翻阅起他们面前的书籍。鲁尔斯不得不放弃继续思索,忙不迭地更上他们的动作。 …… “你是说,有‘人’给你传递了与拉洛克机械兽同源的恶意?” 莫离还是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心然。他觉得岚说得很有道理,他必须得把选择权交还给心然。 “没错,而且我怀疑恶意的源头就在锡风城。”莫离应道。 心然好奇的眨着眼睛,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是想以此来劝我回去吗?” 她还惦念着白铁平原上曾经发生过的事,因此下意识紧紧抓住了莫离的手腕。 “我确实有这个打算,但我想尊重你的选择。”他盯着心然酒红的眸子慢慢说道。那之后,他如释重负似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岚。 “我知道了,而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依然会和你一起去到锡风城。” 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莫离心想。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她抓着手腕的双手上,这个女孩的动作从一开始就说明了很多事。 “好,那我们便一起去那里。”就在心然以为莫离要拒绝的时候,他的声音便已响起,她看向男孩的目光微微发亮。 “好诶!”她松开手,雀跃的跳起来搂住莫离的脖子。 “还是那句话,如果遇到危险的话,先跑到别的时空再说。”莫离脸颊烫得厉害,但他与这个女孩又几乎完全贴在一起,语气急促了不少。 “嗯嗯!”心然咬着下唇,连连点头。 第九十一章 缪洛加兄弟会(一) 他们抵达锡风城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因为时间紧迫,他们沿途没再做多余停留。 这座远离白铁平原的城市既孤僻又荒芜,城域周遭没有任何出名的特产。它与西茨大陆诸多籍籍无名的城市一样,仅是广袤疆域里微不足道的附庸,为着某些传奇史诗、神话故事增添色彩。就连法术师工会都罕见的没有在这座古城里留下他们的痕迹。 也正如这座城市的特质,锡风城内的生活是缓慢的,很少有大事的发生,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酒馆频频流通的流言蜚语,几乎成了锡风城居民的乐趣来源。哪怕是发生多件宠物莫名死亡的奇怪案件,这座城域里的居民都会为此津津乐道许久。 因而莫离与心然初次踏足锡风城的时候,他们便对城里的生活有种熟悉感。 它太过亲切,太过贴近家常了。 莫离很容易因着这座城市想到锐锋城塞里的生活,不在战时的城塞亦是如此祥和如此安定。而心然也会回想起她曾居住的城镇,同样的温馨而繁华却略胜于锡风城。 “很难想象会从这里感知到恶意。”莫离牵着心然的手,将她拉进怀里,贴近她的耳垂轻轻说道。他们贴在一起,勉强给出入的车马让出一点路。 “姆……啊,嗯!!!”男孩呼吸吹吐的热气刮过她的耳垂,她羞赧的咬住下唇,垂下眼睑不敢看向他。白嫩的耳垂与秀靥同时泛起桃花般的红晕。 “不过这里的确存在恶意的残留,十分的微弱。”莫离显然没有注意到怀里女孩的异样,趁着道路车马熙攘的间隙,他继续对女孩说道。 “我……我知道。我当时……当时也……记住了拉洛克……机械兽……带来的恶意……”心然的声音细若蚊呐,她撇过头把脸颊埋进莫离怀里,不敢看向那个男孩。 “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暧昧之后,莫离心虚的看向别处。他知道自己脸颊烫得有多厉害,怀里的女孩想必也有同样的尴尬。 “这些……这些都另说吧……问题是……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心然的小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她勉强仰起脸,声音还是软软糯糯的。 “先了解近况。” “不是直接去找哈林教授吗?” “在没有个初步认识之前,现在任何有目的性的找人都是错误的。”莫离终于冷静下来,他摸了摸心然的小脑袋,低头对上了她水雾氤氲的眼眸。 他想了想,补充道:“保护好自己。” “知道了。” 这时候,严重挤占空间的车马终于全部走离,不甚宽敞的道路重新变成人来人往的状态。两个孩子装出一副如无其事的样子恢复到先前的状态,只是两人的位置挨得更近了些。 …… 经过这些时日的的观察,鲁尔斯终于找到一个可以逃离的机会。他知道完化历程迫在眉睫,不管这个机会是否是陷阱,他都要去试一试。 缪洛加信徒带给他的恐惧是终身难忘的。 他见过其中一个妇人以一种狂热的架势砍下她的腿骨,而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神情。站在一旁冷静观察的牧师哈林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条由着金属、人造皮革以及其他鲁尔斯所不知道的东西组合成的腿衔接在妇人的伤口处。 他看到金属噬咬女人的血肉,渐渐与刀剑形成的伤口融合,最终替代了原本的血肉成为妇人身体的一部分。是的,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一条金属机械的腿。 他还见过一个男人虔诚的端起杯子,杯中晃荡着不知名的黑色的油。牧师哈林接过男人手中的杯子,并以油对着那个那人施洗。看似稀少的油却让那个男人近乎半身都沾染上了,此前早就与金属结合的部分在接触到那些油后开始作响。 他看到男人的血肉开始萎缩,那些定型在其身体上的金属仿佛活过来一样,用血肉与油作为养料开始生长。在短短数秒里它完全吸收了淌过男人身体的油并进一步扩大了男人金属改造的进程。 这些举动是可怕的,被改造的人变得更像某种机械。鲁尔斯注意到他们身上某种属于人或者其他血肉生灵的灵性被消磨,变得越发得刻板越发得循规蹈矩。 这实在不应该。 这种非人经历几乎令他疯狂,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在午夜惶恐不安。也正是因为被各种因素源源不断的给予恐惧,那具缪洛加的形象始终没能完全成型,这亦是不幸中的万幸,他鲁尔斯依旧是多伦码头的鲁尔斯。 趁着祷告结束后的短暂的空余时间,鲁尔斯悄悄溜出了哈林的视线。 如今他肩膀上的伤口越发得疼痛,这是他每日刻意控制,多次阻止伤口结痂的结果。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依旧活着,没有丧失血肉之躯。 他先是去到一楼处理伤口,这是两日来的固定流程。他虽然暂时逃离了哈林的视线,但是有个“人”始终注视着他——麦儒祖——那个男人正是哈林手底下的监视者,鲁尔斯有理由相信在哈林无法注视的地方,麦儒祖忠诚的履行其职责。 这很符合那群人的某种特质——服从。 不过他们所认为的更高级的进化可能是破坏了他们的某种常识。像是这种久久不能愈合的伤口居然没能引起缪洛加兄弟会的怀疑。鲁尔斯一边庆幸着一遍缓缓处理伤口。他比往常任何时候表现得都要磨蹭。同时,他也在期待某件事情的发生。 “鲁尔斯弟兄,你需要帮忙吗?”没有辜负鲁尔斯的期待,在时间抵达某个阈值之后,麦儒祖从暗处走了出来,十分机械的展露出关切的面孔。 “我太需要了。”鲁尔斯应道。 他忐忑的盯着麦儒祖,保持身体的活跃以应对随后的每一种回答。 麦儒祖用动作替代了言语,他走到鲁尔斯跟前并俯身挑选起草药。而鲁尔斯期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们处于一楼楼梯的拐角,这里是上下楼的视野盲区。这意味着不会有第三个人在第一时间知晓这里发生的事,只要他的动作足够快且足够迅猛。 鲁尔斯深信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 他注意过麦儒祖被改造的进度——只有一只手和两条腿。 因此,他只需要在意麦儒祖可能存在超凡破坏力的一只金属手臂是否会在混乱中杀死他。此外,那个“人”的脖颈依然完完全全属于人类,纤弱且完全不设防备。 鲁尔斯果断捧起麦儒祖的脑袋并迅速发力,以其独自闯荡混乱山脉的勇猛武力将麦儒祖的脑袋给拧过180度。只听见一声脖颈断裂的“咔啦”的闷响,他果断松手,打算逃离这间屋子。 只是松手之后的景象将他吓了一跳:被他亲手拧到身后的麦儒祖的面孔一如既往的苍白瘦削,但那张令鲁尔斯厌弃的脸上却挂着极为瘆人的残酷笑容,仿佛早有预料要被偷袭一般。 但……这……可能吗? 没做停留,鲁尔斯立马转身奔向大门。麦儒祖瘆人的笑容令他心底发寒,他几乎一秒都不想继续待下去。 可他错估了一点,上下楼的视野盲区可不仅仅只是针对下楼的人。 他才没冲几步,便迎面撞上了下楼的妇人。那个只接受过手部改造的妇人被他棕熊般强壮的身躯给轻易撞开,而他去势不减的继续冲向大门。 “嘎嘎嘎!!!” “欸嘿嘿嘿嘿!!!” 各异的笑声在他背后响起。有麦儒祖的,也有妇人的。带着十足轻视的笑声令他感到恐惧。 鲁尔斯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不敢回头,他生怕一回头就彻底失去了逃离这里的机会。 而这时,他听到了牧师哈林的声音:“抓住他,鲁尔斯弟兄背叛了我们。” 他顿时浑身汗毛耸立,依然保持冲势的身体接近大门,几乎不带任何思考的余地,他抬臂交叉撞向大门。 “垮嚓——”同样经历的较为久远历史的大门被鲁尔斯轻易撞开,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咚咚咚”的沉重的脚步声,依然有序但却飞快。 顾不得惊讶缪洛加兄弟会成员跑得有多快,鲁尔斯全力扑向不远处的大街,近于嘶声裂肺的大喊起来:“救命!救……你们快跑!!!” 他这才知晓自己已经上当了。 周围出奇的安静,甚至几乎没有行人。他所能见到的只有空荡荡的街道,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孩子。他以莫大的意志力遏制住自己亡命奔逃的念头,扭身面向朝自己冲来的麦儒祖与妇人。 也不知道哈林用了什么邪法驱散了这一大片区域里的居民,给他设下了这么一个局。尽管如此,他也要尽到一个成年人应尽的责任,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麦儒祖残酷的面孔终于迫近了,仅有不到三米的距离。鲁尔斯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张面孔上渗出的漆黑的油,从双眼、鼻壳、嘴巴还有耳朵里,弯弯曲曲的像数条蚯蚓。 他聚精会神,扬起手臂打算反抗。麦儒祖的双臂以一种扭曲的不可思议的姿态扬起,快到他没法看清,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而后……而后他看到麦儒祖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甚至撞飞了一并赶来的妇人。 瞬息间出现在他身前不远处的是一个男孩,是他之前试图保护的出现在大街上的男孩。 “这……” 没等他惊诧的开口,莫离抢先一步说道:“看来我们运气不错,正好撞上了这么一回事。” “请问你是……”他继而看向鲁尔斯。 “鲁尔斯,我是鲁尔斯。”鲁尔斯赶忙说道。 “好的,鲁尔斯先生,有些事我想了解一下,但在此之前……”莫离看向不远处的麦儒祖和妇人。那两具半成品机械的身躯堪堪从地上爬了起来。 “但在此之前,先把他们解决了吧!” 毋需多想,莫离完全可以确定,那两人身上散发的味道还有自灵魂深处所传达出来的恶意,正如过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拉洛克机械兽。它们无疑是此番需要清扫的对象。 “拉洛克机械兽?不对吧,莫离,你知道它们是什么吗?”心然也赶到莫离身旁,她看着那两个半成品微微蹙眉。 “诚然,它们比拉洛克机械兽要弱很多。”莫离说着抬起右手,一道纯白法术在他与心然交谈的时候便已成型,乳白箭镞一前一后射向再度冲锋的麦儒祖和妇人。 “神箭穿心。” “但感觉是一样的,它不会欺骗我们。”莫离垂下右手,看着神箭穿心洞穿它们的血肉之躯。 它们冲刺的脚步骤然停滞下来,一前一后不均匀的冲力令他们已经失去掌握的身体栽在地上接连翻滚好几圈。蛛网般的裂痕布满他们的躯体,包括被改造后的金属部分,乌黑的油混着殷红鲜血流出,在地上被混成黑红色。 “真恶心。”莫离随手甩出两道法术将其缔净。 与鲁尔斯的恐惧不同,他厌恶着那些油,而伊坎之心同样也表现出了对油的厌恶。 “那人就在里面吗?”莫离没有再扭头看向鲁尔斯,他盯着哈林的房子轻声问道。 “谁?!”鲁尔斯愣了一下,恍然道:“哈林牧师吗?对,他就在里面,跑出来前我还听到过他的声音。” 可是岚却摇了摇头:“已经不在了,这位鲁尔斯先生只是听到了‘它’的声音,那是用某个炼金产物达到的效果。” 莫离看了一眼岚,又和心然彼此交换了眼神。 “鲁尔斯先生,你在逃出来时,亲眼见到了吗?” “啊?没……没有……我太害怕了,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跑不出来了……”鲁尔斯敏锐的意识到这个孩子话里有话,情绪瞬间就低落下来,“难道说……他已经不在里面了?” “是的,他可真是一个狡猾的家伙。” 第九十二章 缪洛加兄弟会(二) 已无人响应的房子孤零零的立在道路尽头,屋前大片空地上术法火焰无声无息的燃烧着,那些油与血混杂的东西被一点点焚毁,弥漫着刺鼻恶臭。莫离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他牵着心然的手朝房子走去。 “等……等一等!”缓过神来的鲁尔斯对着刚刚走到门口的两个孩子喊道。 “怎么啦?”莫离在门口驻足,却没有回头。 “你们还要进去?”鲁尔斯的声音里充满不解。他不明白那个孩子为什么会对这种已经没有缪洛加兄弟会成员存在的房子感兴趣。 “当然啦,我对我的对手一无所知,但这座房子能告诉我很多信息。” “那……那我要一起进去……”鲁尔斯不安的吞咽着口水,“我在这里生活了两天,至少了解过一些东西。”那些糟糕的回忆卷起记忆浪潮,鲁尔斯不得不去面对那些常理所不能接受的梦魇,并试图克服它们。 “好啊。”莫离回过头,冲鲁尔斯笑了笑。这个孩子笑容明媚,亦如春日午后和煦的风,带有极强的感染力。这令鲁尔斯心底的恐惧消弭了不少,而与此同时,他亦注意到莫离身上的法术师工会的标志, 他突然激动的上前大声问道:“你会帮到我的,对吧?” “什么?”一句没头没尾的疑问令莫离错愕的睁大眼睛,“你在说什么东西?” “他们在我的心里注入了一个怪物的影像,他们试图让我崇拜那个怪物。” “怪物?!”莫离与心然面面相觑,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拉洛克机械兽。 然而鲁尔斯还是在慌不择言的说:“你是法术师,一位隶属工会的法术师,你一定是在完成一项工会任务。你们注意到异常了对吧,有一群怪物试图入侵西茨……也许不仅是西茨,他们的目标是整个迪利亚姆也说不定呢……” 一些在外人听来当属疯言疯语的话令莫离与心然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鲁尔斯先生,请你保持冷静。我们知道你死里逃生,情绪激动,但是……” “不,我没在说谎!”也许是怕被否认,鲁尔斯紧绷的理智线骤然断裂,他歇斯底里的大吼起来,“那些东西,是我亲眼所见,他们撕裂肉体,他们崇拜金属,他们依着某种严苛的阶级制度履行各自的职责……这些东西都不是假的,难道你们的任务只是打击不安分的教团???” 似乎被自说自话给吓到了,他又变得失魂落魄起来。 “这样下去他会被自己吓疯也说不定呢。”心然无奈的对着莫离说道。 “大起大落确实磨人心智,但是这个人还不能疯,无论如何都不能。”莫离对着鲁尔斯连放几发“安定术”,以此舒缓那个男人的情绪,“我们相信你,但同样的,你也应当对我们持有信任。我们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是巧合,归根结底还是和你口中的那些怪物有关。” “真的吗?”在他的安慰下,鲁尔斯的情绪有趋于平静的趋势。 于是莫离趁热打铁:“还记得我一开始说的我们来这的目的吗?我们需要你的帮助,鲁尔斯先生,有你在这里我们会了解到更多东西。” “同样,出于责任,你心里被植入的某种意念我们也会竭尽全力处理掉。你大可不必如此激动,先冷静下来……” 莫离又丢了几发“安定术”下去。有着法术的配合,鲁尔斯终于冷静下来。 “抱歉,是我的错。” “现在不是指摘对错的时候,你该履行你导游的职责了。”莫离对着屋子入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时间可不等人,我们越早弄清楚他们的目的,就越有余裕做好准备。” 这回鲁尔斯可没再出幺蛾子,他带着两个孩子走进屋里。 这座曾经生活着缪洛加兄弟会成员的屋子入口处保持着西茨惯有的装修风格,似乎牧师哈林从未对此做过改变。 但莫离很快发现这都是假象。他们越是深入屋子,就越是发现内部装修的刻板与机械,没有任何生活的鲜活气息,反倒像是把一种景致复制了成百上千份放进屋里。 “我突然觉得炼金室的布局都比这个要有意思得多。”心然悄眯眯的对莫离说道,“这里面也太臭了,又无聊,又是臭烘烘的。” “的确……鲁尔斯先生,你怎么停下来了?” “这里有些特殊。”鲁尔斯在楼梯前驻足,他回头对莫离解释道,“第一天来的时候,牧师哈林带我在楼梯口跳了一段舞,因为很怪异,所以我记下来了。” “跳给我看看。” 鲁尔斯一言不发地摆好架势,紧跟着他的手脚做出一个接一个机械,生硬且刻板的古怪动作。 “真的好像它。” “对,拆开那些动作,每一个都像它曾做出来的。” 毫无疑问,莫离和心然又想到了拉洛克机械兽。经由“思绪”加强回忆,他们很容易的把鲁尔斯的动作给拆解开来,散进记忆里拉洛克机械兽的举动里。 “然后再是闭眼祈祷,也有可能是在接受感召。”鲁尔斯在做完一系列动作后合上眼睛,继续解释道,“我不知道哈林在干什么,可能是我没有与他们那样被‘完化’吧。” “‘完化’?” “这我不好解释,毕竟我对这个的理解也是连蒙带猜的。”鲁尔斯睁开眼睛,“之后所有的事情便全都发生在楼上了。” “他们在二楼书房里祈祷,对象往往是一个名为‘缪洛加’的怪物。我觉得祂具有传说里恶魔的面容,但祂是充满金属的,血肉仿佛只是附庸,很少能看到真正的天然血肉的痕迹,更多的则是一些被制造出来的东西,看起来就是在替代血肉的作用。”鲁尔斯一边喋喋不休的诉说着自己的经历,一边抱怨着。 “‘缪洛加’的名字我有印象。”心然很小声的对莫离说道。 莫离差异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鲁尔斯,确定那个男人没有注意到心然的话后他也小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迪利亚姆的神话传说。姑母和安女士曾经给我们讲过很多故事,在其中某个传说里,一座山峰的被崇拜者尊称为‘缪洛加’。一些信徒相信山峰亦是存在神明,而名字便是‘缪洛加’。” “可是迪利亚姆不是没有神明吗?” “只是没有欧斯汀克那样实际存在过的神明而已。只要人心出现了弱点,就会下意识寻找某种寄托。” “人心的弱点?!”莫离隐隐感觉自己是抓住了什么,但他说不上来,反倒一遍遍念叨着心然的话。 “怎么了?” “我差一点就能想明白某件事了。” “欸?!”可就在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书房前了,心然只好暂时压下心底的疑惑。门被鲁尔斯推开,她和莫离好奇的打量着书房内的布局。 “就是这里,被他们称为‘聚会’的行为每天都会在这里发生。”鲁尔斯指着书桌说。 书桌上还有未被带走的盘子,绝大多数都盛着早已腐烂的某些动物的脏器、肉块,这是恶臭的源头。心然满是嫌弃的捂住鼻子别过头,不想再看到那些爬在腐烂肉块上的蛆虫。 “还有一些书,可惜那些书我并没带出来。”鲁尔斯环顾一圈书房,惋惜道,“而且我看它们也被缪洛加兄弟会的成员给带走了。” “哦,另外还有一些杯子,杯子里都有油,就是你在外面看到过的那些东西。可惜这里也没有。” 莫离瞥了一眼桌子,随后又看向鲁尔斯:“那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尤为重要的。” “啊?” “你有遗漏什么细节吗?”莫离追问道。 “他们‘完化’的过程?” “这个姑且不重要,还有吗?” “哈林的样貌?” “也许有用。” “他倒是……派头十足……”鲁尔斯回忆起这几天里哈林带给他的印象,连带着余下几名缪洛加兄弟会成员的特征一股脑的全将给莫离听了,“呃,还有他们一贯崇拜的某个图案,像是一道竖直的线割开圆圈。” “很新奇的比喻,能画出来吗?”莫离凭空变出纸笔摆在鲁尔斯面前,而那个男人试着画了一下。 “不对呀,我记得不是这个样子的,但是为什么我会画出这样的。”结果令鲁尔斯大为吃惊,他抱怨似的又重新画了一个,但依旧不符合他的预期。 “大概是这样子吗?”莫离夺过纸笔,问道。 “要更有神韵……也不能说神韵吧,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在里面……” “那就有可能是被注入了法术力,尽管是非常微弱的一丝。这应该是个保密手段,为的就是防止被彻底泄露出去。”莫离露出了然的神色。 越是有严密的防备,就越容易说明其中存在问题。 莫离也仿着鲁尔斯的作画画了数张图案,但都被一一否决了。 “姑且跳过这个问题,二楼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莫离也放弃了还原图案的想法,为着那么一个东西浪费精力实在不值得,还不如继续探寻这座房子。 “我和哈林的房间,可我从没去过哈林的房间,因此那里我没什么好说的。”鲁尔斯带着孩子们来到自己的房间,“至于我的房间,我就在当天晚上遇见了祂——‘缪洛加’。” 鲁尔斯没有注意到,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莫离与心然不动声色的交换了眼神。 他们完全可以相信,曾经出现过的来自锡风城方向的恶意便是缪洛加发出来的,跨越了时空与暗黑虚空,为的就是在鲁尔斯心底留下影子——就这点而言他们的确成功了——可为的是后续的什么计划,那就不得而知了。 “告诉我你的经历。”莫离迫不及待的问道。 但他却发现鲁尔斯表现出了极为抗拒的表情,那是因着恐惧抵达某一层次之后表现出的抗拒:“我……我……” “看来必须得先配合他处理掉缪洛加的影子了。”岚拍了拍莫离的肩膀,叹了口气。 “你依然在恐惧?” 鲁尔斯说不出话,他只有重重的点头。 “看来你没有受到祂的操控也是有原因的,至少祂没估量到这种恐惧感,是恐惧保护了你,对吗?” 鲁尔斯继续点头。 “如果不提及和祂相关的东西,你还能保持冷静吗?” “能……”鲁尔斯勉强憋出一个字。 “那好,在我们了解过二楼的全部情况后,我们便想办法处理你的梦魇。”莫离试图继续用安定术保证鲁尔斯的冷静,但那个男人只是拼命的摇头,并表出现一副要靠自己压下恐惧的表情。 “也好。”莫离散去刚刚提取出来的纯蓝法术力。他拉着心然走到另一间鲁尔斯从未去过的哈林的房间里。 里面被涂满了灰色,不仅是天花板和墙壁,就连床与床单,甚至是目光所能触及的一切都被涂上了灰色。两个孩子被这沉闷的一幕给震慑到了:“他们的领头人就住在这里?!” “可为什么要涂满这些颜色,很贴合金属吗?” “也许,可能……”莫离喃喃道。他的心思头一次从这里发散出去,一度回忆起过去自己的意志无意间抵达的某片时空。但可惜的是,他虽与那片时空缔结了联系,但始终无法通过心湖去感应到它。 “莫离,你想到了什么?”心然好奇问道。 莫离直言不讳:“我想到一片很荒凉的时空,至少我曾见到的便只有荒凉。我在那里看到过厚厚的金属残骸的堆积物,而那片时空,抗拒着我从地脉里汲取到哪怕一丝法术力。” “听上去……令人感到不妙……” “那是我初次见到拉洛克机械兽时火花所引导的时空,而今我在异时空的一个房间里有着同样的感受。心然,这不是巧合。”莫离看着女孩的眸子,一字一顿地轻声说道。 “你想说明,其中必有联系!” “对,或许我在很早的时候就接触到了一个可怕的阴谋。” 心然紧紧抓着男孩的手:“没问题的。不是从现在开始就有所感觉了吗?” 第九十三章 缪洛加兄弟会(三) 锡风城城外,挨着绿蔓沼泽的某处,四名男女拨开早已高过头顶的芦丛,艰难趟过脚下湿淖沼地。他们不约而同的对周遭湿润的环境传递出深深的厌恶,甚至是仇恨,就好像他们与之不共戴天。 为首的哈林表现得尤为突出。作为锡风城缪洛加兄弟会里最早经受改造的牧师,在他躯体属于金属的部分早已占据了绝大多数。即使有着人造皮肤的掩盖,但一想到经由改造的高贵躯体与湿润水气近在咫尺,他便难以自控的产生一种愤怒。他已无法维持以往的风度翩翩,在泥淖里狼狈的留下深深浅浅的足迹。 “我们永远失去了两名兄弟姐妹。” 在他们终于走出沼泽,脚踏干燥的大地的时候,哈林漠然开口。因为在场已经没有其他生灵,他发出的是一种近于粗劣的金属摩擦的嘶鸣,像是两枚粗糙铁片来回刮蹭。 听到这样一种声音,兄弟会的其他成员默默低下头,噤若寒蝉。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陷阱,还是只是一种巧合?” 他继续说,粗哑的嗓音里带着难言的疑惑。 “牧师大人,这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它招致了……” “法术师工会,我知道。”哈林随意瞥了一眼轻声提醒的男人,那人更为诚惶诚恐的匍匐下身子,“如果是遥远东茨大陆的神秘法师或者来自西茨大陆中部的古老裔民,我们还要为之提心吊胆很长时间——他们可能已经掌握了古老历史里的某一部分真相。但混乱山脉周遭地界这群高不成低不就的废物,他们空然握有超凡力量却不曾正视过迪利亚姆的过去,只要不正面撞上,他们对我们的威胁并不大。” “无论这是否会是一种巧合,我们都不能作此罢休。” 他身后的三名男女疑惑的交换着眼神。尚未完全沦丧的人的性情还另他们保有疑惑、恐惧等些许情绪。对于超凡力量的敬畏之心依旧根深蒂固。 “拥有超凡力量的人类躯体,这是一份相当出彩的礼物。它会早就第二只甚至第三只拉洛克机械兽也说不定呢……” “需要我们怎么做,牧师大人?”有人问道。 “鲁尔斯,我们必须要带回鲁尔斯!”哈林激动的挥手,压倒身旁大片芦苇,“发动你们在锡风城里的影响力,我务必要先见到鲁尔斯,不计代价!” …… 晌午,锡风城仅有的一家旅店里,鲁尔斯安安稳稳的躺在松软的床榻上。 已经接连几天没有安稳入睡的躯体在纯蓝法术的作用下终于放松下来,所有疲倦都融化成了浓浓睡意,让他的眼皮沉重的合在了一起。‘ 而随着他精神状态的逐渐放松,一种相当邪恶的感觉游离在房间的空气里。 “是这种感觉了,哪怕被稀释了数倍,但一如既往的令人印象深刻。”莫离在一旁端详着鲁尔斯逐渐平静下来的睡容,神情趋于凝重,“心然,你也感受到了吧。” “嗯。”越是强大,就越能感受到这种近乎令人窒息的恶意。心然同样沉着脸,缓缓点头。 “又要用那个法术了?”她问。 她指的是幻梦密储,她总觉得莫离在施展梦境法术的时候有种得心应手的流畅感,就好像那是某种与生俱来的独特天赋一般。 “梦的世界也只有梦能去破解……外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你放心吧。”心然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她悄悄退到门外,鼓舞似的对里面的莫离挥挥手,也不等男孩回应便合上了房门。 房里仅留下莫离与鲁尔斯,还有一旁难以被发觉的岚。 “小心点。” “嗯。” “还有,如果明知不可战胜,就要及早脱身。千万不要让你的心底种下属于祂的影子。” “你对祂有所了解吗?”莫离好奇的眨着眼睛。 “我有过这样的记忆,现在我想起来了。”岚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我有过一段时间,见到过这样的情况。利用心灵的漏洞去达成操纵一个人,奴役甚至傀儡化被操纵者。” “我知道了,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吗?” “没有了。” “好的。”莫离与岚对视一眼,而后他便冲着鲁尔斯释放了幻梦密储的蒙白雾气。 …… 用鲁尔斯意念构筑的世界十分浑浊,且饱含恶念。这是莫离意识投入梦境的第一印象。 那种恶念并不纯粹,它似乎对肉体,对意志,甚至对生灵的欲望等等诸多方面都充斥着一种可怖的支配欲,而在这支配欲深处,莫离甚至能觉察到一丝相当微弱的不屑的意味。 因为掩藏得很好,且莫离也不愿深入探究,他果断阻隔了绝大多数的精神感知以抵御恶念压迫。 “很接近了,这里确实和当初见到的时空很像。”他终于走出白雾的包裹,双脚切切实实踩在梦境世界的大地上。而大地周遭的荒芜,亦是相当清晰的印入他的视野。 他抬头望向遥远天际,光秃秃的、灰暗的天空没有日月星辰,仿佛一个巨大的蛋形的膜包裹住了它,将时间的刻痕永远的阻隔在了外面。 而在这样无趣荒败的天空下,一群摇摇晃晃的直立的机械怪物从远处走了过来啊。 “拉洛克机械兽?”莫离下意识的凝神看去,却发觉不是。那些有着四只手四只脚的机械怪物比拉洛克机械兽要粗犷得多,不仅金属的痕迹更为明显,精加工过的皮革也更为稀少。在它们走过的一小段松软的沙路里,粗厚的爪状足痕深深印下,显然它们绝非是拉洛克机械兽般可怖的杀戮机器。 “这应该是某种护卫。”他注意到那群机械怪物手上的草叉、稿斧一类的武器,同样的做工粗犷,但相当实用。 它们在走过一小段杀路之后便踏上了厚实的劣土,而在这类土层上,无数锋锐的利草遍地生长。有着鹰眼术的加持,莫离很清晰的看到那些利草边缘小锯子似的倒钩,泛着金属的冷芒。 那群守卫仅仅是随意挥砍几下,就在跟前清理出一片可供行走的区域。但它们并未继续前行,而是在原地停了下来。又是更多的机械的怪物从远方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 它们仅有双手双足,体型比较护卫也更为娇小。与那群护卫粗犷的风格不同,这群新走出来的机械怪物身上皮革制成的部分更多也更为精致,金属器官、铁皮贴片则是更显稀少。它们配备有简陋的钩子和铁手——虽说简陋,但细节处也比护卫手上的武器更显精致。 “处刑人?祭司?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莫离不解的蹙眉。但他很快发觉,这群机械怪物身后还跟着全新的,或许应当被称为“人”的生物。 但那群人每一个都矮小又佝偻,面黄肌瘦,满身伤痕。他们疲倦的持着农具跟在前一批金属怪物身后,行为木讷且毫无生气。 不知道为什么,那副肮脏的样子令莫离想起来一个人。 “伽纳?!” 同样不知为何,一种非常笃定的情感出现在他心头。他深信此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旅法师伽纳便与这片时空有着不解之缘,而或许她便是从这牌时空里逃离出来的。 很快,这群人变抵达了利草跟前。两侧护卫给他们让出一条路,而有着钩子和铁手的机械怪物们掏出了鞭子。鞭笞的声响在这片荒凉的世界里发出异常响亮的声音,而那群人则是无言的抬起手上的农具,清扫起面前的利草。 莫离直接散去鹰眼术的加持。 他大抵已经猜出这个梦境世界规则的脉络。主导梦境世界的意识必然是将金属生灵凌驾于血肉生命之上,那也便是说,缪洛加的意识对这则梦境法术也有所渗透。 “所以,鲁尔斯在哪里?”莫离不敢肆意放开精神感知,他只能凭着一种模糊的印象确定一个方向,并朝着那里缓缓走去。 …… 鲁尔斯躲在山洞里。 并不是他想躲在山洞里,而是这个荒凉的世界令他逃无可逃。 到处都是锋锐的利草,树木少之又少又异常高耸,更别逞能让人藏匿其中的成片森林。 他不敢冲进利草堆里,那高耸的草堆与成片林立的锯子无异,躲避恶魔与自寻死路并不冲突。 他也见过单只的高耸树木,树皮光滑少有褶皱,很难让人攀爬。但即使能爬上树又能怎么样呢?成片的树叶是比利草更为可怖的武器,它们繁多且细密,鲁尔斯毫不怀疑那便是刀剑与针藏的地狱。 因此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只能选择进了山洞。 而今,那只恶魔的阴影已经临近,他却没有力气与勇气再从山洞里逃出来。 “鲁尔斯。”祂的声音响起。 “不……”鲁尔斯痛苦的呻吟起来。 刀剑搓摩般的笑声,甚至是宛如镰刀的笑脸,那个恶魔光是出现在记忆里就足够令他害怕了。 但另一个声音却有如天籁闯进了重重恐惧里:“好像,我并没有来晚。需要我怎么称呼你,缪洛加,或者恶魔,又或者拉洛克机械兽?” 已经半只脚踏入山洞的缪洛加的影像显然也持有一部分情感变换的能力,祂迟疑的看向了莫离,语气里也没有猫捉老鼠似的戏谑:“你居然知道拉洛克机械兽?鲁尔斯找了一个大有来头的人来帮忙啊,这么说这个梦境法术也是你的杰作咯?” “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吧。”莫离终于见到了缪洛加的面容,即使有过心理预期,他的表情还是出现了细微变化。缪洛加带来的视觉冲击是远超于拉洛克机械兽的,而祂尖锐锥状红宝石的巨大前额上的一个标志,令莫离不由怀疑那便是鲁尔斯所说的东西。 “那是……‘伊坎之心’?”缪洛加影像惊疑不定的声音同样再度响起,也许是出于对这柄神器的某种恐惧,其可憎面容上不由浮现出一丝极为尴尬的敬畏——祂抑制住了敬畏并对莫离投以极端敌视的目光,“看来是你继承了那个老家伙的遗产。” “哦,谁?!”莫离下意识想到了古之王,但他也下意识的反问一句。 缪洛加没有回答,祂只是报之以神秘的微笑,像是一种恶毒诅咒般的笑。但同时,一道隐晦的黑纹在祂猩红眼底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咒语?”可莫离必祂想的还要感知敏锐,几乎是黑纹展现的一瞬间,纯蓝法术力便已汇集起来,预先做好了抵抗法术的防线。 缪洛加的笑容戛然而止。 但祂并未停止施法,黑色的光芒朝着莫离袭去,赤裸裸的,不加以任何掩饰。 它们很轻易的被挡住了,黑色的光与蓝色的水流一般的弧光盾缠绵在一起,渐渐散逸。 “心域?!”祂的齿间发出低低的声音,“不对,但为什么会有心域的感觉?” “是啊,为什么呢?”虽然占着上风,可莫离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缪洛加的影像显然是了解过很多东西,不仅仅对“伊坎之心”有所认知,更是敏锐觉察到他境界里怪异的一面,这使得莫离虽心存好奇却不敢与之继续耗下去。 他拔出伊坎之心,并摆好了怪异的起手式。 “这个架势……我见过,对了,是那个男人……”可是缪洛加又开始喃喃自语了,祂出神的盯着莫离的架势不做任何防御,而是陷入到了某种回忆里,“很奇怪,你这人真的很奇怪,这种不可思议的搭配竟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你……” 但祂的话终究没能说完,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开始“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并主动迎着呼啸而来的剑气张开双臂:“我开始期待你的成长了,你究竟什么时候会出现在我的本体面前?” “什么时候?” 涤荡邪祟的剑气清扫过缪洛加的躯体,那些金属与皮革被强化后的法术力给飞快侵蚀消磨,最终化为尘土。 幻梦密储的世界在分崩离析,而莫离却出神地思考着缪洛加影像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命运使然的话,会有这么一天的。” 第九十四章 缪洛加兄弟会(四) “祂是这么对你说的?” 从梦境世界脱离出来的第一时间,莫离便将那段记忆共享给了岚。 “岚,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莫离不禁问道。他能感受到岚情感上的动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显。 但是岚没有回答,她沉默着并渐渐隐去自己散发着微光的身体。 “岚……”莫离依旧能感知到她的存在。但事实显然是她并不想见到那个孩子,她想独自冷静一会。 莫离失落的低头,他看了一眼表情舒缓下来的鲁尔斯,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已经解决了……欸,你的表情好糟糕啊,很难处理吗?” “我了解到的还是太少了。”他说了一句令心然感到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 “只是因为无知而发了牢骚。”莫离叹了口气,“鲁尔斯的问题远比我想的简单,藏匿在他心底的缪洛加的影像已经被处理掉了,只是祂的表现令我迷惑。” “你试图理解祂,但你发觉你做不到?” “差不多是这样,知识即力量,如果我能了解到更多的话……” 心然眨着眼睛问:“那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们得从底层往更高处推论。首先要搞清楚缪洛加兄弟会。是为什么出现的,主动亦或者是被动,他们存在了多久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的确,我们一无所知呢。” “但这里面有个问题是最令我感到好奇的。” “什么问题?”心然好奇的追问道。 莫离抱着双臂,右手抚着下巴缓缓说道:“心然,你说缪洛加兄弟会的目的真的是为了迎接缪洛加吗?” “额……我不明白。”她被这句话给问得一愣一愣的,“……难道不是吗?” 至少从目前来看是这样。 莫离很想这么说,但他还是默默把这句话摁死在心底。诚然,就缪洛加而言,对他所知的迪利亚姆就是一个天大的威胁,极有可能只有鲁博泽那样的人物才有资格说能稳赢那只恶魔。但火花给出的预示是……缪洛加身体里流淌着比祂更为可怕的东西。 而如果不出莫离所料,那些东西应该就是鲁尔斯嘴里的“油”,纯正漆黑的“油”。 “总之,先去了解缪洛加兄弟会吧。”因为没法回答,莫离只能含糊其辞的掩饰自己的情感,“他们如果想要发展,肯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我们不妨从锡风城开始找他们留下的痕迹。” “哦。” …… 重新回到锡风城的四人很快就到了波尔索的家里。 波尔索是锡风城缪洛加兄弟会余下三名男女中的一员,有着一头火红的头发和同样火红的浓密大胡子。他是锡风城里的富豪之一,此前莫离与心然见到的马车队就是他名下商会的财产。 “牧师大人,已经找到鲁尔斯的藏身地了。”他毕恭毕敬的弯腰说道,“他们居然没有任何掩藏的意思。” “即使年纪再小,那也是两名法术师。他们有骄傲的资本。”哈林对此不以为意,“盯住他们的行踪,他们不可能护住鲁尔斯一辈子。” “可是这不会影响您的计划吗?” 哈林漠然的瞪了波尔索一眼,那个男人不仅打了一个寒噤。 “舍弃你那无聊的人性,你在我面前要做的只有谦卑。锡风城里有影响力的可不止你一个,波尔索。”他扭头看向一个女人,“茜维,轮到你了。” “是。”名为茜维的女人毕恭毕敬的颔首。 她接受改造的程度比较深,因此也更接近拉洛克机械兽的思维——它们极重阶级,也完全听命行事。 “你还有什么问题?”他回过头,发觉波尔索依旧维持着一个姿势没有离开。 “还有一件事,牧师大人。”波尔索更为谦卑的匍匐下身子,“是有关那两个法术师的。” “说。” “他们在打听锡风城附近的传说,尤其是和古之王相关的。” 哈林一脸了然的点头:“这也便是他们的主要目的了。” 他亦是知晓过去法术师工会发布在锡风城附近的任务,大多与古之王传说相关。从那两个孩子的态度来看,没准护住鲁尔斯真的只是一种巧合。 尽管哈林一向轻视法术师工会,但能不被发觉其目的,无疑是最好的。 “他们要搜集,你便想办法把东西主动送过去。”哈林命令道,“转移他们在鲁尔斯身上的注意力。” “是。” …… 在经历了三天的折磨之后,鲁尔斯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缪洛加的可怖面孔从心底离散,那些残酷、严肃甚至充满血腥味的梦魇也不再。 趋于傍晚时分,他终于从沉睡中醒来。他走出房门,来到旅店门口。连缀成片的火烧云下,是锡风城宁静的街道。 “鲁尔斯先生,你醒了,正好,我想找你谈谈呢。” 孩子尚未褪去稚气的声音自身后飘来,鲁尔斯连忙转身,见到不知何时出现的莫离。 “好说好说,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全都告诉你。” “这里也不是适合讨论的地方,你跟我来吧。”莫离招招手,带着鲁尔斯来到自己房间。在那不久后,心然也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据我们所知,你并非锡风城人,是吗?” “没错,我来自多伦码头,也就是礁石镇的地方。”鲁尔斯直言道,“我是三天前来的锡风城,主要为了牧师哈林。” “你提过这个人,锡风城缪洛加兄弟会的领头人。不过我好奇一点,你从多伦码头千里迢迢赶到锡风城,就为了找到牧师哈林,究竟是为了什么?” 鲁尔斯犹豫了一下。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必须得为接下来的问答承担某种责任。因此,他必须得把他所知的一切完整的告诉那个孩子。 “牧师哈林曾经在礁石镇滞留过一段时间。”鲁尔斯脑海里记忆翻涌,“我可能没法说得很详尽,因此……” “我可以给你提供法术的援助,不论是‘沉思’还是‘记忆整理’又或者别的什么法术。”莫离双手交织抵住自己的下巴,“我只要知道你记忆里的事实。” “那……那麻烦你的施法了……”有过几次被施法的体验,鲁尔斯磕磕绊绊的说道。 下一秒,一道纯蓝法术丢在他身上,异常清爽的感觉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鲁尔斯甚至惊异的发觉自己能回忆起一些早已模糊淡忘的东西。 “别迷失在这种感觉里,把我们需要的东西说出来吧。” 莫离的声音再度响起,鲁尔斯一激灵,从那种令人沉溺的清爽感觉中回过神来:“好的好的。” “牧师哈林初到礁石镇的时候,我还只有十七八岁,正是精力最旺盛、也最具求知欲的年纪。他一个来自内陆的旅客出现在海边,便很容易引起我的注意。” “当时他也穿着那件鸦羽般的法袍,带有编织有齿轮图案咬合成的银丝橡叶半环的两侧紫色底板,围着围带,蓝黑底色,有着各类机械条线。” “我们都猜测他是来自内陆的一个大家族成员,这等精致的衣着是我们前所未见的,即使是礁石镇里的法术师工会成员也没有这样华丽精美的衣服。” “打断一下,那他在镇里干了些什么呢?” “他应聘了法术师工会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法术师老爷一贯爱看书,就算是海岸边那样的地方都有他们造的图书馆呢。也就是在他成功当上了图书管理员之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事情。”莫离下意识问道。 “额,就是,你也知道的,除了法术师老爷,我们这帮人对书什么的一贯不感冒。但牧师哈林成功让一群人疯了一样挤进图书馆里。先是镇里的较为上层的人,比如镇长,一些有钱的人之类的;再然后是一些商店的老板,或者渔船、商船的船长;最后几乎全镇的人都会想尽办法挤进图书馆里,除了那些法术师老爷和我这样属于码头最下层的工人。” “是为了进到图书馆,还是说只是为了见到哈林本人?”心然问道。 “我觉得是为了哈林本人。毕竟在牧师哈林遭到驱赶之后,图书馆又变成只有法术师老爷才会去的地方了。” “那群人里有谁出现了比较奇怪的变化吗?就好比之前你见到的那群缪洛加兄弟会的成员。” 鲁尔斯连连摆手:“没有的事,在之后的这些年里我就没见过那类变化的人,直到我在锡风城找到了牧师哈林。” “好,继续说下去吧。”莫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至少从已知的角度来看,哈林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在法术师工会的注视下进行所谓“完化”的改造手术,不过这样不能代表他真的不会对法术师下手。 “在那之后,礁石镇私底下突然流传起了一种说法,说是有一位伟大真神出现在了迪利亚姆,祂能带领人走出苦难病痛,免除饥饿干渴等欲望的干扰,祂能带来永生,带来荣耀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后来又陆陆续续的出现了教派、教义还有教典。” “有很多人刻意避开外人的注目,在某个人的家里‘聚会’,反正他们称这个为‘聚会’,还反复强调不能被法术师工会发现。在这期间,哈林也偶尔会出现。他要所有人称他为牧师哈林或者牧师先生。而在那之前,我们根本不知道会有‘牧师’这种词,更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哈林带给你们的?” “是的。因为极尽美好且详尽的描述,我们很多人都信奉这些东西。而哈林也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了‘聚会’里……直到被法术师工会发现的那一天。” “而那之后,哈林便被驱逐了,我们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只是失去了哈林的未名的教团反而愈演愈烈,听说甚至开始反噬法术师工会了。” 莫离看了心然一眼,那个女孩同样抱以无奈的目光看着莫离。 “所以你希望哈林能重回多伦码头,为的就是遏制那里的暴动吗?”莫离问道。 “一半一半吧,尽管当时我也迷上了那些教义。”鲁尔斯不好意思的挠着头,“但亲身经历了这一切后,我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有一件事,鲁尔斯先生,麻烦你告诉我,你们礁石镇有没有什么近似于缪洛加兄弟会的组织,注意,我是说近似,哪怕只有极个别相似的地方。” “还真有,我记得一些狂信徒就是高喊着哈林的名字,并试图往自己身上扎入金属。他们被称作是‘金属崇信会’。” “也是因为哈林的离开诞生的吗?” “不,他还在的时候便已经出现了,听说他们还打算唤醒什么存在,什么什么兽的东西。额,我当时听不清那个名字。” 心然悄悄用手肘捅了捅莫离的侧腰,轻声问了一句:“莫离,是那个吗?” “很有可能是,看来它的出现也不是一个巧合。”莫离眉头紧锁,“鲁尔斯先生,你在追寻哈林踪迹的时候,有在意过他曾定居的城镇吗?” “我听说都发生过一些比较奇怪的事,但具体是什么我就没有深入了。” 莫离失望的垂下眼睑:“这样啊,那行吧。鲁尔斯先生,现在我们有件事情需要你的配合,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配合,能不能抓到哈林,都看你的选择了。” 鲁尔斯错愕的睁大双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你们有法子吗?” “很冒险的一步。”莫离直言不讳,“我们需要一个诱饵,而你是最好的选择。” “我?!”鲁尔斯的表情变得更为夸张了。 “他们看起来很需要你。就我观察,这旅店周围就有很多目的明确的人,专门等待着你的现身。”心然接过话茬解释道,“以及等待着我们的分别。” “可是为什么一定得是我?” “不知道,我们不是全知全能的。”莫离双手一摊,无奈道,“选择权在你,所以你……” 第九十五章 缪洛加兄弟会(五) “你觉得他说了几分实话?”在送走鲁尔斯后,莫离突然对心然问道。 女孩困惑的“诶”了一声,她露出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直勾勾看着莫离:“他难道有所隐瞒吗?可是他为什么要对我们隐瞒信息?” “我一直在用法术观测他,而我确实能够感觉到他在某方面的保留。”莫离重新坐下,他给心然还有自己都倒了杯水,“我记得以前提克苏恩爷爷跟我说过,人在陷入困境的时候往往会对救命稻草施以毫无保留的信任,而一旦困境有所缓解,他就又会变得疑神疑鬼起来。我觉得鲁尔斯就是这样一种状况,他可能仍旧对我们报以信任,只是没有一开始的那么强烈了。” “他明明自己都没有脱离险境!!”心然气鼓鼓的瞪大了眼睛,“不行,我一定要再找他问个清楚……” 莫离却把她拉了回来:“不用,至少他没撒谎,而且他也答应了我们的计划。” “可是……” “没事的,并不是说没了鲁尔斯提供的信息,我们就什么都查不到了。”莫离摸了摸心然的小脑袋,安慰道,“还有,下次记得多留个心眼。” 心然“哦”了一声,咬着下唇,像只猫儿一样享受似的眯起眼睛。 “莫离,你当时见到缪洛加了吗?” “你说在他的梦里?” “嗯嗯,我重新回忆了一遍记忆里的故事。我跟你说过,在迪利亚姆的故事里,有着一个‘缪洛加’的形象。” “所以你想确认祂是不是故事里的存在?”莫离低头思考了数秒,而后轻声问道,“心然,你可以把那段记忆分享给我吗?” “可以呀。” 蓝光闪烁,心然闭着眼睛牵引出一丝若有似无的东西,而后将其递到莫离眉心。莫离同样闭上眼睛,飞快地将心然的记忆卷入思绪里。 一具迪利亚姆山峰之主的形象在莫离脑海里渐渐成型。 不像,完全不像。 那是个非常之和蔼的形象,莫离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如何与一具利齿裸露的金属恶魔亦或者是怖兽牵扯上关系的——难不成只是巧合? “怎么样了,你有什么发现了?”心然好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莫离将精神力从记忆的世界里脱离出来,紧接着他抓住了心然的手掌:“我不好说,至少在我看来没有问题。不过我们可以一起看看。” “幻梦密储吗?” “没错。” “那我要看。”心然突然笑了起来,笑靥如花,就好像她在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了。 下一秒,在莫离的操作下,蒙白雾气包裹住了两人…… 另一边,已经回到自己房间的鲁尔斯辗转难眠。 诚如莫离所说的,鲁尔斯他有所保留了。 魔法带他回忆起许多被刻意掩埋起来的糟糕的记忆,其中不乏有他与缪洛加兄弟会接触的这三日里的记忆——只是这些记忆被过去的恐惧情感所盖过,最终被埋入不堪回首的记忆深处。如果没有魔法的帮助,等待这些记忆的只有被淹没这一条路径,渐渐的被忘却。 但是鲁尔斯终究还是接触到了魔法。于那一刻,他才回忆起来,他自己也曾亲眼浏览过缪洛加兄弟会奉若圭臬的“圣书”。 那绝对是件恐怖的玩意,鲁尔斯可以发誓,除了缪洛加本身,他此生就从未见过比那本书本身更为恐怖的东西,即使是直面风暴,直面那极近死亡的瞬间。他完全有理由相信,那本书就是缪洛加亲手编纂的的,承载着祂的某种意志。 他笑容苦涩的抱起枕头,把脸埋了进去:“呵呵,走到这一步,也只能怪我愚蠢吧……” 去信了一个本不该信的教义,去见了一个本不该见到的人,乃至如今他甚至去隐瞒了一个本不应隐瞒的事实——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 “确实差别很大,可是……”心然犹犹豫豫的抿了一口热水,“……我莫名觉得两个缪洛加就是存在关联的……好奇怪哦。” “有时候我也会有这种感觉,没什么奇怪的。”莫离也抿了一口热水,“在有真相证明之前,先相信那份感觉就对了。话也说回来,心然你觉得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对啊。”心然放下杯子,端端正正的坐好,“虽然怎么看怎么不像,但那终究只是外观上的。像是这种全身都是金属与炼金产物的改造,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并不是问题。” 她喝完水,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唔,我先去睡觉了。莫离你也早点休息吧,养好精神才有效率呢。” “嗯,我知道了,晚安。” 虽是这么应了,但在心然上床歇息后,莫离还是打算通过冥想度过一段时间。 有时候冥想也是一种非常好的自我调剂的手段,在让心境趋于平静之后去思考,许多难题也会迎刃而解的。 只是这次他却没能成功进入冥想,这对已经习惯了冥想的他而言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事实正是如此。一种自周遭地脉传递过来的情感包裹住了莫离,它们酝酿着极为复杂的情感,并试图对莫离诉说这些东西。因着这些情感的干扰,莫离始终无法令心境趋于平静。 忽地,他感知到心湖明显得波动了一下,波纹泛起涟漪搅动着心湖如镜的湖面。而后,岚泛着微光的身躯就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岚?!!”莫离差点激动得喊出声来。 这个女孩或许已经自己说服自己了,恢复到了往常的神态,此前的动摇也不复存在。 “抱歉,我对你发脾气了。”她说。 莫离不解的传递给她一个思绪:“有吗?” 岚只是笑着摇头。她在莫离身旁凌空坐下,声音带着内疚:“我想我们该谈谈了。我对你隐瞒了一些东西,一些我并不想你现在就接触的东西。” 可能是她在的缘故,地脉传递过来的情感不再干扰着莫离,它们像是被收敛起来,静静等待着莫离去接受。 莫离虽然感到奇怪,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岚的身上:“可你为什么现在又想告诉我了呢?” “在你莽莽撞撞接触到之前,倒不如由我先给你打好预防针。”她抱住膝盖,将一侧脸颊贴在膝盖上,“不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只不过是你做事的目的性太强罢了,我很容易就能分析出来呀。” “有吗?”莫离的表情依旧惊诧。 回应他的是女孩轻盈的笑声,像是风中的精灵吹拂男孩的耳畔。莫离呆呆的看着岚,哪怕有着微光遮掩,他依然能感觉得到女孩温润且柔和的目光,倾注着温柔。 “言归正传吧,但在你了解到某些东西之前,我要先给你讲一段迪利亚姆的历史。它至关重要,可如今了解到它的人已经甚少了。”数秒后,岚收敛了笑声,温声细语的对莫离说道。 莫离很识趣的以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看着岚,没有试图问一些有的没的,扰人兴致的问题。 “你如果看过一些迪利亚姆的书稿画册,你会发现似乎西茨人很喜欢反复评论一场名为‘神器遗产’的旷世战争。那是发生在数万年前,一场关乎兄弟之争的灭世之战。” “我知道,以前心然还特地拿给我看过。她跟我说这是一个非常经典的故事,只是其中的真相已经很难考究了。” “没错。因为它过于久远了,而它又是一个既没有英雄又没有圆满结局的故事。一些抄录者往往会在其中掺杂进自己的想法、道德标准之流,往往不能忠实与上一个甚至可能是最初的版本。”岚淡淡的说道,“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这一失落的神器遗产战争的作者终究只是凡夫俗子,她没法真正认识到隐藏这场战争背后的真相。她仅仅是认为这是由于人心酿就的悲剧,但不知真正的悲剧从一开始便已经存在了,人心只是加快了这一进程。”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莫离静静地听着,时不时赞同的点点头。 “所以,现在让我们把时间线推到这场战争爆发以前。它的主人公之一‘乌尔米特·瓦瑞尔’彼时已经成为一名沙漠部族族长子嗣的教师,更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召唤了机械巨龙‘普罗西’对吗?” “我记得每本我看过的画册里都有这种意思的描述。怎么,难道这里就已经存在问题了吗?” 岚点点头,道:“这条机械巨龙被召唤确实属于机缘巧合。但这亦或者也能说是一种不幸。因为其主人便是缪洛加,而乌尔米特在梦境中偷走了祂的玩具,这也促使了两个时空交流进程的飞跃。也就是从那一刻起,缪洛加的形象便会在偶然间影响到一些迪利亚姆人,从而使得他们成为最早一批的缪洛加兄弟会的成员。” “他们居然有这么久远的历史渊源吗?”莫离大吃一惊,他难以置信的站了起来。 “你千万不要小瞧他们。”岚无奈的拉住莫离的手,将这个孩子拉回床上,“缪洛加通过他的信徒们,曾一度将战争后半局的两大阵营玩弄于股掌之间,在这场无谓的兄弟之战里增添无数可厌的变数。如果不是突然出现的魔法的力量压倒了祂,那么战争便极有可能彻底摧毁迪利亚姆。” “现在的缪洛加兄弟会只是失去了他们最为强大的幕后主使的力量,但他们依旧疯狂且迷恋着金属化的改造。他们潜伏在迪利亚姆,姆……现在来说只有西茨的各地,默默筹划着重新连接两片时空。” “再说回‘伊坎之心’的问题。这柄神器的来源是‘古之王’,对吗?你是不是认为缪洛加曾和古之王有过接触,进而认识到了这柄神器,并对其继承者也便是你说了那样的话呢?” “是,但我想古之王作为一名在多元宇宙声名远扬的旅法师,缪洛加认识到这个名字应该不足为奇吧……等等,难道古之王和那场战争也有所联系吗?所以岚你才会……” 莫离欲言又止,他突然感受到眼前女孩的情感又一次波动了一下,在他心湖里泛起阵阵波纹:“你还好吗,岚?” 他下意识关心道。 “我没事的。”岚笑了笑,“你说得都对,古之王就是和那场战争有所联系。你还记得兄弟之战的另一个主角吗?” “‘加菲尔德·瓦瑞尔’?”莫离很快便回忆起了那个名字。 “没错,在神器遗产的战争里,他叫‘加菲尔德·瓦瑞尔’,而在多元宇宙的漫漫暗黑虚空里,他有一个更为出名的外号——‘古之王’!” “这不可能?!”莫离下意识的反驳道,“那是一场神器的战争,魔法的力量只在最后做到了清扫世界疮痍的作用……” “是啊,魔法的力量还是出现了。在神器贯穿整个战争的最后出现了。他便有那个资质在世界末日之景出现的最后得到火花,成为一名旅法师。”岚慢悠悠的解释道,“很多人都知道战争中的‘加菲尔德·瓦瑞尔’,他被当做警世的实例之一;也有很多人知道古之王,一位伟大的法师、神器师、炼金术师、星象术师等等等等数不胜数的威名。但几乎没有人会把这两个间隔了好几千年才各自显现踪迹的人联系在一起,这边是时间带来的最伟大的谎言之一。” “可是岚,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在震惊之余,莫离心底又诞生出了好奇,他颇为不解的对那个女孩问道。 “因为我曾见过他呀。”岚的语气突然变得欢快起来,像是在调侃似的说道。 “你在开玩笑的吧,都过去那么久了。”莫离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叹了口气,“拜托了,告诉我吧。” “好吧。”岚的语气像是她被说动了,显得有些无奈,“很少有事情能逃过时空之魂的眼睛,而我恰好有办法联系到迪利亚姆的时空之魂,进而了解到这些。” 第九十六章 重见萨雷商队 平静的一夜悄然度过。 第二天清晨,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心然无精打采的揉着惺忪睡眼,从床上爬起来。 “你已经醒啦!正好,等你洗漱完,我们就吃早饭吧。” 莫离的声音从房门的方向传来,与之一同传来的还有食物的香味。 她嗅了嗅空气里弥漫着的微甜的气息,整个人一下子便来了精神,就连声音都欢快了不少:“好香啊,吃什么呢?” “锡风城特产,当地人最喜欢的花生碎烧饼,还有调剂的白粥。你应该是闻到烧饼的味道了。” “诶?这里吃烧饼吗?我还以为只有一些东茨人喜欢呢。” “可能就是那些东茨人传进来的吧。”莫离把袋子放在桌上,随口应道,“我看城里有不少人喜欢这种搭配。” 正说话间,他瞧见女孩悄咪咪的摸到了桌前,向着袋子里的烧饼伸手。 “小花猫在想什么呢?”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而后捏住她软软的脸蛋,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唔……莫离,里晓得嚎恐怖……” “快去洗脸刷牙,又不是不会等你。” 因为有食物的诱惑,心然简简单单的处理洗漱后便跑到莫离身边,咬了一口他手上的烧饼。 小麦精磨的面粉蘸着蛋液,烘烤出厚薄适中的饼皮。内里浇淋有糖浆,还撒着大把花生碎,小口咬下去,余下甜蜜的味道在舌尖绽放。 “好次!”心然眉眼弯弯,露出幸福的表情。 “倒是先把东西咽下去啊。”莫离颇为无奈看着女孩,把手上的食物递到她嘴边,“诺,拿好。” 她下意识又咬了一口。但突然,她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脸颊泛起一层薄薄的甜桃色,像只鹌鹑一样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继续看向莫离。 “心然?” “……” 莫离茫然的注视反倒令心然更为羞赧了,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向脑袋冲刺,脸颊更是滚烫得厉害。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 他不问还好,一经开口,女孩的脸上的红霞更甚了。一如落日天际的火烧云,肆意地向着四周蔓延,就连晶莹的耳垂都被浸染成了鲜艳欲滴的红。她无措的咬着丰润的下唇,发出似是受伤的小兽般的轻微悲鸣。 对于莫离的迟钝,岚无奈的抚额:“行了行了,别刺激她了。让她冷静一会。” “仅仅只要冷静一会吗?”莫离好奇的传递给她这么一个念头,“我感觉她……额,怎么说呢,像是在发烧?可是经过法术力强化的身体会阻隔绝大多数疾病吧。” “没事的,只是害羞而已。我觉得你继续开口反倒会让她状态更差,冷处理就行了。” 害羞?莫离搞不明白。不过心然对他确实很容易闹脸红,他差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了。不过既然岚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相信。 万幸在他慢条斯理的吃完一个烧饼后,心然脸上的红潮终于褪去。只是那个女孩依然不敢看向他,低着头像只仓鼠一样把脸颊塞得鼓鼓的。 应该……没问题了吧? 莫离不敢确定心然的状态,他小口抿着白粥,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会。 见到女孩的神态也渐渐恢复如初,他才放心开口:“先前出门的时候我已经在鲁尔斯身上留下了用以追踪的法术,等你吃完之后我们就佯装离开,装出一副继续打听缪洛加兄弟会的样子。总之得找点事情来装装样子,而这期间离他越远越好。” “哦……”心然的声音透露着她的紧张,她眼神飘忽的看向莫离,竭力避免回想起先前出现在脑海里的画面,“需要暂时离开锡风城吗?” “这倒不必,我觉得就这样离开反倒容易让他们起疑。” 按照此前接触的两名缪洛加兄弟会成员的水准来看,他们顶多比普通人要稍强一些,经由改造的躯体颇有种不畏生死的意志在。但打败他们可能都不需要法术力的介入,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兵便能轻易获胜——前提是制服而非杀死。 武力上来讲,鲁尔斯如果克服了对他们的恐惧的话,勉勉强强也能撑上一会;而从那群兄弟会成员的态度上来看,他们也并没有表现出非常迫切的需要处死这名“叛徒”的欲求;再算上莫离给他准备的后手,想要逃离也不是没有可能。因此,对于鲁尔斯的之后安危,莫离其实并没有太过在意。这是计划里固然有过的风险,而鲁尔斯选择了接受。 “那我们去城东怎么样?” “听你的喽。”莫离笑眯眯的应道,“听说那里来了几名游商,顺道去买几本画册吧。” “诶?莫离你怎么突然想看画册了?” “这不是又对《神器遗产》感兴趣了嘛。”他努力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想让心然感觉到神情上的破绽。感觉告诉他,至少在当下,让心然了解到那么多并不是件好事。 “我家里就有好多啊,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都送你呀。” “那就不必了,一时的兴趣,就当打发时间了。” “是吗?”总有一种被莫离瞒着的感觉,心然将信将疑的看着他漆黑的眸子好一会。 是错觉吗?她不自信的问了自己一句。 “都说你有时候就是把目的表现得太明显了,你看现在心然也起疑心了吧。”岚在一旁调侃道,语气里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 “当然,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出发了。”莫离维系着僵硬的表情,心虚的转移了话题。 “好啊。”心然又盯了他好一会,依旧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她垂下眼睑,酒红的眸子提溜转了一圈,心底忽的冒出一个想法。 …… 锡风城城东的区域,是这座小城一贯以往的商业区,不光是有着较大的几家店铺,绝大多数往来游商也愿意在那里交易。锡风城里不少稀奇玩意就是由那些游商、商队给带进来的。 《神器遗产》的画册是由几名东茨的游商带进来的,与锡风城流传的主流版本有些许不同。其中有两册纸质更为古老,也更加趋近于最初的版本。保守估计,一册比较于主流版本有六七百年的历史,而另一册起码一千年起步,都做好了精细的炼金工艺处理,可以维系纸质与画墨的经年保存。 莫离现在就在那两册画册的摊前徘徊。看守摊子的仆人低声对着驻足于此的行人说着“在吃早饭”“很快回来的”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咦?这一册是没看过的版本呢?!”心然拿起最为古老的那一册说道,语气里明显带着期待,“很少见的版本呢。听说这册是最忠于‘凯珊·雯·拉斐尔’那一版的,当年的抄译声称他亲眼目睹了凯珊的原稿。” 凯珊·雯·拉斐尔是曾经加菲尔德·瓦瑞尔的爱人,也是她在经历过那场近乎灭世的战争后写下的《神器遗产》。 “哈?”莫离对此是存疑的。即使有着炼金工艺,他依旧不相信会有纸张画墨存储上万年之久。更别呈迪利亚姆所经历过的数场近乎毁天灭地的战争,就好像人类从未把《神器遗产》的警句铭记在心,屡屡重复一次又一次的悲剧。 “我想买下来,就当是被骗了也好。”心然看出了莫离的想法,她依旧笑眯眯的,不以为意的说道。 “那就买吧。” “你不打算问我为什么吗?” 闻言,莫离认认真真的打量起女孩的表情,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她看到的只有女孩的微笑,平淡写意的笑容,让人什么都读不出来。 “为什么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 “即使被骗了,可我还是想知道过去的故事。” “这没有道理呀……” “我知道,只是我愿意这么做。对你也一样哦,莫离。就算你骗我,我也愿意帮你。所以……你为什么不试着骗骗我呢?” 心然没有敛去笑容,而面对这粲然惊艳的笑颜,莫离却莫名感到心疼。 “莫离,你一定有事瞒着我。”面对男孩的沉默,女孩异常笃定的说道。 莫离心底也狠狠动摇了一下。 但就在这时候,仆人却高声呼喊起来:“主人他来了,主人他来了!” “这件事回去再说吧。”现在反倒是莫离不敢看向心然了。他逃避地看向散步到摊前的男人……“葛瑞达?”但那个男人的身份却令他小小吃了一惊。 他还记得最初造访迪利亚姆时遇到的萨雷商队,不曾想在近一年后又一次见到了商队的成员。 葛瑞达见到这个面熟的男孩后也是愣了一下,但经商练就的大脑很快发挥出了作用,将莫离的名字从记忆里揪了出来。 “嘿,莫离,好久不见啊。哦,还有你身旁这位……她是心老板的女儿吧?”葛瑞达换上一副和善的笑容招呼道,“你们看上了《神器遗产》?这册画册可是少见的版本呐。” 葛瑞达注意到了心然手上的画册,径直把话题转移过去。 “对啊。” “嗨,好说好说。看在大家都有交情的份上,也就这个数。”他对莫离比划出一个数字,还咬着牙,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这已经是成本价了,再低我就亏了。” 见到葛瑞达有滔滔不绝的打算,莫离无奈的应道:“挺好的,就这样吧。” 他麻利的掏钱塞进了葛瑞达的掌心。 “还挺有绅士风度。”葛瑞达嘟囔一声,正打算换下看摊的仆人,却发现手腕还被莫离牢牢抓着。 “又怎么了?” “葛瑞达,我们能聊聊吗?” “我们能聊什么,西茨大陆历史吗?” “就是西茨大陆历史,更准确的说是迪利亚姆的历史。” 葛瑞达讷讷的张嘴,他突然意识到莫离不是在开玩笑,那个男孩从眼神到表情都是在传达一个意思。 “你想问什么,是因为法术师公会的事?” “嗯。”莫离控制自己的声音,使其只传入葛瑞达的耳内,“你知道‘缪洛加兄弟会’的事情吗?” “略有耳闻……”葛瑞达不自信的应道,不过他依稀记得有人曾说过这个名字,“但西底可能知道。今年年初的时候,我好像听他提起过这个名字,当时他表现得尤为恐惧。” “你们所有人都来锡风城了?”莫离微微蹙眉。 “是呀,有什么问题?” “麻烦带我跟大伙见见。”莫离神情严肃。 他法术师的身份配上严肃的表情确实很有说服力,葛瑞达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 莫离很自然的拉起身旁心然的小手,带着她跟上了葛瑞达的脚步。 他边走边与女孩解释道:“我感觉萨雷商队出现在这里不是一个巧合。” “就因为西底知道了缪洛加兄弟会这个理由吗?”心然有样学样,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使它只传到莫离耳畔。 “只是有这样一种感觉,而且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我们从西底那了解到一些兄弟会的情报。” “那如果你的感觉成真了呢?” “那我们只能靠着鲁尔斯,去把那群缪洛加兄弟会的成员一网打尽了。” 他感知到鲁尔斯身上的追踪魔法做出的反馈: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旅馆,不远处的几个模糊的影像有预谋的在接近那个男人。 “看样子鲁尔斯那边发展得很顺利,哈林的人已经忍不住要动手了。” “我们什么时候收网?” “先不急,如果我没分析错的话,哈林已经把一些锡风城的权贵转化为了他的手下。我们可以动手,但前提是要保证锡风城的稳定。” 莫离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那就是他希望萨雷商队不要被卷入这场纷争里。尽管只是短短几日的相处,他觉得他与那只商队的情分尚在。 在走过南风大道后,葛瑞达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一家旅店。令莫离感到熟悉的鳞甲亚龙的敦实身躯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西底在抵达这里后就变得十分敏感。因此,我们预备在明天离开这里,所以你有什么问题要抓紧问了。” 第九十七章 突袭 西底一个人躲在房间的阴暗角落,面色苍白,精神却显得格外亢奋。各式珍贵古籍散乱的堆积在他身旁。 “是在这里吗?不,不是,还是说在这里?” 他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抓过身旁古籍粗暴地翻阅书页:“没有,没有,这也没有。该死,他们是现世幽灵吗……” “哆哆哆!”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令他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敏感地看向房门的方向,血丝密布的双眼流溢出紧张的情绪。 “谁?”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哆哆哆!” 短暂沉默的数秒后,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西底猛的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把那些古籍藏进床底、桌底。他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此刻般手脚灵敏,甚至赶在第三次敲门声响起前就已经把地板清扫一空了。 “哆哆哆!” 很快,第三次敲门声响起,西底蜷缩在角落,神经质般大喊:“是谁?你到底是谁!” 屋外,莫离放下高举着的右手,对葛瑞达说道:“现在可以开门了。” 带着不解,葛瑞达用钥匙打开房门。 老旧的房门发出粗劣的噪响,西底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仿佛先前藏匿古籍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气力。 好在最先走进屋里的胖胖的身影令他松了口气。 “哎,什么嘛,葛瑞达!” “你没事就打算敲门吓人是吧……嗯?你是……” 而后见到的莫离的身影令他大脑宕机了几秒,他艰难的从驳杂的记忆里翻出了与男孩相处过的几日:“……莫离?!” “好久不见了,西底。”莫离带着心然走进屋里。 “咦?她不是心老板的女儿吗?”西底的目光又在心然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彻底落在了莫离脸上,“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其实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葛瑞达,麻烦你去联系特纳他们吧,剩下的事我们会和西底解释清楚的。”莫离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他对对葛瑞达嘱咐道。 葛瑞达迟疑的应了下来,又磨磨蹭蹭的走出了房间。 西底没有喊住葛瑞达的打算。他在房门又一次关上后问道:“我们谈谈?” “你猜到我们的目的了?” “本来我还不敢肯定,但你们身上有法术师公会的标志。” “如果我说,我们的目的与法术师公会的无关呢?” 闻言,西底恍惚了数秒:“怎么可能?!” “我们并不在意你和法术师公会之间有什么关系,甚至我们找上你也是出于巧合。”莫离解释道,“缪洛加兄弟会,这才是我们的目的。” 西底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我就知道,这不是巧合……” “你们也查到了吧,一个隐藏在历史里的可怕组织……他们不断影响着迪利亚姆的兴落衰荣,但偏偏就是没有被正式记载在历史、传说甚至是世俗故事里。只有不断比对,反复研摩,才能在一些非常细碎的记载里窥见他们的踪迹……” 西底眼底燃起兴奋的火焰。 “停一停。”莫离不得不强行制止住那个男人,“你现在激动过头了。你就完全不担心我们也是缪洛加兄弟会的成员吗?” “这……”西底磕磕巴巴的说,“不……不可能……不可能……的吧……” “这件事应该在你心底积压了很久了吧,但现在不是你发泄情绪的时候。”莫离无奈的笑笑,“这么说吧,当下你得明白两件事。” “其一,我们想对缪洛加兄弟会有一个更深入的了解;其二,你们得尽快离开锡风城了,甚至不能等到明天。” “不,我还不能走。”西底想都没想便拒绝道。 他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整合的记录,将其郑重的交给莫离:“是我自愿来这座城镇的,我知道这里危险,但是我不能走。” “你疯了吗?!” “缪洛加兄弟会必须要有一个记录者,这个组织必须要被暴露在迪利亚姆的公众视野里。” 西底笑容苦涩,但意志依旧坚定:“我是一个无能的人,我无从得知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活跃,我也无从得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领导者又是谁。但他们一定是在准备什么不好的事情……我想尽我所能阻止他们!” “你有没有想过萨雷商会的其他人怎么办?” “……” 莫离又叹了口气:“就此收手吧,西底。你这已经算不上勇敢了。你要为你的朋友去考虑。” “可缪洛加兄弟会……” “我们来处理!”莫离斩钉截铁的说道。 既然拥有了超凡力量,既然已经使用了时空地脉的法术力,如果还要畏畏缩缩的躲在普通人身后的话,莫离觉得自己会对不住周遭地脉给他的反馈。 他自诩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但他的心告诉他,他得站出来。 …… 鲁尔斯被哈林挡在绿信街的一端。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一切竟都如此相似,只是两人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哦,让我想想,你曾经是怎么对我说的?”哈林带着得胜者的洋洋得意的笑容,“鲁尔斯先生,好久没见了,您看上去气色不错。” “是这样吧?” 鲁尔斯毫不犹豫的扭身逃离。但人群中突兀走出六人,他们呈半圆状朝鲁尔斯包围过来。 “久别重逢的礼物如何?” 哈林轻蔑的声音响起,鲁尔斯再度转身,面无表情的直视那个“男人”。 “你要带我去哪?” “当然是去见三位老朋友了。”哈林侧身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就在附近。”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鲁尔斯暗暗握紧莫离留下的后手,苦笑着走向哈林,“哈林先生,带路吧……” 早已了解到其他几名缪洛加兄弟会成员身份的鲁尔斯一度感概过去的自己是何等的无知也是何等的幸运。 以那些人在锡风城的地位,他贫弱的言语所阐述的事实只会变成催命符,他的呼救更是会被歪曲成疯言疯语——如果当时没有遇到那两名法术师的话。 哈林很是满意鲁尔斯的顺从与沉默。因为他记得并了解他所听到的第一句话——或者说是第一句恐吓。早在他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懂得绝对服从。 绿信街边上的房子里有一栋是属于茜维的资产,那也是哈林的目的地。他只带着鲁尔斯走进屋里,走到另外三名兄弟会成员的面前。 “鲁尔斯,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你不会以为那两名法术师会一直保护你吧。”哈林在所有人面前坐下,他打开那本画着竖线劈开圆圈图案的“圣书”,开口说道。 鲁尔斯心底“咯噔”响了一下。他差点以为这群人发现了他们的计划,但哈林接下来的话打消了他的不安。 “事实证明他们还是更看重公会发布的任务,而你只是他们顺带保护的小喽啰。” “不过这也无所谓,无论你到哪,我都有把握让你回来。” 哈林语气依旧轻蔑,不光是针对鲁尔斯,还针对莫离与心然。 “你们还不是被他们赶得跟丧家之犬一样。”鲁尔斯反驳道。 “这不过是暂时撤退。”哈林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的情绪,平静的阐述道,“而他们也终将完化,成为忠实的拉洛克机械兽。” 就好像在阐述一个事实,令鲁尔斯莫名心寒,莫名不安。 “难道你们早已有了这样的打算?”他忍不住问道。 “你错了。是所有生灵都应处在机械之父的荣光下,趋于完美,趋于纯粹。” 机械之父? 没由来的,鲁尔斯心底野草般滋生恐惧。 “他又是谁?”他问。 哈林突然抬头看向他,然后说了一句机械式的话。那声音,或者说那种语言就像是摩擦中的金属,鲁尔斯虽听不懂,但却意会了其中的意思:他是伟大神明缪洛加的主人,也是未来多元宇宙的唯一主宰。 更深的疑惑,更深的恐惧。 但他不能逃离,他得遵照计划继续待下去,直到莫离的到来。 “鲁尔斯,开始我们今天的‘聚会’吧。”哈林把书推到鲁尔斯面前,笑容有若恶魔般狰狞。 …… 时间一晃来到下午。 追踪法术反馈的鲁尔斯的位置已经很久没有改变了。不仅如此,有一股非常微弱的力量在干扰着追踪法术的信息反馈,试图切断它与莫离的联系。 莫离意识到计划该收网了。他与心然在绿信街不远处驻足,借着法术观察那间屋子外围的情况。 “起码有五六个人守着。看来有了上次的教训,他们着重加强了戒备。”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都是普通人,身上完全没有法术力波动。” 心然解除“鹰眼术”问道:“所以试试‘幽灵漫步’怎么样,只要躲开那些守卫就行了。” “嗯。”莫离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在远处调动纯红蓝双色的法术力,而随着咒语成型,法术被施放,他们的身躯也渐渐隐去。 “走。” 因为彼此也看不到对方,只能凭着感知判断对方的位置。莫离索性就牵着心然的小手,带着她飞快地走向屋子。 法术反馈的鲁尔斯的位置越来越近,在他们成功溜进屋后,莫离把注意力放在了最右侧的房间上。 “准备好了吗?” “嗯嗯。”女孩的心在“砰砰”地跳,闹得厉害。 她倒不是在担心计划会失败,她只是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力度,将需要控制住的目标直接撕碎了。 莫离只得又捏了捏她的手,试图安抚住她:“没事的,你只管发挥就行。” “嗯。”传到他耳畔的声音细若蚊呐,莫离总感觉心然变得更紧张了。 但他也没有更多时间去安抚这个女孩了。幽灵疾步提供的潜匿时间已经快走到尾声,他不得不带着心然冲向感知内的房间。 只听见一声极响的“砰”的一声,房间门被踹开。 房里所有人,包括鲁尔斯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门的方向。 那里却是空荡荡的,看起来没有什么人留下的痕迹。 但下一秒,数道彩华在门口被释放出来,于瞬息间抵达缪洛加兄弟会成员的面前,甚至赶在他们反应过来前就转化为了绳索,将他们牢牢捆住。 “?!”直到这时,哈林才反应过来,错愕的睁大眼睛。 “法术师?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幽灵疾步的加持时间终于过去,两个孩子的身影在众人面前渐渐浮现。 “久仰大名了,牧师哈林。”他说道。 第九十八章 拉洛克黯钢武士(一) 哈林在经历短暂的错愕后,重新换上了一副有恃无恐的表情:“有何贵干,法术师先生?” 他很镇定,因为他笃定这样的孩子不会知道太多。 “你真的会悉数告知吗?不见得吧!”莫离看破了哈林的想法,“缪洛加兄弟会,牧师哈林,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哈林的镇定像是摔在地上的瓷器一样碎成数块,他沉着脸,露出刻薄且恶毒的表情。 其他三名兄弟会的成员亦是如此。细微的机械运作的轰鸣声从他们的拟人皮肤底下传出,他们不断施力用以对抗束缚住他们的法术。这使得心然不得不更为专注的维系她的法术,随时都在变化的反抗的力量令她很难控制好法术强度。 “咔咔咔!吱——嚓!!!” 终于,其中名为茜维的女性被法术硬生生拗断了胳膊,溢出的部分力量将它们拧成两团金属麻花。但她像是浑然未觉般继续反抗,隐隐有不死不休的趋向。 “你下的命令?”他们的异动令莫离第一时间联想到哈林。 毕竟那群兄弟会成员的举止实在太过古怪了,他们就像是放弃了思维和感觉,成为一具仅存本能的傀儡或工具。如果问在场的人里有谁能控制他们这样做的话,那莫离觉得只会是哈林。 “是我干的。”哈林直言不讳。 这群完化尚不完整的东西就存在暴露兄弟会信息的风险。哈林绝不允许有更多的东西被眼前的法术师所了解。 莫离试着控制住他们的思绪。但他们的意志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他不带丝毫犹豫的朝那三人丢出三道法术,彻底抹去他们存在的痕迹……以及他们身体里的“油”。 “你不像是那种会乖乖束手就擒的人。怎么,又在谋划着什么?”做完这一切,他重新看向哈林,漠然地诘问道。 “哦?何以见得。” 因为虔诚。哈林身上始终有一股虔诚特质,莫离自进门时的第一眼起就已经注意到了。 但莫离并没有回答的意图。纯蓝法术力渐渐在他双眸里汇聚,名为“往昔回忆”的法术趋于成型。 他觉得哈林在试图拖延时间,没有理由的怀疑。为此,他想一览那个男人的记忆。 “魔法!你想查看我的记忆吗?!”哈林看出了莫离施法的意图,讥讽道,“大可不必,这对我没用。” 正如他说的那样,“往昔回忆”反馈给莫离的只有一个虚无的空洞。莫离试图强行抽取出哈林的记忆,但同样是失败了,就好像那些记忆都被焊死在了一个铁做的屋子里。 不过莫离也没并非没有发现。有一个意想不到的讯息出现在他的意识里。 “你不是迪利亚姆人……难怪……难怪如此……有很多东西能说得通了……”他神情古怪的喃喃自语起来,“这么说来,这也不是你本来的面目,是某种伪装,比你那些成员更彻底的伪装……” 可是哈林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新的疑问在脑海里冒出头,与本就堆积如山的问题垒在一起。 没有火花,就无法独自进行时空之旅。这本就是伴随火花一同出现的真理。哈林绝对不是旅法师,那他只有可能是被某位旅法师所召唤,或者通过什么类似火花效果的神器转移过来……等等,神器?!莫离想到了薇妲曾用过的某件拥有火花能力的神器。 如果哈林是来自缪洛加所处的那片神器时空,有这么一件东西令他进行单向的时空之旅也不是没有可能。再深入想想,过去曾出现过的拉洛克机械兽是否也是如此,被单向投入诸多时空的呢? 莫离深深吸了口气,压下脑子里乱糟糟的联想。 “鲁尔斯先生,抱歉了,接下来的事情比较特殊,已经不适合让你再深入了解了。” “我知道了。”鲁尔斯读出莫离想传达的意思。他很早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尴尬处境,只是没有机会道别罢了:“我在你的房间留了一些东西,非常抱歉现在才告诉你……” 莫离只是微微颔首。他知道鲁尔斯留给他什么东西,只是当下他的精力必须全部投入在哈林身上。 “我要再试一次!”在鲁尔斯走后,莫离郑重的通过传音对心然说道。 “你有把握吗?” 莫离摇头:“我只能说尽量。” “那我需要做什么?” “这期间我会切断控制住哈林的法术,心然你一定要控制住他,一定!”莫离郑重其事的看着女孩。 他知道这对心然而言是件困难的事,如果她有这份控制力的话,她的境界应该无限趋近于“色隐”了,然事实却是她还没有到达这个地步。 心然咬着下唇,沉默了几秒。 “我会做到的!”她说。 她抬起手,白蓝双色的法术力在她的控制下一层层缠绕住哈林。而后,她非常明显的感受到法术力流动的滞涩感,那是因为莫离已经逐步切断了法术力的供给。 “没用的,你还真是死脑筋。”施法者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哈林的眼睛,他马上猜到了莫离的意图,“你以为集中精力就能阅览我的记忆?绝无可能!” “呵……”这种干巴巴的骚扰只能说是不痒不痛,莫离集中精力再次释放了“往昔回忆”,更为浓郁的纯蓝色的光喷涌而出。而在这纯蓝的彩华下,他悄无声息的准备好了一道蓝黑色的心灵法术“丧魂咒”。 再度接触到哈林空洞般的记忆,但由于更多精神力与法术力的投入,他这次却隐隐听到了细碎的呢喃细语,几乎就是他在另外几名兄弟会成员记忆里听到过的版本。 “注意点!服从与学习!切勿犯错!切勿浪费!凡庸……完美……” 或许有更多的东西包含在呢喃细语里,但莫离已经不想听下去了。他开始粗暴地抽取哈林的记忆,并又一次有了那种感觉——抽取金属的感觉。 “丧魂咒”就是为此准备的,他掩藏得很好,并希望能以此破开金属枷锁。 来自哈林的哀嚎声响彻这片小小的精神世界,但是那个家伙却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丝的绝望亦或者痛苦,单纯的“服从、服从、服从……”的感觉替代了正常的情感。莫离猛然意识到那家伙已经完全算不上正常人了,他就是一具被调配好的机器,刻板僵硬。 这和拉洛克机械兽不同。当日白铁平原的一战,莫离是能感受到它的情感的,只是机械的论调盖过其情感的流溢……可是哈林完全不同,即使两者气息如此相似,但两者的本质依旧不同。 莫离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同时,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他的脊背。 自然而然浮现的想法细思恐极,但眼下并不是探究其真实与否的时候。莫离竭力压下那份感觉,继续冲击哈林死锁的记忆。 “拉洛克……” 终于,在茫茫的呢喃细语里,一个不一样的声音出现了,稍显稚嫩,但不机械,没有那种冷冰冰的金属的味道。 “……黯钢武士……” 那是什么东西?拉洛克机械兽的变种产物吗? “拉洛克……黯钢武士……忠贞……护卫……” 断断续续的话语逐渐取代周遭细语。 这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因为哈林的气息也在减弱,随着细语的变少而减弱。当下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濒死之人回光返照后的遗言。 “有望降临……晶石……已预备……重申……晶石已预备……” 这句话似乎耗尽了哈林仅剩的力气,他的意志不可避免的趋于溃散,被牢牢锁住的记忆开始分崩离析。而在记忆离散的最后,莫离隐约瞥见了一具金属制的高大身影。 “该死!”莫离不禁暗骂道,“这家伙就是所谓的‘拉洛克黯钢武士’吗?他不会真的试图召唤出来吧!” 可此刻,哈林的精神力已经完全崩溃,莫离没法再从其身上获取更多的东西。排斥力从四面八方涌向他,他不得不引导自己的意志重归心湖。 而几乎是回归的瞬间,莫离重新看向哈林:那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潜藏于迪利亚姆的未名时空暗探,缪洛加兄弟会的牧师……无论是哪种称谓都没法成为哈林的免死金牌。这个很难说还算不算得上人类的生灵已经死了,被精神力冲击碾碎了意志。 “有找出什么吗?”心然的小脸苍白如纸,她断开法术力的供给,轻声问道。 “找到了一个麻烦……”莫离苦笑着摇头。 “啊?” 莫离没有解释,他直接将这段记忆复制给了心然。 “它看起来像是某种微型魔像。银制?又像是某种铁制。看不出来有没有炼金术参与到它的制作。因为影像模糊,她的分析充满了不确定,“他手脚和武器的工艺给我一种熟悉感,有点像是采用了西茨人的古典锻法……” “等一下,你最后一句是……” “采用了西茨人的古典锻法……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心然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也就是说,拉洛克黯钢武士并不是一个浑然一体的神器生物?” 心然听得出莫离语气里的兴奋。带着困惑,她解释道:“是啊,它身上有明显的拼接痕迹,影像上能直观看出来的就有三四处。” “强弱呢,这个能判断吗?” “啊?这个真不好判断。”心然哭笑不得的说,“像这种神器生物,如果没有和它们交过手的话,是判断不出范畴的。” 末了,她反问一句:“莫离,你不会抱着阻止它的心态在问吧?” “我想试一试。”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有,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莫离缓缓道,“我们可以找你的姑母,可以找法术师公会,甚至可以去找其他的强者……” “……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如果哈林很早就在谋划拉洛克黯钢武士的降临的话,算算时间它也差不多会在今天结束前出现在迪利亚姆。我们哪来的时间去找那些人?” “……”心然沉默地咬着下唇。她知道莫离说得对,可是他们对拉洛克黯钢武士的了解也仅限于次。未知,便构成了他们最大的障碍。 “你真的想试一试……不,你觉得现在只有你可以阻止它吗?”一直默不作声的岚突然问道。 “当然了。” “那你不妨去看看那本缪洛加兄弟会的‘教典’。虽然它绝大多数内容毫无意义且血腥残酷,但对一些神器生物的描述还是很到位的。” 闻言,莫离径直走到了桌前。 所有被摊开的书册都散发着不详与恶意,里面所写的血腥言语恶毒且残酷,令人不寒而栗。 莫离只觉得疯狂,如此可憎的书册能引起那么多人的迷恋与崇拜,这不能说是不疯狂。 “心然,我想拜托你件事。”他一边翻着书,一边说道。 “我可以不答应吗?”心然隐隐猜到了莫离的意图,迫切的问道。 “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是我一意孤行想要待在这的,这件事基本与你无关。” “那又怎样了?我说了我想帮上你的忙,你也同意了,总不能现在就反悔吧。” 莫离并不意外心然的答复,千言万语还是汇成一句:“那……保护好自己。” “知道啦!!!” 女孩喜悦的声音在莫离耳畔响起。也许是因此祝福,他也同步翻到了拉洛克黯钢武士的记录。 “大概在心域这一区域上下浮动吗……不是没有机会,值得一试。” 结合构筑剑装和拉洛克黯钢武士本身的某些弱点,莫离觉得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如果还要加上其他外部因素的话,他的把握只会更大。 “岚,你知道它会从哪里出现吗?”他下意识通过心湖问道。 “哈?你当我是什么,全知全能的吗?”岚没好气的反问道,“我如果早就知道有这档子事发生,为什么不让你提前解决哈林呢?” “那……你有办法找到它吗?”他换了一个问题,继续问。 “你是旅法师,不可能有什么生灵会比旅法师更熟悉时空之旅的感觉。”岚提醒道。 第九十九章 拉洛克黯钢武士(二) 这番话可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的确,不可能会有什么生灵会比旅法师更熟悉时空之旅的感觉。 跨越时空的波动是如此的独特,如果那个时空想要通过某种神器把拉洛克黯钢武士投入迪利亚姆的话,是很难逃过附近旅法师的感知的……除非拉洛克黯钢武士并不是降临在锡风城周遭地域。 这个可能性出奇的低。先且不论哈林在其他地域召唤拉洛克黯钢武士的目的是什么,光是锡风城与其他城塞的距离就足以否决很多解释。 锡风城太过荒凉,同时也太过偏僻了。 这可能是哈林看重这座城塞的理由之一,但同时也是令莫离否决更多可能性的区位条件。 他缓缓阖上眼睛,精神力朝四周扩散。尽管覆盖的范围不会特别大,但它们就像无数灵敏的手,只为了替莫离触及远方时空之旅的特殊波动。 他很快就感知到了那份波动,若隐若现,像是被什么东西竭力压制住一样。 “那个方向……不就是萨雷商队停留过的旅店的方向吗?” 带着疑惑,莫离继续扩散他的精神力。但此时已经不是呈圆状向着四周蔓延,而是有意识的控制住,选准波动产生的位置。 “大概就是在那家旅店或者周围?!”莫离带着恍然睁开眼睛。 果然萨雷商队会出现在锡风城是受到哈林的影响。他们这支往来南北的商队里必然是有哈林需要的东西——晶石,被反复提及的晶石。 “心然,我想我已经找到拉洛克黯钢武士降临的地点了。” “在哪?” “萨雷商队住宿的那家旅店。” 心然稍稍愣了几秒,但她很快也想通了其中的缘由:“借用商队的手把他需要的‘晶石’带进锡风城吗。” “没错。”被刻意提炼出来的红绿双色的法术力在莫离的经络里流淌,他同时对心然和自己施放了一道强化法术,“心然,麻烦你先疏散周围的人群,我去准备阻击拉洛克黯钢武士。” …… 那件不断散发出特殊波动的晶石被摆在旅店显眼的位置。根据旅店老板的说法,那个位置是刻意留给寄存货物的客人的。 萨雷商队的客人恰恰就是哈林,临行前他们将晶石留在了那里。因此莫离再度抵达旅店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它。感知里的波动变得格外明显,那块晶石在他眼里近乎与蜡烛的火苗,闪耀但并不刺目。 心然同样也感知到了,但她还有其他任务,只是记住晶石的样子便匆匆离开了。单独留下来的莫离尝试解析晶石散发出的波动,试图推算出拉洛克黯钢武士的降临时间。 他很快得出结论,当下晶石远远没有达到沟通时空的强度,但如果另一片时空也同步进行关联的话,时间缩短得可就不止一半了。两者若是达成一致,效果必然事半功倍。 “又准备用构筑剑装了?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你这家伙……”岚无奈地微微叹息,小声抱怨着。 “嘛,我当然是希望不会用上啦,只是我还没那么厉害。”将拉洛克黯钢武士出现的时机纳入掌控中后,莫离显得轻松不少,甚至还有心思调侃两句。 他掏出瓶瓶罐罐诸如霜火药剂之类的炼金产物,开始寻找能布置陷阱的位置。不能保证每个都有用,但至少希望最后产生效果的那几个能给他帮上大忙。 “光凭这些就想要卸下拉洛克黯钢武士的手臂,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知道,岚。我没指望它们能处理得了完整的神器生物……都能如果它已经残缺了呢?” “你是想在那时候动手?” “虽然风险很大,但我不那样子试一试就没有意义。” 他有一种担忧,那就是构筑剑装不能完全扛下拉洛克黯钢武士所带来的压力。他还没有进阶色隐的时候就在濒临心域的茜拉希尔面前毫无抵抗能力,如果折算成当前处境,他呈受的压力只会更大。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伊恩,会在拉法赫的意志下对他收敛杀意。 拉洛克黯钢武士的出手,绝对是不亚于拉洛克机械兽的,残忍、迅猛以及无情。 谈话间,莫离已经布置好所有的陷阱。他走回到晶石前,仅与其间隔了一米:“快了,是最糟糕的情况,这是双向构建的通道。” “就不能由我们这边摧毁晶石吗?”心然也已疏散完周围的人群,恰巧踏入旅店里。 “没用的,这只是一个媒介。核心关键是那种特殊波动……除非我们把晶石带到其他时空。” “这……这不是祸水东引嘛?!” “我知道这样不好,而且可能诱发他们入侵其他时空的欲望……所以……”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开始提取魔力。 他感知到一个通道的口子出现在面前一米远的地方,而且那个口子正在急剧变大,并逐渐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实体。 “退后。”他低喝一声,伊坎之心脱离剑鞘。 “门”在他面前成型,一具金属的身躯出现在泛着纯白微光的门后。莫离来不及看清拉洛克黯钢武士的真面目,伊坎之心的挥砍已经先一步抵达在“门”前。 “!!!” “门”后的拉洛克黯钢武士传达了这么一种情绪。它也看到了莫离挥砍时候的动作,看到了一柄承载着法术力(魔力)的神器重重落在了“门”上。 但是它没法阻止。 它并非旅法师,这并非出自火花引导的时空之旅存在诸多弊端,其一便是它无法在“门”后对着另一边的莫离出手。 但同样它也没法逃离。 这场单向的时空之旅从一开始就没有给它留下退路,它只是先行的消耗品和侦察员。 因此拉洛克黯钢武士只能前进,强行顶着压力冲出“门”。那扇“门”可以被关上,也可以被摧毁,前提得是它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一股难言的力量从伊坎之心砍在“门”上的地方爆发出来,冲击波骤然扩散。旅店里的桌椅门窗等等以及拉洛克黯钢武士身上都不约而同的出现了法术力(魔力)侵蚀的痕迹,也只有拥有火花保护的莫离与心然才能幸免于难。 但反冲的力不可避免。 “门”晃荡了一下,滞后半秒后将反冲的可怕力量倾泻到了莫离身上。哪怕这个孩子早有防备,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强行打飞出去。 “糟了!”莫离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果断牵引出乙太,用构筑剑装包裹全身。 由于有乙太构筑的无形屏障,他得以在空中借力并重新冲向“门”,再度对其挥砍。 第二股冲击波扩散开来,更为强大的反冲的力接踵而至。莫离经由构筑剑装强化的双臂也被这可怕的力量震得酸麻,而他本人则以一种更快的速度被打得倒飞出去。 这回他总算是来不及构筑无形屏障,撞开旅店的木墙,重重摔在了地上。 “莫……” “我没事,你再退后,那家伙已经出来了。”莫离一跃而起,双手紧握着伊坎之心。 眼前的“门”散发出来的波动虽然混乱,但火花反馈的结果却告诉他,“门”已经被使用过了。那只拉洛克黯钢武士,绝对是降临到了迪利亚姆。至于它为什么迟迟不肯出现,莫离揣测它也在等一个机会。 “那么来吧。”胸口翻涌的气血已经平复下去,此刻的莫离消耗算不上大。不过决定结局的不是他的状态,而是拉洛克黯钢武士的状态。 他试探性的对着旅店挥出一道剑气。即使不是为了逼出那家伙,也要先开拓视野。 “嘎嘎——” 熟悉的响声从旅店里传出,拉洛克黯钢武士正面接下了那道剑气。它终于出现在旅店门口,以一种无谓的战士的姿态。 这是一种高大且威武的神器生物,整体肉眼可见的高出旅店大门一大截。在莫离完整见识到它的面容的时候,它已经撞碎了大门的整个入口。它趋近于人体构造,直立,手脚修长。身上金属线条圆润,并没有棱角分明的地方。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大号的勇士穿上一套厚重的全装盔甲。只不过这套盔甲已经不复精美,扩散的力量在它身上刮出无数的痕迹。 “铁魔像吗……”莫离终于能确认它的材质,并在它身上看到了两种文字描述的名称——和拉洛克机械兽一样,它身上也存在着写有名称的部位。 “嘎嘎!”伴随着响声,拉洛克黯钢武士缓缓拔剑。 它握着的的确是采用了西茨人的古典锻法的大剑,那也是一柄神器,是由金属和乙太共同作用的特殊武器。剑身宽厚,约有一般人两个小臂那么粗,有着反复捶打后的纹理——但那些纹理同样被扩散的力量所刮擦,因此变得毫无美感。 “敌人……已确认……必须击杀……目标……目标……” 拉洛克黯钢武士开始一步步缓缓走向莫离,随着它的移动,手脚同身体的连接处不断发出“嘎嘎”噪音,颇有种不堪重负的意味在。 很显然,它受到的影响远比看上去的要严重。 “能赢,如果是这样就有机会。”随着拉洛克黯钢武士迫近,凝重的钢铁般的压力也在不断加强。但莫离此时反而发自内心的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来吧,第二回合,铁魔像!”他主动冲向拉洛克黯钢武士,持剑的目标对准它的右臂。 那是它握剑的手。 在见到莫离堪称“不自量力”的冲锋后,拉洛克黯钢武士单手挥动那柄大剑,一个半圆状的斩弧横贯在半空,空气被其巨力撕开,哪怕尚在远处,蜂拥的气流仍然撕咬着莫离的身体。 不过这些都已经被乙太流动带来的无形屏障所格挡。 莫离深知面对斩弧不可力敌。即使拉洛克黯钢武士已然受损,但它的优势还是太大了,构筑剑装只能给他提供一个挑战的入场券,硬拼的下场会很惨。 他在一个相对较安全的地方俯身,平行越过横向的斩弧。但与此同时,拉洛克黯钢武士的第二击也发出了。它早已顺势用左手接住了平挥过后的大剑剑柄,而后双手齐齐发力,将大剑高举过头,挥砍出一道竖状的斩弧。 这一剑,即使是地表都有被割开的痕迹。单纯用气势与力量促成的斩弧飞快,瞬息抵达莫离身前不到两米的地方。莫离本能的偏折前进路线,堪堪躲开。 连续两下进攻无果,拉洛克黯钢武士似乎是转换了策略。它挥动大剑却不再用气挥砍剑气,而是编织出一道难以躲闪的剑网压迫那个孩子,纯粹以力驱使其躲闪。 “绝不能被卷进去,力量悬殊,唯有绕开正面。”经验告诉他拉洛克黯钢武士的阳谋可怕,他更多的将乙太的力量用以强化速度,不断挥动伊坎之心消磨拉洛克黯钢武士的表皮。 眼下突破战局的手段就是消磨防线,找到它乙太流动的路径,进而卸下哪怕一条手臂。莫离且战且退,有预谋的引诱拉洛克黯钢武士走向旅店偏东的方向。它也浑然不疑,耿直的继续压迫莫离的躲闪空间。 剑势越来越密集,剑网隐隐有所成型。莫离不得已和它硬拼了两招,勉强撕开一个口子,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可怕的力量又使得他胸前气血开始翻涌,但好在这个代价是值得的。 他终于诱使拉洛克黯钢武士走进了陷阱,那里有他布置的混合了冰雾药剂与泥塑法术的结界。 “嘎嘎!” 当它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什么都晚了。冰雾药剂与泥塑法术同时爆发,只是稍一喘息的工夫,它的躯体上就已经覆盖一层冰霜冻土,尤其是仿人体的关节的地方和机械衔接处。受其影响,拉洛克黯钢武士的挥剑速度骤然减弱,爆发的力量也大不如前。 莫离眼前一亮:“机会终于来了!” 这次他有足够的时间对准拉洛克黯钢武士右臂的衔接处,然后挥剑。 倾尽当前所能爆发的最大的力量。 第一百章 拉洛克黯钢武士(三) 金属手臂与神器大剑重重砸在地上,地板龟裂,发出压抑的闷响。 莫离猫一般无声轻巧的落地,就势向前翻滚,从拉洛克黯钢武士身旁逃离。 就在他离开后的下一瞬,黯钢武士强行拧身,左手有如铁鞭般对着身后挥击。铺就道路的石板在这击打下炸裂,碎石四溅。 但危险还没解除。莫离不等起身便再度前扑翻滚,竭力与那只神器生物拉开距离。 乙太增幅过的躯体爆发力同样不容小觑,等到拉洛克黯钢武士拾起神器大剑的时候,那个男孩已经与它保持了一个微妙的距离。 不论是挥剑前压,又或者是伺机而动,他都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下一步。 “已经处理掉一只手了……下一个就是它的左手。”到这个时候,莫离终于可以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 事实就如他推测的那样,拉洛克黯钢武士并非浑然一体的结构成为它最大的弱点。拼接部分所用的技术相当糟糕,甚至能说得上拙劣,使得这附近的节点与乙太径流都显得混乱不堪。就好像设计者只为了让这种神器生物粗暴的进行数值碾压,任何细节协调都无限趋于零。 这样做的后果就导致了拉洛克黯钢武士隐藏在强大数值下的脆弱。它像个玻璃大炮,尽管每一击都能造成不俗的破坏,但在一些神器师或钻研过乙太径流的法师面前却几乎等同于玩具。 “嘎嘎!” 拉洛克黯钢武士又发出机械运作的响动,某种技术适用与它的体表,并开始除去陷阱带给它的影响。 其中身体是最为核心关键的部分,冰霜消融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其他部位都有明显的时间间隔。 “就这情况来看是存在一定自适应的能力,看来是有考虑过环境因素对它的影响。”莫离暗暗记下这个特征,“就不知道其他陷阱的效果怎么样。” 当最后的冰霜冻土都被融化,泥浆爬满其大半身躯的时候,拉洛克黯钢武士开始冲向莫离,拖着大剑,整体略显晃荡但也在飞快适应缺少手臂后的身体。 “还是不能硬拼,看下一个陷阱。”脑海里念头一闪而过。 他身处的位置据准备的下一个陷阱不算远。于是他扬剑撩出剑岚裹夹尘土席卷向拉洛克黯钢武士,本人则疾步斜向后撤,保证眼角余光始终能瞥见周围环境。 洪钟大吕般的声响迸发,拉洛克黯钢武士全然无视这不痛不痒的骚扰,势不可当的拉近了距离,而后大剑斜撩,同样以剑气回敬。 这一击不在莫离的计划内,但对他而言,有这一击更像是个意外惊喜。 他没有试图躲闪,而是平抬伊坎之心硬挡。 有意控制的乙太径流极速循环,无形屏障进一步扩散。 呼啸而来的剑气后发先至,追上了一边摆出防御架势一边后撤的莫离。强势推进的冲击力推着那个孩子倒飞出去,他竟自始至终没有施力抗衡的意思。 “噶啦?!” 这让拉洛克黯钢武士都短暂惊讶了片刻,它去势不减的继续冲向莫离……直到某种东西绊了它一下。 “第二个陷阱!”莫离在一个漂亮的凌空翻身后轻巧落地。 那是准备了“凝石之握”与“滑石路径”的陷阱。以拉洛克黯钢武士的实力,凝石之握自然不会桎梏住它,但当做阻碍其前进的小陷阱还是足够的。其后的滑石路径则是进一步扰乱拉洛克黯钢武士的步伐,进而给莫离创造机会。 但拉洛克黯钢武士只是晃动一下身体,等踏出第二步的时候已经完全掌握了身体平衡,随后的滑石路径对它更是全无影响。 “这种适应力……”莫离不由咋舌,他按捺住脚步,打算将它诱入其他陷阱。 但首先,以霜火药剂为核心的陷阱肯定是要规避了。天知道拉洛克黯钢武士身上对霜寒的适应力有没有退去,这由不得他去赌。 再排除掉破坏平衡的陷阱,余下留给莫离的选择就相当有限了。 拉洛克黯钢武士在几步内就逼近到莫离身前——其实它本可以更快,可是接连两次遭遇陷阱的经历使它有意观察了环境——它不再挥剑,而是持剑撞击,逼迫莫离与它角力。 它后知后觉的谨慎正中莫离下怀。尽管是被动承受攻击的一方,但有他可以通过变换位置选择承受压力的方向。 面对已经近在咫尺的大剑,莫离双手合力撑起伊坎之心,身体则尽可能的放松,好让自己更适应被推搡后滑的情况。 同样属于“油”的臭味从拉洛克黯钢武士身上散发出来——它被斩下手臂的右肩成为气味的来源——莫离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意志,他能感觉到“油”所带来的某种影响,试图引诱他堕向崇拜某位存在的深渊。 庞大的力量开始推着他滑动,那种令他难以反抗的力量唯有实打实接触后才能体会到。莫离此刻就连呼吸都成了一件难事……直到拉洛克黯钢武士踏入第三个陷阱。 一个纯粹荆棘的陷阱。 幻象荆棘在拉洛克黯钢武士身后爆开,被魔力所强化的尖锐部分乱糟糟的塞入其关节衔接的部分。这本是它可以无视的法术,但魔力中的乙太令拉洛克黯钢武士感知到了不妙——那是有可能破坏它身体的东西。 “旅法师!!!” 自进入迪利亚姆起,从未有过强烈意识波动的它冒出了这样一个声音。 哪怕在“门”的时候就被狙击,哪怕被设陷砍下了一条手臂,都远没有眼前孩子的这个身份来得惊悚。那是一个旅法师,一个活着的旅法师。 远在那片时空的时候,它就被反复注入一种意志,那便是杀死旅法师。 对于它们而言,服从即是天性,无论是完化或尚未完化的人,又或者是被制造出来的神器生物,凡是时空之属民,皆尽归于服从,服从于更高指令,服从于它们的机械教父,他们的最伟大的主人以及未来多元宇宙唯一的主宰。 “嘎嘎嘎!!!” 它身上的机械开始兴奋得作响,紧紧闭合的嘴巴也终于张开,模拟发声说出一句机械的话:“毁灭……屠杀……必须消灭……” 带有魔力的荆棘虽然令它感到不痛快,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对于指令的服从盖过它对侵入身体的某些乙太的关注,它不断施加大剑带给莫离的压力,并试图尽快压倒那个孩子。 “果然如此。”拉洛克黯钢武士的选择让莫离心底发笑,也令他遍体生凉。 对于命令的服从已经盖过了规避危险,这本来算不上什么令人心生寒意的事,但如果那个命令残忍且无情的话,一切服从那个命令的生灵都会变成多元宇宙极为可怕的屠夫、刽子手! 不过,也是因为这一点,导致了拉洛克黯钢武士的衰亡。 那些魔力最终涌入拉洛克黯钢武士的左臂衔接处。因为它不断施力,混乱的节点与乙太径流出现短暂的断层,随着外来魔力的涌入,它的左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而后强制断裂。 金属手臂与神器大剑又一次砸在地上。 借此机会,莫离飞快的用伊坎之心在它腿上留下一道深邃伤痕,随后脱身远离。 他瞥了一眼泛起紫意的经络,又在心底估算一番时间。 沉闷且急促的脚步声不断地接近他,想来是拉洛克黯钢武士因着那个命令丧失一切该有的理性,尽其可能来杀死他。只是已经经过数次削弱的拉洛克黯钢武士在面对构筑剑装的时候多少显得力所不逮了。 这次,莫离也不再试图引诱拉洛克黯钢武士,而是选择正面交锋。他感知到拉洛克黯钢武士的气犹如开闸洪流般一泻千里,已经到了可以正面对抗的程度。 他对着先前留下的伤痕再度挥动伊坎之心。 积蓄的乙太的力量在接触的瞬间爆发出来,几乎是零距离的剑气诀带着莫离前冲,在砍下拉洛克黯钢武士的左腿后,莫离的肩膀也恶狠狠的撞上它的小腹,直接把这只神器生物撞飞到数米高的半空。 他顾不上隐隐作痛的肩膀,回忆起剑术雏形。因为日渐熟悉与理解,游鱼般的线条变得简约明了不少,他选定某种路径,并模仿其挥动伊坎之心。 由乙太循环支撑起来的冰冷的一击划出极致的弧线雏形,最后作用在从半空坠落的拉洛克黯钢武士的身上。在脱手的瞬间,莫离感受到经络里乙太的雀跃,依旧是冷冰冰的,但确确实实有这种感觉传递了出来。 “因为这无名的剑术?”第一时间闪过这么一个想法。 但很快,亲手打败拉洛克黯钢武士的自豪感涌了上来,一种介于疲倦与兴奋之间的情感告诉他:“结束了!” 那具被劈成两半的躯体落在他身前数米远的地方。沉闷的两声声响一前一后清晰的传到他的耳畔。 它身上无数乙太径流的节点被那一剑所击中,此刻所有的伤痕同步显露出来。幽蓝色的微光在它身上接连闪烁,更有无法估量的乙太散逸到了空气里。在短暂的数秒后,它那具隶属于铁魔像的躯体,最终也是细沙般溃碎。 “莫离!!!”远处紧张观战的心然快步赶到男孩身边,搀扶住他摇摇晃晃的身子。 那一剑显然是加剧了乙太对身体的负荷。其实理应如此,毕竟当初那个女人用以施展剑术的方式就是无穷无尽的法术力,转用乙太施展存在问题也在所难免。 “我没事的。”他无力地倚靠在心然肩上。褪去构筑剑装后虚弱的脸庞无意间对上女孩纤细的脖颈与稍显凌乱的黑发。他只消稍稍抬头便能见到女孩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蛋。 一股香甜的气味随着风送到他鼻子里,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即莫名像个七八岁小孩似的激动得炫耀起来:“我赢了,是我赢了。” “是是是,莫离,你赢了,锡风城的事也算告一段落了。”心然突然抱住莫离,有些发烫的脸颊贴着莫离的脸颊,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还好你赢了,真好……” 她像是在笑,又更像是在哭,她好像在害怕失去一个重要的人。 “啊?你……”莫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觉得心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委屈,可是她有什么委屈的呢?他实在不知道。他只知道心然在抱住他的时候,激动和喜悦就逐渐充斥进她抒发出来的情感里,好像要把那里挤满似的。 他只得抬手搂住她的肩膀,同样抱住她。 “……” “……” “我们要抱到什么时候?”似乎是过了有一段时间,他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想多抱你一会……”心然又往他怀里挤了挤。 莫离哑然失笑:“你不会联想起拉洛克机械兽了吧?” “没有……” “那你是怎么了?我现在能感觉到了,你好像怕我离开你?” “嗯……”心然轻轻哼了一声,大胆的和他蹭了蹭脸颊。 她原先激动和喜悦交织的情感似乎是被藏了起来,整个人平静得一如没有涟漪的湖面。可莫离却觉得在她平静的情感下,似乎有暗潮在涌动。 “莫离……”她小声呼唤起莫离的名字。 “我在的。”能感觉得到她身体变得僵硬,同样能感觉得到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莫离应道。 “我喜欢你……” 什么?!莫离觉得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听错了,茫然的眨眼。 “我喜欢你!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茫然,女孩又复述了一遍,声音很轻,但语气异常坚定。 莫离彻底怔住了。他觉得这匪夷所思,只是一想起在过去的时间里心然的一些古怪举动,好像一切又说得通了,变得理所当然了。 说完这些话,她像是丧失了所有的勇气,鹌鹑似的想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莫离苦笑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回想他和心然的点点滴滴,他能说他对这个女孩没有感情吗?他只是迟钝…… “嘛,有些意外……” 说完这话,他感觉到怀里女孩娇娇软软的身体又颤抖了一下。他稍稍等了一会,继续开口,同样的声音很轻,但语气笃定。 “我也喜欢你,心然!!!” 第一百零一章 无题 毗邻忒兰度的法术师工会在白铁平原的西北角,那里有一座名为“肯格罗摩瑞特”的古城,在东茨人嘴里,它被称为天砾城。 早些年,法术师工会作为天砾城新兴的一部分,一直坐落于它的南部,变相承担了看守天砾城南城门的责任。不过由于近年来天砾城与忒兰度日益增加的商贸联系,一些商人在天砾城南部修筑了新的落脚点,法术师工会的位置也朝着城中心靠近,假以时日,它也未尝不会成为天砾城地理上的中心呢。 等莫离与心然再度抵达这座古城,已经是五天后的事了。看守工会大门的侍从将他们领到招待员的地方,接待他们的是一位接近中年的女性,面容严肃。 “任务编号?”她例行公事,语气平淡。 “hhg211。” “事项报告呢?” “在这里。”心然将写满娟秀字体的羊皮纸递了过去。为了写满这些东西,她和莫离讨论了好几个小时。 女人头也不抬的接了过来。接着,晾在一旁的羽毛笔跳了出来,在炼金术式的操纵下,于另一张羊皮纸上将这份事项报告抄录归档。 “地点是锡风城,任务是探寻古之王相关的历史、神话等其中一类,结果是……等等,缪洛加兄弟会是什么东西?”只是抄录到一半,女人的眉宇却紧锁起来。她按住羽毛笔,将羊皮纸重新拿在手上。 “遵循某种古老的机械崇拜,意图舍弃肉体,追求金属完美。”她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在确定自己不是眼花或是意识受到干扰后,她终于抬起头看向安安静静守在台前的两个孩子。 “你们可以为这份报告提供证据吗?”一个从没有过的全新发现。因为激动,她语气有所起伏。 “有的。”莫离应道。 他足足缴获了七本缪洛加兄弟会的“圣书”,作为证明他们所言如实的证据,这些书绰绰有余。 女人试探性的问道:“可以给我看一眼吗?” “当然可以。”幽蓝色的光在莫离的右手亮起,他抬起汇聚有蓝色法术力的右手并微微前探。像是探入了平静的湖面,一小块空间荡漾着波纹。 “虚空行囊?”看到这个孩子凭空掏出一本黑漆漆的书,女人不禁面露惊讶。 这个法术不算少见,但是能成功施法的法术师才算少见。空间感知这种天赋过于梦幻了,绝大多数蓝色法术力的施术者都不具备。 莫离平静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这是我们缴获的东西,算是缪洛加兄弟会的‘圣书’吧。不过我更习惯称它为‘血肉典籍’。你可以看一看。” “啊?!”她接过书,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环绕着血腥与不详的感觉,翻阅这本书的代价,普通人可能承受不起吧。” 还未打开,她已经有所感觉。这种情况放在一本供给普通人翻阅的书上是相当罕见的,也是极为奢侈的一种行为。 “可能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才不会沉沦进去。” “听你这意思,有人幸运地逃过一劫?”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过多打听为好吧。”莫离婉拒道。 女人闻言公式化地笑了一下:“抱歉,是我失礼了。” 她开始翻阅这本书,书中所描述的令她感到惊诧,也令她面色愈发苍白。里面那些血腥且残酷的东西足以让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人感到不适,没有面露难堪已经是她当下最为得体的表现了。 “你们带来了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呢。”终于,她忍受不了其中的恶意智慧,粗暴地将书页给合上,“请原谅我的无礼与失态。现在我要将这本书和你们的事项报告汇报给会长,麻烦你们多等一会。休息室在左手边左转的地方。” “应该的。”莫离只是应了一声,很自然地牵着心然的小手走向休息室。 “莫离,他们会重视起来吗?”进屋后,心然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不知道。所以我们才要做好多种准备。”莫离一屁股坐在休息室松软的沙发上,他拉过心然,让那个女孩坐在自己身旁,“心渝阿姨已经在联系卡拉维尔大学教授了吧,作为这一带最出名的校舍,它们那里最不缺的就是实力高深莫测的法术师。” “靠众人的力量。即使会打草惊蛇,但现在也只能如此了。”她抱住莫离的一条胳膊,把头倚靠在他的肩上。 “不要那么悲观。对付隐藏在迪利亚姆的那些暗探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有更多的人能参与到这件事上来,也方便我们以后搜集资料。”莫离摸了摸她的长发,安慰道,“把这件事抛给大人,我们只要安心提升实力就好了。缺少力量,总归会束手束脚的。” “嗯。”心然的小脑袋轻轻动了一下。 他们渐渐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到了其他事上,混乱山脉、白铁平原、忒兰度甚至是迁居。抛开正事,他们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 但很快,休息室的房门从外面被打开了,作为接待员的中年女性稍稍探进身子道:“心然小姐,莫离先生,现在方便吗,会长先生想见你们。” “来了。”莫离捏了捏心然的小手,示意她起身。女孩不情不愿的嘟起嘴,反过来挠了挠莫离的侧腰:“知道啦……” 会长的办公室在建筑的三层,作为单独开辟出来的一间,和一旁偌大的图书室紧挨在一起。因而,天砾城法术师工会会长是在图书室里接待的两个孩子。 他是一个蓄着山羊胡须的老人,整个人同样如老山羊一样精神矍铄。 “你们来了。”见到两个孩子后,他温和的笑了起来,“过来,孩子们,我们好好聊聊。” 他放下手里的血肉典籍,桌旁的椅子在他精神力的操纵下被无声地拉开。 “起码是在心域后期,无限接近天启了。”莫离判断不出老人的深浅,他保守估计便有此等实力,绝对高出当初磐岩城分工会会长一大截。 “我看过你们的事项报告,也看过你们带来的‘血肉典籍’了。”等到他们全都坐下,老人慢条斯理的开口道,“老实说,我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我不敢相信会有一个组织潜伏了那么久,却从未被我们所知晓。因此我又查阅了一些古籍。” 他将一堆书册推到他们面前:“你们不妨也看看。” 火花没有预警,出于对它的信任,莫离翻开了第一本书:“啊?这是……” “嘘,小点声。虽然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但还是请你保持安静。”老人眼底泛着笑意,调侃道。 心然不解的看了过去,随后她也同样流露出震惊的神色。 书卷伪装过的是数册大法师的手札,里面记叙的也不是历史文献,而是那位阁下呕心沥血的术发巨着,弥足深奥的知识有如蜂蜜般甜蜜诱人。对于一般法术师而言,这无疑是一笔惊天财富。 “这份微不足道的礼物,一半是做为你们带来的警示的谢礼,另一半是为了你们身后的大法师心渝阁下。”老人这时候开口解释道,“这次的发现确实给我们的研究打开了新世界大门,我们从未想过我们的历史里会有这样一批孽物。” 他抽出一册古籍然而打开,这回里面记叙的切切实实是迪利亚姆的部分历史。 “在几个小国覆灭战争的时候,存在他们的影子。在疫病散播的年代里,也存在他们的影子。一切都如同你们的报告里记叙的那样,他们从不出正面出现在历史里,唯有些许蛛丝马迹,方能发现世界的暗面隐藏着这样一支势力。”他对着书页一一例证,“你们提到了很多,唯独没有提到他们的目的,想来这也是一件难事吧。” “是的,我试过抽取他们的记忆,但是失败了。”因为展露过蓝色法术施法者的身份,莫离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会心灵法术的这件事。 “又一个稀少的天赋。”老人赞许一声,接着又问道,“即使是一个普通人,也拥有了反制心灵法术的手段吗?” “他已经算不上普通人了,他经过改造。我读取他记忆的时候,就好像在面对一块顽铁,无从下手。”话虽如此,莫离还是隐去了一部分事实,只陈述哈林被改造的这一部分事实。他始终恪守一个告诫,绝不轻易暴露自己旅法师的身份。因此他也不会轻易告知老人,哈林并非迪利亚姆人这一事实。 “那种被称为完化的技术,竟能让他们如此迷恋。”老人自嘲似的摇摇头,“不过是空泛的许诺罢了,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永生,就算强如古之王,都陨落在了时间的尘埃里。” 莫离微笑着聆听,却不打算接过这个话题。他现在已经不愿意在其他人面前表露自己对古之王的态度了。 他等老人又感叹一会后问道:“会长先生,这件事您会联系其他分工会吗?” “当然,有什么问题吗?哦,不过我的权限可能不够,必须得得到总会长的首肯。” “那我希望有一天能得到您的好消息。”莫离若有所思的露出神秘的微笑。 …… “看来我们得提前用上第二种准备了。” 回去路上,莫离突然对心然说道。 “天砾城法术师工会会长值得信赖呀……哦,你是指其他工会的人?” “差不多吧,我其实是担心总工会那边出问题。” 那位会长后续给他们承诺了许多,但其中关于总工会的部分,莫离总觉得怪怪的。那群人似乎管得太过于宽泛,尤其是对下属分工会信息交流方面,更是层层把关。 这种态度令他想不明白,也莫名生疑。 “嘛,这种问题还是放一放吧,就算有问题,也不是我们可以处理的。”他摇摇头,很快把烦恼抛诸脑后,“说起来,这分明是你的历练,我总感觉我出了绝大部分力……” “这种事情谁能想到呀,如果没有缪洛加兄弟会那一茬子事的话。”心然没好气的抱怨起来,“起初的计划也都被破坏了,紧赶慢赶地赶过去又赶回来。” “那你敢说你在锡风城没有收获吗?” “这……这是两码事……”莫离这一问直接戳到心然的心坎里了,她羞红着脸,轻轻锤了莫离胳膊一下,“只是……只是……只是关心则乱……” “你不会想逃避吧?我可以借你靠靠哦。”莫离敞开双臂,暗示道。 心然犹犹豫豫的看了他一眼,咬着下唇不说话。只是鲜红的耳垂与低垂的粉桃色的脸庞已经出卖了她的心理。 “怎么你现在反倒害羞了。”莫离抱了抱女孩,问道。 “才没有……”干巴巴的反驳多少显得软弱无力了,“你才是……为什么现在……现在这么……主动……”她声音越来越轻,与之相对的,她倒是越发得想要钻进莫离怀里,想要逃避那个男孩的视线。 “可能问过自己和没问过自己亦有差别吧。”莫离回答得很含糊,但心然听懂了。 “那……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打算。” “迁居和庆典还差点时间吧?”莫离反问。 “嗯。” “短时间内我不想离开迪利亚姆,我想更多的去了解这片时空。她的古老、神秘都是非常吸引人的,探索这样一片时空,我想我很难拒绝。” “那在庆典之后,我们就到处去转转?” “感觉可以。” 女孩在东拉西扯后渐渐放下了逃避的念头,莫离在感觉到这一点后也松开了拥抱她的动作。这实在不方便赶路,他们还得赶回忒兰度呢。 “所以,这段时间里,还是去混乱山脉附近,靠近白铁平原的地方?”那之后,心然又一次抱住莫离的胳膊,亦步亦趋的跟他黏在一起。 “你想去的话我都行……” “我想干的事情可多着呢,去野餐,去泡温泉……唔,别的还没想好,但这些你都会陪我吗?” “那不然呢?” 第一百零二章 尾声 在高处俯瞰白铁平原,道路四通八达又环环相扣,像是蛛网网罗住正中心的城市,忒兰度。 这是她富饶的基石,亦是东茨遗民之智慧所在。 夏奈利每每抵达忒兰度,总会下意识感叹于此。 作为卡拉维尔大学从事东茨历史研究的教授,他对来自另一块大陆的“客人”有着浓厚兴趣。他坚信另一块大陆的人们正是继承了迪利亚姆古老的神器文明,走上与西茨人精研法术截然不同的道路。 只不过他的研究还只是停留在理论阶段,死渊之海的存在严格限制了他们的研究范围,事到如今只能依靠一些东茨人的族史缓慢且艰难进行钻研。 他此番前往忒兰度,一则是为回应心渝时隔多年的邀请,二则是为延续已经停滞不前的迁居庆典研究。为此,他特地申请双足飞龙作为代步工具,只为了尽早赶到那座城市。 “来这里,那边是禁飞区,夏奈利,听得到吗。”忒兰度的城墙就在眼前,城墙上有个妇人对他遥遥招手,涌动的法术力的气息既是一种招呼,亦是对他的示警。如果他坚持无视的话,下一秒出现火球糊脸的情况也不是说不准的。 夏奈利不敢试探心渝的底线。在她指引下,夏奈利操纵飞龙最终落在忒兰度城墙附近的一块空地上。 “都这么多年了,你们的规划还是这样严格吗!”他苦笑着从飞龙背上跳了下来。 心渝嘴角微扬:“你也可以选择不遵从,试试是我们的交情硬,还是城里的规矩硬。” “这就不必了……嗯?他们是你的学生吗?”夏奈利注意到一旁围着双足飞龙转圈的孩子们,好奇问道。 “这是我的小侄女,心然。他是心然的小男朋友,你可以喊他莫离。现在……勉强也能算我的学生吧。” “真是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夏奈利不禁感慨。他倒是不担心那两个孩子和双足飞龙之间会发生什么摩擦。 作为亚龙中血脉不俗的一员,双足飞龙体表上接近巨龙的特征显得更多也更为明显。它们已经明白如何提取并使用法术力,智慧远超一般野兽。最为关键的是,这只卡拉维尔大学精心圈养的飞龙不仅性情温顺,表皮也存在微弱的法术力抗性。如果没有遭受什么致命威胁的话,它一般不会轻易反击。 “仅仅如此吗,那你就小瞧他们了。” “哦?愿闻其详。” “还记得我写给你的信吗,那里面提到了一个古老的组织,缪洛加兄弟会。” “对,一个崇拜金属的邪教,不惜为此进行了自我改造。这和东茨人的历史有什么关系吗,我只看出他们的疯狂。”夏奈利耸了耸肩。 “或许你该看看他们带回来的两样东西。” 她继而向莫离他们喊道:“心然,莫离,你们带回来的神器呢?” 莫离正在捉弄这只双足飞龙。他试着模仿出记忆里翡夜珀巨龙的气息,若有似无的压迫感令那只温顺的双足飞龙不安的警戒起来。而这时候,他听到了心渝的呼喊:“稍等,心渝阿姨,我们换个地方聊如何?” “你说呢?”心渝将问题抛给夏奈利。 “乐意之至。” 他们安顿好双足飞龙,去到心渝的冥想小屋——它在忒兰度法术师群聚的一片城区里。其实心渝本可以拥有一座独属于自己的法师塔,可她实在不想像学院里的那群法术师们那样教书育人,也就搁置了那种打算。 “在哪呢?”夏奈利一进门便好奇的张望起来。 莫离与心然相视一眼后,他从虚空行囊里取出了那柄神器大剑。 作为被他卸下来的神器之一,这柄大剑并未遭受到乙太风暴的侵蚀,它上面的节点勉强也算完好无缺。 夏奈利双眼发直,他冲到莫离面前,双手颤抖着捧起大剑:“这是……这是……” “均岩剑,最早从东茨流传过来的神器之一,我看它的剑身上有过西茨古老锻法锤炼过的痕迹……它应该有着起码千年的历史。”他反复摩挲着剑身,眼神痴迷,仿佛这柄神器变成了他的热恋情人。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柄神器?我找过西茨大陆很多地方,但始终找不到这类神器。”他忽然扭头对着莫离问道。 莫离沉默了一会儿:“缪洛加兄弟会呀,一开始就说过的。” “对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夏奈利盯着莫离的眼睛,他看似激动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凝重如山,“那么我要再确认几件事,那群邪教徒一直隐藏在历史当中,发掘神器的秘密吗?” 莫离点头:“是。” “他们想用这些神器做什么?” “这我还不是特别了解,不过我缴获了他们的‘血肉典籍’。” “能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莫离就等着夏奈利的这句话。他将那本令人不安的书交付到夏奈利手上,而这位教授很明显的出现了抗拒的神色。 “古之王在上,你缴获了什么东西?”这比神器带给他的冲击更大。作为一所知名学院的大法术师,夏奈利能感觉得到那本书所蕴含的血腥与残酷,这已经是达到了令他不得不重视的程度。在此前提下,他所进行的所有研究都有必要暂时放缓进度。 “我感觉我上了你们的当。”他再度苦笑,“你们早就挖好了坑,就等着我跳进来。” “行了行了,收收你那廉价的表演吧。我就一个问题,夏奈利,你会把这件事汇报给学院吗?”心渝撇撇嘴,问。 “这已经违背了学院的宗旨,于情于理,我都会通知学院的。” “那好,莫离,你把事情原原本本的给他讲一遍。” 莫离点点头,开始有选择的讲述起发生在锡风城的故事。 夏奈利安静的听着,他的表情走过了不解、惊讶最终抵至凝重。他思考了有一段时间后,问:“那具铁魔像你是怎么战胜的,我看它起码有着七环以上的实力。” “它并不完整,有诸多弱点。”莫离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说辞,“你可以理解为,由于时间仓促,他们只唤醒了它的一部分。” “这听上去合理多了。”夏奈利不疑有他。倘若一个普通人都有能力驾驭七环以上的铁魔像的话,迪利亚姆早就乱套了。 “大体上我都了解了,你们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他“嚯”的起身,打算离开。比起研究,他还是认为将这件事上报给学院来得重要些。 “没有了。”莫离和心然齐齐摇头。他们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还有些东西是有可能暴露旅法师的秘密的。 “我有。”心渝开口道。 “欸?” “心然,莫离,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和夏奈利单独聊聊。” 许是她的语气过于严肃,两个孩子想都没想便应了下来。他们走出冥想小屋,漫步在忒兰度的街道上。 四周往来的行人还少,这也正常,毕竟迁居还没正式开始,专属于法术师的这片城区人烟荒芜再正常不过了。 “怎么说,我们去店里看看?”心然有点接受不了这种荒凉感。 “现在吗?” “怎么,不敢见我爸爸妈妈了?”女孩俏丽的眼角微微上扬,笑道。 “去就去……”莫离底气不足的回道。他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段时间一想到心然的家人,就莫名心虚,尤其是面对心延。 “不要勉强自己哦。”心然似乎读出了莫离的窘迫,小恶魔似的笑了起来。 莫离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肌肤细嫩凝若羊脂的触感令他心中略感瘙痒。 “你想捏多久啊?”心然在他手上响亮地打了一巴掌。 莫离笑而不语,他又揉了揉心然的头发:“走吧,总归是要见的,不如趁早喽。” …… 封擎在这一天迎来了一位新客人。 访客头一次抵达这片时空,他紫色的眸子好奇地四处张望着,贪婪地将周遭纯净的、似乎不含任何杂质的美景尽收眼底。 “你是谁?”他突然听到有人这样问他。 “?”访客心底猛地一揪,冷汗在霎时间遍布全身。 这是一件非常非常之可怕的事情。有一个敌友为止的角色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他背后,而他对此竟一无所知。 如果那个家伙愿意,表现得毫无防备的访客早就死了千百次了。 “你又是谁?”他不敢回头,几乎是咬着牙反问道。 “拜亚斯·格伦左,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很高兴能见到你,一位卓尔旅法师?”和汀克斯紧绷着的神经迥异,封擎王满脸轻松的走到他面前,就地坐了下来。 “我是罗裔。”此时此刻,即使是被喊破了旅法师的身份,汀克斯都没显得意外,“我叫汀克斯·修达尔。” 他几乎可以断定,眼前的男人是极为少见的统帅着一片时空的存在。一般这种存在,都会被时空给予厚爱,其上限更是不可估量。纵然骄傲如旅法师,在面对这种存在的时候,都要显得格外小心谨慎。 “罗裔……”封擎王稍稍思索了一下,“听你的口音……你应该来自欧斯汀克,对吗?” “没错。”对于眼前的男人知晓其他时空这件事,汀克斯也没感到意外,他更多的是好奇,好奇格伦左知晓其来历这件事。 “你是怎么知道欧斯汀克口音的?” “一个小朋友告诉我的。”封擎王就像汀克斯的老朋友一样笑眯眯的应道,“也许你还认识他。” 汀克斯想到了莫离,不曾想那个孩子早就造访过封擎。 “那么,你的出现是为了将我驱逐出这片时空吗?”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尽管我确实很讨厌你,但你的旅法师身份足以给你留着这片时空的资格。”封擎王终于收敛起笑容,他起身走到汀克斯跟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你要记住我的话,切勿改变封擎的格局,一切自有其定数。”这句话像是威胁更甚于告诫,尽管眼前的男人并没有掺杂进任何情绪,汀克斯却恍若在死亡的边缘行走一遭。 那一刻,他的意志、思维似乎都被冻结住了,调动不出任何法术力,甚至在拼命呼唤的火花都不曾给予回应。 那个男人,拜亚斯·格伦左,确实有击杀旅法师的能力,如果他想的话。 “这片时空,有在发生什么吗?”他非常勉强的憋出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亲眼去看看呢?” “啊?” 封擎王很有耐心的又复述一遍:“你为什么不亲眼去看看呢?” 第一百零三章 间章(三) “莫离,你好了没有?”女孩欢快的声音在门的另一侧响起。 莫离才换上那件深蓝色的外套,同样是有着东茨人审美的新衣:“好了好了,我马上出来。” 他推开房门,目光对上了女孩扬起的笑脸,春光般明媚,亦如清风吹皱的水波,很是绝艳。也就是这一瞬间,他被惊艳到了,神情恍惚了数秒。 “怎么坐在地上啊?抱歉,让你久等了。”他很快回过神,伸手想要拉起屈膝席地而坐的女孩。 可是心然只是看着他,没有伸手的意思。女孩温润的眼神令莫离莫名产生了一种罪恶感,似乎忽视她变成了罪大恶极的事情。 “怎么,突然又不着急了?” 她摇摇头,冲莫离勾了勾食指,笑容变得神秘起来:“你……靠过来一点?对对,再近点儿。” 虽然没搞懂女孩在想什么,莫离还是乖乖照做了。他弯腰一点点靠近女孩,女孩衣服上薰衣草的香味幽幽地钻进他的鼻子里,令他鼻子痒痒的。但肉眼可见的,一抹晕红从女孩俏丽的脸颊上扩散开来,迷醉的色泽像是晕染的胭脂般浓郁。她的呼吸显得沉重而又急促,可莫离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突然,一对胳膊环住了他的脖颈,女孩咬着红润的下唇,脸上尽是诡计得逞般的笑意。 “要不你抱我起来吧?” “啊……这……”莫离支支吾吾的,半天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快一点啦。”她催促道,声音慵懒,像极了在撒娇的喵咪。 “哦……”莫离讷讷地应了一声,他下意识想抱住心然的腰肢,但女孩屈起的双腿让他这个动作变得极为不便。他手足无措的忙活了半天,终于是用双手扶住了她的侧腰。 再次看向心然的时候,女孩已经把头低下,让人很难看清她的脸。“好笨哦……”她轻轻抱怨道,声音绵软。 “太突然了,我一点准备也没有……”莫离本来还想弱弱的解释几句,但女孩藏在长发下的耳朵无意间露了出来,晶莹的耳垂此刻鲜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咳咳咳……我的问题,我会注意的。” “嗯……”心然用更轻的声音应道,即便此刻两人几乎是要贴在一起了,莫离还是只能听到非常模糊的响动。 他尽可能温柔且小心翼翼的扶着女孩起身,她倒也配合,没有再提一些其他要求,乖乖巧巧的配合着莫离的动作。 “今晚你想去哪?”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把女孩从地上扶了起来。 “哪都想去,想痛痛快快的逛完庆典。”心然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眼波里柔光荡漾,几乎要流泻下来了。 “就没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吗?” “特别?我喜欢看烟火,忒兰度的烟火一直都很美。” “还是很宽泛呀,你提到这些在哪都能见到。”他主动牵起心然的小手。她的手柔软沁人,肌肤凝若羊脂,指肚紧致有实,牵起了手感很好。 他一时间没忍住,轻轻捏了捏。心然娇嗔似的瞪了他一眼,与他十指相扣。 “我知道,但关键不是我要看什么,而是我和什么人去看什么。”依然是红着脸,她较真的辩解道。 “那你想和我看什么?”莫离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对于女孩抛过来的直球,他一时间接不太住。 “你想看什么呢?”心然反问。 他们已经走到大门前,外面庆典喧闹的声响透过墙壁传到他们耳内。这场始于迁居之后的庆典,虽然他们早已共同经历过,但又一次即将参与进去的时候,他们的心还是在“怦怦”的跳。 “要不你先带我去逛一圈,然后我再带你去逛一圈?”莫离提议道。 “真狡猾……” “那里狡猾了?” “非要我说出来吗?”心然用空着的右手替莫离理起衣领。 那个男孩至今还是不会穿东茨人的衣服,在某些方面笨手笨脚的。可是心然很享受这个过程,她会耐心且温柔的替莫离理顺,像个贤惠的妻子。 “可是……你喜欢的活动上半夜居多吧。” 她的动作稍稍停顿了几秒,但紧接着又像是若无其事似的继续手上的动作:“为什么会这么想?” “可是我记得去年,上半夜的几个活动里,你笑得特别开心,就好像所有烦恼都消失了一样。” “没有,才没有呢……”心然终于理顺了他的衣物,她别过头,尽力抿住唇,藏下眼底的甜蜜。 莫离笑了一下,他将女孩的长发捋至耳后,然后牵着她一步步走出屋子。 和去年一模一样,屋外的世界灯火通明,四周都是高耸的火把,将黑暗驱散。在火把未熄的时候,天与地便有一道明显的分割线。 心然又一次看向了街巷那头的一堆堆面具,酒红色的眸子闪闪发亮。莫离温柔的注视着女孩的表情:“还是从那里逛起吗?” 她这才回过神,看着莫离怔怔地点头。 “好,那就那边吧。” 他们一齐走向那间摊子,摊子的主人还是去年那位老婆婆。她端详了他们一会,露出会心的笑容:“呀,原来是你们呀,喜欢那天的猫咪面具吗?” “嗯。”心然乖巧地点点头,“很好看哦。” “好!好!好!”她接连说了好几个好,然后从摊子上拿出两个猫脸面具:“这是今年新做的,孩子们拿去吧。” “谢谢婆婆!” “乖孩子,去热热闹闹的大玩一场吧。” “嗯嗯。” 告别了面具摊子,心然将她手上的面具戴在了莫离头上。她拉过男孩的另一手,面对面端详他一会:“挺适合你的,这回要不要试着戴满整晚?” “可以啊。”莫离抽回左手,将面具向上抬了抬,露出大半张脸。他也将手上的面具戴在了心然头上:“这下我们就般配了。” “什么嘛。”她同样抬了抬面具,扬起脸看着莫离,眸子亮晶晶的。 莫离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蛋:“好啦,继续逛下去吧,接下来去哪?” “肯定是去骑白兽呀。上一次错过了,这回一定要补回来。” “你不会就等着这一天吧,往日我也没见你这么感兴趣呀。” “当然喽,平常是平常,庆典是庆典,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心然一脸一所当然的解释道。 他们朝着孩子特别多的地方赶去。正如心然理解的那样,在忒兰度的孩子,对白兽的兴趣往往都会迸发在庆典这一晚,也许是那种温顺生灵在东茨人心中有着特殊地位吧。 那群温顺的,有点近似于犀牛,却又比之要柔和很多的生物成群结队的走过街道,这回心然用了好几个苹果去诱惑其中的一只。他们很快就混熟,那只白兽也俯下身子,低哞起来。 那是它邀请人的姿势。 “怎么说,一起上去?”心然问道。 “……” “莫离?” “你等我一会吧。”莫离被一个流动的小贩吸引住了,在女孩的一声呼唤后他匆匆的应付道。 “怎么啦?” “给你一个惊喜。”可他却神神秘秘的笑了笑,松开手挤进远处的人群里。 在约莫三四分钟后,他成功从人群里挤了回来,一路小跑赶回到心然身旁:“诺,苹果糖,好不容易看到的。” “搞这么神秘呀。”心然表面抱怨着,幸福的笑容却是抑制不住的浮现在脸上。 被晾在一边的白兽这时候又低哞一声,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疑惑的摇了摇头,打算起身。 “好啦好啦,马上就上来。”莫离见状又拿出一个苹果安慰道。 白兽的被食物吸引过去,它温顺地舔了舔莫离的手掌,然后吃下那个水果。 趁着这个工夫,莫离把心然送了上去。他本人又摸了摸白兽的角,而那只生物也友好地回蹭了他,接着重新俯身邀请这个孩子。 “哇,不公平,为什么莫离你只要一个苹果就能诱惑到它。” “那你还被我一个苹果糖收买了呢。”莫离在爬上白兽的背后,轻轻挠了挠身前女孩的侧腰,让她笑得止不住。 “痒着呢……别乱来……”心然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肩膀,又把苹果糖递到莫离最边,“大不了你也来咬一口嘛。” “你是想……就用一口糖来收买我?”莫离故作惊讶。 “那你想……” “我要多咬一口。”他凑近心然,一脸坏笑。 回应他的又是心然轻飘飘的捶打,几乎没有用上力,只有被触碰了一下的感觉。 “好啦,不逗你了,看烟火吧。” 又有一轮偷拍跑的烟火腾空,昳丽明艳,绽放出朵朵多彩的花火。 女孩应声看向天空。 流明般的彩华似乎融进了夜幕里,朦朦胧胧的,有着别样的美感。 “真美啊!”她感叹一声,继而突然端正坐姿,背对着莫离。 就在莫离疑惑的时候,她整个人跌进了他的怀里,把后背全部交给了那个男孩:“莫离,在以前的时候,我会想,如果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呢。” “现在呢?” “现在?现在倒已经不奢求了。” “是因为发现这是几乎不可能的吗?” “你也太现实了,这是浪漫的畅想,是不能用当下的标准去衡量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莫离忍不住刨根问底。 心然没有应答,她用双手捧起莫离的右手放在小腹上,默默拨动他的手指。 沉默环绕在白兽的背上,两人都默不作声,但两人却都知晓了彼此的心思。 “该下去了,白兽快偏离方向了。”漫长的沉默被突然变向的白兽群打断,莫离提醒道。他到“傩”的火龙在远方的天穹喷吐,几乎染透了小半片天空。而那个方向,是白兽群不愿去的。 “嗯,走吧,我们再去一个地方。”心然扭过头应道。 她也看到了“傩”的火龙。作为庆典里最值得观看的大戏,她自然不愿错过。 “有点远,等他们过来还要好久吧。”他们跳下白兽背,粗略估算了距离,“那是先逛会别的摊子,还是直接赶过去?” “那还用想吗,赶过去呀!”她依旧扣紧莫离的五指,“下半夜的傩戏可不比上半夜。” “好,那我们走吧!” 第一章 首席 草地上有两个孩子持着武器间隔数米对峙在一起,训练用的厚重铁鞋踩在松软的土壤上,带起青草汁液的芳香。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须发皆是花白的年迈骑士手持双锤,用严肃的语调问道:“你们准备好了吗?” 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点头,目光始终牢牢落在对手身上。 “既然如此,规则已经毋须多言,但有一点你们需切记,对决是神圣的,双方都要全力以赴。现在,开始吧!” 老年男人低喝着将手中的双锤高举,“铛——”的一声响起,随着它们沉重地互锤在一起,暖阳下的空气骤然冷去。在一旁围观的学徒们缩了缩脖子,又往后退了数米,给他们留出更大的空间。 持剑的战士微微屈膝,弓起身子,有如即将弹射出去的箭镞,蓄势待发。双手缓缓地旋拧剑柄,在调试到合适的位置后,又猛地一紧。 那是一柄有手掌宽的大剑。紫檀色的剑茎浑圆修长,足足能兼容四到五手齐握;剑镗扁平且宽厚,雕有掌心大小的双圆泛着乌金色的光,笔挺剑身的一面雕刻着象征着银月的辉轮,而另一面则是空白。这是一柄形制特别的剑,工艺精细却又远未完成。 但这也是一柄无名的剑,籍籍无名。学徒们只知道这柄剑在注入法术力之后就会变得异常之锋利,甚至轻易斩断了百炼钢铁所煅就的武器;一刺甚至可以穿透厚实的骑士铠甲,从正面到背面捅个对穿。此等设计,如果不是神器或炼金武器的话,他们完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用来形容的了。 单手持锤的对手清楚那柄剑的威力,保持着极度的谨慎。能用来对抗一件神器的,也只有可能是另一件神器,他手上的锤子也正是令持剑者完全拔剑的理由。他缓慢地变换着位置,寻找对手气机中的破绽。他知道对手亦是在寻找他的破绽,两人的胜负极有可能会发生在一瞬间。 学徒们紧张的瞪大双眼,他们看起来比对峙的两人更为沉浸在对决中。 仲裁的老骑士微微后退了几步,他继续留在原地只会成为限制两人发挥的累赘。 “咔嚓——”持锤者的脚下发出一声很细微的踩裂树枝的声响。 这本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但神经高度紧绷的两人却像是被这一响动打破了最后的弦线,倏地动了。 持剑者猛然前突进,纯白法术加持于身,几步之内抵达他身前;而持锤者也不甘示弱,足以抵挡猛烈一击的庇护的术盾及时张开,他持锤迎上剑锷。 只要能黏住那柄剑,持锤者便有把握以巨力压垮持剑者。 但是眼前持剑者的身影消失了,于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剑刃破空的嘶鸣声从身后传来。持剑者竟于短短的瞬息之间来到他身后,挥出唯一的一剑。 没有任何法术力加持的迹象,也没有任何法术力加持的必要。术盾最大的破绽便是后方,那也是持锤者难以回防的死角。 只需要尽可能快的挥剑就行了,划破空气,快如闪电,纯粹直接不带任何技巧。 这势在必得的一剑却是挥空了,持锤者的身影消失,快到持剑者没有感受到丝毫异动。 这不是他该展现出来的实力,除非……挥砍的动作戛然而止,持剑者看向骑士。在场的人里也只有那名骑士有这样的实力来护住双方周全。 果不出所料,持着锤子的男孩就杵在骑士身旁,一脸的惊魂未定。 “第一回合,歌尔娜获胜。稍作休息,开始第二回合。” 同一时间,老迈骑士宣布道,目光赞许的看向持剑的女孩。 他还记得初见那个女孩的时候,那是两年前的一个午后,彼时的女孩瘦骨嶙峋,昏迷在格罗迪外的草原上,脏兮兮的双手紧抱着把柄无名的剑。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非常弱小的孩子,被丢进这个见习骑士训练营里,甚至撑不起一套完整的铠甲。但仅仅两年过去,她已经有争夺首席的力量了。 歌尔娜对着持锤的男孩行礼,也不管自己在其他人眼中的形象,席地坐下。 老骑士说的稍作休息也就不过五分钟,但她和持锤的男孩还有一场或者两场的战斗。在这期间,争分夺秒地恢复体力和精力才更为重要。 持锤的男孩在恍惚了两三秒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在对歌尔娜行礼后,同样坐下。 “森诺和歌尔娜,你们觉得谁会拿下首席的名头?”一旁的学徒们倒是无所事事,甚至已经开始讨论谁的赢面更大的问题了。 “森诺吧,他已经当了有一年首席了。” “但你不觉得刚才歌尔娜赢得很轻松吗?” “欸,你这么说确实是哦。” “别听他瞎说,我还是相信森诺,你别忘了,先前歌尔娜挑战了歌尔娜八次,八次全输了。” 声音传到两人耳里,森诺不禁看了他们一眼。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总有一些莫名的想法涌现。 老骑士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却没说什么。 五分钟很快便过去了,再度起身的两人走到先前的位置,互相行礼,静静等待着老骑士发话。 “这是第二回合。本来我并不想在这里多说什么,可是……”老骑士的发言却不是他们所等待的简洁明了的开始,“……可是,这场对决我却已经看到了尽头。” 闻言,森诺又偷偷瞥了一眼老骑士。那个男人似乎在惆怅着什么,面容带着忧愁。 “也罢,开始吧,你们的对决。”老骑士想了想,将抵至嘴角的话语生生咽了下去。他重新举起双锤,敲出洪钟大吕般的鸣动。 歌尔娜早已戒备,几乎是响动的瞬间,她已如狩猎的猛虎般扑了出去。粗厚的铁鞋踏在地上,竟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只有被卷起在半空的土壤与野草,述说着这个女孩暴起突进的过程。 “呵啊!”似乎是为了在气势上压倒对手,吼声从地上传来,大剑已然扬起,纯白法术加持于身。 “要挡下来!”森诺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扑面而来的威胁令他悚然,那个曾被他数次击败的女孩,此刻居然爆发出了极为可怕的一击,在不知不觉里拥有了远超于他的法术力。 他也怒喝一声,纯白与纯绿两种法术力的颜色闪耀,两种纯色的强化法术同时作用于身体。于即将交锋前,他也选择了最为熟络也最为行之有效的手段。 他扬锤迎上,锤与剑将要交锋,似乎一场硬碰硬的战斗就要展开。 可是,歌尔娜的剑锋却偏折了,是她身体主动带着偏折开交锋的轨迹的。她挥砍的对象也不再是头颅或者肩膀的部分,而是转移到了手腕上。可以预见的是,她的剑刃会先一步砍在森诺的手腕上,而他气势汹汹的一锤定然会在剑刃下落后落空。 森诺意识到这一点,但他已经无法变招了,他的技艺无法支持他在这电光火石间变招。 于是,同一个地点,同一个人,老骑士又一次出手。没人能看清他是怎么动的,而他动的那一刹,不论是歌尔娜手里的剑还是森诺手里的锤都被撩拨到另一侧,两两错开。 “第二回合,结束了。”老骑士吐出一口浊气,淡淡地说道。 “是的,我败了……”森诺羞愧的低下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接连两轮被碾压,已经让他没有信心再进行第三场。 歌尔娜的脸上这才终于有了笑意,非常非常淡,就像广阔平原有若碧波的野地上盛开的或白或是鹅黄的野花,星星点点,不易觉察。 “嗯,多多指教了。” 她收起剑,向着老骑士与森诺行礼。 “这是你因得的荣誉,孩子。” 老骑士看向歌尔娜的目光依旧充满赞许。 这个女孩的这两年是由他看着长大的,勤奋且充满天份是老骑士对她的唯一印象。但短短两年的见习训练便能走到这个地步,却也超乎他的意料。 要知道,在瑟寇班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无一例外,都成长为了鼎鼎有名的大骑士,关于他们的传说还流传在各个城邦之中。 歌尔娜只是腼腆的低下头。 荣誉,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陌生也太过遥远了。因为她生来便是在一个没有荣誉的监牢里,混乱肮脏,充满邪恶。那里没有什么荣誉可言,有的只有无尽的服从。 她的本名不叫歌尔娜,她叫伽纳,一个在囚笼里觉醒了火花的旅法师,一个逃离了满是战乱的故土的胆小鬼。 但歌尔娜这个化名来由也并不复杂,因为瑟寇班人与生俱来的饶舌的口音,伽纳这个名字总会被念成歌尔娜,久而久之她也便习惯了。 “我很荣幸。”她很诚恳的应道。 “抬起头,扬起脸。作为一名骑士,即使只是见习,也要有自己的荣誉。”老骑士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道,“没什么好害羞的,能成为首席,便是格罗迪训练营里的骄傲。” “是!”她乖乖巧巧的照做了。 一旁的森诺羡慕的撇了撇嘴。早在一年前他就接受过这样一次鼓励,那时他已经在训练营里待了四年之久。 “恭喜你啊,歌尔娜。”羡慕归羡慕,他倒也大方的祝贺道。 “啊……谢谢……”尽管已经在这片时空生活了两年,但歌尔娜还是对某些事情不太敏感,就比如来自他人的祝福。 那也是过去的她体会不到的。过去十几年的记忆里只有被虐待和被强迫服从指令,各类令人麻木的重活如山般挤压在身上。故乡里的人,就连活下去都需要偌大的勇气,又怎么还会有余裕去祝福他人呢? 而在森诺给上祝福后,旁观的学徒们也涌了上来,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啊?大家……”歌尔娜睁大双眼,面露惊诧,“怎么了?” “他们也是来祝贺你的。”老骑士解释道,“稍微放开点,孩子,不必那么拘谨。” 歌尔娜点点头,这也是她一直希望改掉的性格,在故土里“培育”出来的性格。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点。”眼看着一群人乱糟糟的在那边恭喜女孩,老骑士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我知道你们都很激动,因为就在今天,新的首席诞生了。她是歌尔娜,是你们当中最小的一员。”老骑士继续说道,“祝贺的话暂且放到晚点再提,现在,休息时间已经过了,孩子们准备开练吧!” “是!”一群人苦着脸,应得很勉强。 第二章 瑟寇班 “怎么,你要走了吗?”男人喊住了正在整理衣物的少年,“是因为住得不习惯,还是说你已经厌烦了忒兰度?” “哪有……”莫离将行李都丢进虚空行囊里,哭笑不得的看向心延,“心叔叔,您就爱说笑。忒兰度的大家都很友好,我没有不习惯或者厌烦的理由。” “事实上,这一年半以来,我叨饶你们的地方太多了,我没法再厚着脸皮继续住下去了。” 心延苦恼地挠了挠脑袋:“臭小子,净会找理由。我们还没说什么,你自个却打算溜了,唉……” 他叹着气,又问道:“这件事你和心然说了吗?” “正打算和她说呢。” “不过,我看你的意思,你是想一个人吗?” 莫离点头:“她在这里能更好的成长,我不能出于自己的私心再把她给带出去。” “这么说来你考虑得也算周全?” “额……心叔叔,您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我总感你现在是在拐着弯来说我。” 心延深深的看了一眼莫离。有些话他本是会一辈子藏在心里的,可偏偏在三年前的一天发生了意外。那个意外导致的结果,他如今也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只能寄希望于后辈。 “这段时间,你对我们家的情况也算知根知底了吧。” 莫离又一次点头。 “但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他们的姑母成为了法术师吗?你先别急着反驳。其实,如果不是那天心然身上发生了意外,她同样也不一定会成为法术师。” “为什么?”莫离也曾对此感奇怪,但这终究是心然的家事,他也不便多问。现在心延既然主动提起了这个问题,他也顺水推舟,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因为麻烦。” “麻烦?” 回应莫离的是心延凝重的神情。他稍稍想了一下,便一下子明白了大半。 超凡的力量所带来的确实是数不尽的麻烦。有人可能不愿沾染上麻烦,但麻烦却会不断的来找你。所谓“无知是一种幸福”,放在超凡力量上亦是如此。只是发生在心然身上的事情,是他们所始料未及的。无论他们是否相信,火花终会带着心然走上超凡者的道路。 “所以,您是希望怎么做,或者您想要我怎么做?” “保护好心然,莫离。”男人一脸诚挚,一如三年前他对莫离做出的恳求。 “我知道了。”莫离垂下眼睑,努力挤出一张笑脸。 有一种感情在滋生,在蔓延。他很想哭出来,但他知道自己哭不出来。他很羡慕有这种家和亲人的感觉,这是他难以奢求得到的东西。 他竭力藏住自己的感情,试图不让心延看出端倪。 “同样保护好你自己,莫离。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你对力量存在某种渴求。我希望你不要过于偏执,不要走上邪佞的道路。如果你走得累了,不妨回到这里,这里的大门也永远为你敞开。”心延继续说。 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长大了不少,但他心中的结却始终没有解开。 “什么嘛……”莫离强制用法术力控制住了自己情感的波动,但散不去的感性还是让他胸口压抑,“我知道了,心叔叔……” “还有……”心延注意到少年的异常,他拍拍莫离的肩膀,道,“我这个人比较笨,想不出什么能安慰人或者祝福人的话。但是吧,如果你有什么想倾诉的,我一定会听。怎么说,少年郎?” “真没什么。”莫离推掉他的手,强迫自己进入“沉思”的状态。 “那我也只能祝你一路顺风了。”见莫离态度坚决,心延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推开房门打算离开,却意外发现心然静悄悄的站在门外,酒红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房门。 “心然?”他们异口同声的喊道。 “爸爸,我想和莫离单独待一会。”心然冲他们笑了笑,笑容勉强。 心延看了看莫离,那个少年已经越过他伸手牵住了心然的手。 “也好,你们聊会,我去看看你姐姐的菜。那丫头这些年来就没学到我三四成功力。”心延打着哈哈离开,把余下的时间交给俩人。 在心延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后,心然终于开口了:“所以……你还是打算走了?” “嗯。” 莫离领着少女走进屋子里,他们靠窗户坐下。他稍稍别过头,晨曦在云中出没,遥远天穹的云纹鱼鳞般排列,近乎充盈了大半片天空。 他又一次想起那一日的告别,同样是心然主动找上门,同样是一个可能艳阳高照的一天清晨。 而他现在并非要回欧斯汀克。他已然在迪利亚姆的历史里找到某样东西的踪迹,可能是无意中的,也有可能是冥冥中注定的互相吸引。他看着天空,看着逐渐转向蔚蓝的浅灰与橙红,他想自己这就要去另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为着一件疑云重重的事情。 他会回来的,为了他一一应下的承诺,为了他身边的人们,当然还有不在身边的罗兰。然而他成功归来,他一定会重返欧斯汀克,去处理掉那件已经困扰了他三年的梦魇。 但也许,他也不会回来。此行一如既往的未知,极有可能也一如既往的危险重重。 因为那件东西,它就属于“古之王”。这次可没能那么好运,会有一个鲁博泽来预先探路。 “你在想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心然已经能看出莫离的心思了,她语气笃定的说道。 “对,但这是我的私事,我不能带上你。” “真的不能吗?”心然看着他的眼睛,她很清晰的看到了拒绝。 “你每次都这样。”她的表情软了下来。 “抱歉,心然……”他握紧了女孩的手,只是语气表情和态度依旧决然,“它事关一位非常危险的人物,可是,我又不得不去处理这件事。” “?”心然不明所以的盯着莫离。 莫离抓了抓头,把伊坎之心放到了心然手上:“还记得构筑剑装吗,我最早开始用的那一次,白铁平原上的那一次。” 心然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话题被切换了。 “这和伊坎之心有什么关系吗?难道说……是……祂?” “与祂有关,但可能又无关。我答应了一个人,作为使用伊坎之心和构筑剑装的代价,我会去找回余下的神器。”莫离也不再保留,把那天神器空间里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啊……难怪……”心然怔怔道。 “你……真的不希望我一起过去吗?”她又问了一遍,似乎希望莫离有所动摇。 可莫离的态度依旧是温和与不容置喙。 “好!”她突然很大声的喊道,“你就是嫌我不够厉害。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超过你,总有一天……” 她说着说着却是泪流满面了:“所以,莫离,你……一定要看到那一天!!!” “我等着。” 胸口依旧是压着块石头般难受,但是法术力控制住了情感的波动。他抱起心然,然后轻轻的把女孩放在自己腿上,替她擦去眼泪:“都快哭成花脸猫了,别哭了。” 心然冲他用力呲了一下牙,也不说话,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 “虽说只是学徒,但也要学会早早适应巡逻任务。我们成为骑士可不是为了满足个人的虚荣,而是必须为着城邦公民服务的。”老骑士淡然的对着一群新走入训练营的孩子们教导道,“现在有谁能说出骑士的美德?” “谦卑、诚实、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灵魂。”底下零星传出几个回答,总算是凑齐了老骑士想要的答案。 “没错。”他应了一声,“你们一定要恪守这八点,严于律己,和你们的前辈们看齐。” “是!”那群孩子们总算是发出了整齐的回应。 因为以歌尔娜为首的那群学徒正好参与到了格罗迪的巡护任务里,因而今日的格罗迪训练营的招收工作落在了老骑士头上。看着底下那群稚嫩的孩子们,他恍然发觉时间过得飞快,再不久,歌尔娜他们当中格外优秀的几人就要投身于骑士训练了。也不知道这一届究竟会有多少骑士能脱颖而出。 而就在老骑士暗自感叹的时候,歌尔娜和森诺已经来到了她的巡逻地。 那是格罗迪城外的榆林野地。林中木材大多为榆木,因为受到地脉的影响,这些榆木大多变得木制坚硬无比而树叶呈现金黄,更有一些林野魔物常年栖身与此,以榆木为食。因此需要格罗迪城骑士团的定时巡逻,清剿部分魔物,以维持周遭生态的平衡。 然这些任务对正式骑士而言,因为难度过低,近些年已经渐渐下发到学徒们的身上。一些优秀的学徒会主动接取这类巡逻任务,以获得其履历上的更高评价。 歌尔娜和森诺便是抱着这种目的接下任务的,为着成为正式骑士而做准备。 “怎么说,一人一边,还是结伴同行?”歌尔娜问道。 道路在他们面前延伸开去,而这时候就需要学徒们做出抉择了。 按照以往几年的惯例,接下此任务的学徒们大多结伴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但歌尔娜看得出来,森诺不是很想与她结伴,或者说,森诺觉得与她结伴会显得格外别扭。 可能是刚被她从首席的位置上“踹”下来,多多少少会心存尴尬,不可能毫无芥蒂。 因为有着过往岁月的经历,歌尔娜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观察身边的人,对于这次的队友森诺,也是她观察了一路才得出了结论。 “?” “一人一边,还是结伴同行。”见到森诺困惑的看向自己,歌尔娜又问了一遍。平淡的语气配上平淡的表情,一度让森诺觉得她是在陈述什么事实。 他愣了几秒,总算反应过来歌尔娜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理性告诉他,他应该遵循过往经验结伴同行;但感性却让他拒绝,和歌尔娜独处久了只会让他觉得尴尬。 于是他想也没想便说道:“分头行动吧,我左你右,完之后再在这里集合。” “行。”森诺的选择也正和她意。不过她倒不是因为什么心理因素,而是她感觉到了林间传出的不加掩饰的熟悉波动。 那是时空之旅的波动。 此刻,她巴不得两方赶紧分开,她好赶到林野里看看造访瑟寇班的旅法师的影子 歌尔娜的果断让准备说服她的森诺语塞,他错愕的看了那个女孩一眼,生怕她突然来一句“开玩笑的”。这不是没有可能,歌尔娜她偶尔就是有一些冷幽默的因素在身上的。 “我没开玩笑。”歌尔娜自然又看出了森诺的想法,她淡淡的补充道。 “哦哦哦!”森诺点头如小鸡啄米,至于他听没听进去,也只有他自己直到了。 歌尔娜在征求完意见后,就不再把注意力放在森诺身上。她快步走向右边的小道,进而进到榆木林里。 榆木林里的时空之旅早就结束了,可是那股气息却长久逗留在原地。歌尔娜不知道那人或者其他什么的生灵是不是发生了意外,过去她精神力不足的时候也是会在进行时空之旅后昏厥许久的。 可出乎意料的,她却扑了个空。先前感知到发生了时空之旅的地方,此刻竟空无一人,仿佛是她的感知欺骗了她。 “什么?这不可能!” 她茫然的左看右看,周遭只有黄叶的变异榆木,高耸挺拔,至于什么生灵的迹象,纯属无稽之谈。 “你找不到是正常的。你对火花的掌握不甚娴熟,而一些技艺精湛的旅法师,可以营造一种虚拟的波来欺骗你火花的感应。” 这时候,有个少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有着她难以言述的熟悉感。 她不自然的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回头,却看见一张同样熟悉的面孔。 那绝对是她曾经见过的面孔,只是如今成熟了许多,也刚毅的许多,不再有一种中性的美。 “我们见过吗?”来人对着她蹙眉,先一步疑惑的问道。 第三章 相遇 土地存在记忆,这是莫离很早便知道的。但当他抵达瑟寇班的时候,记忆的碎片混在语言里,像是刺入血肉的玻璃碎渣,深深刺痛了他的大脑。 莫离揉了揉太阳穴,纯蓝的法术力开始缓慢的纾解来自突兀插入的记忆的负荷。 “你怎么了,难道时空在抗拒你吗?”岚由微光构成的身体在莫离眼前出现,她担忧的用手背贴了贴莫离的额头。 语言与记忆碎片同样涌入她的记忆里,她颇为惊诧的睁大眼睛。 “怎么会这样?!” “是吧,很奇怪吧,她本应是一处时空的,可是……” “可是她并不完整。”岚说道。 “她不完整,就连地脉也是不完整的,只有白、绿、蓝三种颜色的法术力,这究竟是为什么?”莫离费解的挠了挠头。 按照他已有的认知,一处时空必然是存在完整的五色地脉。然瑟寇班很奇怪,她被永久剥离了红黑两色,就连一点可供追念的迹象都没有存在……就好像,她只是某一瞬的断片。 但眼下并非是研究瑟寇班法术力缺失时候。初来乍到此地,莫离久违的感受到了周遭地域传来的属于欧斯汀克的气息。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附近便还有另一名旅法师。既然莫离后知后觉的发现了那人,那人想必也感知到了他时空之旅残留的波动——毕竟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过掩藏的想法。 “先看看那人吧,是敌是友。”他粗略扫过周围的变异榆木,匿息咒悄然作用全身。 约莫五六分钟后,一个有着棕黑色长发的女孩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她大概在十五六岁上下,身上包裹着铁甲——但绝不是粗厚的重甲——在提供一定防御能力的同时也并不妨碍她行动,至于久违的欧斯汀克的气息便来自于她左手的那柄剑。 “那绝对是一件神器。”他把这个想法分享给了岚,“不过,为什么我觉得她特别眼熟呢,九就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一样。” “是吗?”岚也感到意外。她从没见过那个莽莽撞撞冲进来的女孩,除非……那个女孩是在她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和莫离碰过面的。 一个答案已经浮现在她的心头。 “什么?这不可能!”与此同时,那个女孩发出一声错愕的低喃。 “你找不到是正常的。你对火花的掌握不甚娴熟,而一些技艺精湛的旅法师,可以营造一种虚拟的波来欺骗你火花的感应。”莫离这时候已经解除了匿息咒,他微微蹙眉先一步对着女孩问道,“我们见过吗?” 那个女孩神情恍然,看着莫离欲言又止。 “我们一定见过的,对吧?”莫离又问。 “对!”她这样答道。 “所以,欧斯汀克……你是……伽纳?” 记忆里某个女孩的面容浮现,但却和眼前的人相差甚远。莫离根本没法把那张脏兮兮的面黄肌瘦的小脸和眼前女孩精致又坚毅的面容联系在一起。 但女孩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这极有可能是说到她心坎上了 “对吗?”莫离又问道。 歌尔娜“嗯”了一声,道:“已经很久没听到这样标准的发音了。瑟寇班的人们发音就像翘着舌头,把我称呼为‘歌尔娜’。” “原来如此。” “好久不见了,莫离。”歌尔娜冲莫离微笑道。她很从容,就像是在见一个许久未见的老友,尽管此前他们仅仅只有过一面之缘。 “确实好久不见了,伽纳。” 虽说只是一面之缘,但那也是近三年前的事情了。彼时的孩子也已成长为少年少女,换算做普通人的时光,他们也将步入精力最为充沛的时候。 “所以你是在瑟寇班定居下来,并接受训练?” 他们心照不宣的没有将瑟寇班称呼为时空,而是直呼她的名字。 “在瑟寇班的格罗迪训练营,这附近的城邦被称为格罗迪。不过眼下,我并没有在接受训练,我在做一个巡逻任务。”歌尔娜解释道。 “原来如此。”结合先前语焉不详的记忆碎片,莫离总算有了一个大概了解。 他刚打算离开,但歌尔娜却快步来到他身前拦住了他:“你抵达瑟寇班,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很抱歉,但我想知道你的目的。我没有再见过其他旅法师同类,我甚至不知道旅法师为什么想要造访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地方既然在这里与你重逢,那……” 莫离后退几步,无奈的摇着头:“这我没法解答。每个人所追求的,都是不一样的。而有时候,你去造访一处地方,也有可能是出于别的目的。” “你这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解释吗?” “是这样。如果你硬要我给个答案的话,那么我是来瑟寇班找寻某样东西的。它是一件神器。” 歌尔娜下意识地护住了手上的剑。她意识到莫离是欧斯汀克人,而她这柄神器则来自欧斯汀克的神明。 “不是它,我对你手上的神器一点想法也没有。” 歌尔娜紧跟着又想到了森诺手上的单锤与老骑士的双锤,她露出了更为警惕的表情。 “总感觉你是在想一些不妙的东西。”莫离困扰的叹息道,“但我想我要找的神器和你想到的应该不是同一类。” “是吗?”歌尔娜依然狐疑,但她已不像一只竖起了毛的猫儿,保持高度警惕。 “你想找什么呢,或许我能帮上你。”她又不依不饶的追问下去,“说一下特征啊什么的。” “答应她。”岚冷不丁说道,“别犹豫了,你不会真打算一个人去找吧。” “可是……” “你不用担心连累他们。事实上,如果真有危险的话,她肯定会比你先知道。她怎么说也都是在瑟寇班生活了三年的人。” 岚还是说通了莫离:“具体形体我也说不准,但我感觉和它大差不差吧。” 他说着从虚空行囊里拿出了伊坎之心。 “哇哦,好酷的法术。” 歌尔娜的注意力完全被虚空行囊给吸引了,艳羡的对莫离问道:“能再表演一次吗?” “……” “能吗?” 莫离别过头,瞪了岚一眼,暗道:“真的靠谱吗?” 岚也沉默住了,她假装没看到莫离的抱怨,抬头犹豫了数秒后,又重重的点头:“可能吧,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旅法师……” “……” 无语归无语,莫离把伊坎之心放了回去,又重新了出来:“这是它最初始的样子,其后的模型与它相似度极高。” “哦。”她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伊坎之心近乎透明的剑身上,又发出一声惊叹,“好美的神器。” “啊?” “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她端详了好一会,终于抬头看着莫离,信誓旦旦的反问道。 “或许吧……” “或许吧?!太敷衍了!”歌尔娜怒了,“难道你感受不到吗?它流动的乙太,节点环环相扣,彼此协调,完全没有存在冲突的点。” 可莫离还是一脸茫然。 歌尔娜说的这些他都懂,但为什么合在一起就变成“美”了,他就完全搞不懂了。 “大概……懂了吧。”他支支吾吾的说。 根本没懂,但歌尔娜也看出来了,她只得无奈的跳过这个话题:“所以,只要是和它类似的——不管是什么消息——最后联系到你就行了吧。” “是这样,麻烦你了。” “好,我会帮你留意的。你没事的话就先去格罗迪吧,等我巡逻结束了就会来找你的。” 歌尔娜又恢复到了那副平淡的表情,她向莫离摇摇手,继而走向林野更深处。 “那我们先去格罗迪?”岚问道。 “那就先去格罗迪吧,具体的事等歌尔娜回去再说。”他选择相信那个女孩。他看得出来,女孩所接受的是某种正统的骑士训练。于这一点上,骑士的“诚实”便是一块最好的招牌。 …… 公正、秩序以及和平。 这是莫离见到格罗迪时的第一印象。他也曾见过很多城邦,但格罗迪是特别的,准确的说,瑟寇班的城邦是特别的。 它们像是某种只存在于梦中的乌托邦,虚幻得不似真实。但在切切实实看到虚幻成真的景象后,莫离却没理由的感到一阵恐慌。 他知道问题的来源,这亦是瑟寇班不平衡的体现。 它缺少了红黑两色,亦是缺少了情感里的一部分。 所以,如果有一天,当两色重新回归瑟寇班,莫离怀疑战争之苦将会蔓延其全境;当人之情感得以完整,亦会是世界改变的起始。 “不太妙,它给我的不安的感觉太过强烈了。” “因为你在害怕它变得完整吧,但你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它终有一天会趋于完整。”岚一语道破了莫离的心思,“确实,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是脆弱。这里的土着说不准没法意识到改变,但是旅法师则不然……那个名为伽纳的女孩,如果见到了瑟寇班的改变,她会伤心的吧。”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莫离沉默了,他没法反驳岚,因为他确实共鸣到了伽纳的内心。 那个女孩在寻觅伙伴,寻觅长久的和平,她似乎天性向往美好,而当瑟寇班的一切朝着不可挽回的局面改变的时候,这里也将称为她的伤心之地。 “喂,莫离,看那边。没想到这里也有僧侣。”岚指着一个地方喊道。 “?” “别东想西想了,快点看过来。” 岚不依不饶的通过心湖一遍又一遍的催促起来,莫离只得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 那是两名伊鲁武僧,他们来自附近的伊鲁修道院。那是一座意念虔诚的寺院,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上的修行,都大有人在。 但莫离对此并不知情,他下意识以为那群僧侣与欧斯汀克的相类似,是侍奉于神明的存在。 “瑟寇班有神明吗?很奇怪,在我造访这儿的时候,火花没有提供给一些粗略的印象。” “你都没有了解到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我也是第一次造访这片时空。” 莫离尴尬的笑了笑。 “要我说,他们更像是一类苦行僧,虔诚于精神层面的修炼。” “你以前有见过类似的?” “当然,但是与瑟寇班类似的却是没有。他们想来也缺失了平衡,存在问题。” “你说,那会是那柄‘伊坎之心’造成的吗?”莫离突然联想到此行的目的,问道。 岚摇摇头,语气却是笃定:“不可能,搅乱时空的平衡不是一柄神器可以做到的,必然会是其他因素导致的时空之魂的失调。” 莫离诧异的看了岚一眼,却没多说什么。 “哦?那就是伽纳所说的骑士吗,瑟寇班的骑士。”岚又一次喊道。 这回莫离没等她催促,主动顺着她的指引看去。 他见到了城邦的巡逻骑士,身上穿着与歌尔娜类似的铠甲。但因为是正式骑士,他身上的那件要精致得多,也更显得坚固可靠。 莫离只看了一眼就兴致缺缺的收敛目光:“心域,这是他们的标准吗。在这一点上,倒是和霜印骑士团很相像。” “你怎么净关注这些东西?还是说……你也想过把骑士瘾?”岚揶揄似的摇了摇莫离的肩膀,“仔细想想,你确实蛮像的。” “怎么连你也开始觉得我像了。”莫离一脸苦笑,“我还以为只有鲁博泽会这样想。” 岚笑而不语,只是看向莫离的目光带着温和与欣慰。 她终于安静下来,陪着莫离坐在街道旁的石质长椅上,看行人来来往往,看车马川流不息。暖风微微熏熏,和煦吹拂,眼前平凡的世界似乎变得格外的美好。 这美好的世界里突然蹦出来个歌尔娜。 她把一颗苹果塞进莫离手里,大大咧咧的坐在他身旁,问道:“等很久了吗?” “嗯。” “哦,那抱歉哦。”她咬了一口苹果,含含糊糊的说道,“这样好惹,你陪沃去见拉瑞爷爷,正好问问把柄神器的事。” 第四章 山洛达遗迹 “小歌尔娜,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训练吗?” 她口中的拉瑞爷爷是格罗迪的一名钟表匠,独自经营着一家算不上大的钟表店。它在格罗迪至少有四五十年的历史,长久不曾变更的门店招牌得同时用上好几根铁钉,才能勉强维持住店铺的名字。 “石之刻。”莫离站在门口默念了一遍钟表店的名字。 这个名字莫名有些沉重。如果是刻在石头上的东西,那估计要好久好久才能忘却,而这么漫长的过程……无疑是极度痛苦的。 一旁的歌尔娜已经走了进去:“不用不用,才没那么夸张呢,哪有每天都在训练的呀。今天我们出了一趟巡逻任务,所以走得早了些。” 她焉的回头,对莫离喊道:“你干嘛在门口发呆呀,快进来吧。” 莫离忙不迭跟了进去。 才一进门,他才发觉钟表店内远比外面所看到的要显得逼仄。有着木制或者石制外壳的座钟、挂钟、落地钟等等混乱得摆在一起,占据了店铺内的大量空间。齿轮咬合或是钟锤摆荡的声响细密紧凑,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时间的流逝。而在一座落地钟的后方,似乎有个人影在活动。 “他是莫离,我朋友。”歌尔娜简简单单的介绍道。 “哦,新朋友?”拉瑞用手扶着眼镜,从落地钟后面走了出来,“看着好眼生,是其他城市的人吗?” “额……算是外来的吧……”莫离冲着这个老头友好的笑了笑。 歌尔娜道:“老朋友了,很早就认识了,只是今天才重逢。” 莫离扭头看了一眼歌尔娜。常驻的心灵法术告诉他,这个女孩不像是在说谎,也就是说……她一早就把自己成了她的朋友?! 拉瑞这才对莫离释放出善意的微笑:“挺好的,来,别站着,都坐啊。” 他从钟表堆拉出几把椅子,看着少年少女们坐下后才问道:“小歌尔娜,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欸嘿嘿……”歌尔娜不好意思的干笑一声,道,“是这样的啦,莫离他呢想找一件神器。我觉得那件神器可能和山洛达地区的遗迹有关,所以想来问问您。” 老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似乎歌尔娜提及的山洛达地区的遗迹令他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那个地方……还是免了吧。它不是什么可以嘻嘻哈哈开玩笑的地方,走进那里的人都是要付出某种代价的。” 他的声音变得格外的苍凉与无奈,这令莫离想起了失去羔羊的母羊。她舔着死去的孩子,眼神里有说不尽的悲凉。 “欸?”这也是歌尔娜头一次见到老头流露出这种表情。她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起来,茫然的左顾右盼,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话。 “我们知道了,会注意的,倒是打扰您了。” “没事没事,小问题罢了。”老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笑得却很勉强。 莫离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连拉带拽的把歌尔娜拖出了“石之刻”。心域带给他的力量远不是尚在色隐的歌尔娜可以抵抗的,她茫然的看着自己离那间店铺越来越远。 “干嘛,这就走了吗?” “你还想继续问下去?”莫离反问道。 歌尔娜失落的摇着头:“感觉继续问下去……不好吧……” “还是说你想继续待在那?” “感觉也不是很对……” “那不就行了。”莫离双手交叉置于胸前,“正反问不出东西,也就别撕人家伤口了。那个什么遗迹的事情,我回头想办法找找吧,今天就麻烦你了。” 歌尔娜还是低着头,表情严峻,像是在思考什么世纪难题。 “再等等,还有一个人,再晚一点我们就去找他。”她猛地抬起头,说道。 她对这件事很是上心。或许是因为她把莫离当成了同伴,而为同伴分担问题在她看来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莫离没有拒绝她,他看清女孩的表情后,点了点头。 …… 黄昏时分,格罗迪训练营内,已经结束了今日授课的老骑士步履轻盈,正打算回到城中住所。但他远远的瞧见歌尔娜向着训练营走来,而她身旁则跟着一个未曾见过的少年。 歌尔娜同样也看见了他,她远远的冲他招手。 他们于半道相遇,一路无言的走回格罗迪。而在进城之后,歌尔娜终于开口了:“弗雷爷爷,他是莫离,我的一个老朋友。就在不久前,我们一起去见了拉瑞爷爷。” “你们是在他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这才想起来找我的吧。想从我这里打探到什么呀?”弗雷先是对莫离友好的笑了笑,继而调侃似的对歌尔娜问道。 “山洛达地区的遗迹。” “哦,山洛达地区的遗迹啊,也没什么……什么?!你们提到了山洛达地区的遗迹?!”弗雷本还不以为意地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难怪你们会碰一鼻子灰。” “那里对他来说很特别吗,你们从未细说过在山洛达地区的遭遇。”歌尔娜好奇的问道。 “至少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弗雷叹了口气,道,“你们也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和他提起了山洛达地区。” “说吧,为什么想知道遗迹的事。”他虽是对着歌尔娜说,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莫离。 他知道歌尔娜不会无缘无故提及山洛达地区,那唯一的变数也就只有她的“老朋友”了。 “我在找一样东西,它很有可能就在山洛达地区的遗迹里。”莫离看着弗雷的眼睛说道。 弗雷“哦”了一声,蹙眉不语。 他忽的想起很久以前在山洛达听到过的一个故事,那时候的他尚且年轻,正在经受骑士训练。当地流传的诸多故事对他而言不过是闲暇时分的消遣,很多都在后续的时光里渐渐忘却了。但惟有那个故事,像是刻入他的皮肉骨头甚至是灵魂,随着年岁渐长反倒越发清晰。 静了片刻,他终于说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山洛达大公爵的骑士的传说。” “没有。”少年少女齐齐答道。 “也是……”弗雷并不意外于这个答案,当年他被山洛达训练营的伙伴问及的时候,亦是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那个传说,与遗迹有关系吗?” 弗雷瞥了一眼提问的少年,道:“有。据说遗迹是曾经的山洛达大公爵的城堡,也是那名骑士的葬身之地。” “能详细说说吗?” “对啊,弗雷爷爷,要不您先讲讲那段传说?”歌尔娜也是面露好奇。 “好!” 由于着实印象深刻,他不假思索地开口了:“在很久以前的瑟寇班,战争在延续,亦如阴云,死锁和平的阳光。” 他目光逐渐放空,似乎思绪已经飘到那个战乱的、迥异与当下的瑟寇班。他依然在述说着传说,但不知为何,莫离感觉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土地是存在记忆的。这或许不单单是个传说,而是地脉希望传达出来的某个时段的记忆。”岚突然说道。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开口了,一直充当着近乎无人知晓的聆听者,直到她听到了弗雷所述说的故事。 “那是瑟寇班的某段记忆?” “八九不离十。莫离,你没有感知错,这个男人确实体悟到了地脉的记忆,也唯有回忆那段记忆的时间里,他才变得完整。” 岚所言非虚,因为莫离已经感知到了微弱的红黑两色的法术力的气息。他相信歌尔娜也感受到了。 紧跟着,弗雷提及了恶魔。他开始讲述山洛达大公爵与骑士抵抗恶魔的经历。本就失焦的目光渐渐趋于涣散,更多关于地脉记忆的气息泄了出来。 他讲到他们的抵抗最终促使瑟寇班人同心协力。山洛达大公爵与骑士在城堡里布置了陷阱,并诱使恶魔进到城堡。他们在城堡里开展最终决战。 这就在这时,地脉的记忆里混入一丝及其微弱的气息,一种与伊坎之心想象的气息。 莫离怔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感知错了。 但很快,那股气息又一次出现,依然微弱,依然另莫离感到熟悉。 那确实是另一柄伊坎之心。 “岚,我想我已经知道它的大致位置了。但……会不会太巧了一点?” “你有不去的理由吗?” “没有……” “那就别去管它。如果真的是某人布置的局,你现在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不是指这个。”莫离通过心湖反驳道。 弗雷的在城堡之战后不久便走入尾声。而在他落下最后一字的时候,那种完整的感觉也就烟消云散了。所有的与伊坎之心类似的气息也跟着土地的记忆消失,就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弗雷先生,很精彩的故事。现在您是否可以告诉我们拉瑞先生厌弃提及山洛达地区遗迹的理由了吗?” “那是因为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是一名卓越的考古学家,但却消失在了山洛达地区遗迹深处。于是拉瑞就怀疑遗迹是某种诅咒,是阵亡在遗迹的恶魔降下的恶毒之声。” “是个例吗?” 弗雷沉重地摇摇头:“一直都有,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一支小队。他们都是十分突兀的消失的,没有留下一点踪迹与线索……就好像,他们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这本是一句无心提及的比喻,但却让莫离产生了某个念头:“岚,没准瑟寇班缺失的一部分可以通过山洛达地区的遗迹探寻到。那个地方……看起来危险且神秘……” “而且另一柄伊坎之心可能就在那里。”岚说道。 “这下不得不去了解遗迹了。”尽管已经触到了找寻伊坎之心的门槛,但莫离依然没有表现得很开心。 “弗雷爷爷,如果我说,我们计划去探寻遗迹呢?”歌尔娜的声音响起。这个女孩声音轻轻的,却恍若惊雷在弗雷耳畔炸响。 “开什么玩笑,那可不是随便去的地方。”他果断拒绝道。 “就连您也不愿意告诉我们更多了吗?”歌尔娜固执的问道。 “那本来就是绝地,能否脱身全是在看运气。”弗雷也看出了歌尔娜的心思,她就差没把探寻遗迹给写脸上了。 “拜托了。”她双手合掌祈求道,“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弗雷只得把目光投向莫离:“你不劝劝她?这是你的事吧!” “她认定的事,您觉得是我能劝动的吗?”莫离幽幽地答道。他现在总算是体会到,以前提克苏恩面对固执的他的时候,心里是个什么感觉了。 第五章 远行 深夜,“石之刻”钟表店内。 “老伙计,你怎么来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也是那类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拉瑞的声音从粗笨的落地钟后面传了出来。他佝着腰,依然是一副聚精会神调整构造的样子,目光一刻都没越过落地钟的身影看向门口。 “小歌尔娜带她的朋友来找过我了。” 弗雷走进店里,他从杂物堆里找出木椅,摆正后就地坐下。各类零件稀稀拉拉落在地上的声音响了好一会。 “他们向我问了山洛达地区的遗迹的事情。看他们这架势,势必定下前往遗迹的念头。” 没有寒暄,他直接步入正题:“拉瑞,你打算怎么做?” 拉瑞拨动齿轮的动作滞住了。他木然的抬起头看向未被烛光完全笼住的屋顶,那里是昏暗一片,亦如他此刻的心绪。 “她是个意志坚定的丫头,说难听点就是‘犟’。这倒让我想起我还年轻的时候,谁人不再年少的时候心怀叛逆呢……” 久久没有等到回应,弗雷絮絮叨叨的说起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知道了,够了!”拉瑞又一次拨动齿轮,面上隐隐有了怒色。 黄铜制的齿轮烦躁地咬合在一起,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似是被扩大了数百倍,有盖过屋内声响的趋势。 “你已经告诉他们了,对吗?”他从钟后探出身,面容却更显得苍老了。 “他们会去的,那是我们无法阻止的事情。” 弗雷只是在轻描淡写的阐述一个事实,那有如重锤,击垮了拉瑞的最后一丝侥幸。 钟表店里又安静了下来,谁也不啃声,任由齿轮咬合或是钟锤摆荡的声响占据他们的耳膜。 “你说得对,那的确是我们没法阻止的事情。” 齿轮落在地上,发出几声金属与石块相撞的轻盈脆响。拉瑞垂着头慢悠悠的从落地钟后面走了出来,神情失落:“我们都是这么过来了,下一辈,下下一辈也总是不会缺少这样的孩子。” 他翻出一把椅子,在弗雷面前坐下:“老伙计,是他们请你来的,还是你自愿来的?” “我……放心不下他们。”弗雷丧气的靠在椅背上,压得坚实的木椅咿呀作响。 “你是对的。”拉瑞摘下眼镜,胡乱抹了一把面孔,“如果你顾虑我的感受,如果你没有到我这来的念头,才是错的。” 他又一次起身,但这次却蹒跚地走到桌前。他将不甚明亮的烛火点得炽燃,暖橘色的光趋于亮白:“你说,他们会平平安安吗?” 他问得很侥幸,也很坚决,因为他心底已经有了,且只有一个答案。 “我想……会的。” 而弗雷心底亦是只有一个答案。 于是拉瑞取出一卷草纸,用羽毛笔沾着墨,把记忆里的东西写了下来。 …… “神器,一份推荐信,一份身份证明,食物,衣服,钱币……” 歌尔娜很小声的在一样一样点数行囊里的东西。已经是又一日的上午,天晴,少云,暖熏熏的阳光与捎带冷意的微风亦是绝配,另身处室外的人们惬意的眯起眼睛。 她数得非常认真,甚至在点数完一遍后,不知足地又开始了第二遍。 “看看人家,这才是打算远行的样子。”岚百无聊赖的对莫离说道。她蹲在地上,用一只手托起半边脸颊,另一侧的小脸松鼠似的鼓了起来,大有吹起口哨消遣时光的意图。 “哦。”莫离轻轻应了一声,他也不接话茬,而是向四周眺望。 弗雷有答应过他们,第二天会再给他们一个答复,当下莫离等的就是那个老人。 见到莫离对闲聊兴致缺缺的样子,岚更是无聊的叹了口气。她从地上蹦了起来,整个人悬空,漂浮在歌尔娜身旁:“神器,一份推荐信,一份身份证明,食物,衣服,钱币……” 她有样学样的念叨起来,末了又补上一句感慨:“啊!!!她怎么还要点数啊,我都会背了!” 莫离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得亏能见到那个女孩的只是少数,莫离才不至于替她感到尴尬。 “让你们久等了,路上有事耽搁了一阵。”一个沉着的男声自街道一端远远传来,随后是沉稳的脚步声不断靠近。 歌尔娜“刷”的抬头,面露喜色:“没有没有,弗雷爷爷。” 她冲着已经临近的弗雷挥手,又跟迫不及待似的跑到莫离身旁,拉着那个少年向弗雷跑去。 弗雷怔了一下,旋即更为无奈的摇头,大步走到他们跟前:“今天就走吗?” “啊……”歌尔娜讷讷的应道,脸上的笑容渐渐黯淡了下来,“是哦……但这样的话,我可能短时间里也回不来了……” 她忽的意识到自己不是到山洛达去个来回,弗雷已经给她写了推荐信,后续她要在那块地方进行学徒甚至是骑士训练。 这将会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根据瑟寇班的记载,最快成为骑士的那几个人足足用了四年时间。 “我可以把它还给您吗?”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 弗雷忍俊不禁,只是他担忧的目光却让笑容也变得悲凉了。他终究是摆了摆手,道:“不用了,你就在那里好好学习吧,争取早日成为骑士,好让我看到可以独当一面的你。” 歌尔娜眨着眼睛,看着他“哦”了一声。 “既然这样,我去跟拉瑞爷爷他们道个别吧。”她看看弗雷,又看看莫离,小声说道。 “不用了。” 弗雷将一块怀表塞到歌尔娜的掌心里:“我已经找过他了,他让我替他把这块表给你。” “表吗?”歌尔娜不明所以的低头看了一眼掌中的怀表。 那是一块有着黑色八边形外表的怀表,表盖镂空,精致的风华骑士像占据正中心。而透过表盖镂空的部分,她隐隐能见到表盘底部转动的黄铜齿轮。 这也是一件神器。或许这种小巧样式的玩意更符合炼金术士制作炼金道具的审美,但这块表,它无疑是件神器,而非炼金道具。 “这不是拉瑞爷爷珍藏的神器吗?”她抬起头,更为茫然的问道。 “他决定送给你了。” “我不能要,它对拉瑞爷爷而言,意义非凡吧?” “但他已经决定把它送给你了。” 弗雷把递到眼前的小手给推了回去,道:“你不接受,那它只有被遗弃在格罗迪的大街上了。” 他的语气严肃,不似在开玩笑。歌尔娜犹豫了几秒,还是把它收了起来。 “你也不必伤感,小歌尔娜。相别也是为着下一次相聚的准备。”见到歌尔娜还是显得情绪低落,弗雷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格罗迪的大家总有分别的时候,前往各个不同的城市接受训练,你只是先行一步而已。” 歌尔娜无言的点点头。 “还有你,莫离先生。”弗雷转而看向莫离,神情严峻的说道,“你的事情,我已经和拉瑞他详谈过了,希望你务必处理好,那是你的事情,不是吗?” 他着重提了好几遍你和你的事情,甚至目光一刻都没从莫离脸上挪开。 莫离心领神会,他明白弗雷意有所指。 寻找伊坎之心终究是他个人的事情,而弗雷并不希望他把歌尔娜也卷进去。 “是的,那是我的事情,我会好好处理的。” “很好,你是个好孩子。”弗雷又看了莫离一会,冷冷的笑了起来。他把拉瑞写好的东西交给了莫离,“希望这对你有所帮助。” 他知道这么做是在骗自己。即使他能信任莫离的承诺,但他无法阻止歌尔娜的好奇与热枕。可……如果他不骗骗自己,有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莫离接过草纸,精神力在上面一扫而过。 一份关于遗迹的记录吗……这是弗雷找拉瑞整理的吗?想到这里,莫离默默的看了歌尔娜一眼,他觉得他们那么做大概率也是为了歌尔娜。 “一会,有一支商队会前往山洛达地区。同行有三名正式骑士和另外两名学徒,你们就加入他们的队伍。” 弗雷缓缓说出了他迟到的原因。 “那几名学徒也是前往山洛达地区接受骑士训练的吗?”莫离看了看歌尔娜。眼见那个女孩闷闷不乐的,不打算开口,他果断向弗雷问道。 “不错,但同样,你们的沿途经历会被归纳到任务里。”再次和莫离交谈,弗雷的语气已经缓和上不少,只是对莫离的怨气还在。 “再收拾一下吧,过会我带你们过去。” “好吧。” 莫离拉了拉歌尔娜的手,那个女孩勉强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又重新垂了下去。 “你也让她自己想想呗。”岚提醒道,“你不会和心然待久了,把她当成心然那个小姑娘了吧?” “呃……”莫离尴尬的挠挠头,他刚才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掠过这样一个念头。 他眼见着歌尔娜与弗雷都沉默不语,便打开了那卷草纸。 “哈?!什么玩意,这是他亲身经历的?这么说的话,那个地方确实有够邪门的。”岚飘荡在他身后,而在看过拉瑞的一部分经历后,她忍不住发出惊叹。 “能被你称为邪门的话,怕不是连你也被惊到了。” “是说啊,你看这段描述。先前我还以为那个地方是因为危险,很多人是被某种力量所抹杀了,只是与消失过于相像。但是这里面却告诉我,一些临近失踪但没有失踪的人,他们有见到瑰奇的景致,有见到无尽寂寥的黑暗等等等等,这不邪门吗?这难道不会令你联想到什么吗?” “确实,这像是旅法师的手笔。”莫离犹豫起来,但不敢断定,“关于这一点,我昨天就有所怀疑了,今次只是验证了一遍怀疑。具体情况可能得到那边才能知晓。不管怎么说,问题……倒是有了眉目。” “好了,我们走吧。”弗雷是在等某个时间,当那一刻终于到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打破了几人间的沉默。 莫离闻言先是看向歌尔娜。那个女孩终于抬头,虽然面带感伤,但是她已然从失落中走了出来。 “弗雷爷爷,我会尽早回来看您的,我一定会尽早成为骑士的。” 弗雷欣慰的笑了笑,快步走了出去,少年少女赶忙跟上。 他们在城门口见到了五个懒散的身影,三个成年人,还有两个与歌尔娜差不多大的孩子。 “弗雷骑士,这边,这边!”当中有人对他们招手。 “那是城里边的骑士。”歌尔娜看了眼三名骑士,赶忙跟莫离科普起来,“最左边的是科内骑士,中间是布雷克骑士,最右边的正在招手的是萨特骑士。” “你要记住他们的名字和外貌,千万不能喊错了,这在瑟寇班是不礼貌的行为。” “然后,那边两个学徒,个子高的是森诺,矮一点的叫班戴” “行,我知道了。”莫离暗戳戳记下每一个人。 “就是这了,商队一会就到。”弗雷带着他们走到那群人跟前,“科内先生,路上的事就麻烦你了。” 名为科内的成年骑士默不作声的点头。 弗雷满意的转身和歌尔娜拥抱了一下,又一次轻声提醒道:“小歌尔娜,注意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了,您也要保重呀,记得也和拉瑞爷爷说一遍。” 弗雷笑着点头,他朝着格罗迪的某个方向微微递过去一个眼神。没有被他挡住视线的莫离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 “你实在放心不下大可正大光明的出现在她面前,这一路跟着我像什么话。”告别了歌尔娜,重新回到城里的弗雷第一时间揪出一旁的拉瑞。 “老伙计,你不懂,如果我和你一起到场的话,小歌尔娜会更加难受的。” “你这家伙……” 拉瑞拍了拍老伙计的肩膀,满是忧虑的看向身后的一个方向。 受到城墙的影响,他没法看到城外的歌尔娜。他看着城墙上的杂草,看着更高远处的云和太阳,最终无言且落寞的回头,留给城墙一个渐行渐远的苍老背影。 第六章 野栖丘陵(一) 莫离瞧见城里走出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在为首的红发男人的带领下走向他们所在的位置,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兽驮着商品与行李,跨出的每一步缓慢却宽大,足以让它们游刃有余的跟在那群商人后面。 “那是狮子与象,你没见过吗?”歌尔娜轻声解释道。 莫离摇了摇头。他以往所造访过的时空里从来都没有狮和象的身影,而今见到这些全新的生物,他心底的好奇就如暖春破冻的泉水,汩汩地直冒出来。 “那你有见过猫吗?”她突然问道。 “见过,怎么了?” “其实狮子也算猫的一种,别看它们比那些小小的团子大了那么多,可它们的的确确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 “它们看起来都很温驯。” “你只说对了一半。象群是很温驯,但是狮子绝对不是。它们都是天生的捕猎者,有着弥足锋利的爪子与牙齿,只是现在你看不到它们展露的野性的一面。” “你们驯服了它们吗?” “嗯。一些法师尤为擅长此道。他们先是驯服了普通的野兽,以此为基础,再是一些强悍的魔物。” “魔物?” “对呀,因为狮群的强大。有一些骑士会把狮子当作坐骑、伙伴,从而协同作战。” 莫离与歌尔娜就在原地平静地对话。而此时,那支约莫有四五十人的商队已经在他们二十来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红发男人只身向他们走来。距离出发的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男人不确定那群骑士是否愿意提早出发,因此前来交涉。 他走得很急,步子也迈得很大,但他并没有显露出急迫感,不甚年轻的面孔上洋溢着自信与从容。 “你知道他是谁吗?”莫离忽地问道。 “白兰商队的领袖,我听说城里很多人都喊他为里尔斯先生。”歌尔娜不假思索的答道。 “白兰商队。” “在格罗迪地区顶顶有名。你别看它规模不算特别庞大,但与周围城市的交流很大程度上都要依赖于他们。事实上,他们正是受雇于格罗迪官方,以其名义进行一些重大资源上的交涉。正因为如此,你会看到与他们同行的人里还有一些正式骑士。”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只是因为路途过远,他们出于安全考虑特意雇佣了骑士们。”莫离倒也不隐瞒心里的想法,“原来这才是主要因素吗。” 科内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正在窃窃私语的两人,而后把注意力放在了堪堪走到跟前的里尔斯身上。 “里尔斯先生,有何贵干吗?” “科内先生,虽然还没到约定的时间,但我看我们所有人都到齐了,是否可以先行一步呢?”里尔斯脸上挂着太阳般祥和的笑,直接提出了自己的需求。 科内僵硬的笑笑。他的脸曾经受过伤,因此很难再做出自然的表情。他倒是无所谓于里尔斯的要求,只是他略在意其他人的意见。 布雷克与萨特以他马首是瞻,懒洋洋的小声交谈着;歌尔娜一直在给与她同行的小子科普常识;森诺与班戴只是好奇的打量着商队,打量着每一个人。 “我们无所谓,就按你们方便的来吧。”他心中了然,开口应了下来。 有了科内的保证,里尔斯像是松了口气,他朝身后比划出许多不同的手势。它们似乎各有其意,商队的人们在见到这些手势后开始有序的整理商品、行李,并坐上狮群与象群。 “欸,你想坐白狮还是白象啊?”歌尔娜扯扯莫离的衣袖,问道。 “这不是看分配的吗?”莫离不解的问道。 “我们有特权呀。”歌尔娜答得倒是理直气壮。静静聆听的岚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 “你不说话我就就默认你和我坐白象了,我对狮子无感。” “随你吧。”莫离莫名感到心累。他发觉当与这个女孩熟络时候,她就开始暴露跳脱的本性。说得更直白点就是……她在把你当兄弟…… 科内不由地又看了一眼少年少女,他的目光审视似的在歌尔娜身上顿了一下,最终却落在了莫离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没听歌尔娜介绍过你。” 歌尔娜恍然抬头,她眨着眼睛看了看几乎面无表情的科内,脸上突然浮现一抹尴尬。 “额,抱歉抱歉,是我没注意。他叫莫离,是我的朋友。” “莫离?” “莫离·修·兰瑟。”莫离微笑着应道。 他估计科内已经隐约感知到了他的实力。这一点他到没想过隐藏,适当的展示“肌肉”倒是能减少不少麻烦。 “我记住了。”同样感知到莫离递过来的善意,科内点点头,而后走向白狮。 名为莫离的少年气息很稳定,显然不是初入第七境。这基本已经达到了一般骑士的结业标准,但可惜的是他没有经受过完整的骑士训练。 科内估摸着他会是世俗修行僧或者法术师一类的人,仅仅十五六岁就有这样的实力,倒是称得上天资横溢。 “你们的谈话怎么神神秘秘的。”歌尔娜跳上了白象的背,她扭过头看着不知何时跟上的莫离,问道。 莫离一脸无辜的看着她:“很神秘吗?” 她很小声的“啧”了一声,把头扭了回去:“搞不懂你们的想法,算了,我还是去冥想吧。” 莫离只好求助似的看向岚:“真是这样吗?” 岚努力想要控制住笑意,但在看到莫离茫然的表情后,她终于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安啦,别在意这个,只要你不觉得难理解就行了。” 但既然她都已经笑成这样了,莫离也反应过来问题所在了。尴尬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坐下的白象开始缓缓挪动,周围景物开始倒退的时候,莫离也从虚空行囊里取出了地图,研究起接下来的路程。 白象在逐渐加速,很快脱离了正常走路的范畴,一条斜斜切过的河流在不久之后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格罗迪河,这在地图上有标。” 莫离认出当下位置后,粗略计算了一下黄昏时分他们将会抵达哪里。 答案是——野栖丘陵附近。 那是一处比较安全的地带,周围虽然没有城市来保证往来行人的安全,但那座丘陵本身就罕有魔物,常见的生物也大多是野兔鹿群之类的动物。 “在研究路程?” 一头象忽然放慢脚步,在其主人的刻意操作下,它与莫离所在的白象并肩同行。 “森诺?” 莫离抬起头,他回忆起歌尔娜先前介绍的名字。 “喂喂,你真是歌尔娜的朋友吗?我怎么没在格罗迪见过你?” “我们的老家可不在格罗迪,你没见过我不是很正常吗?” 莫离顿了顿,继而扬起手上的地图:“你也想看看我们到哪了吗?” “切,我才没那么无聊呢。我们的任务是保证商队的安全,研究路程这种事情交给他们就行了。” 他话说得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科内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你还是研究研究吧,总有独自出行的时候。” “既然你诚心诚意邀请了,我再拒绝岂不是很没礼貌!”森诺傲娇的“哼”了一声,凑过去想要看清路线。 科内无奈的收回目光。莫离哑然失笑,他把地图递了过去:“好好好,就先给你了。” “那你看什么?”森诺不解的问道 “巡逻!”莫离难得孩子气一会,理所当然的应道。 他在森诺错愕的目光里跳下白象,换上跟在后面的狮子。纯绿法术兽言术令他很快掌握了野兽的语言,他引导狮子挨近了科内。 “找我什么事?”科内早有所料的看着莫离。 “科内先生,我想请教一下山洛达地区的遗迹的事情。” “找我?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知道呢?” “您和弗雷先生的某些习惯同出一辙,我想那应该是在山洛达地区接受过骑士训练的人才会有的。” “单凭这点?” “还有就是……其实我打算每个人都问问,只是您是骑士们目前的领头人。”莫离直言道。 科内又一次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你还真敢实话实说。” “我本来就没打算隐瞒什么。就算我说谎了,那我的实际行动也很快就会把谎言给暴露出来。” “那,在回答你之前,我有个问题。” “请说。” “你是为了什么,而前往那个遗迹的。”科内眯起眼睛,坐直身子。 这个答案似乎对他很重要。只是眨眼睛,莫离便感受到骑士气息的变化,那人气息凝重得有如高山有如大洋,浩浩荡荡。 “我以前答应了人家一件事,现在得去做到。”莫离笑笑。 他知道那是心域的威压,是实力抵达某种境界之后自然而然领悟的东西。眼前骑士气息的变化不过是一时试探,至于试探什么,他不知道,也唯有先接招拆招了。 科内眼神微凝:“必须得去做吗?那是一块吃人的地方,并不是说能进去,就一定能完好无损的出来。” “没错,那人帮了我很大的忙,因此我必须得履行承诺。” “除非他救过你的命,否则哪有这样子遵守诺言的。”科内玩笑似的感叹。 莫离只是笑了笑,没有应答。 科内继续问:“所以你是世俗修行僧还是法术师,又或者是祭师的学徒之类的人?” “算是法术师吧。” 算是……这个范围依旧很广阔。但科内却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欲望了。 他能感知到来自那个少年的心域开始反压,两人间境界的差距甚至只能减缓心域反压的速度。 “至少在第七境,你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科内赞叹道。 “过奖了。”莫离也大致确定下瑟寇班的力量划分,如果他们所谓第七境对标心域的话,那么其境界划分也大致可以参考欧斯汀克的。 “或许你确实有探究到遗迹秘密的可能。” “哦?在第八境或者第九境的应该大有人在吧。为什么偏偏认为我有可能呢?” “看来你是真的对那块地方了解甚少。那里虽然‘吃人’,但是是有针对性的,历来统计的进到那里面的八境往上的存在,都是安然无恙的出来的。似乎那里只限定在了七境以下。” “倒像是人为的手笔。”莫离缓缓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就先这样吧,你研究过地图,在过不久我们就要临近一块森林。横穿过那里固然是最快的,但是也是一个危险举动。我们这些骑士都要动起来,维护商队的安全”科内道。 莫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科内先生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尽管提吧。我虽然没有那么强的力量,但是遇到问题,多一个第七境也能帮你们减缓压力。” “我明白,就提前谢过了。”科内没法理解莫离所说的强大是什么标准,难道非得是第八境、第九境才算吗? 短暂告别了科内,莫离驾驭狮子回到白象身边,而后他又一次稳稳当当的坐上了白象。 “歌尔娜,前面的巡逻你打算掺和进去吗?”他问道。 歌尔娜从冥想里醒来,她茫然的看向莫离:“巡逻?什么时候的事情?” “有片森林,需要临时提高戒备。”森诺把地图还给了莫离,他在另一只白象背上答道。 “这么快吗?”歌尔娜嘟囔了一句,但她的眸子里却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现在你可以感概了。”岚从歌尔娜脸上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莫离,“有没有想起你初次访问迪利亚姆的时候,同样的眼神,甚至部分经历也不尽相同。” 莫离眺望远方,似乎是在出神。在听到岚玩味的话语后,他下意识看了眼歌尔娜:“确实好像……异性的另我?是这么称呼的吗?” “听上去怪怪的。” 莫离笑了,笑容耐人寻味:“随便啦,总感觉是在看一面镜子,来告诉我过去的某些事是多么令我尴尬。但问题就是,过去有一群很好的老师在引导我,而现在的我能引导懵懂的她吗?” 第七章 野栖丘陵(二) 夕阳西下,血红的残照接壤远方绿意盎然的和缓隆起,铁灰的云极缓地推进,而在天穹的另一侧,月的轮廓若隐若现。 距野栖丘陵尚有一段路程,但商队里的人大多已感到疲倦,狮与象的步伐也是肉眼可见的迟钝下来。 “大家伙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是野栖丘陵了。”似乎是为了鼓舞一些商人,里尔斯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装有货物的箱子。 “非得要去野栖丘陵吗?”闻言,森诺不解的咕哝道,“其实就地休息也是没问题的吧,一般的野生魔物也不会影响到我们的队伍啊。” 科内回过头瞪了他一眼。 森诺识趣的捂住嘴巴,一脸悻悻。 “少说,多看。”科内在吐出两个简单的词后,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少说,多看?”可森诺完全不能理解其中含义,他求助似的看向了萨特。 “哎呀哎呀,这个你就自己领悟吧。”萨特笑眯眯的拒绝道,“你们要学的东西多着呢,这可不能事事都由我们来讲解。” 森诺可怜巴巴的瘪着嘴,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远行,商队的这些莫名其妙的坚持在他看来纯粹属于理解不能。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群人有了明显的倦意,还要再坚持走一段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对这种反常的思维提出质疑。 “你很有经验吗?”歌尔娜对他问道。 “啊?” “你离开格罗迪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你有离开自己的家乡哪怕超过一天的时间吗?”她又接连抛出两个问题,完全没有给森诺反应的时间。 “啊这……”接二连三的问题让他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宕机。可当反应过来之后,他却不敢去回答那些问题。他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歌尔娜,见到女孩冲他和善的笑了笑,重新把头扭了回去。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里尔斯的决断,那个男人甚至连犹豫的表情也没有显露出来。他指挥着商队不停歇的继续前行,像是在追逐被压入地平线的残阳。但这样的赶路并非没有成效,在夜幕降临的前一刻,他们终于抵达了里尔斯心仪的位置。 这个位置当属于野栖丘陵,至少莫离是对照着地图得出的结论。 “今天幸苦大家了,咋们就在这里扎营吧。” 有着里尔斯带头,后续的人们也渐渐停了下来。一群人开始有序的清扫脚下的草地,为夜间的火堆做准备。 “我们也稍作歇息吧。”科内对另外两名骑士说道,“晚上安排一下人手巡逻。” “这简单,让小家伙们来就行了。”布雷克说道。 “也好,你把需要注意的点跟他们交代清楚就行了。”科内犹豫了数秒,还是下定决心道。 “那当然了,头。” …… 夜已至,一些商人携带的守夜犬被放了出来,它们孤零零地望向黑暗,警觉地竖着耳朵。不单单是依靠随行的骑士,这支商队本身也做好了巡夜准备。 莫离看着周围,黑暗像是一块巨大的海绵一样包裹住了他们。月亮虽然已经高悬,但月光却不明朗。火光在这浓墨般的夜里显得格外醒目,灰黑的烟柱在跳跃的橙红的光晕里升起,很快便融进了环境里。 “你在想什么呢?”见到他在发呆,歌尔娜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她本来是围绕在火堆旁烤着手里的水果玩。那些水果都被串在一根纤细的木棍上,只是表皮都被烤得黑乎乎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莫离扭过头,空洞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才缓缓聚焦。 “我在想欧斯汀克的事。” “哦。” “倒是你,你怎么过来了,不和你同期的朋友们聊聊吗?” “我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呀。”歌尔娜叹了口气,把水果递到莫离面前,“吃吗?” 完全看不出原型有哪些水果,莫离强忍着笑意把水果推开:“我不饿。” 歌尔娜倒也不疑有他,她随手把那串东西插在地上,道:“今晚我守夜,有空吗,陪我聊会?” “可以啊,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他看了眼岚,欣然应允。 “但你想聊什么呢?”他问道。 “话题肯定多得是,不管是瑟寇班还是欧斯汀克,不管是火花还是魔力,只要想,聊什么都成。”她透过被火焰扭曲的空气看向商队那边,目光空然,似是在回忆什么。 她想起布雷克说过的某些事,道:“啊,对了,有件事还没问你呢。” “但说无妨。” “其实我一直都挺好奇的,时空之旅始终是旅法师的特权吗?” “怎么想到问这个问题了?”莫离愣了一下,“其实不一定的,只是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旅法师主导的而已。” “难怪呢。”她若有所思的点头。 莫离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皱了皱眉,开口道:“你……是在确认某件事吗” “对啊,我的故乡曾经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我想确认一下。” 她甚至没有提到故乡的名字。莫离尽管对此感到好奇,但他还是暂时按捺住了那种感觉。 “喂喂喂,你们聊啥呢?”森诺在这时候走了过来,他大大咧咧的坐在火堆旁烤着手。 “在聊守夜的事呢。” “切,我还以为你们会聊点更有意思的。” “你觉得什么才算有意思?”莫离反问道。 森诺神神秘秘的冲他扬起食指,而后从怀里掏出一本封面破破烂烂的书来:“噔噔!!!你看,这可是大骑士的传说欸,这可比守夜的事有趣多了。” “额……这就不必了吧。”眼见森诺有把书递过来的趋势,莫离摆了摆手。 “你怎么和歌尔娜一样啊,也难怪你们关系看上去那么铁。” “什么叫和我一样。你把这本书拿给其他人看看。这不是格罗迪的儿童读物吗,你都十六岁了,不是六岁。”歌尔娜无奈的抚额。 “这跟年龄没关系好吗,完全没关系。”森诺面红耳赤的想要反驳。 但这时候,班戴的声音从另一处火堆那传来:“喂,森诺,科内骑士让我们现在去休息。” “好啦,知道了。”森诺不耐烦的应了一声。 莫离这才意识到夜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如此之深。他抬头看向挂在天穹的月,本就不甚明朗的月被突如其来的乌云挡住,夜空厚重如盖,使得周围的黑暗更为浓郁了几分。 “……明天见吧。”没有在意森诺前面还说过什么,只听见他最后丢下一句话,和其他人一样从火堆旁离开了。 远处的火堆一个接一个的熄灭,黑暗里的人影深深浅浅的走进了不同的帐篷里。 “那,我先去转一圈。”歌尔娜见此情形也起身了,她冲莫离说道,“如果你累了,先去休息好了。” 莫离默默点头,看着歌尔娜远去。似乎所有人在一瞬间撤空,星星点点的火光孤独的在黑暗里亮着,周围似乎冷清得令人发怵。 “野栖丘陵,野栖丘陵……”他又一次拿出地图,对着火光看了看位置。 “你觉得有哪里不对吗?”岚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她下意识地问道。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吧,你看那群骑士戒备了一路,却什么问题都没有发生。这是否……太过安静了?”莫离看着岚,问道,“我们有见到过魔物的踪迹吗,就算不是魔物,正常的野兽呢?我们走了一路,见到的只有树和草,沿途没有一只生物。” “你这么一说,确实挺细思恐极的。等一下,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歌尔娜呢?” “没这必要,骑士们会告诉她的,就是不一定会直接告诉她结果。”莫离也起身从火堆旁走开。 “所以,这几天的守夜对他们而言其实是个考验?” “或许吧,反正他们有自己的打算。我这个外人其实挺尴尬的,不好过多干预什么。” 他无奈的仰起脸看着沉沉地压在自己的头顶的夜空:“岚,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莫离冷漠的扭头环顾四周,岚本不应该消失的身影此刻已经无影无踪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缥缈的夜雾萦绕在他周遭,似是与世隔离的帷幕,将他从瑟寇班的某处空间里放逐了出去。 “梦境的能力?” 雾气越来越重,但同时,瑟寇班的地脉反馈给他一种滞涩的感觉,尤其是他几欲构建法术的时候。 “不对,这和梦境无关……那为什么我感知不到岚……” 意念牵动下,伊坎之心落到掌心。他握住那柄神器,准备随时搭建构筑剑装。 “嘶嘶嘶——滋滋滋——”突如其来的轻微的金属嘶鸣声围绕在他耳畔,浓郁的夜雾竟是在肉眼可见的飘动,刮过他掌中的伊坎之心。那些鸣叫正是出自雾气与伊坎之心接触的部分,就好像是两片金属在刮擦。可莫离没有感知到任何与实物刮擦的触感。 那也便是说,这种感觉来自精神领域。 他悚然一惊,乙太于瞬间涌入经络。 “构筑剑装,终于见到了。”雾气里有个声音传了出来,无悲无喜,不明男女。 “你是谁?”莫离凭着感觉对向可能是声音来源的方向。因为他忽地发现,那声音可能是从四面八方同步传来的,完完全全混肴了他的听觉。 “我是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手上的神器。”那个声音如是说。 “是吗?”莫离问。 “不是吗?”那个声音反问。 莫离沉默了数秒,他突然抬腿朝前走了几步,于雾中他完全没有前进的感觉。 “……” 久违的回忆涌上心头,他低头看了眼伊坎之心,而后便褪去构筑剑装的状态。 “为什么解除了?”那个声音问道。 “为了找到你,这个理由充分吗?”周围环境凝滞的感觉是熟悉的,莫离按着剑柄,闭上了眼睛。他看不见东西,他同样没法听到声音的方位,但他可以集中精神去延伸感知。如果他没有判断错,那个声音的主人定然就在附近。 “没意思,你玩不起。”祂发觉了莫离的目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些许情绪。 可莫离没有管祂,而是继续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直到他感知到了某个泛着微光的身躯。 “岚?!” 他即可睁眼,入目的的的确确是岚的身影。 那个女孩却是一脸的茫然:“莫离……你方才……去到哪了?” 莫离看了眼伊坎之心,道:“有个调皮鬼带我进到了祂的世界,但显然,祂没有做好准备。” 岚不解的歪了歪脑袋:“你在说什么奇怪的东西?” “简单来说,就是我见到了另一柄‘伊坎之心’。但很可惜,我没能抓住祂。” 第八章 野栖丘陵(三) “那边……是发生了什么吗?”歌尔娜茫然的看向北方。 守夜犬从营地各处赶来,聚拢在正北的方向。它们一动不动的向着北方蹲着,像是狼群在黑夜静静守候猎物。 她稍稍上前数步,随着它们的目光所向看去。 悄无声息的黑暗里,在目力所能极的范畴,有数个影子蹑着步子轻飘飘的朝她走来,全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歌尔娜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她看清了来者的样貌,那是数条林原豹,一种本不应该出现在野栖丘陵附近的魔物。 而这时,所有的林原豹一齐朝她看去,它们的眼睛在黑夜里莹莹地发亮,那是一种诡异的幽碧色,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凶狠。 歌尔娜不安的蹙起眉。她将法术力作用于双目,试图透过黑暗看向林原豹身后的地方。 这一看却是吓了她一跳。数不尽的幢幢黑影变得清晰起来,那是犄角兽、野地白犀、草原狮等等不应存在于野栖丘陵的魔物。它们有些互为天敌,但此刻居然抛下成见,携手逼向营地。 就好像有个无名幕后黑手,把它们给串联起来。 她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恶寒,眼前这诡异的场面就有种令人胆寒的危险。但她很快又安定下来,她想起前不久布雷克的告诫,那群骑士们或许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种情况发生了。 于是她缓缓地拔出那柄无名的神器,目光却始终没有从魔兽的身上离开。纯白的法术力流淌,暖意随着涌现的力量一起渐渐蔓延到手脚。 迫于她散发出来的气息,为首的林原豹畏缩的退了几步,喉间发出几许不知是威胁还是发泄的低吼。它们朝着四周散开,从挤在一起的三角状转为了包围用的半圆弧。 “科内骑士,这时候我需要预警吗?” 歌尔娜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对魔兽的动作做出进一步的反应。她低声问道,似乎笃定身后就站着一名骑士。 “不需要。但如果你身后没有一名正式骑士的话,那就需要了。” 科内从她身后的黑暗里大步走了出来。他并没有着甲,只是单手拎着一杆骑士枪。这杆武器的原型本是作为一件一次性武器而使用的,但被他提在手上的这杆显然不在此列。 “这是要教给你们的第一堂课,即是时刻注意身边的情况。你们沿途戒备更重要的是收集信息,预防之后可能发生的事宜,就比如当下。” 歌尔娜默默的点头。她知道科内是在讲什么,她也发觉了沿途的异状,只是没有朝着这方面思考的意识。 “那我们需要怎么驱散它们?”她问道。 科内走到她身旁,对她僵硬的笑了笑:“我很高兴你能有这种意识。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我们确实不应该去杀掉它们。只是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你觉得我们有驱散它们的可能吗?” “啊……”歌尔娜怔了一下。 “我们不可能花大力气把这些魔兽驱赶回它们的领地,因此,只能是……” 只是能杀。 科内的表情趋于严峻,配合着他僵硬的面孔,宛如有一张冰冷的假面附上了他的肌肤。他提起骑士枪,属于第七境的气息毫无保留的压向他们面前的魔兽们。 这仿佛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仅过了半秒不到,歌尔娜不间断的感受到营地的另外几个方向也散发出了同样的气息。 他们眼前的兽群的包围圈更为畏缩的倒退了几步。远处的兽群骚动,弥足勇猛的草原狮龇着牙抵到了林原豹身后。 “那到底是什么因素导致它们追寻我们一路?”歌尔娜也用双手握住了神器。 “不知道。这些都不是会盲目离开领地的魔兽,按我分析,想来是有人觊觎我们当中的某人。”科内闪电一样突出,惊人的力量冲开面前兽群的阻拦,在话音落下的时候,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十来米的口子。 兽群这才反应过来,无数不安的咆哮不再压抑,无数微弱的法术力涌动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长有利齿利爪的兽猛然跃起,朝着科内扑去,腥风扑面。 但是科内浑身闪烁的金光却令他恍若至于无人之境般随性挥枪,肆意抽打周围。那些涌动着法术力的扑咬甚至没能伤害到他一分一毫。 歌尔娜目光凝了凝。因为无法威胁到科内,一些犄角兽绕了出来,气势汹汹的朝她冲锋。 “会有这种人吗?”她灵巧的闪开犄角兽的冲击,手中大剑不留情地在它们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血花飞溅在空中,而她已然前踏,挥剑对象另一个目标。 “有一群流窜在格罗迪与山洛达地区之间的鬼祟教团,他们宣称瑟寇班是不完整的,从而力图将其变得完美。瑟寇班完不完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他们理念里的完整的世界就是错误的。”此时科内已经从兽群里冲杀了出来,他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解释起来。 歌尔娜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讶。只是夜色茫然,这丝惊讶没有被科内察觉到。 她问道:“他们认为什么是完整的?” “战争,死亡还有痛苦。”科内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些东西,“我的脸就是在一次与他们的作战中受创的。” “这样的世界确实不应该存在。”歌尔娜联想到了自己的故乡,她感同身受的附和道。 …… “兽群,但是里面几乎没有超过色隐的家伙。” 莫离漠然挥动伊坎之心,撕开一只扑到他面前的草原狮的喉咙。他感知到魔兽群大致分出了三个方向,而那三个方向都被骑士们牢牢把守住了。也只有零星的漏网之鱼跑到了他的面前,让他不得不去挥剑。 “这和伊坎之心有关系吗?”岚小心翼翼的跳过血泊,像极了害怕裙摆沾染污渍的小姑娘。尽管她无法触及到那些血液,可她还是这么在做。 “不好说。如果是冲着我来的,那压力就应该给到我,而不是分散成三组。”周围又空落落了下来,莫离凑近岚的身边,道。 “但有一点比较奇怪,我感知到的这些生物,它们所用的都是纯白的法术力。” “没有例外?” “没有例外,有且只有纯白法术力。”他顿了数秒,“我要找的那柄伊坎之心,也是纯白色的,我不知道这其中是否存在关联。” “或许你该和他们商量一下,看看是否有遗落的细节。” “有道理。”他看向远处。 交战的声音似乎被刻意掩藏了下来,但只要用法术力强化感官,他还是能依稀听到些许声响的。如今,那些微弱的声响也逐渐归于寂寥了。 他冷不丁开口道:“他们应该是处理完了。” “还挺效率。” “毕竟是三个心域级别的同时出手,这完全是跨纬度碾压。”也只有抵达某个境界,才会发现那个境界的可怖。 他收起伊坎之心,朝着感知里歌尔娜的位置走去:“岚,不如现在就去问问吧。” “会不会太早了……额,我是说太晚……好像也不对……”岚下意识问了一句,只是面对着夜幕,她始终觉得自己的措辞有点问题。 “不会的,我不去找他们才显得奇怪呢。” …… 歌尔娜看着倒在血泊里的魔兽们,心情略显复杂。 科内默默的清洗着骑士枪上的血迹,同样是一言不发。 “你在想什么呢?”莫离在抵达营地北方的瞬间便注意到了这里的氛围,他先对歌尔娜问道。 “莫离?!”看见这个少年,歌尔娜脸上却没有显露出太多吃惊,她冲他和善的笑了笑,“我就是有点没缓过神来。” “第一次见血?” “不是。”她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 “我好像……听到了它们的哭泣……”歌尔娜轻轻地说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反正我后来的每一次挥剑,都能感受到悲伤向我涌来。它们不是出自于我,而是……” 她不再言语,转而环顾周围血泊里的魔兽们。 “你和科内说过这件事了?” 闻言,科内扭过头,冲着莫离点了点头。 “它们的悲伤告诉了你什么东西?”莫离沉吟了一会儿,忽地问道,“驱使它们的人?” “你知道它们是被驱使的?”歌尔娜先是摇了摇头,但她很快就疑惑的睁大了眼睛,几乎是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也只有这个可能了。要我说,你就该注意沿途发生过什么。”莫离道,“这一路下来风平浪静的,本就是不合理的事。” “啊这……”歌尔娜尴尬的低下头。 “你来是想问我有什么眉目的吗?”科内终于清理好了枪上的血迹,他慢悠悠的走到莫离跟前,问道。 “是啊,这么多魔兽被驱使,本就是不同寻常的事。你们作为正式骑士,应该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那,你听说过复辟教团吗?”他盯着莫离的眼睛,缓缓问道。 莫离笑笑,一脸无奈的摇头:“从没听说过,他们是干什么的?” “他们意图给瑟寇班带来混乱。” “那为什么要叫复辟教团呢?” “因为他们相信,这个世界不仅有天使,还有曾经高坐在王座上的恶魔大君。” 莫离愣了一下:“恶魔大君?!” 他倒是没想到这个世界会有一种名为天使的生物,更没想到他会在这里也听到恶魔的相关传闻。现在的他不免有些好奇,这片缺失了红色与黑色法术力的时空,究竟是怎么孕育出复辟教团这种东西的。 “是的,就是恶魔大君。这就和传说里的红色与黑色法术力有关了。” 莫离还是笑:“那他们主导这场没有意义的袭击的目的是什么呢,单纯为了恶心一下我们吗?” 科内苦笑着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得看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好吧。”眼见已经没法再获得更多讯息了,莫离只能作罢,“不过我来还为了另一件事,可能是你们也不曾注意过的一件事。” “什么事?”恰好踩着点赶到布雷克与萨特齐声问道。 一旁低着头许久不曾言语的歌尔娜也抬起头,目光里充满好奇的意味。 “你们有注意过这群魔兽所用的法术力吗?有意思的是,它们有且只有纯白的法术力。”他也没绕弯子,如实说了出来。 布雷克与萨特面面相觑。 “这倒是,是我忽略了这点。如果要驱使兽群的话,没必要分出单独的法术力颜色。”科内沉吟道,“除非……他受限于手段,只能驱使这种法术力颜色的生物。” 那么,会与它有关吗?想起了伊坎之心,莫离又一次对自己问道。 第九章 野栖丘陵(四) 里尔斯被一股呛鼻的血腥味给惊醒。他拖着疲倦的身子,困顿地走出帐篷。 夜色已不再浓郁,天穹逐渐泛起朦胧的浓铅的颜色。营地附近还有着尚未熄灭的火堆,笼着一圈温暖的光晕。而这些足以让他看清周遭境况。 他愣住了。营地周围堆满了一地的魔兽的尸体,这也难怪会有如此浓烈的味道。 在他愣神的工夫里,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帐篷。他们的表情也由困倦转为惊愕,像是和蛇首女妖对视一样凝固在了原地。 “嘛,意料之内吧。”莫离抬头瞥了他们一眼,又继续低头百无聊赖的拨弄起火堆。 火堆对面是三名骑士,他们此刻正老神的闭着眼睛,正襟危坐,似乎已经完全进到了浑然忘我的冥想境。 “科内先生……”里尔斯经历的短暂的失神后,小跑到了科内身旁,“晚上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这种规模的兽群。这已经快媲美一些小型兽潮了吧。” 他依旧语气平稳,声音中气十足,看不出有受惊的迹象。 “具体原因我们也不清楚,只能暂定为复辟教团的袭击。”科内睁开眼睛,道。 听闻复辟教团的名称,里尔斯一向稳重的面孔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们在十五年前就应该被剿灭了吧?” “死灰复燃。天知道他们的残党还剩多少,是否又一次集结了一群余孽。”科内沉重的叹了口气。 这便像是一种轮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恶念侵蚀瑟寇班,将这本应欣欣向荣的平和世界拖拽向丑恶深渊。像是科内这样的正式骑士正是了解其中内幕,才愈发的觉得前途漫漫。 莫离拨弄火堆的动作一滞。他丢下拿在手中的木柴,一边拍手掸落灰烬,一边问道:“现在敌在暗,我在明,你们打算怎么做?” 里尔斯的脸上写着困惑,他询问似的看了看莫离与科内。 “我叫莫离,算是一名法术师。”莫离掸尽灰烬,主动朝着里尔斯伸手,“和见习骑士歌尔娜同行,这件事弗雷骑士应该很您说过。” 科内对着里尔斯点头,那个男人紧皱的眉头这才舒缓过来。他也就势抬手,和莫离握了握。 “为了预防突发情况,我们是提前几天出行的。”他说道,“所以,我们无条件支持科内骑士的决定。不管是加快赶路,还是放缓脚步。” “你们不怕?”科内笨拙地挑眉。 “怕,但没有办法。如果真的是复辟教团挑动兽群的话,那我们也只能依靠你们骑士了。”里尔斯满是无奈的苦笑。 “那好,我们就放缓步子,且看他们有什么特别举动。”有了白兰商队的无条件支持,科内底气足了不少,“萨特,趁着我们还没走远,你就先回格罗迪汇报情况吧。” 萨特犹豫了数秒。尽管心底有着莫名的不安,可他最后还是应了下来:“没问题。” 他是罕见的狮鹫骑手,在场的所有骑士里也只有他能以最快速度赶个来回。 “就麻烦萨特先生了。”里尔斯低低地笑,“我先安排人手清理一下营地周围的尸体,事后我们再休息会便出发。” 科内默默的点头首肯,他目送里尔斯重回人群里。 “萨特骑士,小心点。”他再次回头的时候,脸上挂着明显的不安。他显然这对这个决策感到不安……只是他们不得不这么做,总得有人向格罗迪汇报相关情况。 “非得分成两路吗,就不能暂回格罗迪,然后重新出发?”莫离疑惑地问。 可回应他的却是三名骑士复杂的目光。 “好吧,既然你们乐意。”他抛下这样一句话,也起身离开了火堆。 只是他还没走远,就已经通过心湖和岚沟通起来:“这下有趣了,这群骑士也有自己的目的。” “你是指引蛇出洞?” “不全是。我想他们还有一个隐藏的目的,而那个目的正是促使他们不愿重返格罗迪的根源。” “怎么感觉这趟路程里,人人都各怀鬼胎。”岚哭笑不得的说道。 “没事,暂且看着吧。”他们已经走出足够远了,莫离终于用很轻很轻的嗓音回了一句。 但也仅仅只是一句,他远远的见到歌尔娜朝他走来。 “嘿,莫离。”那个女孩精神十足,“我差点都怀疑还有没有巡逻的必要了,这事可整得真麻烦啊。” 她堪堪抵达莫离身旁,就郁闷的抱怨起来。 “你是在抱怨没法巡逻呢,还是在抱怨别的东西?” “那可就多了。唉,所以,其实所谓巡逻,出事之后都是这么麻烦的吗?” “不然呢?”莫离笑着反问。 “那我倒希望一直别出事。”她忽然一脸正色道。 可惜这正经的表情没维持多久就跨了下来,她迫不及待地问:“嗨嗨嗨,别提这事了。科内骑士那边有什么安排没有,我觉得里尔斯先生应该会找他商量的吧。” “他们打算继续向山洛达进发,就让萨特一个人回格罗迪汇报情况。” “好主意吧……欸,等等,我们现在距离格罗迪不是只有一天的路程吗,保险起见一起回去不是更好吗?” 她这么说的时候,拇指不安分的抚着剑镗上的双圆,目光却满是错愕。 “所以我在想,他们是不是也持有什么目的前往山洛达的呢?”莫离回答,“这是这样一来,似乎我们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呢。” 歌尔娜静静踌躇了数秒,扭头看向莫离身后。 火堆一侧,萨特通过契约魔法呼唤来了他的狮鹫。那只长着鹫一般的头部和羽翼,有着狮子一般的四足和尾巴的魔兽从半空下落,两只前爪率先踏地,平稳着陆。 “狮鹫骑士吗……” “头一次见?”莫离也回首。 那只狮鹫没有带给他太多惊讶。他早就在欧斯汀克见过狮鹫这种生物,而瑟寇班的狮鹫与欧斯汀克基本无异。 “嗯,还挺帅气的。”她目光里满是赞叹,并无艳羡。 “所以,你后续的打算呢?”在狮鹫从他们的目光里消失之后,歌尔娜低声问道。 “多看,少做。” …… 日上三竿,直到这时候,这群商人才懒洋洋的坐上狮与象,开始朝着山洛达进发。 昨夜他们休息得其实不算安稳,越发得腥臭的魔兽血液始终干扰着他们进入梦眠。即使里尔斯已经组织人手清扫了一遍周遭地域,但他们还是度过了一个近乎难眠的下半夜。 森诺与班戴倒是劲头十足。只是昨晚他们沉浸在冥想里,没有见证全貌,此刻正好奇的向着周围人打听消息。 “喂,莫离,你一定知道的吧。”森诺终于找上了莫离。他刻意挑在了莫离离开白象的时间里,好避开一旁的歌尔娜。 “知道什么?” “昨晚的事呀,都已经这么明显了,你还看不出来吗?” “哦!”莫离一挑眉,却没有再说什么。 “别呀,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告诉我呗。你们每个人都知道个大概,就把我和班戴蒙在鼓里,这不好吧……” 莫离冷冷的笑了笑:“想知道啊?” “嗯嗯!”森诺点头如捣蒜。 “诺,看到前面的歌尔娜没有。昨晚是她在巡逻,她了解得一清二楚。” “……” 森诺一言难尽的看着莫离,但那个少年却是无视了他哀怨的眼神,低头继续看起地图来。 “已经有所偏离正常路线了,但问题不大,这条路总归会回到正轨。”岚凑在他身旁,“这条路线似乎安全了许多。” “嗯,全程都在野栖丘陵内,即使想要驱使魔兽来袭击商队,也都是件麻烦事。”莫离回了她一句。 “想通过这样迫使暗地里的人出手吗?” “那只有科内才能回答你了。我只觉得有可能。”莫离在心底应了她一声后,沉默着斜觑森诺。 良久,他淡淡地一笑:“服了你了,怎么跟个孩子一样‘叭叭叭’讲个不停,不达目的不罢休似的。” 森诺红着脸尴尬的挠头。 且不论过程,至少目的是达到了。被吵得有些无奈的莫离随便挑了几个重点才把这家伙给应付过去。 同样相安无事地一个白天过去了,在薄暮将近的时候,他们于野栖丘陵边缘地带堪堪停下脚步。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又是一片树林,距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停泊地还有将近一天的路程。白兰商队决计在丘陵的边缘地带稍作休整,静待明日一股作气穿越树林以及之后的地形,抵达沿途经过的第一座城市。 莫离随着歌尔娜一起下了白象。只是他的关注点与那个女孩有所不同,他一直注意着科内的表情。 越是接近薄暮时分,就越是能感受到那个男人的焦躁。 这倒也是,被派遣回去的萨特骑士始终没能出现,作为决策下达者的科内情绪浮躁也是正常的事。 或者莫离的注视过于直接,科内很快就注意到了来自少年的目光。他扭头与莫离对了个正着,却见那个少年对他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科内沉默了一会儿,向他走去:“是我心怀侥幸了,或许你是对的,我们一开始的感觉也是对的。” 莫离端详了科内许久,道:“现在赶回去的话,也不算晚。” 科内却道:“你难道不想前往山洛达了吗?” “真是令人心寒。”莫离的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他死死盯着科内的眼睛,蕴藏在心湖里的力量连山般压下。 这已然不是纯粹精神力的交锋,又或者是法术力的对碰。糅杂着势与念的力量劈头盖脸地重重砸下,如腾扑猛虎般来势汹汹。科内亲身面对这近乎凛冽的压力,僵硬的脸庞骤然色变。他感受到一股几乎令他窒息的压迫力,不像那个少年寻常时候表现得那般言笑晏晏,而是有如海面骤起的风暴,带着几欲破坏一切的可怖力量。 心域亦有差距,只是这差距远比他想得要大。 科内像是惊呆了,他低着头不语,仿佛沉思着什么。 “你们前往山洛达的目的是什么,竟然要你不顾一切的前往?”莫离这才发问。他收敛起一部分心域的力量,好让科内得以喘息。 “为了改变必然出现的悲惨命运。”科内答道。他的目光是何等的火热,仿佛那就是一件值得他付诸生命去追求的伟大事业。 莫离不明白,更不打算和他猜谜:“具体的说。” “我们同样要去遗迹。”科内先是叹了口气,而后又深深吸了口气,“在很久以前,我们的一部分人就已经探知到了遗迹里面的一样东西,那是一柄‘剑’,不断散发着纯白法术力气息的‘剑’。我们不清楚祂究竟是什么,但我们知道,祂之所以存在是为了镇压恶魔大公的封印。” 莫离的表情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 “所以呢?你是在给我讲故事吗?” “我的目的很简单,我要去获得那柄‘剑’的力量,用它去歼灭复辟教团。” “所以从这趟旅途一开始,你就什么都知道了。”莫离眯起眼睛,“既然是封印,为什么要去动它,让恶魔大公重新现世难道还比不上复辟教团带来的威胁吗?” “不,不是!”科内突然激动的大吼起来。好在莫离眼疾手快,飞快张开了结界,将声音与外界隔绝。 “我只想借取祂的一部分力量,而非带走祂的本体。”他解释道,只是神情变得狰狞起来。 莫离盯着他看,他觉得眼前的骑士已经魔怔了,已经陷入了逻辑上的死循环。 “那要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复辟教团先一步取得了‘剑’的力量……”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科内打断了:“不可能,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他的语气又是何等的笃定,似乎一切都照着他的心意所想。 “随便你吧,既然你什么都想好了。”莫离的语气又冷了下来。 他推开眼前的男人,面无表情的走出结界,走向歌尔娜。 第十章 野栖丘陵(五) “你怀疑把柄‘剑’正是伊坎之心?”女孩问道,嗓音轻柔。 “不仅如此,我觉得复辟教团已经掌握了它的部分力量?”莫离梦呓一样轻轻的答道。 此刻,暮色吞没天穹里最后的一线光明,铁灰色的阴影将火烧一般的霓丽驱散,云霞黯淡下去,世界迎来又一个黑夜。 夜空下,篝火静静的燃烧,映红了火堆旁的脸庞。莫离盘腿坐着,凝视着火光,思绪却游离在火堆以外的地方。他表情凝固,一如塑形后的雕像。 “你刚才……有在说话吗?”另一端的歌尔娜探出脑袋,带着一瞬的疑惑。 她其实有些问题想问莫离,只是莫离仍是一动不动,闷闷的像是块石头,也不作回应。歌尔娜又带着疑惑缩了回去。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岚继续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凡事总归要做出选择。”莫离凝固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我想试着再见一次祂,然后再决定去向。” 岚无言的笑了笑,她用手掌覆住了莫离的手背,靠着他的肩坐在他身旁。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直到歌尔娜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凑了过来:“你真的和科内骑士吵起来了?” 她挨得很近,甚至莫离的余光都能瞥见她脸庞上温暖的橘色火光的轮廓。 “你听谁说的?”莫离已经不能再佯装无视,他向旁边挪了挪,与她拉开距离。 “嗨呀,我猜的嘛。我看你们一前一后地离开,彼此表情都算不上愉快,想来就是你们有什么地方意见相左了嘛。”女孩屈膝抱腿而坐,用胳膊垫住下巴。 “是这样,他的一些做法让我心寒。” “什么做法?”女孩好奇的睁大眼睛,看着莫离逐渐紧锁的眉宇。 “你是亲眼看见萨特前往格罗迪请援的。按理说,他本该回来了,但现在却没有。” “你怀疑他在路上出了意外?那也有可能是被格罗迪的某些事给拖延住了呀。” “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科内的态度。他只想继续前往山洛达,为了达成他心中的目的。” 歌尔娜看着少年黝黑的眸子,过了很久才开口慢慢地说:“你们看法不同这能理解,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不会赞同他的。” “那么事已至此,我们下一步怎么做?”她问道,“离开商队独自前往山洛达吗?” “不妥。”莫离摇头,“至少人家也帮了我们不少忙。如果要离开的话,怎么说也要在此之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指的是揪出暗处的复辟教团的成员。一来算是替白兰商队处理掉一个麻烦,二来也是为了探究他或者他们身上的某些秘密。 “所以……”歌尔娜迟疑地问。 “再等一晚上吧,让我好好想想。” …… 那名狮鹫骑士始终没能再度出现在营地里,而时间也已臻至午夜,星辰黯淡无光,反倒是月亮,比昨日更显皎洁。 今晚守夜的是森诺,那个少年早早的就在营地附近巡逻起来。莫离看着森诺的身影从远处走到他面前,又走回到更远的地方,如此往复。 莫离在一个地势凹陷的地方续上火堆,因着周围都是略高起的草坡,没有夜风的干扰,火焰升起得出奇顺利。他也屈膝抱腿而坐,看着火堆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而那柄神器,他最早得到的伊坎之心被随意的插在火堆旁的草地里,尖端入土一两尺有余。 “还是没有出现,难道你在那次惊吓到了祂吗?”岚忽然说。 “祂应该不是被我惊吓到的。而且我有一种感觉,祂会来的。祂应该也是渴求着我手上的这柄神器。” 岚看着莫离握住剑柄,而后从土里拔出了伊坎之心。因为没有注入任何法术力,透过透明的剑身,她甚至能看到火焰在舞动,像是剑身上绝美的雕花。 “但或许,祂已经来了,而我却没有找到与祂沟通的办法。”他横过剑身,仔细端详起来。 “我不懂神器,不过我曾听说,一些神器会衍生出意志,那是可以被沟通的。但办法只能靠你自己去想了。”岚无奈的声音在莫离耳畔响起。那个女孩继而又低叹了口气,沉默了下来。 “沟通神器吗?”莫离将手掌放在了冰凉的剑身上,他隐隐想到了什么。 他回想起初次沟通到伊坎之心时的情形,回忆自己可曾疏漏了什么细节。 雨,拉洛克机械兽,乙太,火花,魔力,银色的辉光…… 无数的画页在他脑海里闪过,纯蓝的法术忠实地履行它的职责,协助莫离一遍又一遍重温那一日的情形。 但回忆忽然止住了。他不再凝神,不再冥想,而是侧耳倾听。他听了一会儿,忽然起身,闭着眼睛顺着某个方向奔了几步。声音终于清晰起来,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像是在空旷的原野上的大声呼喊,那个声音应该是从极远极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没有任何阻隔地传到他耳里。 于是他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无尽的黑暗,还有与之相伴的荒凉。 声音渐渐近了,那个少年似乎在笑,笑声在这片黑漆漆的世界里飘荡着。笑声没过一会便停止了,那之后便传出了少年的歌声。 莫离静下来,用心地去听少年的歌。那无疑是一首非常古老的歌,带着苍茫与寂寥的意味,用迪利亚姆古语种唱出。莫离发觉他唱的一切自己都听不懂,可偏偏他却对这首歌感到无比的熟悉……就好像曾有人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唱颂这首歌,用得却是另一种语言。它仿佛一直一直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势必陪伴他走下去。 歌声越来越近,但这片黑暗是无比得浓郁,莫离就连声音主人的身形轮廓都见不到。 他缓缓地吸气,并凝神沟通这片黑暗。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告诉他,他可以掌握这片黑暗的世界,亦如他所掌握的乙太那般。 “不必费神了,我在的。”歌声戛然而止了。少年无奈的叹息从黑暗里传出,下一刻四周十几米远的地方燃起了熊熊的烈炎,周遭锃亮宛若白昼。 更远处的黑暗里传来不紧不慢的“嗒嗒”的脚步声。一切如同过去发生过的那样,声音的主人走出了黑暗,带着与莫离神似的面孔。 “好久不见。”少年像老朋友一样打着招呼,懒懒散散的提不起劲。 “好久不见。”莫离神情复杂的盯着那个少年,最终还是开口了。 “按理说,你本不应该再进到这里来,而我更不应该再度出现。”少年再度开口,此时他已经抬头看向头顶黑漆漆的天穹。 莫离知道那里存在一片幽蓝色的可怖洪流,那是被压缩到极致的存粹的乙太。 “但是我没料带你们会闹得这么僵,明明什么误会都没有发生,这可真有你们的呀。”少年似是感慨够了,他终于看向莫离。周遭烈炎炽燃,无边的黑暗冰雪般消融,露出近于荒凉的世界。 而这荒凉的世界里,还有一个与莫离面容近似的少年。 他被纯白包裹,浑身气息极微极弱,仿佛是风中的残烛,几乎是要被熄灭了。他与这满是乙太的世界格格不入,但又莫名的令人觉得,他就应该适配这片世界。 “有必要这样吗?”他近于无奈的对着把玩细碎银粒沙尘的少年说。 “很有必要,因为这件事本身就至关重要。”少年停下把玩乙太的动作,很认真的对着纯白的少年回道,“你们的事,不仅仅涉及到伊坎之心是否完整。” “还不是因为你随便认同了一个家伙。” “他毕竟通过了第一道考验。” “通过与否,不还是你一厢情愿吗?”纯白的少年淡淡的嘲讽道。 少年和他的眼睛对上了,那人忽然轻轻地笑了。 “你变了,怀特。”少年的目光冷冽了起来。 “那是你蠢,一直坚守着那个想法,埃泽尔。”怀特全然无视了埃泽尔的目光,他转而看向莫离,“喂,你这家伙不会就是听从了埃泽尔的鼓动,才来找寻我的吧。” 莫离点头不语。 “这里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该从哪来,就回到哪去吧。”怀特对着莫离露出一个极为抗拒的表情,“尤其是你,旅法师。” “所以,你从山洛达的遗迹里把力量传递出来,仅仅是为了给我这样一个警告吗?”莫离眯起眼睛,道。 “打听得倒是清楚。”怀特不屑的冷笑。 “没错,我就是来警告你们的。诺言、契约什么的都已经作废了。多元宇宙早已发生变化,你们就不要抱着那老旧的思想,试图凑齐每一把伊坎之心了。” 他言尽于此。 而在单方面警告完之后,他纯白的身体逐渐散逸,看起来是要彻底离散在这片空间里。 “还远未结束呢,怀特。我又见到了祂们的踪迹。”埃泽尔对着纯白的少年大喊,“祂们依然存在,依然谋划着一切,也依然持有毁灭性的力量。我需要你们。” “开什么玩笑,你这家伙睡糊涂了吧。”可怀特散逸的过程并没有停止,他对着埃泽尔比了一个手势,不再理会任何一个人的完全离散了。 “刚愎的家伙,很符合我对这种颜色的想象。”埃泽尔哀叹一声,苦恼的蹲了下来。 “不过没关系,以我对怀特的了解,你还有机会。只要你能握住那柄伊坎之心,在我们进到他的世界里之后,就都还有转机。”埃泽尔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声喊道。 “别打哑谜,你们在说什么东西,祂们又是谁?”莫离走到埃泽尔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埃泽尔看着莫离的眼睛,沉默了很久,疲惫地摇了摇头。 “诺言、契约,那些又是什么东西。”莫离不依不饶,他搀着埃泽尔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当初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还以为你只是这个世界分离出来的引导传承者的意识。” “但现在看来,你是有事瞒着我……也许不仅仅是我,瞒着很多继承了伊坎之心的人。” 可埃泽尔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告诉当时的你完全没有意义。但是一切都已注定,你想知道的东西自然而然会在那时候告诉你。而且有一点我必须得告诉你,无论你是否抗拒也好,在你拿到伊坎之心的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已经在转动了。” “是多元宇宙的意志指引你前往迪利亚姆,也是祂指引你得到这柄神器。你要肩负起一个责任,这并非与生俱来,但绝无拒绝可能的责任。” “又是命运?!”莫离死死抓住埃泽尔的手腕。 埃泽尔幽幽道,声音像是从幽邃地洞里传出的:“可你不得不承认,我们的一生都是被安排好的,都有必须走上的路。只是某一刻,你的路发生了变化。” 莫离默然不语。 “所以你必须要强大起来,所以你也必须要找寻到其他的伊坎之心。” “你就像是个蛊惑人心的恶魔,埃泽尔。” “不是我要蛊惑你,我只是阐释了一部分事实。”埃泽尔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在他的注视下,莫离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算了,或许我已经猜到一些东西了。这是一盘很大的棋,是祂布置的吗?” “……” “对,你也有沉默的权利。”莫离松开了埃泽尔的手腕,他的笑容变得释怀了起来。 “我会去找寻的,我也会变得强大起来。但有一点我要申明,我不是为了你们所谓的承诺、契约,更不是成为他人棋盘里的弈子。” “那件事,是我作为一名旅法师必须要去做的事。” “为了我的朋友、亲人,那些我所爱的人和那些爱我的人。” “如果你嘴里那毁灭性的一切终将来临的时候,我会为着那些人义无反顾。” “但绝对不是因为你。” “给我记住了,埃泽尔!” 第十一章 设陷 翌日暖阳如煦,商队在里尔斯的逐一调度下,有序的收拾露营的痕迹,开始今日的路程。 因为他们路线谨慎,昨夜袭击营地的兽群并没有造成太大困扰,一群人也不似昨日那般精神萎靡。 除了森诺。 那个少年颇为不安的在狮背上频频回头,反反复复地看向歌尔娜,欲言又止。 这般举动倒也引起了歌尔娜的注意。但她却没有理会坐立不安的森诺,反手拉了拉莫离的衣袖,道:“怎么说,决定好了吗?” “跟着商队吧,我打算顺着弗雷先生的意思,和商队一道抵达山洛达。” “你不急着找你的神器吗?” “不急。”莫离摇摇头。 他当然不急。既然已经知道怀特的本体就在山洛达,那他预备要去做的事就已经少了大半了。现在他所考虑的是如何顺利取出那件神器。 毫无疑问,用以封印的那件神器就是伊坎之心。且不论那些传说真实与否,封印底下又是否真的存在恶魔大君,但那件神器无疑与一个非常危险的家伙有关。 如果要取出神器,势必要先处理封印解除所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可莫离还没想好处理办法。 “我已经知道神器的大概位置,它又不会长出腿自己跑了,那就没必要急着赶过去。”他解释道,“况且,我还得想个办法,现在要考虑的不单单是怎么取到神器的事了。” “所以……你和科内的目标一致吗?”歌尔娜垂着眼睑思考了一会,突然道。 莫离肯定地点头。 为了协助他取得那件神器,埃泽尔给他透露了不少消息。尽管有些消息可能已经过时了,但它们令莫离最终确定下来目标。 “那么他知道吗?”歌尔娜下意识地找寻科内的踪迹,不想却发现那个男人已经驾驭着白狮向他们赶来。 “还没有。”莫离回到。 他顺着歌尔娜色目光看去,同样发觉已经拉近距离的科内。他的目光微不可见地凝了凝。 “早上好。”科内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和他们打招呼,仿佛昨夜发生的不愉快只是场梦。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莫离谨慎的回了一声“早上好”,就不再言语。 “我想试着找出暗处的复辟教团的成员,那之前我想先问问你的意向。”科内淡淡地说道,并不在他们之间的疏离感。 莫离意外地看着他:“你已经有办法了?” “商队的下一个目的地是‘赐锡城’,如果复辟教团依然选择动手的话,我就可以借助城内的结界感知到他们的位置。” “这是近几年来修行僧侣研究出来的灵气结界,还是头一次投入对抗复辟教团的行列。我就有把握,他们是绝对不会预料到我们有这一招的。” 科内一本正经的解释起来。他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使其只传到莫离与歌尔娜耳旁。 “我好像听说过这种灵气,它在格罗迪训练营里的保密级别很高。”歌尔娜立马想到了某个结界,对莫离补充道,“它是通过特别的炼金仪式开展的灵气结界,可以依附附近的施法者。” “因为他们接连两天的骚扰,你们所做出的应对吗。”莫离垂下眼睑,“是个办法,需要我做什么?” “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缺失的萨特的那份力量,希望你能补上。” “好!”莫离应道。 这便是个机会,可以先行与怀特的力量交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莫离不会放弃这样一个了解到怀特力量的机会。 …… 红霜平原,赐锡城。 白兰商队是在夕阳渐隐的时分抵达这座城的,那时候,城墙上已经架设起强弩,足足有胳膊般粗细的箭镞泛着凛冽的钢铁色泽,似是毒龙盘踞。 这座城本身便与危险相伴,周围的树林辽阔且繁茂,非常适合一些魔兽栖息。 而没有树林的另外半面也绝非安稳地带,曾经数次有过复辟教团流窜其间,威胁出城的游商们。 因此赐锡城本身也极重防御,时常修缮防御工事。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莫离甚至怀疑这里会驻扎数名正式骑士。 城里的旅舍也大多工程粗犷,随时都有转变为防御性工事的可能。就好比白兰商队选中的这家风翼旅舍,莫离甚至能看见浓漆涂抹下的包裹着铁皮的木质机关。 他询问似的看向歌尔娜,但歌尔娜也是一脸的茫然。 “我现在反倒怀疑了,复辟教团真的会来骚扰我们吗?”看着这些健全的防御工事,莫离难掩心中的困惑。 “如果他们真的能掀起一股规模庞大的兽潮的话,确实有骚扰的资本了。”科内从不远处走了过来,道,“但他们要是克制住这种行为的话,我们便申请带走一些可以施展灵气结界的炼金药剂。” “现在夜色将至,我们可以开始准备了。”他说着交给莫离一块玉石。 “这是什么?” “炼金道具法师之眼,配合结界便能轻松找到被定位的人。它兼容任何一种法术力,但显示效果最好的只有纯白法术力。” “知道了,现在只需要等待就可以了吧。”莫离隐晦的收敛起侦测谎言的法术,将玉石纳入袋中。 而在玉石脱手的一瞬,他不动声色的打开了虚空行囊,将那件炼金道具投入另一个次元维度。 这个法术他从未在远行里展示过,加之他精准的控制,科内竟对这一连串的小动作一无所知。 “只需要等待,总会有结果的。”科内喃喃道。只是听这语气,倒不知是在讲解,还是在说服自己。 他们又一次陷入了可怕的岑寂,尽管他俩都极力避免重提昨晚的事,但俩人的处境仍旧不可避免的变得尴尬起来。 “祝你好运吧。”莫离主动打破沉默,眼神玩味的给了科内一个祝福。 他赶在男人注意到之前,带着歌尔娜离开了。而科内在这时候抬头看着少年少女远去的背影,脸上闪过几许挣扎,表情逐渐趋于复杂。 ……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一经远离,歌尔娜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她试图去相信科内说得每一句话,但她内心却敏感地抗拒着男人的不少言语。 “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莫离从虚空行囊里取出法师之眼,在确认已经用魔力裹上一层泡泡状的膜后,便随意地将它丢到半空,又反手接住。 “哈?!”歌尔娜傻眼了。 “好吧,我的错,不该用问题回答问题的。”莫离最后一次抛接住法师之眼,道,“只信一点点。我相信他有针对复辟教团的决心,但其他的话,我是一概不信。” “这件炼金道具也没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吧?”她好奇的问道。 “我对这个研究不多啦,不过我的朋友在这点上给了我很多帮助。” 歌尔娜注意到莫离眼底泛着笑意,那对他而言似乎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莫离,放松且充满喜悦。想来他所说的那个朋友,对他而言是个相当重要的人。 “这件炼金道具,确实符合科内所说的那些功能,但他话只说了一半。”他端详着手中的炼金道具,解释道,“不仅仅是能用它感知到被灵气附结的人,同样被附结者也会感知到手持这件炼金道具的人。纯白法术力固然是用来启动这件道具的最优质的法术力颜色,但弊端就是它消耗得飞快。” “有多快?” “不知道,还没试过呢。还有,科内他刻意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这件炼金道具也可以反过来监视我们,只要通过注入法术力去启动它。”看到歌尔娜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莫离果断阻止道。 歌尔娜面露愕然。 尽管她很不愿相信莫离所说的,但一种感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少年并没有说谎,也没有夸大其词。 “我看到你用魔力包裹住它,这有什么用吗?” “魔力里面糅炼了乙太,这点乙太在干扰这种小玩意上可有大用。” 歌尔娜若有所思的点头。 她记下了这个细节。其实有很多东西莫离都不用去解释,但他还是点明了那些东西,歌尔娜知道那是他刻意解释给她听的。 “那现在我们还是等科内的消息吗?” “我不想等。难得出来一趟,我想见识见识瑟寇班。”莫离收起法师之眼。他摆了摆手,背着风翼旅舍的方向走开了。 “等等我啦。”她赶忙跟了过去。 “你不先去旅舍吗?” “不去了,我偶尔也想叛逆一下。”她摇头,“一起逛逛赐锡城呗。” “这只是个幌子,我的目的是去找复辟教团的人。”莫离嘴上虽是这么说,但他却老实的停在原地,等着歌尔娜向他赶来。 “巧了不是,我就想逛逛,正好给你打掩护了。”她穿过岚无形的身体,在莫离身旁立定。 莫离偷偷瞥了眼岚,却见那个女孩无奈的对他撇了撇嘴。 “行吧。” …… 赐锡城城里最常见的往往不是正规店铺,而是道旁的小摊。 那些摊铺规模小,布置简陋,但却极易便于逃生。 因而他们见到城内商人的第一眼,就差点以为这群人都是属兔子的,一有风吹草动,就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这也正常,这些摊子大多不值几个钱,丢了也就丢了。这是他们这警觉的样子,令歌尔娜逛街的兴致瞬间少了大半。 她是正儿八经想来逛逛的,可不是莫离这种借逛街名头来打发时间的。 的确,莫离自己也不奢望会有多么幸运,随便找找就能找到复辟教团的踪迹。 他用来找寻的手段也只有感知,感知他们身上的怀特的气息。 只是这个办法确实笨了点。这样一个个感知下来,可不得找到猴年马月去呀。 “喂喂,反正也没结果,要不省省力气吧。” “也没多少消耗,没关系的。” “嘛,总感觉和你一起逛街是个错误的选择。”歌尔娜兴致缺缺的叹了口气。 “是你自己跟上来的。” “所以呀,感叹自己遇人不淑嘛。” “……” “诶,难得见到一家正规店铺。”她的注意力很快被附近的一家占卜店吸引了过去。 那是间木屋里的铺子,大片紫罗兰色的纱布铺就的帷幕遮挡了他们的视线,使得其后占卜师的身姿与容貌变得若隐若现。 “占卜店……”莫离不禁蹙眉。 他一直喜欢不起来这类职业,像是占星术士或者占卜师,他一向敬而远之。 因为命运这东西,实属无常。他不希望自己的命运在别人的眼里,变成一个既定的事实。 第十二章 占卜 他想起半年前在迪利亚姆看过的一卷法师手札,其名为《晨星之启》。 手札的记录者是西茨大陆上相当有名的一位星象术士,他试图堪破命运的星轨但却最终遭到命运的反噬。他的临终之言也便是手札所记录的最后一句话“谨以多铎遗民泰安·西维的临终见证,为后人之鉴,慎窥命运之轮”。 莫离不知道是否星象术士或者占卜师都会在某一天醒悟到这种结局,但这无疑加剧了他对窥测命运之人敬而远之的态度。 既是尊重命运,亦是规避麻烦。 “莫离,你怎么啦,怎么在原地发呆啊?” 歌尔娜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唤醒,他如梦初醒般看向那个女孩。 “我没事的,只是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卷法师手册。” “因为这家占卜店吗?” 歌尔娜迟疑地扭头看了一眼店铺,旋即又回头看向莫离。她对着那个少年遥遥伸手:“没事的,一起看看呗?” “不了,我对这个,一向敬而远之的。”莫离平淡地拒绝了她,“如果你感兴趣地话,我可以在外面等你。” 歌尔娜垂手,略带歉意地对他笑了笑,而后走进被紫罗兰色纱布遮掩地占卜店里。 纱布后面的空间出人意料的宽阔,从四处游离的法术力的气息上判断,店里极有可能施展了某种法术用以拓展空间。 她简简单单地左右扫了几眼,就将目光放在店铺正中央地占卜师身上。 那是一个坐在桌后的女人,带着同为紫罗兰色的面纱。似乎是刻意营造有神秘氛围,店内仅点着两根烛光昏暗的蜡烛,一左一右摆在女人面前的桌上。然而即便如此,歌尔娜依旧没法看清女人的面容,唯一清晰可见的只有面纱。 “敷敷,来了一个小丫头。”女人发出一声慵懒的轻笑。她的声音很有磁性,也非常地令人着迷。 同时,还带有有那么一丢丢的……愉悦?歌尔娜很是诧异自己会认为桌后的女人语气愉悦。 “夜安。”女人身体微微前倾,依然没有暴露出她的面容,只有几许栗色的波浪般的卷发调皮地跳了出来。 她双手搁在桌上,纤嫩白皙的十指交错,在昏暗的烛光下有若莹润的玉石。 “夜……夜安……”歌尔娜下意识地应道,光气势上就弱了一大截。 “敷敷敷。”女人又一次笑了出来。 “别紧张,我不会吃了你。欢迎来到祭言占卜室,我是这里唯一的主人,莉安娜。” “您好。”歌尔娜犹豫了一下,做到桌前的木椅上,“我叫歌尔娜,来自格罗迪。” “哦?!”莉安娜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即便歌尔娜与她仅隔着一张桌子,视线里清晰可见的依然只有那张面纱,似乎莉安娜的面容是完全虚无不可见的。 歌尔娜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她只觉得面前的情行莫名诡异。 她硬着头皮继续道出来意:“我看这儿有间占卜室……就……想来问问……一些未来可能发生的事……” 莉安娜耐心地听完这一段磕磕巴巴的话,食指轻轻叩了叩桌面。 “每一个进到店里的人都是为了窥伺未来,但是很不凑巧,你晚来了一步,我已经打算下班了。” “诶?”歌尔娜吃惊地低呼一声。 “就不能通融一下吗?”她问。 “通融啊……我想想哈。”莉安娜略带愉悦的声音响起,紧跟着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便落在了歌尔娜身上。 每一秒似乎都过得无比漫长,占卜室里几乎是静悄悄的,只有间或响起微弱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倒不是不行。”莉安娜懒洋洋的说道。 她弯腰从桌下取出一枚头颅大小的水晶球。于惊鸿一瞥间,歌尔娜似乎见到一对高耸的起伏恶狠狠地颤了一下,露出少许莹润的白腻。 “啊?!”歌尔娜的脑子短暂宕机了数秒。她不自觉地低头,发出一声“呜”的悲鸣。 “今天我心情不错,破例给你占卜一次。”莉安娜的语调又扬了扬,她将水晶球推到女孩面前,道。 “需要我怎么做?”迫于澎湃的气势,歌尔娜弱弱地问。 “很简单。把你的手放到水晶球上,然后去回想你在意的事。” “只需要这样就可以了吗?” 简单得一塌糊涂,以至于歌尔娜都难以置信的发出疑问。 “本就不是什么复杂的事,你要做的也只有集中精神,别让繁杂的思绪干扰你的目的。” “所以……只要这样做就可以了?” 依着女人的提示,歌尔娜将左手放在了水晶球上。她开始回忆此行的目的,并将重点放在了莫离身上。 女人开始轻抚她那半边的球面,占卜室里的法术力不安分地躁动起来,像是无数乱窜的蜜蜂,“嗡嗡嗡”地,直令人难受。 “注意力再集中点,别去感受法术力。”莉安娜低喝道。 因为法术力的躁动,她发觉女孩的精神有一瞬的转移,几乎令这场占卜踩进失败的边缘。 但好在女孩很快调整了回来。一些只有轮廓的模糊的画页浮现在水晶球的正上方。 “好了,松手吧。” 她一声令下,歌尔娜乖乖地抽回左手,单单留下莉安娜一人双手轻抚球面。 “你要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但出于安全考虑,你只能清晰地看到其中的一个片段。” 又过了几秒,莉安娜也收手,和女孩一起看着半空中画页模糊的轮廓。 女孩疑惑地看向她:“莉安娜小姐,我要怎么看?” “像我一样,把手放在水晶球的顶端。” 歌尔娜照做了。 画页模糊的轮廓颤抖了一下,彻底僵停在了半空。而后,画页开始变得清晰,无数的色彩涌入其中,栩栩如生地还原出那个被占卜出来的片段。 “怎么会?!” 但结果超乎歌尔娜的想象。 伴着木椅倒地发出的响动,她错愕地起身,动作幅度之大,以至于木桌都在摇晃。昏暗烛光忽隐忽现,随时都有熄灭的风险。 “很难接受吗?”女人只是瞥了一眼,便收敛起目光,语气平淡地说道,“这边是命运。” “可以改变吗?”慌乱之中,歌尔娜看向女人,目光里带着恳切,就像溺水之人找到了救命稻草。 女人沉默了一下。 “拜托了,我带了很多很多钱出来。如果您能告诉我办法的话,我会把一切都给你的。” “但这不是钱的问题。” 女人的声音再度从黑暗里传来,带着无奈:“我就直说了吧。” “命运只会指向终点,但通向终点则有无数条路。你无法改变命运给出的结果,但你可以改变去向那个结果的路。” “意思是说……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吗!”歌尔娜很快想通了其中关键,喃喃道。 “不错,关键在于过程。” 莉安娜如是说。 她静静看着空气里近乎鲜活的画页,目光长久停留在了画页里的白色锁链上。 “白剑的权柄。”她眯起眼睛,冷厉之色一闪而逝。 …… 歌尔娜进到占卜室里已经有好一会了。莫离百无聊赖地在街道上徘徊,数次回头看向房子。 可惜无论哪一次,他都没有见到女孩的身影从占卜室里出来,冲他远远地招手。 “兽潮!兽潮!” 突然,一道凄厉的呼喊从远方倏地传了过来。附近的商人见势不妙,果断抱起摊上重要的物什,四散而逃。 只是眨眼的工夫,本还有零星行人的街道上变得空落落的,只剩莫离一人像傻子一样站着。 “兽潮?他们出手了!”岚笃定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人在哪里?”莫离给自己套上一发鹰眼术,警惕地环顾四周。 与此同时,法师之眼也落入他掌中。 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是决计不会解开法师之眼外围的魔力泡泡的。 “左边?右边?不!在天上!”岚也帮着他找,而且很快便找到了可疑目标——一个坐在飞马上的带着面具的男人。 莫离顺着她的指引看去,同样发觉了空中的男人。那个男人周围法术力不正常地扭曲着,像极结界生效后的产物。 “怪不得,他也有飞行坐骑,如果加上伊坎之心的力量的话……”莫离心思意念急转,一些不曾想明白的东西势如破竹般被解开了。 但另一个问题却出现了,他要怎么才能接触到那个复辟教团的成员呢? 飞行,便是一个自古以来被人所追求的梦想之一。这个梦想放在一些动物或魔兽身上来讲,几乎是它们与生俱来的能力。 在当下这个境界,就算是莫离也不敢说会有充足的法术力让他飞赢那只天马,更别呈飞马的主人还是握有怀特部分权柄的、极为可能是处于心域的强者。 “看看他们,那群骑士应该也做过对策。” 一个念头在莫离脑中闪过,他朝风翼旅舍的方向投去目光,发现科内已经向着飞马的方向狂奔。 他这是要干什么? 莫离心底不免浮现一丝好奇。他主动续上鹰眼术,来回观察复辟教团与科内的举动。 科内在冲锋途中召现了他的伙伴——一只披有重甲的白狮。 那同样是只魔兽,身上内敛的纯白法术力的气息表明它已步入色隐。 它对着空中的飞马长啸,而后弓身起跳,向着半空蹿去。与此同时,科内也起跳了。他比白狮更快,也更具爆发力。 他的冲势抵至极限,却仍距飞马有段距离。空中暂且无处借力的他开始下坠。但也恰恰是这时候,白狮也冲到了它极致的位置,也便是科内脚下。 “喝啊!” 科内得以借力,他踩着白狮的甲胄发力,像重新发射的箭镞一样向飞马冲去。 但……有用吗? 这看似孤注一掷的冲袭引起莫离的高度警觉,他更为专注地观察着科内的举动,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细节。 “莫离,观察灵气,那个结界,它有变化了。”岚陡然提高了嗓音,急迫地对着莫离大喊道。 结界? 有着岚的提醒,莫离给自己加持上了虚灵之瞳。结界扭曲的状态顿时在他眼前纤毫毕现。 “希律律!!!” 那匹飞马突然发出惊慌的叫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地面坠去。 马背上的复辟教团成员晃了一下身体,仓促地跳了出去,同时不忘反手朝着科内砍去。 空中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响。再无借力点的两人简单交锋一招后便开始调整落地身位。 莫离也意识到,已经到了需要他出场的时候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依旧没有动静的占卜室,朝着他们落地的方向奔去。 第十三章 辛西娅 少年步履如飞,鬼魅般穿梭在赐锡城的街道上。 两人坠落的位置已然牢记于心,他们交战所迸发的气息是不加掩饰的鲜明。关于城市街道的记忆在莫离脑海浮现,两相印证下,他飞快奔赴至两人附近。 一抹熟悉的气息闯进感知里——那是怀特的气息。 找到了! 他心念既定。 海量白蓝色的法术力被提取出来,其中一部分流转过法术模型的轨迹后被释放出来。 似是有白蓝气焰环绕着他的身体,于寂静中熊熊燃烧。 受其影响,他思绪空明,于同一时间利用剩余法术力构建了三个不同法术模型。 这便是“华燕启示”,一个在迪利亚姆流传的瞬间法术。据悉,这则咒语是名为“华燕”的东茨人所研究,可以拓展下一次施法的维度。 当然这类咒语也并非没有代价。作为非常规的咒语,在正式使时,不仅要在施法过程中调整纯蓝与纯白法术力2:1的权重,更是要在事后承受相应的精神力反噬。 不过莫离倒是格外中意这个咒语。他与日俱增的庞大心湖储备完全支撑得起将这类压箱底的招数当作常规咒语使用。 “无形美善”,“追念荣耀”以及“零罗咒术”。两道纯白一道纯蓝的咒语同时施放,三类迥异的强化加诸于身。莫离在精神力反噬引发的不到半秒的恍惚后,终于踏入了他们的战斗范围。 不出所料,落于下风的人是科内,他能支撑到现在已经算得上基本功扎实了。 他的对手,也就是复辟教团的刺客,是一个女人。白发,蓝眸,神情冷漠。 她身上散发着的气息倒不比科内强,只是她另有手段去限制科内发挥。那也便是她手中握着的那柄充斥有怀特气息的炼金武器。 随着她每一次挥剑,都会有细小虚幻的白色锁链从剑身里暴射出来,直至勾中科内的身体,这才消失不见。 这是怀特的能力之一,是最能体现纯白法术力性质之一的“法力税”的能力。 它不同于直接消损法术力的“法力损毁”,“法力税”往往在施咒前就恶意阻断法术力的流动,逼迫施术者使用更多的法术力去保障咒语的施展。 这乍一看与“法力流失”很像,都是在施术成功后额外损耗一部分法术力。但“法力流失”这类纯蓝软干扰是适用于施咒中途,像是邻家大姐姐苛责你去做成某件事后才与你交往,中途有什么意外导致失败了,她一概不负责任;而“法力税”更像是需要你的外观等硬性条件满足邻家姐姐的要求,她才会与你交往,可能刚有个苗头就被无情掐灭了。 如果换做是纯白魔力的话,同样也会有“魔力税”。 科内正是被“法力税”给折磨得苦不堪言。本应势均力敌的对手能不加限制地施以强化咒语增幅自身,而他只能畏首畏尾、精打细算可供调用的法术力总量,勉强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来帮手了吗?” 女人尚有余裕地看了一眼莫离,冷淡的面容凝重了几分。 单对单对上这些骑士,拥有“剑”的力量的她稳操胜券,但如果再加上一人,结局就有未可知了。 所以……只能先跑了吗? 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仍与白狮缠斗在一起的飞马,她果断打消那个念头。 附结着灵气结界的飞马暂时丧失了飞行的能力。如果不能飞行的话,那是绝对没法从赐锡城逃走的。 剩下的便只有解决这两人了。 女人眯起眼睛,抽出部分精力戒备起观察战局的莫离。 少年身上加持的咒语尚且未知,初步断定那些都是增幅法术,也就是说……他随时都有可能掺和进来。 这个结论令她心底闪过一秒的不安。趁着这个机会,莫离动了。 在“无形美善”和“追念荣耀”加持下,他迅捷若电般疾突到女人面前。拔剑,高举,劈砍的动作在冲锋里完成,几乎是一气呵成。 “铛!” 时间赶得刚刚好。逐渐向科内的力量被在这一剑里干碎。 科内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心有余悸地看着不知何时挥剑的男孩。 握着骑士枪的手腕已然发麻。枪身上反噬回来的震荡的力量源源不断,很难想象刚才是何等剧烈地砍在了他们抵咬的武器上。 女人同样倒退了几步。她死死盯着莫离,表情略显扭曲,如临大敌。 她轻轻捏了捏酸涩的手腕,想了想,又微不可见地退了一小步。 “你是谁,为什么要介入我和骑士的纠纷里?”她冷冷地问道。 “我叫莫离。第二个问题我想纠正一下,因为这不仅是你和骑士的纠纷。现在得算上我的。”他低头看了一眼已经缠络在手腕上的锁链,道。 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她想。 她把复辟教团当前统计的名单背得烂熟,记忆里,莫离这个名字绝对是头一次出现。 只是籍籍无名归籍籍无名,她不能小瞧了这个少年。小瞧的后果便是她还未恢复过来的右手。 “法力税……应该是弱化后的法力税,难怪了。”尝试构建起法术模型,莫离觉察到一种莫名的滞涩感。这显然是因为“法力税”的种子已经种下。 “‘零罗咒术’甚至没能触发,看来提前用咒语防备‘法力税’也不算好用。”岚碰了碰锁链,对莫离说道。 “嗯,真是可怕的能力。” 他再度汇聚法术力,隐隐有白色的气焰环绕于伊坎之心上。 既然已经亲身体验过“法力税”的强度,那么也该为这件事画上句号了。 纯白法术力如破堤洪潮般向着女人压去,莫离缓缓抬起伊坎之心,法术雏形于剑身周遭凝聚。 女人瞳孔稍缩。 尽管法术还没成型,她还是感受到了偌大的压力。相信不仅是她,就连在莫离身后的科内也遭到这无差别的力量的压迫。 她吃力的抬起手中的炼金武器,并用余下的法术力主动触发了“剑”的部分力量。 霎时间,十几二十条锁链朝着莫离疾射而去。 一道纯白的法术藏在锁链后面同步袭来。 “还有后招?不过已经太晚了!”法术彻底成型,莫离也就势前递伊坎之心,“日灼!” 灼灼白光犹如日耀涤扫污秽。莫离推出的一剑带有浩浩荡荡的力量,直接把锁链里隐藏着的力量清扫一空。他控制住那份力量切断了她与“剑”的联系。 女人不自禁地喷出一口血,身前破绽大露。就此机会,他猛地上前,夺过女人手中的炼金武器。 女人无力地倒在地上,满脸写着“不可能”“开什么玩笑”之类的。但她最后却抬头死死盯着了莫离的身影,目光可怖又隐晦。 “结束了。”顶着女人的怨毒目光,莫离转身对科内说道,“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科内恍惚地点头。短短数分钟内发生的一切,居然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什么时候……心域的战斗变得这么简答了? …… “谢谢您。”歌尔娜对着莉安娜行礼,“没有您的话,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举手之劳,都是小事。”莉安娜“敷敷敷”地轻笑道。 她拉起歌尔娜的右手,将它打开保持掌心朝上放在了桌上:“不过,如果真要谢我的话,不妨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歌尔娜困惑地眨着眼睛。 “让我看看你的未来。”女人用着神神秘秘的语气说着非常平淡的话,以至于歌尔娜的表情都透露出些许茫然。 “这,算什么帮忙啊……” “因为缘分。”莉安娜继续神神秘秘道。 “哦……”歌尔娜迟疑地点点头。 她将左手也摆到了女人面前,和右手一样保持掌心向上放在桌上。 “您希望看到什么呢?”她问。 女人没有作答。但歌尔娜却看到黑暗里亮起的紫光。 那仿佛是深邃的暗紫色的尘埃云散发着的朦胧的微光,神秘又美丽,深层又隐蔽,有着令人深陷其中的特殊魅力。 “莉安娜小姐……这是您的眼睛吗?好美……”女孩呆呆地望着她的眼睛,下意识赞叹道。 “……” “……” 依然是沉默。深紫色星云般的眼眸将目光完完全全放在了歌尔娜的掌心,一种玄之又玄的气质笼罩着黑暗里的莉安娜。 “我看到我想要的了。”充满磁性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不过这次却带着疲倦。 那对漂亮的眼眸重新消失在了黑暗里,只听见莉安娜淡淡地说道:“我们果然有缘,歌尔娜。那么,我在此给你一个忠告吧。” 歌尔娜赶紧端端正正地做好,像极了一个接受老师检查假期作业的孩子。 “远离纯白的神明,更不要去相信纯白的神明。祂只会给你带来不幸。” “诶?” 有太多不明所以的地方,歌尔娜面露疑色。她希冀地看向黑暗,希望那个女人可以出来解释几句。 可惜……莉安娜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赶人的:“嘛,小店今天要打烊了。以后我们有缘再见吧,小~丫~头~” “可是……” 歌尔娜还想说些什么,但一股不知来源何处的力量推着椅子带她冲向占卜室外。 “诶诶诶诶诶!!!” 还未说出口的话变成了惊呼。与此同时,木椅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入口的地方。 她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又一次看向莉安娜的位置。 但是……这回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昏暗的蜡烛已经熄灭了,就连此前一直顽强地维系存在感的面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或许恰如莉安娜所说,她们有缘再见了。 歌尔娜心情低落了数秒,也仅仅只有数秒。心底的失落来得快,去得也快。她默默对着黑暗又行了一个礼,而后走出了占卜室。 空落落一片的街道寂寥无声,莫离背对着占卜室仰头观察今夜的漫天星斗。 “莫……” 她话未说出口,那个少年心有所感似的转身看向了她:“哟,出来了吗,可惜了,今晚已经不会再有集市了。” 她怔怔地看着莫离,也不去问为什么,目光深处似乎有着莫名的情感在涌动。 “你怎么了,歌尔娜?”莫离发出困惑的声音。 这个女孩似乎表现得心事重重,难道她在里面得知了不好的消息? “没什么,没什么……”她如梦初醒似的拼命摇头,然后又伸出手掌重重拍打了自己的脸颊。 真是奇怪。 莫离的目光里也带上了些许探究。 只是,当下却有个问题。 他真的要问歌尔娜发生了什么吗? 第十四章 维舍 铂默城,山洛达地区最为繁荣的城市,此刻正享受着日出前祥和的宁静。 这是太阳远未露面的凌晨,夜色已被熹微的光拦腰截断,阴沉的云病恹恹地垂着,浓郁的晨雾把一切都笼于浓白。 两团暖橘色的光在雾里慢慢放大。 由四匹毛色纯黑的骏马架起的马车从远方驶来。马匹魁伟,肌肉匀称曲线流畅,雄壮的马腿力感十足,似乎马掌每一次扣打地面,都将爆发出落雷般的轰鸣。 然,诡异的是,它们全力奔跑的每一步,都笼罩在无声寂寥里,仿佛是鬼魅的幻影,游离世间的精怪。 马匹后的车被漆成同样的黑色,正中央是铜制的青森树徽。泛有金属色泽的棱角饰有奢华点缀。坐驾两侧黄铜吊灯发散着充满暖意的橘色灯光,照耀在车身上,暗金色的流光一闪而逝。它们便有一种森然严肃的美,仿佛是从中世纪的油画里走出,伴着肃穆的浓雾,与黑铁般的厚重。 这辆来自远方的马车无声无息地驶入城内。像是一滴水汇入大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重视。 它们穿过寂静的街道,最终停在铂默城中央广场上。四匹骏马缓缓舒张着隆起的肌肉,蹄子一下一下踏着石板铺就的道路。 数分钟后,浓雾里出现另一团暖橘色的光,温和地挤开了部分雾气,朝它们迎面走来。 马车车夫跳下马车,仔细地把衣物的褶皱理平,而后笔挺地站立在了马头旁,神情肃然。 一个黑发的少年提着提灯走到车夫面前。 “维舍先生,好久不见。”车夫恭敬地对着少年行礼。 “今天赶车的人是您啊,卡冈先生。”少年温和地笑了笑,“好久不见了。” “哈纳斯教宗就在马车上,您大约有三刻钟的时间可以与他详谈。”卡冈道。 三刻钟,是他全力施法的时间。 “我知道了。”维舍的笑容渐渐地淡了下去,道,“警戒的事就麻烦卡冈先生了,有些要紧事必须要哈纳斯教宗来决断。” 卡冈默默点头。 他舒展双臂,眼鼻口内倾吐出幽蓝色的光。一道非常明显的环绕着马车的圆环浮现,向外扩张了约莫五十公分,又渐渐隐去。 “请吧。” 卡冈垂手站在骏马前,像是一尊坚守的卫士。 维舍这才爬上了马车,轻轻敲响马车的铜门。 数秒后,只听见一声“咔嚓”,车门从内部被打开。他随即推门而入,却撞见一张慌乱的、泛起妩媚晕红的脸颊。 那是张三十岁上下的贵妇的面孔,没有少女那般的娇艳,却有熟透了的蜜桃般的丰韵。维舍曾在山洛达的另一座城“卡维拉”见到过这名贵妇,没想教宗已经把她给勾搭上手了。 他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全然无视正在拼命遮掩白腻肌肤的夫人,对着哈纳斯教宗行礼:“打扰您兴致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无妨。”哈纳斯教宗颔首。他随意瞥了眼夫人,紧随其后的精神冲击直接将她击晕了过去。 “说吧,有什么事。”他换了个姿势继续坐着。 直到此刻,维舍眉宇得以舒缓:“有一柄‘剑’的权柄失踪了,在格罗迪的赐锡城。” “有确认过是谁干的吗?”哈纳斯教宗来了精神,他板直了身体,不再松松垮垮地斜靠在车厢上。 “一名白兰骑士,已知他的名字是‘科内’;一名疑似法术师的少年,姓名未知,还在查询。”维舍盯着哈纳斯教宗的面孔缓缓说道。 年过四十的哈纳斯教宗显然还处在野心勃勃的阶段。面容虽已不再年轻,但依旧俊朗。两相结合,显得别具魅力。 “辛西娅轻敌了吧,理论上来讲,两名心域都不一定能顺利拿下她。” “原因尚且未知。”维舍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就去查吧,还有,别忘了把辛西娅给捞出来。”哈纳斯挥挥手,示意他说出下一件事。 维舍颔首,并缓缓说出第二件事:“教团里能承载‘剑’的权柄的武器已经趋于饱和,但用来瓦解封印,这还远远不够。所以,不管是炼金道具还是神器,都需要以您的名义去申请。” “可以,这个我会想办法的。” 因为提到了封印,哈纳斯眼中闪烁着危险的蠢蠢欲动的光泽:“近期骑士团会新到一批炼金武器,我会想办法搞来的。” “只是你,维舍,解除封印的手段还有新突破吗?”他话锋一转,问到了维舍身上。 “还是老一套。当然,我坚持一点,如果能找回被带走的神器,我就能直接上手取出‘剑’。”维舍苦笑着应道。 “那么……那件神器的下落,有眉目了吗?”哈纳斯继续问。 “根据此前辛西娅传来的消息,那件神器很有可能在白兰商队里。” “又是他们……”哈纳斯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还有最后一件事,教宗先生。”维舍轻轻说道。 哈纳斯又挥挥手,等着他说下去。 “据悉,铂默城这边筹划组织一次遗迹探寻,教团里的一些事,是不是该缓缓了?” “什么时候开始?” “待定。” “就先撤掉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吧,可别让那群骑士看出什么苗头。”哈纳斯吩咐道。 他随手拉起一旁昏迷着的夫人,双手不老实地游离到她捎带肉感但并无赘肉的腰肢上:“还有事吗?”他对着维舍挑挑眉。 “没有。”维舍面无表情地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维舍,等一下。” 身后,哈纳斯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一直搞不明白一件事情。” “你这家伙,所求究竟是什么,会这样全心全意的协助复辟教团。” “我很早就说了,我是为了‘剑’而来。”维舍扭过头,笑道。 “一件神器?在权力面前,你只是为了一件神器?你不会天真到认为封印是神器的功劳吧?” 维舍意味难明的笑了笑。 “啧,你就不怕我们的协议有毁约的可能吗?”这种笑容令哈纳斯很是不爽,他试探性地问道。 他知道,其实如果维舍愿意,当初成为教宗的人便不会是他,而是维舍。 “不会的。”维舍一步步走下马车,声音异常的笃定。 车门又一次被关上。 卡冈重新爬上马车,略带歉意地对维舍道:“抱歉,维舍先生,我们得赶回去了。” “因为得抓紧时间送那位夫人回去是吧。”维舍不以为意道。 卡冈难堪地点头。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教宗会带一个女人赶赴维舍先生的邀请。 “知道了,慢走。” 维舍的脸上依旧是那意味难明的笑。他扬了扬手,看着车夫扬鞭,骏马拉拽车厢驶回浓雾里。 它们无声无息地消失,一如它们无声无息地到来。 维舍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我现在竟有些后悔跟他们合作。” 浓雾里走出一具高挑的女体,言语惊讶:“你居然会感到后悔?” “对啊,我起初想的是这个教团不至于离谱到背离颜色轮。谁曾想,这帮废物高层全员沉溺在肉欲里……” 维舍满脸怨念地吐槽:“瑟寇班缺失的红黑色别全给整到他们身上去了……屮!” “但你又不想和白兰骑士合作,这种事怪得了谁呢?” “没办法的事,谁让瑟寇班已经没有其他合作对象了。这个破地方真的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呵呵……” “另外,辛西娅的事,我打算亲自走一趟。调度教团废物的事也麻烦你了,必要的话,舍弃一部分也是可以的。” “你倒是心大。” “不,主要我是好奇……两名心域是怎么拿下辛西娅的。而且就线人传来的消息,那柄炼金武器落在了不知名的少年手上。”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不论是有意的也好,无意的也罢。在拿到‘剑’以前,我得杜绝那种意外。” …… 白兰商队重新上路,但他们的队伍里多了一个累赘——复辟教团的刺客辛西娅。 “这这这……你们……”对此一无所知的歌尔娜愕然地指着女人,半天挤不出完整的话。 “你想问什么时候的事?”莫离问。 歌尔娜重重地点头。 “你进到占卜室里的那段时间吧。”莫离随口答道。 女孩的表情变了变,她紧张兮兮地看了眼莫离,又垂首不语。 “是‘占卜室’的问题呀……她在里面了解到了什么?”时刻注意着女孩神情的变化,莫离很快联想到了昨晚的事。 他怀疑歌尔娜确实是见到了某种未来,而且那个未来极有可能与他有关。 和她待久了才会发现,歌尔娜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女孩。如果她真的心系某件事,她就会时常发呆。 而莫离就不止一次地看到女孩盯着他发呆。空洞茫然的眼神有时候都会吓他一跳。 但他对这事却没多加上心,反而关心起辛西娅的问题:“说起来,你们非得要把她送到山洛达地区吗,路上出了意外怎么办?” “即使是送回格罗迪也好啊?” “听说这是商队与科内他们协商后的结果,也不知道是谁说服了所有人。”歌尔娜道。 “这样……那我们得抓紧时间喽。”莫离回过头,目光落在辛西娅漠然的面容上。 “???” 迎着女孩困惑的目光,莫离驾驶白象放缓脚步,与辛西娅并驾齐驱。 如此刻意的举动,女人不由扭头看了他一眼。 老实说,她对这个少年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当然,他协助白兰骑士这点是扣大分的主要因素。 “能聊聊吗?”少年如是说。 她垂下眼睑不再看他,依旧保持沉默。 这就麻烦了,完全没有交流的欲望。 莫离苦恼地蹙眉。 或许他当时就不应该图方便速战速决,而是和她扭打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表面来意。 但……事实已不能更改,只得另寻他法了。 “我其实只是好奇件事,但如果你当下确实没有交流的欲望的话,那我只好晚点再来找你了。” 许是待得太久,来自四面八方商人略带敌意的目光令莫离心头一沉。他佯装无事地拍拍象背上挂着的炼金武器,道。 女人只是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满是讥讽的微笑。 她拿准了,这群人对她毫无办法。 她瞥了一眼商队的某个角落,遥遥对上那当中的某个视线。 信息电流般窜进她神经里,跨越了山洛达和格罗迪漫长路途的消息在她心头浮现。 是吗,他要来了?! 辛西娅冷漠的表情依旧没有发生变化,背心却宛如风起云涌般复杂。 她既欣喜于维舍的到来; 她也惊恐于自己的无能打乱了那位大人的计划。 第十五章 第一次交锋(一) 太阳悬在远山中间,金红的光晕晕染开远处朦胧的雾,群山苍色轮廓缀连成片。 又是一天的跋涉。 白兰商队在翡伦河旁扎营,一些人三三两两的散开,打算通过捕鱼改善伙食。 名为翡伦的河,是分划格罗迪与山洛达的交界线。两地流传的传说里就不止一次地提到这条河,提到它在古老年代里的辉煌历史。 商队在长达十二天的跋涉后终于触及到山洛达的边缘。这也意味着,律法的规则将发生改变,山洛达的律法将成为商队必须遵守的唯一准则。 仅熟知格罗迪律法的三名见习骑士,这些日子里也都不约而同的开始恶补起山洛达的律法。他们从商队那里借来一本又厚又大的书,成天端捧着,一条条地死记硬背。 自赐锡城起,他们一路相安无事地抵达了山洛达,队伍里的氛围不免松散了不少。 这倒是给了莫离不少接触辛西娅的机会,但那个女人从来都是板着脸一言不发,默默听着,间或讥讽似的看着莫离。 莫离很好奇,究竟有什么东西可以撬开她的嘴,总不至于又要用心灵法术解决问题吧。 他很少使用心灵法术,也很少有过这方面的锻炼,用来读取同为心域的女人的思维,这有些难为他了。 一些早早归来的商人已经开始生火。火堆上架着口锅,在锅里的水被煮至沸腾后,他们悠闲地把掌宽的鱼削去鳞片、刮走内脏,和姜、蒜、酒一类的东西一同倒进锅里。 香味渐起,他们怡然自得地哼起小曲。被孤零零搁置一旁的辛西娅朝他们瞥了一眼,神情柔和了许多。 “你也是向往这种生活的吧,所以为什么要袭击我们呢?”莫离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在辛西娅身旁的草地上坐了下来,用老朋友一样熟稔的语气问道。 辛西娅沉默地看着他,柔和下来的表情里混入了无奈。 她属实是想不明白,就莫离这人怎么始终盯着她不放呢,千方百计地要从她身上打探些什么。有好几次,她都差点被套话了。 “你其实也有在向外界传递消息吧。”见她没有表示,莫离冷不丁问道,“白兰商会有你们的人,对吧?” 依然是沉默,但这个女人明显带上一种紧张的感觉。 就像是他猜对了她在极力隐藏的东西。 果然如此。 一个问题虽被无声地回答了,莫离却发觉自己没想得那么高兴。白兰商队四五十人,难道得一个个去读取思绪吗? 这是否……太过极端了? 他苦恼地对上辛西娅的眸子,那是镜子般的古井无波。 “莫离,让我问问,你就是太温和了。”岚拍拍少年的肩膀,语气隐隐不耐。 这些日子着实进展缓慢,看到莫离屡屡碰壁,岚也有点恼火起来。 “好吧,拜托你了。” 她的小情绪通过心湖传递了过来,她很少会有这样的情绪。 莫离将意识浸入心湖,在那里见到岚的身影。 她双手叉腰,即使不用刻意去读心湖里的感觉,都能意识到她的不耐烦。 “你不会是想去骂她一顿吧?”莫离上前主动拉起她的手,半开玩笑似的问道。 岚反手扣住了他的手掌,“哼”了一声:“让我骂她?她还没这个资格呢!” 她就有一份莫名的骄傲,而莫离也同样莫名地觉得这份骄傲理所当然。 “好好好,我知道了。”莫离顺着她的意思说了下去。 “那么,准备好了吗?”他问。 “当然喽。” 得到岚肯定的回答,莫离带着她的意识链接到了心湖深处。 辛西娅看到少年在阖上眼的数秒后重新睁开。他身上那种平和的气质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浩瀚的、超然的以及令人沉醉其中的感觉。 他又在搞什么鬼? 此等转变令辛西娅心生不安,可她又说不出这份不安来自何处……直到莫离看向了她。 她见到了一对琥珀色的眸子,而不是一对黑眸。 眸子里带着初生伊始的茫然,就好像其主人第一次接触到物质的世界。 他低头看了一眼平摊的手掌,然后看向了辛西娅。 “你……” 少年发出的嗓音怪怪的,完全背离了他寻常发声,就好像是他在适应这从未用过的器官。 辛西娅彻底迷茫了。 她判断得出,少年的举止不是作假,只是……她完完全全想象不出,这个少年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她茫然的与少年琥珀色的眸子对上。眸底,一丝漠然一闪而逝。 辛西娅不由悚然。 偌大的震撼直击心灵。尽管她也曾见过无数漠然的眼神,只是这一刻,她却突兀地联想到了超越一切维度的……无情。 薄暮的太阳异常明亮起来,变成了耀目的炽白色,火热炽烈的光残酷地照射在她身上,仿佛令她置身于沸腾铁水之中。她禁不住痛苦地捂住眼睛,泪水火热地流了出来……或许那是血也说不定。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在瞬间被摧毁了,难熬的深邃痛楚噬咬她的神经,就像钻心挖骨一般,甚至连灵魂深处都在止不住地刺痛。 可能是惩戒,不,绝对是惩戒。 是对她直视几乎不可视见的超然存在的惩戒。 更多更多世间不该存在的光芒涌入她的眼里。她明明已经看不见了,可她偏偏又见到了那些不存于世的光芒。流溢于天穹的明光流淌,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大地在燃烧,在……融化,此世的一切仿佛都要趋于虚无,一切都归于岑寂黑暗。 仅存的是…… 她挣扎着,拼命想要认出那些东西。 白色的流岚,绿色的流岚还有蓝色的流岚。 那是理所当然存在的。 而更远的地方。 红色的流岚与黑色的流岚交融。 破碎、不完整的感觉出现在她心头,强硬地从诸多痛楚里塞了进去。 而后,黑暗里走出了一个散发着光明的少女,好像是纯粹的光芒组成了她,在黑色的氤氲里显得格外纯净,还有威严。 “你是……”辛西娅怔怔地望着少女的身影。因着少女的出现,所有感觉都被屏蔽了。 少女看向了辛西娅,她泛着微光的不可见的脸庞上浮现一对琥珀色的眸子,一如辛西娅对上的少年的琥珀色眸子。 她又一次怔住了,莫大威严压向她,而她几乎就要跪了下去,她的膝盖已经软了。那份威严并非来自教宗、帝王又或者那位大人,那是所有生灵都无法触及的威严,那是……的威严! 她甚至不能去思想那个名称,整个人像是崩溃一般倒下,眼底倒映着少女的威仪。 下一刻,来自后脑勺的痛楚让她有如大梦初醒。她捂着磕痛的地方,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依然是在薄暮下的平原上,眼前的少年依然注视着她,瞳色依然是深邃的温和的黑暗。 可能……那就是一场梦…… 但……为什么身体在抗拒这种想法……为什么会觉得……那就是真实存在的? 辛西娅喘息着,颤抖着抱住脑袋蹲了下去。 她的脑袋好痛,不仅是撞到脆弱之处的痛,更是由内而外的无穷无尽的刺痛,痛到她没法思考。 “她是怎么了,你对她释放心灵法术了?”莫离不解地看向身旁的岚。 他虽用着岚的视角看得真切,但他依旧止不住地疑惑。 “没有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看了她一眼。”岚老老实实地答。 “你知道的,我很想教训她,但是在和她对视一眼后,我就莫名其妙地从你身体里被弹了出来。”她焉焉的,委屈地仿佛要哭出来一样。 “那她……” “我好像搞砸了,抱歉呀。”岚失落地低下头。 “没事的,我过段时间再看看吧。”莫离宽慰道。 这种碰钉子的事情他已经不在意的,或者说他已经麻木了。 他起身走向歌尔娜。 天际最后一抹艳红沉沦,四散的商人都已回到营地。 莫离在歌尔娜身边坐下,点起她面前的火堆。少女“啪嗒”一下合上书,理所当然似的把它递给莫离。 “你又去找那个女人了?”她问。 “总感觉你这个问题怪怪的。”莫离皱了一下眉,随后又舒展开来,“想试着从她身上了解到一些东西,但是始终没能找到办法。” 他接过书,摆在一旁。 “我感觉你是在白费力气。”她直白地说道。 “总得试一试,而且……” “而且?你倒是说呀,怎么突然卖起关子来了。” “这么和你说吧。”莫离用精神力扫过科内和布雷克,确保那两人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身上。他这才开口道:“我怀疑复辟教团并不会放弃这个女人,会有一个相当重量级的人物来把她救出来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歌尔娜思考片刻后,抬起头,问。 按照她对莫离的了解,如果这个少年想的话,他一定会竭力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她此刻并不知晓少年的想法,他的态度。 “我吗?”莫离神情晦暗不明。 当歌尔娜再看他的时候,他已经稍稍调整了坐的方向。他背对着火光,面容陷入阴影之中。 “其实我不想干涉这件事,或许让她被复辟教团带走是个不错的选择。” 歌尔娜不由地站了起来,她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你是认真的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莫离笑了,是他一贯以往的平静的笑容:“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在迪利亚姆,东茨人有一句老话‘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一直防备着总归会有疏漏,我想试一下主动出击。” “而这在我看来,就是一个不错的契机。” 他也站了起来,轻轻地说道。声音很是遥远,就像是从天的那边传过来的。 歌尔娜无力地颓坐在地上,她吁了口气,仰着脸却不说话。她眼前似乎泛起眩目的金星,脑袋晕乎乎的什么都没法思考。 良久,她才吐出几个字:“你也不怕出意外?” “再糟也只是回到最开始的时候。”莫离说到一半,像是想起什么,他回身跑到白象前。 他取下了那件炼金武器,并拿着它回到火堆旁。他将承载着“剑”的部分权柄的炼金武器递到歌尔娜面前:“这件炼金武器我已经研究过了,八九不离十是件制式装备。我想他们还有很多这样的武器,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可能能给每个教团成员都装备上这样的武器。” “但不管是格罗迪还是山洛达地区,都没有传来相关消息,那姑且能说明他们还在蛰伏。我想他们蛰伏的目的不外乎于设法解除恶魔大君的封印,这亦是他们分散‘剑’的权柄的理由之一。” “既然如此,他们理应更为隐蔽蛰伏起来,为什么还要袭击白兰商队呢?” “为什么呢?”歌尔娜下意识地问。 “为了某样东西!”莫离握紧了炼金武器,“我一度以为是‘剑’驱使着他们来解决我,但很显然我错了。之后的数次袭击让我怀疑他们是否在验证什么,或者说试图找到什么。” “那可能是一件来自遗迹的东西,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它?” 他的目光落在歌尔娜身上。 歌尔娜心里咯噔一下,她机械地把手伸进怀里,攥紧了那块表。 表上的凉意浸入掌心,顺着肌肤的纹路渗透进肉里。她忽然觉得手冷得发冰,失去该有的触感。 “不会吧?”她勉强挤出一张笑脸,却发现所有语言此刻都是苍白的,笑容此刻亦是苍白的。 “我是不是一直都没有给你看过拉瑞爷爷的笔下的遗迹?”莫离从怀中取出那卷羊皮纸,并塞入歌尔娜手中。 “在路上,我看完了后半部分。这也是我猜测的依据。”他缓缓道,“歌尔娜,我们在不知不觉里已经踩进了某个阴谋里。不论你是否愿意,我们要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保护好自己。” “那之后便是……解决麻烦,走出阴谋。”他透出一股严肃,甚至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第十六章 第一次交锋(二) 维舍把自己藏在林间阴影里。 游荡翡伦河畔的欢声笑语像是诗人口中的浪漫篇章,瑰奇冒险就从如斯的温馨日常里起步,娓娓道来那些隽永的回忆,在数以百计的年月后,成为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 只不过欢乐与温馨,无论如何都与维舍无缘。此刻他就应当是孤独的孩子,与沉默相伴,用局外人的眼光去观察目标们的一举一动。 尤其是注意那个比他还要小上一两岁的少年。 通过各个渠道汇集过来的消息可知,名为莫离的少年是辛西娅此行遇到的最大变故。 他像是不存于世的幽灵,突兀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不明来历,不知去向。 令维舍觉得孤独得可怕; 也令维舍有种……寻觅到同类的喜悦! “你会是那一类人吗?”他将手握成拳,拳心向内轻轻贴在胸口的位置——可能是这个位置吧,那一点熊熊燃烧的地方——青筋像是被撩拨的活蛇一样暴起,他踏出一步,突然迸发出火一般的炽热目光。 他止不住地兴奋起来,咧开嘴无声地大笑,像是找到了优秀玩具的孩子。 营地里,莫离突然就有一阵被凝视的如芒在背的恶寒。原因犹未可知,他只能尽量以平常姿态小心地观察周遭。 目光扫过营地,扫过女人所在的位置,全无可疑踪迹。 这不是错觉。 莫离告诉自己。 哪怕只是一瞬间,他都莫名产生了一种“死”的感觉。而“杀死”他的,正是来自暗处的目光。那便有着一种极为可怕的力量,如不能拦下,便会一击毙命。 “你怎么了?” 纵然他极力想表现得一如平常,但在熟悉他的人眼里,这种伪装仍有不自然之处。 “他来得好快。”莫离冲歌尔娜比着口型,声音却是直接在她脑内响起。 “谁?”歌尔娜没反应过来,尚且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复辟教团的人?!”只是莫离此前说过的话令她印象深刻,她很快反应过来,学着莫离的方式对他说道。 “他们在哪里?”她问道。 “不知道。”莫离摇头。 那个人很谨慎,几乎没有暴露过行踪。他唯一的疏漏可能就是那一瞬的目光的变化,但也仅限于此,除此之外莫离对他一无所知。 “这可不是什么好局面。”歌尔娜苦笑道。 他们手头上并无太多筹码,可谓是彻彻底底的不利局面。 莫离缓缓吐气道:“见招拆招吧。” 话虽如此,但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久守必失,必须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歌尔娜,现在有些事需要你帮我去做。”他低头思躇片刻后,道。 “是对付复辟教团的吗?”难得见到莫离如临大敌般的表情,歌尔娜郑重其事地问道。 “是,你听我说……” …… 星辰闪烁,勉强投下一缕黯淡的星光。 维舍抬头看了眼群星与皓月,粗略估算了下时间。 “还不是时候啊。”他喃喃道。 和紧锣密鼓筹备陷阱的莫离他们不同,维舍此刻表现得极为安逸。 他坐在石块上,安逸地轻抚着手中的炼金武器,远远眺望翡伦河。月光在河面上投下倒影,水波粼粼,皱起无数鱼鳞般细碎的银芒,给人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他摩挲着剑柄,然后缓缓推开剑鞘。柔和的白光随着剑鞘被推开,一点点地暴露出来。它堪堪照亮了维舍的面容,一张平静温和的面容。 “伊坎之心。”剑鞘落在地上,少年迷醉地轻抚剑身又重复了这个名字,“伊坎之心!” “真是可怕的力量。明明只是一柄神器,却有着如此之多的法术力权柄,真的很难想象它全盛时刻的样貌……快了……快了……就稍微,稍微再忍耐一下吧……” 晚风吹拂,沁人的凉意渗透进心底。 但这是最后的平静,维舍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起身。 “是时候了,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潜质。” 他反手提着剑一步步走向营地。幢幢树影像是活过来一样,主动分开枝杈,给少年让出一道宽敞的通道。他飞也似地迅捷地跨过林地束缚,魔法的威光于双手闪耀。 几秒后,他身形渐隐,融入寂静的黑暗里。 这时候他再看向营地,眼前重重阻挡物已经变成线和面的复合体。他可以轻易拨开线条,清清楚楚地看到营地里每个人的身影。 与此同时,莫离若有所感的抬起头。 那种被凝视的如芒在背的恶寒又一次向他袭来,而他依旧对此一无所知。 但是……“歌尔娜,你准备好了吗?”他对着女孩问道。 女孩朝他比了一个完成的手势:“你那边怎么样?” “我也好了。”他说。 他的心并没有因此而安定下来,反倒越发紧张了起来。似乎冥冥之中就有一种感觉在告诉他,此番他的对手并不简单。 岚安慰似的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默默注视着莫离并不言语。她的手是温暖的,指掌间带着细腻的温柔,将莫离蜷起来的手指抚平抚直。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下躁动的内心。 “走吧。”他说。 歌尔娜懵懵地点头,跟着他来到辛西娅的囚笼前,一路上竟然畅通无阻。 “是结界的力量,我混淆了他们的视线,好让我们受到的干扰少一点。”莫离解释道。 “我们便在这里等他来吧,甚至在他出现以前,我们还能和她聊聊。” 他看向辛西娅,那个女人已经渐渐从混乱里恢复了过来。 “有人来救你了。”他开门见山,毫无顾忌地说道。 辛西娅惊疑不定地看向了他。 这还是这个女人头一次在莫离面前显露较为复杂的表情,于惊疑不定的深处,一丝丝敬畏冒出头来。 ……所以,岚她是怎么做到的? 困惑在莫离心底闪过。 “所以在你走之前,我想我们能坦诚地聊几句了吧?”他按捺下困惑,继续说。 “我想你对我抱有敌视,无疑是因为我和骑士们有所牵扯,或者你干脆就认定我是他们的人。在这之前,你似乎从来都没有完整地听我解释过。” 辛西娅不知道莫离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她迟疑地点头。 “好吧,虽然你差不多已经知道了,但我还得正式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莫离,莫离·修·兰瑟。我应该是一名法术师,且我从来都不属于骑士或修行僧这类的任意一方。我能与他们同行也只是一个巧合。这么说,你会信吗?” 辛西娅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可把莫离给整糊涂了,她这算信了还是没信呀? “我信。”在这时候,一个少年的声音横插进他们的交谈里。因着这个声音,辛西娅眼底突然涌现希望的光。 复辟教团的大人物来了! 莫离与歌尔娜相视一眼,彼此都能从对方眼底读出这个意思。 他果断转身,看向声音的源头——那里却是一片寂寥的黑暗,像极了黑夜里的每一处光线黯淡的阻挡物。 “很高心认识你,莫离。我是维舍,维舍·哈特。” 不知维舍何时抵达,那个少年来得是如此地快,现身的时间又是如此地突然。 “我愿意相信你的每一句话。因为我相信你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屑于说出那类拙劣的谎言的。” “我知道了,维舍先生。”莫离微蹙的眉宇舒展,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对方的从容所压倒,“首先感谢您的信任。但……有件事我得提醒一下。” “哦?” “可否不要在我右手边说话,而佯装声音是在我正前方发出的。” 随着话音落下,空气突然凝滞了,死一般的沉寂足足持续了十多秒。 “呵呵呵……” 充满冷意的笑声止不住的在黑暗里响起,声音的位置渐渐偏移,最终停在了莫离所言的位置。 “真不愧是你,莫离。” 笼罩着维舍周身的黑暗散去,维舍提着炼金长剑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啧啧”赞叹的望向莫离,语气熟络得仿佛不像是陌生人,反倒像多年未见的老友。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的?” “如果我说我感知到了呢?” “我不信。” “那么这便只能是一个秘密。”莫离平静地笑了笑。 他其实就是感知到了维舍的位置。但他感知到的不是维舍本人,而是维舍手上的炼金武器。怀特的气息赤裸裸地暴露在感知里,并随着少年的脚步,步步逼近。 “好了,闲话就此打住吧,我不是来找你闲聊的。”维舍杵着炼金长剑,道,“告诉我,赎回辛西娅的代价是什么。是能和平解决,还是必须得……战呢?” 心域的气势随即压向莫离。 “如果这是为了试探的话,大可不必浪费力气了。”莫离轻描淡写地接下,甚至反压了回去。 “怎么可能呢?”维舍眼底略过一丝惊讶,意念却飞快地调动力量使之僵持在一起。 那种程度的心域压迫足以碾压绝大多数骑士,算得上维舍对待莫离的特别待遇,但还是无功而返了。这令他不免产生了计划脱离掌握的错愕。 “其实可以的话,我想都选。我既想要交换一些情报,也想和你打上一架。”莫离在这时候开口,“正反你也想要了解到我的实力吧。” “而你也想了解我的实力吧。”维舍反问。 “既然咱们各怀心思,那这一架是非打不可喽。” 他们相视一笑,各自别过头,然后突然拔剑前突,剑气如虹,激荡开两人身旁的杂草。 “真巧啊,你也想到这一出?” 剑刃交触的叮叮声里,他们有意开口闲聊起来。 “是挺巧,你不得抱着同样的目的吗?” “……你说得对啊!!!如果换个场合,没准我们还能成为朋友吧!” “但我觉得你不像是个会交朋友的人。” “哦?” “我倒觉得你像是个在寻找刺激的人,朋友那个词对你来说,应该算得上陌生吧。” 莫离挥动炼金武器有意与对面的长剑咬合在一起。他们彼此都默契地没有动用法术力,任凭剑里四射的锁链钩锁住他们的身体。 “我说的对吧,维舍先生!” “没错,没错呀!” 许是被道破了心中的想法,维舍咧开嘴恣肆地笑了起来。他比此前任何一刻都要表现得神采飞扬,也更为用力地把剑刃推向莫离。 在一阵僵持过后,他们各自抽离武器,又一次对击。 武器屡屡碰撞发出的声音令一旁的歌尔娜和辛西娅心神不宁。 可以见得的是,两人的技巧几乎是势均力敌的,也不打算动用法术力,因此力量与速度的对抗反倒成为了关键。他们的每一次挥砍都在试图把力量和速度趋于完美,灵两者协调得更为流畅。 “服了你了,就一直这样无聊的对砍打铁吗?” “你也可以选择放弃,但显然你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反复的巨力对轰,两柄制式的炼金长剑已经出现不堪重负的裂纹。 这本不应由肉体力量所造成,但“剑”的权柄的依附令它们变得异常脆弱——那是权柄和躯体不相符所导致的。他们在做的,却是无意间加速了这一过程。 “看来武器的负担已经不能让我们尽兴了。既然彼此都快抵达极限,暂且休战如何?” “你舍得吗?”莫离却反问道。 “你来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这柄炼金武器吧,如果带不走,那就只能毁掉。如果我同意你的意见,你又会作何说辞?” 金属迸裂的巨响轰然炸开,细碎的刀片飞舞散落,像是美丽又致命的雨,在他们脸上身上刮出深浅不一的伤口。 “没什么说法。”维舍兴致缺缺的看了眼手里破碎的炼金武器,“你一定会跟我继续打下去的。” 他随手把东西丢在地上,道:“其实我们有很多地方很像,再试探就不礼貌了。” “不,我们一点都不像。”莫离反驳道,漆黑的眸子紧盯着维舍。 “热身结束了,维舍先生。现在咋们重新来过吧。”他收起破碎的剑,法术力急剧喷涌,而后缓缓拔出了伊坎之心。 第十七章 第一次交锋(三) 月光照在开阔的河畔绿地上,无形的术法之环压倒野草柔韧的茎干,以极慢的速度蔓延出去。 被压碎的野草汁液的香味弥散在空气里,包裹着丝丝缕缕的花香,还有凝重的肃杀意味。 歌尔娜抽了抽鼻子,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无名神器。 她虽不在交战行列,但意识已然沉浸其中。 剑刃在月光下铺展开来,银辉色的黏稠的光吞吐,泛出森然冷意。莫离凝视着眼前少年,另一只手也在不知不觉里搭上剑柄。 他已不再言语,静静等待着术法的环拓展到极致。 作为领域的前置境界之一,心域已经持有部分相应特性,术法之环便是其一。在环的覆盖范围内,凭借对自身力量的理解,精神力与法术力便能够达成空前的统一。若在其中了解到地脉天启的奥秘后,领域的雏形便会形成。 维舍同样不再言语。他在术法之环内踱步,既凝重又缓慢。 目光所及的地方,惨烈的银辉色轻轻地翻动,似乎是顺着晚风地轨迹在游动。玄之又玄的气机随着剑刃挥舞而锁定了他,像是一名刺客,无声无息地把刀刃送到他的喉咙前。 歌尔娜不由地倒退了几步,并未握剑地右手不由自主地搭在了喉咙上。她瞪圆了眼睛,为着岑寂暗夜里的杀机所战栗,就好像死亡真的在她身上走过一遭。 术法之环已然覆盖在了她原先的位置。玄之又玄的气机同样锁定了她,哪怕只是半瞬。 莫离的目光从维舍身上游移到了地上,伊坎之心静悄悄地挥舞,晚风似乎顺应其号召,追随剑刃吹动。看似缓慢地一剑,眨眼间推送到维舍身前,顺着他喉咙的位置挥去。 死亡的气息在他的肌肤上吹出刺痛的感觉,而维舍目光却变得空离茫然了起来。 被隐藏得很好的蓝光微微闪烁,莫离一手推出的夺命的攻击却是落在空出。 “云移!” 维舍的身影恰如虚影难以触及,而在纯蓝法术的保护下,他在莫离右手边的位置重现实体。 此刻,莫离前攻的劲力几乎用尽,法术力的运转出现瞬息的断流,转瞬间的难以捕捉到的破绽似是成型,维舍在此刻递出左手,掌心绽放夜昙般的白芒。 在寻觅时机与破绽后,他断然出手了,“铭恩之刺”撕裂空气,那是与静截然不同的暴烈。 这一击来得如此突然,也来得如此之快,在莫离有力未逮的时刻送出,要将这名少年送至避无可避的境地。 莫离已无从格挡,闪芒似乎在无穷无尽地扩张,完完全全占据了他眼前的世界。 “火花替身!” 白焰蝴蝶般纷飞,这犹如势在必得的一击却也送到空处。 没有错愕,也没有慌乱,少年前送的动作瞬止,咧着嘴无声地笑。 这才对味嘛,一个合格的对手才不会露出这样明显的破绽。 他看向空处,他相信他的对手会在那里出现。因为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样的惊喜出现,维舍面露期待之色。 莫离从暗黑虚空与瑟寇班的夹缝里走了出来,神情却较之前更发凝重。攒刺来得如此之快,他来不及控制云移,仓促间只能释放火花替身,任由该咒语全力施展。 “很好,非常好。” 那一瞬间的波动令维舍狂喜。他接连赞许几声,笑容越发玩味。 “我很想现在就说,我们改日再战……但没办法,我已经兴奋起来了。我现在迫切想知道你的极限在哪……以及……期待你的未来。” 他碎碎念似的低语,目光火热的盯着莫离,瞳孔不住地收缩。 “哦?” 对攻的失利并没有让莫离显得颓丧,他定了定神,再度用双手握住伊坎之心。他凝视自己的剑刃,有意识地顺着一道弧线走去。 线条纷繁的世界在他面前展开,流溢银光的剑刃推开野草与土壤,划出一道半圆的弧线。 维舍面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他看出来莫离正在为某种咒语积攒力量,充盈地脉的法术力从未像这一刻那样令他感到难受,感到胸口有些微的滞涩。 可怕的气息落在他身上,他忽地感到法术力沸腾了,周遭地脉的每一缕纯白的法术力变得异常活跃,充满着侵蚀力,像是无数猛烈的光曝晒他的身体,令他肌肤刺痛。 他的表情也趋于凝重,拓张心域的术法之环与莫离争抢周围法术力,扭曲半透明的薄膜状护盾带起星星点点的闪耀粉末。 但他仍旧觉得不够。 他必须再度组织起防御。 那是一种近乎无法阻止的咒语,至少维舍清晰地认识到目前的自己无法做到;那同样也是一种纯粹可怕的咒语,是他十七年的生涯里头一次撞见的会有一种近似于时空愤慨的咒语,茫茫然的令人无法想象。 “冰寒佑护”“封光盾”。 他又一次施法,两种不同的保护一前一后加持在薄膜护盾周围。 这已经是极限了,因为莫离已经挥剑。 反射的月光在莫离的剑锋上流动,融进如瀑般撒开的光幕内。 两人的术法之环因为承载不住其间压力剧烈地颤抖。积蓄其中的纯白法术力泄洪般爆发,宛如新生骄阳的刺目白光绽放开来,即便是在远方,亦会忍不住侧目于此,眺望这奇景般的一幕。 针对沾白施法者的可怕的抑制力笼罩营地,甚至触及到了翠伦河的另一边沿。科内与布雷克再也无法按捺,纵然他们不愿相信莫离所说,也不得不走出休憩的帐篷远眺。 但碰撞是无声的。被施加到极限的一剑似乎是融毁了声音,剥夺了视觉。无论是术法之环内的人还是远在营地的人,都陷入白茫茫的寂静里,直到那份压抑感慢慢褪去。 似乎是静了很久,空气里终于有了吸气吐气的声音。两人已经再次退开,沉重急促的呼吸声像是坏了的风箱,嘶哑不停。 歌尔娜慢慢地调理着刺痛的双目,眼前总算有了模模糊糊的影像,但脑子还是嗡嗡嗡的发响,搅得她提不起精神。 似乎两人都不再交手,拉开距离调整状态。 她高高悬扣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看来,这回是我棋输一着。” 维舍与莫离对视了一眼,彼此看见的都是强忍着虚弱感的安静目光。 他把手搭载肩膀的伤口上,终于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呼。 他的确挡下了那一剑,但付出的代价却是从左肩一直到小腹的血肉翻卷的创伤。 “只能算势均力敌,你还没到山穷水尽吧。” 莫离硬撑着从伊坎之心里提取出一缕乙太,这才放松下紧绷的神经。 濒临脱力的身体无力的晃了一下。他撤下伊坎之心,仰望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是很可怕的一剑,是我轻敌了,也是你尚不能完全发挥出来。”对手似乎在赞叹,“它叫什么名字?” “日灼。” “日灼?” 莫离点头,道:“东拉西扯的闲聊就此打住吧,你我的时间还剩多少?” 维舍了然地笑笑:“好,直接进入正题吧。”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解开封印吗?” “是。” “那为什么要把‘剑’的权柄分进炼金武器里,那也是你们解除封印的手段之一?” 维舍依然是点头。 “那你们为什么要袭击白兰商队?” “这个问题超纲了。”维舍断然拒绝,“我不想骗你,换下一个。” 莫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恶魔大君被释放之后的事。如果祂当真存在,不管是你们复辟教团的未来,还是瑟寇班的未来。”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维舍歪着头冷笑。这一动却是牵动伤势,他禁不住龇了口寒气。 莫离默默的轻抚着伊坎之心的剑刃,并不说话。 他其实对维舍的答案有所预期,但真正听少年亲口所言后,他还是免不了心生寒意。 “所以我和你不一样。”他忽地抬头看着维舍,他的双眼微微眯起,声音里含着极力压下的愤怒。 “别闹了,你难道还生出感情了?”维舍讥讽道,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莫离握紧伊坎之心的动作。 “是或者不是,你又知道多少?”身体上反馈的虚弱感却让他明白,此刻不是动手的机会。 维舍摆摆手,一脸服了你的表情:“那好吧,你就抱着你这可憎的思想和他们共同沉沦吧。” 他捂着伤口,一撅一拐地走到囚笼前,抬手拧断了限制辛西娅的拘束。 “最后给你一个忠告吧。我虽然期待和你的下一次战斗,但显然不希望是在遗迹里面。” “记住我的话。” 他挽着辛西娅的胳膊,在身形渐隐前说道。 “遗迹里面?”莫离的眉锋一挑,“你就不防备我把这事告知白兰骑士?” “你会吗?”黑暗里传来维舍轻佻的反问,那声音随着晚风消散了。 歌尔娜担忧地看向莫离,她虽然还在受到日灼的影响,但现在至少能看得清东西了,目光所及之处再也不是黑糊糊的模糊一片。 “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她问。 莫离摇头。 “我们这次输了,很彻底的输了。” “你为什么不用结界呢,这不是你预先指挥我布置好的吗?”她疑惑地问道。 “想过,但我放弃了。维舍是个狡猾的家伙,即使用了结界,对他也没多大作用。” “为什么?我知道你想过放了辛西娅,可是,你也可以不执行啊?”歌尔娜越发得不解。 莫离无奈的看着她,道:“你应该还不知道一件事,维舍他是一名旅法师,我们的结界还不足以对一名旅法师造成影响。” “啊?!” “而且,我估计他也知道我的身份了。那次火花替身纯属万不得已,但那已经是唯一的办法了。”他叹了口气,盘腿坐在了地上。 歌尔娜也默默地坐在了地上。她安安静静地看着莫离,看着那个男孩在沉思。 直到很久以后,科内和布雷克才赶了过来。 莫离这时候才从沉思里惊醒,他看向两名骑士:“你们来晚了,这里已经没有你们想要的人了。” “就连你也拦不住他吗?” “做不到,那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对手。” 科内与布雷克面面相觑。他们盯着彼此的眼睛,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我想,现在已经在完全没有麻烦了,安心前往铂默城吧。”他虽说着话,目光却一直滞留在河里。 “噢,对了,科内先生,给你一个提醒。” 他喊住了正打算离开的科内,道:“复辟教团已经在谋划‘剑’的权柄了,我想你的愿望可能没那么容易实现了。” 科内难以置信地扭身看向莫离:“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呢。”莫离摇头,“我才知道,分散权柄亦是对‘剑’的一种削弱。你们最好去看看,免得直到最后一刻才发现封印被解除了……” 他话还未说完,科内已是激动地回身跑向营地。布雷克紧随其后。 “我还以为你会照他想的那样做呢。”岚的声音从心湖那边传来。 “我为什么要照着他想的那样做呢?更何况,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如果还想要瑟寇班的话,就让那群骑士们都动起来吧。” 他晃了晃,最后还是没忍住诱惑,躺在了大战后的草地上,看着漫天的星斗,一点点放空自己的大脑。 虽说是战后,但身下的草地依然顽强地爬有野草,还有泛起的露珠。他躺下,一摸,背上和手上都已泛湿。 而星辰还是那般黯淡,生不出诗画般的美感。 岚陪着他躺在草地,把头枕在他的右臂上:“就差一点,莫离。” “很早以前就差那么一点了,但我想不到要怎么突破。我感觉我隐隐摸到了当下的瓶颈……可是……那一剑还是太浩瀚了,令人望而生畏。” “这应该是你在不久后赢过他的唯一办法,除非你是要动用构筑剑装。” “不,我要把它留给更需要针对的人。”莫离侧过脸,看着岚,轻轻说道。 第十八章 铂默之雨 铂默城周围下着蒙蒙的雨,甚是稠密。放眼望去,连碧色的平原都积郁着一层灰茫茫的雾一般的东西。 这场雨已经下了很久,从五天前开始就一直在下,似乎没有停歇过,久到让人疲惫,久到模糊了日夜的界线。 空气里弥漫着的水汽味浓郁得可怕,地脉当中活跃着的纯蓝法术力也短暂的跻身到与纯白法术力对等的程度。 这在铂默城的历史上显得并不常见,但漫长的雨日往往又和历史记载的诡谲事端有所牵扯,平添许多令人生厌的变数。因而这雨,在诸多骑士、僧侣的眼里,显得格外不详。 铂默城,拉瓦尔修道院。 雨分明还没有停歇的迹象。从没有绘饰彩色窗花的玻璃往外看去,大大小小沾满泥浆的脚印一道道地铺在石板路上,被雨水洗刷掉薄薄的一层,但很快又被重新覆上,周而复始。 城市内外未曾铺设石板的土地始终是泥泞的,这份泥泞感甚至延申到了其他地方。 披甲的人推开修道院的大门,站在微风细雨的边缘。凉意扑面而来,他孰弱无睹地看向远方,风和雨耐心地打湿了他的眉宇与发丝。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一席朴素白袍的拉瓦尔修道士缓步走到披甲的人的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大团长先生,今天的雨一如既往地大,真是少见地景象啊,我还以为此生都不会遇见这种景况。”修道士似是漫不经心地打开话题。 “这不一定会是件好事,历史的教训依然铭刻在你我之心。”大团长慢慢的伸出手,掌心朝上,像是要接住风雨,在几秒后渐渐攥紧。 “您在担心即将到来的诡谲变数吗?”修道士叹息,似是默认了这一事实。 “是啊。这场雨赶得太巧了,偏偏是在我们规划探寻遗迹前后,很难不让人心生忧虑。”大团长同样叹息,眼神空虚地看向远方。 那是遗迹所在的方向。 “先遣的队伍有传回来消息吗?”大团长突然问道。 “还没有,随行僧侣也没有同我联系,最坏的预计无疑是他们已经出了意外。” 大团长不语,他抬手重重锤了一下身旁的石墙。 良久,又是一声叹息,他低声问道:“就没有什么好消息吗?” 他声音似是在哀求,明明是个高大的成年男人,此刻却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修道士低头想了想,迟疑的摇头。 “有一个算不上好消息的消息。”他说。 大团长的眸子倏地亮了起来:“什么消息?” “从遥远地格罗迪地区赶过来了白兰商队,如果顺利地话,在未来可能将至的危险里,我们可以借用格罗迪骑士们的力量。” “格罗迪的骑士……”大团长笑了,他的笑容温和,却带着难以化去的自嘲,“加尔德你就是太天真了。我依稀记得很久以前一个少年教给我的一句话,‘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转过头,盯着修道士加尔德,用极慢极慢的语速问道:“你觉得我们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寄希望于别人呢?” 加尔德默然不语。 其实他也懂这个道理,可是人往往会下意识地抓住身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亦是把白兰骑士们作为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们到哪里了?”大团长再度问道。 “上一次接到讯息的时候,他们距离铂默城只有一百里路。算算时间,今天下午他们也该抵达了。” “那我们便去迎接他们吧。”大团长道,“远道而来的客人,可不能怠慢了他们。” 就在铂默城两位大人物的做下决定的这天上午,由四匹骏马拉动的马车飞驰,驶进城里。 马车在车夫的操纵下灵巧地像是水中游鱼,在并不算宽敞的街巷穿梭,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一家商会门前。 “雨燕商会”。 这是一家遵从神秘宗旨的商会,几乎很少有人知道商会的会长是谁。时常出现在公众眼里的是商会里的一位高挑美人,约莫二十多岁,一对长腿肉感丰腴,魅惑十足又不失匀称。 马车停下后不久,这位美人便从屋内迎了出来。 虽说是迎接,但她只是摆出一张略带疏离的笑脸,似乎是在刻意告知来客要时常保持边界感。 “琳赛小姐,好久不见。”车夫恭敬地对着女人行礼。 琳赛回礼:“上次见面还是在一个半月前吧,卡冈先生。” “是。” “哈纳斯先生在里面吗?” “因为有笔生意要做。思来想去,哈纳斯先生还是认为要与那位先生面谈为好。” 他们的对话同样显得疏离,俨然像是两位替自家主人“冲锋陷阵”的管家。 “这是哈纳斯先生给那位先生的信,就麻烦琳赛小姐转递了。” 一只手恭恭敬敬地把信递到琳赛面前,手的主人却是在风雨里被打得半湿。 琳赛接下信封。那是一枚工艺独特的桦树皮信封,嫣红的火蜡滴在封口处,又用某种图案复杂的印章留下痕迹。 她心中了然,转身进到屋内。 过了一小会后,她重新从屋内出来,脸上的笑容却是热情了许多:“哎呀呀,快往里边请吧。这些天的雨可真大啊,辛苦了吧?” 卡冈摇了摇头,转身上了马车。 飘摇的雨线里响起几声鞭响,马车缓缓地随着女人的指引驶向了特定的位置。 暗处观察的巡城骑士收敛目光。自打马车进城,他沿途观察了一路,并没有发觉什么异端。 如此便是安好。他心中抱怨着这般糟糕的天气,继续自己的巡城任务去了。 …… 琳赛带着哈纳斯走到一间特别的房间前。 “维舍他这些天就在屋里,教宗阁下。” 她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哈纳斯追随她臀部的邪秽目光。 哈纳斯这才回过神,风度翩翩地对着琳赛颔首。 琳赛不失礼节的回敬了一个微笑,目光依旧警惕地盯着那个男人。 如果不是他还有利用价值的话,她早就把这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教宗埋进地里了。 “教宗阁下,现在是说正事的时候。”生怕他意会错意思,琳赛紧跟着补充道。 她就差主动替哈纳斯开门了。 幸运的是,女刺客辛西娅从内里把门打开,结束了琳赛的尴尬。 “啊,哈纳斯教宗?!还在想您怎么迟迟未到呢。”她面无表情地开口,就是连惊讶都懒得做作了。 侧身给他让出一条道后,辛西娅用眼神示意琳赛道:“一切顺利吗?” 琳赛给她悄比划了几个动作:“安心,已经瞒过巡城骑士了。” 那边好! 辛西娅的心安定下来,她等着琳赛走进屋内,反手把门给关上了。 屋子里的布局异常的简单。一张桌子配上六把椅子,最多也就加上炉上的瓦罐和散落一地的炼金武器。那些被当做杀戮兵器的东西如今却像草芥一样被随意搁置。 哈纳斯踢开挡在脚边的武器,拉过椅子坐在了桌旁,和维舍隔着一张桌面。 “要喝点什么吗?” 维舍的声音听上去很是虚弱,哈纳斯定睛细看才发觉那个少年竟面色苍白如纸。 “咖啡吧。”他随口应道,接着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回事,一副快死了的样子。” 维舍没有应答,笑得很勉强。 辛西娅知趣地接过瓦罐,在里面倒进水和加工过的咖啡豆,重新放在炉上煮了起来。 琳赛推开远处的窗,让屋里的空气稍稍有所流动。 “遇到了一个棘手的家伙,忍不住和他打了一架。”维舍说得倒是轻描淡写,“最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会让计划延期的。” 哈纳斯却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哈纳斯不愿相信维舍,只是维舍表现出来的状态确实差得离谱,或许一个稍微强壮点的普通人都能把他给宰了……等等,宰了他? 心底某个开关被触发,哈纳斯再度看向维舍的眼神却是变得微妙起来。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有诱惑力的想法,不仅成果丰腴,而且实施起来也异常得简单。只需在另外两人反应过来之前用地上的剑杀死维舍便成了。 他一直都知道,在复辟教团内部,维舍是对他地位威胁最大的人。他如果想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教宗,那么维舍就必须死。至于维舍死后教团需要怎么运营,倒是可以继续沿用之前的方针。 所以……动不动手呢? 哈纳斯面色变了又变,直到瓦罐里煮得咕咕嘟嘟地沸腾起来,他才似大梦初醒一样打了个激灵。 一股浓郁的咖啡的味道弥漫在屋里,咕噜噜的倒水身在静悄悄的室内清晰的响起。 他端起杯子轻轻呷了一口,心底的杀意渐渐隐去:“我自然不会怀疑这一点,你办事我一向放心。” “感谢您的信任。”维舍细细地品着香味,入口入喉的苦涩似乎带起某些甜蜜回忆,他幸福地舒展眉宇。 “今次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遗迹里的事。”哈纳斯凝视着杯中颜色深沉的液体,缓缓道,“我们小看了山洛达的骑士与僧侣们,终究还是有一些人被他们发现了。” 维舍沉默了一会:“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了,不是在和我商量后续的解决办法吗?” “你觉得我们反应应当如何?” “把既成事实当成问题来咨询可没意思。”维舍淡淡地笑笑,“按照我对教团的理解,现在那群骑士的先遣部队已经被困在遗迹里了吧。” “这……”哈纳斯的目光端得是惊疑不定。 他自问自始至终从没露出马脚,维舍又是怎么知道在遗迹里发生的事的?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困住他们,给他们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进而干扰他们的判断。”已经喝完了杯里的咖啡,维舍转着杯子,一边给哈纳斯支起主意。 “封印解除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了。我虽然没能找到其最后的部分,但分离权柄这件事卓有成效啊。”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再拖上几天,你觉得呢,大教宗? “我觉得挺好。”哈纳斯欣然应允了维舍的建议,“那便再等等吧,到时候你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维舍点了点头。 他将杯子递给辛西娅,又是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被续上。 “教宗先生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维舍问道。 “倒是那群白兰骑士,他们是不是将要完完整整地抵达铂默城了?” “安心安心,他们也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我已经提前规划好了处置他们的办法,这点还就得麻烦您放权给我了。” “乐意之至……” 哈纳斯似乎就是带着这么几个问题来的,在有所了解后,他又接连问了几个没啥影响的问题。在看到维舍面色越发苍白,隐隐有咳血的预兆的时候,他断然起身告辞:“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维舍你便好好休息一会吧,咋们改日细聊。” “也好。” 那笑容看上去苦涩到了极点。维舍就这样苦涩笑着目送哈纳斯离开。 门又一次被阖上。 “他已经走了。”又是过了一会,作为接待的琳赛回到屋里,坐在了维舍身旁,“真是个没用的家伙。我明明在一瞬间感知到了他的杀意,但他却迟迟不敢动手。” “有贼心,没贼胆。如果真的动手了,我反到会高看他一眼。但现在……”维舍苍白的面容迅速变得红润起来。他一改颓废虚弱的模样,中气十足地嘲弄道:“也就这样吧,盲目活在弹丸之地的家伙。” “维舍,接下来需要我们帮忙吗?”琳赛问道。她看着那个少年,目光深处带有丝丝爱意,似乎满心满眼都有他的身影。 “帮我去盯着莫离身边的那个女孩。”维舍忽然停在了喝东西的动作上,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蹙眉沉思片刻后,道。 “那个叫歌尔娜的女孩?她又有什么特殊之处?” “我可能是忽略了一件事。如果那件神器既没有在商队里,也没有在白兰骑士身上,那么会不会有一种说法……” “……它在最后加入此行的那两人身上呢?” 不过,怀疑归怀疑,真正开始寻找答案,也得等到这一日的下午了。 第十九章 抵达铂默城 疲倦的商队走过漫长的雨路。灰蒙蒙的雨幕里,辨不清东西,唯有凭依着感觉艰难摸索去路。 但前进之路同样步履维艰,冷湿的土地泥泞不堪,每一步踩下,都会在地里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抬腿间或带起泥浆,附在毛发或是肌肤上,湿冷的感觉瞬间吸走热量,亦是一种难堪的折磨。 不太派得上用场的行李已经在半道上丢了大半,可即便如此,随着路程推进,他们还是越发得疲惫不堪。这不仅仅是肉体上,其充满煎熬的失落感几乎充盈商队众人的内心,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的。 领头的男人虽是目光疲惫,但他脸上依旧挂着强烈的自信与从容。他披着针脚细密的羊毛斗篷,被打湿了的羊毛狼狈的搭结在一起,雨在斗篷上画出蜿蜒的蚯蚓般的水痕,浸湿内里的衣物,冷意渗进尚且温热的肌肤里。 他打着寒噤,缓慢且沉重地呼吸。 落于身后的副手逼近他身边,竭力喊了一声:“里尔斯先生,我们休息一下吧!顶着雨已经赶了够久了,大家伙都受不了了。” 忽然一阵风起,风把雨水吹打到他们脸上,他们本就受限的视域变得越发模糊。 里尔斯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声音也似在咆哮:“已经快了,大家伙再加把劲,照着这个速度,咋们翻过前面的缓坡就能见到铂默城的影子。” “快了?!”副手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就在他出神的工夫里,水溜进眼里,撩起火辣辣的疼。 他却没有在意这种感觉,扭身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 商队里爆发出了欢呼声,因这难得的好消息而备受鼓舞。 重新振作起来的人们压榨彼此心底最后几许动力,跟随里尔斯的引导踏上前方隆起的缓坡。虽有雨幕阻挡,但那座朦胧的城市的轮廓已经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便是铂默城,山洛达地区最富盛名的城市,亦是他们的终点。 “走啊,走啊!” 越来越响的呼喊盖过淅淅沥沥的雨声,就是里尔斯也无法遏制住他们的喜悦。 “终于快到了,铂默城。”被喜悦所裹挟,莫离的脸上也泛着淡淡的笑意。他远远地望着城市地轮廓,万千思绪从心底涌现。 在路上,他已经太多太多次听闻这座城市的名字。在瑟寇班诸多人心中,这座名为铂默的城市应该享有极高的声誉,或许就如忒兰度在东茨人心中的地位。 “就是这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这难道会令你们感到困扰吗?”对于出现在身旁略带忧虑的声音,莫离不禁好奇地问。 他看向科内,隔着雨幕,他瞧见男人紧锁的眉宇和严肃的表情。 “不是令我们感到困扰,而是令铂默城里的骑士、僧侣还有修道士们感到困扰。” “愿闻其详。” “因为灾难便伴随着雨降临在了铂默城,这似乎成了一件既定的事实。” 科内想了想,将自己所知的消息道来。那是相当长的一段历史,很多东西科内往往只能讲出一个模糊的大概,留以他们极多的思索时间。 不知何时,森诺和班戴也驶着白狮到了他们身边。 “为什么会有这么不幸的历史,难道那是恶魔大君的诅咒吗?”森诺对这座城市的了解也仅限只鳞片爪,但这不妨碍他提出这个问题。 “不要把什么都归结在恶魔大君身上。它被封印在遗迹里,又怎么可能干涉到遗迹外的城市呢?”布雷克冷冷地斥责。 “天灾人祸,这一点又有谁能说得清呢。”莫离笑笑,“说到底就是从来都没有人试图去找寻真相。” 骑士默然。 “到了!快到了!”一些商人们突然兴奋地大喊,疲倦难掩其此刻的激动。 莫离他们这才抬头看去。 高大的灰色城墙耸立,墙面上的魔法铭文在雨中若隐若现。尽管没有架设任何守城的器械,但就铭文的奥秘程度来看,铂默城无疑是有着极为高深的结界守护的。 “那是大领主的守护力量,相传在它力量最为强盛的时刻,可以唤来数名守护天使守卫城市的安危。”科内说,“你们还是第一次见吧,正是有着这份力量存在,我们才能如此笃定恶魔大君的诅咒没法侵蚀这座城市。” “的确如此。它萦绕着某种规则上的权柄,足以遏制住诅咒的力量。”岚在莫离耳畔轻轻说道。 雨丝穿过这个女孩的躯体,这本应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但莫离在看向她的时候,却是发觉她有着难以言述的威严与神圣。 这仿佛不是在看自己的朋友,而是在看着缀连时空的地脉,看着那伟大力量所极力展示的最为弱小的一角。 他奇怪于自己竟会有这样的想法,默然地收敛起目光。 “呀?你怎么了?”女孩问道。 她身上的那种威严与神圣感倏地消失了,似乎又变回了那婉约的少女。 “只是对你的评价感到惊讶。” “哦,你说那个啊。可那就是事实嘛,相信有一天你重新来看这座城市的话,你也会发出和我一样的感叹的。” “好啦,好啦,收收神,你们该进城了。”她推了推莫离的肩膀,将话题扯开。 “嗯。” 少年在心底应了一声,没再追问。这已经是他与女孩的默契了。 他们随着商队进城。城门同样高耸,坐在象背上的他惊讶的发现,他距离城门顶还差着一人的身高。 而在走进铂默城后,入目的却是雨中甲胄精良的战士。他们锻制严格的甲胄厚重且威严,蒙着某种炼金工艺的辉光,远远看去像是一尊尊压迫十足的纯银魔像。 他们整齐排列在道路两侧,长枪杵地。森然的银色面胄虽是护住了他们的面容,雨却顺着缝隙流了进去,也不知道他们站了有多久。 “这是什么情况?”科内有些错愕。他往返两地数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到铂默城骑士摆出迎接的架势。 疑惑很快被解答了。 就在他们为着这一架势所震撼的时候,清晰的脚步声响起,由远而近,盖过雨声。 他们不由看向声音的方向。 那又是一名着甲的战士,没有戴着面胄,露出一张平和的面容。其身后有洁白大氅随风飘荡,大氅上更是有着金线所绣纯白法术力的象征图案。 雨水没有打落在他身上,而是在一层蛋状的浅金色的膜一般的防护上滑落。糟糕天气带来的湿润与泥淖似乎与这个男人无关,身上的清爽与整洁与外来的商人们对比鲜明。 另一个男人无声地踩着湿润的石板路跟随在着甲之人身后。他同样被那层膜所保护着,同样显得清爽与整洁。这个男人裹着一件洁白的法袍,不过法袍的左胸处同样有着金线所绣纯白法术力的象征图案。 那是一个近似于太阳一般的图形。 科内猛然醒悟他们所面对的那两个男人是谁,他立刻跳了下来,快步上前,极为虔诚庄重地对着他们行礼。 “大团长,大修道士。” 随着他道出那两人的身份,商队众人继而醒悟,拖着疲乏的身子,同样虔诚庄重地对着来人行礼。 “远道而来的诸位,辛苦了。”大团长声音低沉,缓缓道。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两侧骑士们也都对着众人行骑士礼。 “请吧,我们到没有雨的室内,洗干净身体,泡上热茶详谈也不迟。”他侧身平抬手臂,做出邀请的姿势。他的目光终于扫过众人的面容,但在靠近队伍尾部的地方稍稍停留了半秒。 众人受宠若惊般讷讷无语。大团长轻笑着摇摇头,率先起步走向城内。眼间得大修道士加尔德随着大团长离开,商队众人也都一一跟随其后。 像,那可太像了。 回身后的大团长面容的平静不复存在。因为久久难以平复的激动内心,他面上的肌肉都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您怎么了,为什么会如此激动?” 加尔动了动嘴唇,通过精神力将声音烙进大团长的脑海里。 “这可不像平常的您,怎么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我……可能是太高兴了吧……” 大团长用着同样的办法把声音送回到加尔德脑内。 “激动?哦,对,您看到了商队尾部的那几人,他们有什么好让您感到激动的?” 在场的所有人里,也只有大修道士加尔德注意到了大团长的小动作,他费解地问道。 “我仿佛是看到了一个和我年轻的时候有过数面之缘的少年,他们真的是太像太像了。” “一位少年?” 加尔德却是沉思。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观察到的众人,在那个位置仅有的少年是……莫离。 “他好像既不是骑士,也算不上见习,只是被格罗迪的弗雷骑士委托给商队的一个人。” 加尔德用寥寥数语说起了莫离的由来。 “这些我都知道,无需赘叙。”大团长却说,“只是发生在面前的状况让我缓不过神来,竟会有如此相似的事情……我真的很难认为是一种巧合。” 几句话的工夫里,他们抵达了城内巡城骑士们的驻地。 数名仆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领着众人走向不同的澡池和房间。熨帖得整整齐齐的制式服装被当做干净衣物放在房间里,就等着他们从热水澡里出来了。 加尔德终于有时间和大团长面对面说上几句:“杰伊,我想你依然心神不定吧。不过是看到相似的人,你未免太过失态了。” “可不仅仅是相似……”杰伊欲言又止,终是把满心的言语化作长长的叹息。 那便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多年前所的景致依旧历历在目,记忆犹新,而眼前亦有人印证了记忆当中的某人,虚幻与真实两相重叠,杰伊有些分不清了。 “但如果你真的这么想,为什么不去找那个少年问问呢?”加尔德说道,“最快也最有效的方法,不就是当面问清楚吗。” 杰伊直视他的双眼,透出耐人玩味的神情,他久久的没有说话。加尔德对上他的目光,同样没有说话。两人相视良久,一同笑了出来。 “那便问问吧,可不能让它成为一个心结。”杰伊下定决心。 他走到莫离的房间前,敲了敲门。 “来了,是谁啊?”门内有声音响起,很快便听见“咔哒”一声。 莫离探出半个身子,对上了杰伊的目光。 “大团长?”他吃惊地挑眉,道。 …… “是吗,白兰商队也到铂默城了……”维舍小口小口抿着热茶,听琳赛将下午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来得真快,也真是不巧。”他放下杯子,脸上反倒露出些许期待。 “大团长杰伊和大修道士加尔德亲自迎接得他们,也不知道格罗迪那边打算和铂默城合作什么。” “合作什么,无非就是一些经济上的往来。” “他们真的不会影响到您的计划吗?”赛琳听到他不以为意的语气,意外地沉默了会,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都不关键。你继续忠于你的职责便好了,后续的事,等情况将要有所变动时再说吧。” “是!” 琳赛应了一声,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这间屋子又一次变得空荡荡的了,只有维舍和辛西娅的身影。 维舍百无聊赖的看着辛西娅低头研究炼金武器,问:“你还记得莫离吧?” 辛西娅抬头,平静的面容和淡漠的目光里带着后怕:“记得,可我已经没有勇气与他交手了。” 不仅仅是因为莫离与维舍的一战,更是因为那日傍晚的凝视。每每回忆起那段经历,辛西娅就止不住地心生畏惧。 “好吧……”维舍悻悻地叹了口气。 他权当是辛西娅被那一战给吓到了,不愿再去面对莫离。 但他的想法总得有人去验证,如果身旁的辛西娅不行,那就只能从复辟教团里想想办法了。 “辛西娅,这样吧,交给你一个任务……”他冲着女孩勾了勾手指,道。 女孩乖乖地凑到他嘴边,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第二十章 交谈 “请。” 黑发的少年与着甲的男人围着桌子坐下。少年举起锡做的壶,替他倒上一杯热腾腾的茶。不知名的花的香味弥漫在屋子里。 男人将大氅披挂在椅背上。他将杯子回推给少年,继而拿起锡壶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 “这是山洛达独有的‘承明花’。每年的七八月份是它的花季,我们习惯在那段时间收集花瓣,晒制整个秋天,当作来年待客的特产。” 杰伊端起杯子,凝视着清澈的茶水:“你可以试一试,它在怯寒去湿这方面卓有成效。” 清澈的茶水呈现淡淡的青色,莫离捧着杯子,注视着这抹青色怔怔出神。 杰伊浅浅呷了一口茶,继续道:“突然拜访,实在冒昧。这多少让您感到不适了吧,可这绝不是我的本意。” 他说出的话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料到的敬意,像是已经养成的某个习惯,完完全全是潜意识的行为。 因此杰伊自己都为此愣了一秒。 “有点出乎意料。”莫离点了点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我都不应该是值得您第一个拜访的人。不管是白兰商队,还是科内,他们与铂默城的联系都比我要紧密得多。” “我实在是想不通。”他轻轻抬起头看着杰伊,漆黑的眸底分分明明地透露着疑惑。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杰伊笑了起来,泛起的却是苦笑,“说起来您可能不信,您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只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他了。” 莫离看了他很久,迟疑地问:“您是否……应该找一位倾慕的女性说这样的话?” 杰伊端着杯子的手颤了一下,他无奈地将杯子搁回桌上:“就是字面意思,我没有在开玩笑。” “那……还挺凑巧。”莫离尴尬地笑,“所以,您只是想缅怀久别的故人吗,就当是重温过往回忆?” “也不是,我是想看看您是不是他。” 杰伊语出惊人,莫离抿茶的动作滞了一下,出奇错愕地睁大了眼睛:“这想想也不可能吧。也不知道您的那位故人是在什么时候和您分别的,但我想他现在差不多也该有两倍于我的岁数了吧。” “是啊。”杰伊看着莫离,语气里有着道不尽的怅然。 他开始小口小口地呷着茶水,房间陷入一片静默之中。 隔了许久,莫离开口道:“既然您一时半会还没有离开的意思,那不妨听我说件事?” 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机会,可以直接和铂默城的上级沟通复辟教团有关的事宜。和那位不知名的故人相似,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的样子。 “请说。”杰伊道。 “我们在路上遭遇了复辟教团的袭击。” “复辟教团?!在哪?” 在听闻复辟教团的名字后,杰伊的目光变得锐利了起来。此刻,他才有了一名大团长应有的样子,带着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威严感。 “从格罗迪的野栖丘陵开始,我们有了第一次接触。” “袭击我们的是一个名为辛西娅的女人,她持着一柄炼金长剑。我对此印象很深,因为那件武器,是一件制式武器,来源地便是山洛达。” 莫离食指沾着水,他凭着记忆在桌上画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卡维拉步兵长剑?” 即便如此,杰伊还是一眼认出了长剑的来源。 他同样对这件武器记忆犹新。在他尚且年轻的时候,那个与莫离面容相似的少年便是随手用着这样一柄长剑将他从死亡边缘解救了回来。 莫离暗暗将杰伊无意低喃的名字记住:“在科内骑士的提议下,我们用赐锡城的结界布置了针对她的陷阱,成功抓住了她,也是暂时解决了第一件麻烦事。” “其中需要注意的有一点。这柄剑,非常特殊。” “特殊在哪里?”杰伊问,“铂默城巡城骑士也曾用过这种武器,它除了有一定的自我修复能力之外,也没别的特别之处了吧。” “是复辟教团改造了这类炼金武器吗?”他追问。 “说是改造也不合理,他们往炼金长剑里加入了‘剑’的权柄。”莫离说道。 “剑?”杰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着重问了一遍。 “是‘剑’,山洛达的城堡遗迹里的那柄‘剑’,传说中用以封印恶魔大公的那柄‘剑’。” 恰似惊雷炸响,意料外的答案令大团长陷入震惊:“你确定吗?” “我有证据,尽管它已经被毁去大半了。”莫离将一枚剑的碎片放在桌上。 和维舍的一战里,他暗中利用乙太锁住了碎片当中的权柄。维舍似乎对乙太并不敏感,莫离的计划执行得相当顺利。尽管只是极微弱的一丝,但这无疑能够用来证明他所言非虚。 没有征求莫离同意的空余,杰伊抄起那枚剑的碎片,仔细观察起来。他一遍遍地用精神力扫过这枚碎片,神情专注,只为验证某件他不愿变为事实的事。 然而他感知到了,那是蕴藏在剑中的宛如蜉蝣的一缕权柄的力量。 纯白法术力的气息,“法力税”的气息。这些气息都是不能作假的。 他沉默地放下碎片。 “它倒底是怎么碎掉的,我记得您说过,这是一柄完整的炼金长剑。”他问。 “这就涉及到我们遭遇的第二次袭击了。” “居然还有第二次吗,请说。” “那是发生在翡伦河河畔的事了,袭击者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带走被我们俘虏的辛西娅,以及顺带摧毁这柄炼金武器。”莫离说道。 “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他的名字,维舍。他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有着第七境的实力的少年。” 杰伊却是摇头:“我完全没听过这人。” 他沉思了一会,说道:“铂默城里倒是有很多黑发的男人,我们并不介意一个个的去排查。” “只是……”他面露迟疑,“如果真的出没在铂默城的话,这一举动极大概率会惊动你所说的那人。” 这事的确不好办。莫离有一种预感,那个名为维舍的少年可能就是复辟教团如今行迹诡谲的关键。假使铂默城骑士倾尽全力排查城市,哪怕抓住成百上千个复辟教团的成员,都远不及寻觅到维舍的踪迹来得关键。 “那稍晚点再提这事吧。”莫离继续说了下去,“我和他交过手,也从他那里交换到了某些情报。” “他会和您交换情报,那不是他笃定您不会联系铂默城官方吗?”杰伊却问。 “没错,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我的目的和复辟教团有点类似,他们是为了解除传说中的封印,而我是为了寻找一柄名为‘伊坎之心’的剑。但我和他们不同,我并不希望那个封印被破开。如果取走剑即是意味着封印解除的话,我会暂时放弃的,直到找到解决的办法。” “您这样直言目的,真不怕铂默城官方拘禁你吗?” “我相信你们自有判断,倒不至于冤枉好人。”莫离只是笑,“通过他的情报,我至少了解到了这三件事。” “其一,炼金武器里存在着‘剑’的权柄,是他们刻意为之,目的便是解除封印。” “其二,白兰商队里有内鬼。复辟教团之所以会袭击商队,应该是内鬼给他们传达了某个情报。我相信这和他们破解封印方面也存在联系。”莫离想了想,还是没有把歌尔娜与那件怀表状的神器的事情说出去。 “其三,这边是维舍的事了。他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如果说复辟教团起初的目的是为了‘所谓瑟寇班的平衡’的话,维舍则不然。他只是为了找寻乐子。” “找寻乐子?”杰伊还是头一次知道世上会有这样的人。 在缺失红黑两种颜色法术力调衡的瑟寇班,几乎所有人的性格里都缺少寻欢作乐这一种说法。白绿蓝三种法术力颜色带来的是一种相当纯朴又天真的个性。 因而杰伊表现得是相当的大惑不解。 莫离没有继续管他,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余下的便是看这群骑士们的选择了。 他喝完了杯中的茶,默默的转着杯子,脑子里开始回想那璀璨绝伦的一击。 又是多日的回想,只不过这些天他依然没有收获。那道门槛分明已经近在咫尺,奈何他对纯白法术力的理解始终隔着一层雾一样的东西,令他没法走进门槛里。 “我知道了,很感谢您的情报。尽管还想和您再聊一会,但现在我已经不得不去联系大修道士阁下了,在此谨表我的歉意。” 可能是带以相似的感觉,杰伊对莫离的话深信不疑。按照这个少年的意思分析下去,他们派往遗迹的先遣小队可能已经身陷囫囵了,甚至最坏的打算便是已然遭遇不测。 他必须得即刻做出应对,为了铂默城,为了瑟寇班,以及为了履行对曾经见过的那人的诺言。 莫离回过神来,对他笑笑,道:“您言重了……” …… “这件事您确定吗?” “我自然确定了。” “不,不能感情用事,我必须再向您确认一遍,这件事您确定吗?”加尔德剩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双瞳中骤然爆出极为严峻、坚毅宛如磐石的神情。 杰伊深深地吸气。 他自然知晓加尔德的意思,他们的大修道士明显是在怀疑他因为某种情感而错失了判断力。 可杰伊很清醒,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如其所问的那样有失判断。 “我确定,如果出了问题,责任我一并承担。”他道。 见他意已决,加尔德重重地点头:“既然您确定,那我也只能陪着你疯狂一把了。”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雨,是雨。难道这样的雨,必然要和不幸绑在一起吗?” 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自问自省。 杰伊答:“如果非要绑在一起的话,那我们便去反抗吧。前人已经留下太多太多的悲伤,我们不能把这些东西继续留个后人。” “便让它结束在我们这一代吧,加尔德。”他抓出了大修道士的手腕,语气诚恳。 “没错,尽我们所能,让它结束吧。”加尔德被大团长的诚恳所感染,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道。 围绕着伊坎之心的风暴无声无息地酝酿,首当其冲的几人对对方都存在信息上的缺失。但时间已经在不可挽回地流动,每一步选择已经变得至关重要。 “既然这样,我们就需要拉起正式队伍,直接探索遗迹。”加尔德建议道。 “不妥。先遣队伍失联的原因至今仍不明朗,贸然派出主力队伍只会让铂默城陷入虚弱。”杰伊驳绝了大修道士的提议。 “那您的意思是……” “我想再派出一支队伍探寻遗迹,唯一的问题是队伍的人选。” “人选啊……刚刚格罗迪的科内骑士倒是向我自荐了,他曾经造访过遗迹,又身为格罗迪的正式骑士,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啊……他是个比较极端的人,但也不是不行,可以定下来。”杰伊记了下来。 加尔德又接连报了几名骑士的名字,其中两人精通古瑟寇班历史,一人对结界有所研究。 而后,他咬咬牙,又说出了两个僧侣的名字。他们也和科内一样,曾经造访过遗迹,现今也是修道院里比较重要的角色。 “大团长先生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杰伊摇头:“是个相当完美的先遣组合,我也想不到可以再加谁进去了。” “其中,我这还有两个人选,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愿意。” “还有人,谁?”既不是正式骑士,也不是修道士僧侣,杰伊对加尔德口中的人选充满了好奇。 “莫离,也就是您先前找上的那个少年。” “还有歌尔娜,她只是见习骑士。但正如你相信莫离那样,我在歌尔娜身上看到了难得的品质,我相信这个女孩回去创造奇迹。” “那便拜托您了。在没有征得他们同意之前,姑且暂定那六人吧。” 第二十一章 出发之前 风里是浓重的血腥味,烟里是呛鼻的烧灼气息。 火焰在大地上肆意奔腾,翠碧色的平原被炽烈的大火染红,就连天空也都被印染成了极鲜艳的颜色。 这是一个暖意绵延的早春。温湿的水气浸润沉寂已久的土地,茸青的野草钻出地里,在漫长严冬后展露新一年的生机。水波般的嫩绿色满溢平原,接壤远山与树林,勃勃生机一直铺到视线所不能及的天边。 但……它们都消失了。这些美好的东西像是深夜绽放的昙花,短短一瞬后便消失了。 灼热的气息滚滚过境,仿佛是扑不灭的大火分明带着冷冽,下达那残忍的宣判。被彻彻底底烧锻过的地方只有洗不去的黑和失去生机的灰。 铁与血的味道充盈着每个人的感官。无穷无尽混杂在一起的声音让这充斥着炼狱的世界宛如地狱。有哭泣,有嘶吼;有大笑,亦有咆哮。 巨大的阴影山岳般升起,无数甲胄各异的骑士们策着各式坐骑,挥舞手中的武器,对着阴影发出绝望亦是决然的怒吼 这是场战争,不死不休的战争…… 土地是有记忆的,而今莫离又一次体会到了这一点。 从地脉中涌现的记忆带着不详与严酷,那应当是段充斥有血泪哀歌的历史。也正因为它,莫离对日灼的回忆被迫中止了,脑子里充盈着那段记忆。 他捂着额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露痛苦。 被迫停止术发推演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日灼这样的咒语。它绝大多数的基本框架来自于女武神般的身影的那一剑,其构造的复杂凌驾于莫离所目睹的所有咒语。因此被迫中断后的反噬也格外地强烈,他稳固的心湖都为此震荡着。 “地脉给了你她们的记忆?”岚关切的扶着少年,问道。 “对……”虚弱的声音响起,他咬牙切齿般的说道。 似乎是感受到了少年的怒气,白绿蓝三色法术力抚慰似的贴在他的精神力周围,可怜巴巴的蹭着,像是自觉做了错事。 “你好受点了吗?”岚把手贴在莫离的额头,面颊与莫离的脑袋挨得很近很近,温热的气息低拂过他抬起的手腕。 她的话似是含有极为特别的魔力,舒适的凉意浸了进去,莫离的心湖很快稳定了下来。 “好多了。”声音依然虚弱,莫离的表情倒是缓和了不少。 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怅然地看向岚:“我看到了一段非常不妙的记忆。” 岚捧起他的面颊:“有多糟糕?” 莫离想了想,一时词穷,想不出有什么可以简单概括的词句。他索性从记忆里复制了这段内容,通过心湖传给了岚。 “是毁灭,是末日的前兆……”岚在看完这段回忆后,沉默了很久,再度开口确实叹息。 她的悲伤,她的惋惜不予遮掩地流到心湖里。她像是与这般景象发生了共鸣,浓烈的情感令莫离也莫名流了泪。 “你怎么了,岚?”他问。 “我想到了我的故乡。”岚抱住莫离。她的声音在少年耳畔响起,悲伤回转,像是杜鹃鸟在啼血。 这是非常难得的情况,女孩少有的提及她的过去。 莫离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怔怔地有些出神。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房间里静了很久,久到岚都靠着莫离的肩膀无声地小憩着。 他本以为这个女孩身上从来都没有睡觉这个概念,可是如今她累了,无以复加地累了。 …… 在房门响起来以前,岚醒了过来。 已是翌日,她坐在莫离的腿上,双手搭着他的肩膀,和他静静地对视。 泛着微光的面孔虽是挡住了她的表情,但莫离敏锐地感知到了那一份来自岚的温柔。 “最后是麻烦你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春日里拂面的微风一般。 “没事的,我们是朋友嘛。岚你也帮了我很多呀。” 女孩讪讪地笑了一下。她松开手,整个人重新悬浮在了半空。 为了缓解尴尬,她主动问道:“歌尔娜曾问过你的事,已经有眉目了吗?” “没有,只能临场去向了。这也是我不愿知晓命运的一个理由,那便是要为一个不知何时发生的事去绞尽脑汁。” 那之后,门被敲响了。 “请进。”莫离关切地看了眼岚,确定这个女孩没有再表现出其他异状后,对着门说道。 “好嘞!”有人回道。 进来的是歌尔娜,脸上挂着的表情复杂得让人看不懂。 她冲到桌旁拉过莫离,语气莫名道:“你知道吗,铂默城向遗迹派遣的先遣队伍失去联系了,现在大团长杰伊在物色第二支队伍的人选。” “先停停,你有些激动了。”莫离宽慰地拍拍她的手腕,“他们物色人选,关我们什么事?我们没有熟络到可以和他们同行的地步吧。还是晚点想想怎么独立进到遗迹里吧。” “才不是,才没有呢。”歌尔娜得意洋洋的反驳道,“出乎你的意料了吧,他们也给我们递出了橄榄枝,想问我们有没有意向呢。” “我们?”少年发觉女孩言语里的措辞,问,“我们指的是哪些人?” “科内骑士……额,他好像是自己去跟大团长他们提的,所以直接被划进队伍里了。真正要问的人是你我欸。” 什么……情况?莫离傻眼了。 来自铂默城上层的决定确实超乎了他的预料。这个操作怎么形容呢,就相当于是莫离千方百计谋划逃离拉洛克机械兽的追杀,结果答案却告诉他“你拔出伊坎之心,然后开构筑剑装和它拼命”一样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但仔细一想,找上他们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如果莫离是杰伊的话,在知道有一个和复辟教团有过对阵经验的人后,肯定也会试图拉他进到先遣队伍里去的,更别逞那个男人还莫名其妙地认为莫离与他记忆里的那人相似。 但……歌尔娜又作何解释? 这个女孩在进城前后就是一个小透明,铂默城上层又是怎么关注到她的? 出于好奇,他对歌尔娜问出了这个问题。 可歌尔娜却是呆呆地眨着眼睛:“对哦,为什么回来问我……好像,我也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在意的地方吧?” 得了,完全不能指望她了。 对于女孩的后知后觉,莫离已经彻底绝望了:“行吧,如果能混进先遣队伍里肯定更好。不过你要记住了,不管他们在计划什么,时刻做好跑路的准备就是了。” “等一下,有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他突然问道。 “什么问题?” “你有没有忘了你是一名旅法师?” “怎么可能会忘记啊,你帮我当成什么啦?”歌尔娜气鼓鼓地鼓起脸颊,对着莫离微嗔,像极了小松鼠。 “那就行。不过歌尔娜,你知道怎么联系上大团长他们吗?” “嘿嘿,跟我来吧!” …… 维舍终于走出了他蜗居许久的房间。 说是蜗居,其实大半的时间他都用在了治疗伤势上,余下的几天才是研究起“剑”的权柄。 他还是低估了名为日灼的一剑,其中也有他过于托大,带着辛西娅强行赶回铂默城的缘故在。 “关于骑士们的新近动向已经被探寻出来了。” 辛西娅幽灵似的出现在他身后,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是那么得安静,静得像是大火后的余烬。 “说吧。” “他们已经猜到第一支先遣队伍出事了,因此在谋划派出第二只先遣队伍。为此,他们还特意做了人员上的搭配,对遗迹有足够了解的人也多了好几个。” “哦呦,有备而来嘛,这次偷袭可能就没那么轻松了。” 维舍嘴上虽是说着丧气话,但他依旧是轻松的笑着,并没有把这支队伍放在眼里。 “人员都有谁,你们也应该打听到了吧,说出来听听吧。” 辛西娅无表情地面上出现了些微波动,她垂下眼睑,声音也颤了一下:“四名正式骑士,梅耶尔、苏里克、高尔文和科内;两名修道士、僧侣,法隆和唐斯;最后再是歌尔娜和……莫离!” “嗯?!” 又是这个名字。分明才想到他,没想到居然就出现了。 维舍感觉到一股可怕的燥热在心口跳跃,像是火焰在燃烧。他按着自己的胸口,笑容猖獗又残酷:“嗨呀,没想到呀,这也是一个不听劝的家伙。” 他目光森然,有如刀剑:“那没办法了,本来还想着当以后的正餐。既然他这样迫不及待的寻死,我也只好满足这个不合理的要求了。” 辛西娅低着头不敢言语。 两者都不是她可以招惹的,她还是乖乖闭嘴当此事不存在为好。 “辛西娅,琳赛那怎么说?”他突然问。他并没有因为辛西娅的沉默而放过她。 “琳赛小姐觉得我们不应该再信任教宗了,遗迹里的最高权力应该掌握在我们手里。”辛西娅无奈只能作答,“她想接管遗迹里的主导权……可是怕您不同意。” “很好。”维舍肯定地点头,“你去协助她吧,就说是我的意思,你们先行离开铂默城,去接受遗迹里的主导权。” 他也觉得是时候收网了,将所有的准备推进到下一阶段。 “至于我嘛,随后便到!” …… 骑士们的效率很高,在得知莫离与歌尔娜加入的答复后,其他六人在一个小时内,便从铂默城各地集结到了杰伊面前。大修道士加尔德扣着双手立在另一侧,背对着他们看着雨幕。 科内惊讶地看了眼莫离,却也没出声和他打个招呼。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端的是一言不发。倒是后续赶来的几名骑士和僧侣,略带疏离的与莫离他们打了声招呼,莫离与歌尔娜也是一一应对。 “好了,加尔德,把这次的目的告知给他们吧。” “如您所愿。”加尔德淡然地转身,走到他们面前,“下午好呀,加入先遣队伍的诸位。” “或许你们当中有的人已经对召集有了部分了解。”他目光隐晦地扫过莫离与歌尔娜。 “又或许有的人抱有其他目的。”目光继而扫过科内,那名骑士身体僵了僵。 “以及更多的对此一无所知却接受了征召的人。”加尔德对先遣队伍的所有人笑了笑,“事先说明,我们没有对你们开玩笑,铂默城探寻遗迹的第一支先遣队伍已经失去联系了,我们必须要马上投入第二支队伍,也便是你们。” 不知情的僧侣们面面相觑。骑士们倒还沉得住气,只是也都面露诧异。 “你们此行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找寻失联的队伍,重新搭建你们与铂默城联系的渠道。二是去看好那柄‘剑’,防止复辟教团做出任何针对封印的行为。” 等他说完这些,除去早已知晓的两人,其他人大多陷入了沉思。他们所接受的教导不允许他们直接提问,而是等待着来自铂默城上层的命令。 加尔德回头看了眼杰伊,见到大团长对他点了点头,他心领神会。 “我就说到这里,有什么问题现在尽管问吧。” 话音落下,数个人发出疑问:“复辟教团又死灰复燃了吗,这回他们把主意直接打在了‘剑’上?怎么,他们难道找到解除封印的办法了?” “是的。而且他们利用这个办法批量制作了一批相当恶心的炼金武器,相当于自带‘法力税’,你们在遇到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他们也都了解过“法力税”,因此也都心中一凛,暗暗提高了戒备。 “需要怎么联系城里,和第一支队伍一样吗?”又有人问。 “不,换一种办法,而具体办法会在你们出发的时候告知。” “那好,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莫离问道。 加尔德看向男孩,道:“最迟明天上午,你们已经做好准备了?” 零星几人发出肯定的回答。 加尔德不由看向杰伊。身为大团长,此刻他终于开口了:“我已知晓,那么,便由我来给出你们联系铂默城的办法吧。” 第二十二章 奎铎(一) 莫离高举提灯,照亮了眼前的一小片地域。 在确定人手后,铂默城又一次展示了他们对先遣队伍的支持。仅是同一天晚上,全副武装的众人便抵达了山洛达遗迹附近。一夜无言的养精蓄锐后,这支混合了骑士、僧侣、“法术师”、见习骑士的队伍终于踏入了城堡的地域。 不知是什么原因,只要是接近大公爵的城堡,浓郁的黑暗便会笼过来,可见的范畴也越发得狭小。以至于当下,他们已然抵达城堡的护城河,可视域也被限制到了身上几丈的地方。 深深挖掘的人工沟渠围绕着整座城堡。它没有灌水,整体是干涸的。 可能是悠久的岁月使得护城河彻底断流,也有可能是它那怪异衰败的灰白土壤吞噬了水流。 接连城堡吊桥的链条早已断裂,用着极难腐朽的圣沁木所制成吊桥如今平铺在沟渠之上。他们走过吊桥来到大门前,却发现用以保护大门的双子塔倾倒一半,作为其他防线的两个吊闸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使得他们很容易通过外城墙,进而进到城堡内部。 “把火熄了吧,马上就用不上了。”法隆提醒道,“在进到城堡里面后,这些诡异的黑暗将会不复存在,我们的视野也不会受到限制。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我们最好摸黑进去,否则诡异的白雾会会在入口的地方产生,能否通过就全看你运气了。” 和拉瑞所说的一模一样。莫离不动声色地站到歌尔娜身旁,将提灯里的火给熄灭了。 他虽然好奇白雾,但好奇归好奇,总不能为了好奇心去把整支队伍拉入危险的境地。 “走吧。”队伍又一次陷入了黑暗。在黑暗里,法隆冷静地开口说道。 他们摸黑前进,迅速通过大门,进到了城堡里面。 满是限制的黑暗消失,眼前的世界重新归于光明。但还没等他们喘上一口气,队伍里就有人发出了惊讶的叫喊:“是雾,为什么还会有雾气产生。法隆,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但大家先退一退,稍作等待……”法隆脸色骤变,可他还是维持着冷静,断喝道。 不论这是否合理,也不论这是否偏离了先前的经验,当下最重要的就是静待白雾的消失。 “对,大家等一等,毕竟是封印着恶魔大君的遗迹,处处透露着诡异倒也正常。”作为有过出入遗迹经验的人,科内附和道,“要冷静,要有耐心,就算要等上好几天也必须坚持下来。” 好在众人也都是训练有素的人。他们退到一个不至于陷入黑暗的位置,静静等待着白雾散去。 趁着空余,莫离打量起了白雾。 这类雾气表现得格外奇怪,时常产生有意义不明的波动,仿佛是要利用这种波动去掩饰什么。拜它们所赐,莫离什么都没感知到。 这反倒令他更为好奇。因为没有实际的证据,他尚且不能确定这些波动是否是为了掩饰时空之旅的波动。 但这场白雾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几分钟后便散去了。 僧侣们和科内松了口气,他们对着懵懵的骑士们解释起来:“有不少人盲目闯进雾里,最后消失了。我们肩负铂默城的任务,自然不能盲目地去闯。能等则等吧。” “如果没有雾气,是否意味着我们就绝对安全了呢?”名为梅耶尔的骑士问道。 “也不尽然,必须要保持警戒。雾气也像是活着一般,它们会在你深入城堡后包围住你,让你不得不进到其中。唯一能够庆幸的是,它们蔓延的速度倒是一直固定不变,能提早发现便会有时间上的余裕。” 法隆解释完,骑士们的面色更为凝重了几分。 “那我们从哪里开始探索,直接去城堡主楼,还是去堡场的地方?”莫离问道。 “城堡主楼!” “堡场!” 可在这里,科内与法隆出现了意见分歧。 堡场的位置大多存在着城堡的附属建筑,例如谷仓、酒窖、马厩、各类工匠作坊、次要住所等等,或许还有供给猎犬猎鹰等动物活动的空间,一些小型花园或是小教堂之类的建筑。 而城堡主堡则不同。尽管就主堡的情况而言,用来储存食品、武器和装备的地下室,用于宴会和觐见的大厅,领主和夫人的主要房间,厨房客房等等便已大致划分完了它的所有空间。但要知道,主堡的位置存在“剑”,一切复杂情况的根源之一。 “直接去城堡主楼顶什么用,我们得设法找到复辟教团的踪迹,并寻到第一支先遣队伍。我怀疑他们大概率就在堡场这片区域。”法隆据理力争。 科内不可否认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依然坚持去城堡主楼,必须要关注那柄‘剑’。毕竟复辟教团的目的也是为了它。” “但我们争也是没用的,主要看他们的意思。”他扭头看向骑士和莫离他们,“不如我们表决一个地点?” 骑士们陷入了沉默。 这着实难以抉择,法隆和科内的理由都有其合理之处,想要满足两者,除非分派兵力。只是……眼下这个局势,分成两支队伍真的好吗? “表决吧,赞同我的就请站到我的右手边来。如果是赞同科内的,就请站到他的右手边去。” 在这一点上,法隆倒是出奇地配合科内。 于是一名僧侣与一名骑士去到了法隆的位置,另外两名骑士犹豫了一下却是直接却到了科内的位置。决定的因素来到了莫离与歌尔娜身上。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额……莫离,你怎么说?”歌尔娜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多骑士一同关注,她下意识拉了拉莫离的衣袖,问道。 “唔……”莫离也在犹豫。 他其实更偏向于堡场的位置,因为他还不想那么早的接触到怀特,更准确的说,他还没做好接触怀特的准备。 只是,维舍也在为着伊坎之心而谋划着什么。如果可以的话,在与维舍又一次交锋前,先行和怀特沟通也是不错的选择。 “你怎么看?”他索性把问题抛回给歌尔娜。 歌尔娜回想起那日所占卜到的画页,眼神黯了黯:“其实我更希望去主堡的地方,提前做好准备。只是……” “只是你不知道你这个选择是否正确。”莫离却接上了她的话。 歌尔娜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无名神器。 “你被局限了,这也是我不喜欢占卜的理由。”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看向了法隆,“先想办法找到第一支先遣队伍吧,毕竟还是要在‘剑’的地方对上复辟教团的。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量。” “歌尔娜,现在你怎么想?”他又问了一遍女孩。 “那我也听你的。”女孩说道。 …… “哦,已经找到新的办法了吗?!”哈纳斯教宗半是惊半是喜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维舍,还需要多久,我已经等不及要见到一个完整的瑟寇班了。” 维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快了,等到第二支先遣队伍也被困住,就差不多了。” “第二支先遣队伍?”哈纳斯教宗疑惑的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得到?” “这不是一得到消息便来找您了嘛。不过,教宗先生,我们需要您亲临遗迹,来目睹,来迎接这伟大盛世的起始一瞬。” “哦哦,伟大盛世啊。” 没有觉察到维舍刻意含糊了第二支先遣队伍的问题,哈纳斯教宗眯着眼睛陷入到了不真切的幻想当中。 维舍低着头冷笑。 哈纳斯还是一如既然地好糊弄,无脑、胆小甚至沉湎肉欲,像这样的人作为新王登基的薪柴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现在还是得按捺住激动,现在还不是得意的时候,尘埃尚未落定,凡事皆有转机。 “不知您何时亲赴遗迹呢?”他问道,语气平淡,没有暴露丝毫破绽。 “不如现在吧。” “卡冈!”哈纳斯教宗一拍椅子,将车夫喊了进来:“卡维拉近段时间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那位夫人想约您在三日后共进晚餐。”卡冈恭恭敬敬地答道。 “很好,那么你看三日内可行吗?”他问道。 维舍暗暗发笑。 但他依旧佯装犹豫,在数秒后吞吞吐吐道:“三日……有点勉强了。我们尽力为您办到吧。” “不过嘛……” “不过什么,别卖关子。”哈纳斯教宗追问道。 “教宗先生,也麻烦您在遗迹里的时候配合我们。” “这我自然能做到。”哈纳斯教宗露出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不屑地说道。 …… 属于土地的记忆又一次流入了莫离的心湖。 那是土地关于一个人的记忆。 山洛达大公爵“法伊·科伊尔”。 彼时瑟寇班地脉里流淌的法术力尚属完整,山洛达地区也还未建出诸多城市。 在遥远之处,直达天际的方尖碑耸立,像是支撑着天穹与大地的纤细支柱。 而山洛达大公爵“法伊·科伊尔”正站在他城堡的位置远眺方尖碑。 “法伊。”一个双眸澄澈有若碧空的女人走到他身旁,带着关切将手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艾德娜。”法伊揽过女人的肩膀,将她搂进怀里。 “又做噩梦了?” “是啊。” 法伊将面颊埋进她细长白皙的脖子上,声音里透着淡淡倦意。 “你也老大不小了,倒还懂得如何撒娇啊。”艾德娜唇边带着淡淡的笑,轻轻拍打着法伊的肩膀。 “就一会,我实在是太累了。”法伊进一步揽住了艾德娜的腰,像是黏着树的树懒一样不肯松开,“每天都有太多太多的事,外邦人,法术师,神器师……我都在怀疑我能不能治理好这片土地了。” “你当然会的。”女人鼓励道。 “艾德娜……” “嗯?” “不要离开我……” “我有什么必须要离开你的理由吗?”艾德娜捧起法伊的面颊,面上的笑容温和又神圣。 “可我梦到了……” 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莫离只是见到法伊的嘴一张一合,但他却听不见那个男人的声音。他疑惑地蹙眉,不知这段记忆想告诉他什么。 见鬼,真是来看山洛达大公爵的爱情故事的吗? 他的意识从心湖里出来,双目无可奈何地睁开。 地脉的这段记忆属实是给他喂饱了,这俩老夫老妻还挺有情调,做个噩梦都能转成调情的手段。 秉承着“有福同享”的原则,莫离给岚也发了一份过去。 那个女孩无语地敲了他额头一下:“你故意的吧?” “帮忙想想呗,这段记忆出现在我心湖里是何意。”他在心底说道,“挺奇怪的,我现在越是靠近堡场,关于山洛达大公爵的记忆就越发得多。总感觉遗迹的土地被封锁在了很久以前,只是记录并传递大公爵的生活。” 正说话间,又是一段记忆涌入心湖。 莫离也无语了。他其实不想要了解到那么多的土地的记忆的,可是地脉却像疯了一样拼命地朝他这里塞东西。 “好了好了,你就安心探索遗迹吧,我来看这些记忆,行吧。” “那……拜托你了,岚!” 法隆又停了下来,莫离正好赶上这个点,好悬差点撞上歌尔娜的后背。 “到了?”他朝着前方望去,那里伫立着一座小小的教堂。 城堡里的次级教堂,虽说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啊。 法隆又一次带头,他推开教堂门走了进去。众人紧随其后,即便是希望率先看住“剑”的几人也没有面露不耐的神情。 莫离也跟着进去了。 他在进到里面的第一眼就被天使的画像所吸引。因为他看到,那张画像的面孔,却是山洛达大公爵夫人艾德娜的面孔。 “喂喂喂,开玩笑的吧,怎么会这样?岚,先来看看这幅画。” 他呼唤着心湖里女孩的名字。 “来了,什么呀。”那个女孩不多时便从心湖世界里出来。 但也因为这一下,她也见到了近似艾德娜的画像。 “这……” 第二十三章 奎铎(二) “你怎么一直盯着那幅画看,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歌尔娜好奇地问。她顺着莫离目光所视的方向看去,在画中天使身上短暂停留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是悲怜天使艾德娜的画像,相传它是山洛达大公爵最喜欢的一幅画像。”她附在莫离耳畔,轻声解释道。 悲怜天使艾德娜……就连名字也是一模一样吗。 莫离越发觉得两者必然是存在联系的,或许画像中的悲怜天使正是公爵夫人艾德娜本人。 可是地脉为什么要让他了解到这段历史。是无意间的联系,还是说其实这座教堂就是触发土地记忆的契机,只要他进到这里便会无端接触到那段历史。 眼下还不是去想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按捺下好奇,随着众人摸索起教堂的角角落落。 原则上讲,这种次要的小教堂是不会存在地下室的,一般的地下室会被设置在城堡主楼那处。但耐不住这座城堡大呀,天知道山洛达公爵会不会添设一些乱七八糟的结构进去。 他伸直手臂抚摸过那些像是镌刻在石壁里的花纹。这些花纹的说法也是众说纷纭。同行的骑士里,有人认为这可能是包含有某种古老的咒语,但在岁月或是灾难里湮灭了;也有人认为它连接着城堡里的某些机关,多研究研究说不准就能找出门路。 可莫离除了摸到一手赭色的锈蚀般的粉末,就再无发现了。 他捻了捻这些粉末,凑到鼻尖,却发觉粉末里含着硫磺般的味道。 只是味道相似,这些粉末本身和硫磺没有一点关联。心然曾经教过他辨析的办法,他直接就否定了硫磺这一答案。 倒是有个极度诡异的想法从他心底掠过。他在想,这种粉末,会不会是血呢…… 这又引申了另外的问题,谁的血,以及为什么会镌刻在教堂石壁上? “莫离,你来看看这一段记忆。”岚将少年从沉思里唤醒,“我看到伊坎之心了。” “伊坎之心?!”莫离也不作他想,将意识沉浸到心湖世界里。 领域缓慢地扩张,柔和的白色的辉光笼罩住领域里的所有人。 它源自一柄流淌着纯白法术力的剑。剑的本身并不锋利,其剑刃远远看去更像是从未开刃过一般。只是它在法伊的手上肆意拓展着属于它的权柄领域。 领域里的生灵战战兢兢地匍匐倒地,不论是冲锋在路上的人还是是蓄势的狰狞魔兽。它们向着法伊跪拜,就好似这位山洛达的大公爵已然成为主宰他们生死的君王。 晃动的大地不断开裂,漆黑的怪物们冲破土壤的重重束缚,挤进了领域里。 而下一刻,它们也齐齐栽倒在地,双臂双腿痉挛着,对着法伊献上头颅。 这些都是来自罪恶滋生之处的恶魔,魁梧的身躯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仅凭肉体就可以与一些较弱的骑士鏖战多时。而相比于肉体力量,它们或是红色或是黑色又或是红黑混色的咒语,沾染着馥郁的邪恶气息,使得他们可以同时对上两名山洛达的骑士而不落下风。 只是此时,纯白的权柄已经压得它们喘不过气来。 这些生灵并非是心甘情愿“诚服”于法伊的。若是细看,便会发觉从领域辉光中钻出的细小的锁链早已束缚住他们的手脚,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们强行摁到在领域内。叠加到极高税率的“法力税”紧跟着压在他们身上。即便他们尝试抽取法术力挣脱锁链,这些“法力税”也会将他们的目的给扼杀在摇篮里。 这边是纯白权柄两相结合的产物,一个堪称是封锁了敌人全部手段的可怕领域。 法伊终于开始前进。像是漫步在林间的行人,悠闲且浑然无畏。他沿途挥动伊坎之心,砍下每一个匍匐着的生灵的头颅。 鲜血喷涌,一道道的血泉从他们的尸体断裂处涌出,凄厉得像是血色的花。 “奎铎!” 法伊在不知疲倦地杀戮,仅是他一个人一把剑,持着令人绝望的领域不断前进。他仿佛不知疲倦,目光漠然,嘴里也在不断念叨着一个名字。 “奎铎!!” “奎铎!!!” 记忆在此戛然而止。莫离猛然回过神。 这段记忆格外得凶险。在觐见怀特死锁的领域后,即便是旁观者的莫离也不由地被震慑住了心神。分明只是记忆里的画页,却好似跨越了悠久的岁月,直接影响到了当下的少年。 山洛达大公法伊·科伊尔在悲伤,他的悲伤深沉,痛楚直刺心灵。 他就像是一个失去了挚爱的失魂落魄的人。 莫离艰难地把记忆所带来的影响从心湖里剔除,他突然想起法伊不断念叨的名字,好奇地喃喃自语起来:“奎铎……那是什么,一个人的名字吗?” “奎铎?莫离你是发现了什么吗?”法隆已经从教堂的另一端排查到了莫离附近。他听闻少年言语,快步上前问道。 “啊,额……算是吧。”就和上课走神被抓包的学生一样尴尬,莫离支支吾吾地应道。 “是什么?”法隆眼前一亮。 “一个名字,可能和山洛达公爵有关。额,刚才便是由一段记忆从我脑袋里流过,也不知是受什么的影响。”莫离回答得半真半假。 法隆听后悻悻地叹了口气:“这个啊……好像也不是特别有用的消息。” “是因为这些壁画?”在结界上颇有建树的梅耶尔提出了一个可能。他早就觉得另外两个骑士所谓的“咒语”啊,“机关”啊,之类的说法不靠谱了。 “它可能会和某些人产生共鸣吧,现在资料还是太少,怎么都说不准。”他接着说了下去,“我这边已经探索完了,其他人也差不多了吧。大家都没什么发现,不如尽早去下一个地点看看了。” 其他人也围了过来,赞同的点头。 小教堂基本是探索到头了,继续死磕着也不是说没有收获。可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过一遍不同的房间。他们毕竟是来找人的,不是专门研究遗迹的。 …… 维舍带着哈纳斯教宗穿过黑暗,进到了城堡遗迹里。 事先已经联系上的琳赛迈着丰腴修长的腿来到他们面前:“已经等候多时了,维舍,还有教宗阁下。” “啧啧,琳赛啊。”哈纳斯教宗意味不明的微笑,色迷迷地上下打量一番眼前女人的高挑女体。是非常不礼貌的从头到脚,继而又从脚到头。 琳赛差点维系不住礼节性的笑容。她拉了拉嘴角,语气冷上几分:“第二支先遣队伍进到遗迹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出维舍所料,他们先去了堡场那一片地域。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在那里,就等着放出饵诱使他们上钩了。” “能知道他们的位置吗?”瞥了眼一副猪哥像的哈纳斯教宗,维舍向琳赛问道。 “目前是在工匠作坊附近。如果现在过去的话,按照进度推算,可以在他们进到酒窖以前拦截住。” 维舍了然:“那么,琳赛小姐,就麻烦你好好招待我们的教宗先生了。” 他刻意在“照顾”上加重了音,眼神也变成了冰寒一片。 琳赛一愣,旋即笑容越发得灿烂。 她自然是悟道了维舍的深层含义,她等着那句话已经很急了。 “那么维舍你是……” “就由我去招待客人吧。”维舍再度对上哈纳斯教宗的目光的时候,神态已然恢复成了温润如玉的模样。 哈纳斯教宗没有注意到维舍的转变,他其实巴不得那个少年走得越远越好。 “去吧去吧!”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祝您好运。”他听到维舍意味声长的祝福,心中隐隐感到不妥。 不过欲望还是盖过了心底的感觉,他也不去管维舍此刻离去的目的是什么,临行前的那句话又是有何含义。他苍蝇般的搓手,对着琳赛笑容谄媚:“那么琳赛小姐,我们走吧~” “当然……”琳赛眼底寒意更甚。 和去向主堡“剑”所在位置的琳赛他们不同,维舍从进到遗迹里的那一刻起就直指莫离的位置。他的目的清晰明确,而且不能容许哈纳斯教宗这样的人来干涉。 莫离对浑然不觉即将到来的危险,他和歌尔娜两人一前一后把铁匠铺子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是没看到一个人影。 倒是另一边的木匠铺子里,唐斯找到了一名陷入昏迷久矣的僧侣。 那名僧侣身上没有伤,生机尚在,气息也不算微弱,甚至法袍武器也都完好无损。唐斯在他身上摸索半天,终于是翻出了他们用以联系铂默城的吊坠。 众人心头一沉,都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既然人已经找到了一个,不管又说不过去。万般无奈下,唐斯计划先对铂默城汇报先遣队伍的近况。 可问题还是出现了,出现的角度更是令他们始料未及——用以通讯的神器连接上的不是铂默城上层,而是一片虚无空寂。那里甚至不该有声音,无论唐斯怎么喊话,反馈回来的只有死一般的静。 “这……”他错愕地看向众人,希望有人能给出办法。 可众人也像是被神器连接的另一端所感染了那样,一言不发地保持沉默。 良久,科内耐不住对“剑”的渴望:“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继续探索吧,早前往主堡。现在哪怕明知是陷阱也要闯一闯了。” “酒窖和小花园就在附近,我建议是分成两批人,这也即便有危险也好有个照应。”他继续出谋划策,“至于这名僧侣,得麻烦法隆先生和唐斯先生了。” 没有人发出异议,仿佛是默认了科内的决定。 他们通过抓阄分配好了人手。来自格罗迪的三人非常巧的又被安排在一起,随行的还有一名精通历史的骑士苏里克。 酒窖位于工匠作坊的东南角,按照常理,里面是屯有上缴给大公爵的麦芽酒、葡萄酒这类的领地税收。但毕竟是遗迹,里面的酒水早已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又因着气候地形的改变,最后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块阴冷潮湿的地域。 里面同样很黑,如果不想浪费法术力的话就必须要点亮提灯。 “歌尔娜,拿好了。” 早在入口处,莫离便重新点燃了灯芯。他望着黑黢黢的入口思考数秒后,将提灯递到歌尔娜面前。 “哦。”歌尔娜乖乖巧巧的接了过来。 “怎么突然换人了?”苏里克不解。 “没发现吗,酒窖里来人了。我不过是在保证能随时出手罢了。” “有人?!”科内与苏里克面面相觑。 莫离笃定的点头。 他又感知到了持有怀特气息的炼金武器的存在,但持剑者却是没有暴露出他自身一丁点儿的气息。 要么底下没人,纯粹是复辟教团随手塞了把剑进去; 要么是底下有个精通隐匿的高手,准备偷袭进到酒窖里的人。 比起前者,莫离更愿意相信后者。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摩,毕竟队伍里迷迷糊糊的人还是太多了。 他们也警惕地看向酒窖的出口,随时准备释放法术。 酒窖里的气息突然开始大幅度移动。它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也似乎是发觉了莫离他们在戒备,朝着入口冲去。 莫离把右手放在了伊坎之心的剑柄上。 感知到的气息还在移动,只剩下三米! 两米! 一米! 科内与苏里克比莫离更早地冲出去。他们虽然没有感知到气息,但他们已经通过莫离的表情判读出了那人的位置。 一声闷响在入口处响起。 潜伏者的气息终于暴露。 是维舍,他暴力挥动炼金武器,竟将两人都给挡了回去。“剑”所赋予的权柄释放,细小锁链勾住他们的衣物。 “哟哟哟,好久不见了呀!”维舍大喊。分明是在被两个人围攻,但他依然游刃有余,反倒是他在围攻别人。 有阴谋! 莫离心底警铃大作。 他果断延伸出精神力,又一次扫向酒窖。 “哎呦,还挺冷静。” 只听见维舍咕哝了这么一句话,下一秒他便强行突破了身旁的两名骑士,势不可挡地冲向莫离。 第二十四章 奎铎(三) “呵啊!”莫离暴起前突,在大吼中全力迎上。 剑刃触击,空气中满是金属震颤鸣动的声响,伊坎之心格住了炼金长剑。但终究是起步过晚,经由充分蓄势的巨大力量推动着莫离连连后退。每一步都是重重地踏在地上,像是草原狂奔的马群,引动大地的震颤。他咬着牙稳固住身体,异常艰难地顶住了对方压迫过来的可怖力量,只是双方剑刃的位置不可避免的倾向他的面颊。 呼吸逐渐加剧,火花炽烈地燃烧,更为强悍的魔力在心湖里翻涌,取代了法术力的作用。 莫离的眸子里也似乎燃烧起了炽烈的火焰。当魔力开始在经络与血管里流动的时候,当碎玻璃刺痛血肉般的痛楚出现的时候,他骤然爆发出了极为强大的力量,像是拉伸到极致的弓弦终于被松开,互角的力反噬向维舍。 根本没有预料到魔力的增幅会来得如此之快,维舍面上的得意之色尚未褪去,浪潮似的冲击力便已将他强行击退。他眼底晃过一抹惊讶,强行止住将行踉跄地脚步。 “动真格的了吗?”他缓缓地转动手腕,横持握紧长剑,“那我也如此吧。” 维舍身上的气息稍退,在一呼一吸的间隙后,凝重的有若铁石的气息浮现,像是蓄势扑击的猛兽,带起惨然杀意。他身后的两名骑士不由地相互对视,皆从彼此的眼眸里看到了惊惧。 “你们先离开这里,他的目标是我。”莫离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 尽管他已面对过很多杀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这种感觉熟若无睹。 “错,也没错。”维舍却道,“只不过你是主菜,而他们是餐后甜点罢了。” “哦,那就抱歉了,要让你饿肚子了。”不过是挑衅的话,莫离冷淡地反驳道。 维舍舔了舔嘴唇,缓缓沉下身子。炼金长剑倾斜,剑锋微微扬起:“我就欣赏你的自信。但还是那句话,奎铎遗迹可不是现在的你该来的地方。” 奎铎遗迹? 没有时间为这个名字失神,莫离同样摆好架势,准备随时前扑。 两者的心域相互碾轧着展开,术法的环不甘示弱地拓展开来。寂静中带着肃杀的死亡的气息,像是无形的大手扼住心域里每个人的脖颈。 科内与苏里克的呼吸出现短暂的凝滞。他们接连退了几步才离开心域的范畴,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走!”苏里克断喝道。 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参与进去的战斗了。光是他们心域所带来的压力就足以令他们崩溃在前进路上,参与进去带来的影响犹未可知。 科内不甘地看了眼他们,他不得不承认苏里克是对的。 “歌尔娜,我们先离开这里,维舍就交给莫离对付吧。”他对女孩招呼道。 歌尔娜却拒绝了他的好意:“你们先走吧,我再等等。” “这……” “走吧!”科内反手抓住苏里克的手腕,“她有分寸的,我们不如先去找到其他人。” 苏里克再看女孩的时候,她已经将目光放到了对峙的两人身上。他不再犹豫,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我们走!” 不知他们究竟意欲何为,但苏里克还是选择尊重他们的意志。 “哎,就留下那个女孩陪你?”感知里科内与苏里克的气息已经消失了,维舍面上覆上一层嘲弄的神情,“你不会铁了心的以为能赢过我吧?” 当时如果不是日灼的那一剑,胜负的主动权是稳稳落在他手里的。因此维舍对付莫离根本不需要总结太多东西,只要注意好不要让那个男孩摆出日灼的架势就可以了。 “你猜呢?”莫离神神秘秘的笑了笑,没有放松戒备。 两人的距离太近太近了,近到几乎没有施法的余裕。只要有人出现些微的分神,另一人绝对会借机而上,抢占对攻的先机地位。 他们开始一点点的靠近对方,手中长剑的剑刃也在极缓慢的推进,最终在某个时点轻轻地互触在一起,然后僵持住了。但是因为两人的动作实在太谨慎也太缓慢,剑刃互触时居然没有发出哪怕一丝的轻微声响。 歌尔娜紧张地捏紧了无名神器。她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皮也是不敢眨下。 不过,此刻她却不敢带入到两人的对峙里。那已是比翡伦河畔的对峙更显惊悚的对局,心域层次不够的生灵带入其中只会被两人的意志力量所绞杀。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莫离忽然动了,伊坎之心跃过相格的长剑,直刺维舍咽喉。剑刃研磨,火花四迸,刺耳的“嘶——”的声响轻盈却悠长。 维舍诡秘地震动了剑刃,空气里忽地浮现蜂鸣般的声响,嗡嗡声连绵不断。他只是斜退一步,将鸣颤的剑向外一拉便荡开了这记直刺。紧跟着,他维持着外推伊坎之心的力,顺着伊坎之心剑身的推动手中长剑,直切莫离手腕。 如果那个少年不想被切断手腕的话,只能弃剑,又或者…… 可莫离选择了第三种办法。他用剑镗格住了维舍的斜劈,同时欺身上前,完全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没给彼此剑锷留下太多发挥空间。 维舍只能退,不退便是又一轮的角力,或者两人干脆弃剑互搏。 他还不想这么做,炼金长剑带着“剑”的权柄,尽管他自认稳操胜券,但也不能这般给机会吧。 莫离不依不饶地再度前压。他也意识到维舍意图保下手中的炼金长剑,那他就攻敌之所必救之处,让怀特的权柄对他所造成的影响臻至最小。 不过,他依然保持一份警惕,让前压的势保持在一个若即若离的地步。他猜测维舍可能会借后撤的招回击,比如用剑柄反敲他的手指。 如果真有这个动作的话,那会很快,也会很难防御,必须提前做好策对。 这就让维舍很难受了。少年的的确确在不断地前压,但带给他的感觉便是进又不进、退又不退,不断地撩拨他的耐心。他很想用剑柄去敲断莫离的手指,但被那种感觉拉扯住距离,想做又做不出来。这样一来二去反倒使他隐隐落于下风,顿感局势逐渐脱离了掌握。 “不能这样下去了!”维舍稳住心底诞出的一丝躁意,破局的办法越来越少,眼下必须当机立断。他退得太多,互相角力已是不可能的事,那便惟有弃剑脱身。 于是他佯装抬起剑柄敲打莫离五指。这一瞬莫离不及反应,凭预先的策对同样送出剑柄。 这是更快更有力的一击,磕在长剑剑茎底部。维舍就势脱手长剑,身形暴退。 莫离猛地反应了过来,这一下手感不对,但为时已晚。维舍已经拉开了距离,他再做追击只会令自己冲势过甚,落入对方的陷阱里。他只得夺下炼金长剑,原地止步。 “可惜了。”维舍眸子微黯。他在退却时给莫离留了个破绽,就是诱使那个少年乘胜追击。但对方不上当,仅是点到即止。 心底的失落没有影响到维舍的反击。既然他没法再利用“剑”的权柄去限制住莫离,那就凭着实力上的优势打出漂亮的反击。他在莫离重新维持住剑术的架势之前再度前冲,冲进对方长剑可以攻到的地域。只是这个时间差里,他已经准备好了咒语。莫离犯了错误,他不应该给维舍留下喘息的机会的。 两柄剑的剑刃无息地挥砍破空。从欧斯汀克继承过来的这套剑术极为稳重,每一式的挥砍都留有足够的回防余力。因此其剑术并不讲究速度,力量也是接触后才会绵绵不绝地送出。 维舍虽不认识这种剑术,但他的法术已经可以释放了。 这是用魔力释放的魔法,比之法术力所释放的更为强大。 莫离只见黑暗笼住了维舍的身体,他送出的两件挥砍在黑暗里,没有反馈回来任何砍中实物的触感。旋即光涌进黑暗里,维舍随着黑暗一同消失。 这可能便是维舍用以藏匿的魔法,在没有怀特气息的武器拖后腿的情况下,便是莫离也感知不到那个他的气息。 莫离略微沉吟,持剑摆出防御的架势。 他没有试图四下寻找目标,那不过是无用功。 维舍像是一个随时会从空气里浮现又随时会匿迹的无形刺客,这般神出鬼没的对手光凭找是很难找到的,防御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上上之策是分析出他魔法的奥秘。 维舍魔法的释放定然逃不过法术力或是魔力的积蓄。在近距离接触的情况下,即便是维舍也逃不过莫离的感知,地脉在某种程度上,带给莫离除法术力之外的增益实在太大。 没有让莫离等太久,白蓝双色魔力的涌动在他身侧出现。虽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魔法,但就近挥砍是绝对不会有错的。保险起见,莫离再次用上了那套剑术的剑招,为的就是进攻不成及时回放。 空气里传出“咦——”的一声。 维舍堪堪完成那个魔法,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莫离。令他始料未及的一剑同样带着魔力,结结实实地砍在他完成魔法那一瞬产生的分身上。无法作防的由白蓝魔力塑形的分身被瞬间毁去两个。 “这回倒是有砍中东西的手感……是幻象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探明了维舍的大致位置后,莫离果断再度挥剑。先前挥砍反馈回来的手感很是糟糕,他有些摸不准究竟砍到了个什么玩意。 倒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是个魔法造物而非其他法术。 伊坎之心与长剑又一次迎面而来,维舍与硕果仅存的分身交错,魔力同步震荡,偏折开双剑后跻身靠近莫离,同时用肩膀靠撞向莫离胸口。 莫离及时收回双剑,将伊坎之心和炼金长剑的剑身交错挡在胸前。 却是听见“砰”的一声,莫离整个人倒飞出去。 维舍与幻象同步爆发的魔力震荡及其可怖,即使被一柄神器和一柄炼金武器挡下大半,莫离仍旧像是被奔驰的角龙兽正面撞上一般,剧烈痛楚从胸骨传遍全身,就是心脏也抽搐了一下。 “不行,不能单纯依靠感知判断了……”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维舍显然是猜到他找寻的手段了,最后那一下的魔力震荡是在一瞬间完成的,没给莫离留下反应时间。如果不是莫离心有所感,及时持剑回防,估计会实打实地承受到那段力量。 “那有什么办法能找出他吗?” 等他稳下身子的时候,维舍已经从他的感知里消失了。 这种情况就非常糟糕了,他赤裸裸地暴露在明处,维舍随时都有可能靠近并偷袭他。 “如果你找不到他,为什么不试着改变地形呢?他既然不敢妄动魔力,那就肯定会受到地形的限制。”岚提醒道。 “是哦!”莫离眼前一亮。 他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迹,白绿双色的魔力在经络里流淌。 “荆棘之径!” 密密麻麻的荆棘扑向四周,在术法之环的范围里肆意生长。这本就是一种低级魔法,因此施法时间及短。维舍干扰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荆棘爬向他与幻象。 此刻若再继续隐匿身形已经行不通了,维舍只好与幻象清理掉身前的荆棘,同时解除了隐匿魔法。 莫离与歌尔娜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你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继续维持幻象也没多大意义了,维舍干脆散去幻象,道。 “不然凭什么会拦下你。” “也是。不过嘛,也到了和你说再见的时候了。” “你觉得你能杀死我吗?”莫离挑挑眉,道。 “现在自然不行,不过等我拿到了‘剑’可就不一定了。” “你不会以为你真能得到吧。” 维舍咧嘴:“有你在一旁干扰确实不太容易。不过嘛,很快你也没办法干扰到我了。” 莫离心头一震。 他意识到他忽略了一样东西,维舍刻意的交锋完完全全是在诱导他的意识远离酒窖。 第二十五章 奎铎(四) 歌尔娜骤然转身,她的目光落在酒窖黑黢黢的入口里,忽然就呆住了。 经历过悠久岁月的建筑上有道道裂纹浮现,那些裂纹在缓缓地蔓延,它们像是惨白的水流,又像是树木深埋地底的根系,一笔一画的四散勾描出不规则的线条。大大小小的裂纹经由充分扩展后盘织在一起,仿佛是无数张蛛网覆在了酒窖地表部分的入口。但它虽是展示出了损坏的裂纹,建筑本身却却依然诡异的挺立,没有丁点儿崩塌的迹象。 “这……这是虚空乱流?!”她喊了出来。源自暗黑虚空的混乱波动随着乱流的出现清晰地印进她的感知里。 惊呼声打破了两人的对峙,莫离心头又是一震,出现了短暂的失神。趁此机会,维舍急速后撤,飞快地拉开了他与莫离的距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没必要再继续死磕下去了,不如趁早远离虚空乱流的波及范围,让莫离那家伙自个头疼去。 莫离没有去管维舍,他反身跑向了歌尔娜。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他冲着歌尔娜大喊。 下一秒,酒窖建于地表的入口破碎。石块与木头向着一个乌黑的圆球里汇集,而圆球本身也在不断地收缩,很快就从西瓜般的大小缩到只有苹果的大小。 与其大小相反的却是它的吸力。在它不断缩小的时间里,近于失控般的可怖吸力持续增强,范围也在不断地扩大。歌尔娜才转身跑了几步,就再也迈不开步子,身体艰难地向外倾去,抵抗那随时都有可能将她吞噬的力道。 莫离悄无声息地调动了心湖里的火花的力量,越来越近的某个时空的呼唤已经出现在他的感觉里。不过这已是极限,被维舍用不明手段引动的暗黑虚空的乱流强硬地穿插进他与其他时空的沟通里,本就不甚明朗的联系更是变得若有若无了。 莫离的神经绷得如钢弦一般紧,他闭上眼睛聚精会神地冥想,试图找到可以进行时空之旅的机会。 堪堪逃离虚空乱流波及,维舍心有余悸的看向他们的位置。面对由他一手促成的乱流波动,他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后怕:“真是可怕的力量,它们到底是怎么研究出来的?” 没过一会,酒窖的位置已经被彻底掏空了,不论是地上还是地下的部分。一个被暗黑虚空的力量所刨出来的半球取代了酒窖,而半球的球心出,还在不断收缩的黑球仅有米粒般的大小了。 “算了,管他呢,自有人对付它们。”又看了一会,维舍突兀地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转身走向城堡主堡的位置。 他自然可以乘机偷袭那个少年,但怕就怕在莫离的反扑,维舍可不想被卷入虚空乱流。 只是他还没走几步路,玄奥的魔法的气息从酒窖附近散发开来。他不得不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少年少女身上。 时间仿佛是扭曲着的,一道蓝色的椭圆的魔法门在歌尔娜身后被打开,直接隔断了虚空乱流对她身体的牵引。她身子一下子就轻松了不少,来不及回调重心,踉跄地撞在了赶来的莫离的身上。莫离尚沉浸在冥想里,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歌尔娜撞倒,后背狠狠地撞在地上。 “发生什么事了?” 困惑同时浮现在三人的心底。莫离睁开眼睛与歌尔娜飞快地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历时之门?!”待维舍认清魔法门,他难以置信地倒退了一步。 这是被铭刻在神器“时之刻”上的法术。彼时山洛达大公爵法伊·科伊尔费劲心思寻到该神器,就是将它作为妻子艾德娜的生日礼物。而在与恶魔大君的战斗打响后,这件神器又作为协助封印的一部分遗失在了遗迹深处。维舍知道这件神器被某个人给带出了遗迹,在瑟寇班兜兜转转始终不露踪迹。他猜测神器是落在了白兰商队手上,没曾想最后会出现在那名少女身上。 “这下麻烦了……”“历时之门”的特殊能力从未被后人所知晓,维舍既忌惮于神器,又忌惮于虚空乱流,两相无措下竟尬在了原地。 “走吗,莫离?”歌尔娜回头看了眼门,在这时候对莫离问道。 “去哪?”莫离喘息着。虚空乱流严重干扰到了他沟通另一片时空,他无法计算出当下的坐标。 “历时之门。”女孩说道。 很显然虚空乱流已经困住他们了,眼下想要走出虚空乱流就只能通过历时之门。尽管歌尔娜不知道那扇魔法门会带他们去往哪里,但总比眼下这个既要抵抗吸力又要想办法逃离的困境要好。 “走吧,没有危险的。”岚在这时候也对莫离说道。她观察了一会门,语气笃定。 “那就走呗。”莫离看了眼面色略显难堪的维舍,对女孩说道。 他可以不信任这扇突兀浮现的门,但他完全可以相信岚,既然她笃定门后是安全的,那他就可以选择进门。更何况,眼下也没有比进到历时之门里更靠谱的办法了。 …… 久违的温暖的阳光打在脸上。 莫离走出历时之门后的一刹间便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个错误,又睁开了眼睛。 阳光涌进眼睛里,是一种刺目的火辣辣的感觉。他抬手挡在额前,来来回回观察了一圈。 周围很安全,也很安静。只是有一个问题,他们被那扇门给送出了遗迹。 不远处的地方就是铂默城灰色的城墙,墙面上的魔法铭文在阳光下呈现出淡淡的金色,这份彩华似乎给城墙的灰给融铸成一抹趋于银的辉迹。 “铂默城!!!”歌尔娜在莫离身后探出头来,难以置信地喊道。她手里拿着怀表状的神器,而今那件神器已经被打开,里面的指针指向了下午。 “是的,诚如你所见,我们回来了。”莫离笑了,笑得很是无奈,“但是新的问题出现了,此时的铂默城应该还在下雨吧,为什么会阳光普照呢?” 歌尔娜怔住了,旋即她不解地望着城墙挠头:“啊,是啊,为什么呢?” “其实我有一个猜测,尽管这个猜测听上去很荒谬。”莫离低头思索了一会,“我猜可能是这样的,我们和其他人不处于同一条时间线上。因此我们走之前还是阴雨朦朦,而在穿过历时之门后就来到了一个满是阳光的午后。” “改变了时间?这是相当高深的魔法吧!”歌尔娜惊叹。 “我相信这个可能性更大,因为我有足够的把握相信,我们并不在梦境法术里。”莫离看向了他最大的依仗。 “那……如何证明呢?”歌尔娜问。她其实已经信了几分,但正如莫离最开始说的那样,这个结论听上去很是荒谬。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去找一个我们认识的人。如果找不到的话,就去找我们熟悉的某个物体或者建筑。时间总是容易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莫离低声说,“所以我们不妨去找找铂默城的巡城骑士,或者看看当地修道院的僧侣。” “大团长和大修道士。”歌尔娜悟出了他的意思。 “只能先去找到他们。” 作为第一次造访铂默城的访客,莫离和歌尔娜的记忆里没有太多可以用来证明时间流动的物体或建筑,少有的选择便是在大团长和大修道士身上。 他向铂默城走去,行至半道,一种冰凉的战栗从后脑迅速扩散到全身。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曾在铂默城的时候,杰伊就说过他像极了杰伊曾经见过的一位故人。那位故人总不至于真的是莫离本人吧。 “你又怎么了,发什么呆呀?” “没什么……”莫离摇头。他收起伊坎之心,却把那柄名为“卡维拉步兵长剑”的炼金武器留在手上。 没有收到连绵雨日干扰的铂默城是相当繁荣的,即便是莫离造访过的多个地方,能比得上铂默城的也只在少数。 他们在城里稍稍逛了一会,停在了一家面包店前。 准确的说,是莫离被面包店前的一名十来岁的男孩所吸引住了目光。 他拉住了正打算离开的歌尔娜:“你看看,他是不是特别像大团长?” “哪里哪里?”歌尔娜顺着莫离的指向看去,“真的欸,要不去问问?” “我去,你在这等我吧。”莫离又想起杰伊所说的那些话,按住了跃跃欲试的歌尔娜。 “欸?!” “没得商量,就这样定了吧。”莫离对她笑了笑,向着男孩走去。 “午安,我需要两块蜂蜜面包,麻烦给我包好。”他摆出淡然自若地表情走进店铺里,左右扫视一圈后目光落在了男孩身上,“你的长辈呢?” “这种小事我来就行了。”男孩倒是摆出一副小大人的姿态,道。 他眼睛提溜提溜地转着,目光落在了莫离手中的卡维拉步兵长剑上:“大哥哥您是见习骑士吗?” 语气雀跃,带着憧憬。 莫离微笑着摇头:“不是,但我有一个朋友,她倒是见习骑士。” “真的吗?”男孩用油纸将面包包好,兴奋地递到莫离面前,“我能见见她吗?” “现在还不行。”他拒绝道。 男孩的情绪变得异常的失落:“哦……” “你想要见到见习骑士,这又是为什么?照理来说,城里常常有巡城骑士来往,作为正式的骑士,他们不是比见习骑士更厉害吗。” “没用的啦,他们帮不上忙的。” “居然有事情是正式骑士做不到,而见习骑士能做到的?!”莫离装出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是呀是呀,所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老家离这里太远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嘛,实在是帮不上你的忙了。”莫离一本正经的胡诌起来。 男孩失落地把头埋得越来越低像是棵焉了的树苗。 “所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没准我能给你支招呢。”莫离问道。 男孩却是摇头:“做不到的啦,你又不是见习骑士……” 他一遍遍低声重复这句话,就好像见习骑士在他心底占着一席崇高的地位一样。 莫离哑然。 他只好提起面包,正欲问价,面前低着头的男孩忽地把头抬了起来,神情紧张到了极点。 “走,你快走吧。”他说话的语气很急促,但声音却出奇的轻。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推搡起莫离来,似乎打算靠他那细胳膊细腿的力量强行推走莫离。 什么情况? 莫离和岚面面相觑。 “多少钱?”他纹丝不动地站好,问。 “不要了,送你了,快走吧!”男孩焦急地低吼,不断催促着莫离离开。仿佛莫离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 真奇怪! 他眯起眼睛,看向店铺里面。 晋阶心域之后大幅增强的五感令他轻易察觉到店铺门后传来的极轻微的脚步声,每一步落地都像是在控制力道,格外得诡异。 “小杰伊,你怎么在赶客人呀?” 门突然被打开,杰伊被吓了一跳。 门后走出一个白发老妪,脸蛋皱巴巴得像是一个放大了数十倍的核桃。她扶着桌子,用嘶哑的声音对杰伊说道。 杰伊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在莫离眼里,这个孩子不论是身体还是表情都变得僵硬起来,仿佛在恐惧什么东西。 “奶奶,您怎么出来了?” 杰伊干笑几声,回身跑到老妪身前,抬手扶住了她。 “我不出来,难道任你欺负客人吗?才让你干多久的活,这就开始赶起客人了?” 面对老妪的训斥,杰伊只有尴尬的笑着,挤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莫离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老一少的互动,他格外在意地在老妪身上落了几秒目光后,收敛起了探寻的意味。 因为他听到岚在他耳边说道:“莫离,回头,歌尔娜好像要跟你说点什么?” 他继而回头看向歌尔娜,那个女孩对他做了一个过来的动作。 她看上去也是神情紧迫,像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第二十六章 奎铎(五) 4.26;辉迹日三;晴 今天店里来了一个很奇怪的大哥哥,虽然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但我觉得他不像是来买面包的。和他说话很愉快,唯一可惜的是奶奶又出来了,不能让奶奶对他产生兴趣。 最近奶奶变得好奇怪,对我冷淡了不少。一到夜深的时候,她身体里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响。她还经常半夜在家里的楼梯口走来走去,那些奇怪的声音忽上忽下,吵得我睡不着觉。今天,我又在她房间里打扫出了动物的毛皮,我看到里面有一些是邻居家走丢的小猫小狗的毛。 我想她一定是被恶魔给附身了。只是大人们都不愿意相信我。 已经是爸爸妈妈出门的第十天,我快受不了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好把奶奶解救回来。 …… 杰伊满脸愁容地写下了今天的日记。 夜已经深了,他感受到一阵阵的倦意涌上心头,但他却不敢去睡觉。 连着十天里他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硬生生挨到睡意把他给打倒,这才迷迷糊糊对付过小半个晚上,然后在第二天凌晨的时候猛地惊醒。 因为他在害怕,害怕自己那个疑似被恶魔附身的奶奶。 她最近变得尤为古怪。时常用着空洞洞的目光凝视着身边的小动物,凝视来来往往的行人和邻居。杰伊曾鼓起勇气通过镜子对上过那空洞洞的目光,仅是一眼,他便莫名地产生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是对上了某个天敌,某个绝对能带给他死亡的东西。 于是,在余下的日子里他开始观察起他的奶奶。 越来越多可怕的事情抽丝剥茧般出现在他面前。 先是小动物的失踪。他发觉店铺附近的小动物变得越来越少,起初他还以为是那些动物跑到别处去了,铂默城那么大,又有什么地方是它们去不了的呢?可在第三天的时候,他却在老妪的房间里发现了那些动物的毛发,还有几滴早已干涸了的血液。 他有些慌了。 那时候,他像疯了一样从房间里跑了出去,意外地在外面和老妪撞了一个满怀。被撞翻在地的人却是他,他迷迷糊糊地抬头,看见的是老妪阴恻恻的笑容。心里浮起“死”字,杰伊打了一个寒噤。不过老妪终究还是放过了他,像是在忌惮什么东西一样。 紧跟着杰伊想过逃跑,想过告诉周围的大人们。可是那些成年人,甚至是巡城的骑士都把这些当作是小孩子的恶作剧,连着好几次都将他给送回到老妪手上。 杰伊彻底绝望了。他惊恐地发现,因为铂默城的秩序,他深深地陷入了一团可怕的阴云里,一切的一切在告诉他,他是逃不走的。在每个晚上,老妪都开始漫步,尤为注重从杰伊的房间到楼下的位置,仿佛是一具接受了命令的傀儡在巡逻。 迫于无奈,他只好在深夜里记日记,并将日记本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这或许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嘎——嘎——嘎——” 熟悉的杂音在屋外响起。 杰伊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赶忙把日记本给合上,目光死死盯住门的位置。 门没有被推开,人也没有走开。“嘎嘎”的狂乱的杂音在门外响个不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漫长。这种漫长的煎熬会带来无穷无尽的恐惧,终有一刻会压过理智的防线。 杰伊开始数数了。每当他坚持不住的时候就会在心底数数,计算余下的时间。最长的一次,他数到了1817秒,门外的人才选择离开。 “这就是你当时不愿意告诉我的事吗,持续多久了?” 有一个声音非常突兀的在他耳畔响起,就像是平地里的一声炸雷,令得杰伊大脑一片空白。他惊惧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但怎么也迈不开下一步,张着嘴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人在恐惧到某个程度的时候,是什么也做不到的。杰伊便是处在这个境地。只不过他的意识是相当残忍的令他还维持着清醒……这还不如直接晕过去来得划算。 屋里静了一会,一双有力的手把杰伊给提了起来,重新按在椅子上。 少年的面孔出现在杰伊面前。他斜斜地倚在窗的位置,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平和的气息。 “怎么,不记得我了吗……哦,抱歉抱歉,吓到你了,我来得不是时候啊。”少年歉意的笑了笑。 又过了一会,杰伊缓过劲来,他的神色依然是戒备和不安,就这样呆呆地看着莫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嘎嘎”的声音在这时候逐渐远去。 莫离和男孩对视一眼,杰伊畏畏缩缩地躲开了目光。 他还是害怕,不过害怕的对象已经挪到了莫离身上。他日记本里记叙的奇怪的人出现在他的房间里,光这一点就足够令他胆战心惊了。即便是凭着孩子敏锐的天性意识到来者并无恶意,但心中的恐惧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散去的。 “行吧,看得出来你确实很害怕。”莫离叹了口气。 “你今年多大了。”他索性盘腿坐下,先和男孩拉起家常。 “十一岁……” “十一岁,是个快要独立的年纪了。我听她说,你的名字叫杰伊,是吗?” “嗯,杰伊·尤哈尔。” “这是你写的日记?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杰伊犹豫了一下。 “我知道,这是你的秘密,我也可以用我的秘密来交换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杰伊捧着日记本,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把它递到了莫离面前:“可以……可以给你看的。” 莫离接过日记本,将卡维拉步兵长剑放到杰伊面前。 …… 4.16;辉迹日七;晴 奶奶又对着客人发呆了,她是生病了吗,感觉一点精神也没有。 邻居家的小狗对着她喊了一整天,明明以前是很喜欢摇着尾巴围着她跑的。 …… 4.17;辉迹日一;阴 今天我看到奶奶在照镜子,她的眼神好可怕。我觉得她应该是没有在看我的,但是,但是……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害怕害怕我的奶奶。听邻居家的姐姐说,世界上有种叫“天敌”的东西,老鼠会怕猫,猫就是老鼠的天敌。我现在害怕我的奶奶,那她就是我的天敌吗? 邻居家的小狗又对奶奶叫了一天。它好像也害怕我的奶奶了,一直不肯来找我玩。 …… 4.18;辉迹日二;阴 小狗失踪了。 身边有好多小动物都失踪了。 但我觉得它们不是失踪了。打扫奶奶的房间的时候,我在她床底下发现了小狗的毛,一团团的。是奶奶杀害了小狗吗?为什么呢? 我总觉奶奶变了,变得好奇怪,不仅仅是性格,就连身体都像是换了一具。 今天我不小心撞到她了,但是我感觉我像撞在一块铁板上。 她还在对我笑,笑得好可怕,她……她真的是我的奶奶吗? …… 莫离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终于翻到了4.26的这一天。 “恶魔附身?”莫离低声地笑,“你觉得她是被恶魔附身了?” “是……”杰伊犹犹豫豫地道,“她越来越不像我的奶奶了,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可怕……” “你觉得大人们是不会相信你这样的孩子,所以你想找见习骑士替你解决她身上的恶魔?”沉默了一会儿,莫离低头看着杰伊,“骑士们有检查过你奶奶吧。” 杰伊点了点头。 “他们怎么说?” “他们……他们觉得奶奶没有问题……恶魔什么的,不过是我的虚构。” “所以,你觉得骑士检查不出来的东西,见习骑士就能搞定吗?”莫离重新合上了日记本,将它还给了杰伊。 “我没有……”杰伊涨红了脸,他想要大声驳斥莫离,但顾及到老妪的存在,还是生生忍住了愤怒,“我……我没有说谎……” 他实在拿不出证据,只能一遍遍地低声重复着那句话。 “我也没说不会相信你。”莫离抓起卡维拉步兵长剑,将它抱在怀里。 杰伊愣住了。 这段日子里,他听到过最多的便是大人们的“别捣蛋了”“去找其他人玩吧”这样敷衍的话,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说过“我信你”。今番终于听到有人说出这样的话,他竟有种说不出的释然。 “骑士们觉得没问题,不过是因为他们找错了方向。这也正常,因为这不属于他们知晓的领域。”莫离看着窗外的黑暗,说得很轻,“这就不是什么恶魔附身,他们自然是找不到你‘奶奶’的破绽。” “那是什么?”夜风吹了进来,杰伊惊恐地打了个寒噤。 “这解释起来很麻烦的,硬要说的话,你可以理解为有个金属怪物披着一层人皮冒充你的奶奶。至于它的目的,目前尚未得知。” “金属怪物?” 杰伊没想到莫离说出的是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词。他听说过金属可以投入炼金术使用,他也听说过金属是制作神器的重要存在,但他从没听说过金属可以用来制造怪物。 “好吧,这么说确实过于偏激了。”莫离撇了撇嘴,“你知道金属可以用来制作神器吧?” “嗯嗯!” “好,接着我要告诉你,神器不仅仅是武具,也不仅仅是蕴含特殊能力的强大道具。神器有很多分支,而其中的一种便是神器生物。” 这委实是冲击到杰伊的三观了,他虽觉得喉咙发涩,但就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必这样看着我,这个世界是很大,有很多我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等着被探索。像是神器生物这种存在,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既然你们缺乏这方面的见解,自然是无计可施。我想这也是幕后主使高明的地方,从未知到已知,从无到有,可能是一瞬间,但更有可能是非常漫长的一个过程。” “那那那……你……你可以帮到我吗?”杰伊结结巴巴地问道。 “可以。”莫离点头。 尽管他最开始的目的并不是解决杰伊的麻烦,但这件事既然碰上了,就没有放过的可能。他不是对所有神器生物存在偏见,而是那类流淌着“油”的可怕的机械怪物,的的确确令他产生了某种危机意识。 …… 时间回到这一日的午后。 莫离大致估算了一个价格,丢下几枚铜币后走出了面包店。歌尔娜已经恨不得冲到他面前,将他生拖死拽地拉离这附近。 “怎么了,你怎么看上去紧张兮兮的?”莫离却挂着轻松的笑意。 他十分隐晦地瞥了一眼店里的情况,没有让歌尔娜看出端倪。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让这个女孩莫名牙痒痒的,忍不住想要咬他一口。 “我肯定是有要紧事的呀。”她按捺住那份悸动,没好气地回道。 “有回去的办法了?” “……” 哪壶不开提哪壶,歌尔娜眼角抽了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是另外的事……” “你是指那个老妪?它是那种带着‘油’的怪物吧,身上那股子腐臭味我已经闻到了。”莫离接过话头,用法术力把声音直接传到了歌尔娜耳里。 “……” “别生气,开个玩笑,老是把神经绷得那么紧没好处,适当放松一下也是好的。”莫离笑着解释。 那歌尔娜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顺着莫离的意思给台阶下呗:“那你打算怎么做?” 莫离终于一脸正色:“那个男孩未来无疑就是就是大团长了。我怀疑历时之门这个法术带我来到这个时间点必然是有原因的,或许处理掉那个流着‘油’的怪物就是我们回去的关键呢。” “你不会是瞎猜的吧?”歌尔娜狐疑道。 “一半一半吧。”莫离含糊其辞。 就他而言,他必然会去处理掉那个家伙,地脉已经予以他某种感觉,不论是出于何种目的,莫离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麻烦你了,我还处理不掉它。”歌尔娜凝重地说道。 “嗯,我知道的……对了,歌尔娜,你知道它叫什么吗?总不能一直喊它为流‘油’的怪物吧?” “进化智者,拉洛克进化智者。”她沉默一会后,说出了那类神器生物的名称。 第二十七章 奎铎(六) 封锁感知、声音和气息的结界扩展,从杰伊的房间里延展覆盖到了整幢屋子。 “掩息之境。”莫离在心底默默念诵了一遍这个结界的名字。 而后他站了起来,卡维拉步兵长剑从他怀里滑落,等到杰伊回过神的时候,莫离已经带着剑走到门口。 “那……那个……我奶奶她……她能回来吗?”杰伊呆呆地望着莫离,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莫离的脚步顿住了。其实他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如果不把真相解释给那个男孩的话,他会觉得有愧于男孩对他的信任。 “很遗憾,已经不行了。” 杰伊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她已经被取代了,被那些东西盯上的人几乎没有被挽救回来的可能。” “我……知道了……”杰伊颓然的低着头,双目无神地盯着地板。 屋外走动的声响渐渐迫近,“嘎嘎”的杂音在不断放大。 杰伊忽然仰头看向房门,目光里是不顾一切的决然:“麻烦你了!” 他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整个人如同虚脱了般瘫在了椅子上。 莫离默默点头。当拉洛克进化智者身体里的杂音出现在门后的时候,他骤然挥拳了。可持有这种想法的人不仅仅是他,另一端的拉洛克进化智者同样一拳砸在门上。 脆弱的木门应声破碎,木屑飘撒,碎块四处崩散。 碎开门的两拳对上,莫离只是晃了晃身体,奔流的魔力随其心念前压,直接盖过了拉洛克进化智者的发力。于是那个神器生物生生地承受了那一拳,冲击力作用在它胸口的位置,空气里似乎出现了濒临碎裂的响声。 “???”它被这道巨大的拳劲击飞,发出几声杂乱的电流音。 莫离缓缓地转动手腕,一步跨出已经不存在的房门:“拉洛克进化智者?” 他上下打量着老妪,卡维拉步兵长剑出鞘。 “你是……?”即便是被道破身份,拉洛克进化智者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这种情绪已经从它的心智上被抽离了,以免出现干扰它的判断的情况。 莫离没有回应。他缓缓下蹲,骤然发力,整个人闪电般冲向了拉洛克进化智者。因为受限于狭小的走道,他没有选择挥砍,而是直接攒刺,魔力在顷刻间覆上了长剑。 老妪不慌不忙地抬手,随着这一动作出现,纯蓝法术力的气息游荡在它身体周围。 “暮化腾空”。 一个莫离从未见过的法术被施放出来,但此时长剑距它仅有不到半寸的距离,包裹着长剑的魔力已经划破它用以伪装的肌肤,露出内里金属的成色。 但这一剑已经不会伤害到拉洛克进化智者了。长剑刺在它胸口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而有着法术加持,剑刃却是再也难进分毫。与此同时,拉洛克进化智者主动抬起双手抓住了卡维拉步兵长剑。加持的魔力虽撕碎了它手上用以伪装的肌肤,但却难以遏制住它夺剑的动作。 “撤销存在”。 莫离不会让武器被夺走,他借助长剑为施法道具,释放了用以针对神器或是结界的法术。 “涤瑕荡垢”。 拉洛克进化智者却早有准备,用以强制撤销的反击魔法先一步释放,令莫离的咒语消弭于无形。 “反击魔法?”莫离心头一惊。尽管这十分符合蓝色法术力施法者的特性,可如果这是由某个神器生物施展出来,就显得太过诡异了。能够精准地把握住反击魔法的施法时间,这至少能证明那个神器生物所衍生出来的智慧已经不亚于标准施法者了。 但既然没法借用咒语来解决麻烦,莫离索性不再试图抽回长剑,他直接调度魔力强化身体,然后前压。如果对手是黯钢武士那类的存在的话,莫离还真没有硬碰硬的打算,但要是进化智者这种神器生物,莫离觉得角力反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要他减少施法频率,反击魔法对他的干扰就无限趋于零。 拉洛克进化智者被他推得节节倒退,显然两者在力量上并非处于同一层级。拉洛克进化智者也意识到问题所在,它借着暮化腾空带来的短暂飞行的能力,强行起跳,在半空中呈螺旋状翻滚,欲要借着这种突然变招夺下莫离的武器。 莫离同样反应迅速,他同样借力旋身——却不是学着拉洛克进化智者那样多次翻滚——同时双手紧握剑柄,在感受到来自对手的握力减小的瞬间,莫离暴力地震动了手上的炼金武器。他将震动与上撩同步进行,令得拉洛克进化智者的手爪几乎无法掌握长剑,被生生打断了这趟反击。 因为是上撩,覆盖着剑身的魔力几乎完全撕碎了拉洛克进化智者的上半身伪装。待两人都落地后,莫离得以了解这只神器生物的全貌。 它身体的每一处几乎都存在着幽蓝色的金属,那些金属像是鱼身上的鳞片一样把它包裹,时不时地翕动着。它同时存在四只手,每一只手都是纤长且精致的,像是实验室里精密的仪器,仿佛不应用在战斗这样粗野的事情上。更为离奇的是,它的脑袋上长着几根蛇发一般的东西。不过那些东西也仅是近似蛇发,它们的最末端是一个来回转动着的眼球,极有可能是窥伺观察的用具。 “果然很难对付。”莫离深吸了口气,再度扬起剑刃。 拉洛克进化智者棘手便棘手在它的身份。作为神器生物,莫离能够用来对付它的手段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必须得是能击毁它乙太径流的节点,或是使用能够摧毁神器的咒语。其中,前种手段受限于伊坎之心,光用魔力或者法术力来击毁乙太径流的节点无疑是件非常麻烦的事;后者则受限于进化智者的反击魔法,在它法术力耗尽之前,顺利用出相关咒语的可能性无限趋于零。 莫离既不想产生依赖构筑剑装的心理,也不想耗到进化智者施展不出反击魔法的地步。 他得想个法子,光凭着魔力或法术力就能解决掉拉洛克进化智者的法子。 眼下,对他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是卡维拉步兵长剑依旧履行着“剑”所赋予的权柄,“法力税”的锁链已经挂在了进化智者的身上,那无疑是能给它带去些许麻烦的。 “或许能在这上面做文章呢?”他渐渐将目光落在剑身。 尽管接触五色法术力特性得是晋阶“天启”这一阶段,但有着怀特的权柄作为指导,他可以试着用出劣化版的“法力税”去增加进化智者的消耗,让它不至于那么果断地使用反击魔法。只是不是被连绵不断的反击魔法给干扰到施法节奏,许多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这就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需要施法吗? 莫离的答案是,暂时不用。他悄无声息地调整了心湖供给的魔力的颜色。纯粹由回忆产生的纯红法术力,连同着瑟寇班地脉提供的白绿双色法术力,它们一同被萃取为了魔力,并流淌在血管与经络里。 先用红绿双色魔力给身体带来最直观的强化,再用好纯白魔力的“魔力税”的性质封锁住进化智者的施法欲望。他毫无征兆地前冲,卡维拉步兵长剑反射着烛光由下而上闪现,直挑进化智者的下颚。 进化智者本身的眼睛没有观察到莫离的举动,但他额外附加的“蛇发”上的眼睛观察到了。它用手臂上不存在径流节点的部分做出格挡。在眨眼的瞬间,两者已然发生多番激烈的对拼,一连串的火星炸裂,他们频繁地交换位置,伴着刺耳的金属摩擦的声响,从二楼一直打到了一楼。 更多的锁链已经钩住了进化智者的身体。那只神器生物虽然没有再施展过魔法,可与卡维拉步兵长剑的多次对拼已经令它觉察到这柄炼金武器的部分奥秘。它开始转换重心,并试图寻找到一个可以击碎长剑的机会。 由于有过白刃战击毁长剑的经验,此次莫离将它保护得很好,附结的魔力也给进化智者带来了不小的麻烦——那毕竟是淬炼进乙太的力量。 在一楼厮杀的十来秒后,莫离与拉洛克进化智者再度拉开距离。他们战斗从开始到停止都异常突兀,如果不是位置发生过变化,还有沿途劈砍与捶打的痕迹,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它们有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而他们停下也不是为的别的,纯粹为了思考下一步需要怎么去做。 彼此都有对对方造成致命伤害的手段,已经容不得战时去分神思索。 “它现在再使用涤瑕荡垢,会被‘魔力税’给消磨掉大量法术力的吧。我想它已经猜到有这么一个东西在干扰它了,莫离你可准备穿插魔法了。” “这也是我先前在犹豫的事情。毕竟被反击掉魔法,很容易干扰到厮杀的节奏。”莫离低声说,“但岚你说得对,它可能已经意识到‘魔力税’了。早晚都是要暴露的事,不如趁现在。” 他酝酿起撤销存在,并试图在这个法术后面藏好上一招日灼。 “嘎嘎……” 涤瑕荡垢接连释放。 又是一部分莫离所筹备好的纯白魔力消弭于无形。 “我看出来了,这不是拉洛克进化智者把握住了施法时间,而是那些眼睛看到了。”岚在这时候说道。因为不是亲身处在交战者的行列,她对战局的某些部分有着更为清晰的认知。 “那些眼睛吗?” 依然没有急着再度进攻,莫离静静地站在院子里,将反射着月光的卡维拉步兵长剑举起。他目光死死盯着那些“蛇发”和眼睛的一举一动,然后又准备了一个“撤销存在”。 拉洛克进化智者不得不防。于是又是一个涤瑕荡垢中止了撤销存在。 就是这个瞬间,莫离“看”到了。凭着超乎常人的感知能力,他清晰地觉察到了“蛇发”的细微调整,而在那之后,空气里才出现了涤瑕荡垢的施法波动。 “也就是说,它并非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主体,是存在两个截然不同但又互相联系的部分,并以此为基础释放反击魔法。” 在得知这一点后,莫离心头一热。 拉洛克进化智者的两两搭配固然卓有成效,但这也给它埋下了一个弱点。两个不同的思维,传递信息便是存在一个过程的,只要够快,能打个时间差,就有突破反击魔法封锁的可能。 这个法子虽说有点冒险,但它无疑是能最快解决掉进化智者的。风险比不上收益,莫离觉得他可以一试。 他回忆起曾经学过的可以摧毁神器的魔法,并最终决定下其中两个,“日灼”与“寇琳之雷”。 不过这个施法也是要讲究顺序的。因为没有提前加持华燕启示这样的法术,莫离做不到同时释放多个法术。他现在只能尽量压缩第一个魔法与第二个魔法之间的间隔。其中,日灼因为施法时间较长,可以放在最开始使用,待拉洛克进化智者反击掉这个魔法的那一刻,同步补上寇琳之雷,摧毁它的“蛇发”。 只要它失去了那些眼睛,莫离相信自己的后续施法便不会再束手束脚了。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他便开始萃炼心湖里的纯白魔力。这两个魔法都是纯白咒语,省下他再提取其他魔力的时间。 可是,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在这时候发生了。 莫名的波动从卡维拉步兵长剑里传递出来,令得周遭地脉里的纯白法术力变得更为活跃起来。 炼金武器做不到这样的效果,唯一的解释只有其中怀特的权柄。只是他为什么又突然提供便利了呢? 莫离不能理解,也暂时没法去思考这一点。日灼的蓄势已然接近尾声,再下一步便是进到无法反击的境地。在这一刻,拉洛克进化智者动了。它随着“蛇发”的指示对莫离释放了反击魔法。 而莫离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果断终止了日灼。 第二十八章 奎铎(七) 苍白雷矢瞬间爆发。 “蛇发”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但已经来不及通知拉洛克进化智者反击掉这个咒语,它能做的唯一应对便是抬起四条细长的胳膊去抵挡,不计代价地减少魔法带给“蛇发”的伤害。可是雷矢的攻势远不是它能拦截的,在它手臂堪堪挪动的时候,魔法已经抵达了。 “蛇发”像是被击打的薄冰一样破碎。拉洛克进化智者捂住双目与额头,发出尖锐的鸣叫,仿佛有上百把钢锯划拉铁块,刺得莫离的耳朵生疼。他没有在意这种无意义的刺鸣,身体骤然前冲,灌注有纯白魔力的卡维拉步兵长剑高高扬起,对准拉洛克进化智者脖颈的位置斜向下劈。 剑刃嵌入肩膀,卡在差不多是肩骨的位置——如果这种神器生物真的有人一样的肩骨的话——已是一击里长剑能做到的极限了,莫离调整呼吸,魔力运转,力量在手臂中不断地滋生。他一寸一寸地将长剑继续压进去,力量推动进化智者的身体倒向地面。 “哐啷!” 在极为暴力的推压下,金属落地的声音传来。随之响起的是来自拉洛克进化智者意义不明的咆哮,用莫离听不懂的语言来回说着几类词句。 可这还不够,只是这种程度的损伤是远不足以摧毁一具拉洛克进化智者的。 日灼的光附上了长剑表层,在没有人干扰的情况下,他把这个魔法缩略化与精细化了。而后纯白锁链从地脉中延伸出来,死死束缚住了它扭动挣扎的躯体。莫离继续推动卡维拉步兵长剑划拉,像是用剑犁开土壤,破坏沿途径流节点的响动蜂鸣般躁动着。 “咔……咔嚓……” 只是在用卡维拉步兵长剑彻底推斩掉进化智者之前,这柄炼金武器已经不堪重负地崩毁了。莫离松开剑柄,任由其坠落在进化智者身上。而后他开始诵念某种祷言,一个冰冷庄严的白色魔法在声声颂词里形成。 “消除魔障”。 他脚踩着进化智者摊开双臂,纯白魔力像是疯了一样涌入了它的躯体。气息吐尽,金属被无形的力量破开,被扭曲,以及被摧毁。 “结束了!” 被引导的魔法走入尾声,感知里属于拉洛克进化智者的气息雪花般消逝。 他轻声说着,从废铁的残骸里走了下来。 似乎是静了很久,杰伊胆怯地走出了房间。 屋子里变得异常得安静,忽然从喧嚣换成绝对的安静,静出满是死寂的意味。 他茫然地走过遍布划痕的走道,目光从楼梯的扶手空隙处向下望去。 “没事了。”莫离感知到探寻的目光,冲他招招手后又继续观察起拉洛克进化智者的残骸。 杰伊艰难地从楼上挪了下来,小跑到莫离身后站住了:“你……你现在在干什么?” “在研究这具神器生物,虽说是系出同源,但它和我以前遇到过的任何一个神器生物都不尽相同。” 如果说拉洛克机械兽和拉洛克黯钢武士这两种神器生物身上还维持有一种原始的粗野的美感的话,眼前的拉洛克进化智者就像是其制作者在某种工艺上达到了极致,使它成为极注重该工艺的典型代表。 “还有很多这样的怪物吗?”杰伊缩了缩挠头,惊恐地问。 “有,但寇瑟班还有没有就不知道了。”莫离注意力还在残骸上,随口应付了一句令其百思不得其解的话。 “那……那以后我们该怎么办?”他无措地问。 “那便只有天知道了,除了亲身接触,我们也没有太好的能分辨它们的办法。”莫离叹了口气。 或许他该去问问埃泽尔或者怀特的,在这个两个伊坎之心的“灵”的记忆里,没准就能找到古之王对付这类生物的办法。 “杰伊。”他说道。 “怎么了?” “我想我该去找回去的路了。” “那你还会再来铂默城吗?”杰伊天真地问。 “会来的吧……”沉默了一会,莫离答道。 这好像是既定的事实,或者命运。因为“历时之门”,他与过去的自己串连了起来,铂默城的大团长与卖面包的小杰伊也串连了起来。 “可能没法保证,但如果我会尝试找到甄辨这群神器生物的办法。那时候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把那个办法告诉你。”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许下一个诺言。 “那一言为定。”生怕莫离反悔似的,杰伊飞快地应道,“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的!” 莫离无奈地笑了笑,目光渐渐放到了浓郁的夜色里。 …… 同一时间,奎铎遗迹,主堡大厅。 怀特从漫长的沉睡里醒来。 封印的力量还在维持,他闭眼感知一番其中的法术力与权柄后,困惑地睁开了眼睛。 “不应该呀,没有力量流失出去,为什么我会在瑟寇班的某处感知到权柄的力量?” “是因为‘布鲁’的力量造成的吗?‘历时之门’?‘时间缝隙’?还是其他的什么时间法术。未来的我被分离了权柄的力量,这又是谁做的?” “希望一切不要朝向最糟糕的结局发展……” 他自问自答,在一阵喃喃自语后,又一次困顿地阖上了眼睛。 …… 怀表状的神器的指针指向整点。 莫离从歌尔娜手中接过神器,试探性地注入了纯蓝魔力,依旧没有反应。 “这个办法也不行,当时那道魔法门究竟是怎么打开的?”歌尔娜很是郁闷。 他们被困在这段过去的时间里已经将近三天了。这些天来,他们无不是在寻找重新打开历时之门的办法,只可惜所能想到的所有办法都试遍后,依旧是失败了。 “你还记得当时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吗?”莫离不厌其烦地问。 歌尔娜已经记不清这是莫离第几次这样问了,她同样不厌其烦地回忆并复述了一遍又一遍。 “那就奇怪了,难道是触发的时机不对?” “姆,会不会和你将要进行时空之旅有关?”歌尔娜反问道。 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莫离迟疑的点点头:“值得一试。” 他通过火花开始联系起其他时空,无形的火花燃烧着,一道焕发着柔和的白光的传送门在莫离面前若隐若现。 “可能不是这个感觉,或许这次沟通太顺利,联系也太紧密了。”他中断了联系。 “再试一次吧。” “嗯。” 他重新回忆起时空之旅的感觉,意识在广袤无垠的暗黑虚空中与某个时空连接,潮水般的魔力一股脑地涌入火花。 这次的感觉与当日相差无几,可是“时之刻”一动不动,历时之门也没有打开。 还是不行吗? 他略带失落地睁开眼睛。这件神器,还有这则魔法,其复杂程度远超莫离的理解。已经失败过太多回了,现今再次失败也不过是洒洒水那样的事了。 但他还是愣了一下,因为睁开眼后的世界已经发生了改变。外面的人也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歌尔娜,而是照着他的面孔捏出来的埃泽尔。 “你这时候找我?!” “当然!” “因为那件神器?” “你们这样乱来是没用的啦,它不是你们掌握的魔法,如果想要再次开启,就需要一点小技巧。”埃泽尔笑眯眯地对他说。 “你很熟悉这个魔法?” “不,我不熟悉,我只是熟悉它的使用者。” “使用者?”莫离不解地蹙眉。 “友情提示你吧,铭刻在‘时之刻’上的魔法被称为‘历时之门’。当初在那件神器上铭刻魔法的人不是什么神器师,它的特殊之处便在于铭刻法术的神器被称为‘伊坎之心’。” “纯蓝的剑?!”莫离很快反应过来埃泽尔话里的意思。 “纯蓝的剑,他的名字是‘布鲁’。” “难道和卡维拉步兵长剑一样,时之刻上的魔法也蕴含着布鲁的权柄吗?”他继续问。 “没错,正因为如此,你需要用点特别的办法去驱使神器。” “那我该怎么做?”完全不想再在这个时代待下去,莫离迫不及待地问。 “答案是乙太,用乙太的力量去唤醒神器里蕴含的布鲁的一丝意念。你们当初能开启历时之门纯属机缘巧合,现在如果想要再次开启的话,这便是唯二的办法。” “另一个办法是……” “天启,去领悟纯蓝法术力的权柄,尤其是时间方面的。”埃泽尔回答得斩钉截铁。 “……” “好了好了,既然都知道办法了,那我祝你马到功成了,早点取回来纯白之剑吧。”权当是没看见莫离无语的表情,埃泽尔笑道。 他作势要将莫离送出这片空间,但莫离却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 “又怎么了?” “对于那些拉洛克之名的神器生物,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以后会知道的。”埃泽尔的笑容突然变得神秘起来。没有给莫离阻止的机会,他果断利用自己对伊坎之心的掌握,将那个少年送出了这片空间。 “抱歉啦,莫离。还不是你该知晓一切的时候,成长起来吧……最少也得是拥有领域之后啊……” 他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眼神里尽是忧虑。 …… 哈纳斯教宗在琳赛的带领下终于是抵达了主堡的大厅。不过大厅里空无一人,唯有华丽却无比陈旧的装潢与蛛网灰尘述说着此处的悠久历史,以及极尽的沉默 “哦哦,原来是这样一个地方吗?”随着他们到来,哈纳斯教宗的惊叹打破了沉默,“真是个好地方,又安静又舒适。” “的确如此。”琳赛在这时候扭过身子,脸上挂着教宗看不懂的笑容。他只觉得那份笑容无比妩媚,但妩媚背后似乎还相当隐晦地隐瞒了什么。 “你这是在笑什么?”他故作威严道。 “哎呀,教宗阁下难道不喜欢我这样的笑容吗?”琳赛扭着腰臀,风情万种地走到哈纳斯教宗身旁,将左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 哈纳斯教宗的魂都快被突如其来的“艳遇”所勾走了,他下流地从琳赛的胸口顺着小腹一路瞄到大腿的位置:“你想笑多久都可以,只要……” “只要?” 琳赛魅惑的声音一转,突然变得冰冷宛如刀锋。哈纳斯教宗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一股摄人心魄的可怕气息就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好似有无数双强有力的大手扼住了他的脖颈,哈纳斯教宗两腿战战,面色铁青,几乎无法呼吸了。 “你……你……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琳赛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妩媚的面容勾抹出危险的风情。她的红唇靠近哈纳斯教宗的面庞,气若吐兰:“您不是很清楚,也很期待吗?安心,绝对是值得您‘销魂’的体验呐……” 可她越是这么说,哈纳斯教宗就越是感到害怕。 “反了,反了!!!”他咆哮起来,试图用咆哮的声音鼓起早就被抛舍的勇气。 也就在这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溜进大厅的辛西娅的身影,于是又格外激动地挣扎了起来:“辛西娅,这边,快点看过来!” “啧……”微不可闻的轻啧的声音响起,琳赛意味深长地将目光挪到了辛西娅身上。 “本来还想无视的,可惜了……” “别玩了,我们时间不多了。” 在哈纳斯教宗期待的目光里,辛西娅慢吞吞地走到了琳赛身旁。只是,但那个女人开口的时候,教宗眼底希冀的光,消失了。 “如果你实在想玩,那也得再等等。维舍先生通知我,他马上就到了。” “那这只猪猡,就算他好运吧。”琳赛不屑的唾了一口。 她将教宗踩在脚下,问道:“其他人,你有安排过吗?” “嗯,主堡这里已经布满了陷阱。如果先遣队伍试图沿途集结他们的人的话……” “……那就给他们送上一份大礼!”琳赛接过辛西娅的话,半掩着红唇轻笑道。 捕虫的陷阱已经布好,剩下的便是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第二十九章 奎铎(八) “你找到回去的办法了?”歌尔娜蹲在少年左侧,抬起一条白皙的手臂遮掩住略显晃目的阳光。眼下还为进入夏季,太阳却已经变得毒辣起来。 “嗯,需要牵引到‘时之刻’里面的某种意志。”莫离挽住女孩的胳膊,将她从草地上拉了起来。 “时之刻?你是说……它啊?”她歪了歪头,迟疑地指了指莫离手中的神器。 自取得神器后,她还是头一次知道神器的名字。相传山洛达大公爵将这件神器作为他妻子的礼物,有时她也憧憬过这样的画面,不曾想这件神器竟被她糊里糊涂地携带了那么久。 莫离耸耸肩,开始提炼起乙太。 歌尔娜就在他身旁,有她在就不用太担心安全问题。作为一名纯白的骑士,她所学的哨戒向的法术足以承担起预警作用。而她本人,更是长期经受过此方面的特别训练。 随着乙太被注入到神器的节点里,怪异扭曲的感觉出现在两人心头。一些巨大抽象的怪诞虚影时不时浮现在他们的视域里,纵然是闭上眼睛,虚影的影像亦是会跑进他们的脑子里。 但这些都是纯粹无害的,像是某种存在对他们做出警告。 “有反应了。”幽蓝色的光浮现在神器表层,精致的风华骑士活过来一样在他们眼前策马奔腾。 预计里场景切换的情况没有出现,莫离加大了乙太的注入:“这是好事,有反应就说明有希望……” 还没等他说完,眼前的景物就被无形的力量所扭曲了。莫离很明显地感受到意识被抽离的感觉,于是他放松心神,默默接受来自纯蓝法术力的“关怀”。 几息后,他已经踩在一片水域上。 这个地方有点类似于心湖世界,但它无疑是广阔的,像是波澜不惊的海面,无论前后左右都一眼望不到边际。不仅如此,氤氲的纯蓝法术力的气息彻彻底底,纯粹到没有一丝杂质。究其来源,莫离低头看向了脚下的海面——那不是水,是由纯蓝法术力汇聚成的海。 “这是什么地方?”歌尔娜擦了擦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心湖世界?这未免也太大了吧!” “不是心湖世界,这应该也不是真实景象。”如果不是埃泽尔事先提醒过神器里仅有一丝布鲁的意志,莫离差点被这无限趋于真实的虚影骗过,“这或许是他记忆的投影,真实景况远没有我们见到的这么庞大。” “行吧,被你猜到了。” 周围的景物又一次发生变化,待其再度稳定下来后,莫离与歌尔娜已经身处一座图书馆内部了。四周都是书架,一排排整整齐齐地排列,其中一座书架后缓缓走出一名少年。 歌尔娜神情更为怪异了:“他……你……你们怎么一模一样?” 她算是长了见识了,这种照着本体复制出来的虚影确实像是纯蓝法师会干的事情。 蓝色的少年像是看透了歌尔娜的心思:“这我可不背锅啊,问题都是埃泽尔惹出来的。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变成你的样子也是可以得。” 他话音刚落,周身法术力震荡了一下,在歌尔娜面前堂而皇之地变成了她的样子。 “噫……算了吧……”见到一张蓝色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歌尔娜谢敬不敏。 怎么说呢,她反正是很难接受这种情况。坦然自若地和一个自己的复制体一样的玩意交谈,对她而言这可能是有点超前了。 “那就算了,既然你不乐意……”布鲁悻悻地解除了变化,他居然莫名有些失望。 “言归正转,你们用粗暴的手段引我见面,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刻意观察了几秒莫离,发现那名少年脸上没有明显的抗拒的神情后,坦然问道。 这群伊坎之心的意志动不动就变幻他的样貌,莫离反正对此已经免疫了,淡然说道:“很抱歉打扰到你,但如果不用这个办法的话,我们应该还联系不上你吧?” “我们需要一道能回到原本时间线上的‘历时之门’,这需要你的力量。” “原来如此。”布鲁了然,“是埃泽尔那家伙指导你的吧?” 莫离点了点头。 “很符合我对他的刻板印象……算了,既然是你需要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把吧。” “多谢。” “停停停!!!先别急,我还有个要求呢。”他突然竖起食指放在唇前,促狭地笑了起来,“我不是无条件的哦,莫离先生。” 莫离迟疑了一下,突然就明白了布鲁的意思:“好,我会尽快找到你的本体的。” “那就,一言为定吧!” 布鲁身形闪烁,鬼魅般抵达他们身旁:“你现在的目标是怀特吧,那家伙可是个死脑筋,我奉劝你还是要做好说服他的准备。” “你有什么办法吗?”他似乎话里有话,莫离眼前一亮,道。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给你一个忠告,将事态利弊摆在他面前远比死磕要来得好用。”布鲁说。 莫离若有所思地点头:“就比如……冠有拉洛克称呼的神器生物?” “欸,这我可什么都没说哦,你自己想出来的!”布鲁却摆出一副极力撇清关系的态度,“到这就行了,我会用仅剩的力量打开‘历时之门’的,就期待我们的下次再见了。” 景物第三次变幻,待他们回过神,已是重新回到暖阳的普照下。纯蓝的魔法门无声无息地在他们身前打开,散逸出来的时间扭曲的感觉令他们倍感熟悉。 “历时之门。”莫离看着椭圆的魔法门,低声道。 手头上“时之刻”的光已经黯淡了下去,神器本身仿佛是失去了灵魂,肉眼可见的劣化了不少。 “走吧。”他回头看向歌尔娜。 女孩被他们信息量庞大的对话砸得七晕八素的,依旧还在消化里面的信息,便是忙不迭地点头,就势抓住了莫离的手腕。 他们走向魔法门。在蓝光闪过之后,因意外因素被干扰的时间线又一次恢复到了常态。这或许仅是瑟寇班历史上的一个小插曲,但小插曲引动的未来的洪流正在酝酿,一个特别的时代正在拉开序幕。 …… 足足有十三人的小队沿着城墙谨慎前行。 这样不怪他们前行慎重。十三人的队伍里,就有足足四人失去了意识,和累赘无异地倚靠在泽袍背上;还有三人虽是保持着清醒,但眉宇间也挂着浓浓倦意,几乎是失去了作战能力。剩下的六人是这支队伍的主力,作为第二批先遣队伍里的成员,带着早先进到遗迹里的骑士僧侣们向着城堡主楼进发。 这其实是一个阳谋。队伍里的人已经深谙复辟教团给出的阳谋,但他们无计可施。 他们做不到丢下自己的同伴前往城堡主楼,因为遗迹里随时可能出现的雾气对暂时失去力量的人而言便是灾难;他们也做不到放弃本次任务,尚且清醒的同伴已经明确告诉他们复辟教团就躲在遗迹里,他们就要为着遗迹里的“剑”负责。 队伍里又爆发过几轮争执,眼下,科内和法隆各执己见,前者欲要前往主楼,而后者希望先带走不能作战的同伴,以免他们成为累赘。互不妥协的众人得出的解决办法居然又是兵分两路。 不过,苏里克提出异议:“别忘了,莫离和歌尔娜还没赶过来,我们再细分下去,只会拖累所有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科内反问道,“就这样被困死在这里了?” “这就是复辟教团希望看到的结果,无论我们作何选择,都将面临难题。我想这也是他们留下凯瑞他们的意图。”法隆皱着眉,神色陡然变得严峻,“现在唯一能破局的办法,就是让所有人尽快恢复战力,只有这样我们的整体实力才会不降反增。” “说得轻巧,办法呢?”高尔文不屑地冷笑。 法隆默然。他沉默了很久,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药水。” 气若游丝,似乎怕是惊动遗迹里不该存在的游魂精怪之类的玩意。 “那我们就只能舍命战斗了。”科内意味声长地说道。 他们出行本就没有带太多的炼金药剂,各自持有一瓶恢复类的药剂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再将这类药剂当作队友恢复的手段,他们会失去一张决战的底牌。 “那我们至少会拥有十一名可以直接参与到作战里的第七境,和一名观察战局的第七境。”法隆解释道,“这已是相当不俗的战力集合。放在上次对复辟教团的作战里,这足以平推掉他们的上层人物。” “我们也赞同。”尚且维持清醒的三人里,有人艰难地说道,“他们对付我们七人也是花费了不小的代价,如果再来一回的话,确实很有希望。再等到你们说的莫离和歌尔娜赶过来,优势便在我们手上。” “有道理。” “等我们用到药剂的时候也的确是万不得已了,不如现在组织起来战力,大家伙协力作战。” 陆陆续续又有赞同的声音出现,科内不满地眯起眼睛:“但愿如此吧。” 或许是安逸的日子持续太久,很多人都已经忽略了某个事实:第七境亦有差距。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莫离的瞬杀,科内本人也都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众人是不会明白的,科内知道他根本劝不动众人。 …… 巨大的壁炉旁有一抹令人惊悚的东西,黏稠的腥红沿着老旧的墙壁缓缓向下爬动。那是还未凝固的淋漓鲜血。 壁炉旁倒着一具痴肥的身体。他的胸膛被极为残酷地剖开,面容因为痛苦与不甘而扭曲在一起。墙壁上的鲜血就是从他身体里泵溅出来的,而始作俑者悠然自得地端坐在大厅的座椅上。 “便宜他了。”琳赛漠然开口,目光却不在哈纳斯教宗的身体上做多停留。 “别这么说,他已经尽到应尽的责任了,是一只合格的猪猡。”唯一坐在椅子上的维舍笑意温和,却说着极为残酷的话,“你难道没看到吗,血‘欻’得一下泵溅到墙壁上,美到叫人泫然欲泣。他这无趣的一生能在临终时有过如此凄美的一幕,已经是赚到了。” “你说对吧,辛西娅?”他倚在椅背上,看向默不作声地女人。 辛西娅一直低着头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不知该作何表情,但是维舍与琳赛虐杀哈纳斯教宗的时候她亦在场,她只是冷漠地注视着那一幕,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过。 说不出的恐惧突然出现在她心底,顺着脊骨迅速蔓延到全身。她恍惚了片刻,等到维舍向她问话的时候,她才从浑浑噩噩里清醒过来:“是的。”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在做出回答后,她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令她一下子变得轻松了不少。但同样,她莫名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维舍先生,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我们尚不明白。” “什么问题?” 辛西娅看了眼墙上的血迹:“‘剑’是纯白法术力的某种体现,像是这般虐杀以满足大君的话,是否就代表着没法执掌那柄神器了?” “你还是小看了白色的虚伪。”维舍却是冷笑。 虽然他也是纯白法术力的使用者,但在提及该颜色的时候,仍旧怨毒地传达了某种鄙夷:“所谓圣洁、虔诚之流,全都是表象罢了。纵然内心再恶毒,只要表象足够符合纯白法术力的标准,那就已然会被认可。” 辛西娅和琳赛茫然的对视。各自从对方的眼眸里看到了彼此的困惑。 “‘剑’亦是如此。它可以不认同我,但是只要我把它的权柄掌握在手里,它也只会成为我的武器。”维舍缓缓起身,对着空气张开双臂。 尽管此刻,“剑”的踪影没有出现在大厅里,他还是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第三十章 奎铎(九) “土地里有着邪恶的气息,我有种预感,来自恶魔的威胁正在迫近瑟寇班。”女人将自己包裹在一席黑色的法师长袍里,兜帽遮掩住她的面容,仅有几缕华美的金色长发从空隙里漏了出来。 她抱着一柄剑状的神器,站在铂默城的城门口,对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告诫道。 “别开玩笑了,祂早就被神圣天使给消灭了!” “是啊是啊,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这可不一个影子都没见着嘛!” 人群里传来几声温和的笑,一些与女人所言截然相反的论调响起。 “那不过是假象,真正的威胁远没有解除。”女人的声音里带上了焦虑。 她显然很想说服众人,只是她一没口才,二没证据,说出口的只有干巴巴的论调。 大家伙已经听她这样讲得够久了,接连三天,没有一点新意。 眼看着一天又要过去,纵然是再游手好闲的人也不愿继续在城门口晃荡。于是人一个接一个的散去,最终仅留下女人孤身一人。 她失落地垂下头,也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候,有着俊朗外表的年轻男人挡在了她面前:“我对您说得很感兴趣,有时间来聊会吗?” “啊?!”有种巧遇知音的喜悦,女人惊喜地呼出声来。 “我的城堡就在附近,如果您有意向的话,不如就去那里吧。”男人礼貌地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在他所指向的地方,一辆低调的马车早已配备。女人疑惑地看了眼马车,又看了眼男人。 马匹在瑟寇班是相当稀少的玩意,能有马车的人家,无一不是权贵或者富豪。 “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法伊,法伊·科伊尔。这位小姐,我能有幸知晓您的芳名吗?” 女人抱紧了手里的神器。她沉默了一会,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艾德娜·蓓可。” 这是年轻的山洛达大公爵与他年轻的夫人初次相遇的时候,彼时恶魔大君尚未现身,万物欣欣向荣,地脉忠实地记录下了这段记忆。 …… “祂从黑暗荒原而来,张开蔽日的翅膀,死亡之风呼啸,雷霆四处窜走,大地烈火熊熊”。 古籍里描述了恶魔大君的现身。 那是远在山洛达大公继承爵位以前的年代,彼时瑟寇班各地城市仍处于古老国度库珀的治下,象征荣耀辉煌的神圣天使庇护着王国的子民。 然恶魔大君奎铎的到来打破此世繁荣宁静的平衡,战火重新燃于世间,昔日辉煌的国度沙砾城堡般崩塌。 相传大天使梅莉娅与恶魔大君奎铎展开了惨烈的战斗。他们从天上打到地上,金黄的烈炎与腥红的狱焰足足燃烧了七天七夜。最终在第八日破晓的时刻,梅莉娅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艰难地站了起来,周围已不见奎铎的身影。 人们相信恶魔已经被摧毁,天使用生命扞卫了正义。 显然他们是高兴得太早了。恶魔仅仅是被放逐,而祂的下一次归来仍旧是带着腥风血雨,且几乎又一次摧毁了瑟寇班。 相比较于库珀残墟里挣扎起来的人们,山洛达大公爵的年代里遗存下来的人们更显悲观。他们对恶魔大君的描述近乎语焉不详,且无时无刻不再畏惧着封印里的毁世魔王。瑟寇班已经没有第二个神圣大天使梅莉娅,人们在前人的记叙里写下了当日见闻,但这本书最终还是没有流传开去。它与城堡一同湮没在历史里,成为了如今的遗迹。 数百年的时间转瞬即逝。而在时岁变迁后,头一个拿起这本书的人竟是异时空的来访者,维舍。 他能读到这卷古籍也算是机缘巧合。虚空乱流波及到堡场周遭的建筑,等到原路返回的时候,他恰巧见到悲怜天使艾德娜的画像附近的不协调处,也因此见到藏诸于小教堂的孤本。 眼下,距离拔除封印的仪式还有一段时间,作为主要祭品的骑士僧侣还没有抵达,他索性在大厅的位置翻阅起这本古籍。他其实对瑟寇班的历史不太感兴趣,它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是什么样的也与他无关,但在他见到先人遗留下来的记录后,心底却涌起莫名的慌乱。 作为旅法师,他从中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事实。 恶魔大君奎铎,祂从何而来? 就其表现来看,作为超越正常纬度的可怕生物,维舍有理由相信祂早已是传奇生命了。可即便是传奇生命,依然没有跨越时空的资本。火花,这个神秘的东西便是遏制住祂们的底层逻辑。 所以,奎铎,这个从头到尾与瑟寇班格格不入的传奇生命,必然是受召而来的。召唤祂的人也必然是传奇生命,更重要的是,那人也必定是位旅法师。 而在知晓这一点后,维舍意识到一个问题——瑟寇班是不完整的。 古籍里描述的往昔回忆里,这片时空富足且繁荣,地脉协调统一,均衡的法术力分布在时空的各个角落。这个不知名的时空极有可能是在奎铎入侵前后的一段时间里逐渐分裂,在宛如神明般的手段里变成了多处可能存在联系的……维舍姑且称之为位面。 可如此一来,一个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奎铎是否参与进了时空分裂的计划里? 那位恶魔大君,作为跨越时空的侵略者,两次参与到了这片时空的灭世战争里来,祂理应更为清楚地认识到时空的变化。那么,祂和那名神秘的旅法师达成协议了吗?相信也只有旅法师的手段,才能在最极限的关头,将恶魔大君从大天使的最终攻势里救下。从结果导向来看,维舍怀疑祂是计划中的一员。 此结论一出,他不由地冷汗涔涔。无知有时候真的可能是一种幸福,像他现在在知晓一些真相后,难以名状的压力已经迫临心头,令他几欲干呕。他强迫自己要把注意力放在“剑”的问题上,不要去想那种传奇般的存在这样做的目的。 只是他神情变化以及引起两个女人的注意。 “维舍先生,您怎么了?”辛西娅对于维舍的敬意多过艾慕,她轻声问道。 “这和你无关,你们注意好先遣队伍的动向就可以了。必要的话,可以派出去几个教团成员,把那群骑士给引过来。”女人冷清的声音让他冷静了下来。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随意地把古籍丢在桌上,打算出门散散心。 琳赛令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已经接近主楼了,马上就会来到大厅。” 脚步渐渐地滞了下来,维舍又反身坐回到了椅子上。 “快了,快了,再等等吧。” …… 当科内一行人踏入大厅的时候,他们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泵溅在壁炉旁的鲜血、倒在地上的男人扭曲的面孔,无论什么时候看,都是极为惊悚的场景。尽管离得还比较远,但第七境带来的五感强化却使得他们能非常轻松的看清楚远处的景象。 鼻子里到处都是血腥的气息。光凭那一个男人是做不到这种地步的。 他们当中有几人戒备地左右看去,他们不出所料的在周围找到了其他复辟教团成员的尸体。 一如哈纳斯教宗死亡时的景象,这些教宗的死忠粉也都倒在了地上,未凝固的鲜血把蓝色的覆着厚厚灰尘的地毯染湿一片。巨大的十字形的伤口横贯了他们的胸膛,这样的伤口无疑是触及到了他们的心脏,在心脏停止跳动前,他们身体里的血就近乎全员泵溅了出来。 “为什么?”骑士和僧侣们理解不能。 他们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们,所有的争端都必须要由仪式性的战斗来结束。他们当中也是有人参与过与复辟教团的战斗,但所有的俘虏也都是在公正审判下接受惩戒。可眼前的景象却是颠覆了他们的世界观,此等血腥又野蛮的刑罚就有着令人作呕的残酷。 他们对着大厅里的维舍怒目而视,假若批判的目光可以杀死人,那么便会有二十二把刀剑刺入维舍的身体。 可维舍全然无视了。他心不在焉地抚着桌上的古籍,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人身上。 “上吧,把这些异端都抓起来接受审判吧。”他忽然冷冷地说。 就等着他一声令下,对于自己同伴的死亡漠不关心的复辟教团的成员们持着卡维拉步兵长剑向先遣队伍包夹过去。他们狂热的目光落在骑士和僧侣的身上,使得他们骤然一惊。 “那是大团长提到过的炼金武器。”科内喝到,眉毛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他和这种炼金武器交过手,自然是知晓它的棘手程度。令他烦躁的反倒另有其事。 围过来的人里面没有辛西娅。那个女人和另一个他所不认识的女人乖巧地站在维舍身后,像是两名侍奉主人的女仆,静静等待着命令。但她们都是实力高深的对手,即使没有加进复辟教团的包围里也都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多注意着点她们。”梅耶尔对科内说道。 在场的人里只有科内有过和他们交手的经验,盯梢的重任也只能派放在他身上。 科内凝重地点头。 战斗已然打响。梅耶尔抛下一句话后便持剑迎上了正面袭来的剑影。那些人其实都没有抵达第七境,但他们人数很多,手上持着的武器也分外诡异,想要解决他们,不付出点代价是不行的。 术法的环一个接着一个的张开。他们以其第七境的实力,压向人数多于他们两倍的敌人,并逐渐占据了上风。 “琳赛,你也去吧。”维舍淡淡地说道。 他虽然没有在战局上付诸太多心思,可复辟教团溃败的局势已经明朗了起来。那些人他多少还有用处,可不能就这样轻易地被骑士们给击垮。 琳赛妩媚地舔了舔嘴唇,抄起一柄卡维拉步兵长剑冲向了科内。 她赤红的身影闪电般冲进了包围里,香风扑面,夹杂着铁锈般的味道。科内心神大颤,他暴呵一声,强行提起斗志,提枪前格。 只一击,他的双手就不由地颤抖了起来,熟悉的纯白锁链钩索住衣襟。 “来个人,我们单对单没有胜算!” “来了!”尽管处处看他不顺眼,法隆还是支援了过来。 作为拉瓦尔修道院的戒言武僧,他师从此地附近一种名为艾文的生物,在近战方面也颇有心得。与科内合力,他们维持住阵脚,方才让防线没有被突破。 “还有你,辛西娅。我知道你害怕莫离,但那家伙现在可不在这。”仅有琳赛一人加入,胜利的天平还是向着骑士那方倾倒,维舍悠然地提醒道,“你再畏战可说不过去了吧?” “遵从您的意思。”她沉默了几秒,缓缓道。 随着这两人加入战斗,战局一下子变得扑索迷离了起来。同样身处第七境的两人,一经交手便至少拖住了四人。但这也不是她们的极限,随着时间推移,那四人的压力也越发庞大。卡维拉步兵长剑内属于怀特的权柄,在势均力敌的战斗里所发挥的声音只会越来越大。 现在对于这支先遣队伍而言,唯一的好消息便是维舍依旧稳坐钓鱼台,没有动手的意思。又或者他们可以期待一下,迟迟没有出现的莫离和歌尔娜会给他们带来希望。 对着混乱的战局,维舍又一次翻开了古籍。 这非他本愿,但在那一刻临近前,他又想再从前人的言论里认识一下恶魔大君。因为有一段记忆涌入了他的心湖。 这是非常新奇的,也是他头一次所遇见的。 属于地脉的记忆。 他恍然意识到,原来土地也存在记忆。而地脉的记忆,加上书中所言,令他仿佛切身见到了当日恶魔大君的可怕姿态。 “呵……”他止不住地冷笑了起来。 “原来你也会恐惧吗?我还以为地脉高高在上,没有人那般的感情。原来你是在害怕着封印里的恶魔重新出世……” “……但这与我何干?你找错人了!” 按捺住被地脉撩动的心弦,维舍狠狠地把书给扣上。 “也该给我来了,‘剑’。” 第三十一章 奎铎(十) 战线被拉长,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交战中的双方都打出了火气,而即便是主楼大厅的空旷程度,也不足以支撑越发激烈的战斗的延续。于是便有人且战且退,引着对手渐渐离开了大厅。 维舍也任由他们离开。对他而言,这群人打到哪里去都无所谓,用以解除封印的契约在战斗开始的一刹便已满足,留在大厅的人数的多少不过是决定了葬礼的奢华程度。 他大可要一个极尽凄美的葬礼,但这需要他出手,太麻烦了,他不想在这群庸俗的人身上花费太多精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陆续续有人倒在了血泊中。这里已然变成了地狱屠场,铺陈在大厅门口的宝蓝色的地毯染上乌红色的血,像是肆意泼洒在纸面的墨。来来往往的人们一脚踩在血迹上,沿途留下乱七八糟的血脚印。 骑士们的溃败似乎已成定局。 维舍终于舍得抬起眼睛看他们一眼,眸里带着嘲弄的笑意。 他起身走向大厅中央。一直渴求的生命精华的力量终于集满,也到了驱使“剑”现身的时候了。 大厅里响起不知名的鼓声,富有节奏的旋律盘旋在每个人的耳畔。但他们已无暇顾及这点,惟有悠哉游哉的维舍来到了鼓声最为响亮的地方。他在这里抬手,对着空气虚握。 几乎所有人的心脏都猛地抽搐了一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了生命之源泉。战斗因此停了下来,他们惊疑不定地向四周看去,目光最终汇聚在了维舍身上。 “维舍先生……”一名教团成员朝那里走了一步,苍白的面孔上忽地泛起诡异的潮红,其精气神被瞬间抽干,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狂热。 高尔文不假思索的一剑劈在了那名成员的脖颈上,他是最早意识到不对劲的,但这时候动手也已经晚了。 他是处死了一个,可所有的教团成员齐齐回头,他们不知为何的狂热就有令人遍体生寒的心悸感。 下一刻,他们重新操剑扑向骑士们,骑士们不得不去迎战。再次投身战斗的教团成员们不畏生死,像极了传说中被操纵的活傀儡,每招每式都是在搏命。本已停滞的战斗重新打响。 “所有敌人,都会被杀死!” 不知是谁带起的头,教团成员们嘶吼起来。 但眼下这种情况并不是最糟的。骑士们不清楚是不是维舍牵动封印的缘故,遗迹里最为诡异的蒙白雾气在所有人都没有去注意的情况下包围了主楼,雾气顺着走道慢慢向大厅蔓延。原本已经打斗到远处的人们又重新缩了回来。他们握着武器的手早已沁满了汗,心底虽然知道已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却对当下的情况一筹莫展。 琳赛与辛西娅渐渐地从战局里脱离了出来,她们一左一右的护在维舍身旁。 从契约引发的异象来看,眼下已是关键时刻。一些古早的记忆的虚影从她们眼前跳过,像是山洛达大公的出征或是大地倾灭的断片,接连不断。 而作为主导契约的人,试图令“剑”重新现世的维舍眼前也飞过连串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画页。在这茫茫的虚无踪迹里,他找到了“剑”的实体,那是诸多虚影中唯一存在权柄痕迹的实体。 他抬手抓向剑柄。这在外人眼里只是虚握的一下却是抓到了实体,一股看不见的法术力的洪流在大厅里形成,维舍自其中将“剑”拔出。只见虚无之处亮起莹莹的白光,用以封印的“剑”在经历无数岁月后重现现世。 绝世的力量迫在眼前,只需再扫荡一些微不足道的干扰,便可成就伟业的基石。除非自制力惊人,否则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都会因此陷入狂喜。可还为等维舍大笑,仅余下白骨的手同样突破了法术力洪流的限制,牢牢抓住了剑柄。 维舍心头一惊,他计划外的东西出现了。 就着这短暂的犹豫,骨手借力带出了它的躯体。一具朴素的骷髅从法术力洪流里挤了出来,身上没有任何智慧的灵光,也没有灵魂波动的气息。但它却像誓死守护这柄剑般,固执地将骨手挂在剑柄上,寸步不让。 琳赛与辛西娅皆是怔了数秒。她们回过神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挥剑砍向骷髅,带着法术力的波动,欲要在这一击里将其化为齑粉。 “等一等!”维舍本能地喝止道。 骷髅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危险的感觉,反倒是两女出手的那一刹,冰寒的感觉止不住地涌入他的血液,令他莫名地想……死?! 只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就是在电光火石间,她们的剑已经砍在了骷髅的胸骨上。 没有出现她们预料里化为齑粉的情况,也没有出现维舍预料外的反击,骷髅平静地承受了这一击,平静地从维舍手中夺走了“剑”。它的力量就庞大到令维舍难以想象,无穷无尽的施加,仿佛永没有上限。 “你是谁?”维舍捂着手腕,竭力让不住颤抖的右手停下来。 他的心思意念在急转。像这般的骷髅,其本体不应是籍籍无名之辈。试想陨落在遗迹里的有名人物,最有可能的便是……某个答案浮现,他惊悚地睁大了眼睛。 “山洛达大公爵?!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失声尖叫道。 大公爵确确实实已经死了,但要说他死后的躯体依旧保留某种执念去守护着“剑”,恐怕没人会去相信。即便传奇生命伟大到他们没法想象,可死掉的传奇再怎么说也得符合多元宇宙的规则呀! 骷髅没有回应维舍的失态,准确地说,在场的所有东西或人里面,它除了“剑”就没有在意的了。 它拿起剑柄,将“剑”竖着送向脊骨,胸骨根根张开,再等到它将“剑”送到身体里后,又依次合上。从头到尾都是安安静静的,像是在独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怀念着什么。 维舍彻底怔住了。他没曾想自己规划的一切竟会是此等结局。不是为他人做嫁衣,是更为悲惨的带不走唾手可得的宝物。 “会不会是因为少了最关键的东西。”辛西娅这时候走到维舍身旁,问道。 最关键的东西…… 维舍迷茫了一阵,很快想到了歌尔娜手里的“时之刻”。 在原本的计划里,那件神器是作为解除封印的最后的钥匙出现的。维舍其实不太愿意相信眼下这等尴尬的情况是缺少那把“钥匙”导致的,但排除掉一些理由后,那似乎也成了一个值得一试的答案。 但更尴尬的是,他没有带回来那把“钥匙”。少年少女通过历时之门去到了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到主楼大厅。可能是在下一秒,也有可能要花一辈子。 从暂时的迷茫里恢复过来后,维舍疲倦了摆了摆手,嘱咐道:“先把残局处理了吧。” 经过先前一段时间的重整阵脚后,乱糟糟的战斗终于走到了尾声。失去琳赛和辛西娅助力的教团成员们,即使有着不畏生死的“勇气”,可实力的鸿沟依旧是限制住了他们。就像第七境之间亦有差距那般,第七境以前与第七境的差距只会更大,更绝望。骑士们在付出两人轻伤的代价后,把战火重新引向了琳赛与辛西娅。 “还有六个对手,分配起来倒是合理。”琳赛瞥了眼战局,捂着红唇笑道。 由于白雾已经靠近,有两名骑士已经陷入雾中生死不明,一名骑士死在了先前的混战里,此外又有尚未恢复完全的两人脱力,无力再战。因此,在经过一场鏖战后,和两女对上的也仅仅是六人,恰好也是后续进到遗迹里的第二支先遣队伍的成员。 “把他们都杀了吧,让这里安静会。”虽说还有被打断手脚倒在地上哀嚎的教团成员,琳赛的言语里依旧泛有残酷的意味,“反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喽啰。” 辛西娅赞同的点头。她注意到那些人面上的狂热已经散去,正用哀求的眼神注视着她们。她回以一笑,淬出刀剑般的冷芒。 她与琳赛迎上了那群人。科内在鏖战后实力不足四成,他怀疑其他人也都在这个区间上下浮动。可此行已经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赶上。 由于有了骷髅给出的否决,大厅中央的“剑”现在是无人注目的状态,像是向来座无虚席的戏子唐突遇到冷场一般。科内暗自将翻盘的希望寄托在了“剑”的身上。他实在无法奢求莫离的到来,凭他们身后浓郁的白雾,就足够给赶向大厅的人喝上一壶的了。 魔法的彩华又一次在大厅里闪耀,可没有持续太久。 在法术力越是匮乏的情况下,“法力税”带来的死锁作用就越明显。别看骑士们人数上占优,不过数十合的交手后,他们驱使的法术力就越发得晦涩,能够切实用出来的干预到战局的咒语,只会越来越少。 见此情形,科内把心一横,低喝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也要试一试,不能坐以待毙。能给点助力吗?” 法隆会心地点头。要他们五个人去拖住两女,这也不是不行,就是消耗会更大。他们现在希望渺茫,不去搏一搏,怕是死都不会安心。 六人协作的阵脚分裂出了一个人的身影。在离开两女攻势的一刹,科内头也不回地朝着骷髅的位置奔去。将要夺取性命的攻击在半道上被拦截,斩出去的剑气也被不计代价的攻击给湮灭。余下的五人疯了一样舍命阻止琳赛与辛西娅对科内的干扰。 “怯,疯子!”饶是辛西娅也被他们的疯狂给吓了一跳,忍不住咒骂了一声。 “把希望放在了‘剑’上?这只会让他们更绝望吧。”琳赛一击不成,非但没有表现得焦虑,反倒恶劣地嘲弄起来,“看着唯一希望的光破灭,真是令人迷醉的感觉啊。” 权当是挑拨心神的话,他们的防御组织得更为严密了起来。 是否成仁,现在就看科内的了。 维舍杵在原地看着那个男人冲向骷髅,神情无悲无喜,像是过路的行人在看拙劣的小丑表演。 科内终于触到了“剑”,在他期待了很久以后终于触及到了希望的边角。 他大喜过望,抓住剑柄想要把剑从骷髅的怀里拔出。但剑始终是死死的卡在那里,任由他用多大的力,都不见丝毫的晃动,与被锈蚀了的钥匙孔无二。 “这……” 科内也怔住了。 “剑”的挑剔无关乎身份,公平到冷漠。 琳赛用冷笑打破了他们的沉默:“呵呵呵。” “非得不死心,要试上这一下。现在可以安心上路了吧?”又是一次协同攻击,她们终于打破了骑士与僧侣们苦苦支撑的防线。其实也不必她们下狠手,因为他们的斗志已然崩溃,随着科内的尝试失败,低沉的气压便压在了他们的心头。 “我想,得再挣扎一下吧!” 有个声音从雾气里传来。 辛西娅猛得一哆嗦,难以置信地看向声音来源的地方。那有大片的白雾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是头一次觉得这些雾是那样的可憎与诡谲 受其影响,琳赛也一时失了兴致。她看向雾里,试图透过雾看到什么。 “别试了,看不透的。” 少年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倒使得骑士僧侣们来了精神,他们重新振作起来,渐渐向雾那边退去。 “你果然还没死。”借着魔力,维舍做到了看穿白雾。他见到少年拖着两个男人向他们走来,而他身后,少女亦步亦趋。 “知道你没有死,我很高兴。无趣的事情还是太多了,唯有你可以让我提起那么一点兴趣。想必你也看透了这场雾的本质了吧。那么,来吧。送来你的生命,还有最后的拼图。” 仿佛是为了应答维舍的心声,雾气里的少年终于走了出来。 “好久不见啊,大家。那么我们最后的战斗,也要开始了。”他将带出来的骑士随意地丢在地上,道,“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呢。” 第三十二章 第三次交锋(一) 歌尔娜的脸唰地一下变得苍白如纸。她难以置信地摇晃着脑袋,接连暴退数步,竟是一刻也不想在少年附近停留。而在她走后,多余的人手围攻琳赛,使其承受的压力倍增。迫于无奈,她也只得暂行撤退。 “你怎么回事,怎么能害怕到这种地步?”琳赛不满地看向她。 “那是因为去的人不是你……”辛西娅不安地咬着唇,“你没有体验过那种感觉……就仿佛是你只身对抗一整个世界,留给你的只有虚无和绝望……” 她说得断断续续的,而且很多地方都显得含糊且意味不明。琳赛试图从她脸上找到答案,但辛西娅面上只有恐惧,因此琳赛只能求助似的看向维舍。 “莫离。”维舍喊出了少年的名字,看上去甚至还有点开心。 莫离没有理会。他和维舍本就算不上有多熟,有好几次都是那家伙眼巴巴地凑上来,因此莫离干脆就无视了这没意义的寒暄的过程,把注意力放在了骷髅的身上。 其实自他走进大厅的那刻起,他就已经感知到怀特的气息。他本以为那柄伊坎之心已经落入维舍的手里,为此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事实反倒给他一个惊喜,那柄神器依然是处在某种保护里,在场的人里没有可以突破那种保护的存在。 这也意味着,封印并未完全解除,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他已相信传说中的恶魔大君切实存在于瑟寇班,也切实地被怀特的权柄所封印。瑟寇班的地脉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给他传递土地的记忆,那些小孩玩具拼图一样零散的断片拼凑在一起后,他最终得出那样一个惊悚的事实。 因而,封印绝不能被解除,至少绝不能现在就被解除。此时能不能取走这柄伊坎之心已经变成次要的事了,如何保护住封印的存在方是重中之重。 他抽出伊坎之心,预备随时爆发的战斗——他和维舍的第三战。 维舍也从莫离的动作里读出了少年的意思,他渐渐敛去笑意,从琳赛手中接过长剑。 由他们两人对峙产生的压力弥漫在大厅里,状态不甚健康的骑士和僧侣们紧张地退了几步,在濒临白雾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些白雾本质是位面狭缝的通道。就这片时空本身而言,在分裂成数个位面后,由于有时空核心能量的作用,其各个位面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长时间的分离,加之法术力的失衡,固然使得各个位面出现各异的变化。但是她们所存在的微弱联系却促使了狭缝通道的诞生,这也便是遗迹的白雾会导致位面的居民失踪的真相。那些失踪的人普遍是进到了时空的其他位面,仅有几个运气特别不好的被困在狭缝里,进出不得。 这可难不倒莫离和歌尔娜。作为旅法师,火花最优先教会他们的便是时空之旅。既然往返各个时空都不成问题,仅是时空内分离的位面所促成的狭缝,就更是小菜一碟了。不过,这仅仅是针对旅法师而言。若是将问题的受众拓展到非旅法师的普罗大众,位面的狭缝便与时空之旅一样,难以理解且一去便难再回头。 空气里响起骨骼错动的声响。莫离与维舍同时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个地方,骷髅已不在原地。它本应平静地守护着伊坎之心,对所有生灵都抱有对等的漠然。可此时,它却看向了莫离的方向,准确地说是看向了莫离身旁的歌尔娜。 “时之刻?!” 维舍不假思索地得出了这个答案。那具骷髅既然是山洛达大公爵的遗体,那他对送给其妻子的礼物有所反应,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退一万步讲,反正发生在遗迹里的邪门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多这一件和少这一件也没什么区别。 另一边,莫离虽然了解得不如维舍透彻,但他也是隐隐猜到了骷髅的身份。他不动声色地将那个女孩护在身后,正面迎上了骷髅的“凝视”。 他始终预防的突然袭击没有出现。骷髅在视域里失去歌尔娜的身影后便缓缓走向了他们,不急不躁,伊坎之心的剑柄顶着它的下颌,使得它始终保持着头骨高高昂起,仿佛是闲庭信步的君王。 压力迫向莫离。这显然是被有意识地控制住的压力,既不会强大到直接压垮他,也不会弱小到令他熟若无睹,这恰到好处的压慑使得骷髅本身散发出淡淡的威严,分明是死去久矣的残骸,却像是生前巡视其领土那般的骄傲。 它来到莫离面前,立住了,“看向”莫离的眼眶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它对着莫离伸手,指骨一根根地张开。 “是要……它吗?”身后的女孩问道。她从莫离的肩膀上探出头来,看着骷髅。她的目光落在骷髅张开的手掌上,忽地愣住了。 骷髅像是听懂了她的疑问,缓缓地点头。 “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吧。”她嫣地笑了,郑重其事地将“时之刻”放在了骷髅的手掌上。 它张开的指骨再次合拢,周身气息似乎变得温柔了不少。在所有人的注目里,它小心翼翼地将怀表送到胸口的位置——那里原本可能是它心脏跳动的地方,如今仅有白骨与神器。 纯白的彩华发散出来,骷髅仿佛是得偿所愿,开始颤抖了。冗杂的声音传出,像是附在耳骨深处,于没有边际的叫喊、嘶吼、武器交格等等声音里,一声声低语似的呼唤响起。 歌尔娜出神地侧耳倾听,她在声音的汪洋里辨出了这样一个名字“艾德娜”。 “悲怜天使艾德娜?”她下意识地呢喃道。 “?!” 莫离表情复杂:“啊,是吗,在喊这个名字……也确实,他在喊这个名字……”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歌尔娜盯着莫离的侧脸,很认真地问。 “差不多吧,有机会再讲给你听。” 有机会,言外之意也有可能是不会。她注意到少年复杂的表情被凝重取代,也就不再继续过问。 …… “你知不知道那是最后的钥匙?” “我知道啊,怎么?” “你也不怕我利用它取得神器?” “自然是怕的,但我愿意尊重她的选择。后续的问题,也便由我来处理好了。” 眼见莫离态度坚决,维舍悻悻地摇了摇头。 他不能理解莫离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世上。人性自然是自私的,但为什么会有人如此尊重朋友的选择。 不过想不懂就想不懂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飞身跃起,向莫离突进。魔力与魔法加持下,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大厅里,气息隐晦,对方甚至无法通过感知他的气息来判断位置。 一般人在失去对手所有信息的情况下一定非常惊恐,但初次交手的时候莫离隐藏下来的手段终于派上了用场。维舍确实谨慎,只是他犯下的最大的错误便是持着一柄卡维拉步兵长剑。莫离感知不到他,却能感知到怀特权柄的气息,只要照着这点分析,维舍的位置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因此莫离仍旧不动声色地摆好半防守的架势,像是极有耐心的捕猎者,等待猎物的现身。 维舍半眯起眼睛,他没有贸然出击。从先前几番交手的记录来看,莫离是会在战斗里留有后手的,那个少年此刻淡然自若想必也是有所准备。维舍没有排除莫离炸胡的可能,只是那个几率太低了,在生死相搏里炸胡确实有够蠢的。 他试着在某个地方留有几分气息,多番制造同样藏匿于无形的虚像,试图搅乱莫离的判断。他姑且怀疑莫离确实有感知到他气息的能力,布下这种并不新奇却卓有成效的障眼法来蒙蔽那个少年的感知。在某个时间点里,他若操纵那些虚像一起动,莫离极大概率会反击,在神经极度紧绷的情况下做出下意识的反击。纵然此计不成,虚像的攻击也会给他造成不小的麻烦。 莫离捏紧了伊坎之心。他大致判断出了维舍的谋划,那种试探无非是为了取得先机。既然他已经利用怀特的气息锁定了维舍,打了一波信息差,那也可以趁此将维舍的谋划化为己用。不安定的“炸弹”还没到引爆时候,此刻越晚引动,能占到的便宜也就越多。 不一般的岑寂持续了有一分钟,维舍猛地动了,和将近十个虚像一起。多个带有其气息的虚像出现在莫离的感知里,虚像的细节处理得很好,及接近维舍本人。就算身为对手,莫离也不得不为此赞叹维舍,只是……到了可以收网的时候了。 他也发力前冲。魔力流淌,魔法闪耀,短短的一瞬里他便加持到了可以与维舍抗衡的状态。 “要来了!!!”他们同时为各自的谋划定下心声。 炼金武器破空无声,维舍预判莫离的位置先一步挥动卡维拉步兵长剑。莫离等的便是这一刻,他也挥剑,金属割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啸声,他带着伊坎之心消失在了维舍的视域里。 维舍一惊,但交战的电光火石之间,容不得再有分神。莫离重新现身的位置已经躲开了迎面的挥砍,送上来的神器的剑刃带有锋锐的气息,还未接触便已割伤了维舍的肌肤。 他只能强行更替住魔力流动的轨迹,竭尽全力释放出可以避开这一击的法术。 “云移!” 殷红的鲜血止不住地滴在地上,维舍踉踉跄跄地从无形的状态里脱离了出来。尽管最后还是释放出了云移,可是早有准备的剑气已经撕开他的皮肉,划拉出一道可怖的伤口。不幸中的万幸,莫离为了追求这一击的隐蔽性,没有施以名为“日灼”的咒语。 刚一交锋便被阴了一手,维舍心情不是很美妙。他知道是自己某个环节出了疏漏,但破绽在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莫离一击得手便乘胜追击,不打算给维舍留有喘息的机会。那一剑他虽看得不真切,但砍中之后的手感是不会说谎的,通过锋锐剑气反馈,他判断维舍的伤口需要时间去调整。那虽说不上致命,可要是拖久了,也是会影响到战斗的。 术法的环随着莫离前冲而展开。为了避免被心域的力量所影响,维舍不得不同步张开术法之环。他发觉这是莫离在得手后的阳谋,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一剑的成果得以扩大。 但维舍也是不容小觑的人。先前猝不及防地受伤也就算了,现在完全可以拉锯战局,博弈术法,他亦有办法拉扯莫离一会。哪怕在迪利亚姆恶补过一阵后,莫离的魔法水平已经算得上同阶级里的佼佼者了,但维舍的魔法水平是他诸多技艺里的强项,不是莫离这个光靠“补习”提升水准的可以媲美的。 “封光盾”与“霜息华叹”两个咒语同步成型,前者牵制住了已经挥砍下来的神器,而后者则在少年胸前炸开,霜寒气息仿佛要将他化作冰塑。 莫离虽不能像维舍那样同时释放两个咒语,但在这段时间里他凑出一个咒语对抗寒气还是绰绰有余的。 “无形美善”加持于身,他选择利用强化魔法和乙太的无形屏障硬抗魔法。 这很危险,但收益也巨大无比。如果能借此机会压制住维舍的节奏,就能延缓他恢复的时间。 “真该死……” 在看到强化咒语的瞬间,维舍也读出了莫离的想法。这正是他所不愿遇到的。他已落入下风,现在急需的是一个稳定的收益,而不是和对手搏命。他承担不起失利的代价。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维舍无法避免,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神器没有突破封光盾的限制,只有力传递了过来。他的霜息华叹同样没有冲破莫离的无形屏障,两人的法术交锋居然堪堪打了一个平手。 “不行,这样的进攻还是太软了,难道真的要……”莫离知道这是暂时的,很快维舍就会用经验和技术来压垮他,他得早做准备了。 第三十三章 第三次交锋(二) 卡维拉步兵长剑抵住了前压的剑锋,武器相格的一刹,维舍笑了,咧开嘴,目里闪烁着疯狂之色。这是个极为嗜血的表情,在旁观的人看来,好似爬出深渊地狱的狰狞恶魔在展露微笑。 自下而上,于静趋动,魔力刺激着隐藏在衣物下的肌肉,他的身体骤然发力,突然逆转了势态。剑锋的位置被推向莫离的身体,少年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竟被一点一点地倒推过去。沿路撒落有零星的血迹,维舍似乎全然不顾身上的创伤,施压过去的力量可怕得吓人。 不行,要忍耐,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种程度的发力必不可能持久,莫离对维舍的实力有着较深的了解,深知此刻不能因为暂处下风而乱了阵脚。维舍应该同样在忍耐,但忍耐的应该不是“构筑剑装”这样的东西。莫离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干什么,只能敛神严阵以待,确保自己不会在这场角力里太过吃亏。 被推碾过足足九尺有余的路段后,施压在剑锋上的力量渐渐地变弱了,再传过来的力已经不足以推动莫离的身体。没有试图反压,他们在彼此的眼眸里都注意到了回避的意味,竟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放弃角力各自拉开距离。 但这也只持续了一个呼吸。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已经足够他们调整好状态,再度挥剑斩击。伊坎之心与卡维拉步兵长剑互切,旋即分离又再度相切,偌大的大厅里响彻有剑刃互触的清脆鸣响。双方的速度都加快至双眼无法捕捉到的地步,没有章法,皆是凭着感觉和判断在对砍。 同样是势均力敌,在很多领域上他们没法拉开差距。 于是很快,清脆鸣响戛然而止了。正反都不能突破对手的攻势,继续对砍同样变成一件没有意义的事,他们的重心重新回到了魔法上。 不加以蓄势,莫离抬手便是剑气决。只是长剑上挑的去势已尽,他又借势下劈,飞快的在其后接上了同样不加以蓄势的日灼。两道剑气一前一后扑向维舍,犁开沿途的空气,裹挟以排山倒海般的气势。 “折光之佑”。 扭曲半透明的薄膜状护盾带起星星点点的闪耀粉末,维舍也在一刹里架起了防线。 这是他起初凭本能架起用以预防莫离近乎全力施展的日灼的法术,此刻再度施展也是为了稳上一手。一前一后两道剑气落在折光之佑上,没让这层薄膜状护盾泛起丝毫波澜。 “果然不行,那就,再试试这个。”莫离并不意外这轮攻势无果而终。他熟门熟路地摆好用过不下百遍的剑气决的起手式,再度挥动剑刃之际,魔力顺势井喷,一轮月牙般的弧线破空,眨眼便到了折光之佑的护盾前。 维舍仿佛是遭遇了一轮重击。完全爆发的剑气决堪堪突破了折光之佑的保护,气浪犹如重锤狠狠敲打他的胸口,铁锈的味道翻涌到了唇齿间。 “他有所突破吗,还是说他此前隐藏了实力?”维舍难以置信地看向莫离。 或许莫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经过多次和维舍的对决,他已经隐隐有了不小的进步。但维舍是注意到了,他意识到眼下想要稳胜那个少年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还是得去依靠那柄“剑”。 但骷髅在莫离身后的位置,怎么越过那个少年却是件难事。可以想象,只要他暴露出那份冲动,那个少年决计会不计代价地阻拦他。 那么便需要有人去干扰莫离的注意力,不管谁都可以。 持着这样一个念头,维舍注意到了科内。那名来自格罗迪的白兰骑士尚处在他们的战场边缘,想来他会是一个绝佳工具的。 另一边,莫离为着维舍的分神而疑惑。他发觉维舍隐晦地看了眼科内,但实在不知他意欲何为。 想不通便不想吧。 不愿给维舍留有谋划的余地,莫离主动出手了。魔力加持的“追念荣耀”加诸于身,他冲向了维舍。精神力锁定下,宛如实质的压力同步抵达,维舍面前的空气都仿佛在这个瞬间里凝固了。 “呵……”等维舍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处在无法可挡的地步。随莫离而来的攻势几乎锁死了全部防御的路线,但……谁说维舍需要做防的? 既然已经决定采用别的手段,维舍就做好了示弱逃避的准备。面对莫离来势汹汹的一击,他选择直接云移,而后再度藏匿身形于无形。 “在那里!”没有迟疑,莫离根据怀特的气息找到了维舍。但维舍的位置完完全全出乎他的预料,那人居然冲向了科内。 “科内,离开那!”情急之下,莫离只得暴喝。 “哈?”科内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就此机会,维舍已然赶到他身前,卡维拉步兵长剑蓄势以待的一剑挥向他的胸口。 死亡迫临前的冷意令科内寒毛竖起,他心中警铃大作,虽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却本能地做了闪躲。 “撕拉——” 血花飞溅。维舍再度现身之时,科内身上已经多了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最后的闪躲虽是让他避开了要害,但沉重的一击仍旧是避无可避地砍在他身上。 他木讷地睁大了眼睛,嘴唇动了动:“维舍……” 下一秒,卡维拉步兵长剑在他空洞的眼神里飞速放大,死神已经对他挥动镰刀。 预料里的死亡的感觉没有如期而至。将要带来死亡的一剑被火速赶到的莫离挡下,就在千钧一发的那刻,伊坎之心格在了他肩膀的位置,偏折开了维舍的下劈。 科内无力地颓坐在地上,冷汗浸湿了衣物。 虽说不赞同科内的思考方式,但莫离还是不想让这家伙死在自己面前。 只是…… “你中计啦。”维舍得意地对着少年比出一个口型。 “?!”莫离一惊。 他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因为科内的关系,他无意间跨过了一个半场,抵达了无法及时回防到“剑”的地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眼前这个维舍已经不是真人了,而是某个利用类似火花化身的法术捏造的幻象。 维舍很舍得,这个幻象上有他七成的魔力,仓促里的鱼目混珠,让莫离无法分辨真假。 莫离只能接受这个事实,然后去思考反击的办法。不过在那之前,他也不能让维舍太过称心如意。既然已经来不及回防,维舍捏造的这个幻象莫离就“笑纳”了。 他挥剑砍向维舍的幻象,流动的魔力向着剑锋汇集过去,锋锐的气息划破幻象的肌肤,剑身却被它用卡维拉步兵长剑格住。只是这七成魔力的幻象弱点过于明显,莫离完全不怕这一击被格住。 日灼近距离爆发,幻象在天敌般的魔法下直接湮灭。 “精彩!” 身后很远的地方有人鼓掌称赞。想也不用想,那就是已经达成目的的维舍。莫离施施然地转身看向他,握着伊坎之心的右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看来,你目的明确。”莫离叹了口气。 “本该如此。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就是一个无趣的对手。”维舍已经不再笑,面色森然道。 “一直说的有趣无趣,评价的人不还是你。也许你觉得有把握赢的对手就是有趣的,反之便是无趣的。” “牙尖嘴利……” 莫离无奈一笑:“随便你吧。这次是我的失误,但你最好祈祷,你永远不会被我抓到破绽。” 他的目光趋于冷厉,死死盯住维舍抓住剑柄的手。 “那我好怕哦!”维舍嘲弄似的拔剑,“开玩笑的,你不会信以为真了吧?” 骷髅又一次颤动了,这回它居然没有阻止维舍的动作。它被锁住的胸骨一根根地打开,头骨更是呈现一个夸张的l形向后折去。它握着的“时之刻”散发着蔚蓝的光,这光似乎是宽慰了它的心灵。 “看啊,它也在承认我的存在!” 维舍狂喜的吼声回荡在大厅里,被他拔出的剑居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纯白的彩华。虽说是光芒大作,但这些光并不刺目,相反却给人一种极为温暖也极为安适的感觉。 所有人都被笼罩进光里,所有人眼前都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 “这是……哪里?” 莫离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倒在一片麦地里。麦穗带来的挠刺令他后脖颈痒痒的,也就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是,我记得我是在遗迹的大厅里,维舍拔出了伊坎之心,然后闪过白光……”他低头默默回忆了一下此前的记忆,似乎没有疏漏的,“所以,我是被白光影响,所以才会出现在这吗?” “岚,你怎么看?”他下意识地要去找一直在他身旁的那个女孩。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给出回应,就连心湖里也没有出现那个女孩的声音。 莫离叹了口气,他现在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八九不离十,他现在就在怀特构建的世界里。他依稀记得白光是笼罩了整个大厅,这也就意味着几乎所有人都进到了这个世界里。 就如埃泽尔构建的世界,是孤寂的暗黑虚空般的无尽黑暗,还有天穹之上不见尽头的乙太的洪流;亦如布鲁构建的世界,空旷纯粹的蓝色法术力的海洋,以及仿佛囊括有所有智慧的图书馆。眼下,怀特所构建的世界,是从充满收获的平原上起发的。 可能是见惯了这些伊坎之心的“灵”构建世界的毛病,莫离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过,既然他能进到这个世界,就说明怀特还未选择他这柄伊坎之心的新任持有者,那个封印一时半会也不会被解除。 但……另一个他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在于,怀特必须选择出一名伊坎之心的新任持有者,否则所有人都无法离开这个世界,直到意识消散,也便是死亡。 只能说事实的无奈和荒唐,便在于此。 他向四处望去。小麦还没成熟,绿油油的穗随着风的吹动,从而泛起水一般的波纹。眼下时节尚未确定,和煦的光晒得人暖洋洋的。 “如果这些伊坎之心是遵循某个规则的话,那么此刻随意乱走是没有用的。”他回想起那个不着边际的黑暗世界,陷入沉思。 “行之有效的办法里,一是找到这则世界的规律,二是等待怀特的出现……傻愣愣地等怀特现身也太抽象了,倒不如想想怎么解开这样的世界。” 联想到起初怀特对他的恶劣态度,莫离就不由感到头疼。他不觉得在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下,怀特会慢慢改变对他的看法。 既然事态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了,与其把希望放在怀特身上,莫离觉得还不如自己想想办法呢。 “论及世界的规则,会和这些麦穗有关吗?”他将目光放在了周围随风摆荡的浪潮里。眼下一头雾水的,到处磕磕碰碰没准就有头绪了呢。 抱着这种心思,莫离蹲了下来,伸手打算摘下麦穗。 “纯粹由法术力构成的麦穗?!”结果令他大吃一惊,“因为被锁住了法术力的气息,如果不是细致接触过的话可能还无法意识到这点。这么做,是想干什么?” 他突然想起迪利亚姆的某个传说,里面有个说法认为“土地存在记忆,从地脉里提取出来的法术力同样存在记忆。如果将某段记忆作为引子,引导法术力里的记忆并使其形成咒语重现往日,那么名为传纪的结界就形成了。” 前者他已经在瑟寇班领略到了,如果整句话都是真实可信的,那么后者会是破局的关键吗? 他觉得值得一试。 他在这片看不见尽头的平原里陷入了回忆,属于瑟寇班土地的记忆不断涌现。那些属于山洛达大公爵的记忆碎片似乎引起了周围法术力的共鸣,在莫离尚沉浸其中的时候,他手上的麦穗渐渐消散了,而纯白的结界依次铺陈开来。 最先出现的是画有骑士身影的结界。 第三十四章 残末终局(一) 山洛达的士兵艰难地撑起覆甲的身体,无神的眼眸疲倦且茫然。 已经不知道此刻的时间。天空里最后一线光明早就被无际黑幕所遮掩,本应苍碧的天穹沉郁得宛如石铁。但这亦不属于黑夜,星与月不见其踪,抬头所能见到的只有死寂乌云。 他抽动鼻子,风送来烟尘与鲜血的味道。铁锈与灼热的气息充盈在肺里,他不由自主地佝偻着后背重重咳嗽起来。 经由这样一出,士兵总算是回过神来。 焦土般地大地上还燃着大火,战场上山洛达的大旗横七竖八的倾倒散落,放眼处是数不尽的尸体,有人亦有魔兽,还有形体怪异的恶魔。尚且幸存的骑士领导着士兵,嘶吼着冲向没有被火光照亮的黑暗里。越来越多未知的可怖敌人对着他们伸出死神的镰刀,残缺的尸首在两相接触的瞬间出现,冲锋的战士们像收获的麦草般倒下,刺目的鲜血冲天而起。周围仿佛是下起了血雨,血腥味犹如馥郁的美酒般越发浓厚。 士兵抹了一把脸,烟熏火燎后的面孔仍是湿漉漉的,带着铁锈的味道。他放空的大脑里浮现出记忆:他为何在此,他为何而战。 “前进,士兵们!” 他听到有一名骑士如此大喊,但那人很快就从坐骑上跌了下来,冲锋的势头瞬止,没有头颅的躯体滚动了几圈就不再动了。 “前进,士兵们……” 他也低低地喊出了这句话。嗓眼跟烟熏过一样发出刺痛,脱口而出的声音也是粗哑不堪。 遮天蔽日的翅膀,紧随其后的呼啸的死亡之风。 有人,有人的面孔出现了…… 柔软的发丝,充满爱意的眼睛,笑靥如花的面容…… 被撕裂了…… 熟悉的人,熟悉的事,平和又幸福的生活…… 一切的一切,都不见了…… 像是盆里泼倒出去的水,已经没有收回的余地了! 永远不再会有! 胜过死亡的恐惧在士兵心底蔓延。当他惊恐地发觉自己失去一切的时候,恐惧就化为了怨恨。 “前进们,士兵!” 他扬起长矛向着黑暗冲锋,面目狰狞有若恶鬼。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这并非是出现在瑟寇班的各例。自恶魔大君重新现世以来,战争已然成为常态,无数的人流离失所。 战争的绝望、苦痛和憎恨,恰好成为了黑色法术力丰沃的滋壤,令恶魔的力量越发壮大。 在山洛达大公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战争已经不可挽回地向着堕落化的方向发展。不仅是山洛达地区,瑟寇班其他地域,战士们虽是同仇敌忾,但沦丧挚爱之痛却是肆意蔓延。 “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又是一轮战后,白兰骑士营地,法伊无力地把脸埋在了手掌上,像是失落的孩子。 “有。”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思考了很久,颤抖着声音答道。 “是什么办法?”法伊惊喜地抬头,恰巧对上女人澄澈宛如碧空的双眸。他忽地发觉她眼底极力隐藏的不忍与悲痛,心冷了下来。 “艾德娜……”他轻轻地喊出了女人的名字。 他郑重地将双手放在剑鞘上,对女人行了一个古老的礼节。在瑟寇班口口相传的故事里,这个礼节是神圣大天使梅丽娅用以承诺宣誓的,意为心意已决。 “击败恶魔的办法就在剑里。”艾德娜无可奈何地说了出来。 “剑?!”法伊将目光放到了手中的神器上。 “它的名字是‘伊坎之心’,是神圣大天使梅丽娅的配剑。当恶魔奎铎初次现身瑟寇班的时候,梅丽娅殿下就持着这柄神器与祂交战。人们都认为是大天使的力量盖过了恶魔大君,这才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其实事实并非如此。”艾德娜娓娓道来。 “当时的梅丽娅殿下其实早已身受重伤,当恶魔奎铎降临的那刻来临,她也没有恢复到全胜时期。重伤她的人,是这柄剑起初的主人。祂给这片时空带来了惨痛的阴云,又施舍似的给出慰藉。” “居然会有这种事!”法伊目瞪口呆。他从未怀疑过艾德娜话语的真实性,因而在她说出这段近乎荒谬的言论后,法伊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里。 “这是为什么呢?”他问出了心中最大的困惑。 “祂说祂想完成一个实验,而瑟寇班便是祂选中的‘幸运儿’。” “仅仅是为了这个……”法伊激愤地起身,但很快又颓唐地坐在了原地,“真讽刺,我们在高位格的人眼里,只是被玩弄的玩具吗?” 艾德娜默然。 “我已知晓了,那么把神器使用到那个地步,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吧!” “也不尽然,只是因为我们都没达到它的标准……”她声音越发得轻了,也越发得软弱了。 “我需要怎么做?”法伊问。 “法伊……你确定了吗?”艾德娜哀求似的又问了一遍。 法伊肯定地点头:“时至今日,我才明白那日噩梦的含义。或许这便是梅丽娅殿下带给我的启示……只是抱歉了,艾德娜,我没法履行我那日的承诺……” 他亦是哀求地看向艾德娜。 “我知道了。”艾德娜笑容凄然,“决定性的力量,只有用生命那才换取……” …… “用生命换取力量?”莫离从传纪的第一幕里惊醒,关于山洛达大公和他妻子的记忆,定格在了艾德娜说出“决定性的力量,只有用生命那才换取……”的那一刻。 显然,她不会无缘无故提示这些,出现这则传纪更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情况。 也就是说,后续可能就有用上的时候。 想到这里,莫离方从传纪第一幕里彻底走了出来。他放眼周遭,发觉已不是长有麦穗的平原。这里虽也是平原,可平原上只有大火焚烧后的灰烬,凄凄凉凉,充满死寂。 这不应该是怀特权柄所幻化,能行得通的说法便是……传纪的第二幕! 莫离目光紧了紧,他着实没想过会这么快进到传纪的第二幕。 如果他没料错的话,这所谓传纪的第二幕已经令他深入到山洛达大公爵与恶魔大君的那个时代。尽管都是根据土地记忆所溯源的,但凶险程度绝不会变低。这也意味着,死亡就在迫近。 “麻烦了,但愿歌尔娜她不会接触到这则传纪吧……”他无奈地嘟囔了一句,根据某些印象向着一个方向进发。 “如果说方尖碑是在这个位置,那么相对的,城堡的地址在它的对角处。可是我这个位置却看不到城堡……想来我和城堡还有不小的距离,在传纪的第二幕里,我应该不至于撞上恶魔大君这么恐怖的东西。” 简单地理了一下当下的情况,莫离决定朝着大公爵城堡的方向进发。 “还不确定传纪最后一幕会不会和恶魔大君相关,但早做准备准没错。” …… 他顺着选定的方向走了有两天。 传纪里的时间并非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即便有,它个外界的时间流速也不尽相同。这两天的时间,完全就是莫离闲着无聊自己算出来的。 走过这么长的路,他也并非没有收获,至少铁与血的味道已经顺着吹来的风钻进他的鼻子里。 他瞬间警觉了起来,用法术力强化五感,看向远方。远处正发生一场小规模的厮杀,散了一地的尸骸。 得赶过去,或许这和第二幕有所关联也说不定。 他向着那个地方赶去,可毕竟是距离过远,等他赶到的时候,厮杀已经结束了。现场已经没有恶魔的踪迹,仅有骑士们被撕裂的躯体。 “还是晚了……”他微微蹙眉。 还没等他懊恼,一声微弱的呼喊吸引到他的注意,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见一名士兵艰难地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 那名士兵的气息太过微弱也太过渺小,像是濒死的人一般,极容易被忽略。 “你没事吧?”莫离快步上前将那名士兵搀扶了起来。刚一见面,他愣住了。 眼前这名士兵的长相居然和第一幕里向着黑暗冲锋的士兵一模一样。 “前进……”尽管是已经非常虚弱了,士兵还是憋着一口气勉强喊出一句话来。 莫离生怕他突然暴毙了,急忙将自己会的恢复类的法术加持在他的身上,很快士兵苍白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有所好转。 “您是法术师吗,感谢您的帮助……”因为长期缺水,士兵很勉强地说完了这句话。 “现在战况如何了。”莫离开门见山,“我所来的地方,虽然城市草原等等地方都被焚毁了,但没有多少厮杀的痕迹,能详细点告诉给我战况吗?” 士兵也愣了一下,他惊疑不定地抬头看了眼莫离的表情,发觉那个少年是的的确确一无所知,这才略带歉意地对莫离笑了笑:“抱歉,我是太吃惊了,没想到现在还有法术师不知道战况……您是那类隐世流派吗?” “不。”莫离摇头。 “我只是单纯想知道战况,毕竟,想要参与进去的话,不可能对它一无所知。” 士兵茫然地眨着眼睛。他不太清楚莫离在讲什么,他从那名少年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疏离感,可是他知道,眼下能有更多的人参与到对抗恶魔大君的行列,获胜的可能性就越高。 “恶魔的军队刚刚突袭了山洛达地区,万幸山洛达大公爵拦下了恶魔大君的进攻,现在双方正在僵持。”士兵简略地说出了他所知的东西。 “所以你们是被打散的队伍吗?”莫离问。 士兵点点头:“完整的队伍只有山洛达大公爵那里还存在,在山洛达的其他地方,肯能只有零星几人的小队。” 莫离沉默了会,又问:“我想前往铂默城,能麻烦你给带路吗?” “你确定吗?” “嗯,想来那是战火焦灼的地方吧。我确定我要去那里,因为我就是为此而来的。我不仅仅是要对抗零星的恶魔,我的目的在恶魔大君身上。” “乐意之至。”士兵疲倦地笑着,应道。 他还没有死去,至少眼下依然活蹦乱跳地。那么,他就不能放下复仇的脚步,他会尽其所能,去挤到每一只恶魔。 “但是法术师先生,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莫离,莫离·修·兰瑟。你呢?” “我叫费南迪·多伦。今后的日子,就多多麻烦您了。” 第三十五章 残末终局(二) 铂默城的轮廓初现在极遥远的地平线上。但是异常的火焰烧红天际的云,铁灰色的阴影抽出几许赤色,像是刚刚烧锻出炉的铁块。 正是暮色降临,光景黯淡的时刻,但烧不尽的大火改变了一切。 “他们又发起进攻了,我认得这场景!”费南迪激动地大喊,“祂从黑暗荒原而来,张开蔽日的翅膀,死亡之风呼啸,雷霆四处窜走,大地烈火熊熊。” 像是在阐述事实,嘴里念念有词。 “那可能和我们无缘了。厮杀应该不会持续太久,即便我们一刻不停地赶过去,届时所面临的也只会是新的战斗。” 莫离粗略估算一番两人的脚程,拍了拍费南迪的肩膀,示意他先冷静下来。 “你现在干着急也没用,我们继续赶路吧。” 费南迪点了点头,垂眼默不作声。 他的心事莫离自能理解,很多感情都直观地展现在他的脸上,那是带着仇恨与愤怒、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咬下敌人一块肉的憎恶。可能是出于某些悲痛的理由,这个男人心底的负面情绪不加掩饰。莫离虽然没有试图读取这个男人的心思,可感觉得出来,男人想要通过交流压制住心底的野兽,以避免堕落在复仇途中。 这真的是个很可笑的事实,憎恶恶魔者沦为恶魔。 莫离笑不出来,他只觉得莫大的悲凉包裹住了内心,而后渐生出阵阵后怕。因为恶魔大君奎铎的现身,在瑟寇班会催生出无数费南迪这样的人,战争将会是促成他们腐化最好的催化剂。 “费南迪,你要冷静。”莫离犹豫了很久,终于和他说出了这句话,“我知道这是非常无情也是非常没有道理的事,但你必须得照我说的做。你的内心在被腐化,在逐渐堕落。这或许是恶魔大君带来的某种侵蚀,它在诱导你沉沦为‘恶魔’。” “我大致能猜到你与他们的仇恨为何,你绝不能因为仇恨变成自己所憎恶的对象。” “我多少也能猜到是这么回事……”费南迪低着头凄然地笑。 他很了解自己的身体,也隐约猜到了问题的由来。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很多时候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负面情绪会持续不断地加深,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完全丧失理智。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断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主动去想那些可怕的东西。 但……可能吗? 莫离叹了口气,不知何时紧了拳头,拳心处传来刺痛。 这是不可能的,即便是他这个外人都看得清这一事实,费南迪本人自是知晓。这么做不亚于饮鸩止渴,等到那种感情完全爆发的时候,堕落就会出现得异常之快。 “莫离先生,我与您同行的另一个理由,相比您也知道了吧?”男人忽然问。 莫离无言地点头。 “那么,届时只能麻烦您了。”男人语气坦然。 莫离心里涌起酸楚。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事物并非真实,但他同样知道这可能是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事。不论最终结局如何,在男人坦言如此沉重的话题的时候,他心底还是有了感触。 他努力地摆出了一个笑容:“我知道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的。” 他们继续向着铂默城的方向走着。偌大的平原荒芜至极,战阵的创痕蔓延在肉眼可见的每一个角落,布满灰烬的大地裸露出土壤的颜色,已靠近的河道干涸,干燥的风吹过脸颊带起吹沙般的刺痛。莫离默默数着心湖里滴落的水滴的数字,靠这个计算自他进到第二幕里的时间。 已是过了两天了。 又是走过一段路,满怀心事的男人猛地抬起了头。他紧握长矛,嗜血豺狼般的表情浮现在面孔上。莫离本是心不在焉的,却因此一个激灵回过神,再度看向费南迪的时候,男人已经持着长矛向一个地方冲去。 风带来了铁锈的味道还有砍杀的声响。莫离有些诧异,这厮杀来得如此突然,竟是在他感知之外的。他闪身跟上了男人,并没有越过男人先行目睹战场的欲望。 人与恶魔的样貌都出现在他的感知里。那并非是纯正的恶魔,而是由意志薄弱的人堕落产生的邪物,战争中最打击人之意志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费南迪……”他喊出了男人的名字,想要制止男人的行动。 可是费南迪已经陷入某种狂热,持着长矛向前冲锋:“前进们,士兵!” 莫离渐渐地停下了脚步,费南迪冲锋的背影已在他眼前远去,加入到了小规模战场的厮杀里。 “如果……他就在这里死去了,战死在那群腐化士兵的手中……”他心底忽地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冷酷得令他都怔了数秒。 “等等,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掌。他的心什么时候变得冷硬如铁了,即便是随手能改变的事情都要去犹豫。 “杀!杀!杀!”厮杀时的吼叫传了过来,莫离缓缓地握拳。 心中已然有了觉悟。如果事不可违,那便顺其自然;如果尚有余地,那便逆流而上。 他没法去改变那群人的未来,毕竟他们的未来对他而言即是过去,但自此,至少是在他力所能及的范畴里,得减少他们的苦痛。 伊坎之心透明的剑刃头一次在传纪里现身,莫离冲向了战场。 近乎是一边倒的屠杀。彼时瑟寇班的士兵虽然存在一定的实力,但也至多不会超过色隐,再往上的心域也只有骑士们才能抵达。 数十秒后,还算激烈的战场静了下来,喊打喊杀的声音消失,留下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声。 “费南迪,走吧。”莫离站在男人的一侧,“其他人要同行吗,我们打算前往铂默城。” 其余士兵木然地摇头,像是对这腐化的事情司空见惯了般。 “看来已经发生过不止一轮了,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前往铂默城的勇气了。” 费南迪的声音嘶哑,讲出了其他士兵的顾虑,听得莫离心头又是一沉。他看着男人满是鲜血的身体颤抖着,倚着长矛大口地喘息,面上是劫后余生的后怕。看来是在不知道的某个时刻,这个男人濒临堕落的瞬间,可能半只脚已经越过那条线了。 “我们走吧,莫离先生。我想,我还能撑到那时候。”他说。 其他士兵收拾好腐化者们的遗物,沉重地道谢后散去,跟眉头苍蝇似的结伴走向其他地方。他们是知晓彼此的未来的,或许就是在结伴共赴黄泉,不知将要葬身何处。 “如果你死了,你想葬身何处?”莫名的,少年问出了这句话。 费南迪愣了一下,随后道:“哪里都行吧,这片时空的平原迟早有一天会绿草如茵。在那时候,没有战争,亦没有恶魔。” “会有的。”莫离半天没有想出能回的话,只能简单地说了一句。 他们继续前行,铂默城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同样,灼热的气息也随着风送来。火已不似此前见到的那么大了,想来一场厮杀已经结束,下一场又处在酝酿之中。这是极为宝贵的休息时间,可能恶魔大君是想将这个作为压垮人们心理防线的手段,但顽强的山洛达人超乎祂的预料。 费南迪的状态变得越来越差。许是受到几场厮杀的刺激,本就疲倦的脸上不见血色。他已经变得不太能走动路,每一步都是在用莫大的毅力慢腾腾地挪过去的。 “我或许快要到极限啦。”他说。 “还差一点,铂默城就在眼前了。”莫离迈开的步子停滞下来,他转身看向男人。 “我的身体还不清楚吗,现在是真的走不动路了。”费南迪露出一丝苦笑。 纷扰的邪念不断侵蚀他的思绪,此刻还能维持清明去和莫离交谈,已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不过这样也好,我也不用去到铂默城了。” 静了许久,莫离低声道:“费南迪,其实你当初说谎了,对吗?” “看破了,就不要再说出来了。”费南迪想要笑,但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在山洛达所有离开铂默城的队伍,都是在为自己的死亡做准备。周围地域还存在诸多恶魔,死也要在它们身上咬下一块肉。” “谁都可以去铂默城,唯独这群人是不会再回到铂默城的,他们不想让城里的同伴杀死他们。” “那么你……” “我带来了您。”费南迪却用一本正经的语气打断了莫离的发问,“或许这场战争不会因为多一个人或少一个人而改变,但我得带您去到那座城。” “如今,这件事快要满足了,就拜托您,去帮到山洛达大公爵吧。” 莫离忽地有种脱力的感觉,他看着费南迪,却是长久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么至少,麻烦您让我死在城外,保持着我作为人的最后尊严。我再也做不到去杀死恶魔了,我已经……已经……” 一个女人的面容在费南迪的脑海里浮现,她勾起的柔软发丝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过去铂默城里的生活是快乐的,只要努力,衣食住行的烦恼就都不会存在,邻里往来的生活恬静得像是幅画。 他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只是一遍遍地重复“已经”。 “这是你的选择吗?”莫离问道。 男人从回忆里醒来:“是啊……” “那么至少也要光荣地战死,而不是死在我的手上。”莫离神情严肃。 周围黑色与红色的法术力变得活跃起来,极有可能是恶魔的又一轮进攻要来临。他抬头看向天穹,这种时候,观察天空的变化是最为便捷的办法。 果不其然,死寂的乌云聚拢过来,欲要笼罩住这方世界。 “大地……在燃烧?!”费南迪惊惧又愤怒地喊了出来。 “是。”莫离点头,“他们要来了,你准备好迎接最后一战了吗?” 此时此刻,莫离方才意识到一件事。也有可能是他搞错了因果关系。或许正是因为有人重新引导这个士兵回到这处战场上,才会有了传纪的第一幕的发生。 “但我……”山洛达的士兵迟疑了,他觉得他的意志可能支撑不住了。 “如果我用咒语改变了你的部分思绪,你觉得还能再坚持多久?”莫离继续问。 “不会太久,即便我遗忘了一切,那种感觉还是会把我给拉回来的。” “至少让你短暂的拥有了战斗的能力?” “是这样。” “好,我会暂时隐去你的记忆,然而在某一刻你会重新苏醒过来。”流淌着的已不再是法术力,而是魔力。莫离欲要用这达到更为优质的效果。 “莫离先生,这次是真的要和您道别了。”山洛达的士兵感激地看向了他。 “就此……别过吧……” 叹息过后,蓝光大作。山洛达的士兵直觉脑内一片空白,意识也跟着渐渐消散了。他直挺挺地倒下,和尸体一般失去了呼吸,逐渐趋于僵硬。 不过这是暂时的,在魔法的效力丧失之后,他又会醒来,迷茫地观察四周,直到某段记忆重新浮现在其脑海。 莫离做完这一切,又在士兵身上覆了一层藏匿的魔法,这才全力冲向了铂默城。他没记错的话,第一幕里白兰骑士的营地就在铂默城周围。 铂默城内外,战斗一触即发。稍作休息的骑士们重振精神,相互勉励。他们已在数场残酷的厮杀里幸存了下来,但恶魔的威胁一日没有解除,他们就一日不得安宁。 至于山洛达大公爵,他已重新登上了铂默城的城墙。站在高处远眺,莫离与士兵的举动被他尽收眼底。 “这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他似是在喃喃自语,又好似在向身旁的女人发出疑问。 “他来了,祂也来了……艾德娜,帮我个忙吧。” “怎么啦,杰伊?” “一会儿会有个男孩来到营地,他自称为莫离。就麻烦你先招待他了。” “嗯!” 第三十六章 残末终局(三) 时间仿佛是静止下来,声音霎时消失,已不再有风吹拂,远处的人和物都凝滞了,像是固在纸页上的画。 这不可能是画,也不可能是时间被停止了,那只有可能是传纪将要进到第三幕,亦是最后一幕。迪利亚姆古老传说里将传纪分为三幕,如若第三幕结束,这方结界便会消失。 莫离从奔跑中停了下来。在即将进到第三幕的间隙里奔跑是没有意义的,铂默城的城墙分明已经近在咫尺了,他却没有前进分毫,显然这是出于结界本身的力量在阻止他马上进到第三幕。 “你在的吧,为什么要停下结界的演变?”他若有所感地看向高空。 和莫离神似的男孩从虚空里现身:“趁着还有机会,想和你聊聊。” 话虽如此,他却面无表情,像极了孩子敷衍地完成家长交代给他的任务。 “聊聊?”莫离有些错愕,搞不懂怀特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这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按照我对你的第一印象,你会尽量避免出现在我面前才是。” 怀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情玩味:“看了我们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格外得糟糕啊。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坚持要来呢?” “你知道的,埃泽尔。”莫离扬起伊坎之心,“当然理由也不仅如此,我得确保你不会落入维舍的手里。” “哦,那个家伙。”怀特不屑地撇了撇嘴,“你管得还真宽啊。” “我想你不是单纯来找我吵架的吧……”莫离盯着怀特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既然你大费周章地停止了结界的演变,不会只为了来说些无聊的事情。” “那你觉得我会为什么而来呢?”怀特反问。 莫离沉默了。他思考了许久,不确定地问:“和布鲁有关吗?” “……” 亦是长久的沉默,莫离觉察到来自怀特的注视变得异常锐利,显然那句话是问道了他心里。 “真的是布鲁?!可你不应该早就知晓‘时之刻’上存在布鲁的气息吗?” “我的确知道,但我要问的不是这个,你是在装傻吗?” “不是这个……‘历时之门’?!”莫离闪过某个想法,怀特现身于此的目的在他心中豁然开朗。 他上前一步,道:“原来如此,你是感受到我使用了你的权柄,你是想问我通过历时之门回到瑟寇班的过去的事吗?” “没错。” “但在这之前,你是怎么肯定,那人一定是我呢?” “气息,你身上还留有布鲁的气息……好了,现在把你在过去所做的事告诉我!” “我肯说,你就一定会信吗?”莫离又问。 “你觉得你很幽默吗,是真是假,地脉会证明的。” 闻言,莫离怔了数秒。传纪中存在真实的时空地脉?地脉会证明什么,怀特是否又真的对过去的事一无所知?莫离不得而知,他如实将过去的事情说了出来。 怀特又一次陷入长久的沉默里。从他的神情来看,他对莫离的话并不尽信,但疑虑却也在慢慢的消失,像是真的有土地的记忆在给莫离作证一样。 良久,怀特一言不发地转身,消失在了空中。铁与血的味道充盈莫离的鼻腔,喊杀声响彻。属于传纪的第三幕在怀特消失的一瞬揭开帷幕。 再度看向铂默城的时候,高处的山洛达大公爵已经消失了。艾德娜澄澈有若碧空的双眸忽地迎上了莫离的视线,她对那个男孩遥遥的打了个招呼。 被注意到了。 莫离神色不变,他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如果跟随第二幕的节奏而动的话,他是必然会被山洛达大公夫妇所注目的。 只是……山洛达大公爵呢? 他……在和恶魔大君厮杀吗?可是周围不见其踪影,就连战斗的余波都没有出现。 带着疑惑,莫离跑向铂默城。 正如他猜测的那样,法伊已经找上了恶魔大君奎铎。本就是王对王,将对将,卒对卒的战斗,如果山洛达大公不找上最为可怕的对手,维护山洛达的任务就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迥异于地面战场的凶险厮杀。 双方都不在受限于“领域”这个概念,也不属于“肉体凡胎”这种程度。身为传奇的生命,他们都已进到一种可怖的境界。这在瑟寇班被宽泛地称为第十境,而在旅法师心中,它就有一个永恒的名字“颂歌”。 早在进到“领域”这一层级后,超凡生命的每一次出手都会引动天崩地裂摧枯拉朽的力量。因为前置的境界“天启”即是他们加强联系地脉、领略法术力权柄的阶段,在这一阶段,他们已可以引动地脉的部分力量,造成近乎可怕的破坏力,可以说每一位存在都是现世的天灾。 而为了控制住这份力量,“领域”应运而生了。通过将自身力量外显短暂影响到一小块时空地脉,领域里战斗所发生的一切破坏都会进到地脉最初的循环里,规避过于强大的法术力对时空造成的影响。这已是所有抵达天启并渴求进到更高境界的生灵的统一认知。 毕竟没有几个生灵愿意承受被时空之魂唾弃的苦痛。 但颂歌更为可怕。在抵达这个境界后,或者说当其成为传奇后,他们便已了解到了黑暗虚空的初步概念,他们战斗的余波已不再是进到时空地脉最初始的循环,而是以此为跳板导入暗黑虚空之中。 因而,在领域以及之上境界的生灵的战斗,通常都是隐蔽的,都是被彼此领域的力量所遮掩的。凡是无法触及到领域奥秘的生灵,几乎很难窥见其战斗的身影。或许只有双方大战的力量超过的领域所能承受的极限,才会让少之又少的人窥见渗透出来的余波。 而在莫离抵达铂默城的那一刻,两位颂歌的可怕存在已经结束了这轮厮杀。乌云被撕裂,交叠的领域泡影般破碎,没有渗透出一丝战斗的余波,双方就这样静默地在高空中对峙。 心悸感几乎传遍了莫离周身,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而不仅是莫离,交战中的骑士与恶魔们同样难熬地拉开距离,受迫于压力警惕着对手的偷袭。 莫离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沐浴在阳光下的两位传奇的身影,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压力很快就在他身上消失了,他惊疑地看向周遭,发觉艾德娜已经出现在他身旁约有五十公分的地方。但奇怪的是,她仅有不到第三境的力量,却能在这压制里来去自如,甚至影响到身边的人。莫离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 “很少见的打到一半就停了下来,让你受惊了。”她轻轻的说,声音里带着温暖的感觉。 她满怀忧虑的继续说道:“但这也是暂时的事了,很快又会继续打起来。”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所言非虚,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乌云重新隔绝了光明,两轮领域再度伸展,将他们带入了不可知的境地。 心悸感消失了,厮杀重新开始。 “走,我们去白兰骑士的营地吧。”艾德娜说。 “就听您的吧。”他应道,随着女人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进到白兰骑士大营。 “因为是战时,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的。”她歉意地端出一些粗实的干粮和被提净的水。 “不需要,谢谢。”莫离摆手拒绝道。 他还是头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艾德娜,与画中或者土地记忆里的形象相似,但传纪中的艾德娜明显多了几分圣洁的感觉,或许更贴近悲怜天使的意味。 “是地脉指引你来到这里的吗?”她见莫离拒绝,也不强求,安排他坐下后,问道。 “何出此言?” 艾德娜微笑地看着莫离的眼睛:“许是你一直都忽略了吧,地脉注视着你,亲近着你,她对你的关切远超我所见过的任何人。在如此危急的关头,她会指引你也是不足为奇的。” “额……”莫离只能尴尬地点点头。 传纪是模拟不出真实的时空地脉的波动的,因此莫离并没有感受到模拟出来的地脉波动对他有多关注。但不论是怀特还是艾德娜,他们都口口声声提及了地脉,这令莫离在疑惑之余又不免心生好奇。 只是眼下并非是提问的好时机,他只能静静地等着艾德娜继续说下去。 “如果生在和平的年代,我们很乐意看到这样的你成长,成为足以媲美神圣大天使般的存在。但……时代已经不允许了。战争的阴云环绕在瑟寇班的上方,就连阳关也都被遮掩了……” 她说了很多话,但没有一句明说她的意思。她眼底的悲戚之色越发浓郁,竟像是一抹秋水,愁煞了人。 “您想说什么,大可直言。” 静了片刻,她终于开口了:“山洛达如今需要一个警醒他们的人。一路走来的你想必也看到了,骑士和士兵们都被仇恨与憎恶所镣铐,这恰是恶魔们强大的根源。” “是。”莫离毫不犹豫地点头。 “但要怎么警醒他们呢,或者说需要我做什么呢?” “我们需要一场奉献,由纯白的魔法将奉献联系给每一位瑟寇班的战士。”她终于道出本意,“因此我们需要一名与地脉联系密切的施法者,我觉得你可以胜任。” “奉献,用什么奉献?” 艾德娜起身看向天穹,那里似乎尚在酣战,没有一个意识扫过营地的位置。 “这是我和你的秘密,希望你不要告诉给第二个人,尤其是法伊……”她垂下眼睑,恳切地看向莫离。 “我们的秘密?”莫离感到不安起来。 其实每次涉及到这种对话,总会令他心生不安,但具体缘由又说不上来。 “好的,我不会再讲给第二个人听,我会尽力满足你的需求。”他盯着艾德娜的眸子,同样恳切的回答。 “那便用……我的生命……” 她的声音本就很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更轻了,细若蚊呐,以至于莫离差点以为她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最后配合着翕动的嘴唇才勉强分析出了意思。 出乎意料的答案,莫离受惊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您在开玩笑的吧,这……这应该……” 磕磕巴巴的,艾德娜忍不住打断道:“必须是我了。唯有神圣大天使后裔的心血才能涤尽罪恶之侵蚀。瑟寇班仅存的神圣大天使的后裔,便是我。” 一下子清晰了,莫离恍然发觉,当初教堂里那副悲怜天使的来由出现了。 作为瑟寇班神圣大天使的后裔,艾德娜确实有资格被冠以某种称号并被抬进小教堂里。 但要是非得献祭她来换取解除腐化的机会……这……又是否合理呢? 莫离心底没有答案。 第三十七章 残末终局(四) 女人见到了世间倾毁的景象。 在经历弥足漫长的沉沦后,永夜长存天穹,痛苦横行大地。 此景实非她所愿见到,被寄予荣光与希望的这片时空绝不能化为人间炼狱。 于是她从祂的手里接过了剑,奔赴此身最后一战。 艾德娜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时常在梦中见到此等的可悲交易。这番记忆仿佛是延顺着血脉代代相承的,当她询问她的母亲,亦从其身上得到了一致的答案。 这便像是种诅咒,会无限期地延续下去。 又在一段岁月后,艾德娜从血亲手里继承到了剑。和其先祖以及无数血亲一样,她同样没有被剑所承认。他们仿佛是生来带有某种缺憾,始终不能迈过最后的门槛。 但剑给了她启示,一个为生灵所误解的惊世秘密在她面前被揭露。她生平从未有如此恐惧与无力过,因为奎铎将要破开封印,而时空已无第二个梅莉娅。 她开始了漫长的寻找希望之旅。时空偌大,而有潜力晋升传奇生命的生灵却寥寥无几。只是对抗恶魔大君,晋升传奇生命仅仅是个开始。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在山洛达遇上了对的人……也有可能是错的人。杰伊是有晋升传奇的资质的,这点毋庸置疑。但这位山洛达大公爵对艾德娜暗生情愫,这就又是始料未及的事。然,最麻烦的还是两人双向奔赴了。在残末终局前夕陷入爱河的人,又恰巧是宿命注定的人选,不幸必然会伴其左右。 这一点,不论是艾德娜还是杰伊,都不曾注意到。 “这我可不能答应……”莫离沉默了好一会儿,“您不觉得这个要求太强人所难了吗?” 他抬起头,露出不忍的神情:“我们素昧生平,我可以理解您的心情,但要我支持牺牲一个人去拯救更多的人,我还是做不到。” 艾德娜盯着莫离的眼睛看了很久,少年黑色的眸子里沉淀着悲伤:“你的心太软弱了。” 莫离只是苦笑。 “更何况,您和山洛达大公爵的关系……如果我没分析错的话,您是艾德娜女士,山洛达大公爵的夫人。”他说。 “你没猜错,是啊,这也是一种顾虑。我知道这对法伊来说很不公平……但我……” “您不愿对他说。”莫离接上话,道。 艾德娜颔首:“那种不愿分离的感觉……可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又会去体验呢……” “算了,就当我脑子发热吧。”她露出了微笑,她将悲伤掩饰在微笑的假面下,“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 莫离很想摇头,去说“没有的事”,可是他终究按捺住了这种想法。他不知道瑟寇班的历史是作何选择的,但既然她已被称为了悲怜天使,极有可能是她用生命换走了腐化的意志。 那么……传纪里,她还需要再经历一次吗?莫离在思考很久后选择了“否”。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拒绝,牺牲一人换来无数人的生机分明是件很“赚”的事情。 但艾德娜却是看懂了莫离的想法,她甚至发觉到这个少年的迷茫。她斟酌过后,道:“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的确是个伟大的想法,但不适用在这。你有能力去做到两全其美,你才有资格持有这种想法。” “如若不然,那只是你年少轻狂,无知到以为想要改变,就一定能实现。事实并非如此,事实只有你做得到,和做不到。如果你做不到,就只能选择做得到的那条路。” “这听上去很残酷,不是吗?” 莫离神情复杂地点头。她一语中的,完全没有给莫离留有辩驳的余地。 …… 杰伊与奎铎的战斗还在持续。已是彼此领域第三次收缩,近乎毁天灭地的力量在领域所笼罩的范围内炸裂。 都已是颂歌这一境界的人物,短时间想要分出高低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他们的实力给他们试探对手的力量提供了充足的纵深,轻微的伤势甚至不需要意念去推动便会恢复,对普通施法者而言足以致死的伤害在他们眼中也仅仅是小打小闹。传奇生命的的层级便是这般的不讲道理。 但奎铎对那柄剑却持着一种谨慎到可怕的态度。祂已经吃过封印的亏,如果再中招可就说不过去了。 因此祂极有耐心的试探杰伊的底线,以期看出这个男人是否会做与梅莉娅相同的选择。就祂恶魔大君的身份,有时候都不得不去赞叹这群瑟寇班人的疯狂。 感觉上这个男人没有提供威胁的能力了,祂暗自积蓄法术力,准备给杰伊来个大的。比起这类老牌颂歌强者,杰伊的底蕴还是终有不如。 但杰伊还是在紧要关头发现了奎铎的打算,他佯装出一副要动用死锁力量的态度,令恶魔大君不得不紧张地防备起来,这才险之又险的渡过这轮难关。 不知道这种小手段还能用多久,现在杰伊迫切地希望能在这一战后得到缓冲的时间,好让他尝试艾德娜所言的办法。艾德娜说那需要进行一场仪式。他对仪式一窍不通,只能靠艾德娜去完善其中细节。 另一边,奎铎的试探终于结束了。祂不确定杰伊是否真的掌握了剑的力量,只是从实际情况来看,他大概率是没有掌握。可漫长的封印岁月已然磨平了祂的棱角,没有完全确认,就必默认杰伊掌握了其力量。 因此,祂决计从长计议。将腐化和堕落带到战场里,是祂做过最正确的决定。有这么一出,主动权就始终把握在祂手中。 黑色的雾渐渐包裹住了奎铎的身影。杰伊像是约定好般停手不前。 恶魔大君已经表明了暂时退让的态度,杰伊也不愿凭着一腔热血盲目留下祂吗。他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能在短时间内弥补差距的只有剑的力量。 因此他也收缩力量,和恶魔大君彼此警惕着离开了天空的战场。 乌云终于散去,底下的恶魔们仿佛接到命令般,齐刷刷地做出退避,很快就只留下战士们与堕落者的内战。 时间悄然来到了黄昏。这场持续了近一天的厮杀终于结束了。法伊的心情正如这夕阳般不知如何是好,不知未来将作何打算,以及不知希望能否如初生之日般到来。 他疲倦地拖着身子回到营地里。 莫离正在想办法。他本意是不想让传纪里的艾德娜牺牲,但没办法就是没办法,限制他的理由只有一个——实力。 他苦恼地抬头,恰巧与杰伊撞了个照面。 “山洛达大公爵!”惊喜多于错愕,莫离赶紧起身看向男人。 “你好啊,莫离。”杰伊倒也没端着什么架子,和莫离打了声招呼后就转身找上了艾德娜,打算启用那份仪式。 他们没有可刻意避开莫离,因此莫离也听了个大概。他这才恍然惊觉,艾德娜给山洛达大公爵挖了一个大坑。也难怪后来山洛达大公爵会在他的小教堂里悬上艾德娜的画像,这都是有原因的呀。 可惜的是,他已经答应过艾德娜了,不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给杰伊听,也就悻悻地放弃了开口的打算。 艾德娜暗中注意了莫离许久,成功见到他打消某个念头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杰伊不能出现问题。 绝对不能! 因此最后给剑献上生命的人绝对不能是杰伊……只可惜莫离还是拒绝了主持法术的打算。如果他肯帮忙,事情会变得简单了不少。 …… 结界外,怀特怔怔地注视着平原上的麦穗。 他很喜欢发呆,因为只要发呆就不用去思考,也就不会有那么对烦心事了。 但眼下最令他感到烦心的倒不是进到结界里的几人,而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埃泽尔。 “有什么事尽快说。”他依然是不待见那个少年。 “我的来意,你绝对清楚的呀。”埃泽尔叹息道。 “我的回答不也早就在数十天前给你们说过了?埃泽尔,你不会还想让我再说第二遍吧?”怀特问。 “事态紧急,非得要你不可……” “我知道你又要拿拉洛克机械兽这些东西来敷衍我了。但你我都清楚,那位存在已经陷入了漫长的沉睡,或许此生都不会再醒来。你继续说这无边际的话,也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怀特措辞严厉,“毕竟,现在你在我的主场里。” “……” “但你也遇不上合适的持有者,不如先跟着我们。”埃泽尔还是没有放弃,尽力劝说道。 “不管合适不合适,既然都进到传纪的历练里,成功出来的人便是我的持有者,这一点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但……要是一次通过很多人呢?”埃泽尔嘀咕道,“别忘了,这可是你少有的分离多个传纪静待通过者出现。” “……” 怀特表现出明显抗拒的意思。他不想回答埃泽尔这个问题,但那个家伙不依不饶地靠了过来。 “表现,和喜好憎恶无关,这点你满意了吧!”他没好气地说道。 埃泽尔这才点头。 他能替莫离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既然言语已经没法劝动怀特了,那便只能依靠莫离表现出色,用行动打动怀特。 “传纪里的内容,能给我看看吗?”他突然问道。 怀特一言不发地操纵着法术力,将各自传纪内的情形显示了出来。 “有些话,我可能说太重了。但是,埃泽尔,我为什么会这样说的理由你都是知道的。所以……”怀特的语气渐渐缓和了下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放到了传纪的内容上。 他突然就愣住了,就连说到一半的话都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第三十八章 残末终局(五) 八月二十,晴,无战事。 山洛达秋风渐起,夏日将要走入尾声,数不尽的萧瑟自然地承接上了初秋。此刻,他们得享难得的宁静,但是否会是灾难前最后的宁静就不为众人所知了。 白兰骑士的营地里,黑发的少年找上了沉默的男人,他没说多余的话,只是默默地将手里的神器放在众人面前。那是柄剑身近乎透明的神器,就工艺和形体来看,令少年对面的两人感到无比熟悉。金发的女人好奇地端详起神器,一段时间后,眼底掠过几许错愕,打破了沉默:“它叫什么名字?” 语气里夹带着好奇,山洛达大公爵被她所惊动,也是好奇地看向少年。 “伊坎之心。”莫离答道。 艾德娜的瞳孔稍稍收缩了一下。这个名字直接戳中了她心底恐惧的点。这份恐惧也是随着血脉流传下来,但关于恐惧来源的记忆已经不为她所知晓了。 她不安地捧着神器,过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看看它剑鞘下的样子吗?” 这幅凝重的样子,杰伊很久没在自己的妻子身上看到过了。追溯上一回,还是在他们初见的时候,那时候的艾德娜是持着对恶魔大君将要出世的恐惧到来的。他的目光从莫离身上挪开,最终饶有兴致地落在了伊坎之心上。 “请便。” 随着少年话音落下,杰伊安慰地用掌心覆上了艾德娜的手背。女人茫然地扭头看向杰伊,见到男人脸上鼓励似的笑容。她慌乱的内心落在了实处,像是找到了最坚实的砥柱。 她缓缓地拔出了剑刃。同样是近乎透明的样式,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她注入法术力的时候,纯白的法术力在透明的剑身里氤氲,神器渐渐趋于某种样式,至于剑鞘则毫无变化。 当纯白完全覆盖了剑刃,杰伊先一步发出了惊疑不定的叹息:“哦?” “果然如此……”艾德娜却像是明白了一切,苦涩的无奈挂上了她的眉宇。 也无怪于他们多想,在弥足充盈的纯白法术力倾注进伊坎之心后,“埃泽尔”的形体特征已经无限接近于“怀特”了。他们此前对伊坎之心的熟悉感也尽来源于此。 但这两柄神器当然存在非常明显的不同,就例如“怀特”剑身上铭刻的象征纯白法术力的徽纹,以及其注入法术力后散发的纯白法术力权柄的气息。只是这些明显的差异反倒令两人相信,这两柄神器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你可他一样,也是不属于这片时空的人,对吗?”艾德娜突然问。 “他?”莫离觉察到艾德娜的指称,眉宇微蹙,“没错,我来自其他时空。在多元宇宙就存在这样一类生灵,他们天生便具有跨越暗黑虚空,造访其他时空的能力。暗黑虚空这个概念,杰伊先生一定明白的吧!” 杰伊凝重地点头。即便是他,也不敢去面对暗黑虚空的可怕。与日俱增的知识便告诉他,所谓暗黑虚空,就是孤独死寂的绝地,在其面前,任何生灵都只能哀叹自身的渺小,任何人都会被其消磨意志。如果有人说可以跨越暗黑虚空,杰伊本应是头一个不相信的,只是身为传奇生命,他知晓莫离并没有在说话。也便是说,这个男孩的确有那种能力去进行时空之旅。 “那么您所说的‘他’是谁,能麻烦您告诉我吗?”莫离抬起黑色的眼睛,直视艾德娜。 营地里沉默良久,艾德娜思踌后,淡淡地做出回应:“这是我先祖神圣大天使梅莉娅的经历。” “古老国度库珀统治时空的年代,梅莉娅殿下作为王国的神圣天使,也作为时空的守护者,始终维持着各地平衡。彼时的繁荣昌盛都与她存在联系。” “然而在某一时刻,她感知到时空地脉的怪奇波动。波动的来源不加掩饰其存在,像是在特意告知祂的到来。梅莉娅殿下很快意识到,有一个可怕的异物闯进了这片时空。” “她顺着波动找到了那个男人。他是个衰老且虚弱的家伙……虽是说虚弱,但他残存的力量依然是无比得可怕。梅莉娅殿下在他手上撑不到一招便败了下来。败得很惨,甚至连境界都跌落了一境。” “她本以为这是此世终结的前兆,但那个男人自称是一名来自其他时空的旅法师,告诉她未来将有一场实验在此处展开,而她需要好好活着,为后人而活下去。” “于是他把一柄剑交给了梅莉娅殿下,那柄剑也随着她第一次参与到了对抗恶魔奎铎的战斗里。往后悠悠岁月,剑一直伴着我们家族传承,直至我交托给了杰伊。” “那么,他的名讳您知道吗?”莫离问道。 在艾德娜说出过去的故事的时候,莫离已经隐隐有所不安,他总觉得故事里的那个旅法师有哪里不对,但他说不出理由。 艾德娜面色苍白的点头又继而摇头:“我知道,但我说不出他的名字。” 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一般都是因为名字的主人存在强大的力量,光凭生命纬度的压制就能令普通人难言其名。 “是我冒昧了。” “不,这和你无关。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心生好奇,多问一嘴的。”艾德娜安慰道。 “但你突然向我们表明身份,目的是什么呢?”杰伊像是漫不经心地问。 他将名为“怀特”的伊坎之心同样放在了桌上,目光锐利:“是为的它而来的吗?” “在我继承神器的时候,也同样继承了某个责任。我是为了它而来的,为了履行当时的诺言。”莫离接过神器,对上男人的目光,直言不讳道。 “那场实验……”杰伊想说,可是艾德娜却突然凝视着他,令他硬生生咽下了后续的话。 莫离知道杰伊想问什么,同样也看出了艾德娜的用意。他下意识笑了一下,笑容又慢慢褪去:“我觉得极有可能和我有关……让这场灾难席卷了这片时空,真的……对不起……” 他默然,完全不知后续该说什么。莫名其妙地在无尽岁月前就被算计,他本应感到惶恐,但对这片时空的愧疚却超乎了心底的不安。 “你也身在局中,做为大人物的棋子,身不由己也很正常。”杰伊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剑我暂时不能交付给你,我们需要以此来抵抗恶魔大君,胜利还遥遥无期呢。” “我能做什么?如果被设计的对象是我的话,我多少也是有责任的。” 杰伊却笑:“少年,好好活下去吧。我们不需要你去做什么,你活得越久,才越有可能有希望去反抗某种命运。你要面对的对手是超乎我们想象的,想来即便是在传奇的道路上也是无比恐怖的存在。你已经够累的了……” 他并不看好莫离的未来,但他只能相信莫离。其实他多少已经能预知到时空的未来,身处他这一境界,在某些大事上已经模糊的存在部分概念。 艾德娜也笑了:“看得出来,你很想改变现状。但你还是太弱小了,过早地参与到你力所不能及的事情里,只会带来毁灭。我们……最好还是就此别过吧!” 莫离静了半晌,他在心底一遍遍地问自己,真的要如他们所言吗? 不能够啊!就因为和他牵扯上了关系,可怕的灾难降临了!了解到部分真相后,如果不能去做点什么的话,他就不能与自己和解。 “我会承担起责任的,用我的办法。”他倔犟地昂起头和眼前的夫妻对视,目光坚定。 属于神器的记忆传承到他心湖里。那是过去梅莉娅得到的并通过血脉传承给后人的法术,同时也是艾德娜希望用自己生命交换来净化与希望的法术。现在莫离得到了,用最初始的办法得到了。 条件是用到纯白的魔力,如果没有魔力,混有生命力的纯白法术力也不是不行。需要切记的只有一点,如果实力不允许的话,势必要用生命去交换。 莫离不知道自己的魔力储备够不够发动这则魔法,但他还是发动了,纯白魔力洪泄般倾注。骤然出现的变动令艾德娜猝不及防,她下意识想要出言制止,杰伊快她一步,领域的重压锁定了莫离,令这个少年无法从周遭地脉里提取到任何法术力。 “不行,杰伊,不能这样做,制止他!”艾德娜大喊道。 她自然是看出了莫离的意图,可这时候封锁这个少年的法术力来源反倒要害了他,一旦他持有的法术力耗尽,接下来要耗竭的可就是他的生命了。 可随着她话音落下,周遭却仿佛是静滞了下来,与此同时,他为这个魔法所准备的法术模型无息地奔溃了,凝聚起来的魔力游荡了一圈重新归于心湖。 他愕然地起身,目光忽地一闪,看向左侧方向。 “怀特?” “嗯,是我。”不知从何而来的纯白法术力凝聚出和莫离神似的男孩,“我倒是没料到会有你这样的蠢材。” 他虽是语气平淡,却隐约有着恨铁不成钢的郁闷。 “那个法术,还能被中止的吗?” “你不会把传纪当成真实的世界了吧,不过是有着自我演变能力的结界罢了。所有的人或物都被困在这段记忆里,一遍遍地轮回,找寻无数的结局。那既然是演化的产物,就必不可能是真实的。”怀特提高了嗓音,这回莫离倒是听出他语气里的无奈。 “所以……” “第三幕已经结束了,我来送你离开的。” “结束了吗?”莫离茫然地转身。不得不说,怀特将传纪的间隙时间卡得相当之微妙,莫离于转身的瞬间便见到了这对夫妻脸上的紧张之色。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如果是传纪结束了,你大可任凭结界消散,但你选择卡住传纪间隙时间。我不知道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想我是有权利问你理由的。”莫离回过神,蹙眉道。 怀特任由他说了很久,直到莫离审视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方才选择开口:“有几件事情我想跟你确认一下,但不好出去说。” 就连他自己也没发觉,在不知不觉里,他对莫离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变了。 莫离疑惑地眨了眨眼。怀特的态度像是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更是整得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什么事情?” 怀特一脸正色地问:“你回到瑟寇班的过去究竟干了什么?” “解决了一只潜伏在瑟寇班的拉洛克进化智者。” “你确定那是拉洛克进化智者吗?” “我只知道它是拉洛克相关的那类神器生物,具体的名字是歌尔娜告诉我的。” 眼见怀特的态度神神秘秘的,莫离不由暗地里犯嘀咕:“他这什么情况,是埃泽尔又和他说了什么吗?” 可接下来怀特的问题却又是拐到不知哪个角落去了:“你又为什么会拒绝艾德娜的请求?” 前面对拉洛克进化智者的追问仿佛被那个少年给彻底抛弃,听到后续问题后,莫离神情变得怪异起来。 “这需要什么理由吗?”他反问道。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出理由,就是单纯觉得不可以。而在很久以后,会有一个男人告诉他,生命从来都不是用赚或者不赚来衡量的,他才幡然醒悟很多年前自己心中虽已明白嘴上却说不出理由的真实意义。 “你又为什么决定使用那个法术?”怀特拉下脸,面色阴沉。他看上去像是被莫离的反问给激怒了,可当少年细看的时候,却惊讶地发觉怀特的表情与那句反问无关。 “……愧疚吧……” “愧疚……好一个愧疚。”不知为何,怀特的语气里又一次充盈着无奈。 “那么现在可以让我离开了吧?” “也罢。”怀特轻轻叹息一声,“那就满足你的要求吧,希望你不会后悔……” 他一挥手,结界仿佛是分崩离析了,化作纯白法术力散溢开去,无形狂风吹动平原上的麦穗。 第三十九章 日灼(一) 长满麦穗的平原,维舍悄无声息地走出纯白的结界,立在偌大的旷野。天穹双日之光及其耀目,投射在人的眼上,带来针扎般的疼。 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等待双日之光黯淡。 可还没等到那时候,第二个人也走出了纯白的结界。维舍一贯不记闲杂人等的名字,但那人带给他的印象过于深刻,因此科内这个名字很自然地浮现出来。与之同来的是笑意,完全不加掩饰,刻薄的讥讽之色显露无疑。 “第二个人会是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彼此彼此,你居然会是头一个走出结界的人。”科内回得很是不甘。 虽说是敌对的关系,但两人此刻没有动手的意图。莫大的法力税加诸在他们身上,死锁住他们所能动用的全部法术力,令他们不得不打消心底的念头。 “我倒是奇怪,你为什么没死在里面呢?”维舍继续嘲讽道,“不是都说山洛达大公爵重视骑士品格吗,我看你完全不过关呀。” “到底是他浪得虚名了,还是……你从头躲到尾了?”他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呵,像你这种没有德行的复辟教团余孽,也敢妄自揣测,恶意中伤?”科内不屑地反驳。 既然条件不支持动手,他们也就打打嘴炮过过瘾了。 “像你们这种被束缚在狭小天地的井底之蛙,又怎么能理解我的伟大理念。”维舍不以为意。就科内这点话术,对他而言都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一个说到点上的。 “土着就是土着。” 科内不能理解维舍的意思,但那个少年盛气凌人的态度令他很是不爽,他更是不能理解少年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他猛地抬头看向维舍,眼中隐含怒气。 但还未等他发作,又是连着两阵吹拂过平原的狂风作起。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风吹来的地方,辛西娅和苏里克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同样被刺目的阳光给晃到了眼睛。苏里克用手掌在额前撑起一小片阴影赶到科内身旁:“科内先生,现在是什么情况?” 科内瞥了他一眼:“你也通过了结界?” 苏里克点点头:“莫名其妙就通过了。它只是为了给我们看一段关乎山洛达大公爵的历史吗?” “不知道,是考验也说不定呢。” “考验?!”苏里克的声音高了好几度。要说他对这柄神器没有追求是不可能的,任何一个山洛达人都在其人生的某个阶段对山洛达大公的剑有过憧憬。他们听着他的故事长大,他们从小渴望成为他那样伟大的人物。人生可能会击垮他们的理想,但如果机会降到他们触手可及的范畴的时候,心底熄灭已久的野望终会重新燃起,化作鲜红的旗帜。 因而,在突兀意识到有这么一种可能之后,苏里克的激动尤胜他人。 “这是说有这么一种可能。”科内看向苏里克的目光警惕了几分。 谈话间,又是零星的走出一人。这似乎是成了某个魔咒的开关,越来越多的人陆陆续续从各自的结界里走了出来。是因为运气也好,还是说观察到了结界开启的细节也罢,总之当几乎所有人都在平原上碰头的时候,神似莫离的少年的身影缓步走进了那群人。和莫离算不上熟的人终是占多数,他们只是对这个少年改变了形象略感差异,也没有和他打招呼的意图。歌尔娜与维舍倒是戒备地盯着怀特,他们便有一种感觉,眼前的人绝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少年。 “各位,交流得很热切呀。”怀特笑道。 零零散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大多只是困惑的一瞥。 “也别说闲话了,过来讨论下一步该作何行动吧。”法隆冲他喊道。 “我?可以吗?”怀特笑容鬼魅。 因为他这一笑,辛西娅的脸色微变。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客服了对这个少年的恐惧,但真真正正看到他笑起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错了。眼前之人虽说不是莫离,但亦有可能和那个少年存在某种联系,未知的恐惧开始撕咬她内心,她不安地倒退了几步。 这几步引来的维舍的注目:“你因此感到恐惧了?” 如果说她对莫离那个少年感到恐惧也就罢了,作为对手,维舍对莫离的评价还是很高的。但如果辛西娅对着一个冒牌货感到恐惧,维舍就莫名觉得荒谬。人家冒牌货又没对你做什么,你总不能因为相似的面容就心怀恐惧了吧,这都算得上是心灵创伤了。 “他……额……我觉得他们存在一定的关系……”辛西娅使劲摇头,支支吾吾道,“您……您相信感觉吗……我……” “感觉……这就是你的感觉。”维舍笑,“看来此行,他收获颇丰啊。” 维舍看着辛西娅窘迫的样子,笑容却越发得冰冷。这柄剑早已被他视为囊中之物,他精心策划了那么久,要是被他人夺走可就搞笑了。故,他绝不能容忍有可疑的因素存在。 怀特那张鬼魅的笑脸转了个弯,与维舍对了个正着。尚在思索要怎么对付他的维舍一愣,心里更是猛得漏了一拍,忽地就有种心悸的感觉出现了。 “不能力敌,绝不能力敌,何等可怕的家伙……”像是有个声音在心底大吼大叫,维舍尴尬地别过头,不敢看向怀特。 “本想看看分离我的权柄的人有什么胆色,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怀特眼底掠过一丝冷芒,随即将目光从维舍身上挪开了。 说到底,这些被他强行拉进传纪《残末终局》的人,都不符合其心意。在传纪里,选择很重要,并不是当个无端看客安安心心混过去就行了。其实所谓《残末终局》的传纪就是场考验,只是真正意识到这点的人不算多,意识到之后又去做出趁乎心意的决定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眼下,唯一一个没有走出传纪的人就是莫离,怀特已经分离出一部分意识去引导那个少年。虽说是恨屋及乌,因为一些不便言说的理由才喜欢不上那个少年的。但要是说考验,他还是会尽量做到公平公正的。只是那个少年的状态有点特殊,他是靠自己的力量进到传纪里的,而不是怀特统一拉进去的。 终于,最后一场狂风吹席麦穗,分离出来的部分先一步钻入怀特的意识里。 他怔住了,不光是意识,表情和身体也都怔住了。回归的意识不仅带来了莫离,更是带来了他不敢想象的答案。一时间,他有若雕塑。 无人在意呆住了的怀特,他们齐刷刷看向风起的地方。很多人是在好奇出现的人会是谁,极个别的人则是明白,那个少年终于从结界里出来了。 莫离出现的一刹,他便迎上了众人的目光。大多是好奇且审视的,可能有几分恶意混杂在里面。但那些视线很快就都变成了错愕与不解。而造成这一结果的答案却近在咫尺。他很顺利地通过人群的指引看到了怀特。 “行吧,我算是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莫离心中虽有无奈,但这份无奈是不能说出来的,更是不能表现出来的。他只能竭力保持面色的平淡,像是瘫着张脸不发一言。 “也好,我们的人总算到齐了。”怀特终于是想明白了什么,他嫣然一笑,也不管他人的想法看向莫离,“不好意思啦,借你面容一用。” 莫离无言颔首。他知道这是怀特打算与他撇清关系。但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期待在某一个日子里结果。 他镇定地走到歌尔娜身旁:“见到悲怜天使了吧?” “嗯……”歌尔娜轻声应道。 她倒是想和莫离聊聊关于艾德娜的事情,但周围气氛异常僵硬,她不解地环顾四周。 “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对你抱有敌意?”她问。 “可能觉得我和那家伙存在联系吧。”莫离答得倒是漫不经心,“许是因为这个,他们觉得我已经成了最大的绊脚石。但归根结底,是贪婪的问题。” “贪婪?”歌尔娜对剑没什么概念,好奇地继续问。 “如果神器只存在于传说里,想来他们对此不会太过在意。但眼看着有希望继承到神器,欲望便产生了。”莫离叹了口气,“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有同样的念头的。” 歌尔娜还是没理解。她在这方面其实不算通透,因此她更多地是觉得郁闷。分明莫离不是他们的敌人,分明真正的敌人在不远的另一边,可是敌意却环绕在莫离身旁,更甚于维舍。她不理解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想,那处结界就是我们要经历的考验吧。现在是否意味着,我们已经拿到继承剑的权利了?”莫离突然问。在他的质问下,目光又齐齐落在了怀特身上。有着如此多热切的注视,怀特不敢把目光挪开一点,只是用力点头。 “你们随时都可以去见到‘伊坎之心’,但切记,这也是‘伊坎之心’在选择你们。”怀特如是说。 “‘伊坎之心’选择我们?”一帮子人面面相觑。 对于瑟寇班的人而言,这还是他们头一次知晓这样的事情。时空的衰败局限了他们的眼界,他们对神器的理解也仅限于近乎不可摧毁的武器这一概念,最多最多因为某位大骑士的荣光历史,令这些大骑士持有的神器多出几项额外加分项。 维舍冰冷的目光隐晦地落在莫离身上。 照理来说,这个少年是最后走出结界的,在神器对他的认同上可能先天就弱了不止一筹。可维舍就是无端觉得他颇受神器的青睐。 其实不仅是维舍,歌尔娜也存在这样的感觉。可她本身就对“伊坎之心”无感,况且,她也早就知道莫离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伊坎之心”,也是为了履行某个承诺。她接受的教育不支持她做出被刺莫离的举动。但要是提及维舍,就又是另一种情况了。她觉得维舍是很有可能对莫离造成威胁的。 “喂喂喂,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占卜的事情吗?”她拉了拉莫离的衣摆,暗戳戳提醒道。 “嗯。”莫离不以为意地应。 “你倒是多注意一下呀。”歌尔娜快急死了,只能苦笑着用手指戳了戳莫离的后背,“你也太不上心了。” 身前传来吸气的声音。 “好,我知道了。”这回是响起莫离郑重其事的应答。 再看这个少年的时候,他已心领神会地和维舍遥遥相对。 维舍只觉得一缕凝结起来的锐利气息在莫离眼眸里盘旋,那对黑色的眸子犹如暗流涌动的大海,充满了深沉与不可思议的意味。他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只觉凉意窜入脚底。他慌乱得想要别过脑袋避开那样的视线,但很快又意识到不能弱了气势,于是倔强地梗着脖子和莫离对视。 莫离眼底浮现出些许耐人寻味的笑意。其实心境就是一种很玄乎的东西,稳操胜券的人可能惨败,屡战屡败的人可能绝地反击,势均力敌的两端极有可能因为心境的变化而分出高低。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的是莫离看到维舍犹豫了,此行最大的对手终于在心境上有了微妙的变化。为了这一刻,莫离已经等待很久了。 “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怎样才能见到‘伊坎之心’呢?”科内问话的声音响起,在犹豫不决的人群中仿佛是春雷乍响。 “简单!”怀特只说了两个字。 平原与麦穗消散,纯白法术力的漩涡笼罩住了所有人,一座城的顶拔地而起,紧接着城墙、方尖碑、房屋等等接踵而至,在众人瞠目结舌的工夫里,他们已然置身在一座破落的白色古城里。 “伊坎之心就在这座宫殿里维系着封印,你们大可进去,然后找到他!”他向着众人挥手,最终指向身后的宫殿。 第四十章 日灼(二) 破败的建筑唤起歌尔娜的某段记忆,她仿佛是又回到了那个晚上,眼看着水晶球里倒映出未来的画页。很显然,他们终于抵达了那一刻的命运前夕。 “莫离……”她异常不安地喊出了少年的名字。 莫离诧异地扭头看向她,在目光交汇后,他已经读出歌尔娜不安的来源。 他宽慰的笑了笑:“我会小心的。” 他不喜欢被所谓命运给限定住行动,但如果有个人不厌其烦地提醒这件事,他也会尊重她的意思,把这件事给提上心。 就耽搁了这么几秒钟的工夫,人群已经开始向宫殿里流动。他们一个个走进看不见去向的光幕里,消失在怀特的视野里。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怀特的目光落在唯二停留在外头的两人身上。 “都到这一步了,你怎么反倒踌躇不前了?”怀特问。 “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不至于连你都认不出来。” “还能有什么,‘伊坎之心’,我一开始就说过了。” 这对话模式也确实问不出什么有营养的东西,怀特一口咬死了里面存在“伊坎之心”。这么看来,不合乎他的心意进到宫殿里,是绝对没法继续下去的。念想到如此,莫离下意识看了眼歌尔娜。他其实是有些担心这个女孩的,在这片构筑的世界里,他们被限制沟通了火花,这也意味着在遇到生死关头的时候,没法通过时空之旅来逃避危险。那么,歌尔娜的实力就是个硬伤。 “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她信誓旦旦的保证,像是看出了少年的犹豫。 眼见得不能强求,莫离只好默默回过头,走向光幕。 “喂,莫离,有件事情你必须得搞明白了。”临门一脚的时候,怀特突然喊了一声。 “什么事情?” “选择很重要,要切记。” 莫离点点头,却也没回头:“选择?选择当然很重要了。” 他走进光幕里,歌尔娜紧随其后。她不知道那个神似莫离的少年为什么会提这样一嘴,可她却记下了这句话。才刚过去不久的传纪《残末终局》就是这么个意思,每个选择都有可能导出新的变动,或许这座宫殿里发生的事情也是同理。 只觉得像是迎着冬日的朝阳在走,冷冽的风刮擦过耳垂,刺痛的感觉钻入了皮肉里,但被光所照射的部分是暖和的,也算是刺骨冷意里的唯一慰藉。 好在这样的过程并未持续太久,等到朦胧的感觉从眼前散去,他们已然进到同样破落不堪地宫殿内部。 洪水般的光明流溢,像是无数把利剑刺向他们,照亮了他们的眼睛。两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在无人开口的沉寂里,莫离的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他侧耳仔细聆听,能捕捉到的只有歌尔娜紧张的呼吸声。 稍稍过了几秒,等完全适应过突如其来的亮光后,他们尝试着睁开眼睛。面前的一切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世界,可一致的装潢和建筑风格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那是错觉。 “他们人呢?既然我们是一道进来的,没理由见不到他们呀!” “我想……他们已经进到下一间房间去了吧。” 零星的烛台布在房间四角,也不知道那些蜡烛是用什么做的,发出的光不亚于高天上的双日,集合在一起,令这件屋子亮晃得可怕。得亏他们已经能够调动法术力,否则,光是适应环境就是一件难事。 “下一间房间?”歌尔娜困惑地左顾右盼。除了身后供给他们进出的光幕外,这间屋子就完全是封闭的,她实在想象不出他们是怎么进到下一间房间的。 “我也不知道,也不急,先找找吧。”莫离平静而警惕地环顾周遭。在无尽光亮里,他隐约见到被掩盖了的极为模糊的壁画。他略略回头,用眼神示意歌尔娜仔细观察。女孩顺着他的目光细看,同样也发觉到光亮里模糊的色泽。 “是……壁画?”她还是不确定地问了一声。 “可以看看。”他说做便做,就势想要吹灭烛火。 明亮的烛火没有黯淡的迹象,它们与莫离仿佛不是处在同一个维度般,仍旧稳定地燃烧着。 莫离沉默了数秒,突然拔剑对着烛火横挥了过去。火焰这才荡漾了一下,黯淡下去一点。 “这得搞到什么时候去?”歌尔娜如法炮制,挥了没几下就无奈地放弃了,“得想想其他办法吧!” 莫离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问:“你有没有感知到一种波动,白色法……呃……法术力也好,魔力也罢,总之就是纯白力量的波动。” “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歌尔娜在感知一番后,若有所思地答道。 他们明白问题所在了。 这些肉眼所能见到的蜡烛并不是实体,而是某种魔法的产物。换而言之,他们需要截断这类魔法,才能看到被强光掩盖的壁画。这也难怪房间里的光明如天穹双日之光般刺目。 既然找到了问题,处理起来倒也方便。两人用魔力搅乱了房间里的法术力径流,此类没有施法者维系的魔法很快就散去,房间里的光线黯淡了下去。 莫离这才能看到那些壁画。这些画与小孩涂鸦无异,就是色彩丰富,红绿白蓝黑应有尽有。他先是见到一些抽象的人形的画像对一座疑似城的地方发起进攻,没有头没有尾,甚至没有附属的说明,辨认起来十分困难。 “拉洛克……净钢武士?!”就在莫离吃力地想要看出点名堂的时候,歌尔娜却失声喊出了一个名字。 拉洛克?又是拉洛克! “哪里,什么是拉洛克净钢武士?” “诺,这些白色的涂鸦般的小人。”歌尔娜在第一张壁画里指了出来,就是那些试图发起进攻的抽象的人形画像,“莫离你应该没有亲眼见过,但这些玩意只要见过一遍就不会忘记。我看得出来,画画的人想要表达这个意思,大概就是‘拉洛克净钢武士进攻了xx城’。画里我唯一不能理解的就是这座城市的名字。” “但话也说回来,你要我解释什么是拉洛克净钢武士,这我不怎么好解释。”她随即为难地蹙起眉头,“得先让你明白拉洛克黯钢武士的概念。” “这个我已知晓了,我曾经见到过一具拉洛克黯钢武士。”莫离眼前一亮,赶忙答道。 歌尔娜面色古怪地看着这个男孩:“也不知道你这是幸运还是不幸……算了,说远了,还是回到拉洛克净钢武士上来吧。” “首先,拉洛克净钢武士是一种被称为完美铁魔像的神器生物。虽然不知道这类神器生物的锻造工艺来自哪个时空,但毫无疑问是某位神器大师的手笔。它所采用的理念就是非常规的浑然一体,即它周身都由一块金属锻造。” “如果仅仅是锻造工艺的特殊,还不能将其称为完美。它所具备的诸多优点,才是决定性的因素。它不仅是兼容了魔法与神器金属的平衡,而且各个层面都高于同类神器生物不止一筹。因为核心塑造的差异,它也可以衍生出五色或是混色的各类分支,令人难以捉摸。” “它和黯钢武士的关联又是什么?”莫离问道。 “据说黯钢武士身上的部分零件是取自净钢武士的多余材料的。它是仿净钢武士所制作,但存在多种瑕疵的造物,如果将这两具神器生物摆在一起的话,其中的相似之处是很容易发现的。尽管如此,黯钢武士还是成为了凌驾多种神器生物之上的可怕的杀戮机器。从黯钢武士反推净钢武士,你得知道后者比起前者强悍了数筹。” 她说着,目光自然地飘向第二幅画。上面是死亡、毁灭与无数扭曲的机械形体的简画。 莫离还是看不明白第二幅画,或者说没有切身见到过那些可怖神器生物的生灵,都很难看懂这些画的含义。他只能试着从歌尔娜脸上读出些东西,可是……女孩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恐惧与痛苦倏地涌现。 她就好像是回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血淋林的现实告诉她所经历的不过是场美梦。 就连观察她的莫离都不免感到心寒,上步将她从噩梦里唤醒:“冷静一点,这里是瑟寇班,不是你的故乡!” “啊?啊……”歌尔娜如梦初醒,一脸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 “是……是这样……”她捂着脸,一点点地蜷缩起来,蹲在地上。心中依然残存着恐惧,那是很久以前就种下的挥之不去的阴霾。她很多时候就苦于初生之土的沦丧,若非极为幸运地点燃了火花,那些可怖狞兽将伴她一生。 “歌尔娜……”这时候去宽慰她可能起不到什么效果,莫离只得作罢。他看向了第三幅壁画,那也是他这段时间里唯一能看懂的东西。 奔跑在旷野的成群的拉洛克机械兽,钢铁的洪流似乎无坚不摧,而在其奔赴的终点,是一个走出隐居地的男人。那个男人带着一柄神器,不出意外的话,那柄神器就是伊坎之心。 他想起那段传闻——伊坎之心是古之王锻造的神器。 不能确在非常古老的年代里,古之王是不是用着他所锻造的神器去对抗这些灾难般的钢铁浪潮,但无疑伊坎之心是有过对抗此类神器生物的记录的。而或许,继承伊坎之心也意味着要继承起这份责任。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看向了第四幅壁画。 那似乎是记录了一场惊世之战,但却仅有冰山一角。莫离只是看了一眼,脑内就已浮现千军万马的嘶吼,无数血肉生灵冲向了冰冷的神器生物们,绞肉机般的战场仿佛是布满了整篇时空……只可惜不能再想下去了,莫离眼前一黑,他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好久才缓过神来。 这极有可能是某个意志出于好心的警告,以他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去了解此番秘闻。 又休息了一会,他与歌尔娜同时开口了:“你感觉还好吧?” 话一说完,他们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苦笑起来,搀扶着彼此起身。 “这最多只能算意外收获吧,为今之计还是得想想怎么去到下一个房间。”莫离提醒道,“我大致有思路了。” “怎么做?”歌尔娜好奇地看着他。 “你有没有发觉,周围的法术力径流已经重新趋于稳定了。” “的确,那些烛台也要重新燃起来了……”歌尔娜使劲点头。她很快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欸,等等,这得是有一个循环的口子才能让混乱的径流趋于稳定的吧,那我们得找找那个地方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打乱一遍。 魔力又一次激荡在这间房间里,尚在形成法术的径流一下子便断了,法术力无序地挤向正中的地方。他们闭目感知,终是捕捉到了这一刻。 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这么快找到离开的办法,莫离与歌尔娜也不再磨蹭,顺着感知指引来到那块地方。一种和时空之旅不同的空间变换的恍惚感出现在他们心头,潮涨般的来,潮退般的去。待他们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身处宫殿较深的地方了。 道路在他们面前分离并延伸到左右,也不知其后还会分离出多少个左右,少年少女眼底各掠过一抹担忧。 “这是他所言,要我们做出选择的地方吗?”歌尔娜牢牢记得怀特的提示,向莫离问道。 “没什么提示?但也许就是这里。”莫离找了一圈,没发现通道周围存在什么提示。或许不管走左还是走右,最终还是殊途同归了:“你怎么说,分两路走吗?” 歌尔娜摇头否决:“算了吧,一起一起。” 她眼巴巴地盯着莫离。莫离也不多问,带头向右手边的通道走去。 只是他们越是深入,通道周围就越是黯淡,仿佛光明被上一个房间所夺取,留下来的只有静谧的黑暗。 第189章 散发着莹莹白光的“伊坎之心”伫立在大殿中央,远远望去竟有种宛若玉石的质感。 无数锁链纵横交错连缀成的结界将它牢牢护住,正中央的圈子覆着一层魔法的辉光,没有历史尘埃与岁月积淀的留痕。透过这个圈子则是能见到暗红色的地毯,绣有象征纯白法术力的徽纹,起独特的工艺指向一个悠久的王朝。 陆续来到大殿的众人注意到此番景象,心知距离神器只剩最后一段路了。他们面前的结界构成此刻最大的阻碍,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去试探结界,都在外围一圈徘徊不前。 “梅耶尔,你能看出什么名堂吗?”窃窃私语声窸疏,数名骑士围住了梅耶尔问道。 “我看不懂,这类结界的形态就像完全没有在瑟寇班出现过一样,我找不到能类推的地方。”梅耶尔无奈地摇头。包括他们所经历的传纪,梅耶尔在试图分析的路上屡屡碰壁,这些结界都不能用他现有的常识去理解,它们的知识太过奥秘也太过陌生。 科内冷峻地“啧”了一声。 被阻拦在最后一刻,这种糟透的碰壁感属实不太美妙。 其实不仅是他有这种感觉,维舍心底亦是如此。归根结底,他们两人才是人群里最为渴望得到“伊坎之心”力量的人,与之欲望相对的,则是他们遭遇拒绝后被无限放大的受挫感。维舍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才会在本应一帆风顺的路途上屡屡受挫。 “哦哦,恭喜你们,没有迷失心中的方向,来到这座大殿。” 可以称得上空旷的大殿里响起少年鼓掌赞叹的声音,众人四下环视的时候才发觉,那个神似莫离的少年出现在了结界的正中心处。没有任何征兆,他出现得就很突兀。众人先是一惊,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错愕。 “其实看了你们在传纪里的糟糕表现,我本以为会有一些人掉队迷失在通道里,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他腾空而起,坐在了一条横贯过大殿的粗实锁链上。这些锁链也是散发着蒙白的光,乍看之下似乎与“伊坎之心”系出同源,“看来你们当中有一些特别优秀的家伙,特意引导你们抵达这里呀。” 他笑眯眯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却在维舍身上落了片刻。 维舍心头一紧。他意识到眼下是出现了进退两难的事,其糟糕程度其实还要大于收获。 能与“伊坎之心”的灵或者引导者之类的对上眼固然是好事,但过早的暴露自己,却使得他订好的计划没法再进行下去,此前特意做的规划也悉数付之东流。心念于此,他隐隐地对怀特产生了极微弱的怨恨。 “你说我们都能见到‘伊坎之心’,我们也确实见到了,现在能满足我们的另一个诉求吗?”关键时候,又是科内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我们需要取得它的法子” “是你的,还是你们的?”怀特反问。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相当简单易懂吗?如果只是你个人的意愿,就不要强加给别人。试问你们所有人里,又有哪几个是从头到尾贯彻了此番诉求的呢?”怀特也不生气,一板一眼地解释道。 他指着身后那柄白玉般的古剑:“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本不该来到这个大殿。” 随着话音落下,有几个人已经默不作声地退了一步。 经过这段时间的探索,他们最初的兴奋劲已经过了。仔细想想,那柄所谓的山洛达大公爵的神器对他们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更多的只是从儿时就在心底种下的虚荣种子在作祟。在他们冷静地意识到这点后,便已经有了退却的想法。但迫于维舍沿途散发出来的可怖压力,他们只能在其他骑士的协助下勉勉强强走完全程。 科内看见他们的举动,难以置信地愣在了原地。 “倒有自知之明。”怀特暗暗赞叹一声。 维舍深深地吸了口气,既然科内没有问出点名堂,那就只能他上了。既然已经被那个少年注意到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就这条路走到底,没准能柳暗花明呢:“要取到这柄剑的话,我需要怎么做?” 没有裹挟其他人想法的意思,他只是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怀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好像是在就着某句话在比口型。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维舍面露喜色。他正欲踏进结界的范畴,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给定死在了原地。 在场的人里几乎没有能悄无声息地做到这一点的,除非…… 他目光错愕地看向怀特。 不出他所料,怀特点头应道:“没错,是我。” “尽管是给了你办法,但可惜,‘伊坎之心’没有选择你。” 说得很轻也很慢,但显得是无比刺耳。 没有被选择?没有被选择?!没有被选择?!! “这不可能!” 维舍下意识地想要驳斥。他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数年,他付出了太多,他筹划了太多,事到临头就一句轻飘飘的“‘伊坎之心’没有选择你”就像把他给打发了,哪来这般的道理? “你先别激动,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伊坎之心’的决定也不是无端的。”怀特虽是在解释,却没有看着维舍,反而是目视科内。他意有所指,不仅是对维舍解释,还包括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 维舍的表情抽搐了几下,缓缓地平静下来。那个少年会做出解释,其实这点就足够出人意料了。 “所有的依据都来自传纪,你们在《残末终局》里做出的选择,决定了你们在‘伊坎之心’心中的地位。我说过,‘伊坎之心’也是在选择你们。虽说是最近才说过的话,但就我看来,你们很多人都已经忽略了这句话。” “我不是最早走出传纪的人吗?”维舍不明所以地问,“光凭这一点,没法成为被选择的对象?” “你是否是理解错了什么?”怀特却是惊讶地看向维舍,“我几时说过,你们走出传纪的顺序决定了你们在‘伊坎之心’心中的地位?自始至终,我只作一种解释,即你们在《残末终局》里做出的选择。” 众人如遭雷亟。 的确,根据走出传纪的时间长短来判断,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眼前的少年从未承认过他们的意思,也没刻意误导过他们。 “在场的人里,还有谁是被选择的?”维舍嘶哑着嗓子,语气里却是带着不甘。 他不甘心,更是不想承认,那群被他视作猪猡的人物能做出合乎“伊坎之心”心意的选择。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所认为的,即是纯白法术力中极为虚伪的一面。 “没有人。”怀特答得倒是干脆利落。只是落在维舍眼里,倒像是在幸灾乐祸。 “那……还有没有被选择的人?”带着不甘,他继续问。 怀特沉默了数秒,他没有说出名字,但众人都已有数。 “莫离?还是歌尔娜?”科内下意识地问了出来。他也是心有不甘,但一想到是那两名少年少女的时候,他又仿佛是释怀了。 不论关系,单论看法,科内不得不承认,与他同行的少年少女是非常优秀的人才。像是璞玉尚未雕琢,光其质地就足以惊艳绝伦。 “莫离。”怀特瞥了他一眼。 其实怀特最初选中的人是歌尔娜。这个少女尚未成长,心底光明璀璨,像是纯真的白纸记叙着美好。单论符合审美这一点,她比莫离要优秀太多了,更别逞那个少年还带着埃泽尔这个家伙。但《终末残局》的选择是真实的,传纪改变了少年在怀特心中的地位。 那个少年虽不完美,但是纯粹。直达本质的纯粹在很多时候都异常的愚蠢,就连怀特都会忍不住破口大骂。骂归骂,完事之后怀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已经受够一个人的虚伪。在他灵光初现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那个人,是混沌的,是未知的,是绝对神秘的。怀特已不能忍受那般人物,因而纯粹反倒成了核心关键的标准。 “换个问题……如果在场的人里挑选一个,又会有谁被选中?”明知事态似乎无法逆转,维舍还是想要挣扎一下。他想证明件事,不为别的,单纯不想和其他人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只能说,这是你的不幸了。” 没有明说,答案却已昭然若现。 科内心中一紧,随即又放轻松下来。不管假设多少遍,结局就是大团长找到了幸运签,没让“伊坎之心”落到复辟教团的手里。科内虽不喜欢莫离,但觉得这个结局还算得上令他满意。 有着宫殿的掌控权,怀特已经觉察到少年少女不急不缓地走近了大殿。他们还未知晓此间发生的事宜,但他们也没有急着赶到此处,悠闲的样子似乎是认准了“伊坎之心”不会选择其他人。 大殿的门打开,少年少女走了进来。 “你终于来了。”怀特看着莫离,声音低低地开口。 莫离看了眼锁链上的少年,又环视周遭,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进到大殿前的一刻,他其实已经有所预感,不曾想怀特做得如此决绝。 不过,他同样心怀疑惑,亟需得到解答。 “是因为壁画上的事,还是传纪里的事?”看到那些人眼底的茫然,想来也没人去注意那些壁画。 “只想问这个?” “总得让我知道理由。”莫离把下半句话咽了下去。他不必说出“你前后转变可太大了”,这点他和怀特悉数心知肚明。 “选择很重要。”怀特故作神秘地说。 “那么,看到这柄剑了吗,‘伊坎之心’就在这里。”他指向身后的神器,“你要做的就是穿过结界,这亦是最后的试炼。” “没有捷径可走,所以,想好了再出发,毕竟……” “选择很重要,我知道的。”莫离抢先一步说了出来。 目光所及之处的结界,俨然是一个死锁领域的翻版,如果去感知结界发散的些微气息,会有一种直达心湖的山岳般的厚重感。它不利于法术力或魔力的流动,倒也符合对纯白权柄的些许印象。 “当心点哦……”歌尔娜又拉了拉莫离的衣摆,轻声说道。 可能是见到这些锁链,她面色有些发白。 “是在这个时候?”在众人眼里,莫离发出了没头没尾的疑问。 同样令众人感到疑惑,歌尔娜点头回应莫离:“我不能够确定具体时间,大约是在这前后吧。” 莫离安慰地轻拍她的手背:“嗯,我知道了。” 抓着他衣摆的手终于松开了,他注视着结界里的锁链,一步步走了进去。 凝实的压力落在肩上,他面色微变。倒不是说这份压力有多可怕,令他寸步难行云云。结界里的压力很特殊,它先是作用在了肉体,然后拓展到了法术力上。当他下一步落下的时候,稍强一点的压力也顺着这个步骤顷刻灌注进身体里。 粗略估计,假如中途没有发生什么变故的话,他走到“伊坎之心”面前绝对绰绰有余。但要是这么想,不发生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 还没等他走上几步,落在肩头的压力顿时翻倍了。 “来得好快!”虽说还在可承受范围里,但按照这个趋势进行下去,要想抵达“伊坎之心”的位置堪堪够呛了。 这都是理想情况了,想来怀特会准备一些别的东西。 他看向那张复制出来的面容,发觉怀特对着他笑了笑。 一条锁链突然动了,鞭子般抽打向他的位置。好在莫离一直防备着这点,赶在被击中前,他前扑了。顶着骤然增强的压力,却不受影响似的身手敏捷。 歌尔娜很久以前的告诫在此刻应验了。但因为怀特始终没有表现出来杀气,那类被女孩描述出来的画页没法投射到现实。 可莫离不敢大意。他所肩负的东西有很多,眼下还不是他该死去的时候。那么,就得拼上一切把预知到的未来的部分,从结局变成过程。 第189章 直面未知的攻势无疑是件冒险的事,怀特也正是利用的这一点肆无忌惮地挥霍起结界内可供使用的锁链。很快,锁链的鞭笞转为疾突,撕裂空气的声音好似毒蛇吐信。从四个不同角落袭来,封死了莫离可以前进的空间,逼得他不得不后撤。 而在他后撤过一段距离后,攻势又有了明显的减缓,显然它与结界带来的压迫一样有着明显得分层。至于这个距离……莫离在粗略估算后,目光趋于锐利。 他抬头看着游龙般舞动的重重锁链,结界内响起的金属交格的声音似乎格外得遥远。这不过是恍惚里的错觉。有人操纵的结界仿佛是蠕动着活蛇的蛇穴,当那些东西由静转动的时候,极为奥秘的律动便混在有序并行的阵列般的攻势里,光是找出破绽就足以消耗大量精力。 “不能这样下去,时间终究不是站在我这边。”尽管已对此心知肚明,但面对盘活了的重重锁链时,莫离还是得暗暗给自己打气。 最大的阻碍已经不是递进的压力,而是作为干扰者的怀特。 他随着锁链的舞动而警觉戒备,“如果可以,得先搞清楚单条锁链会给我带来多大的影响。” “而或许,硬接锁链也是个选择。” 他让自己的身体也渐渐趋于“静”的状态。站在眼下的位置,已经很少有锁链能攻到他。那些东西大抵还延顺着某个规律,想要在最外圈攻到他就不得不划过一个大圈子,给出的反应时间绰绰有余。这时候,虽说“动”会让每个动作显得更为自然顺畅,但莫离考虑的已不是动作顺不顺畅的问题了,而是先减少不必要的消耗。 在最外围的一轮鞭击划出轨迹后,莫离退了一步,缓缓地调整身体的倾向,依旧是静到了极点。结界外不明事理的众人紧张地注视着将要到来的瞬间,却无人出声,生怕影响到里面的少年发挥。 “这是你做出的选择?很愚蠢,但行之有效。”怀特也没有发声,他同样注视着少年做出调整,绷紧了心弦。 扭曲的罡风迎面,历经一轮大弧的蓄势后,疾闪的白光带着溃碎沿路的势态袭来。锁链的鞭笞虽来得较晚了些,却显现气势汹汹。 “来!”莫离低低地喝到。 在这一轮的蓄势后,要再想改变挥击的方向已是极不容易的事,这也是他出手的最好机会。 他在前冲的势态里拧身,恰恰错开了这轮鞭笞最为猛烈的攻势。在它的力抵达极限后,余下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在从顶峰俯冲向谷底,莫离凭着感觉亲手抓住了锁链。瞳孔里跳过一抹惊诧,不消片刻的喘息,他抓住锁链的手也是松开,任由它被怀特抽离至远处。 “可以适当的接触,但不能多碰。” 锁链里同样蕴含着“法力税”的概念,但没有那么强势,只要不是在瞬间被多条锁链同时击中,问题其实不大。而更为关键的是,这些锁链其实并非实体,它是法术力塑形后的一种体现,这也意味着它是能被魔法截断的。 “已经发现了锁链的秘密,也算幸运,还是算不幸呢?”怀特依然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莫离。 想要走到核心位置,最重要得到就是对自身力量的规划和对时机的把握。有些锁链可以被斩断,而有些锁链绝对不能触碰,这都要看莫离的临场发挥。 “所以说,选择很重要。尽管在你性格上有契合‘伊坎之心’的部分,但战斗素养这东西,也是必须要经历的一部分。” “这点,希望你看得明白吧。” 许是注意到怀特目光里蕴含的某些意思,莫离抬头飞快地与他对视一眼后,就又沉浸在结界的双重压迫下。比之前更快地抵达锁链攒刺的位置,用着这般速度继续前行,四向的攻势根本来不及聚拢,很轻松就越了过去。 但更为深入结界却也意味着压力的再度增强,用如此快的速度接连将锁链的攻势抛在身后,是存在代价的。因为身体根本没有时间适应下骤变的压力,很快负荷的感觉就出现在莫离的肉体与精神上,疲倦感来得比预期得更快。 不过被锁住法术力倒也不是件坏事,至少它没锁住乙太。此刻虽不能直接动用“构筑剑装”这类咒语,但心湖里积攒的些许乙太足够他用来短暂地缓解身上的压力。极淡极淡的幽蓝色的物质溢出心湖,顺着血管缓缓流淌。他前踏地动作再度变得迅猛起来。 “乙太?!” 等到怀特意识到的时候,莫离距离核心位置又近了一步。他目光闪了闪,几欲张嘴,“这种级别的操作能力,埃泽尔这家伙是因为这才认可他的吗?” 但来不及多想,靠近核心位置的最终防线的锁链动了。它们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与速度,雷霆般的鞭笞与刺击已经形成,并在形成的瞬间跨越了大半空间的限制迫近前冲的少年。 歌尔娜不由地进了一步,莫大的恐惧忽地从心底涌了出来。 这一瞬,太像太像了。记忆里,水晶球所展示的未来,莫离就是挡住了锁链的鞭笞却被更为猛烈的刺击刺穿了胸腹。她既害怕又紧张,对那一瞬的到来充满了抵触。 可莫离却和歌尔娜的想法截然不同。于那个瞬间的时候,他不仅内心平静,更是久违的有了新的明悟。 “日灼!” 没有时间和空间去准备,但剑刃挥动的时候已是一道无限趋于璀璨的半圆弧。在场的人里没有谁能看清这道半圆弧是怎么出现的,就是挥出这一剑的莫离也是不行。 也只有不是人的怀特看清了,他同样也辨认出了这一剑的来源,“时空之魂的恩赐……竟然是她吗?!” 鞭笞的锁链节节溃散,直刺的锁链也在象征性的抵抗后被缓减了前突的势头。它们虽已在莫离面前放大,凭他被乙太强化过的身体还是能躲闪开的。 只是此刻已无需躲闪,怀特与“伊坎之心”近在眼前,莫离需要做的便是前冲。他放弃了躲闪,整个人扑了上去。谁也没有料到他所采取的措施,因为这样根本无法闪避锁链的刺击,而是把弱点都送了上去。 “莫离?!”歌尔娜不禁喊出了少年的名字。在她话音未完全落下的时刻,锁链的刺击刺穿了他的胸腹,一切就如当日水晶球里预示到的景象一般无二。 她大脑陷入一片空白,甚至已经不知道接下来会喊出什么话。 她毫无目的地前冲,想要进到结界里,但一股她无法抵抗的力量限制住了她的一举一动。身体和意识都自发地做出了反抗,明知无法抗拒,仍是要赌上所有去反抗。从那个少年来到瑟寇班以来的所有记忆都仿佛是熔铸进了魔力里,她倔强地对着怀特摆出殊死一搏的势态。 “喂喂喂,你躲一下会死啊,这样傻愣愣地碰瓷,是何意啊?”怀特罕见地慌乱了起来,他没好气地对莫离吼道。 “快到极限了。”莫离答得倒是言简意赅。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是中气十足,不像是濒死之人会发出的声音,只是略带了几分虚弱。 歌尔娜愣在了原地,她呆呆地将目光落向了少年。再见少年时,他已经来到了核心的位置,两道锁链贯穿过胸腹,竟没给他带去任何生机上的威胁。 她如释重负般送了口气,眼眶依旧是红红的,似乎有泪花在打转。 “最后那段路的压力太大了,既然选择了一路冲进来,就比不可能多待。”莫离指了指贯穿过身体的法术力锁链问,“所以,这些玩意能先拔出去吗,法术力都被锁死了。” 怀特耸了耸肩,挥手散去那些锁链。 莫离这才转身,满是歉意地对着歌尔娜笑了笑:“情况紧急,实在是个意外。” “……”歌尔娜没好气地垂下脑袋,撇着嘴不想理他。 这虽说是件好事吧,但就结果来看,怎么就那么气人呢……如果不是爆不出粗话的缘故,她早就痛痛快快地骂那个少年一顿了。 亏得她还那么担心这件事,再有下次的话…… 呃,再有下次的话…… 她抬起头,眼神复杂的又看了眼莫离。老实说,她实在不想再有这样的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很是让人难以接受心理的落差。 “你准备好拔出这柄剑了吗?”怀特在这时候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声音。 “啊……有!”莫离这才看向他,继续还为完成的事宜。 怀特给少年让出一条路,好让他能不受限制地目睹到核心出的那柄“伊坎之心”。 “我知道你心底有很多疑惑,为什么这柄剑和传纪里山洛达大公爵手上的剑不尽相同,又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柄剑放在这里……” “是。” “因为这是这片时空志士仁人留下的魂,他们以其信念和意志封印着剑,并寄希望于后人。我一直在称呼祂为‘伊坎之心’,因为在我看来,祂才是有资格被冠以这个名字的存在。” “什么?!” 怀特一口气说了很多,但在他解释过后,一声声的惊呼从结界外传了进来。 “那么‘剑’……”维舍颤抖着声音问。 “自始至终都在你们面前,我,怀特!”怀特冲着他们微笑,“这可能是我少有的谎言了,但我很喜欢这个谎言。” “神圣大天使梅莉娅和山洛达大公爵杰伊……是他们的意志吗?” 怀特不可否认地点头:“能留住这一线很不容易,他们毕竟不是那类人,强行使用上位的威能只能消耗他们的生命力。” 他指的是魔力,这显然也意味着这类神器在设计之初所考虑的生灵,就是旅法师。 “现在轮到我了?”莫离又问。 “怎么,你现在退缩了,不想继承了?”怀特大惑不解地看着少年。按理说,这个少年不该对此恐惧才对,他都愿意在传纪里做出那样大胆的举动了,又怎么会害怕这一点呢?他是旅法师呀,完全契合上位威能的使用条件。更何况,他前来瑟寇班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纯白之剑吗。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你但说无妨。”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莫离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了出来:“你现在还肩负着封印恶魔大君奎铎的任务吧。如果我继承了剑,是否意味着封印也会解除,恶魔将会肆虐瑟寇班大地,但无一人可以阻止祂?” “……”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面对怀特长久的沉默,莫离显得不依不饶。其实他不做答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可莫离必须要完全确认。 “是……” 良久才有细若蚊呐的声音传出,怀特仿佛做了一个艰难的抉择,表情既庄严又凝重。 “有其他办法吗……”半响,莫离苦笑着问。 怀特漠然摇头:“除非你们所有人都放弃继承伊坎之心,后来人亦是如此,这才能再拖延一点时间。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看向了维舍:“是这家伙吧,在他选择分散权柄解除封印的那刻起,事态已经朝着无可挽回地局势发展了。即便没有维舍在推波助澜,有了明显漏洞的封印迟则上百年,短则三五年,总会被破除的。” “区别就在于,这段时间里是否有第二个传奇般的人物站出来,对抗奎铎。” “这怎么可能嘛……”浓浓的无力感在他心底蔓延。如此看来,可能也就最后一个选择了——跑为上! 但留下一地的烂摊子,他能一走了之吗,或者说他真的愿意一走了之吗? 不,不行! 瑟寇班,这片土地不仅是歌尔娜视作第二故乡的净土;不仅是地脉多番求援的位面;不仅是记载有山洛达大公爵与悲怜天使那般人物的残缺之地……这柄神器串联起太多太多的事,太多太多的人。 如果不能够将一切在今天画上句号的话,他取走伊坎之心将会毫无意义。 第189章 “你没有第二个选择。你大可留下神器不取,我也大可违反最初的诺言强行送你们离开这片空间。但是,有没有你不是问题的关键。既然已经有像他这样的人注意到了‘伊坎之心’,那么神器被取走就会成为一个必然的事实。” “与其那般,倒不如由你来取走神器,也会省下诸多麻烦。” 怀特的右手用力地按住了莫离的肩膀,他凝视着少年的眸子,欲要带动其意志。 可是莫离令他大失所望了,因为事已至此,那个少年眼底还是带着挣扎,带着犹豫。少年顾虑得太多,其中有很多是他本不能承受的,可是他……他偏偏会去承担,真的很愚蠢。 “怀特……” 在他开口的时候,他喊出了纯白之剑的名字。 莫离的目光忽然变了,变得很是平静。在数次挣扎后,平静到可怕的眸子带着坚定倔强地对视着怀特。他凝视着怀特,慢慢地抬手搭在其手背上,慢慢地将怀特的右手给挪开。这是怀特头一次注意到莫离如此异样的眼神,陌生又可怕。 “我知道这很蠢,但是……” 他拽了怀特一个踉跄,带着这位神器的灵看向结界外的众人。 “你既然尊重过往之人的意志,那你就应该明白他们的决心。不管是神圣大天使梅莉娅还是山洛达大公爵杰伊,他们都是为了抵抗恶魔大君而献出所有。” 怀特不予置否。 但他依旧希望莫离带着神器离开这片时空:“但他们都是传奇,都有着改变世界的力量,而你不过色隐,就像蝼蚁妄图撼动大树。要知道,你还有更广阔的未来,没必要死磕在这片时空。” “为了什么,就为了对抗你设想的那个敌人吗?”莫离猛地回头,看着怀特。 “你是没有心的,怀特。你所认为的对错,也不过是你的创造者施加给你的一种束缚。” “但是我不想接受你们的意志。”他狠狠地甩下怀特的手,目光炽烈,仿佛要迸溅出激烈的火花,“这柄神器,是从神圣大天使梅莉娅手里传出,继承到山洛达大公爵法伊·科伊尔之手。期间岁月变迁,世境兜兜转转。不变的只有一个理念,便是彻底解除恶魔大君对这片时空的威胁。” “如果非要继承的话,那继承者就要承担这份责任,务必先以处理恶魔大君为第一准则。” 他似乎有些失态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仿佛是咬牙切齿般从牙缝里挤出来。怀特却没有喝止他,只是无奈地看着。 其实就算怀特想制止也已经制止不了了,作为神器,他又能做什么呢,古老的规则钳制住他一切能越界的可能,几句不痛不痒的嘴皮子上的交锋过后,改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那就顺应你的心意吧,送你们都离开……” “等等,如果他们都弃权了,我是不是还有机会。”站在结界外的维舍上前一步,打断了怀特说到一半的话。 他露出一张令众人悚然的笑脸:“总得有人继承神器,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无耻,败类!”歌尔娜绞劲脑汁才想出这么几句软趴趴的话。这话落在维舍身上根本泛不起涟漪,只是换来他嘲弄的眼神。 女孩不得不将希冀放在怀特身上,眼巴巴地盯着神似莫离的少年的举动。 沉默,依然是死一般的沉默。 怀特下意识地看了眼莫离,他仿佛是希望这个少年能主动说点什么。但他只是又一次对上了平静得有些陌生的眸子,那个少年一言不发。 “原则上……是可以的……”怀特轻轻地说道。 “什么?!” 面对众人的质问,他无力地垂着脑袋:“纯白法术力的包容性很广,就维舍的举动而言,也能归类到继承者的范畴。这片空间一旦被启动,就必然需要一名继承者,这是规矩……” “就不能抛下这个规矩吗?你不也说了可以违反最初的诺言强行送我们离开这片空间。”几声不满地责问响起。 “是……但现在有人希望成为继承者,我就得去满足……” 遵循刻板的规矩,这也是纯白法术力拥有者可能会涉及到的范畴。尽管怀特不情不愿的,但作为纯白的剑,他就得去这么做。 “呵……”维舍心满意足地嗤笑了一声。他也没料到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刻,也不枉他早早做了准备。现在看来,机会就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那么,都让让?”他看似对众人说,实则挑衅似的看向莫离。 “抱歉了。”怀特只能歉意地看了一眼莫离,打算抬手将他送出结界。 莫离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平静地点头:“我尊重你的意见。” “呃……如果是你的要求的话,不是不可以改变……”怀特一脸诚恳,“毕竟你才是目前最接近继承者的人。” “前提是必须继承神器?” “这是规矩……”怀特身心俱疲地说道。 眼见得怀特熟若无睹地和莫离交谈了起来,维舍脸上嘲弄的神色渐渐地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冷锐如剑锋的怨毒。接连几次被无视,对他而言亦是一种侮辱。 “那,我有个请求。”莫离突然说道。 “什么请求?” “我要去完成一场未完成的战斗。”他抬起眼睛瞪视着维舍,“你说是吧,维舍。我们连着三场架都只打了一半,现在怎么着都要决出赢家了吧。” “在你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就要明白一件事,你和我只有一个人能站着离开这里!”他平静的眸子里忽地涌现出愤怒,岔怒的火焰燃烧着,像是吞噬掉一切情感的深渊。 真名为埃泽尔的伊坎之心滑落至掌心,他死死攥住剑柄“刷”地拔出了透明的剑刃。莫离很多时候都是很温和的一个人,但再温和的人也会动怒,在有人触及他底线的时候去怒。古老且苍茫的意识盘旋在他心底,他只觉得自己的思绪被无限地拔高,最终留在了岑寂的暗黑虚空。陌生,但却令他下意识觉得熟悉的感觉出现了,是那些星空邪神们睁眼后的第一轮怒吼。 本该如此的,既然他与罗兰是嫡亲的兄妹,那星空邪神的意志就不可能只是影响到罗兰一人,曾经潜伏在血脉里的悸动多多少少会有所残存。只是莫离身上属于祂的印记太过于微弱了,在如此之久的今天才有令他受到了些许的影响。 仅是一瞬,莫离便觉察到了变化。他很果断地调动了精神力,将那种感觉掐灭在襁褓里。 可就是这一瞬,属于星空邪神的意志已经压迫到了维舍。他谨慎地退了一步,看着莫离直犯嘀咕:这是个什么玩意? “我同意了,就由你们自个整吧。”怀特的回答虽令维舍从那般感觉里回过了神,但同样使得他更为惊错。 “等等,这也是能加在试炼之前的?”他赶忙问。 “当然。你也可以在他试炼之前去阻止他,机会都是对等的,我也没说你们不能干扰彼此。” 对于破坏封印的罪魁祸首,怀特自然没给好眼色。要不是迫于规矩,他甚至不想搭理维舍。眼下诸多的可憎变故,全都是维舍一举之力整出来的。 “放心,不会打扰到你太久的。”莫离扬了扬伊坎之心,说了一句让很多人云里雾里的话。 怀特不忍地摇头。他已经能猜到莫离想干嘛了,直接上“构筑剑装”可不就是在欺负人嘛。 “尽管我无意打断你们的决斗,但……能不能稍微等一等。” 不属于在场任何一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却让剑拔弩张的氛围有所缓和。在场的人皆是一惊。这个声音他们已听过很多遍了,其实它不应该出现在眼下这种场合,它只能出现在那个名为《残末终局》的传纪里。因为它是山洛达大公爵的声音,是所有人都不会搞混的声音。 他们齐刷刷看向声音的源头,发觉在白玉般的剑旁伫着一个笼在微光里的身影。他很是轻松地拔出了被怀特成为“伊坎之心”的剑,缓缓的走到了莫离跟前。 “我认得你,你,还有你。你们所有人的身影都出现在我的记忆里过……这真神奇啊。”虽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语气里分析,他应当是心情愉悦。 像是身居牢笼久矣的人告别了束缚。 像是脱水的鱼儿重归大海。 像是恢复气力的鸟儿飞向天空。 光影的愉悦是实打实地传递到每个人心底,就跟温暖的太阳分享阳光一样自然:“当然,更应该是多谢你了。” 他最终面向怀特:“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次知道你的名字。过去的那段日子,承蒙你的照顾,怀特。” 这道光影的出现同样是超乎怀特预料的,他呆呆看了半响方才做出回应:“举手之劳……” “但是,你是谁?杰伊?可你不应该出现……你是知道你已经死了这件事的吧!” “我知道这不过是一道意念的残躯。” 说是意念的残躯,实际情况可能要更悲惨一些。怀特起初收集到他们意志的时候,都怀疑过这些意志是否亟待溃散,若要从中诞生出所谓“残躯”的概念,未免也太过困难了些。 “那你……”怀特语塞,看着杰伊却不知道该去说点什么。 “这是一场意外,也得亏有了这场意外,我才能短暂地重新拥有意识。”杰伊笑着说道,“幸运天使还是站在我这边的,一些未完成的事,一些过去的遗憾,总算能有机会去弥补了。” 听到这里,怀特隐隐猜到眼前的男人打算干什么了。作为名义上的主人,怀特就没有拒绝他要求的权利。 “我知道了,伊坎之心‘怀特’,愿意接受您最后的请求的。”怀特换上一副庄重虔诚的表情,看向男人的眼神一如很久以前的初见。 “好!”杰伊低喝。笑意从他嗓子眼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历经烟与火的沉重。他的转变虽然突兀,但细想又变得理所当然了:“去做我们的最后一战!”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耀目的光晃得人们睁不开眼,即便是用上了法术力,模糊的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淌出来。他们等了许久,这些不可视的光终于消失了。再度睁开眼迎接眼前清晰的世界的时候,他们才发觉自己已经离开了怀特所构筑的空间,重新回到了主堡的大厅里。 脚踩实地的喜悦涌上心头,一些人惊喜地左顾右盼,再三确认所见是否真实。 但有一人与周围洋溢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他呆呆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甘与愤恨一点一点地爬上他的面孔。 伊坎之心呢?如果已经回到现实世界,如果已经回到了瑟寇班,那他手中的神器呢? 维舍带有狰狞的目光环顾左右试图找到夺走“剑”的家伙。 好消息是他找到了,而那家伙也没有掩饰的意图;坏消息是那家伙站在莫离身旁,将神器递给了那个男孩。 “我应该和你说过的吧,这柄剑承载着我们的希望来抵抗恶魔大君,当时我不能把它交给你。”骷髅的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响起,传到了莫离耳畔。 “是的。” “结果你我都食言了,这事就这样拖延了近千年。” “呃……所以您的意思是……”莫离担忧地看着伊坎之心,并没有马上接过来。 “我希望你能继承这柄剑,不仅是他的意愿,还是艾德娜和我的意愿。”杰伊郑重其事地端起剑,又一次递到莫离面前。 莫离的目光从伊坎之心落到了杰伊身上,带着抗拒:“恕我直言,恶魔大君还处在封印里。一旦我带走了怀特,祂将出世,瑟寇班马上就会陷入动荡。” “这是你我都不愿见到的吧!” 杰伊肯定地点头:“话是如此。但你不用担心,一代人做一代的事,恶魔大君的问题就由我来想办法解决。只希望你能在未来的某一刻成为传奇的一员,完成那最后的任务。” “如此,你还有拒绝的理由吗?” 第189章 有拒绝的理由吗? 莫离怔怔地看着伊坎之心,看着古老的神器在骷髅的手中散发出乳白色的光。 有一种声音在不断呼唤他去接过这柄神器,有一种意志在反复告诉他去继承先人遗愿。沉甸甸的责任压在他的身上,他颤抖着伸出手,接住了剑。极尽温暖的感觉顺着血管流淌,从握住神器的右手蔓延到了全身。属于梅莉娅和法伊的记忆忽然灌进了心湖里,面对终末的绝望、对抗倾世恶意的信念、誓死、守护、坚贞……一切纯白美好的品质群燕般飞舞,直到像是回到过去般静谧遥远的温暖包裹住他。 “法伊先生……”莫离颤抖着声音喊道。他极为庄重地捧着这柄古老的神器,重新递到了骷髅面前:“拜托您了!”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空气里忽地传出了轻微的破碎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从彼此的心底传来,无处不在。 而后,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笼住了他们,他们仓皇地环顾,心中所属恐惧的一面被无限制地放大,恐惧的浪潮迭起不断,欲要完全吞噬众人的意志。 “这……这是什么……” 模糊的漆黑阴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厅里,它带着恐惧与绝望,但凡看向它的人无一不是发出了高昂尖锐的喊叫,疯了一般四散逃离。 “奎铎。”骷髅从莫离手中接过了伊坎之心,他疲倦地喊出了阴影的名字,理所当然般站在了所有人身前。 “你是……法伊……凡人!”阴影里也传出了声音。那声音与钝刀搓摩粗粝的石块无异,带有轻微的硫磺气息。可能是被封印得太久了,祂在数秒后方才喊出骷髅的名字。古老的记忆在奎铎脑中复苏,刻骨的恨意卷起腥臭的烈风吹向众人。 法伊淡然地挥剑,一道屏障将烈风隔绝在外。 “再次见到你,都已是物是人非啦,但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残暴。怎么,才刚刚脱离封印,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展露威风了?” 他双手紧握剑柄,锐利的白光在剑身炸现。他像是在感叹,像是在缅怀,也更像是在进行殊死搏杀前的叙旧。周遭一定范围内的地脉很短暂地出现了法术力枯竭的迹象,仅有一秒,但在这一秒过后,笼罩住整座城堡的领域在法伊的控制下展开了。 “不,你不能。” “领域?你已经动真格的啦!”奎铎厌恶地哈了口气。 祂渴望的是生机归于凋零,美好被摧残,纯洁被凌辱,希望被毁灭。这个纯白的法术力构成的领域太极端也太正气凛然了:“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还在追求纯白的荣耀?恶心,太恶心了!” “你生来就和那个该死的娘们一样,抱着腐朽的理念妄图阻止吾辈的大业。蝼蚁就该有蝼蚁的思维,吾辈所行已是势在必行,不管是你生前,还是死后的现在,所作所为都不过是螳臂当车!” “这个世界终将落入我手。比起你们那些墨守成规的腐朽条例,血肉欢愉更加适合此地的生灵。绝望里的痛苦,那馥郁的鲜血,方是欢乐的永恒基调。” 祂从阴影里现身了。众人在法伊的领域里才堪堪有能力看清楚恶魔大君的样貌。 祂不着衣物,有着充满野性的英俊,虬实的肌肉隆起,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人类。但在祂的领域也张开后,众人就不再持有那般的想法了。 充盈着滚滚恶意的领域与法伊分庭抗礼,那里面是痛苦的哀嚎,是对生灵的饥渴,也是铁与血全程贯穿的可怖地狱。额外的两只手冲破肋下的肌体,带着血淋林的内脏与骨骼长了出来。漆黑的角质层般的东西一层层的覆上了祂的肌肤,使得面容也变得粗野丑陋了起来。祂背后的肌体缓缓地蠕动着,数秒后两道蝙蝠般的翅膀破体而出,同样带出了血淋淋的一片。 “还是这个状态更舒服一点啊。”祂开口,声音如雷,带有帝王般的威严。 法伊并不意外于恶魔的言语,事实上,他早就认为一个恶魔说出这般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在过往岁月的交战里,他已明白这群怪物的残忍无情,明白它们所追求的不过是欲望和暴力,血腥与毁灭。 “你活得太单调啦,法伊。现在对我献上你的忠诚还来得及,我会考虑留住你的最后一丝意志,看着我颠覆这个乏味的世界。就让鲜血洒满大地,火焰焚烧生机,用你们所谓的痛苦来取乐吧!”祂扬起两条手臂虚晃——像是被角质层包裹出来的钩子状的东西撕开了空气——如果那还能被称作手臂的话。 “笑话。”法伊摇头。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拒绝。 奎铎静了下来,没有再洋洋洒洒的意图。祂咧嘴露出了狰狞嗜血的笑意,身影突兀地消失了。 法伊不假思索地挥剑迎上。他的动作看上去慢极了,但总能恰到好处地格住奎铎勾向他的钩子。纯白的法术力与纯黑的法术力交错缠斗,旁人无法感知的力量在领域里震荡,而后又被巧妙地度到地脉甚至是暗黑虚空当中。 “你还维持着这份战意?这很好,非常好!” 恶魔大君可怖的笑意仿佛直透众人的心灵,黑雾编织成梦魇般的东西,向他们扑去。 但法伊的领域微颤,白光连连闪烁,那些令莫离他们感到无力的梦魇却是刚刚展现威严,就被湮灭在了半路上。 “分心可不好。”看似善意的提醒下,凶险的杀招已经准备就绪。奎铎用钩子划出绽裂的痕迹,黑色法术力的意志就随着这道魔法的形成压向法伊。 “柯多死咒”。 “这都是老一套了,当年你就没有奈何我,现在还希望用这招来威胁我?” 法伊却是挥手,金辉色的光笼罩了黑色的法术,绽裂的痕迹犹如暖春冰雪般消融,归于虚无。 奎铎眼底掠过一丝愕然。祂虽不觉得柯多死咒可以威胁到法伊,但同样不觉得这个魔法可以被如此轻松地化解。尽管祂才刚从封印里脱离,可法伊也不是生前那般的全盛姿态。 除非他是领悟到了某样东西……从那柄剑中。 曾经召唤祂的那名旅法师就是持着这柄剑来到祂的时空的。 彼时祂是那片时空少有的几位君主之一,位高权重,实力强悍。但那人只用了一个眼神,就令奎铎和其他几名恶魔大君失去了战斗的意志。祂们的本能就告诉祂们,那是此生都无法逾越的强大存在。如果不想死,就只能遵从那人的意志。 好运眷顾着恶魔。旅法师满意于祂们驯服的态度,并承诺带领祂们前往征服多元宇宙的其他时空。奎铎的第一役便在瑟寇班打响。所谓的神圣大天使梅莉娅也不过是掌中玩物罢了,或许她全盛的时候还有可能与祂一战,但既然身负重伤……哼哼哼! 可意外却发生了,祂本应肆意征拓的命运也在那一刻被改变。第一役就在那个瞬间变成了最后一役。 祂见到梅莉娅取出了剑——那柄旅法师随身携带的神器。 这是一个陷阱,祂亦或者是她都踏入了旅法师所编织的陷阱里。奎铎在见到神器的第一眼就已经明白了。祂心有不甘,祂渴望反击……但是梅莉娅那个女人,那个贱货,她为着腐朽到极点的理念,拒绝了合作。奎铎至今不明白那个女人是持着什么样的念头拒绝合作的。至于她的继承人,也就是山洛达大公爵法伊,更是偏执。两代人,一柄剑,硬生生将祂这位恶魔大君封印了上千年。 而今重获自由,再度面对这柄神器的时候,奎铎品味到了久违的恐惧。 祂深信神器里便蕴含着那名旅法师如此强大的秘密,而或许那名旅法师就是以此为饵来指挥这群人的。祂才不愿相信什么所谓的信念、意志,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能让一群生灵坚持上千年,那就只有利益。 另一边,法伊已经意识到这个恶魔大君是身处一个异常尴尬的境地了。 如今的瑟寇班失去了纯黑法术力的地脉,这对黑色法术力的施法者而言是个巨大的打击。如果那人并非旅法师,又或者并非有过时空之旅的经历的话,他们所能使用的法术力只能是用一点少一点。或许奎铎还有祂故乡土地的记忆,但凭此来恢复法术力却是个漫长的过程,远比不上他随时都能取用的纯白法术力来得便捷。 更何况,祂才刚从封印里逃离出来,实力还未臻至巅峰。虽说他自己也是骷髅之躯,实力亦不如生前时刻,但伊坎之心带来的加成不会因此减少,如此比较他甚至还小占优势。 “就和我揣测的一样,这是个机会。”根本用不上漫长的对峙,数次交手后,法伊改变了战略,更为猛烈地发起了进攻。 纯白法术力激荡,他凭着记忆开始施展一个咒语。 其实那不是他熟知的魔法,更确切地说,那是他仅目睹过的魔法。可要是实力抵达他这个地步,因为眼界的拓展,很多咒语其实都能触类旁通。 就比如“日灼”。 莫离曾施展的“日灼”是源自一个非常高深的咒语,法伊在见到的第一眼便已知晓。他虽不能根据“日灼”去反推那个咒语,但以他所拥有的知识,将“日灼”推衍成一个颂歌层级的咒语,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那是……日灼吗?” 领域内法术力的变动引起了莫离的好奇,他努力想要去看清法伊将要施展的咒语,可因为实力差距,他只能看到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没错,那就是日灼。”岚笃定地说。 “你能看清楚法伊先生使用的咒语?”莫离惊讶地看向了岚。 “不是我看清的……”岚蹙了一下眉。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如此笃定,某些记忆从她脑海里掠过,虽令她意会,却不能直言。 “莫离,我建议你趁着这个机会去好好体会他所用的日灼。你不是觉得自己对这个法术的掌握还存在些许问题吗,现在就是个不错的机会。”她只得转移话题。 好在莫离也没打算追问下去,他点点头,尽其可能去感知纯白法术力的变动。 法伊与奎铎的战斗已经趋于白热化了。初次使用时还显得生涩的日灼在法伊手里也越发得心应手起来,甚至在不断的使用时,他亦有了新的体悟。渐渐地,奎铎看向法伊的目光里也充斥有难以置信。祂忽地觉得眼前男人就是一个怪胎,在会战斗中总结经验,还在不断变强,不断给予更大的压力。 法伊却没心思去分析奎铎的想法,他心头正炽热。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见到这般璀璨的魔法,想来也是一大幸事。 “不,你不能这么做!” 久守必失,全面收缩防线的奎铎终于被法伊抓住了破绽。纯白的伊坎之心骤然迎到了祂的侧腰,法伊猛然上挑,锋锐的剑刃像是切开热黄油一般顺滑地卸下了祂的一只翅膀。 “凡人!凡人!!” 久违的痛苦令祂失去了所有风度,祂愤怒地咆哮,硫磺火焰带着浓烟喷吐向法伊。 这一击来势汹汹,也同样破绽百出。 “好,那就来吧!” 法伊也打出了火气。厮杀本就是容易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就算他们都晋升为了传奇,多多少少也是不能避免这一状况的。恰恰相反,随着心神的投入,他们更容易不自觉地融入到激烈战斗中去。 “日灼!” 他终于喊出了这个咒语的名字。 没有蓄势的时间和动作,没有剑刃划破空间的近乎完美的弧度,法伊像是劈出了平淡的一剑。 这一剑包含了他对这个咒语的全部理解,同样也包含了他的过去。他心中徜徉的画面融进了咒语里,仿佛是要湮灭黑暗的一轮太阳随着剑刃的推送徐徐升起。 莫离不由地睁大了眼睛,出神的看着法伊送出那一剑。 第189章 大地在震颤,错格的裂隙爬满大厅四面的墙壁,进一步延展到了天花板和地板上。众人面色都有一点变动,他们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想法:遗迹要被摧毁了。 尽管法伊的领域覆盖住了整座遗迹,尽管两位传奇战斗的余波被导向了暗黑虚空,但种种保护并不是绝对无敌的,这座遗迹已经无可避免地走向了毁灭。 “先离开这!”科内一脚踹开了大门。外部的白雾不知何时散去,眼前分离出掌宽的裂隙,细小碎石雨点般打下。 尽管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算不上什么困扰,但也没人愿意傻愣愣地待在原地。众人鱼贯而出,破开摇摇欲坠的石壁,跳到了主堡前的大空地上。 再度看向主堡,上上下下已经爬满了毁灭性的裂痕,古老的遗址簌簌地洒落云般的灰尘,大大小小瓦解的石块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动。 而在主堡里面,法伊正持剑锋一步步推向奎铎的方向,“日灼”的烈光已经撕裂硫磺火焰,腐臭的毒云刚一出现就被涤净的光焰烧灼殆尽。两方厮杀已然变成法术力的互角,最先坚持不住的人便是落败的一方。 猛然坠落的石块在半空中碎裂成大小不一的块狠狠砸向两人,环绕他们周身的法术力汹涌如潮,竟让那些石块无声地化为了齑粉。无形的气流卷挟尘土交错或重叠,铁铅色的湍流肆意涌动,不及导向暗黑虚空的余波第一次在领域里展现他们的獠牙,所触及的地方皆是化作尘土。 “要退得再远些,他们对力量的控制有所放松,很难想象泄露出来的余波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岚低声说。莫离看得出这个女孩的紧张,可能是头一次接触到两位传奇的战斗,她的手在轻微的颤抖着。其实他也如此,法术力依然是法术力,只是展现的破坏力不可同日而语。 “我们走,离这再远些。”他反手拉了歌尔娜一把,提醒道。 已经顾不上感悟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从这里撤离。 女孩顺从的点头,他们向着遗迹外飞奔,没有任何节省法术力的必要,单纯是尽其所能地快。 在这点工夫里,法伊已经推进到奎铎身前不到一米的地方。他早些年在这位恶魔大君手上吃了不少苦头,也进行过无数次的挣扎与反击,没曾想会在死后才有了第一次占据上风的情况。 但没时间留给他去感叹了,战局是瞬息万变的。 奎铎抬起钩子般的双手,牢牢抵在了伊坎之心剑身的两侧,配合着硫磺火焰一起抵至住他的推进。终于快要到近身的时候,祂不顾后果地爆发出来更为澎湃的红黑双色的法术力。 猩红的双眸里,名为疯狂的情绪弥漫,空余的双臂燃起血炎,抵抗之余,噬魂夺命的魔法也在凝聚,颇有种殊死一搏的意味在里边。 然对这一击,法伊不管不顾,冷笑着全力释放“日灼。” 漫长的封印生涯还是对奎铎产生些许影响,以至于祂都忽略了一件事。与祂厮杀的那个法伊已不是过去的山洛达大公爵了,他早已失去过往所珍惜的一切,此行的唯一目的便是专门为恶魔大君而来的。 燃烧着血炎的双拳最终落在了骨架上,纯白法术力的防线像是张脆弱的白纸一样被撕碎。但与此同时,缠绕有“日灼”的锋刃也已斩灭硫磺火焰,在奎铎身上剖出入骨的伤痕。 两人邺以流星般坠落,所到之处石岩瓦解。本就摇摇欲坠的城堡再也承受不住这番打击,终于轰然崩塌了。 “隆隆”的响动引起了莫离的注意,他旋身看向了原本古老城堡所在的位置。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耳旁响起岚悠悠的叹息,带着莫离不可捉摸的情感。 他的嘴唇动了动,说不知该说些什么。 “维舍呢,怎么没看到那个家伙?” “还有复辟教团的那两个女人,似乎离开大厅以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他们了!” 响起的高尔文与法隆的交谈声很轻很轻,像是飘散在风中的蒲公英。 “真该死,错过了这趟,很难再有那么好的机会去找到这群人的踪迹了。” 莫离瞥了他们一眼,无奈地摇头。 如果维舍执意要跑地话,凭他们这些人是绝对拦不住的。旅法师就是这样一群生灵,只要足够小心谨慎,穷尽一生都很难遇到致命威胁。先前的混乱里有传出极为隐晦的时空之旅的波动,想来维舍可能是选择放弃伊坎之心,带着辛西娅和琳赛离开了瑟寇班。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莫离也不敢妄下定论。 从那个少年的行迹分析,那或许只是他的障眼法,其本人更有可能是在等待一个虎口夺食的机会,山洛达大公爵与恶魔大君两败俱伤的机会。 “别管他们了,眼下肯定是山洛达大公爵和恶魔大君的胜负更重要些。苏里克先生,就麻烦您先行通知大团长他们吧。”喘着粗气地骑士说道。 “行!”苏里克点头。 “另外,法隆先生和唐斯先生,护卫结界的准备就麻烦你们了。” 两名僧侣面面相觑:“这可是两名传奇的战斗余波,凭我们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无名骑士沉默了一刻:“但这便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他抬头看向遗迹的位置,目光里满是憧憬:“我们誓死守卫着,山洛达大公爵很早就告诉我们了,不是吗?” 周遭无人应答。 遗迹里,法伊摇着快要散架了的身躯腾空而起。他的气息已经明显跌落了不少,维持着的领域黯淡了下来,若是细看,能发现领域内产生了不少红黑两色法术力的细丝,一点点地消磨着领域的力量。 但他很是安定,像是杆枪,板直了脊背。他早已经估计过奎铎这一击的成效,因为是迫切的出手妄图围魏救赵,咒语的力量并没有臻至顶峰。但是“日灼”不同,历经长时间的沉淀,它气势如虹,它声威如雷。法伊深信,恶魔大君的伤势必然极为苛重。 奎铎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乌黑的血一直在流,涤荡不洁的力量蚕食着祂的领域,可怖的伤势斜着从锁骨的位置直达小腹。祂使劲地按住伤口,眼底的狰狞随着血缓缓流逝。恍然的感觉无息地覆盖住了祂,像是被法伊给震慑住了。 “日灼……”咒语的气息又一次缭绕在伊坎之心上。法伊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剑锋上,而剑锋则是遥遥地指向了奎铎心脏的位置。 恶魔大君也是缓缓的抬起了头,猩红的眼与法伊对视:“我不甘心……我们只是祂的棋子,棋子!!!你这愚昧的凡人,你……” “我知道。”疲倦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奎铎愕然。 “你说的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但我必须成为祂的棋子。我不能容许你这样的存在,玷污我的故乡,玷污我挚爱的一切。” 传纪里的记忆全都铭刻在他的精神世界,在那个少年坦诚的时候,残酷的答案已经昭然若现。法伊无力去改变过去的一切,他只能将所有的希望赌在少年的身上。而在那之前,他就尽其可能,为那个少年扫荡障碍吧。 他大喝,领域急剧收缩,每一缕纯白的法术力都在燃烧,都在释放极为可怖的力量。 奎铎不敢怠慢,祂同样收缩自身领域,将每一份力量压缩得更为凝实,准备迎来法伊的终焉一击。 已没有继续交流的必要,收缩到极致的领域随着他们移动而重新触碰重叠在一起。截然不同的法术力相互碾轧,消磨。极尽可怕的力量被导入暗黑虚空,但在那之前,天地已然色变。困扰遗迹多时的寂暗被改变,白昼转为黑夜,本不该出现在山洛达的极光高高悬挂在天穹之上。 众人惊骇于环境的改变。这些改变天象的力量,是他们这个境界完全无法想象的。 因为传奇们的战斗,遗迹里浓白的雾气又渐渐聚拢起来。作为后世方才出现的时空狭缝的通道,法伊与奎铎先后感到了疑惑。但他们很快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可以快速解决对手的绝佳机会。 战场的重心朝向白雾的位置调整,两者彼此克制地试探着,寻找能一击即中的时机。 “白雾,那些白雾又出现了!” 莫离他们同样也注意到无端产生的白雾,人群中突然传出了骇然的惊呼。 “依靠裂隙来解决对手,这个办法不可谓不快。”岚凑近莫离耳畔,声音悄悄地说道,“就看谁先找到机会了。” “我相信法伊先生。”莫离通过心湖回应。 “那你也要时刻做好离开瑟寇班的准备,战局瞬息万变。”女孩注意到少年不自然地紧握住双拳,想来他心底也不似言语表现得那般轻松。 “这点我不能答应。”莫离执拗地拒绝了女孩的好意,“岚,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也知晓一旦是恶魔大君胜出所导致的变故。” “但就是因为如此,我不能现在就走。我是山洛达大公爵法伊·科伊尔的继承人,他把希望压在我身上,我不能背叛他的信任。”莫离庄重地答道。 他想继承伊坎之心,但不仅仅是继承一柄神器,而是继承下属于瑟寇班先辈的责任。 远处的厮杀已经走进尾声,法伊与奎铎的身影渐渐被浓白的雾气所吞噬。起初他们尚能凭借自身传奇般的力量抵抗狭缝,但随着时间推移和他们力量的衰减,脱离狭缝对于他们而言似乎变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天变地异的景象也在逐渐地趋于正常。 要结束了吗? 诸多骑士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终于,一个身影从白雾里现身。因为看得不真切,他们又不由地担忧了起来。 他们既希望能见到山洛达大公爵的身影,又恐惧着见到恶魔大君的现身。这种矛盾的心理煎熬着等待的每一个人。 “是法伊吧,我已经看到他手上的神器了。” “真的吗,岚?” “嗯,你就仔细看吧。” 莫离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他这次松了口气,快步向遗迹的方向跑去。 “就此打住吧。”法伊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字里行间透露着倦意。 “法伊先生?”莫离不确定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您这是……” “嗯,我仅剩的生命似乎也要走到尽头了。即使是身为传奇,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他走出了浓雾,缓缓地走到了莫离跟前。 始终被他如获至宝般保护着的“时之刻”已经变得残破不堪,属于神器的辉光黯淡,像极了老旧的怀表玩具。莫离看了一眼那件神器,突然就明白过来法伊走出浓雾的原因了。 “接下来,这柄神器,还有未来的责任就拜托给你了。”法伊将莫离表情的变化尽收眼底,“很遗憾不能为你追加一个盛大的仪式。” “已经很隆重了。”莫离微微笑了一下,抬手从法伊那里接过神器。 “那么,接下来您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法伊无奈地环顾周遭,“那也只能去四处看看了,看看如今的山洛达,如今的瑟寇班,然后坦然迎接又一次死亡吧。” “我听说人有三次的死亡。”莫离沉默了一会,轻声开口。 “三次?有意思的说法。”法伊失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安慰我,这大可不必。如果我的死亡能换来心中的美好世界,那便是值得的。” 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莫离的肩膀,语气慢慢变得严肃起来:“我亲手将奎铎送进了位面的狭缝里,但我有种预感,这个恶魔大君还未彻底死去。虽然祂已无法威胁到当下的瑟寇班,但是……祂可能会危害到其他位面。” “接下来的事就是我做不到而你们可以做到的了。希望你能在晋升为传奇生命之后完成我们的遗愿。” “我会的,我用莫离·修·兰瑟这个名字起誓!” 第189章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荒芜的大地,薰热的风吹拂,所到之处只有黄沙与死寂。这是一片寂寥无人的荒漠,因为常年缺少水与绿意,最后的生命也在数百年前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们承受不住干涸,承受不住昼夜可怖的温差,更承受不住带有死亡气息的荒漠的风暴。 这片被当地人称为“艾斯彭之影”的地带,就是当之无愧的绝境。 荒漠里的风已经吹了很久了,黄浊的沙暴滚滚,即便是在很遥远的地方见到此番景象,都不免得心生怯意。因而,任凭谁也想不到,一道横跨两个时空的大门在风沙里洞开。法术力的波动被沙暴的气势所改过,恶劣的环境很快就使得这趟时空之旅残留下的痕迹隐于无形。 只身造访这处荒漠的是一个黑发的少年,他如有所料似的提前给自己准备好了护身的法术,才避免了初来乍到就吃一嘴沙尘的命运。大片沙尘刮打在黯淡的光膜上,却是怎么也突破不了这道防线。 “呼,总是挑选在这种地方,这帮人是有什么特别的癖好吗?”他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沙土地上。回荡在脑内的莫名声音指引着他的方向,他很快便在沙暴里见到一尊高大的阴影。 “很高兴能见到你,我的朋友。”阴影周围的人也注意到了他,那人起身,遥遥对着少年恭恭敬敬地行礼。 礼节是扭曲的,古怪的。少年很不愿见到这样的动作,但……他也管不到人家打算怎么做。 “这里只有你吗,温莎小姐呢?”少年漠然地问道。 “温莎小姐她临时有别的任务。但你不必担心,我能全权做主此事。”那人说着,一步步走近少年身旁。他的身影在风沙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至少已不再是模糊成一团的阴影。 “最好如此,尤里乌斯先生。”少年低声道。 片刻后,蒙着面纱的男人撞破滚滚黄沙站在了少年身前。他与少年不同,在如此剧烈的沙暴下甚至没有运用魔法来抵挡。他裹着一层有一层的衣物,整个人因此都显得格外的臃肿。那些衣物老旧且残破,上面满是风暴侵蚀的痕迹,想来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你是空手过来的?”名为尤里乌斯的男人难以置信地看向少年空空如也的双手。 “我遇到麻烦啦,如果执意替要你们完成这项任务,我可能也要折在那里。” “这不可能,根据我们的分析,只要避开那些上位人物,你就不可能遇到危急你的麻烦。” “那玩意有准过?”少年一脸不耐。 “你可知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吗?是传奇生命啊,足足两位传奇在那里战斗。你是觉得我能从传奇生命的手里取得神器,然后全身而退吗?” 话已至此,少年的身份已经昭然若现了。 “传奇生命……恶魔奎铎巴不得有人能带走那柄神器,祂是不会阻止你的。另一个传奇生命是谁,在我们放下观察的岁月里,瑟寇班又诞生了新的传奇?”尤里乌斯扯着嘶哑的声音问道。 他的声音很不好听,带着令人心中难耐的粗粝。据说尤里乌斯还在当学徒的时候,曾为魔法导师的实验吞服过半成品的炼金药剂,落下了个无法治愈的后遗症。这种解释在维舍看到破绽百出,但忌惮于他背后的势力,维舍也没有深究的打算。 “哪有什么新晋传奇,那人是山洛达大公爵法伊。” “法伊?据我所知,他早就在那场分裂战争中死去了,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他确实是死了,但你们需要的那柄神器里留有几分法伊的意志。凭借这些意志,他勉强有了复活的资本。我不管他还能活多久,但只要有他在,我就没法得到那柄神器。” 尤里乌斯沉默了数秒,像是在斟酌这番话的合理性。 “如果是山洛达大公爵复生了,这确实是件棘手的活。但你不至于就这样回来吧?”他问。 “你莫不是遇到了同样和你争抢伊坎之心的人?能把你逼到这个地步,人也是一名旅法师吧?” 维舍愕然地抬头。 尤里乌斯的每一句话都戳进了他的心坎里。他开始怀疑这群人是否在暗处观察他的行径,不然没法如此准确地说出他失败的主要原因。 但……不可能的吧。尤里乌斯明显地表现出了对山洛达大公爵尚存的惊讶,如果他们依然在暗中观察瑟寇班的话,不可能不知道这种大事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带着错愕,维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果然是如此……”回应他的是叹息,叹息声像是缺了润滑油的齿轮咬合的声音,听起来难受极了。 “你一早就知道?”维舍又问。 尤里乌斯语气复杂:“虽然有那么一丢丢的偏差,但硬要这么说倒也没错。我们找上你,正是因为你是一名旅法师。” “我们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关注到了瑟寇班,并且委托一名旅法师替我们短暂地打开了前往瑟寇班的通道。出于不能细说的原因,我们只往瑟寇班委派了一员探查人员。” “但在不久以后,那名探查人员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向我们做出反馈。” “很显然,他是在瑟寇班遭遇到了不测。我们整合并研究了他一早反馈回来的各项数据,最终推测出一个事实,瑟寇班可能存在我们所不知道的旅法师活跃的痕迹。” “想要对付一名旅法师的话,最好的办法也就是找另一名旅法师。因此,我们选择了你。” “依然是破绽百出的说辞啊,尤里乌斯。”维舍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想你们隐瞒了很多东西。既然都合作了那么久,还不肯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吗?” “很遗憾,现在还不行。但我们能允诺你丰厚的报酬,只要你肯替我们找回伊坎之心。” 维舍沉默了一刻。 报酬丰厚这一点可不是说说的,他正是被这群人的豪气所吸引,才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潜伏瑟寇班之旅。如果他们能再度给出一笔丰厚的报酬的话,同样的事倒也不是不能再做一遍。 可有几个问题他始终不解,像是盘旋在古堡的昔日的幽灵,没有得偿所愿以前便会始终游荡在他的心头。 “伊坎之心……不仅仅是指那一件神器?” “没错。”尤里乌斯点头,“伊坎之心是六件神器共同的名字。它们在被创造之初,就被统一冠上了某个时空之名。” “六件?!”维舍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见识过怀特的能力后,他意识到这种神器无论是放在哪片时空,都是足以惊世骇俗的。如果说它是某位神器师呕心沥血之作,穷其一生方才制作出一件,维舍尚能接受。 但这可是六件。虽不知晓六件神器间是否存在配合,光是数目就足够令人感到惊讶。 “你没有在开玩笑?” 尤里乌斯摇了摇头:“这是我们合作的基础,既然还需要你来帮忙,我们就不可能在这方面撒谎。” “可是……”维舍欲言又止,他又想了一会,重新问道,“它们莫不是对应五色的权柄?但不应该呀,竟会有六件……” “等等!”他眼前一亮,意识到有一样很容易被忽略的东西没有被纳入其中,“还有乙太,是吗?白绿红蓝黑加上无色的乙太之剑,这就是六件伊坎之心的原型!” “确实如此。” “那就能说得通了……”他喃喃自语道。 名为莫离的少年出现在瑟寇班显然不是偶然,如果维舍没有猜错的话,莫离必然也是因为被某人或某个理由驱使到瑟寇班的,其目的不外乎也是为了伊坎之心。 但这么一来的话,伊坎之心的原主是谁就有待考究了。 他眼神玩味地看向了尤里乌斯:“尤里乌斯先生,老实告诉我,你们真的是伊坎之心的真正持有者吗?” 尤里乌斯愣了一下,却是笑道:“是或不是又能如何呢。这只是一场双向奔赴的交易罢了,我们给你你需要的金钱、智慧和力量,而你替我们远赴各个时空取得伊坎之心。如此,有什么疑惑吗?” 言语里带着森然的冷意,维舍有理由相信,如果继续这个话题,尤里乌斯会当即翻脸。 翻脸后的代价是维舍承担不起的,他只能摇头,并道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们这群人的身份。你们总能在恰当的时候找到恰当的人。乍看之下,你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仿佛各个时空都存在你们的眼线。但要是实际操作某些事情,你们又往往是无能为力,只能把各类事情委托给其他旅法师。这太矛盾了。” “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处心积虑的又想去干什么?” 尤里乌斯笑而不语。两人沉默地对峙,耳旁只有沙暴的声音。 维舍只能无奈地叹息:“罢了,告诉我下一个任务吧。” “暂时还没有新的发现。但是报酬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很期待我们的下次会面。”尤里乌斯淡淡地说。 沙暴里乍现的白光微弱,像是残烛的火苗几欲熄灭。尤里乌斯目送着维舍远去,而后转身重新回到那尊高大的阴影脚下。 “他没有得到那柄神器,这步棋已经作废一半了。”阴影里传出一个女性的声音。这个声音倒是清亮得多,用银铃般的声音来形容倒是恰如其分。 “世事难料,就看他接下来的行径了。”尤里乌斯在阴影前立定,“温莎小姐,我们接下来作何打算?” “继续潜伏吧。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尽量雇佣这群旅法师替我们做事。”温莎轻轻地说,“既然多元宇宙钟爱这群天命之子,就姑且让这群天命之子内耗一波。” “驱狼吞虎。” “就是这个意思。” “艾露莎魔判长那边作何解释?” “不用解释,这是她直接下达的命令。”温莎“咯咯”地笑了起来,“下一步,该让完美的武士登场了,让我们见识见识那些时空潜在的力量如何吧。” “遵从您的意志。”尤里乌斯谦卑地俯首。他缓缓地走进那尊阴影里。阴影内部并无沙尘,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沙暴阻隔在了外面。 阴影的源头是一艘巨大的船。那不是什么旱地行舟,而是一艘真正的飞艇。 来自格尔兰度的古老神器技术在飞船上留下鲜明的痕迹。那些技术大多是西茨大陆失传久矣的,如果对西茨历史有所了解的话,便能一一辨析出神器飞船上隶属多个时代的痕迹。 余下的部分却是格外的奇怪。那些地方像是填充着血肉,有人造的,亦有完全从生灵身上剥夺的。这些血肉的作用倒像是某种燃料,供给风格细腻的动力炉以及周边构造充足的能量。墨绿色的火焰熊熊燃烧,既显得阴森,又显得诡异。 尤里乌斯登上了船,他将包裹住全身的衣物逐一脱下,显露出底下惨白色的人造骨甲的痕迹。骨甲周围密密麻麻编织着的是人造的筋肉,若是细看则会发现完全由金属锻制的骨架支撑起了他的身体,漆黑如墨的“油”则充当着血液在流动。 他虽然近似于人,却更像是被剥去了皮肤的“人”,露出的肌肉的纹理等等一切都被人工制成的东西替代。浑身上下的手法不像是冠有拉洛克之名的那类神器生物所采用的,但毫无疑问,他就是一具真正意义上的神器生物。 温莎自然也不例外。 她穿着一层女人的皮,看上去面容姣好,肌肤细嫩,玲珑有致的身体是各种意义上“成熟”的体现。她静静地站在甲板上,看着尤里乌斯的举动。 “我们要去哪里?”尤里乌斯问。 在他话出口的瞬间,飞船启动了。它发散出特殊的专属于时空之旅的波动,朝着某个时空进发。 “封擎。”温莎答道,“不过上边的意思是,我们尽量不要离开迁跃之舟。” “?” “要当心封擎王。”她解释道。 第189章 夜已至。 离开遗迹的众骑士还未抵达铂默城,但作为先遣者的苏里克已经将消息带到了拉瓦尔修道院。天变地异的景象虽已退去,但它却影响到了铂默城周遭的降雨,接连的雨日中止,街头巷尾处洋溢着浓浓的喜气,仿佛是度过最为艰难的时节。 虽说把雨日跟不幸连接在一起是种迷信的行为,但若真的到了这种时候,又有谁会去在乎呢。 铂默城的人们都在讨论着遗迹附近的那番天地异象是谁引起的,有些人便是相信,传说中的山洛达大公爵活了过来,阻止了可能危及山洛达地域的灾难。这种说法闹得沸沸扬扬的,甚至是惊动了大团长杰伊。在见到苏里克的第一时间,他就迫不及待地向这名骑士确认了这件事。 苏里克倾佩于那些人的想象力,如实地说了出来。 甚是欣慰的笑容浮现在了杰伊的脸上,这是连加尔德都没法读懂的笑。大修道士不确定杰伊是为何而笑,是为了再度醒来的山洛达大公爵,还是为了屡屡创造奇迹的那个少年? 许久之后,交代完全部事宜的苏里克离开了拉瓦尔修道院。于此同时,大团长对修道士发起了邀请:“加尔德,现在有时间陪我出去转转吗?” “当然有了。” 修道院的大门吱呀吱呀地打开了,门前一片空旷,雨水没有洗净的泥浆在石板路上半凝固着,极容易打滑。但好在两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每一步都是稳稳当当地踏下。 “你一定在嘀咕我的想法。”他们不知道沿着石板路走了几圈,杰伊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您的心思可不是那么好揣摩的,不然为什么您会成为大团长呢。”加尔德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追念往事。 杰伊笑笑:“大事已定,你也开始挖苦我了是吧。” “不过,有一点你是说错了,我成为大团长的理由很单纯。”他在半路上停了下来,转过身,认真地对加尔德说道。 大修道士也不得不停下脚步:“作何解释呢?” 他一直都很好奇杰伊成为大团长的理由。其实没有一任大修道士是不会对其辅佐的大团长感到好奇的,因为权责存在部分交叠,他们对共事伙伴的好奇心就在日积月累里增长着。 “你应该知道,我来自一个标准的新晋骑士家族,而我的奶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 “和这个有关吗?” “有,因为当时卷宗的记叙是不正确的。她不是失踪了,而是死了。” “死了?!”加尔德略微提高的嗓音。就他看来,像是卷宗记录上的失误是及其严重的,如果杰伊所言非虚的话,势必会牵扯到很多骑士。 “你不必紧张。”杰伊看出了他的想法,“这在当时是有报备的,直达在任的那位大团长。” “我没记错的话,他是您的老师吧?” 杰伊点头:“没错。他能决意更改卷宗记录,他会收下我成为他的弟子,以及他会全力支持我成为这一任的大团长……它们全都是被我当年遇到的那件事给串联的起来。” 他的目光里突然流露出怀念的神色:“你也许听说过,过去一段时间里,包括铂默城在内的山洛达各个城市,都有过一轮大规模的排查。” “当时上层给出的说辞是‘恶魔附身’,我印象很深。”加尔德淡淡地说。他看见大团长又缓步走向了远处,也赶紧跟上。 “那不是恶魔附身,而是一种非常理所能理解的生灵取代了居民的身份。那种生灵就是神器生物。” 此言一出,加尔德却是露出了与当年杰伊一样的震撼神情。 “当年就是这种生物取代了我奶奶的身份,虽不知它意欲何为,但想来能做出这种事的,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角色。当年的我在很偶然的机会里发现了它的身份,本以为我会在不久以后就被杀害,但是……凡事总有个但是,这也算否极泰来的一种体现吧。”不知不觉里他们已经走出了拉瓦尔修道院的范围,“但是有人像是神兵天降一般拯救了我,这也是我时常对你提起的……故人。” “他凭着一己之力摧毁了神器生物,临行前给了我一份承诺。此去经年,便是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我依旧牢记着那一天,也便是在那一天我定下了往后的准则……” “我会尽我所能,阻止恶念异端带给民众的侵蚀!” 他言罢,两人同是沉默了许久。 其中有人是在怀念,也有人是在消化这段隐蔽的信息。 他们一前一后一步一步走远了,来到铂默城的大街上,由大团长带着路渐渐走向了遗迹的方向。沿途彻夜不息的灯火照亮了往来的道路,照出一片繁华喜悦的景致。 “老实说,换个人跟我说同样的事,我可能不会去相信他。”加尔德苦笑着开口了。 “很难接受吧,这听上去确实够荒谬的。”杰伊报以理解。 “岂止是荒谬。”加尔德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换成是一些书商,可能都会把您的经历编辑成册,就说是惊悚怪谲的故事。” “我无所谓呀。” “您看得真开。” “我是认真的。你不觉得这也是一种手段吗?可惜现在还不是用到它的时候。” “您还是在等他带给您的承诺吗?”加尔德问道,“从过去几天的观察来看,那个名为莫离的少年明显是不认识您的,把希望放在他身上的话,可能得令您失望了。” “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对嘛,魔法的世界是及其广大的,万一呢?” 他们走走停停,沿途话语不断。也就是在同一时间里,远赴遗迹的众人终于回到了铂默城。在骑士们的带领下,他们直奔拉瓦尔修道院而去,非常巧合的在半道上撞见了杰伊与加尔德。 “大团长!” “大修道士!” 骑士与僧侣们恭恭敬敬地行礼。因为身份不同,莫离与歌尔娜倒是行了一个平等的见面礼节。 “真巧呀,各位。”杰伊眼前一亮。 …… 再度回到拉瓦尔修道院的众人已经重新分成了两拨,加尔德带着众骑士与僧侣去了解详情,而杰伊则是留下了莫离与歌尔娜。对此,杰伊给出的说辞倒是冠冕堂皇,言里言外都是一副要收个学生的样子。因为他这位在任的大团长始终没有招收学生的记录,众人也当是他心血来潮了,这在铂默城的往日记载里不是没有存在过,就连杰伊本人,在普罗大众的眼里都被当作是上一任大团长心血来潮招收的学生。 唯独加尔德多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在只有极少数人的情况下,杰伊也不在端着架子,很是随意地坐在了椅子上:“幸苦你们了。” 但无一人回答。 歌尔娜神情怪异地在莫离和杰伊间来回摇头,像是要在他们脸上看出花来一样。 “怎么了?”如此古怪的举动令这位大团长费解地挠头。 “呃……杰伊先生,这么说可能很奇怪……但是把……希望您听完以后不要太过吃惊……” 眼见莫离久久没有开口的意思,歌尔娜吞吞吐吐地解释起来。杰伊稍稍皱了一下眉,他忽有一种预感——先前加尔德有过的那种荒谬感似乎要他也去体验一遍了。 果不其然,听过歌尔娜完完整整的讲述后,杰伊脸上的淡然就再也维持不住了。 他莫名忐忑地看向了莫离,就像是即将迎来老师教训的孩子:“真巧呀……” 莫离无奈地笑了一下:“是啊,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一出。” 氛围似乎变得更尴尬了起来,他们都盯着自己的手看,谁也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 “哎,你们这是……”在这种环境下,歌尔娜先绷不住了,“说什么都行呀。就比如说杰伊先生,您应该是很久都没见到过莫离了吧,真没什么话吗?” “……” “那,那,那……莫离呢?” “……” 歌尔娜无奈抚额:“这都算什么事呀!” “没辙,我们能聊的东西确实不多,可能说说往后的打算之类的就作罢了。”静了很久,莫离终于开口了,“时间在杰伊先生眼里度过的和在我们眼里度过的是两码事,在关乎‘剑’的事宜结束后,我们很难有共同语言了。” “他说得对。”杰伊赞同似的点头。 “关于甄辨那类神器生物的办法,还需要吗?我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帮你们留意。”莫离想了想,问道。 “我当然需要了。那时候的承诺依然作数吧。” “那好,等有消息了我再来拜访你们吧。” “听这话,您是打算离开了?”杰伊问。 “嗯,我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再逗留下去还会耽误到其他事情。”莫离温和地笑了笑,看歌尔娜的眼神里带着离别的感伤。 虽说是早有预料,但面对这一刻,歌尔娜还是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了:“欸?!” 她其实不愿接受这一事实的。如果莫离离开了瑟寇班,那她可以交流的伙伴就少了一个,想要再在瑟寇班遇到一个旅法师的同伴,那可能比登天还难哦。 “如果想要快点晋升为传奇生命的话,在一个地方死磕可不是好事。对法师而言,知识的增长亦会是推动实力的增长。” “那……”歌尔娜刚想说“我也要”,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还要进行骑士训练,只能苦着一张小脸,“我会尽快完成训练的,到时候我也要到处去看看!” 明知道歌尔娜是比他自己要大上一点的,莫离看着她却仍像是看着自己的妹妹。他像将孩子嘱托给老师的家长一下道:“就麻烦您了,杰伊先生。” “小事情。”杰伊答。 他旋即又问:“你现在还知道山洛达大公爵的行迹吗?” “不能确定。可能是在山洛达,也有可能去到了格罗迪境内。像是传奇生命,要想游遍瑟寇班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吧。” “倒也是这个说法……”杰伊惋惜地应道。 “对了,你是要回到老家吗?”歌尔娜在这时候问道,她着重点题了“老家”。 莫离知道她指的是欧斯汀克。自打离开那片时空已经有好几年了吧,也不知道故乡熟悉的人和物是否尚在。彼时在他遭遇最大的敌手茜拉希尔的时候仅是“觉醒”,而今他跨入了“心域”,更是持着两柄伊坎之心,也是时候回到欧斯汀克和过去做一个了断了。冷月的教团,过往的身世,以及他必须为罗兰和自己开创的未来。 当然,如果前往欧斯汀克的话,还有要做的事就是去看望提克苏恩爷爷,帕斯楚、乌提尔齐、蒂兰、山德鲁等等故人。夜鹗城塞一别仓促,这些年里他们过得又还好吗? 那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需要去做——关乎尚在迪利亚姆的心然。 瑟寇班是疑似存在极大危险的,因而他不能带着心然来到此处;但欧斯汀克则不然,作为他熟知的时空,既然又答应过那个黏人的丫头要带着她去探索,那么那件事就要尽早提上日程了。 他低头沉思了数秒,终是点头:“嗯,有段时间没有回去看看了。我想再见见我老家的亲人和朋友们。” 歌尔娜看着莫离漆黑的眸子。她隐隐觉得这个少年所要说的不尽于此,但她对他的过往实在是知之甚少,只得担忧地提醒:“祝你好运啦,别再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了。” “好。”他点头。 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法师之眼放在了杰伊桌前:“杰伊先生,就麻烦您把这件炼金道具还给科内先生了,接过来以后就一直没用上,现在也不好带走。” 杰伊瞥了一眼炼金道具:“你大可放心。” 这是一个春日的夜晚,寻常且馨和。尚且稚嫩的少年刚刚得到了第二件神器,由一群神器生物带来的阴影向着封擎蔓延,命运的齿轮不休地转动着。谁也不知道往后的岁月里会发生怎样的故事。 第189章 荒原里飘扬着稚子的歌声,分明是天真无邪的纯洁,唱颂的东西却带着不寒而栗的恐怖,像有无数鬼祟的窃窃私语在耳畔作响,让听众的精神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途径荒原的旅人为这歌声攫取了心神。渐渐的,他们面上露出了极为恐惧的神情,对着身前空荡荡的荒原胡乱地挥舞防身武器,仿佛是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里,隶属噩梦的邪祟无声迫近。反抗显得虚软无力,他们的表情很快就崩溃了,甚至不再挣扎。 在极度恐惧下,可能死亡亦是一种解脱。 黏稠的暗影从荒原失落的地下翻涌出来,攀缘遍旅人全身,最终带着他融于地下。 稚子的歌声停住了。荒原里又是静悄悄空荡荡的,不再有生人的气息。地表龟裂出一块块的苍白形体,等待着下一位客人的到来。 顺着被死寂笼罩的地表远远看去,地势在较远的地方和缓得隆起,形成一小片的丘陵。而在其后,惨白的月渐渐升起了。 那是从未有人见过的偌大的月,即便是体态巨大的巨龙,站在丘陵上与之比较的时候,都渺小得像是停在盘子上的苍蝇。惨白的月折射出病态的光,冷酷地注视着荒芜大地。它像是活过来一样,连带着周遭的瑰丽星空都像是活过来一般。星空变幻莫测,无时无刻都在扭曲变形,深邃黑暗的智慧就随着这两样异端传播向大地…… 罗兰从梦里惊醒。 她很少有不做恶梦的时候。很多的梦都是这般的怪诞与扭曲,她看不懂那些梦的内容,只是无端地感到害怕,因此都被笼统地归结为了恶梦。 但其实,她觉得她的生活就已经能被称作为一场噩梦了。 每天都要被迫去学一些不知何用的知识——那些文字被拓印在人皮上,用着不知名的墨。所有的字符都是活着的,与梦中的星空一般扭曲变形,也常常伴随有窃窃私语,说的大抵都是她听不懂的东西。 这种东西只会让她感到害怕。 偶尔的时候,茜拉希尔会来到她面前。不过这个女人的到来往往伴随着繁琐的礼节课、祈祷课、古格尔兰度历史等等的稀奇古怪的课程。 这也是罗兰所不喜欢的,她总觉得是有一扇门出现在她面前,门的后面存在疯狂怪诞的黑暗,而那一群人的每一个举动都在试图唤起她的共鸣,从而让她去打开那扇门。 打开那扇门会发生什么,从没有人和她解释过。 因而她不仅害怕噩梦,更是害怕自己的生活。她仅有的光只出现在每月月初的时候,那时候她才会有一天的假期。也只有那天,她可以无所事事地游荡在自己的房间里,一遍遍地路过阳台,看眼前一成不变的景致。有时候她也会从栏杆的缝隙里挤过去,坐在栏杆外的石台上,晃荡着脚丫去发一天的呆。 这已经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哥哥……” 她无助地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坐在大床的角落,泫然若泣的小脸上带着瓷娃娃般的易碎感。如今这张床是抵着墙角摆放的,因此她很容易就能靠着两面墙,也算是给她带来的些许被保护的感觉。 看那天色尚且昏暗,还没到起床洗漱的时候。冷月的时间定得很死,一是一,二是二,没有到起床洗漱的时候就不会有人进到房里来打扰她。放在以前她尚能苦中作乐,乐观地认为因噩梦惊醒后的时间是少数可以自由支配的空余时光,但……如今她已不这么认为了。冷冷清清的昏暗,只会触动她心底的恐惧。 与恐惧一同到来的还有迷迷糊糊的困顿。 因为是恶性循环。敏感的神经令她睡眠质量始终上不去,而糟糕的睡眠质量又导致她的内心更为焦虑,如此往复。 她在朦胧里恍然见到了过往时光,往昔的美好回忆是酒一般的醉人。眼皮沉重地耷拉下去,那些人和物出现重影,在一闪一闪地暗幕里若隐若现。 “会有那一天吗?我真的……真的……好想念你啊……”少女无意识地呢喃着。 敞开的窗户送来外面略带冷意的晨风。皮肤上的一丝丝温热与轻柔的风一接触,不自然地颤了一下,很快令睡意褪去。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眸里染着水雾般的氤氲的气息。 “罗兰,打起精神来呀!”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对着一旁镜子里倒映出的自己的面容说道,目光坚毅了不少。 “总会有机会的,你也到了长大的时候。” 她已经学了三年,她也忍耐了三年,哪怕知道背后便是深渊,每一步都在深渊的边缘徘徊,但她也不得不去学,不得不去忍耐。这是她少有的可以改变自己的机会,对早已深陷绝望的人而言,只要有改变的机会,那怕那条路满是荆棘与苦涩,也是必然会去选择的。 所有属于小女孩的怯弱与无助都要隐藏起来,暴露出来的心中的柔软只会成为被攻讦的弱点,要用伪饰的坚强的假面覆住,用刺、刀剑武装好自己去保护那些东西。她是罗兰·修·兰瑟,一个不想成为冷月的公主的女孩。 她轻轻巧巧地翻身下床,赤裸着双足踩在了冰凉地地板上。自下而上涌起的凉意令她打了一个寒噤。她很随意地披上一件外套,踮起脚跑到了阳台边上。天际仅有一线的光明,紧挨着地平线的位置。仗着身材娇小的优势,她顺着栏杆的缝隙挤了过去,在栏杆外的石台上坐下。 风一阵阵地吹,女孩的发丝飞扬,本就不甚健康的苍白肌肤底下隐约能见静脉的颜色。罗兰将晃荡的发丝撩到耳后,然后把衣物裹得更紧了些。 “公主殿下,您又坐在这个地方了。”女人的声音打破此刻的宁静。 “茜拉希尔。”罗兰垂下眼眸,银色的眸子里带着不悦,“你又提早到了。” 言语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经过系统的学习和修炼,她已经逐步发掘出自身的优势。在冷月极重视血脉的先决条件下,很多时候她的命令都属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律令……除非出现有悖他们信仰的情况。 “是,这是我的疏忽。”茜拉希尔毕恭毕敬地低下头,“我本无意打扰到您,但……但还是希望您能多多重视自己的安全。” “我知道了。”罗兰冷淡地说。她看向茜拉希尔的目光却是柔和了不少,面对一个始终谦卑待她的人,就算再不喜欢多多少少也是会有所触动,“我不继续待这就是。” 她顺着原路缩了回去,倚着栏杆探了出脑袋:“你就打算一直待在这?难道就没有别的事吗?” “侍奉您是我的荣幸。”茜拉希尔的语气格外地狂热。她犹豫了几秒,吞吞吐吐道:“如果……如果是您的命令的话……” “随便你吧。”效忠冷月王室的想法想来已在她脑内根深蒂固,罗兰随意应付了一句。她放眼望向远方,突然又鬼使神差地说:“茜拉希尔,我想出去看看了。” “去哪?”红发的女人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附近的村落吧,他们也是冷月的信徒,我巡视自己的臣民有什么不对吗?”沉默半响后,罗兰模仿着记忆里莉薇的口吻反问。 印象里,莉薇在反问的时候总喜欢盯着对象的眼睛,以期望施加精神上的压力或者判读出对象的心理。罗兰虽说做不到她那样的游刃有余,但身负冷月王室血脉,天生便有上对下的压制力。因此她毫不犹豫地对茜拉希尔命令道:“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是!” 女人乖乖照办了。罗兰银色的眸子里倒印出女人的面孔,还有弥足狂热的表情。 “公主殿下,很高兴您已经有了这份觉悟。巡视您的领土与子民的的确确是件振奋人心的好事。我们这群人等待着您的现世已经足够久了。” 净是些天花乱坠的吹捧,罗兰看了很久,已然没从茜拉希尔身上看出别的什么端倪,只得硬着头片点头:“具体时间呢?” 茜拉希尔愣了一下。她已经做好准备去接受一个尴尬的时间点,但没想罗兰竟然把任务交给了她。 “我需要请示教皇大人。”她回过神,赶紧答道。 罗兰冲女人冷淡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阳台。 这就是个很好的开始,她渐渐有了外出的权力。虽说一举一动可能还在那帮人的掌握下,可这终究是一次突破。离开冷月是一个漫长且艰难的过程,凭她的力量显然不能够一蹴而就,她早已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又过了一会,太阳的辉光从天的那边撒向大地,庇德拉赫的牡鹿在提拉的天空上奔跑,象征着太阳神的星空图一闪而过。 又是新的一天的开端,估算下时间,也该到了洗漱的时候。 房间的门从外面被打开,六名奴仆低着头依次进到屋内。她们在冷月的秩序里属于下等的侍从,除非得到允诺,否则便是没有资格抬头晋见冷月的公主的存在。 罗兰已经司空见惯了。她没有试图去让她们抬起头,或者要求她们离开好让自己解决洗漱的问题。这些固然都是可行的,但伴随着一个残酷的问题——冷月的秩序里不养闲人。 这个问题很早就存在了,甚至可以追溯到过去冷月王朝刚刚建立的时候。其核心宗旨就是人各归其所,进而达到统治的绝对合理性。 如果罗兰无视了这个问题,一意孤行的话,作为冷月的公主的她自然不会出事,可是那些侍女是必然会出事的。直视上位者尊容的人会被挖去双眼,放逐到苦寒之地自食其力;放弃服侍任务的人更是会被直接处死。 在冷月的秩序下,这点甚至还有更深层的拓展,罗兰所知晓的就有一例——莫离。 她的哥哥,那个被茜拉希尔称作圣子的人,天生便是冷月贵胄。但冷月的人并没有迎回他。其原因就在于莫离身上早已不存在所谓“冷月的血脉”了。他更像是那对可怜的夫妇“凡俗面”的爱情结晶。这在冷月的疯子看来是悖逆了,是违反了冷月秩序的。因此一旦有了排除他的机会的话,冷月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这些条条框框约束着罗兰的一举一动,然可笑的是,它们全都被茜拉希尔统称为冷月的秩序。 罗兰才不想看到这样的秩序,现在不想见到,以后更不想见到。她索性闭上眼睛,等待着她们的服侍。 侍从们手脚轻快,动作也娴熟温柔,没给罗兰带来多少不适感,就替她换好了衣服。洗漱用具依次在她面前摆开,她们蒙上眼睛,小心翼翼地替她做着清洁。 “罗兰姐姐!”这时候,一个小女孩一蹦一跳地从屋外跑了进来。最外围的茜拉希尔不敢阻拦她,准确地说,茜拉希尔没有权力去阻拦她。这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是教皇的女儿,也是冷月当下地位最为崇高的几人之一。 “玛茜?”罗兰睁开眼,有些惊讶地看向那个女孩。按理说那个女孩今天是不会出现这的,除非……她又看向了门的位置。 茜拉希尔果然出现在了那里,毕恭毕敬地请示道:“公主殿下,教皇大人已经在等您了。” “今天怎么是教皇的课。”罗兰嘴里含着东西,含糊不清地问道。 “可能和您的出巡有关吧,更多的我就不敢妄自猜测了。” “我知道了。” 上谁的课都一样,基本都是大片大片的关于冷月的秩序加上一丢丢有用的知识,罗兰都有些麻木了。 “好诶,又可以和罗兰姐姐一起了!”不明所以的玛茜高声欢呼起来。因为她的存在,侍女们更为战战兢兢地控制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生怕出现不该有的意外。 突然,在罗兰心底的某处,一条久久没有回应的弦线动了。突如其来的感觉化作喜悦灌满了她的内心。 世上不再会有第二个人带给她这样的感觉,除了莫离。 第189章 冥想小屋,忒兰度内颇负盛名的处所,大法师心渝的实验室。 用纯红法术力供应火焰的大锅“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煮至沸腾的水里几条老树根般的枝条上下翻涌,一缕缕墨绿的物质从中被提炼出来,将沸水染上相同的颜色。守在锅旁的女孩面露喜色,在坚持近一天后,总算得到了回报。 “再是从水里将它们萃取出来,需要用到一克煅燧铜来加以催化。”大锅底下的火焰渐熄,女孩中止了法术力的供给,转身到一旁的实验台上切割煅燧铜。 这需要相当精巧的手艺。煅燧铜作为炼金的中和产物,很是轻巧,有着黄铜般的色泽,质地却如被烧锻后的铁块。它及其容易与法术力发生反应,进而出现氧化。因此,在一些炼金术士的流派里,导师们会将精准切割煅燧铜作为出师的一项试炼。 女孩的手艺显然是过关的,薄薄一片的煅燧铜顺利地被切了下来。她再度回到大锅前,用法师之手攫取出锅中老树根般的枝条。此时因为材料的性质,锅中沸水奇迹般的冷却了下来。她停下心中默数数字的举动,又等了十秒后,将煅燧铜丢了进去。 锅里的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煅燧铜的表面则是不断地出现锈蚀。墨绿色的颗粒随着这些变化的出现而出现,它们沉淀在水底,像是懒惰的沙砾。 女孩又一次开始默数数字,她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变化,等待将至的结果。 可能是因为她太过投入了,因此当时空之门出现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时候,女孩都没有觉察到其所带来的特殊波动。 来者跨出了时空之门,在见到女孩忙碌的身影后,默不作声地在实验室的一角坐下。 “认真的女孩很漂亮吧,看她这幅忙碌的样子,有没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岚笑眯眯的调侃道,像极了要给自己笨拙的弟弟出谋划策的姐姐。 “你就别挖苦我了。”莫离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哎呀,你就说有没有这种感觉嘛!” 有吗?绝对是有的吧! 莫离尴尬地捂着脸不想回答。 老实说,在他看到心然忙碌的姿态后脑子确实莫名一热,想到了很多难以启齿的画面。他很确信这些乱糟糟的念头没有经过心湖,那岚大概是从他骤然紧绷的心弦里判断出来的。 “嗯!”他只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用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好啦好啦,正常谈谈嘛,这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就别说你了,我看到她这份忙碌的样子,都下意识觉得好贤惠哦。你对这个……根本没有抵抗力吧?”岚已经凑到莫离耳旁了,发出狡黠的坏笑,像是小恶魔在低语。 “诶诶,快过去,我看她快要搞定了,抢先一步动起来,别被她发现。”她又瞥了一眼心然,对着莫离迫切地喊了起来。 莫离懵懂地起身,静着步子挪了过去。 心然正在做最后的分离工作。锅中的水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其余都已被煅燧铜所汲取。到了这一步,事情反倒简单了,她只需要用法师之手取出铜片,再将水与墨绿色的沙砾一同倒进分离装置即可。余下的工作,用正规的炼金器具就能解决,无需劳心费神了。 她才小心翼翼地将煅燧铜丢进收容皿器里,眼前的世界就暗了下来。 “好久不见啦,猜我是谁?”有人在身后说。 心然愣了一下,以为是这段时间劳累后的幻觉,可是那双温热的手捂在脸上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身后传来的气息熟悉且平稳,像极了故人。 她眨了眨眼,修长细密的睫毛在莫离掌心挠了挠,瘙痒的感觉从掌心一直流进他心里。 “怎么了,猜不出来吗?” 身后的人朝她挨近了些,又一次开口时的热气似乎喷吐到了她白嫩的脖颈上。 脸颊一下子就变得滚烫了,羞赧的红意在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上显得格外惹眼,也格外勾人心弦。女孩微微低着头,嘴角不自禁地扬了起来,柔软的手却是贴在了莫离的手背上。 “莫离!!!” 心然将碍事的双手给扒开,扭过头看向莫离,昳丽的面颊笑靥如花,好似午夜绽放的昙花般绝艳:“你回来啦!” 莫离尴尬地缩回双手,轻咳了一声。不是他没有抵抗能力,但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就是他也没有预料到,是如此地迅猛有力,完完全全戳中他最薄弱的点,令人生不起一丝的反抗情绪。 “想给你个惊喜的嘛……”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满心满眼都是女孩此前的笑颜。 “哦,我很喜欢呢!”心然的面颊上还是覆着一层迷醉的红,她很是诚恳地说道。她转了个身,和莫离面对面站着,而后主动环过莫离的脖子,干干净净的酒红色的双眸含着温柔的笑意直勾勾对着少年的眼眸。 “一切顺利的吧?”她轻轻地问。 莫离就是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自打与心然捅破那层纸后,他就好像是凭空生出了一个弱点。尽管自那天起已经过了有一年半了,可这个弱点就好像变得越发得明显了。只要一与这个女孩在一起,他的心就会不自觉地软下来,一点一点地沉溺在她的温柔里。 “当然了……”无措的双手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犹豫了几秒,最后是揽过女孩纤细的腰肢。 怀里的女孩明显是怔了一下,稍微淡下去一点的红很快就深得要滴出血一般。早就打好底稿的说辞全都忘了,变成茫茫然的白底,只有印在腰上的双手的炽热感是那么得清晰,仿佛是烧灼着皮肉与灵魂。她眼底闪过几许甜蜜的慌乱,呼吸随着莫离一起越发得急促了。 “莫……莫离……”好不容易张开嘴,声音像是在发颤。 就在这时候,屋外却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的声音。被粉红泡泡包围的两人不约而同地低呼了一声,触电似的松开彼此,低着头相顾无言。 “咚咚咚”。短暂的停歇后,敲门声又响了一遍。 “请进。”心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一边慌乱地将水与墨绿色的沙砾一同倒进分离装置里。 大门发出一开一合的响动,年近中年的女人走了进来。 “欸,莫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心渝一眼就注意到了杵在心然身旁的男孩。尽管这两个孩子竭力想让各自的表情显得无辜一点,但屋内尚有残留的暧昧的气息与他们耳垂上的红意,显然是出卖了他们。她不用想就知道这两个孩子间发生过了什么。 “看来,是我来得不是时候了。”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就势要离开此地。 “没有的事,姑母……你……”心然连连摆手,极力想要否认。可是先前的暧昧令她的脑袋还是有些晕乎乎的,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可以挽留的词来。 “好了好了,不开你们的玩笑了。”已经很久没看到自家小侄女这么可爱的表情了,心渝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我来找你是为了转达夏奈利的研究结果的,但既然莫离你也在这,我就一并说了吧。” “缪洛加兄弟会?!” 这个消息足够震撼,暧昧的感觉瞬间从彼此心底褪去,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惊诧的眼神,问道:“夏奈利教授发现了什么?” 心渝没有说话,她谨慎地合掌,一道游离着法术力的领域随着她的举动缓缓张开。 莫离脑瓜子“嗡”地响了一下。领域,又是领域,能让心渝这个无限接近于传奇生命的大法师都如此戒备地消息,想来也是充满了危险的。 “按理说,这些都不是你们目前可以接触的东西,但你们既然作为第一发现人,就又不得不去知晓了。”心渝先是沉重地叹了口气,继而缓缓展开陈述,“根据西茨古老的典籍,夏奈利他提出了两个假设。” “首先这个缪洛加兄弟会的崇拜并不属于本土崇拜。他们的血肉典籍里所记叙的伟大对象,我们虽未知晓其存在,但就已知的情况来分析,祂极有可能是迪利亚姆这片时空外的伟大存在。” 少年少女适当地表现出了骇然的表情。 “不必紧张,这都是你们以后会慢慢知晓的。随着你们实力的增长,眼见也会变得开阔,你们会逐渐知道,迪利亚姆并非多元宇宙里唯一的时空。暗黑虚空无穷之大,更有许许多多其他的时空存在。但因为暗黑虚空的阻隔,这些时空之间是不能自由交流的,也只有一种存在可以随心所欲往返在各个时空之间——那便是旅法师。” 少年少女又对视了一眼,目光很是复杂。好在心渝只是认为两个孩子被这超乎寻常的消息所震慑到了,只是在相互抒发心底的错愕,就没有再过多想。 “夏奈利认为,那类崇拜应该是由某位旅法师从外域时空带进来的。但关于旅法师的记录,就是他们也知之甚少,因此就把这个列为第一个假设。” “还有一个呢?”莫离咽了口口水,追问道。 刚才的情况着实令他头皮发麻,差点以为自己的秘密就要暴露出去了。但好在他们保密工作还是做得不错的,时时刻刻保证自己旅法师的秘密身份。 “还有一个就比较玄乎了。这可能得联系到迪利亚姆悠久的历史,和那些历史中数之不尽的战争了。我们很容易发现,在迪利亚姆的数次毁天灭地级别的战争里,历史总是会出现骤然的剧变。夏奈利认为,那类崇拜可能是在剧变期里出现了,域外时空的伟大存在可能是通过一些功能独特的神器,将那类崇拜送进了迪利亚姆。” “原来如此,您说我们目前不适合接触这个消息,就是因为我们还没到第八环甚至第九环的地步吗?”莫离问道。 第八环对应天启,而第九环对应领域,这都是广为流传的法师们有所了解暗黑虚空的起步阶段。 “猜对了,也只有你们有过了解,才会相信我们所言非虚。”心渝赞许地点头,她撤回领域,“我要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想必你们也该明白了,不要随便接触他们了,安安心心学习修炼吧。他们背后的秘密是甚至可能牵扯到传奇生命。” “知道了。”他们齐声说道。 因为存在信息差,心渝显然不知道少年少女已经完全理解那两个假设的含义。更有甚者,他们对这两个假设也持有相应的怀疑态度。 他们首先是排除了第一种假设。因为早就接触过拉洛克机械兽,知晓那些神器生命对于旅法师的排斥态度,想要旅法师去宣传那类崇拜,就必然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再次就是第二类假设了。它可能有道理,各个方面单独拎出来看也是存在合理性的。但有一个问题——时间。时间是重中之重,必须得确定时间才能让假设实现闭环。 心渝又对少年少女告诫一番,就转身离开了。她回来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告诉心然这两个假设,进到冥想小屋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在她走后,屋子里的氛围又一次变得诡异了起来。这两个假设提得其实是比较碎的,他们稍加思索就能抓住各个要点。在那之后问题就来了,他们既不能参与到研究的工作里,又没法很快找到第二批的缪洛加兄弟会成员……那么他们就又想起此前的暧昧画面了。 “心然……”莫离喊着女孩的名字打破了这个氛围。 女孩像是没睡醒一样迷茫地看向他,分明是纯良的眸子,却带着令人心猿意马的魅惑。 “我想回欧斯汀克看看了,你要一起去吗?” 无声的喜悦爬进她酒红色的眸子里,女孩蹦蹦跳跳地来到莫离身旁,拉着他的手:“当然啦,我也好久没见提克苏恩爷爷了呢” 第189章 来自欧斯汀克地脉的久违问候盘旋在莫离耳畔。时隔多年,他又一次回到阔别久矣的故乡,心底却涌现出难言的陌生感。 因为醒神仪式,这片时空的地脉带上了来自提拉星域的瑰奇色彩,浓郁的法术力气息温润如雾,极容易让处在冥想中的生灵发觉自身实力的增长。 这俨然是莉薇所追求的欧斯汀克过往黄金年代的一个缩影,超凡的门槛被无限地降低。越来越多天赋不足的生灵也都能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觉醒”,成为那些他们过去可望不可及的超凡存在。至于原本就天赋异禀的生灵,他们的成长进程也因着这充盈的法术力而被缩短。天才般的人物井喷式的涌现,像是放入沙丁鱼群中的鲶鱼,短短数年就让各地的整体实力上升不止一筹。 不过这些东西,莫离尚未得知。他只是直观感受到了这些凝雾般的浓郁法术力,一时有些感叹。 欧斯汀克定然有所改变,至于改变带来的好坏与否,也只能是以后慢慢探究了。时间带来太多变数,这些变数与地脉本身的改变相组合,远不止1+1=2这么简单,更是有可能有神奇的化学反应的出现。 “心然,先陪我去看看提克苏恩爷爷吧。当日一别,现也过去好久了。”他们在米修蓝城外现身,因为顾忌到环境因素,时空之门是没有直接洞开在提克苏恩府邸内的。 “好啊好啊。”心然的双眸弯成为好看的月牙状,“我也想再见见他呢!” 她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在东茨人的观念里,和对象的家里人打好关系,怎么着都是不会出错的。 要不是罗兰不在莫离身旁,心然都想直接和她去说些私房话了。 他们所处的位置距提克苏恩的府邸并不算远,只消几步路的工夫便能抵达。府邸周围是一如既往的静悄悄,鲜有生活的气息。放在提克苏恩身上这算再正常不过的事了,醉心钻研的老爷子向来不重视生活上的享受。 府邸的大门是锁死的,老人没有在家的可能性极大。从虚空行囊里取出了钥匙,莫离打开门带着女孩走进屋内。屋子里同样是冷冷清清的,在没有莫离时不时地打扫后,很多用不太上的地方满是落灰。在他指尖擦拭过后,一道泾渭分明的线条就出现在积灰的平面上。 “提克苏恩爷爷?”莫离对着卧室的方向喊道。久久的没有传出回应,他轻搓指尖黑灰的尘埃,带着歉意回头:“看来回来得确实不是时候。” 老人应该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宅邸了,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 “哦。”心然面露遗憾。 “接下来呢,莫离你还想去哪?”她问。 “我得先把屋子整理一番。之后我打算去米修蓝学院了。好歹我也是学院在册的学生,既然回来了,就去那打声招呼吧。” “需要帮忙吗?”女孩撸起袖子。 “你可以去我房间看看。”莫离只是点了一下她的眉心,“走廊过去转个弯就是了,那里就麻烦你了。” …… 午后,米修蓝学院东院。 心然随在莫离身后跟个好奇宝宝一样四处张望。学院的景致对她而言略显新奇,异域时空的氛围也是和迪利亚姆有所不同。 “喂喂,你听说了没有,凡森很有可能要和都维玛开战了!” “真的假的?” “哇,老兄,你是多久没出门了。现在各处都传疯了,说两个帝国在前线驻扎了大量军队,就等来自皇室的一声令下了!” 恰好是赶上一轮歇课的时间,学院内往来的学生众多。和莫离他们在米修蓝城内听到的风言风语类似的言论在往来的学生里流传着。大多是陌生的面孔,过去了那么久,莫离所熟悉的一些人也早已毕业了。 “可冷月余孽的事情怎么办,最近各地都有曝出冷月余孽的消息呀!” “谁知道呢,上面的大人物做事,我们也猜不透啊。” 往来学生们的话题朝着冷月余孽之类的方向拓展开去,莫离闻言忽地停下脚步。 “唔……莫离,怎么了?”心然一时不慎撞在少年的背上,她吃痛地揉着额头问道。 “关心则乱。”莫离摇着头苦笑道。 心然若有所思的眨着眼睛。她知道莫离和冷月的关系比较复杂,回过神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没事吧?”少年关切的目光飘了过来。 她酒红色的眼眸里饱含笑意:“你就把我想象得这么脆弱啊。” “咳咳,关心则乱嘛……”莫离尴尬地咳嗽几声。 而就在这时候,他敏锐地捕捉到人群里的一段对话。 “好久没见到帕斯楚学长了,他不会和传闻里的莫离学长一样无限期休学了吧?” “不要这样子吧,我可是专门奔着帕斯楚学长来得呀!!!” “犯什么花痴呢?帕斯楚学长是有女朋友的……诶,不是,为什么我要和你认真的讨论这个话题?重点是帕斯楚学长干什么去了呀?!” “会不会和马上要来的战争有关?我听说斯图路学长也很长时间没去学院了。据分析,他和帕斯楚学长是同一天离开学院的。” “还要加上两位学姐吧,她们也很久没有出现了,我一个朋友在她们分院,消息来源是相当可信的。” “嘿嘿嘿,别说这些让人失落的事情了。不如我们想想好的,山德鲁老师已经很久没出现了,这个消息难道不是格外振奋人心吗?” “诶,对啊!” 牵扯到了山德鲁,那群学生交谈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欢脱起来。不过这都与莫离无关了,他唯一在意的是突兀离开学院的那些人。 帕斯楚,斯图路,伊丽莎白和维多利亚……还差一个乌提尔齐就凑够四大公爵的子嗣了。 莫离眼眸微凝,像是捕捉到了什么。 “心然,看来计划有变,我想先去找两个人。”他说道。 “我陪你去吧。”心然对莫离在欧斯汀克的朋友圈也是有所了解的,她自然也在那些学生的对话里觉察到了不一样的意味。 四大公爵的子嗣已知其三突兀休学,另一个想来大概率也是和他们在一起。距莫离所言,上一回动用到这群帝国未来支柱的时候,是为了针对出逃的冷月的公主。那么这次,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想不到答案,那就去寻找可以提供答案的人。莫离带着心然转道直达东院图书馆。 或许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在东院图书馆里还有帕斯楚的狂热追求者。 “米莉娅,你在吗?”莫离开门见山,直接呼喊着少女的名字。因为前台没有人,他也不能确定有过多次交集的女孩是否还在图书馆里。 但他是幸运的。走廊深处响起的脚步声渐近,在一处转角后,少女的面容出现在他的视域里。 在见到莫离后,米特娅先是呆滞了数秒,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亲眼所见,但最终饱含幽怨的复杂表情撑满了整张姣好的面容。 “好久不见啦,我们的大英雄。”米莉娅生无可恋地对着莫离摆了摆手,“你刚回学院吗,不会一回来就来折磨我们了吧?” “呃……我只是过去来得比较频繁一点啦,折磨……太严厉了吧……”莫离无奈地叹气。 他径直表明来意:“米莉娅,我这次不是为了出入凭证,只是想找你了解一些事。” 米莉娅狐疑地看了眼莫离,问:“什么事情?” “你知道帕斯楚他们去哪了吗,我没在学院里看到他们。” “好吧,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找上我的呀。”米莉娅像是松了口气,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令莫离感觉怪怪的,“你找错人了,其实我也很久没见到帕斯楚了。” “那……山德鲁老师呢?”莫离不依不饶。 “这我更不可能知道了吧……”米莉娅哭笑不得,“我们巴不得山德鲁老师少来几天呢!” “但如果你非要了解的话,我建议你们去找塞俄,他肯定知道。”这时候一个温柔的女声接过了米莉娅的话头,对莫离他们解释道。 “奇娅拉你总算出来啦!”米莉娅忙不迭地回头,看到同伴从走廊里出来的身影。 “好久不见了呀,莫离!”她对莫离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了,奇娅拉。” 她走到米莉娅身边,很自然地将那个女孩的胳膊揽进怀里:“我们对这件事也没有太多了解,最多只能告诉你该去找谁了。” “塞俄他……还住在老地方吗?”提及那只艾文,莫离表情也复杂了许多。 如果说夜鹗城塞里发生的事有什么受害者的话,塞俄绝对是榜上有名的一位。时至今日,莫离还是对那只艾文心怀同情。 “没有,塞俄很早就换地方住了,现在是在米修蓝城邦庇德拉赫的神庙附近。”奇娅拉说道。 困惑爬上莫离的面庞,他差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哦,忘了跟你说了,塞俄很早就辞去了教师的工作,他如今投身神庙,作为苦行僧在修行。” “好吧,我知道了……”莫离的表情更为复杂了。 那只艾文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有许多外因共同导致的。也许是太多的别离、背叛等等东西令他心灰意冷,那只艾文只能寄情于肉体的磨砺来忘却过往的回忆。 “谢啦,有空请你们吃饭了。” “大可不必,帮她问候一下帕斯楚就行。”奇娅拉含笑拒绝了,她反手将神游的米莉娅给推了出来。米莉娅打了个激灵,方才反应过来,红着脸和偷偷笑出来的奇娅拉缠在一起。 “也行吧。”莫离很果断地把帕斯楚给卖了。 他凑到心然耳畔低声道:“咋们走吧,不过在神庙附近的时候稍稍注意着点,不要露出太多破绽。” “哪里有什么不对吗?”心然不解地问。 “你还记得罗吧?” “嗯,那个交流会的裁判是吗?我听说是他和杰雷米帕轩公爵一起看守的塞俄。” “他是个狂热的侍奉僧侣,对于欧斯汀克的神明怀有敬畏之心。”莫离解释道,“被他缠上的话,会很麻烦的。” …… “公主殿下,您是在想什么事吗?”一声轻轻的呼唤,将罗兰从沉思里唤醒。这位冷月的公主,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悦。 但她毕竟没有爆发出来,寄人篱下,她很好地掩饰住了这份情感:“茜拉希尔,你继续。” 下午又是茜拉希尔的授课。冷月的教皇只待了一个上午,就带着玛茜离开了。 “遵从您的意志。”茜拉希尔恭恭敬敬道。她继续对罗兰讲述冷月王朝的历史,讲述过往的辉煌时代。罗兰不好分辨其中有几分真假,她权当故事在听着。 又听了一会,她问道:“茜拉希尔,我很好奇,你们当初是怎么找到锐锋城塞去的?” “……”茜拉希尔半响没有说出下一句话,她盯着罗兰看了好久,直到那对银色的似乎不含任何感情的眸子逼了上来。 “公主殿下,有一份外来情报直接送到了教皇大人面前,这是来自教皇大人的直属命令。” “外来情报?”罗兰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懵懵懂懂的女孩,在她听闻茜拉希尔的回答后目光更显凝重了几分。 “能确定来信人的身份吗?” “很抱歉,这我做不到。我只知道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那个人给教皇大人提供了无数书信情报,它们无一例外都是实现了的。” “听上去像是占星术士的惯用伎俩。” 茜拉希尔不予置否。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累了。”知道这其实并不合乎规定,但罗兰还是强硬地下了要求。她知道茜拉希尔是会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放手让步的,尤其是在此之前,教皇已经来过了。 “是我的疏忽。”很快响起茜拉希尔低头认错的声音,“我这就重新给您安排时间。” “好,就麻烦你咯。”罗兰笑了笑。 “这都是应该的……” 第五十一章 金纹卡片 庇德拉赫的神庙内,艾文像石头一样静静端坐。因为是在冥想,他散溢出来的气息波动极少,一呼一吸带着独特的频率,始终没有发出响动。 天穹奔跑牡鹿所带来的温暖阳光穿过走廊,趋于垂暮的光晕隐隐偏向了金红色,落在这只艾文的身上。间或有风,带来的是春日的醉意。 往来的僧侣步履轻盈,却对俨然快要成为另一座雕塑的艾文视若无睹。艾文的行径已经持续近一年了,再好奇的人日复一日地见到这般行径,也终会麻木。 这是苦行僧的修行之一,并非是肉体上的煎熬,而是针对精神的磨砺。格尔兰度大陆上有数之不尽的苦修方法,像是肉体锤炼派的烈日炙烤或者日复一日搬运铁球往返试炼山峦等等,又或者像是精神锤炼派的空镜冥想法则或者缩减俗世欲望等等。而艾文只是挑选其中比较适合自己的一种。 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苦修也是一种逃避。用某种感觉来强制占据全部的心神,强迫自己忘却过去的事。放在旁人眼中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工夫,但对切身体会者而言却是无解的苦闷。艾文就是处在这种苦闷里,进退维谷。 “塞俄,有人找你!”约莫二十岁的年轻僧侣跑近艾文身旁,凑近到他耳畔说道。 这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夜鹗城塞那会带来的阴霾尚在,山德鲁难得耐心地问宽慰自己的老朋友,久而久之,就连神庙里的僧侣都对这位黑色法术力的施法者刮目相看了。不过这段时间里,山德鲁出现的频率倒是少了,好像是困扰于某些事务。 “又是山德鲁吗?”被唤醒的塞俄温和地笑了笑,像是愤恨这类的负面情绪倒很少出现在他的面庞上,始终都是和和气气的。 “不是,是两个孩子。我想应该是你过去的学生吧。”僧侣断然摇头。 “我的学生?”塞俄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莫离。旋即,他又自嘲似的摇头否决了这个念头。他好久都没见到那个少年了。但塞俄心底还是有一丝丝渴望的,希望将要见到的孩子里就有莫离。 他起身走向神庙大门。大门附近并没有人,是被清扫后的空荡荡的样子。他若有所感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虽未有人告知他去向,但有一种凭空产生的感觉指引着他。 他深信在那个方向可以见到那两个孩子。 “塞俄,好久不见了。”空气里响起少年的声音,紧跟着少年的面容也出现在了塞俄面前。这只艾文面露惊诧,很快惊诧又转为了喜悦。他快步走到莫离跟前,想要拥抱这个少年。 “你是刚回到米修蓝吗?”他问。 “对啊,不过就目前来看,米修蓝貌似发生了很多事情。” “有……有吗?”塞俄却是大惑不解。 他的日常过于单调,对周遭的事物也过于漠不关心,以至于当莫离问起的时候,他甚至还愣了几秒。 “塞俄你是多久没出去看看了……”莫离无奈地笑笑,他顿了顿,继而问道,“看你这样子,是信奉太阳神庇德拉赫了吗?” 塞俄沉默了会。就在莫离以为他是默认的时候,这只艾文摇头了:“谈不上吧,也许有些学生认为我是信奉神明了,但在夜鹗城塞的那件事发生后,我心底一直都很迷茫。”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莫离同情地拍着塞俄的胳膊,“有些事情,即便是下定决心要去忘却,它也会和死不掉的魂魅一样跟上来。” 作为唯一体会过塞俄心中梦魇的人,莫离并不抗拒和这只艾文谈论过去。他和很多人的看法不同,他认为只有直视自己的软弱,方能克服它所带来的影响。 “所以你才会来到这座神庙苦修吗,你是希望利用修行忘却掉那段过去?” 塞俄沉默地点头。 “想听听我的意见吗?”莫离问。 “当然了。”塞俄说。 这也是他希望见到莫离的原因。同样是在夜鹗城塞那战的时候,他意识到莫离这个少年是有可能创造奇迹的。在属于艾文的古老记忆里,这类人是需要他们付诸信任的。 莫离微微颔首,道:“我不太建议你用这种办法。当初发生在夜鹗城塞的事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依靠忘却只会滋生弱点,我想你需要的是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去。” 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办法,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办法。在已经结痂的伤口上重新撕出血淋淋的伤口,是非常痛苦的。 “或许你是对的……”良久,塞俄缓缓道。看他的表情,远不能分辨这只艾文心中所想的是什么。很显然,这个由塞俄主动发起的话题也在他的态度下结束了。 “莫离,那件事情……”心然拉着莫离的衣摆,凑到他耳旁提醒道,“你想好怎么问了吗?” 现在确实是开启另一个话题的好机会。莫离反手抓住了心然扯着衣摆的小手,和她五指牢牢扣在一起。女孩轻咬着红润丰满的下唇,看向少年的目光里带着不解。少年随着她不解的目光,看似随意地开口。 “塞俄,山德鲁老师最近有和你说过什么吗,我自打回到米修蓝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这你也能猜到?”塞俄思索一会后,错愕地问道。 如果这只艾文的表情和语气不是伪装出来的话,那么莫离就完全可以指定一个人了。想来那个人也是考虑到他重回欧斯汀克的可能,提前做了一手准备。她的确是那样的人,万事留一手,很难搞清楚她究竟留了多少张底牌。 “如此看来,山德鲁老师是提前想到了这种情况呢。麻烦你咯,塞俄。”但结论还是不宜为这只艾文所知来得好,莫离佯装出一副惊诧地位表情,对着塞俄笑了笑。 “小事情。”塞俄无所谓地答道。他从怀里找出了一张熨烫着金纹的白底卡片,“山德鲁最近这段时间好像有一个秘密的教学任务。他说,如果你在近期赶到米修蓝找他的话,就让我把这张卡片交给你。” 莫离接过卡片仔细端详片刻。但不管怎么看,他都只能看出这是张做工精美的纸片,其内是否蕴含深意,就一概未知了。 “他就没有再说什么吗?”出于无奈,他只能继续问。 “没说什么了。”塞俄老老实实地答道。 …… 是夜,提克苏恩的宅邸。 屋内点着明亮的烛火,微黄的烛光照亮少年少女的面容。熨烫着金纹的卡片被他们随意地搁置在桌上,四周是打开的书册。 “你怀疑能在你的提克苏恩爷爷的书房里找到答案?” “这是没办法的事,岚。” 片刻的工夫,莫离又翻阅完一本书,他马不停蹄地找向下一本。 “你非得认为它别有含义吗,没准它只是单纯的凭证呢?我记得东茨不是有句古话吗,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莫离随口应道,手头上的动作却没见减缓,“最主要的问题是,我们所知道的信息太少了,一切只能依靠自己的猜测。所以,在第二天到来之前,尽量尽其可能先找找看吧。” 八九不离十,这件事和长公主莉薇脱不了干系。但莫离所知道的还是太少了,没有其他信息的辅助,他也不能凭着揣测持纸片直奔米修蓝皇室。但换个角度想想,如果这件事真与莉薇有关的话,按照那个女人的性格,肯定是会留下一些信息的。她格外在意这个让人猜谜解谜的过程。 “莫离莫离,这些书里也没有。”心然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莫离与岚的交流戛然而止。 “嗯,辛苦了。”他从女孩手里接过那些书,继而又推了一批过去,“这些也麻烦你了。” “诶,还有啊?!”心然发出一声有气无力地哀叹,“这也太折磨人了。” “我也有这个想法,会不会是我一开始的思路就错了?”不过眼下这个工作量确实是超乎寻常的大,就算有莉薇刻意留有悬念的因素在,折磨人的情况也几乎是少见的。这使得莫离不得不重新开始思考卡片的含义。 他回想起莉薇曾经说过的话,那个女人希望他们的下次会晤会更加得有趣,那么有趣会体现在这里吗? 莫离不知道,他只能试图用笨办法找到可能的答案。直到所有办法都行不通了,他才会选择持着纸片莽过去。 所以,他究竟是疏忽了什么东西呢? 看着卡片,莫离陷入沉思。 熨烫的纹路没有问题,它就是单纯的装饰;提克苏恩的书房里也翻不到可以与卡片相匹配的东西,这便说明能够解释卡片用途的东西可能不是书一类的存在。那还会有什么呢,因为纸张本身吗? 可这张卡片的材料只是普通纸张啊,并不能兼容法术力的存在,注入法术力或魔力只会彻底摧毁纸片……等等,纸张本身? 莫离脑海里灵光一现,他很快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转身在书架上快速搜寻起来。 “心然,我有个想法,你说会不会是因为纸张的问题?”十分钟后,他捧着四五本书来到女孩跟前,“我们可以试着找一找纸张的材质。” 心然认命似的点点头:“好吧,分我一半吧。” 这回他们总算是找对了方向,纸张材料的信息被找出来后,莫离与心然具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普通人的工艺也能达成炼金术的效果吗,这种纸居然能通过干湿变化来掩藏字迹。”莫离不免有些感慨。 “炼金术也是从一般技术里发展起来的嘛,它也不是从无到有的。”心然举起卡片来来回回地看,对着它所涉及的变化赞叹不已,“这种技术确实挺神奇的,诺,莫离,你看看它隐藏了什么信息呗。” 莫离顺势接了过来。他控制着纯蓝法术力凝结出了水球,而后将卡片浸没到水中。不多时,纸片白底的部分有文字显现,字迹密密麻麻的,几乎覆盖到了金纹的地方。 “上面写了什么?”心然第一时间问道。 “时间,地点,和……信物。”莫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心中约莫有数了。 “只能说对了,但没完全对吧……”岚撇了撇嘴,道。 想要见到山德鲁他们就必须要这张卡片来作为进出的凭证,但有一点不同于岚的设想,那群人并非是在米修蓝皇室接受训练,而是在这座城邦南部的一个私密领地内。 “搞得好复杂哦。”总算搞清楚了下一步要做什么,心然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硬要说……出于保密吧……”莫离也对莉薇这弯弯绕绕的设计无语了,他将卡片反转一个面,发觉卡片背后也写有东西。 “注意,米修蓝城内存在冷月的密探,其身份尚且无从得知,切记过来途中尽量掩藏行迹。” 这段话并不长,比较前面一连串的文字甚至算得上言简意赅。莫离看完后却是久久不语,像是中了一个心灵法师的沉默魔法。 冷月,这个词又一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巧合,在他决意要跟过去做出告别的时候,那群人整好撞在了枪口上。 “我打算明天去那里看看,或许米修蓝方面又有针对冷月的行动了,这事我不能错过。” “能算我一个吗?” 女孩充满希冀的眼神直勾勾地对着莫离的眸子,少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理由。他沉默地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女孩的做法。 “好诶。”心然笑眯眯地凑近了莫离,“那么正事讨论完了,是不是该说说私事了呢?” 昳丽的薄樱色染上那羊脂白玉般的肌肤,少女酒红的瞳孔湿漉漉的,带着脉脉情愫与羞赧,光是看着就格外诱人。她又一次咬着下唇,声音糯糯:“今晚我睡哪里呀,这边是不是没有我的房间?” “……” 莫离抬手用指关节虚敲了一下女孩的额头,无奈道:“我会准备好的。” 第五十二章 将起 疾行的车马辘辘,载着一行人从偌大的城市驶出。车窗外夜色深沉,蹲伏在黑暗里的阴影发散出令人望而生畏的阴冷气质,灯火尽歇的城邦就像是荒野里盘踞的大蛇,冷漠地望着自己的子嗣渐渐远去。 趁着夜色,这行人已经走了很远。他们同样没有点燃灯烛,一行人与静谧的黑暗同游,就连呼吸声也在不知不觉里压抑成了断断续续的。间或有人反身远眺城邦,尽其所能见到的是越来越小的呈现出块状的浓黑色。 可怕的静寂在黑夜里持续了好久,一直到天际的云彩转为了铅块一般的颜色,瑞兰娜的牝鹿奔向地平线的另一端,才终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从这行人的车马里传出。声音同样是极轻极轻的,被交谈者刻意压抑着。 “威卢斯先生,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您会主动承担这个任务。”车厢内,棕发的少年一脸诚恳地向面前的老人请教。 “你不也是承担了这个任务吗。”坐在他对面的老人嘿嘿地笑,没有直接回答少年的疑惑。 少年肃然地挺直腰板。他是不愿意相信老人糊弄的言论的,因此更为诚恳地又问了一遍。 威卢斯的表情终于有所改变,他不再笑,而是同样用肃然充填整张面庞:“看来,你已经知道此行是及其危险的了,很有可能身陷囹圄。” “是的。” 少年的表情依旧是恭敬。他尊重面前的老人,不单单是因为那个老人是他的老师,更是因为老人是所有人里唯一直言承担此行任务的人。少年钦佩于老人的勇气。 “我只是只被迫推举出来的羔羊,没有可以反抗的理由或者力量。但是您不一样,您是有权力指定他人的。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您会这么做。” “大势所趋啊,科齐亚殿下。”威卢斯长叹,“想要促成合作,就必须得要一个有分量的人物前往米修蓝。这件事上,我没法信任其他人,非得我来不可。” 科齐亚沉默了。 他知道威卢斯所言具是事实。因为近些年来的愚昧且混乱的决策,加上冷月余孽的腐化侵蚀,都维玛的贵族上上下下人心惶惶,绝大多数人都是各怀鬼胎。在这种环境下,要想找出一个可堪信任的重臣,是非常难的一件事。他们终究是少了莉薇那样的魄力和手腕,敢在事发之初就进行一场铁血的清洗。 他们趁夜出发也是因为这个道理,毕竟威胁不一定来自凡森或者米修蓝,而更有可能来自都维玛内部。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科齐亚问道。 威卢斯目光左右飘忽不定,却故意用着凝重的语气说道:“科齐亚殿下,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科齐亚恍然。 …… 闭锁的房间似乎隔断了所有的光源,内里的黑暗像是要吞噬来人魂灵的深渊的巨口,弥漫着阴沉沉的死气。 但就是这样一个房间里却传出了朗朗的颂祷声,祷告词句晦涩难懂,普通人光是听上数秒,便感觉浑身上下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 戍守在房门外的两员守卫早就对这祷告声习以为常,他们各自持着长矛立直,跟随屋内的声音低声颂祷。 祷告已经持续了有半个小时,看这架势,它远没有到停止的时候。两名黑袍教徒远远地匍匐在地上,彼此对视的目光里充满焦虑与不安。 他们在一个不甚美妙的时间里接受到了一个重大消息,本可以简简单单上报的工作瞬间变得棘手起来。眼下他们进退维谷,一方面是此事干系重大,需要教皇和祭司们做出决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身份低微,干扰到教皇的祈祷义务,便是有罪。 冷月的罪责就是这般残酷无理,没有一丝人情味在。 “你们是有事情向教皇大人汇报吗?”就在他们犯愁的时候,一个疲倦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进到他们耳中有若天籁。 他们慌忙起身,面向声音的主人的方向,而后把头深深地埋下:“是的,韦德兰大主教。” “给我看看吧。”被称为大主教的男人语气很是温和。他对着两名教徒伸手,从他们恭恭敬敬地举止里接过一份由特殊文字写成的密报。 “原来是这件事……我知道了,这已经不关你们的事了。”他淡然自若地将密报对折叠好,“我会亲自报告给教皇大人的。” 两名教徒心底忽地涌现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他们难以自制地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目光里读出了庆幸。 这一举动放在冷月的秩序里当属无礼,但大主教显然是将其轻拿轻放了。他挥手示意两名教徒退下,在原地稍加思躇后,带着密报走向房间。 两名守卫戒备地抬头,从温和的祈祷者转变为杀意四溢的战士仅在一瞬间,两支长矛在他们掌中极速前推,快如闪电,在他们反应过来以前就抵在了大主教的喉咙前。下一个瞬间,两名守卫看清来者,长矛前递的动作戛然而止,他们收回武器,对着来者弯腰鞠躬。 矛尖锋利的寒气在大主教喉前残存了数秒,他缓慢地抚摸着几乎被矛尖触及到的地方,神色淡然,不见惊慌。 “我需要即刻觐见教皇。” 没有说明来意,守卫迟疑地举起长矛:“何事?” 在冷月的秩序里,教皇祷告的时间是神圣的,亦是不容许被干涉的。但在冷月的秩序里还有一条说明,由大主教或者其上阶层的人发起的大事会谈可以临时占用些许时间。 韦德兰完全符合这一点,他轻扬手上的密报:“来自都维玛的密探发来密报,兹事体大,我需要觐见教皇。” 守卫已然收矛,但他们依旧没有给大主教让出条道,因为屋内的祷告还在持续。冷月的教皇显然已经了解到外面发生的事,他没有停止祷告也就意味着教皇本人在抗拒这次会晤。至于是因事还是因人,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按理说教皇一般是不会表露出如此明显的拒绝的意图,但……守卫面面相觑,再度看向大主教的目光里充满了忧虑。 韦德兰微不可闻地叹息。眼下这类情况他早就预料到了,两名守卫也是听命行事,已不能苛求他们更多。他的嘴唇飞快动了动,通过法术力将密报上的讯息穿插进了教皇的祷告里。 屋里的声音很快就停止了。守卫们的目光里又掺杂进了不解,他们实在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信息竟让教皇又转变了主意。可他们是不配知晓的,他们眼观鼻口观心,像是塑像一样在门的两侧站好。 大门被沉重地打开了。教皇冷厉的目光从黑暗里传递出来,冷冷地落在了大主教身上。 “进来吧。” 声音也是从黑暗里传出的,却莫名让人觉得低祟,好似暗黑虚空里的恐惧在人的耳畔窃窃私语。 大主教坦然地颔首,守卫在他面前让出一条通道,他持着密报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 翌日,晨间时分。 罗兰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 她直勾勾地盯着冷清的天花板,天色尚早,环境昏暗,天花板上的花纹看上去大抵也是模糊不清的。 她的目光带着难以褪去的惊恐,可身子却是软趴趴的提不起劲来。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走过,似乎是过了很久,又有可能是仅过了一瞬,她只觉得自己的感官错位得厉害。 等到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罗兰才恍然发觉天已大亮。奴仆们鱼贯而入,在固定的位置谦卑地保持着弯腰鞠躬的动作,像是没有注意到无力瘫软在床上的女孩。 她们不是没有注意到,而是不敢去干涉冷月的公主的一举一动。在身份和地位都不支持的情况下,她们的贸然举动只会带来死亡。可即便如此,若是罗兰没有赶上每日课程,她们所迎来的也会是死亡。这就是一个残酷的死局,她们唯一能寄予希望的,也就是所服侍的这个女孩可以不显得那么娇气,早早起床。 “我想,你们是遇到麻烦了,对吧。”在这越发尴尬的僵持中,疲倦的声音从屋外响起。 因为是从未听过的陌生嗓音,罗兰下意识扭过头看向屋外。她远远地见到一张沧桑的中年人的面孔,银灰色的双眼里亦是带着挥之不去的疲倦。 “公主殿下,初次见面,是我失礼了。”中年人对着罗兰弯腰行礼,从他的礼节来看,应当是一位大主教,“我是韦德兰” 罗兰不是没有见过大主教,事实上,在教皇的教导下,她对冷月内的几名实权人物都有所了解,可唯独没有了解过眼前这个男人。 这无疑是件非常奇怪的事。一名冷月的大主教,却没有握有实权,很反常识。 “恕汝无罪。”她磕磕巴巴地说出这句不愿说的话,双眸死死盯着韦德兰,“我的确需要帮助,进来扶我起来。” “感谢您的慈悲。”大主教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消耗他所剩无几的气力,待到说完后,他才起身走进屋里。 他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这个女孩,生怕把她给磕碰着了。这过分的谨慎却带给女孩一种熟悉感了,就好像是一个极亲近的人在照顾她。 罗兰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怎么可能呢,能带给她绝对安适感的人也就只有莫离了,眼前的男人又怎么可能会有莫离的影子呢?要知道,这里是冷月,而不是锐锋城塞那个小小的家里。 “今天的老师是你吗?”为了转移注意力,罗兰随口问道。 “是我,教皇难得允许我来服侍您,尽管只有一天,但我会倾尽所有来教会您一些东西。”大主教直言不讳地答道。 “一天?”罗兰诧异地看了眼这个男人。 按理来说,一名冷月的大主教在冷月内部是不会混得这么惨的,大主教的身份就是难得的殊荣,即便是教皇本人都要适当考虑其影响力。但眼前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从头到尾都带着一种颓废和疲倦感,像是失意的人勉为其难地接受一桩艰巨的任务。 “你不是大主教吗?”她不解地问。 “我的确是大主教。”男人的笑容是苦涩的,在谈及这一点的时候,他像是有桩不堪回首的往事在撕咬幸福的感觉。 “大主教也会混得这么惨?”在男人的协助下,罗兰终于梳洗完毕,她仍旧是在问。 “这当中是有一段复杂的往事,可我已经答应过教皇,不会将这件往事告诉给任何人。”他温声细语道,只是看他的样子,后面似乎还有未完的话。 他带着罗兰走出房间,抵达她一贯以往的教室。 “那么你打算教我什么东西?”罗兰挑了挑眉,佯装出傲气的模样问道。 “冷月的历史,可能和有些人重合了吧……”大主教温和地笑着,“也不用在意这个了,我所要告诉您的和她有所出入。” “因为是第一堂课,也是最后一堂课,希望您能牢记。” 他有把自己的诉求说了一遍,这是以往的教师从未有过的行径。罗兰敏锐地觉察到男人话里有话,只是她还不能明确大主教话里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为什么只有一堂课?”秉着刨根问底的精神,她又问。 “我本不被允许给您上课,这是教皇大人和一众大主教共同商议的结果。这和我过去的某段往事也有所关联,就不再过多赘述了。”大主教就是在等罗兰问出这个问题,他将实情向这个女孩娓娓道来,“我现在之所以能争取到给您上课的机会,是因为我接受了来自教皇的一个命令,不日起我就要奔赴凡森帝国去干一件大事,可能是十死无生的大事。” 熟悉的名称出现在罗兰耳畔,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盘旋在她脑海里的回忆。她的目光微不可见地黯淡了几分,轻轻应了一声:“哦……” “战争可能又要开始了,公主大人。”大主教神色晦暗,将个人情绪很好地掩藏了起来。 不论是罗兰还是教室外边的守卫,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男人心中的真实想法。 第五十三章 莉薇的谋划 卡片上写明的领地就在米修蓝城南郊的常青树林附近,紧挨流经城邦的河道支流。其主人是一名常年驻守边境的伯爵,在米修蓝城内罕有认识他的人。于是,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块领地与米修蓝东郊的废弃广场一样,被当做公共场所在使用。早在半年前,这位伯爵被调回米修蓝,因为凡森王室的首肯,本应半开放领地就此转为了私密场所。如此看来,或许莉薇很早就开始秘密筹备某件事。 一晚的休息后,莫离再度回顾过去一天里所收集到的信息,答案看似指向了都维玛帝国……但是……果真如此吗? 此前大大小小的数场战争都已经说明了一个问题,凡森与都维玛的战争就是纯粹的绞肉机。无论两个帝国在边境投入多少兵力,得到的始终都是一个极为空虚的结果——没有纯粹的胜利者,也没有纯粹的失败者。 要主动去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这着实不像莉薇能干出来的。再结合卡片背面所标注的冷月的密探,莫离隐隐有了一个想法。 或许凡森与都维玛方面的紧张氛围只是刻意营造出来的幌子,从反面分析,没准莉薇有联合都维玛帝国扫荡冷月的打算。 和都维玛帝国联合……真是个大胆的想法,但也很符合莉薇的作风,风险越大,利益也越大。 因为很早就规划好了目标,莫离和心然秘密抵达了米修蓝南的私密领地。领地内的伯爵府邸是相当标准的制式建筑,显然是由砾岩术士们批量搭建的。 府邸周围倒是由几名身着轻甲的卫士在巡逻,这倒也符合部分米修蓝贵族的习惯,看不出有哪里奇怪的。 但不光是他们在观察巡逻卫士,这群卫士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少年少女。这两个孩子在抵达此处后就没有再掩饰行踪,大大咧咧地从阴影里现身。 “停下,前面是私人领地,如果未经允许贸然闯入的话,我们有权利按照凡森帝国律法行事。”为首的卫士扬起长枪向莫离逼近,“说明你们的来意!” 他已经暗暗积蓄起法术力,十分微弱的波动,莫离很勉强才捕捉到一丝。很显然,如果他们不给出合理的解释的话,为首的卫士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这时候,其他卫士也持着长枪逼近了。同样是带着十分微弱的法术力的波动,很容易把人蒙骗过去。 根据卡片里记载的信息,莫离给他们展示了一个抽象的符号。它看上去像是某个古格尔兰度文字的变种,是莉薇和提克苏恩一同设计出来的。 “我们想见见伯爵大人,他曾经在米修蓝学院的武技课上向我们发出邀请。” 这也是卡片上记叙的暗号,莫离只需要按本宣科念出来即可。 卫士们的森严戒备稍缓,除了为首的一人,其他人已不再用枪尖对准这两个孩子。 接洽的暗号不止这一个,这群卫士还需要确认。 “伯爵大人感染了风寒,今天不能见你们。” “我们可以跟索伦管家预约时间。”莫离答道。 “可以……”为首的卫士沉默了数秒后也放下了枪,看似勉为其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至此卡片上记叙的接洽细节已经全部对上了。莫离与心然相视一眼,而后对着领头的卫士颔首示意。卫士队伍里走出一名面容稍显稚嫩的青年,他带着少年少女向领地深处走去。 他们从伯爵府邸的侧门进到里边,那个位置早就预备着一名中年人,金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站姿和神态也是严谨到一丝不苟。 “索伦先生。”卫士冷淡地和管家打了声招呼,似乎只是在例行公事。 管家的回应也很是冷淡,他只是应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如此情形令莫离不得不去猜测两者的关系。无论是卫士还是管家,可能都来自不同的体系,这也就导致两人的联系薄弱。 不过……为什么莉薇会这般行事呢? 他仔细打量起眼前的管家,试图从他身上找到疏漏。 管家却不在意莫离的行径,他冲着少年少女温和地笑了笑:“两位也是应伯爵大人的邀请而来的客人吧,可惜伯爵大人身染风寒,暂时无法离开病榻。” 他言毕,静静等待着少年回话。 可等待他的是长久的沉默,莫离一言不发地盯着男人,全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您……就没有什么想说的?”管家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莫离摇头,依然不语。但他好歹是有了动作,从虚处取出了卡片递到管家面前。 卡片就是信物,是唯一可以取信的物件。不过,按照卡片上的接洽流程的记叙,在呈现信物之前还要对上一句暗号。这个男孩显然是故意忽略了这个步骤。 他不是无的放矢,而是要为了验证某个猜测。 他在怀疑索伦管家这个身份,甚至怀疑那位常年驻守边境的伯爵是否确有其人。很多信息都是经由他人之口,并不可全信。 那么眼前这个被称为索伦管家的人会是谁呢?莫离觉得他会是自己的一个熟人。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伪装成这个所谓的索伦管家,以及……你背后的伯爵又会是谁?”如果看不透的话,索性直接询问吧。莫离持着这个想法低声问道。 “您说笑了……”管家的语气多少有些动摇。 “乌提尔齐?”莫离又问。 似乎是为这句话而动摇,管家的笑容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还真是你啊……那么伯爵……不会就是莉薇殿下本人吧?”莫离若有所思的笑了起来,“那么,帕斯楚他们呢,又在这座府邸内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算了,正反你是不会回答我的,你这人太谨慎了。”莫离叹了口气,转而看向乌提尔齐身后,“那么你呢,长公主殿下,现在能否如实道来了?” 闻言,乌提尔齐一个激灵,忙不迭地转身。 丰润动人的高挑女体晃晃悠悠地从屋子深处走了出来,威严昳丽的面容带着淡淡的笑意,嘴角处也是饶有兴致地挑起一抹弧度:“被看破就没什么意思了,莫离。就不能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陪我们走完流程吗?” “你更愿意看到有人跳出你的剧本,而非顺着你的思路表演下去吧!”在乌提尔齐忐忑的目光里,莫离道。 “其实用不了这么复杂。我相信依你的能力,整座米修蓝都会被经营得滴水不漏。我回到米修蓝的消息肯定是瞒不过你的。因此我想,用不着我着急来找你,你也会想方设法给我提供途径。” “所以这是你不依照卡片行事的理由?不止如此吧!”莉薇笑嘻嘻地问。 “乌提尔齐伪装的管家我本是看不出破绽的……但那个守卫的态度却让我别有想法。我想,如果他们同属伯爵领导的话,不会出现彼此漠然相待的情况的。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是临时搭伙的,在次之前彼此互不相识。” “这也是仓促行事的不足之处呢。得亏你注意到这个细节。”莉薇稍加思索便联想到了问题的由来,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有欠调教……不过,为什么你会如此确定管家便是乌提尔齐?” “纯粹靠猜,只是乌提尔齐的可能性最大。”莫离坦然道,“排除掉伊丽莎白和维多利亚,从剩下三名男孩里选的话,斯图路太过跳脱,而帕斯楚又过于得……单纯。或许会有其他可能,只是我第一时间只能想到他们三人。” 莉薇目光里满是赞许:“能猜到也是实力的一种,不能完全归于运气。” 可话说到这个地步,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发觉你也挺有意思的,每每有事总能看见你的身影……究竟是你追随着麻烦,还是你就是被麻烦所吸引呢?” “机缘巧合吧……”其实莫离也不能理解这个问题。回顾过去,他好像走到哪,哪就有麻烦……但……那些麻烦也不是他引起的呀,每次都是他被卷入其中。这可能也只有用机缘巧合才可以解释了。 “你这次回到米修蓝打算做点什么?”因为顾忌到一旁的乌提尔齐,莉薇没有直接询问莫离回到欧斯汀克的事由,很是委婉地兜了一个圈子。 “和你们一样,我也是为冷月而来的。” 莉薇却是久久端详着莫离。尽管她对这个少年的过去有所知晓,但此刻她却在犹豫。因为此行针对冷月的目的并不是那么纯粹,就连她都不确定能否和莫离的预期相符。 “你要知道,针对冷月不仅仅是凡森帝国的事……”犹豫了好久,她决定和盘托出。 “要联合都维玛帝国是吗?”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我们的确有这个打算。” 莫离点点头,表示理解,他随即说道:“联合都维玛帝国不一定是件好事,它极有可能充满风险。” “这我自然是考虑过这类情况。” “凡森帝国和都维玛帝国之间久历战争,彼此敌视已成定局。想要联合最大的阻力还是来自这敌对的态度,以至于双方都对彼此充满了不信任。”她平静地述说着当下的困境,“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也很简单,只要让双方深得民心的高层在诸神的见证下签订协议,困境也就迎刃而解了。” “这是最困难的一步吧!”莫离突然问道。 事情绝不可能像莉薇此刻所言的那般简单。米修蓝方面倒不用太过担忧,这个女人的强硬手腕能把内外整顿成铁板一片。但都维玛帝国则不然,多个摄政大臣的存在导致这个帝国内部疏漏成片,极有可能从他们那里泄露出去消息。 “没错,我就是担心双方高层会晤的问题。”莉薇稍稍蹙眉,神情凝重,“双方高层会晤是至关重要的事,这是绝对不能出现疏漏的。如果一方高层在另一方境内出现意外,势必会引起更大的战火。”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也是冷月乐意见着的,因此……我毫不怀疑他们已经对此有所行动了。” “什么意思?”莫离难以置信的紧锁眉宇,“难道都维玛帝国已经派出了他们的高层,不日就要抵达凡森帝国境内了吗?” “没错,来的是一名摄政大臣和一名皇子,他们单独给我发来一份通讯,直言对都维玛王室的不信任。” “但好在为了这一刻,我已经准备很久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直勾勾盯着莫离。 “我想,我或许能猜到是什么情况了。”莫离看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乌提尔齐,继而问道,“是上次远赴贝姆希兹的配置吗,那些凡森未来的支柱们?” 莉薇点了点头:“但这回我希望你也能参与进来。” 莫离哑然失笑,他将目光重新放在了莉薇身上:“他们为此秘密训练了多久?” “一年多了,醒神仪式带来的不仅是更为充裕的法术力,亦是带来让我下定决心的勇气。” “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了。”莫离主动朝着莉薇伸手。凡森的长公主同样伸手和他握在了一起。 “我现在可以去见见帕斯楚他们吗?” “当然,你随时都可以见到他们。”莉薇莞尔一笑。 “乌提尔齐卿,接下来就麻烦你带莫离和他的小女朋友四处转转了,我姑且先回一趟米修蓝。”她抛下一句话,向着正门的方向走去。纯蓝魔法的彩华在她身上一闪而过,被塑造出来的伯爵冷硬的面容映入少年少女的面容。 “是。”乌提尔齐恭敬地行礼,配合他这身管家的装饰,倒也出乎意料得合理。 待到莉薇从他们视域里消失后,这个少年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怎么和长公主殿下这样子说话……得亏她没有深究。” 莫离想了想,终是没有告诉乌提尔齐他们协议的事情。他面带歉意地拍了拍乌提尔齐的肩膀:“好啦,我有分寸的。” “你最好真的有吧……”乌提尔齐有气无力地抱怨道。 第五十四章 故友重逢 “提克苏恩老师,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您会把预防魂魇类型的魔法放在我们修行的首位。”瘦高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对端坐在椅子上的老人问道,言语里的尊敬倒是准确地凸显出他的心境。 因为少了乌提尔齐,他们暂时无法开启今日的课程。趁着难得的闲暇时间,少年头一次问出了心中的困惑。 这显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困惑,很多双明亮的眼睛也齐刷刷地看向了提克苏恩,目光里也多是洋溢着期待之色。 伯爵领地内所学和米修蓝学院一贯以往的教导有所不同,它不再是旁征博引地给这群少年少女定下全面扎实的基础,而是着重于发掘他们各自的潜力,兼顾学习一些偏杂的知识。 但即便是偏杂的知识,它们也奇迹般的在教导者手里形成了完整体系,仿佛那人为着这一刻准备了将近半生。 提克苏恩停下笔头上的动作,他淡然地将羽毛笔搁置一旁,遒劲笔锋下的数段文字表明了其笔耕不缀缘由——那是他的日记。 “帕斯楚,你知道长公主殿下大费周章地给我腾出这块土地,其目的是为了什么吗?”他轻轻地对少年问道。 一年半的时间一晃而过,岁月给帕斯楚的面容平添数分成熟,越发得接近他的父亲。 “为了对付冷月吧。”帕斯楚犹豫了会,将“余孽”这个词给咽了下去。 “是啊,为了对付冷月。”提克苏恩扬起头,目光却是渐渐飘向了空处,似是在怀念过去的事宜。 似乎是沉默了很久,放空的目光重新聚神,看向帕斯楚:“我们曾经对付过凡森帝国境内的一些冷月信徒是吧?” 没等帕斯楚回应,他马上接应了下一句话:“因为大抵不会超过三环,战斗的主力是你们这群孩子。你们有发觉他们的不同之处吗?” 不同之处? 帕斯楚还从未在意过那些东西,他询问似的看向身后的少年少女们,试图从他们那里得到只言片语的答案。 结果显然是令他失望的。他们对曾经那一战的印象不甚深刻,彼此目光里皆是透露着茫然。 帕斯楚只能靠自己。 就提克苏恩所言,魂魇类型的魔法显然是和冷月脱不了干系的。它在五色法术力中归属蓝黑两色,也就意味着冷月的魔法大概率与这两色挂钩。 由此为基础,过去隐约淡忘的记忆在脑海里逐渐变得清晰。静谧结界、虚影、幻身……等等诸多法术都脱离不了此类范畴。唯一的例外在于冷月尚有少部分人掌握了红色法术力。在五色法术力里,红色是临近黑蓝双色法术力的颜色,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么,教导的目的就呼之欲出了。因为魂魇魔法的要求比较苛刻,需要精细的法术力掌握能力,那也就是说起码得是四环以上的法术师才具备施法的能力。所以当日的冷月信徒们没法展示出这类能力。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因为醒神仪式,法术力的积累变得更为迅捷,见微知着,突破到四环及以上的生灵也会越来越多。他们就不得不去防备冷月在这方面所做的文章。 厘清脉络后,帕斯楚将他的想法缓缓道来。提克苏恩依旧沉默不语,这让这个孩子莫名有些忐忑。 难道……他的分析出错了? “你确定吗?”提克苏恩突然问道。 帕斯楚一愣,不明所以地答:“我确定!” 他重新理了一遍思绪,确信没有出现问题。 笑容在提克苏恩的面上浮现,他满是赞许地看向帕斯楚:“你分析得不错。” “你们是凡森未来的重要支柱,也是要冲锋在对抗冷月最前线的人。在法术力日渐繁盛的当下,昔日冷月王朝残留的秘辛,你们也需要适当了解起来了。” “就比如魂魇类型的魔法?” 提克苏恩正欲点头,沉重的敲门声响起,众人的注意力一时间都转到了声音来源处。 “是乌提尔齐吧!”斯图路百无聊赖的面孔上泛起喜色。 处在角落默不作声的山德鲁快步赶到门口,将门从内打开之后,三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这倒有意思了,乌提尔齐。长公主殿下是要你去迎接我们的大英雄啊……”他微微裂嘴,侧身给他们让出条路。 大英雄?是谁? 声音不大,可在场的人都身具一定的实力。他们好奇地想要看清来者。 “山德鲁老师,你就别打趣我了……”少年哭笑不得地走进屋内。在见到众人后,面上的无奈为浓郁的喜悦所替代:“好久不见啦,诸位……” “好久不见了……提克苏恩爷爷……” “莫离?!” 几乎是同一时间,众人惊错起身,彼此的声音混在一起。 少年少女们的友情并未因时间而断链,只是很短暂的恍惚过后,他们一齐涌向了门口。紧跟在莫离身后的心然被他们的热情吓了一跳,略显不安地紧攥着莫离的手。 “你都去哪了,怎么交流会一结束就不辞而别了?”斯图路迫不及待地问。 “的确,还想感谢你呢……” “赞同,走得好突然啊……” 伊丽莎白和维多利亚不知何站在了乌提尔齐身旁,一附一和地对着莫离说道。 “呃……总之有这样那样的事情……不太好开口……”莫离含糊其辞,试图糊弄过去。 “而且,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好在经过一年半的成长,众人也都明白人各有私事,也就没有刨根问底。莫离这才有余地领着心然走出人群来到提克苏恩面前。 这个老人才是众人里最激动的,但也是众人最为含蓄的。尽管莫离不是他血缘上的亲人,但在其心底,这个少年永远占据着首位。过去多年的陪伴已深入彼此的记忆,再相逢时已不是简单的言语可以描述内心的喜悦。 “回来了,回来了好啊……”有很多话想说,但字眼都冒到嗓眼了,却只是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提克苏恩欣慰地看着莫离,很好地掩饰着心中的失落。 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倔强地和他说要修行剑技的那个小不点。提克苏恩甚至已经感知不到这个少年的实力,或许他早已抵达了另一个境界,也就是他们旅法师习惯称之为“心域”的境界。 心然在这时候松开了紧攥着莫离的手,她默默站到一旁。少年递给她一个感激的目光,随后俯身拥抱了老人。 同样是说不出来的千言万语,藏在他们心底的话语融汇到这个拥抱里,再度分离时,彼此都深知了对方的情感。 “我没有来晚吧?”莫离轻声问道。 “时间刚刚好。” 在他们身后,帕斯楚略带艳羡地看着这对爷孙的互动。但很快,他觉察到有人环住了他的手臂,紧跟着惊人的柔软贴在了他的胳膊上。 他微微别过头看着靠过来的女孩:“蒂兰殿下,怎么了?” “你突然就有了很多心事呢。”女孩温声细语,眸子里带着似要包裹住这个少年的温柔。 “因为他回来了吗?”她问。 帕斯楚很肯定地点头。 “但你并不着急和他打招呼呀……” 帕斯楚默了默,用法术力将自己的声音单独送到蒂兰耳畔:“这不用急的,事有轻重缓急,做朋友的静静等待就好了。” “哦!”蒂兰乖乖巧巧地点头。 果然就如帕斯楚所言,在莫离和提克苏恩交流完毕后,那个男孩带着心然走到了他们跟前。 “帕斯楚,你跟蒂兰殿下是……”看到他们这幅如胶似漆的样子,莫离秒懂。 “这事就就比较曲折了,如果你就想知道的话,有时间可以解释给你听。”帕斯楚是笑着说的,笑容很温柔。 莫离看向他的眼神也揶揄了几分,毕竟能让帕斯楚有这般改变的情况可不多见。 “蒂兰殿下可能没见过吧,介绍一下,她是心然。”莫离给心然让出半个身位,好让这个女孩更直观地出现在蒂兰面前。 “嗨!”心然笑眯眯地跟蒂兰打了声招呼,“我曾听莫离提起过你呢。” “我吗?”蒂兰吃了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或许,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心然酒红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泽。她拉起蒂兰向着伊丽莎白和维多利亚的方向跑去。 始终黏着的女孩突然离开了,莫离略有不适地看向了她的位置。心然似有所感地别过头向他简单眨了下右眼,而后便和那些女孩一起聊着什么别样的话题,只给他留下一个姣好的背影。 “大家都是长大了呀……”帕斯楚淡淡的感叹了一句,随后问道,“莫离,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我也不确定。” “不确定?”帕斯楚为这个答案愣了几秒,他很快想通了事由,问,“因为你妹妹的事吗?” “嗯,我想和过去做个了断了。”少年坚定地答道。 “那你回来的时间还挺微妙的。” “我知道,凡森帝国想要和都维玛帝国联合,协力对付冷月,是吧?” “这件事长公主殿下还在谋划,算算时间也就是近几日会发生的事。” 莫离若有所思地点头:“那确实蛮凑巧的。” “当前局势其实不容乐观。因为醒神仪式的缘故,欧斯汀克地脉法术力的浓度出现大幅度的增长。饱和的法术力有利也有弊,它不仅是拔高了我们的上下限,冷月的上下限也会因此被一并拔高。” “放在过去,他们可能没法凑出充足的战力,但是现在嘛……有点不好说了。据我所知,近一年来的格尔兰度大陆上已经出现了不下一百起冷月信徒出没的记录。” “这个数据是往年的二十倍。”帕斯楚神情严峻,“即便是凡森帝国境内,也有五六起这样的事件,而都维玛帝国更是二十起起步。” “冷月的问题……当真如此严重了吗……”莫离的神情也变得严峻了起来。 这对他而言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冷月的实力越强,他想救出罗兰的难度就会越大。 “想开点,如果冷月信徒出没的痕迹如此之多的话,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开始按捺不住了,你通过他们找到罗兰的概率也就越大。”岚适时地安慰道。她看得出来少年忧心忡忡,需要有人去点醒他。 “的确如此……”经此提醒,莫离茅塞顿开,“谢了,岚。” “小事情。”女孩轻轻地哼着来源未名的小调,飘向了心然的方向。 “帕斯楚,现在米修蓝方面还有其他计划吗?” “你在指什么?” “备用计划,因为联合的事情不可能一帆风顺。” “有。我们试图通过凡森帝国境内出没的冷月信徒去反推他们的领地。” “有结果了吗?”莫离眼前一亮。 帕斯楚满是惋惜地摇头:“不行,冷月信徒的忠诚你我都是知道的,想要从他们嘴里掏出东西来,难如登天。” “除非……” “除非?”莫离心念一动,他好像是知道帕斯楚想说什么了。 “除非他们内部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其中一方需要依托格尔兰度大陆当下的力量。” “不过这个概率也太小了。冷月的公主就是他们心中最完美的支柱,只要有她的存在,冷月众就很难出现这种矛盾。” 那就只能看这次联合的结果了。 此次联合即使阳谋。 如果冷月并未得知这个消息,两个帝国就顺理成章的达成联合……至少是明面上的联合,就更有理由对付在格尔兰度大陆上肆虐的冷月信徒。 但如果冷月得知了这个消息,他们就不得不派出相应的主力来破坏此次联合。用他们一贯以往的伎俩来挑起帝国间的战争。 莉薇为了后者准备了太久太久,她亦是持有一个目的——从后者的风险中火中取栗,用凡森未来的支柱们为矛,在这场博弈中洞穿冷月的主力,并寄希望于有所战果。 莫离明白,这场博弈已经到了最为紧张的时刻,双方都已准备好筹码,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第五十五章 无题 是夜,都维玛境内,加拉尔城城郊。 加拉尔城的城墙黑黢黢的,犹如高耸的巨壁切开了平原,在如茵的绿毯上撕出一道惊悚的豁口。瑞兰娜的牝鹿似是无意地忽略过此处高墙,它是如此静默地沉睡在银辉路径周遭,不为光明所喜悦,巨大的阴影像是面容可憎的巨兽,于沉睡中散发出悸人的恶意。 在距离加拉尔城很远的地方,同样是不为银色牝鹿所中意的昏暗场所,并不算旺盛的篝火静静燃烧着。火光扭曲了上方的空气,环绕篝火席地而坐的行人被火光照亮了小半张面孔,彼此相顾无言。 细碎的脚步声远远响起,它渐渐地迫近了,空气里洋溢着铁锈般的味道。不多时,数只被剥去毛皮的野兔落在火堆旁的青草地上,发出几声沉闷的响动。 “只有这些东西了。”来人声音粗重,语气平淡。他在篝火周围的缺口处坐下。 坐在火堆旁的少年略略不满地蹙起眉,他瞥了一眼尚且带血的兔肉,眉宇拧得更紧了。 但还没等他开口,数条粗细不一的胳膊已经麻溜地分配好野味,它们熟门熟路地用干净的树枝串号,搁在篝火上炙烤。 少年不安的动了动身子,目光怔怔地盯着兔肉上的血水,抿着唇几欲开口,却又莫名悻悻地放弃了。 “是头一次吃到这样的食物?”篝火另一侧的老人始终注目着少年,少年面容上的表情一帧一帧地被他所牢记。 “是的……”少年开口道,声音里带着无奈。 “这都是难得的野味,你要表现得更开心才是呀。”老人却是微笑,仿佛他从未注意到少年的不满一般。 开心? 少年勉强挤出一张笑脸,看上去却比哭花了脸还要难看。 老人哑然失笑。他摇晃着脑袋连连指着少年,在少年越发郁闷的目光里猛得一拍自己的大腿,唱起古老的歌谣来。 那是格尔兰度大陆广泛流传的歌谣,上至贵族,下至牧羊者,很多人在空闲时分兴致渐起便会放声唱诵。歌声在空旷的平原上渐渐传到了远处,竟变得如此悠扬。篝火火苗飞扬,像是伴着歌声在起舞。环绕着篝火的众人也渐渐被这歌声所吸引,有如呢喃的低唱掺在歌声里,清晰地传到所有人耳畔。 少年瞠目结舌,他看着众人,心中顿生一股难言的荒谬。他不能理解,更是不能明白那些人的情感。如此热烈高昂的情感……究竟是来源于何处呢? 老人放声大笑,高昂的笑声似乎也掺进了歌声里。因着扭曲的火光,他苍老的面容显得明暗不定。少年放眼望去的时候,那张若隐若现的面孔变得年轻了起来,神采飞扬,精神奕奕,恍若数十年前老人初次进到权力舞台时那般。他俨然成为了黑暗里最为耀目,也最为张扬的存在。 而就在少年怀疑自己是否眼花的时候,老人忽地起身越过篝火,枯老的手牢牢抓住了少年的手腕。他的面容彻底暴露在火光里,依旧是那张历经岁月的苍老面容,在橘红色的火焰里是显得如此之明显。 “难道不值得高兴吗?”老人又问。 少年这才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他目光闪烁,却是支支吾吾地接不出下一句话。 好在这时候,肉香已经弥散在了空气里,兔肉上的油脂“吱吱”地冒了出来。老人这才放手,坐回原位。 用不着他伸手,身旁的人已经自觉地将烤肉送到他跟前。他接过后仔细端详了数秒,一言不发地将烤肉递到少年跟前。 少年正襟危坐,犹豫地接了过来。 “尝尝吧,在这难得的时间里留下一段难得的回忆,未尝不是件好事。”老人又一次邀请。 少年迟疑地将烤肉送到嘴旁,良久,却又重新放下:“为什么我们不进到加拉尔城呢,非要远远的在这个角落扎营。” “不是不想进,而是不能进。”似乎是因为这个话题,老人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他持着那串烤肉,目光飘向了远处的加拉尔城,带着深深的忧虑。 “就连帝国的城邦都不能信任了吗?”少年追随着老人的目光飘向了加拉尔城。他的双眸是明亮的,反射着火光,在黑暗里熠熠生辉。许是被老人的情绪所感染,此刻他的目光里也带上了忧虑。 “是啊,也就数年,时局竟糜烂到了这个地步……”老人不知何时收回了目光,他撕下一块兔肉,慢悠悠地咀嚼了起来。 “要持续多久呢?”少年也收回了目光,动了动喉咙,声音里竟莫名有些渴望。 “那取决于我们的速度。”老人摇头,“吃吧,休息好了我们还要继续上路。” …… 米修蓝城郊,伯爵府邸。 府邸里的房间还绰绰有余,这件屋子的内部远比想象的要大,应该是砾岩术士额外拓展过的。 “就这吧。” 山德鲁的脚步一顿,他旋即转身看向出声的少年。 “你倒是不挑。” “这有什么好挑的,房间不都差不多嘛。” “那你得问他们了。”山德鲁朝斯图路他们努努嘴,没好气地说。 莫离无奈一笑:“好吧,这确实像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 “那么……”山德鲁悠悠地看向心然。 可还没等他开口,那个女孩已经飞快地抱住了少年的胳膊:“我……我和莫离一起……” 她咬着红润的下唇,弱弱地抗议了一声。 山德鲁面色一黑。他给莫离递了一个眼神:“你们关系进展这么快?” 那个少年只是无辜地眨眼。 “随便你们吧……”山德鲁抛下这么一句话,径自离开了。 少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倒不是说山德鲁给他带来了多大压力,只是他暂时还没适应人前秀恩爱这套……总感觉有些人莫名怨念很重。 “莫离……”湿热的气息喷吐在他耳畔,声音温软。 他艰难地扭过头,恰巧撞上女孩那对酒红色的眸子。那里面似乎含着一池春水,水波涟涟处荡漾着某种令人心神动摇的情感。 “你脸好红哦……”女孩吃吃地笑了起来。但其实她的面颊上也晕染着红意,像是落日晚霞时分的火烧云绵延不断,无论是小巧玲珑的耳垂又或者是细嫩修长的脖颈,都被涂成了那般剔透的昳丽。 “你耳朵也红了呢……”女孩继续轻轻地说。红润的双唇微微张开,气息略显混乱,想来与这躁动的情感脱不了干系。 “行了,还有正事呢……”莫离慌乱地向反方向别过脑袋,语气多少显得慌乱了。 他本想问问这个女孩要不要另开间房间,但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他也顾不得那个问题,迫切地想要从这诱人的深渊里挣脱出去。 “不要呢。”女孩贴得更近了。绵软的身子似乎柔若无骨,水一般瘫进莫离怀里。少年措不及防,只来得及伸手辅扶住女孩的腰肢。隔着衣物仍能感受到其肌肤的莹润滑腻,似乎还是那般令人感到舒适的温热。 “就一会,很快就好了。”她发出梦呓般的呢喃,羞赧的面容贴在了莫离胸口的位置。 疑似这个女孩先把自己给打破防了。明明已经大胆a出去了,可到头来最先缴械的还是自己。可不管怎么说,她放弃继续“进攻”的打算是同时救了他们两人,火热旖旎的氛围随着时间慢慢淡了下来。 沉默良久后,莫离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好了吗?” “嗯。”胸口处小小的脑袋动了动,紧跟着女孩撑着他的肩膀重新站了起来。但她始终低着头,如瀑般垂下的黑发盖住她的面容,使得莫离很难看清女孩的表情。 莫离这才牵着女孩的纤软的小手走向房间。女孩亦步亦趋地跟上,像是随着家长的孩童。 数分钟后,他们终于端坐在了床沿的位置,五指相扣的手掌放在两人中间,都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房间的门是从内紧锁住的,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两人对此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 这份尴尬持续了很久,直到心然主动开口道:“我……我失态啦……很抱歉呢……” “没有,其实我……”莫离微微别过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那个女孩,“其实我蛮喜欢……啊……就是那个……心然,你知道的吧,就是那个意思……” 他答得有些语无伦次,但心然却肯定地“嗯”了一声。她自然是知道少年的心意,因此笑意又渐渐跑到了她的唇角。 “就此打住这个话题吧。”她用空余的左手将长发捋至耳后,露出的细嫩脖颈的肌肤上泛着迷醉的粉色,那是先前红霞褪去后残留的痕迹。 在小小的伎俩得逞后,她显得格外得开心。 “莫离,你想说什么正事?”她问道。纯粹是在趁热打铁,好让这个少年一时半会儿觉察不到他疏漏了什么。 “哦,是关于冷月的。”提及正事,莫离态度端正了几分。只是看他这样子,显然是把一些私事给搁到一边去了。 “心然你也没接触过冷月吧……也不对,当初斗技场里艾露勉强算半个。”他想了想,道,“你应该没有完整接触过冷月众,不是那类半道被感染的,而是已经接触过相关教义很长时间的那类人。” 心然点头,问:“那我还真没怎么接触过,你是想提醒我要注意哪些点吗?” “嗯,这不是想着给你‘补补课’嘛……” “那我就洗耳恭听啦。”女孩向莫离身旁挪了挪,像是他的小迷妹一样“布灵布灵”地看着少年。 其实也不需要这样啦……盛情难却,莫离还是打消了吐槽的念头,直接步入正题:“冷月众,本质就是那具可怕生灵‘拉法赫’的信徒,他们崇拜这尊来自暗黑虚空的怪物的力量,并在为获得祂的恩赐而努力。” “因此冷月众的法术大抵会贴近那个怪物的本质,极个别的例外也都是本质颜色的临近色系。也就是说,我们未来遇到的冷月众大抵就是以蓝黑红三色法术力为主的。” “还记得心渝阿姨给我们上过的课吗?她说这三类颜色的魔法众多,是相对更适合于施法者的颜色。因此在对付冷月众的时候,我们必须要先考虑限制住他们的施法。一些施法者不会很好地将魔法和战斗技巧融合在一起,这时候只要近身就可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压制住他们;也有一些施法者会是属于‘战斗法师’,这类是最为棘手的,如果实力贴近的话,在动手前就要先想好怎么防守。” “然后是提克苏恩爷爷今天提到过的魂魇类的魔法,这些魔法应该就如他所言,会成为冷月高层常用的魔法。这很符合祂的特点,也就是‘梦魇’的性质。或许会让冷月众在这方面别有天赋。” “提问!”心然在这时候问道,“这类魔法会尽可能模拟我们熟知的东西吧,如果把火花作为依据……哎呦!” 她捂着额头泪汪汪地看着莫离,酒红色的眸子里满满都是委屈,像是在控诉少年的无情:“疼……” “火花只能作为判断的标准,但不能成为依据。过分依赖火花可不行哦。”莫离替她揉了揉额头,轻声解释道,“如果你坚持的话,可能会吃大苦头的。” “知道了。”女孩回答得很是乖巧。 “补充一点,你得小心他们的结界。据我所知,冷月众最喜欢的就是提前布置好结界,以掩饰他们的行动。” “那会有什么结界?” “就比如……静谧结界。这是我多次和他交手时的见闻,因此你要格外小心周遭结界开启的景况。”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准备好了静谧结界。随着结界展开,房间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了。 结界维持数秒后就被他给手动解除了。再看心然时,这个女孩眼中却是异彩连连:“莫离,我有想法了。” “什么想法?” “结界嘛,我想准备一些针对结界的炼金道具……” 第五十六章 前奏 基什可纪元1370年的春天,来自锐锋城塞的林隼借着夜色飞进了米修蓝的宫殿内。 这是一种小巧凶猛的魔法生物,擅长于白蓝双色的魔法。在被驯服后会忠诚地履行其主人交付给它的任务。又因为它时常御风而行,行迹隐蔽,速度惊人,因此常被当做暗中联系的手段之一。 它停在书房的桌上,翠玉般的眼睛好奇打量着它的主人。这类魔法生物诞生的灵智尚不能支持它看懂眼前女人的心事,等得不耐烦了,就上前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女人的手背。 莉薇方从忙碌里回神。她用指腹微微挠了挠林隼的鸟头,随后从它身上取下一封密信。 包含有凡森皇室近百年来研究的保密措施,这封由密探发递至米修蓝的密信被伪造的可能性就无限趋于零。但是在开启密信的前一刻,莉薇她还是动摇了。 就是这般矛盾的情况,她既在追寻某个真相,又在将要见到前一瞬,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 “真是的,多大的人了,心底早就该有数了呀……”在努力让自己的呼吸趋于平缓后,她自嘲似的反问了自己一句。或许是这句话带给了她面对真相的勇气,她颤抖着手缓缓打开了那份密信。 片刻后,她漠然地将密信揉成纸团送到烛火前。来自米修蓝的密探在锐锋城塞周遭探寻多年的结果就在此刻化为了沉默的灰烬。莉薇的目光空洞,好似精致的人偶在万籁俱寂里沉思。 林隼不明所以地歪着脑袋,它时而看看桌上的纸片的灰烬,时而看看莉薇的面容,终是摇摇晃晃地又一次贴到她的手背上。 但这次它的主人没有分出精力再去逗弄它。她静默了好久,眼底才勉强流露出一丝释怀:“在决定深究的那一刻起,答案就已经注定了。” 许是靠着这句话在支撑,她的目光渐渐地恢复如初了。此前的动摇或者茫然仿佛都是假象,她依然是那个端坐棋局的凡森的长公主。 这个夜注定有无数人缠绵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或许是为第二天的生活而忧虑,或许是为了日后的前途而迷茫;有的人被幸福所包裹,有的人却为不幸相随。但不管怎么说,万家灯火总有黯淡下去的时候,天穹上瑞兰娜的牝鹿和重新放飞的林隼一道奔赴向早被安排好的重点。 莫离他们回到欧斯汀克后的第二个夜也就这样渡过了。 翌日上午,雅格娜德赶了一个大早,在庇德拉赫的牡鹿架起烈日的不久后找上了莉薇。 昨夜的林隼走得是绝对秘密的途径,雅格娜德尚且没有权力知晓林隼的秘密。不过她也不是为此而来,她是为了与都维玛帝国的事宜而来。这位米修蓝学院的院长,帝国长公主的姑母带来了其他三院的院长。 在耐心地听完她的慷慨激昂后,莉薇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也是她不喜欢自己姑母的一个原因吧,明明政治素养不高,还偏偏眼高手低地认为自己能统筹一切。这其实也是相当多的帝国贵族的缩影,更是格尔兰度大陆上所有国度高层的通病。 或许冷月出世也未尝不是件坏事,至少曾经冷月王朝覆灭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大家伙都各司其职,没有说硬要在不熟悉的领域上横插一手。 “好的,你的诉求我知道了。”良久,她放下手,终是无可奈何地说道。 “长公主殿下,那么您是赞同我的意见了?”雅格娜德面露喜色,她很久都没看到过这个女孩妥协了。但与此同时,她又不免心生疑虑,毕竟在她的印象里莉薇可从来都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一个人。 “赞同?没有!”莉薇断喝,她就坐在椅子上平静地看着雅格娜德,目光不怒而威,“和都维玛帝国联合势在必行,没有半道放弃的说法。机会是要由我们自己去抓取的,而不是等它掉进我们怀里。” 这目光像极了她的祖父,雅格娜德乍一看时竟慌乱地倒退了一步。她好不容易摆脱那儿时的阴影,措辞激烈道:“你有没有想过,中间环节一旦有差错,就是凡森和都维玛的有一场战争!你为了对付冷月,可别到头来因为这个把凡森给搭进去。” “不会。”可莉薇却冷淡地答。 “不会?”雅格娜德声音也提高了几度,她快步上前,想要用气势压过莉薇,“如果冷月的袭击有那么好预防,就没法解释之前的多次失利了。更何况因为那场醒神仪式,格尔兰度大陆的整体力量在近些年又拔高了一个层次,冷月只会更难对付。” “你在指哪次?”莉薇冷笑道,“锐锋城塞还是贝姆希兹?” “有心对无意,本该是他们得手。锐锋城塞的失利不能说明问题。” “至于贝姆希兹,你不能指望我们能朝那个地方派出多少人手。失利也就情有可原。” “可现今的事宜有所不同。冷月想要在凡森境内动手,就要做好面对全盘皆输的准备。我们有心算无意,加上主场优势,再失利的话……” 她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环顾周围人的表情变化。 “会怎么样?”雅格娜德急不可耐地问。 “如果再失利的话,只能说明一件事,冷月的实力已经超过一个帝国的估量。如果我们独木难撑,联合就更是势在必行。” 内敛瘦削的中年男人走进了书房。由于有事先吩咐过,加上他标志性的白发和家族纹章,这个男人一路畅通无阻。 “伦格萨公爵。”雅格娜德和众位院长起身行礼。 “伦格萨卿,你来了。”莉薇冲着来者微微点头。她其实早就预约了这位公爵的到来,只是雅格娜德他们的突然造访打破了起初的计划。 “早安,长公主殿下。”伦格萨公爵对着莉薇行礼,“我已按照您的吩咐做好准备,即刻便能前往锐锋城塞。” 雅格娜德双眸微缩。莉薇的安排又一次出现在她的预料之外,她就从未想过会有公爵专门应对此事。 “不必感到惊诧,玥卿已经先一步出发了。”莉薇瞥了一眼雅格娜德,精致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玥公爵也出发了?”众院长面面相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甚至会觉得荒谬。在凡森历史上,很少有多位公爵专门为了一件事而离开米修蓝。 “他们是我安排在暗处的两组手段,至于明处……”莉薇又顿了顿,这次她是抿了一口水继续说了下去,“帝国未来的支柱们会再一次出发,由他们来主导这场联合的序幕。” …… 伯爵府邸,早餐过后。 “喂喂喂,莫离,我跟你说个事。”斯图路神神秘秘地喊住了莫离。 少年不解地回头反问:“怎么了?” 原则上来讲,斯图路一旦遇到新奇的事,最先找的人会是帕斯楚。如果他径直找上了莫离,那只能说明府邸内的少年少女基本都对那件事了解得差不多了。 可是斯图路犹豫地看了眼心然,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 “直接说呗,绕那么多弯子干嘛。难道你还要我对那些事保密吗?”莫离无奈道。斯图路的心性还是显得优质了点,就像竭力捉弄他人妄图引起关注的小孩。 “好吧……”斯图路只得不情不愿地道来,“最近吧,我们的课程越来越少了,提克苏恩老师教导的内容也逐渐偏向实战了。我怀疑我们离出发不远了。” 就……这? 莫离觉得自己还是高估斯图路了,那个家伙不被现实好好拷打一番的话,应该得过好久才会发觉到自己的幼稚。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这我早就知道了。”莫离十分干脆地回道。 “啊?”斯图路大受震撼。 “什么时候?一定是帕斯楚告诉你的,对吧?” 莫离连连摆手:“唉唉,没有的事,只是简单的推测罢了。” “推测?” “是啊,还记得昨天我们讨论过的话题吗?”莫离缓缓道,“那里面不是提到过来自都维玛的使团已经向凡森境内进发了吗。” 斯图路对这些事还是有点印象的,他点点头,目光里带着清澈的愚蠢。 莫离只得继续解释下去:“迎接使团的任务将责无旁贷地落在你们身上,算算时间应该也快了吧。” “就……就这么简单吗?”斯图路傻眼了,他倒从未通过这一方面去反推过。 “就这么简单,好了,没其他事我们先走一步了。”莫离拍拍他的肩膀,带着心然离开了。独自一人留下的斯图路隐隐有风中凌乱的迹象,恍惚了好久才回过神。 这个早上找上莫离的人却是意外得多,他们甚至没能多走几步路,帕斯楚就已经在半道拦住了他们。不过和斯图路不同,这个少年面色凝重,细看更是会发觉他眼底的迷茫。 莫离有所预感,帕斯楚一定会问曾经发生在贝姆希兹的事情。曾经那件事的记忆并没有被鲁博泽修改得天衣无缝,有心去回忆的话,定会发觉记忆的错乱。 “莫离,曾经贝姆希兹那里有发生过什么吗?”果不其然,帕斯楚开门见山。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那便是有了……”看莫离的表情,帕斯楚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内里的细节他尚未知晓,因此只能继续问:“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你一定知道吧,为什么要隐瞒你所知道的事实呢?” “是,我知道。至于事实……很抱歉帕斯楚,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莫离摇头表示拒绝,“但总有一天你自然会知道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段记忆应该会在帕斯楚又一次见到茜拉希尔的时候渐渐苏醒。这是鲁博泽定下的规矩,是莫离难以干预的。 “看来你也有难言之隐啊……”再看莫离神色,帕斯楚多少是明白了些什么,也就不再过问。 “很抱歉让你为难了,但这段时间里我总是梦到同一个画面。” “那是在一个偏僻的广场上,大火肆意地燃烧着。我们像是疯了一样对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发起进攻,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但这个画面很贴合过去在贝姆希兹所见到的一些场景……如果不是我疯了,就一定是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他将自己的疑虑道来,目光里涌动着苦涩,仿佛那些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你没猜错,帕斯楚。”莫离先是叹了口气。可他却也一时半会想不到可以安慰那个少年的说辞,只能默默地拥抱了他。 “莫离,如果我真到了需要那段记忆的时候,你会告诉我吗?” “会的。”这回莫离倒是答得很快。他可以肯定一件事,帕斯楚对那段记忆的需求还是渴望,并没有到非要不可的程度,因此一时半会也用不上他来阐述那段过去。 只是这样一直拖下去也不算事,为今之计也只有找到冷月……准确地说是找到茜拉希尔,这样帕斯楚才会自然而然地重新回忆起被鲁博泽所修改的记忆。 只是想要找到冷月谈何容易,也不知道是因为某种神器亦或者是某种魔法,主动权始终掌握在他们手上。就连莉薇的筹划,也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可能而已,一个引蛇出洞的可能。 可就是这个可能他们也得把握住,顺其脉络,找到一击毙命的机会。 而在莫离暗暗下定决心的时候,远在彼岸的罗兰若有所感地看向了莫离的方向。 她没由得一阵心悸,像是有千万根针扎了进去,在刺痛之余令人心生后怕。 “是你吗……莫离?”她按住自己胸口的位置,目光里带着莫名的神采。 一种感觉源于血脉,一种思念足以横跨空间。 在冷月的这段岁月里,她没有被暗黑虚空的神秘智慧所侵蚀,靠的就是这种联系。而她现在也有理由相信,不光是她在寻找离开冷月的办法,莫离也在为找到她而努力着。 第五十七章 出发 “没想到最后见到的人会是你……蒙蒂尼柯……” 一对浑浊的姜黄色的眼睛透过林野的阴影望向众人。虽是在阳光明媚的白昼,但那对眼睛所注视到的人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像是股冷泉泼在肌肤裸露的胸口,像是锋利的刀剑抵在他们喉前。 韦德兰亦被这股视线所惊扰。被注视的感觉很快令他想起某个人,于是他毫不迟疑地看向视线的来源,本就疲倦的面容更显苍白。 “你还是那么得喜欢阴影,就不能像我们一样堂堂正正地站在太阳底下吗?”他向着阴影问道。 林野“窣窣”地响了几声,一道极其黯淡的鬼魅般的人影应着韦德兰的请求现身,单薄得像是从纸片上裁剪下来的小人画像。他无声注视着韦德兰及其随行教徒,微微变动着目光示意周围人四散戒备。 韦德兰没有出声阻止,只是待到众人各归其所后,他稍稍抬手,庄重的魔法气息随着这一举动显现。纯蓝的环自他足下拓展,一寸寸的蔓延,但是速度极快,远看去就像水浪在层层推进,很快就将韦德兰和蒙蒂尼柯覆盖其中。 这是……“肃音结界”。 而随着韦德兰握拳的动作出现,结界也拓展到了极限,他与蒙蒂尼柯的身影在众人的视域里若隐若现,最终淡去成空,再也不见其踪迹。事实上,他们还处在原地,只是结界划分开界限,将他们暂时割离出这片空间。 “现在可以直说你的来意了吧。”韦德兰神情肃然,上下打量着蒙蒂尼柯与其阴影。 蒙蒂尼柯轻笑,但其言语却显得格外刺耳:“就不能是送别我的老朋友吗?” “我们算不上朋友……”韦德兰缓缓地阖眼,表情很是挣扎。良久,他再度睁眼时,目光里带上了厚厚的阴翳:“真要论起来,我们更像是仇人!” 他冲着蒙蒂尼柯虚空抬手,就仿佛是真的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出现了,蒙蒂尼柯的脖颈出现了明显的下凹痕迹,看上去近似指痕。 “呵呵呵……”即便如此,蒙蒂尼柯依然是在冷笑,完全不做任何抵抗。 抵抗亦是枉然,冷月里能够稳稳胜过韦德兰的人并不算多,其中显然不包括蒙蒂尼柯。但这个男人有充足的自信,相信自己必然不会死在韦德兰的手下。 “韦德兰大主教,玩笑也要适可而止呀……要为着我们更崇高的理想考虑呀……”剧烈的窒息感令蒙蒂尼柯的呼吸和言语也变得断断续续了起来,他眼前甚至出现了近乎濒死方能见到的所谓“走马灯”的幻象,只是这些东西依旧没能让他心生畏惧,反而更加笃定韦德兰只是在虚张声势。 虚握成爪的手又紧了紧,似乎是被那句话所刺激到,韦德兰面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紊乱,这是控制不住内心愤怒的一种征兆。究其内心,憎恶的火焰犹如地壳下炽热的岩浆,在沉重地流转与积蓄力量,亟待一个火山口一般的宣泄的口子。 但那个口子绝对不能是冷月的人,哪怕他恨不得将眼前的男人给千刀万剐了,也决不能将愤怒倾泻在其身上。这是扰乱冷月秩序的行径,越是身居高位,就越容易被冷月的秩序所影响。 因此,即使处在愤怒之中,韦德兰还是最终克制住自己拧断蒙蒂尼柯脖颈的冲动,他缓缓地将手给放下,目光如其面色一般疲倦到了极点。在短短地数秒内,他就仿佛是苍老了近二十岁。 “如果不是共处冷月的话……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压抑住那份感觉,说出的话好似野兽磨牙吮血,低沉且可怖。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出现在你的面前。”蒙蒂尼柯重获新生,他大口的喘息着,令得大主教越发憎恶的笑容灿烂。 韦德兰已经没有继续和他废话下去的念头,他挥了挥手,周遭结界的气息缓缓淡去。 “给你最后十秒,再不进入正题,我就把你丢回去。” “那当然了。”蒙蒂尼柯换上一种异常虔诚的口吻,也不再轻抚脖颈间的指痕。 “冷月帝国执掌无上荣光的大主教,如今帝国倾颓,叛逆者们虎视眈眈。冷月的公主尚需要时间成长,但时间已经变得非常急迫。眼下冷月忠贞的密探们带来一个消息,这是少有的绝佳机会。你愿意献出你的力量吗,哪怕是生命。” 韦德兰深深地吸了口气。 为冷月献出力量和生命,他一直都在为这一点而做着准备。但当有人问起的时候,他却发觉自己的内心动摇了,他竟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十多年前的记忆渐渐复苏,悲凉与愤怒随着记忆一起翻涌。 其实他不止一次回忆过那段岁月,但在最后他都会强硬地将那段记忆给镇压到记忆深层,静待下一次地回忆。像是一个每每结痂的伤口被一次次的撕开,终是变得鲜血淋漓,让内心的柔软也为此一遍遍的作痛。 “冷月帝国执掌无上荣光的大主教……韦德兰大主教……韦德兰·修……” 蒙蒂尼柯呼喊着男人的称呼与名字,而随着称呼的改变,他的脸色也变得越发恶劣。 韦德兰没有给蒙蒂尼柯喊出他名字的机会,他上前一步,面容与神色显得虔诚与严肃:“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我为冷月献出了我的父母,献出了我的姐妹,献出了我的外甥。为了冷月,为了神明,为了公主,哪怕是生命,我也愿意。” 每说一句,他的心都在刺痛,而当允诺落下最后一个字词的时候,韦德兰的心止不住地抽搐了起来。正如他所言,他为冷月付出了太多太多,他的生活、他的朋友、还有那些血脉相连的亲人。现在,他终于要为冷月献上生命了。 一贯以往的思维告诉他这是无上的荣光,可是记忆却和他说“不,这是错误的,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可是记忆里的那个女人已经走了,彻底地走了,带走他所有的幸福,只给他留下数不尽的遗憾。 “蒙蒂尼柯大祭司。”他忽然对阴影里的那个男人喊道,带着静静燃烧的悲伤。 蒙蒂尼柯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他很是不解韦德兰这莫名而来的感伤,不解之余甚至有些愤怒。 这有什么值得感伤的,为冷月付出一切不是非常正常的事吗? “往后余生,祝你安好,仅此而已。”韦德兰捕捉到了蒙蒂尼柯一瞬间的反应,他平淡地说出了这句话。但他却把所有情绪内敛了,余下的只有令人恐惧的平静。 “你……”蒙蒂尼柯没由的感到恐惧,喉咙在发涩,干涩到把所有想要说出口的话都给吞没了。 恍惚里,他仿佛是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一日。彼时的韦德兰也是如那般沉寂的黑日,在无言间散发出令人望而生畏的气质。 “对了,既然你在这里,不妨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吧!”韦德兰又一次道。只是这语气不像是在提问,而更似命令。 蒙蒂尼柯不受控制地点头。 “我曾听闻,你们见到了圣子。那么冷月的圣子,现在还在凡森境内吗?” 依然是点头。 回应点头的是一声叹息。蒙蒂尼柯下意识地看向了韦德兰。这位大主教的眼底流溢出的是极为复杂的情感,像是有个漩涡,不断地把各种情绪给搅和在一起。 “教皇大人的意思是……冷处理……” “我知道,我很早就知道了……” …… 米修蓝城郊,伯爵府邸。 伦格萨公爵步入其中的时候,也不免感叹莉薇对这伯爵身份的设计巧妙。这个空泛且孤僻的身份,很适合用来处理一些不宜为大众所知的事情。 就是充当管家的乌提尔齐……可能演技还稍差一筹,没怎么适应过来身份的转变。 “伦格萨叔叔,您是为了长公主殿下的任务而来的吗?”就在伦格萨公爵心生感慨的时候,前方带路的乌提尔齐突然问出了声。 “怎么,你们早就做好准备了?”伦格萨公爵的眼底泛起淡淡的笑意,“你猜得没错,我是为了长公主殿下的任务而来的。” 只是一两句话的工夫,他们已经来到门口。房间里少年少女们的交流声不断,但墙壁显然是有着较为优质的隔音功效,伦格萨公爵不得不调动法术力去强化听觉。 “提克苏恩子爵已经教会他们那么多东西了吗?”他静静聆听了会,向乌提尔齐问道。 “老师确实是教了我们很多东西,不久以后古籍里的记载就全部教授完毕了。”乌提尔齐老老实实地答。 “真快啊……”伦格萨面露怀念之色。他上前推开了房间,缓缓踱了进去。 因为这一举动,屋内少年少女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们齐刷刷看向了洞开的房门。 “父亲?”斯图路惊讶地喊出声,“您怎么来了?” “为了长公主殿下的任务。”伦格萨公爵的目光越过斯图路,直勾勾看向了提克苏恩。 “提克苏恩子爵,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就麻烦你来指导这群孩子了。”语气悠然得像是邻里互拉家常。 提克苏恩连连摆手,给伦格萨让出了一个位置:“受到长公主殿下的委托,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了。” “看来伦格萨叔叔是来宣布出发的消息了。”看着白发男人径直走过身旁,帕斯楚迫不及待凑到莫离耳旁说道。 “这么快啊?!”尽管早就有所心理准备,可莉薇下定决心的速度还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了。或许这算那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他可能就是莉薇需要的“东风”吧。 但转念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来自都维玛的使团已经在路上了,凡森帝国有所行动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早一天做决定和晚一天做决定,区别倒也不算大。 更何况,这个快也只是相对来说。像帕斯楚他们早就日复一日地为着此事而作准备,他们可能早就在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想到这里,莫离会意地笑了笑。他收敛起情绪,目光平静地等待着伦格萨公爵说出那句决定性的话。 “秘密出发,前往锐锋城塞!” 又是那个地方,熟悉的城塞,熟悉的人们。但是再次前往,他已不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少年。 “锐锋城塞啊……” 他默默看向了岚,而岚也在默默地看着他。 那是里时空之旅开始的地方,亦是他们有所羁绊的源头。 第五十八章 柯玛小镇(一) 夕阳西下,远方地平线的边缘是铁灰的云与血红的残照。又是日暮将近,炊烟袅袅直刺天穹,食物的香气飘荡在柯玛小镇的上空,种种味道层次分明,繁多且协调。 作为凡森境内较为特别的几处交通枢纽地带之一,柯玛小镇向来以美食闻名,恰逢日暮,镇子上的烟火气息更是浓烈。一些早有打算休憩在野外的游商也是食指大动,按捺不住口腹之欲纷纷赶进小镇里。其中不乏就有来自米修蓝的商队。但在进到小镇前,他们要出示往来的凭证。 柯玛小镇因为往来人员混杂,守卫比较凡森腹地的其他城镇更为森严,在世俗层面的力量上也就仅次于凡森边陲城塞。就普遍意义而言,在没有超凡力量介入的情况下,这已经是米修蓝方面对此极为重视的体现了。 但自某个战备言论从米修蓝传出后,一些法术师也都陆陆续续被调遣到了柯玛小镇。这一举动无疑给小镇热热闹闹的氛围蒙上了一层阴云。小镇居民日渐流传的话题大抵也和米修蓝方面类似,不外乎那场景况未知的战争。 而往来小镇的游商是小镇居民们少有的能了解各地景况的途径,亦真亦假的留言因此诞生,很快衍生出了喋喋不休的争论。其实他们也并非是期待战争,但这类情形下总得找点发泄的话题,或是看好或是看衰怎么来都行,重要的是能冲淡山雨欲来的阴霾。 于是来自米修蓝的游商成了重点关注的对象。驻地柯玛小镇的守军不得不在了解事宜后再三告诫来人慎言慎行。这一举动说不上效果显着,只能说是收效甚微。游商还是更看重利益,反正那群守军也不能拿他们如何,不如以此为由小捞一笔。毕竟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嘛。 为此,柯玛小镇名义上的领主,威茨伯爵已经连续数日愁眉不展了。 广泛传播的流言就像是一颗不稳定的火球,随时都会炸裂。而一旦事发,米修蓝方面保不齐就会认定他办事不力,届时他们家族在贵族圈子里的名声可就一落千丈了。 “要解决,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他有咬咬牙,唤来了管家。 “如今柯玛小镇里还有多少从米修蓝赶来的游商?” “最新统计结果显示,只有二十三人了。”管家是个严谨的青年,“再过十分钟,柯玛小镇的新一轮统计结果就会出来,届时就不止这个数字了。” “二十三人?这么少?!”伯爵没有管后面的话,他反倒对这个数字感到惊讶。 据他所知,在均摊以往五年每个季度的统计结果后,从米修蓝出发半道途径柯玛小镇的人是要远超于这个数字的,难道是有什么人在协助他们不成? 管家对威茨伯爵的迟钝彻底无语了,但身为打工人他也不好赤裸裸地表现出来,只能暗自腹诽一两句后解释道:“从数据上来看,是来自米修蓝地游商数量显着减少了,应该是米修蓝方面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在事态严重以前提前出手干预了。” 伯爵讪讪一笑,如果真是这样……貌似比那最差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威茨先生,新一轮的统计结果就要到了,您不妨等我对接完那一轮数据再做打算。”管家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提醒道。 威茨忙不迭点头:“好,好……好!” 他虽然是能力差了点,但好在他也乐于听取别人的意见。 很快那名管家就带着来自柯玛小镇的最新结果回到他面前,迎着他迫切的目光,管家缓缓道:“在最新的这段时间里,从米修蓝赶到柯玛小镇的游商上升到了二十五人。但这不是单纯的人数增加,而是各有增减。” “有七名游商在享用过小镇美食后业已离开,那之后又有九人涌入小镇,从旗号来看,这九人属于一支商会。” 说到这里,管家犹豫了一秒。那个商会在近些年里还算是比较有名的,米修蓝方面对它的态度也是一路大开绿灯,也不知道那群人给凡森皇室提供了怎样的帮助。 “什么商会?”伯爵问道。 “门罗。”管家答,“是门罗商会。” 时间回到数十分钟前,也就是守卫完成最新统计数据前的几分钟里,来自门罗商会的九人已经抵达了柯玛小镇。守卫早就对这一商会的作风有所耳闻,因此只是简单嘱咐了两句,走了走形式,就将他们给放进了小镇。 进到小镇后的九人即刻有条不紊地分头行动,由带头的中年男人领着几名青年打探消息,其余人则去负责安排住处和采购食物。 这在柯玛小镇里也是司空见惯了的事,游商怎样安排行事的都有,没必要为此大惊小怪。最多有几名顽皮的孩子,喊闹着从他们身旁跑过,惹得几名商人面露不快。孩子们却以此为乐,又是追追打打地跑远了。 “别开生面地欢迎仪式啊……”白发的青年撇了撇嘴,似是在抱怨,“我们要在这待多久?” “别这样,这很有趣,不是吗?”一旁的女性笑得很含蓄,就其娇艳的面容来看,很难相信她会是一名游商而非贵族子嗣。不过这也正常,爱美毕竟是人的天性,一些市面上流传的炼金药剂就能达成这个效果,以貌取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早就成了过去式了。 白发的青年有些不服气:“那群小鬼……唉……吵吵嚷嚷的……” 另一个看似沉默寡言的青年瞪了他一眼,像是在护着那名女性,道:“你以前不也这样?” 酒红色眼瞳的女孩“噗嗤”地笑出了声,她用食指点了点身旁女性地侧腰,眉宇流转有飞扬地神采:“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哦!你有什么头绪吗?” 女人捏了捏女孩地脸蛋,努力想要压下微微上扬地嘴角。 “喂……”白发青年涨红了脸,但在沉默青年的注释下只能无奈地把要说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而这时候领头的中年男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身后还在闹腾的男男女女像是接到了命令一般,瞬间静了下来。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会注意的啦。”酒红色眼瞳的女孩小跑到中年男人身边,抱住他的胳膊晃啊晃的。 中年男人略显冷漠的面孔出现了不自然的僵硬,像是被女孩的撒娇给融化了,很勉强才维持住这将要垮掉的威严。 “当务之急,我们得先找到维吉妮女士。”他反手抓住了女孩娇小的手掌,对众人缓缓说道,“你们注意一下闪金珠宝店。” “好。”众人纷纷应道。 闪金珠宝店,这家在凡森帝国岌岌无名的店铺,于过去的很多年里便与门罗商会存在联系。中年男人口中的维吉妮女士是去年下半年继承这家店铺的商人,她是一个迷一样的女人,即便是门罗商会也不确定在她是否还有合作的意图。 如此看来,这群游商出现在柯玛小镇的目的已经十分明显了。 但……果真如此吗? 数十分钟后,在沿途磨蹭了好久的几人终于见到了他们口中的闪金珠宝店。它坐落在小镇的东南角,那也是少数没有被食铺所占据的商业街道。它显得较为苍老,至少和周围的建筑群比起来更显古老,此外就没有其他显着特征了。 中年男人在外面打量了一圈店铺,确定它与记忆里的描述无异后带头走了进去。 乍一看闪金珠宝店没有其主人的踪迹,只是陈列着各类金银饰品。这般怪异的情况倒是罕见,中年男人递给沉默的青年一个眼神,那人心领神会地朝内部走去。 “维吉妮女士,如果你在的话,麻烦现身详谈。”随着青年一步步地推进,中年男人开口道,“但如果你执意不肯现身的话……” “……我们也只好改日再来拜访!” 随着话音落下,中年男人笑了一下。已经来到柜台前的青年早有所料地从怀中掏出一份信,正欲放在桌前。 这时候,门外却传来女人的轻笑:“哎呀,我还以为你们要拆了这里,强行逼我就犯呢!” 中年人转过身,女人的面容得以印入他的脑海:“我们看上去像是那么极端的恶党吗?” “门罗商会,早就有所耳闻,你们肯定不会是恶党。但是凡事都要小心,这也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你说对吧,这位先生?” 男人不予置否地点头。 “既然我已经现身了,那么你们的来意……”维吉妮慢悠悠地走进屋内,越过中年男人,来到桌前。她从青年手中接过那份信,慢条斯理地拆开看了起来。 “啊~啊~啊?!原来你们是这个打算吗。”不多时,她将信塞回到青年手中,“这笔单子很大,价格也相当诱人。我这里确实有你们需要的饰品,只是筹备饰品需要时间。” “我们等得起。” “那么……明天下午,可以吧?”一同被塞进青年手中的还有一块镶嵌有蓝宝石的项链,“这是样品之一,你们可以先带回去看看。” “不再考虑考虑?”中年男人又问。 “没什么值得考虑的,已经是我的理想价位了。” 又一次被驳回,而这次维吉妮话里话外都透着送客的意思。 “那么,晚点再见,维吉妮女士。” “晚点再见。”维吉妮冷淡地应道。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过问众人的名字,仿佛那群人只是她生命里的匆匆过客,根本不知道浪费精力去记忆。她注视着他们消失在了街道往来的人群里,而夕阳在也不久后落下。 月神的牝鹿又一次占据了天空,森森夜幕下,这群来自米修蓝的游商在旅舍提供的房间里点燃了烛火。他们又一次聚在一起,但却没有一人主动开口。他们沉默着,仿佛有一种难言的尴尬萦绕在他们心头。 “可以了。”中年男人终于打破了沉默,但说出口的却是清亮的少年应,与其面容和年纪极为不符。 “你确定这个结界有用?”充当他副手的另一个中年男人问。他的声音听上去也比他的年纪要小上不少。如果说一个人这样只是偶然的话,那两个人的话就要去考虑某种可能了。 “嗯,虽然看上去不咋样,但实际效果还算不错。当然,如果你觉得不保险,再多施加一层结界也是没问题的。” “那还是省点力气吧……”充当副手的中年男人摇了摇头。 “好,既然预防窥探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咋们回到常规事项上来。”主座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帕斯楚,那块蓝宝石项链可以拿出来了。” 伪装成青年模样的帕斯楚随手将项链抛去:“接好了。” “当然。”莫离眼疾手快接过项链,在其中注入几缕纯蓝的法术力。 这项炼金道具的使用是有技巧的,盲目注入法术力只会使其自毁,因此莫离就当仁不让的成为了解开其秘密的男人。 几个怪异的字符在蓝宝石上闪烁了数秒,将它们一一拼接起来就是一句完整的暗号。 “冷月派遣进凡森的暗探的名字,意思是让我们尽量绕开这群人,方便米修蓝方面放长线钓大鱼吗?” “不仅如此,现在敌在明我在暗,我们还需要肩负起一个任务——从他们嘴里打探到冷月的消息。”莫离解释道,“更多的东西也只能依靠明天下午与维吉妮女士的联系。就这一件炼金道具能传递的信息实在有限,再等等……再等等吧!” “那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斯图路迫不及待地问。他有点收购小镇的孩子们了,尤其是那些咋咋呼呼的熊孩子。 “要不了太久,我们的主要任务还是迎接都维玛的使团,搜集米修蓝密探的信息只是顺带。”莫离还是心系首要任务的,因此他对斯图路说的话更多的也只在安慰。 “还有一件事,今晚有人去巡逻吗,我想小镇里的冷月暗探怎么都要动动了,给他们强加点急迫感。” “我和帕斯楚去吧。”蒂兰轻声道,“我们配合好点,单纯给他们带去心理压力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第五十九章 柯玛小镇(二) “嘘……” 莫离突然做了一个静声的手势。 他注意到有细碎的脚步声消失在他们屋外。提前布置好的感知法术反馈回来被触动的迹象,但来者……却是几个普通人…… 在坐的众人也感知到了这一动静,他们好奇地向房门的位置张望。 很快敲门声响起。帕斯楚询问似的看向莫离,希望能在他身上找到一个模糊的答案。 莫离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他将结界散去,控制住法术力波动使其悄无声息地消散。 “请问你们找谁?” 屋外的人仿佛是在等这个问题,他们回答得很快,甚至是直接道明来意:“我是威茨伯爵的管家胡安。你们是来自米修蓝的客人吧?近期事态严峻,伯爵大人派遣我来向诸位传达柯玛小镇上需要注意的事宜。” “我知道了,请进来吧!”蒂兰替莫离应道。 油灯微黄的光将管家的面容清楚地照亮了,众人的表情也不约而同地出现了细微的变化。这个年纪就能成为一名大贵族的管家,在整个格尔兰度大陆也算少见。 “诸位,夜安。”管家彬彬有礼地对着所有人行礼,“深夜造访,深感抱歉。” “也算不上打扰吧,我们刚商量完后续打算。请问伯爵需要我们遵守哪些事宜,我们尽量做到。” 管家闻言精神一振,这可比之前那几名游商好说话多了,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无疑是件愉快的事。至于这群门罗商会的商人是否只做面子功夫,就不是管家可以决定了,但怎么都好过那群连面子功夫都不做的游商。 他将油灯搁在桌上,从另一手提着的夹板里取出两份协议:“这是伯爵大人希望和你们签订的协议。” 斯图路从他手中接过协议简单瞄了几眼,随即传给了蒂兰。这份协议在他们手中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了莫离手上。 “这不算什么,我们本来也没这个打算。”莫离微笑着将协议重新递给了蒂兰,“伯爵给出的条件我们无法拒绝,这按这上面的来吧。” 印上了门罗商会印章的协议交还一份给了管家。管家面上笑容更甚,他收起协议又一次对着众人鞠躬:“感谢诸位的理解,祝你们旅途愉快。” 协议即是一种态度,无论莫离他们是否在意上面的内容,只要签订了,就等于是安了那位威茨伯爵的心。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做法,他们处理得很是爽快。 油灯闪着微黄的光渐渐远去,房间的门又一次被合上。这次少年少女们已经没有交谈的心思了,他们回到各自的房间,等待这一夜的结束。行至午夜后,瑞兰娜的牝鹿跑至天穹的另一端,夜行的帕斯楚与蒂兰也都悄无声息地潜回旅舍,只待翌日分享那一夜的成果。 …… “公主殿下,时间已经安排下来了。” 这或许是罗兰这一年来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之一,以至于她醒来时的迷茫都被这一瞬的喜悦冲散了。 “干得不错,茜拉希尔。”她仿着莉薇的神情与语气,赞许道。这一招还是卓有成效的,尤其是在这群人敬畏于冷月的公主这一名号的时候。 茜拉希尔只是更谦卑地把头低下,一如那些信徒在敬畏她一样。罗兰很讨厌这种感觉,她从未有过那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但她必须得强迫自己表现出来。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冷月信徒们认为他们的公主成长了,不再是初到冷月时候的那个女孩。 “教皇那边有什么其他安排吗?”她尽量用着满不在乎的语气问道。 茜拉希尔迟疑了数秒。她并不确定那些安排能否直接告知给罗兰。但对于冷月的公主的敬畏终是盖过那份迟疑:“韦德兰大主教在几日前接到教皇大人的命令,已经前往锐锋城塞了。” 韦德兰他已经出发了吗?那一日的道别原来不是玩笑…… 罗兰不免心生忧虑。她一直觉得韦德兰带给她某种熟悉感,但那种熟悉感可能是某种伪装,诱骗她放下戒备。在这样的地域里,想要完全信任一个人是非常难的。罗兰虽觉得那人与寻常的冷月信徒有明显差别,但毕竟他们相处的时日尚短,甚至不足一天。 更何况,心中某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告诉她,莫离的目的地也是锐锋城塞。她不敢想象如果莫离在那座城塞又一次遇上了冷月,会是这样一种结局。 但如今这份忧虑是绝对不能表露出来的,它得像老树的根系,深深扎进心底。 “哦!” 又是一声低沉且漠然的应答,仿佛只是听闻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光是听声音,茜拉希尔很难确定女孩的态度。但在没有得到允诺之前,她不能抬头,更不敢释放自己的感知。她无从得知罗兰的表情,只能依稀认定所闻既是所见。 “该准备今天的课了。” 女孩冷清的声音在茜拉希尔耳畔作响。她松了口气,稍稍抬头对上了女孩古井无波的面孔。那对银色的眸里是放空思绪后的平静,就像是无云的晴空,一览无余。这使得茜拉希尔更为安定了些。 …… 这一日的柯玛小镇格外喧闹,几名在小镇里颇有名望的商人神情焦虑地四处奔走,还有一些不嫌事大的孩子随着他们在小镇来回乱窜。他们严重扰乱了小镇的交通,以至于驻守的士兵都不得不出面调理秩序。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们却悠闲地做着货物买卖。一批批来自凡森腹地的原材料涌入小镇的餐馆。已经忙碌起来的冷月暗探们只是简单记录了这件事,却也没做深究。一直持续到这一日的下午,那群来自米修蓝的游商才结束了兜售货物,他们一齐涌向了闪金珠宝店。 维吉妮女士已经在店铺里恭候多时了。 她也不单纯是闪金珠宝店的店长,那只是她用以掩饰的明面身份。而门罗商会订单里的饰品则是她传递信息的手段——它们无一例外,都是炼金道具。 再次步入闪金珠宝店,莫离与维吉妮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有了第一次交换情报的经验后,双方都不似昨日那般拘谨。 “维吉妮女士,按照惯例,在正式交付货物前我们得先验验货。” 维吉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倚在大椅上,神情慵懒且神秘。 若有似无的法术力波动在空气里荡漾,一道无形的结界在莫离的刻意操作下拓展。这是一道幻术结界,纯蓝法术力加持下,也只有用精神力方能窥破其中秘密。 放在以往,那些冷月的暗探们自然会觉察到这种改变,但现在嘛……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精力投入其中了。 维吉妮这才起身,她向着众人行礼:“诸位,安好!” “时间紧迫,维吉妮女士,多余的繁文缛节就不用进行了。”莫离直入正题,拿起一件炼金道具,“这些都是冷月渗透的结果吗?” “从柯玛小镇起,对外辐射到接壤都维玛帝国的各个要塞,全都有冷月的暗探。”维吉妮深深吸了口气,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解释道。 约莫两百多人的冷月暗探,这是自凡森帝国建立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渗透。得亏他们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才没让这两百多人成为扎入凡森血肉的尖刀。 “实话告诉我,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动?” “不能,他们上下级分明,联络暗号完备……最关键的是因为信仰和血脉秩序,我们的人很难取代那些暗探。” 莫离敲了两下桌子,苦恼地蹙眉:“那就按照原先的计划,继续监视他们吧,控制这些暗探的信息来源。” “另外,都维玛方面有消息传来吗,他们的人又到哪里了?” “没法监测到都维玛方面的动向,他们似乎完全不经过城邦,安插在沿途的密探很难捕捉到信息。” “这么谨慎吗?”众人都有些错愕。 “他们都维玛方面……内部还是矛盾重重?”蒂兰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 “估计是这样。一些密探已经发现都维玛境内血剽铁骑的东西,但这群骑士队伍分散,行迹诡谲,像是在执行某个任务。” 照这样分析,那十有八九就是在找寻都维玛使团的踪迹。尽管这些年来,都维玛上层彼此内讧的消息在米修蓝贵族中已不是什么秘密,但如此不顾全大局的行为显然是令蒂兰等人都无语了。 “好吧……”莫离后知后觉地面露恍然,但在理解其中关系后,他很快也和其他人一样趋于无奈。 简单来说就是……人麻了。 争权夺利在他看来是很难理解的行为,如果为此而搭上其他人,就更是愚昧。 “所以我们不会要同时面对两波人吧,血剽铁骑和冷月?”斯图路颇为烦躁地挠着头发。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可就糟透了。 “斯图路是个笨蛋呢……” “或许这还抬举他了……” 伊丽莎白和维多利亚你一言我一语,嫌弃地毒舌道。 “喂喂,怎么又说我了,难道不是这样吗?”斯图路咋咋呼呼地反驳起来。 “乌提尔齐,你告诉他!”两个女孩一左一右抓住了试图淡去存在感的青年,而后将他推到了斯图路跟前。 还能这样的吗?莫名其妙就被卷入“无妄之灾”的乌提尔齐在心底哀嚎一声,生无可恋地拍了拍斯图路的肩膀:“拜托,你别忘了,冷月盛产疯子。即便是都维玛贵族有合作的意向,冷月也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什么叫妄想。” “当然,我们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假如他们两方都看对眼了,能进到凡森境内的也不可能会有血剽铁骑。米修蓝方面肯定有限制他们的办法。真让那群骑士进到锐锋城塞里来,凡森最坚固的防线不就成了笑话了吗?” 正如乌提尔齐所言,他们这种忧虑基本可以当不存在。 “所以问题就出在从都维玛那边跑过来的冷月身上是吧。这点你们的人有提到吗?”和斯图路那边稍显欢乐的氛围不同,莫离又一次问出了一个压力满满的问题。 “没有,我们能发现一部分冷月的暗哨,但毕竟是在都维玛,我们没法做到更多了。” 那就是说届时他们可能面临的是一批未知的敌人。想到这点,莫离很快就关联到了茜拉希尔身上。那个红发的女人是他唯一见识过的身份崇高的冷月信徒,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次带队的人还会是她吗? 莫离希望是,这样他们就有好几笔旧账可以算算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在锐锋城塞还有多少人可以调动,名单可以给……”莫离说着看了一眼蒂兰,“给蒂兰殿下吧。” 他委实不适合调遣那群密探,虽说莉薇是把他放在了指挥者的位置上,可他还是本能地抗拒卷入权力的内部。 维吉妮愣住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就在刚才,她差点以为莫离是要接过锐锋城塞的密探名单,但在临门一脚的时候他却放弃了。 “我吗?”蒂兰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麻烦你了,蒂兰殿下。”莫离才刚接过维吉妮亲手递过来的炼金道具,就反手将它塞给了蒂兰。 至此,少年少女在柯玛小镇的全部任务业已完成。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合理地离开这片地域,前往锐锋城塞,等待他们的目标。 而此刻的锐锋城塞,还处在一片混沌的岑寂里。它又一次成为了凡森、都维玛和冷月的重点关注对象,仿佛时间从未流动过,上一次对峙的结果还在莫离的脑内历历在目。 但这次……已不会再放弃了,没有理由再放弃了。即使要用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莫离也要完成数年前未曾做到的事。 心然仿佛是读懂了莫离的心思,她温柔地抓过莫离的右手,两只娇小的手掌一上一下紧贴着他的手心手背。 她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六十章 向着锐锋城塞进发 凡森与都维玛的边境要塞一如既往的戒备森严。从米修蓝传来的流言并没有对城塞的居民造成太大影响,在帝国最高指令下达以前,这些人只需按部就班地做好本职工作即可。最大的变化落在了高耸城壁内的诸多士卒身上,他们不像城塞的居民,随时都有选择远离战场的权力。作为战争的主力,这些人只能随着指挥的将领,充当执棋者手中的棋子。 两地之间的火药味随着暮春的风逐渐变得浓郁。一些老练的士卒嗅着风中弥散的暖春的花香,一个个的像是沉闷的石头一般板着脸,不见有缓和的迹象。他们仿佛是嗅到了那若有似无的铁锈的味道,凝实的压迫一如盛夏午后骤临的暴雨伊始,同样是在不见端倪的平静里积蓄着大恐怖。 他们见惯了生与死,可见惯并不意味着可以漠视。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些士卒是最珍视自己生命的一群人,只是大势往往不能让他们随心所欲。 不过帝国的战争终究只是来自于人们的猜测,在愈发严峻的局势下,仍有零星的游商用尽办法打通多地要塞的关节,充当着凡森和都维玛两地联系的重要角色。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就是这样,成功往返一次所获的暴利往往是他们数年的积累才能达到的。 游商的成功被来自都维玛的使团看在眼里。眼下他们若想偷渡都维玛境内的西部要塞已是天方夜谭,直接表明身份则可能给之后的行程带来巨大麻烦。伪装成游商队伍出城,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也是威卢斯自出发伊始就一直在考虑的。只要他们能离开西部要塞,就能顺利联系到米修蓝方面在锐锋城塞安插的密探,也就保障了后续的安全。 对于莉薇的能力,威卢斯向来是认可的,他唯一感到可惜的是,这样的人物居然不是出生在都维玛的皇室。都维玛上层混乱的根本原因就是帝国皇室的权腕不够,每个人都有非常明显的缺点。眼下都维玛这个庞然大物更多的是倚仗他们这些摄政大臣在驾驭……但不是所有人都是无私的,心中流溢的欲望终会把这个庞大的帝国给折腾得四分五裂。 一想到这里,威卢斯就止不住地叹息。而当他见到科齐亚的时候,心中的失落感就更甚了。 科齐亚不是威卢斯心中最优的掌权者,那个少年只是他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做出的决定。在赶到西部要塞的这段路里,科齐亚的缺点一次次得令威卢斯感到失望。但失望归失望,他只能试着把那个少年拔高到他期望的地步——至少不要表现得太离谱。 趁着天色尚早,威卢斯取出他早已准备好的证明:“科齐亚殿下,我们不妨通过游商的身份离开西部要塞。” “这是……” “这是我在出发前准备好的身份,渠道隐蔽,边境士卒很难查到身份上的问题。” “非得这样做不可吗?”科齐亚面露难色。 他不想接纳这种身份,即使它只是一层伪装:“威卢斯先生,如果是出城的话,我们直接展示身份不就行了吗?沿途做了那么多伪装,现在我们只差一步,这最后一步不可能会有危险跟上来吧?” “怎么不可能?!”威卢斯一声厉喝。他早就知道眼前少年最大的缺点就是看人看物过于理想化。若想达成他的愿景,要么俗世洪流道德水平飞涨,要么就是他权力在握,无一人敢违背其意愿。 这是这些都不可能,那么他的愿景就一定是他的缺点。 “我们要做的是把危险降到最低。联合是一件大事,大事就不该有不必要的疏漏。”威卢斯语气肃然,“科齐亚殿下,我想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科齐亚哑然无言。 他的确懂这个道理。威卢斯以为他不懂,可实际上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他只是不想给自己套上一层商人的伪装,这种流淌在骨子里傲慢和任性是他们这个家族代代延承的,像是某种血脉上的诅咒。这一点威卢斯虽知晓却无力改变。 “威卢斯先生,还有其他办法吗?”科齐亚沉默许久,终是坦白了。 威卢斯愣了一下,他在回过神后目光如剑般直直刺入科齐亚的眼底。在哪里,他又一次见到了这个家族梦魇般的傲慢和任性。 “竟会在这时候出现……”他忍不住叹息。 有办法吗,可能有吧。但那些法子疏漏太大,准备又不够充分,要想排上用场还得祈祷神明佑护。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威卢斯实在不想尝试。如此一来,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他盯着科齐亚的面孔,眼底掠过一丝狰狞。 “威卢斯先生?”科齐亚心底猛地漏了一拍,莫名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在脑门炸裂,却不知来源何处。他茫然地左顾右盼,尝试未果后,惴惴不安的目光终是凝聚在了威卢斯身上。 “抱歉。”歉意在威卢斯面上一闪而逝,老人随即下定决心,半举起右臂。两名护卫在接到其命令后幽灵般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身旁,略微颔首,等待后续命令。 “就让科齐亚殿下休息一会吧,我们随后出城。” …… 夜,都维玛西部要塞,城外平原。 数支游商队伍间隔着数百米游荡在草原上。这是一个相对微妙地距离,一方面是告诉前行的队伍自己没有恶意,另一方面也是方便守望相助,预防随时可能出现地意外。 在这种特殊时期,数支迥异的游商队伍并行是非常稀罕的一件事,一般的商队早早就在城塞内抱团取暖,整合成一体。 今次多支商队离散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就是队伍当中有不属于商人的存在——都维玛使团。 身为伪装者,他们的举止投足总会露出点破绽。如果有随行商队的对比,这些破绽就很容易被看出端倪。如果合并的话,他们可能被直接拦截在西部要塞的关卡口。 另一个原因则出在科齐亚身上。威卢斯不敢保证这个少年在醒来后会做出怎样的行为,保险起见,索性拒绝了另外几家游商队伍的邀请。而拒绝的连锁反应则导致了眼下这一诡异情况。 但好在他们终于是通过了西部要塞的检查,再坚持一会便能见到凡森帝国大名鼎鼎的锐锋城塞了。心情大好的众人回望西部要塞藏青色的城墙的时候,都觉得这气非凡的要塞要显得可爱了许多。 行至深夜,抑制不住的微弱呻吟声在使团的车厢里响起。尚在闭目养神的威卢斯刷得睁开双眼看向科齐亚,略显疲倦的眸子似乎在黑暗里闪闪发亮。 “科齐亚殿下,您终于醒了吗?”他扶住少年的肩膀,好让他在车厢内坐起身子。 “嘶……现在在哪里……威卢斯先生?”科齐亚龇着牙连吸了几口冷气,虚弱地问道。那两名护卫下手着实太重了,他到现在都还没缓过劲来。 “要塞外的平原。我们已经离开了都维玛帝国的领土,再往前便是凡森帝国了。”威卢斯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的位置,他依稀判断,凭眼下的速度,他们能在第二日晨曦初微的时候抵达锐锋城塞。 “已经出来了吗……”科齐亚揉着脖子,从车厢里探出脑袋。西部要塞被他们远远抛在了后头,在黑暗里忽隐忽现。 他稍稍环视一圈周遭,又缩回车厢:“怎么前后都是游商队伍?” “一起出城的伙伴,在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见到科齐亚表现还算镇定,威卢斯总算是松了口气。照这个表现,沿途也就不用那么劳心费神。 “再过一会是不是就要考虑放缓速度,吊在队伍末位。一直处在中段,咋们受限颇多啊。”科齐亚继续问道。 “出了西部要塞自然可以放轻松点,这件事殿下你安排就好。”威卢斯又一次合上眼蓄养精力。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不像其他贵族那样或多或少提炼过一些法术力。连日赶路,以他的年纪来说,还没跨下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科齐亚被这突如其来的馅饼给砸得晕乎乎的,半响才反应过过来老人的意思。他虽在名义上属于都维玛使团的副手,但实际权力并不多。可能是他历练过少的缘故,老人在交付给他权力的时候始终是小心翼翼地把控着度量,生怕他迷失了方向。 但科齐亚的喜悦也仅仅是持续了一小会。他很快意识到老人放权亦是种考验,成则海阔天空,若是不成……他可能又要回到以前的状态。 只是啜饮过权力滋味的人,往往很难再放下。科齐亚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要拼上一把。 …… 另一边,莫离他们也在赶路。 他们距离锐锋城塞约莫还有两到三天的路程,这已是这支队伍能做到的极限。 他们要干的事很多,也很杂。一方面要不断绕过冷月暗探所在的地域;另一方面也要保持自身游商的身份,不断和周边米修蓝密探保持联系。 这些事牵扯到了他们大量的精力。但可憎的是,他们没有不做的道理,每一幢事都在为后续保护使团而做准备。 可要是提及都维玛使团,少年少女们的心情就更是郁闷。因为没有沟通,都维玛使团始终不走寻常路,少年少女很难确定那群人的进度,只能照着感觉粗略估算。好不容易等来了密探的信息,他们才发觉自己已经赶不上准时抵达锐锋城塞了。 这个结果令他们很是懊恼,只能事先通过沿途密探通知锐锋城塞方面打好掩护,等他们赶到城塞再做打算。 为此,蒂兰像陀螺一样连轴转个不停,不得不把帕斯楚也拉下水。只是帕斯楚能干的事也极为有限,他本就不擅长这个,即使经过锻炼也只是到了差强人意的地步。于是,苦逼任务又双叒叕一次轮在了乌提尔齐身上。 乌提尔齐万万没想到,在他不用为米修蓝学院的事情烦恼后,接替到他手上的东西只会变得更复杂,这就让他莫名有种上了大当的错觉。 貌似……有时候他和专业保姆也没差吧…… 颇为哀怨的目光在两个甩手掌柜身上来回折腾了几番,帕斯楚终于是顶不住这般精神上的煎熬:“乌提尔齐,这我也没办法呀,你让我来干大概率也是越帮越忙。” 他无奈地摊手。 “这不重要。”乌提尔齐一脸残念,“我单纯感到烦而已,顺带在让你们也体会体会我的感觉。” 帕斯楚苦笑不已,他只能放弃继续和乌提尔齐讨论这个话题,转而找上了莫离。 “你说,冷月方面不会又进到了锐锋城塞里吧?” “保不齐就是这样呢。”莫离倒是对乌提尔齐怨念的目光熟若无睹,看就看呗,这是能掉块肉还是咋滴呀。 但帕斯楚的问题却又一次让他回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应了一声,而后看着锐锋城塞的方向发呆。 拥有法术力之后,想要自由进出俗世的城塞实在太过容易。而随着那人的实力攀升,其难度更是会一路滑坡,跌穿下限。 冷月派出的人,至少也是祭司那种级别的吧,在内部暗探的协助下,确实会给这群少年少女带来不小的麻烦。他们也是时候对此做出准备了,准备对抗来自冷月的一波攻势。 “帕斯楚,还记得提克苏恩爷爷讲过的,冷月上层的划分吧?” “怎么了?”帕斯楚茫然地问道。 “我有些问题需要从冷月众身上找到答案……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们来的人实力越强越好。” 除去极个别情况,冷月上层的身份一般与实力挂钩。帕斯楚很快就明白了莫离的意思:“太强的话,我们不好处理他们呀。” “你说得很对。但有个瞬间,我突然理解莉薇殿下的想法了。” “啊?” “越是危险的情况,我们得到的回报也就越多。”莫离顿了数秒,他抬起头仰望提拉那绚烂的星域,“对我们三方而言,难道不是个真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