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捕的撩妹日常》 第一章 ·白狐凌波(1) 冬日里的第一场大雪过后,城中出了桩蹊跷的命案,一时间流言四起。 案发现场除了血洞、兽爪、凌乱的脚印外,一无所有。 雪还在下,万寒旌一边往提刑司走,一边将身上积的雪掸落,他几乎可以想象到,明日传言会有多么离谱。 自数月前圣上命人四处找寻古画上那只离奇消失的狐仙始,各地都发生了离奇的命案,传言死者生前都曾放话对狐仙大为不敬,因此狐仙才从画中出走,亲自给这些人教训。 谁知还没走到提刑司,已有人寻过来,见着万寒旌时脸上的惊骇之色还未消,“禀……禀告副使,狐仙抓到了!” 圣上那幅古画一直悬挂于他的寝宫之中,除了贴身太监,连一般妃嫔都不曾见过,万寒旌自然也不可能见过,但数月前画上的所谓狐仙离奇消失之后,各地都收到了狐仙出走后那幅画的拓本,当时张聪还特意叫万寒旌一同看过,可画上只剩下雪地和枝头的腊梅,如同一幅还未画完的残卷罢了,又怎能从中亏得所谓天机? 没想到命案刚出,就有百姓自发抓来了一名女子,虽说是抓,所有人对她倒还颇为礼遇,连“狐妖”都不曾唤一声,人人称之为“狐仙”。 提刑司正史张聪将画卷拓本递给万寒旌,示意他再看一次,但这样的残卷无论再看多少次,都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万寒旌还是接过来,只瞟了一眼便望向堂中伫立的女子,只见那女子浑身白毛紧裹,头上还戴着顶灰棕色毛帽,面容清秀,倒也说不上艳丽,眉宇间并未有何缠绵魅惑之意,反倒有几分英气,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就这样坦然迎视着他的注视,居然是万寒旌先收回目光。 事情尚未定论,其实不好将人扣押在此,更何况若她真是所谓狐仙,困也困不住,张聪看了一眼万寒旌,示意他问话。 但这话该怎么问?万寒旌尚在斟酌,倒是那女子主动开口了,“不知民女所犯何事,竟劳动臬司大人亲自审问?” 她声音清脆爽朗,并无丝毫扭捏。万寒旌微笑起来,“你是何人?为何被人送至我提刑司?这些你都不曾交代,反倒问起臬台大人来,本官竟不知还有这等道理。” 听完这话,女子也笑起来,“不知大人以为民女为何人?” 头一次遇到被审问还能如此从容之人,偏还是个女子,万寒旌放松了身子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看着那女子,若不是他从不信鬼神之说,倒真会以为她是那所谓狐仙了,否则一般女子遇见这种事,早吓破了胆,哪还会如此淡然? 张聪显然有些犹豫,几次三番看向万寒旌,万寒旌只得倾身过去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还需斟酌。” 这不是废话么,张聪白了他一眼,万寒旌摊手表示您身为正史都没法子,我区区一介副使又能有什么办法? 第一章 ·白狐凌波(2) 许是他们眼神交流的时间过长的原因,堂中那婷婷而立的女子居然不耐烦起来,英气的眉头一皱,问道:“你们打算从何处着手侦查此案?” 万寒旌一愣,再望过去顿时觉得那女子……好像不似起初看到的那样英姿煞爽,而显现出一种稚气未脱却强装英华内敛的样子。 “死者侧喉处那两处血洞,难道你们以为是凶器留下的伤口?难道不觉得像是兽齿印?”那女子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凶案现场都有那么明显的兽爪痕迹,为何不见你们封山?” 这……连张聪都觉得费解,提刑司尚且还未有所定论,身为嫌犯,她反倒着急起来,也不像是着急给自己洗清嫌疑的样子,怎么看起来还有点……兴奋? 万寒旌已经彻底了然,忍着笑意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终于问了啊……女子一副“其实不想告诉你”的模样,万般不情愿地自报家门道:“顾凌波。” 回答得还真简洁啊,万寒旌摇了摇头,那顾凌波还在追问:“你们打算从何处开始查起?再这样拖延下去,雪地上的痕迹都会被新雪遮盖住,还怎么取证?” 万寒旌再次摇了摇头,张聪已经听不下去了,留下一句“你全权处理”便起身离去。 顾凌波愣住,“这……这就审完了?” “未曾,”万寒旌温和地问她,“姑娘还有什么想审的,不妨一次说出来,小民也好一一禀告。” 他如此一说,顾凌波闹了个大红脸,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不太妥当,万寒旌便不再理她,叫人来吩咐道:“把人带下去,传那几个将她擒来之人。” 此话一出,顾凌波立刻发作起来,她三两下甩开奉命前去将她带走的几名粗壮大汉,眼看就要朝万寒旌扑过来,然后…… 被撂倒在地上。 她仰倒在地上,双眸中尽是不敢置信,万寒旌先将捉住顾凌波右手手腕的手递出去,立刻有人上前来接应,可顾凌波哪肯如此就范?挣扎着想脱身,但她明显低估了眼前这位说话温和、总一副笑模样的副使。 万寒旌几乎毫不费力地就将人递送过去,嘴里还噙着笑感叹道:“姑娘这方向感不太好啊,怎么总往本官怀里钻?弄得本官都要不好意思了。” 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做的事却好意思得很,顾凌波还要说话,他直接上手在她哑穴上一戳…… …… 人终于被带下去了,这时一直站在他身侧的衙头施人仰就上前来准备把凶案现场的发现同他说一遍,然而此刻万寒旌却并没有听他说话的打算。 他正托着下巴眯起眼睛望着方才顾凌波被带下去的方向,十分满足的样子。 施人仰一肚子话顿时被堵在喉头,半天才憋出一句:“副使年轻有为,其实早该娶亲。” 但万寒旌却似乎并没听进去他的话,只是被他忽然出声打断了思绪,唤人过来淡淡地吩咐了句:“守夜的人手再减几个,放她走,记住,小心点,别被她发现了。” 来人领命而去,施人仰道:“副使的意思是……” 万寒旌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第一章 ·白狐凌波(3) 事情得从六日前说起。 腊月里第一场雪,悄悄地落了一夜,积了寸多厚,白花花的耀眼睛。 就在这雪夜,城中竟然出了桩命案。 豆腐铺的老张鳏居多年,前阵子总算攒够老婆本,打算再次娶亲了,谁知就在娶亲前这几日出了事。 即将过门的老张媳妇这日来铺子里帮忙,小摊小铺开摊儿早,老张媳妇映着雪色就过来了,她来时连六姑娘都还没开摊儿,整条东街就只有老张豆腐这一家开了门,许是起得太早,老张趴在桌上小憩,老张媳妇心疼男人,并没有吵醒他,悄悄把活都干完了,等到天彻底大亮,东街所有的铺子都开门了,老张还趴在桌上,豆腐摊也开始忙活起来,老张媳妇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去叫醒老张,结果手刚推过去,老张就侧着倒下去。 老张那位即将过门的媳妇儿哭得差点抽过去,好歹被人劝住,回屋子里歇息去了,老张的尸身还躺在他倒下去的地方,仵作正在忙活,万寒旌走近时他头也没抬,直接开口道:“妙哉,妙哉!” 仵作邱奎子真是个妙人,素日无事时,他总一个人蔫在角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一出命案就比谁都精神,提刑司里没一个人和他要好,说起来……万寒旌是他唯一一个愿意打交道的活人。 这种另眼相看好像也不是那么让人感到愉悦。 底下人已经在朝万寒旌使眼色了。 这群没大没小的家伙…… 万寒旌先看了老张媳妇的口供,说是两人原本定在今日成亲,谁知黄历上今日不宜嫁娶,只得延期,但黄道吉日还没挑好,老张豆腐铺又忙,于是她也顾不上还没成亲,经常过来帮忙。 口供一看就有问题,挑日子前最先看的就是黄历,既然黄历上说今日不宜嫁娶,又怎会原本定在今日成亲? 但人都已经哭晕过去了,身为一个怜香惜玉的副使,万寒旌决定先去看看尸身。 邱奎子指给他看:“除了侧颈这两处明显血洞外,尸身并无其他外伤,全身血已被放干,尸身周围的雪地却毫无血渍,”说完他兴奋地抬起头,看向万寒旌问:“妙不妙?” 果真是……妙。 万寒旌蹲下身子去查看,雪地里非但没有血渍,尸身周围除了右侧明显的女人脚印之外,连异常脚印都没有。 邱奎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些反复凌乱的女人脚印,很快补充道:“和老张媳妇的绣花鞋比对过,一样。” 他只说“一样”,并没说“是她”,万寒旌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在老张侧颈那两枚突兀的血洞上。 “还有一处,”邱奎子抬手指了指老张原本趴着的那张桌子,“来看看,十分有趣。” 桌上居然有雪水融化的痕迹,看形状……兽爪? 还真是十分有趣。 万寒旌站起来,习惯性地伸出食指点了点眉心,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笑声,他循声回头,果然见施人仰踏雪而来。 “请副使安。”他懒洋洋地行了个礼。 第一章 ·白狐凌波(4) 万寒旌眯起眼睛道:“你日子过得比本副使还逍遥啊。” 施人仰谦虚道:“哪里,哪里。” 万寒旌已经一脚踢过去,刚好落在他大腿处:“这里,”然后腿放松下来,又一脚踢在他小腿处:“还有这里。” 施人仰连忙作揖:“息怒,息怒。” 邱奎子已经验完尸,就像完全没听见他们闹出的动静,收拾着他的箱子准备离开,万寒旌见他准备离开,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径直就走了。 施人仰素来和他不对付,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待他走后才问万寒旌:“听说张臬台一早就来了?亲自过问这个案子?” “看看。”万寒旌将老张媳妇的口供递给他。 东街除了老张豆腐,其他店铺都已经陆续打烊了,这里出了命案,生意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六姑娘看门庭冷落,也早早就收了摊。老张的尸体被邱奎子带走,现场其实没什么可看的了,但万寒旌照例是要在凶案现场再待会儿的。 雪还在下,飘飘扬扬落在之前踩出的脚印上,不多久便将原先的脚印全都覆盖住,施人仰看口供看得很慢,越看眉头锁得越深,等他看口供的这当口,万寒旌只觉得腹中饿得难受,可惜六姑娘已经收摊了,他只得站在原地搓了搓手,“现在可知道,为何张臬台会亲自过问这个案子了?” 施人仰放下口供,叹了口气道:“看来上头给臬台大人很大压力。” 万寒旌幽幽道:“所以你要抓紧时间。” “我?”施人仰讶异道:“关我何事?”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应该的,”万寒旌拍拍他的肩,“你有什么没想明白的地方大可留在这再仔细看看,我还有事先走了。” 施人仰:“……” 顾凌波被放走之后,施人仰又去了一次东街,回来万寒旌便问道:“现场有何发现?” 问的是有何被刻意掩藏,却难逃他眼的新发现。 施人仰答得痛快:“老张就是在豆腐摊被杀的,但却不是在老张媳妇发现的那张桌前,另外豆腐摊还搭配卖豆花、包子等,我仔细看过,蒸笼里的包子馒头都还是热的。” 不出意外的话,老张应该是在蒸笼旁被杀的,凶手显然力气足够大,至少老张被杀之后并未落地,直接被凶手移至发现尸体时的桌前,并且这些都是单手完成,另一只手必须压制住伤口、不让血流出,否则不可能做到雪地上毫无血迹。 这些都必须是一个力大无穷且思维缜密之人才能做到,偏偏雪地上并无男性脚印,也难怪有人会以为是狐仙手笔。 可是无论是大力男子还是所谓的狐仙杀人,怎么会动到蒸笼? 万寒旌摩挲着藏在宽大衣袖里左腕上的那串菩提子,问道:“蒸笼中可还有其他发现?” 第一章 ·白狐凌波(5) “老张媳妇的口供中提到发现老张死前还没有开张,也就是说没有卖出去任何东西,照理来说蒸笼里的包子馒头都应该是满的,我打开数过,确实是满的,但其中有两个馒头上发现了奇怪的压痕,像……”施人仰细细想了想,然后才道:“是玉枕。” 原本还只是像,末了却断定是玉枕压出的痕迹,万寒旌挑眉道:“凶案现场并未发现玉枕。” “知道,”施人仰再次细想了想,然后断言道:“我将蒸笼里的馒头包子移开后,查看过里布上的痕迹,下沉褶皱部位不足一尺长,同等尺寸的物件,若是木箱或其他等重物品,不会压出那样弧度的痕迹,馒头上印出了花纹,打豆腐的所有工具我亦一一比对过,皆不吻合。” “何以见得一定是玉枕?若是瓷质也能压出同样的痕迹。” 这次施人仰没法再拿出什么证据来,只能答道:“直觉。” 和他共事多年,万寒旌深知有时候直觉是比所谓证据更加难得的破案技能,他的本事万寒旌也最了解不过,所以愿意相信他的话。但他愿意相信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会相信,直觉毕竟不能代替证据,不能仅凭他的直觉去全城搜查一只玉枕。且就算是玉枕,也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譬如玉枕并不能制造出尸身上那两处血洞来,且负重又易碎,凶手为何要在杀人之时带上这么个累赘?还特意藏在蒸笼中?杀人之后又将它带走,看起来就像是特意带它来见证什么似的。 “这几日你去各大点行当铺走走,”万寒旌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眉心,“若是有人最近点当过相似尺寸的玉枕,记得问出当价。” 是夜,顾凌波果然逃走,万寒旌听到禀报之时淡淡一笑,案前的蜡烛已快燃尽,他怡然起身,对待命的众人道:“今夜就到这儿,都回去歇息罢。” 万寒旌走出提刑司时已经亥时一刻,雪已经停了,提刑司大门前的积雪也已被人扫尽,只是冬夜风凉,他忍不住紧了紧外袍,提着灯笼绕到顾凌波逃走的地方仔细看了看,积雪还在,却并未留下脚印。 他直起身子来,眯起眼睛又站了会儿,然后才慢吞吞地转身往回走,整个提刑司只有一处还灯火通明,万寒旌直接朝那处走去。 验尸房。 邱奎子似乎料定他会来,炉子上还煮着什么,万寒旌推门进来只觉香气扑鼻,邱奎子招呼道:“来得刚好,一起吃?” 万寒旌探头去看,原来是一锅羊杂烩。 能在验尸房里吃得下去羊杂烩的人,大概除了他邱奎子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万寒旌虽腹饿难耐,到底还是摇头拒绝了,只给自己倒了杯酒,在桌边坐下,缓缓问道:“忙活了一日,可有发现?” 第一章 ·白狐凌波(6) “侧后处那两个血洞就是致命伤,”邱奎子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然后将嘴中食物囫囵咽下,重新又道:“准确的说,是其中一个血洞是致命伤,另一个血洞是人死之后才钉上去的,深度不一,证明下手的力道也不同,另外两个伤口我都仔细查验过,致命那处伤口内有锈迹残留,凶器应当是铜钉,死后钉上去那个伤口中却并没发现锈迹,因此造成这两个伤口的,不是同一枚铜钉。” 万寒旌喝了口酒,点点头道:“我亦仔细查看过,现场并未发现有散落铜钉,此案必定是人为,且死者所坐的那张桌角上有一枚铜钉与其他不同,明显是新钉上去的。” “除此之外,死者身上再无其他外伤,验过腹中肝肠,也无中毒迹象,”邱奎子吃得起劲,说得平缓,“死因简单,没什么意思。” “再无其他发现了?” 邱奎子摇头,“死人能告诉我的,就这么多。” 既然话已经说完,万寒旌真是一刻也不想在此多待了,他直接起身:“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你慢慢吃。” 邱奎子抬头看他,没什么诚意地挽留:“不留下吃点?” 万寒旌一脸嫌弃地摇头,转身就出去了。 看来死因和施人仰提到的那只玉枕并无干系,万寒旌只觉今日所做皆为无用功,看来黄历上所说果真准确,大早上出命案,害得他没吃着六姑娘的阳春面,抓来个嫌犯又各种不靠谱,好不容易有点发现了,居然还与命案无关,末了那位不靠谱的嫌犯逃走还比他预期晚了整整一个时辰,害他干饿到现在,当真是诸事不宜。 屋子里凉飕飕的,万寒旌回来晚了,因素日里御下甚宽,底下人也随意惯了,这会儿回来晚了连个替他烧盆炭火取暖的人都没有,他只得自己动手,好半天屋子里才有了点暖意,还得撸起袖口来自己煮面。总归是没能拿出像样的月例银子来给下人,素日里万寒旌也甚少使唤他们,这间屋子上一次有客来访还是去年三月,那时施人仰第一次登门拜访,结果到了日中就是由他这个客人掌勺,做的还是他登门之时带过来的那条桂花鱼。 万寒旌一边煮面一边想,怪道那家伙会说,副使早该娶亲。平素闲暇之时,早点从提刑司出来,随便找处地方果腹,再回屋子里歇息倒也不觉得,当真忙起来之后,果腹得自己动手便罢,夜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想也是有点心酸。 可若是娶亲,什么样的女子又能和他搭上话?万寒旌将他认识的女子一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神奇地想到了今夜从提刑司逃出去的那个嫌犯顾凌波。 她眉目间一派正气,若非衣着服饰上多有狐毛,其实也很难让人将她与狐仙联系在一处,不说话时还有点聪明样,一开口便能让人看出来,其实是个傻丫头。这样一个姑娘怎么会和命案有牵扯? 第一章 ·白狐凌波(7) 想到这里已经完全偏离娶亲之事,万寒旌故意放走她,其实也是为了求证一件事。若她没法子逃走,至少已能证明她并非狐仙之流,否则区区一扇牢门又怎能将她困住?可偏偏她还真逃出去了,且还没留下一点痕迹。 老张豆腐铺周边的雪地上也没留下任何痕迹,从这一点上来看,顾凌波确实有犯案之嫌。但她若真是凶手,又怎会被几个普通老百姓轻易捉住送来提刑司? 等等……雪地! 已经吃完面躺在炕上的万寒旌猛地一下坐起来,雪地!方才他在验尸房时,邱奎子只提到了死因,但没提到死亡时间,从老张媳妇到达豆腐摊,到发现老张死,口供里提到约莫有一个时辰之久,腊月寒冬,一个时辰当然足以让尸身僵硬发凉,但若老张早在他媳妇到之前就死了,在这寒冬腊月也能让尸身保持不腐。 这几日雪一直下,直到半个时辰前才停,若老张真正的死亡时间早于预期,那么凶手杀人时不一定一点痕迹都未留下,而很可能是被新雪覆盖住了。这也就是说,等雪融化之后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万寒旌终于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下,很快就开始扯呼了。 第二日一大早,万寒旌就敲开了验尸房的门,邱奎子昨夜热锅配酒,一醉到天亮,他推开门时只觉酒气扑鼻,缓了好半天才去把人揪起来:“老张是什么时辰死的?” 邱奎子还处于半清醒状态,却张嘴就答:“腊月初二亥时到子时之间。” 果然如此。 万寒旌恨得牙痒痒:“昨夜为何不说?” 邱奎子拂开他的手,躺回床上翻了个身才答道:“因为你没问。” 这家伙……不过好在终于理清了头绪,万寒旌片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待了,很快摔门出来,正巧碰上寻到这处来的施人仰。 “可是查到相似的玉枕了?” “就在东街巷口往北方向,第三家德恒当。不是相似,我能肯定案发时放在蒸笼里的那只玉枕就是我找到的这只,已将有印痕的馒头和玉枕花纹做了比对,”施人仰的样子倒不像奔走了一夜,看起来还挺精神,“所当玉枕也已命人送去给臬台大人过目了,现在当铺的掌柜已被张臬台传至了提刑司。” 万寒旌边走边问道:“你可查看过玉枕?有何不妥?” “我已查看过,是整块暖玉雕刻而成,雕工精细,玉色晶莹,温润如脂,触手生温,还有,”施人仰顿了顿才接着道:“玉枕上雕刻之物……为龙。” 张聪看到这个玉枕之后本能眼皮一跳,双眼死死盯住玉枕内壁上的龙纹玉雕,半晌都没出声,脸色渐渐沉下来,看不出是何情绪。 德恒当的掌柜已经吓得开始哆嗦了,跪在地上不停喊冤,张聪抬眼看他:“冤枉?本官还没问话,尚未断案,你怎知会冤枉你?” 掌柜的连冤都不敢喊了,浑身发抖地跪在堂中。这时万寒旌总算进来,眼神第一时间落在那只玉枕上,张聪暗叹口气别开头,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第一章 ·白狐凌波(8) 来时路上,万寒旌已从施人仰口中得知,这个玉枕与他在蒸笼里布上发现的压痕弧度完全吻合,可以断定案发时藏在蒸笼里的那个玉枕就是眼前这个,万寒旌伸手在玉枕上摸了摸,果真是块好玉。他眯起眼睛细细看了看龙纹雕饰,总觉得曾在哪里见到过,张聪此时已经开始发问:“这玉枕何人所当?” 掌柜的连忙将当票票根呈上,张聪只看了一眼,然后很快传给万寒旌,他接过来一看,票根上典当人处赫然写着一个眼熟的名字:顾凌波。 居然是她。 张聪咳嗽一声,放轻声音对万寒旌道:“放走她意欲何为?” 万寒旌亦放轻声音答道:“查清她来路。” 他办事素来稳当,张聪也照例放手让他去查,当下便起身,“本案既已有眉目,便交由万副使负责。” 万寒旌看他一眼,用眼神表示出:“臬台大人您这么做不太好吧”。 张聪笑笑,同样用眼神回答:“本官素来知人善任,好好干!” 然后英明神武、知人善任的臬台大人就这么走了…… 万寒旌叹气,只得继续问案:“票根上写她只当了十两银子?” 这样一块玉枕,无论如何也不会只值这么点银子,施人仰站在一侧旁听,也在细细观察掌柜的神态。 此问一出,掌柜的立即解释道:“小当典当过无数珍玩,当然一眼能看出这玉枕是个稀罕物,草民当时本想开个死当,出价颇高,奈何那位姑娘死活不肯,说是祖传的宝物,只是最近手头紧,需要些银两周转,这才来当的,她还让在票根上标明了,十日之内必定来赎,若超过十日,这玉枕便成死当了。” 万寒旌低头再次看向手中那张票根,果然如掌柜的所说。 典当之日是冬月廿八,也就是说,最迟三日之后,顾凌波一定会去德恒当赎回玉枕,这……万寒旌扶额,若她真是凶手,必定是史上最容易落网的凶犯了。 掌柜的被放回去,万寒旌命人着常服随他一同守在德恒当,等着顾凌波上门去赎东西。人走干净了,施人仰才走至万寒旌身侧,问道:“你真以为那顾凌波是凶手?” 万寒旌不答反问:“依你所见,是不是她?” 施人仰直言答道:“非也。” “掌柜的说谎?玉枕并非她所当?” 他依然摇头:“非也。” 堂内人都走空,只剩下他二人,堂前之门大开,凉风习习,万寒旌身穿官袍,其实并不能十分保暖,已然冻得有些流鼻水了,偏施人仰还问一句答半句的,他靠在椅背上,把指节捏得清脆直响:“你是不是骨头松了?我替你紧紧?” 施人仰面无表情道:“副使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擦擦鼻水。” 万寒旌:“……” 这家伙当真是骨头松了,明显在找揍。万寒旌刚准备动手,就看施人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原本他打算继续,但这回施人仰已经开始说正事:“玉枕确实是曾被放置案发现场蒸笼里的那只玉枕,德恒当掌柜的也并未说谎,票根是真的。但那顾凌波并不是凶手。” 第一章 ·白狐凌波(9) 这鬼天气……鼻水都要结成冰了,万寒旌从袖袋里取出一方帕子,仔细将鼻口擦拭干净,然后才道:“我在她发尾撒了些蜜粉,她逃出去已差不多一日,也该出来活动了。” 施人仰还是面无表情,“那是邱奎子的事,我回去睡觉了。” 万寒旌也起身,“你还在记恨他当年点破你替嫌犯掩饰之事?” “想必他也还在记恨我当年将他到手的尸体救活之事。”施人仰淡淡回答。 “罢了……”万寒旌率先往外走,“我也不必再去和稀泥,横竖是和解不了了。” 这次他并没有等来施人仰那句“非也”。 二人走出堂门,分道扬镳。施人仰回自己屋子补觉去了,万寒旌又去了验尸房。验尸房内还是酒气熏天,好在尸体已经被运去义庄,邱奎子还在扯呼。 他一脚踢过去,捂住鼻子唤道:“酒囊子,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 邱奎子被踢醒,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这次万寒旌直接将他扯起来,“别睡了,有正经事。” 原本还一脸睡意之人闻言立即瞪大眼睛看着他:“出命案了?有新尸体?” “……”半天万寒旌才憋出一句:“并无。有名嫌犯要追踪,我已在她发尾撒了些蜜粉……” 话还未说完,邱奎子已经推开他的手,再次躺回去,万寒旌刚要发作,就听他打了个响指,然后就听到他存放那些瓶瓶罐罐的地方忽然发出一声细响。 一团昏黄之物忽然从墙角窜出来,差点直接跳到万寒旌身上来。 他大喝一声,那物才勉强停住,侧躺着的邱奎子发出一声嗤笑,“阿黄,好好替副使大人抓嫌犯去吧。” 万寒旌牵着这只黄狗出来的时候,头痛万分,阿黄的脾性和它主子一样,成天垂头丧气的,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邱奎子见到死尸才兴奋,阿黄好打发许多,两个肉包子就成。 于是还得先绕道去包子铺买包子贿赂这条贱狗。 谁知刚走到巷尾,就卡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顾姑娘您可真是史上最好找最好抓的嫌犯啊。万寒旌索性直接松开牵住阿黄的绳子,那家伙果然不顾顾凌波身上的蜜粉香味,直接奔向了包子铺…… 万寒旌认真地考虑了一番,决定回去之后建议邱奎子夜里炖个狗肉锅子。顾凌波的动作十分轻盈,地上的残雪上几乎没有留下完整的脚印,万寒旌始终和她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隐藏得很好。 顾凌波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把那十两银子给花掉的。她来的这条路万寒旌很熟,几下就从小路绕过去,躲在暗处看见她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来。顾凌波对面站着的几个魁梧大汉,赫然就是前日将她抓至提刑司的几个人,这情况……万寒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然听见顾凌波道:“辛苦几位了,这是说好的十两银子,你们自己去分吧,多谢啦!” 那几个大汉将银两接过去,颇为豪气地拍拍胸膛:“姑娘客气,下回再有需要,只管开口便是!” 万寒旌摸摸自己干瘪的钱袋,严肃的思索是否有必要转行。 第一章 ·白狐凌波(10) 将银两送出去后,顾凌波像是有些懊恼的样子,告别那几位演技上佳的托儿之后,她避开大路,走小道出了城。 刚出城天又开始下雪,雪地本就难行,顾凌波反倒比之从前走得更快,不多时便走进了山林中。万寒旌不敢追得太紧,又怕她跑了,追得很有些吃力,就在这时,她忽然将食指屈起放至嘴边吹了一声,万寒旌心里一惊,一阵疾风闪过,只见一只吊睛白额虎不知从何处窜出,猛地朝她扑去。 山林中不易藏身,万寒旌为避免被顾凌波发现,稍隔了段距离,此刻要救也来不及了,但他毕竟不忍,可刚准备出手便眼前一花,那顾凌波果真是身子灵巧,不知怎么的就被她躲过去,几次三番下来,那虎已有些气喘,万寒旌便心中有数了。 原来她是有意引出这虎来,却不知意欲何为? 顾凌波确实是有意引出这只虎,图的就是它身上那张价值连城的虎皮。 不多时她便将那猛虎放倒在地,只见她从腰间摸出把似刀之物,又比刀略小些,忙活了一阵就剥出一张完整的虎皮来。这可真是……万寒旌有些看傻眼了,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顾凌波既然有意剥了这身虎皮,显然有办法脱手出去,万寒旌不再跟着她,待她走远了才动身往回走。 不难推测,顾凌波弄这张虎皮就是为了筹银两去赎回那只玉枕。 施人仰断言她不是凶手,可种种迹象都表明她与此案脱不了干系,然而今日意外撞见的一切又让万寒旌明白过来,那些原本指向她的线索全都是她自己搞出来的,虽然不知她是出于何种目的这样做,但她是凶手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但是玉枕确实是她拿去典当的,施人仰在蒸笼里所发现的压痕也与那只玉枕的纹路吻合,这又如何解释? 一路思索着回了提刑司,一不留神就到了验尸房。 邱奎子已经醒了,正在炖锅子,阿黄缩在他脚边舔毛,万寒旌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道:“还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 邱奎子不以为忤,抬眼道:“看来没有阿黄,你也找到了那名嫌犯,还真是没有咱们万副使找不到的姑娘,啧啧。” “依你看,老张之死除了那枚致命的铜钉之外,还会否有其他凶器?”万寒旌就像没听见他说的话似的,在锅子前坐下,问道:“有没有可能是一只玉枕?” “怎么可能?”邱奎子一副“你疯了么”的眼神,看疯子似的看着他:“看来下次给阿黄煎药的时候也得给你来一碗了。” 万寒旌知道他素日最不喜人质疑他验尸的结果,当下也就不再分辩,岔开话题问道:“你怎知我找到了那名嫌犯?” 邱奎子道:“在你身上闻到了蜜粉香味。” “看来下顿可以吃阿黄了,”万寒旌笑言,“你的鼻子已经比它灵了。” “谁能跟我的阿黄比?”邱奎子语气严肃起来,“你只顾追姑娘,阿黄却发现了另一个人身上的气息。” 第二章 ·案中之案(1) 阿黄去老张豆腐摊是顺着邱奎子验尸时它闻到过的老张的气息跑过去的,这还能说得通,但它而后居然又去了德恒当,德恒当掌柜的来提刑司时,无论是邱奎子还是阿黄都不曾到场,它去德恒当只可能是一个原因:那里也有老张的味道。 万寒旌立即挺直了腰背:“何人?” “阿黄和你分开后,先去了老张豆腐摊,而后又去了德恒当,围着掌柜的和他小儿子狂吠不止,”邱奎子从锅里捡了块骨头扔到阿黄面前,“你来之前它才刚被施人仰送回来。” 万寒旌脸色大变。 邱奎子爱怜地摸了摸阿黄的头,温柔地命令它:“咬他!” 万寒旌落荒而逃。 阿黄去老张豆腐摊是顺着邱奎子验尸时它闻到过的老张的气息跑过去的,这还能说得通,但它而后居然又去了德恒当,德恒当掌柜的来提刑司时,无论是邱奎子还是阿黄都不曾到场,它去德恒当只可能是一个原因:那里也有老张的味道。 施人仰对邱奎子有诸多看不惯的地方,其中最不能忍的一点是:他居然就这么住在了验尸房! 不过对此万寒旌倒是替他说了句话:“原本提刑司中是没有独立的验尸房的,现在这个原本就是臬台大人分给他的住处,他都不介意用来验尸了,你有什么意见?” 意见自然没有,施人仰只是觉得费解:“成日跟尸体和那条其貌不扬的黄狗待在一处,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次万寒旌只是摸了摸鼻子,然后忽然想起来似的,问他道:“奎子说阿黄是你送回去的?” “那只黄狗冲着德恒当的掌柜和他小儿子狂吠不止,人家差点报官,幸好我在,”他还挺不甘心的样子,“谁知将它送回去,邱奎子连声谢都不曾道,果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 万寒旌告诉他:“阿黄去德恒当之前先去了老张豆腐铺,奎子养它倒还真费了些心思,想必是闻到了什么特殊的气味,对了,你去德恒当干什么?” “我也是觉得德恒当那掌柜的不对劲,”施人仰想了想,道:“当时臬台大人问话,掌柜的确实没说谎,尤其是提到何人典当之后,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可他最开始却十分紧张,我想大约是问话方向出了差错。” “玉枕确实是顾凌波所当,”万寒旌叹气,“但她当玉枕和本案没什么太大关系。” 施人仰眯起眼看他:“看来你已经知晓她为何当那玉枕了?” “为了银子。” 三日之后,顾凌波一定会去德恒当赎回那只玉枕,万寒旌回想起她徒手斗恶虎的样子,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三日之后那姑娘一定会去德恒当,”施人仰也如是说,“届时我们该如何?抓还是不抓?抓了又如何处置?” 这还真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万寒旌想了想才开口道:“你其实已经心中有数,何必再问?” 施人仰也不否认,回答得很没节操:“当然是因为下官人微言轻,断案之事还得副使做主。” …… 第二章 ·案中之案(2) 然而不等三日期满,就在第二日,顾凌波就已经带着十两银子进了德恒当。她来的这日刚好万寒旌也在,他和施人仰正在里间吃茶,外间就传来了顾凌波的声音。 她居然还光明正大地进来了,说话声也不加掩饰,进来就道:“掌柜的!银子我带来了!将我那玉枕取来!” 十两银子而已,听她口气像是怀揣万两黄金似的,那叫一个财大气粗啊。万寒旌还在里间吃茶,已经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施人仰看他的样子,悠然问道:“副使可还记得今日来所为何事?” 当然记得,万寒旌不理他,直接起身拨开帘幕走了出去。 “顾姑娘好巧,还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 顾凌波顺着说话声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白衫公子从里间走出来,手里还抱着一只怀炉,笑起来时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不是万寒旌却又是谁? 下意识就想开溜,但刚回转身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再次回转身看向万寒旌,中气十足地问道:“喂!你来这里作甚?” “自然有我的事,”万寒旌笑眯眯地看着她:“才从提刑司出来,不知姑娘来此又有何贵干?”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顾凌波居然还翻了个白眼。 这姑娘真是……傻得令人担忧。万寒旌叹气,自觉主动地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在下来当铺,若不是来当东西,自然就是来赎东西了。” 顾凌波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一时忘了来意,好奇地问:“你来赎什么?” 这时掌柜的捧着一个盖了红绸的托盘出来,径直走到万寒旌面前,恭敬道:“万大人,您的玉枕已经取来了。” 玉枕?顾凌波立即伸手掀开那红绸,果然见她数日前来典当的那只玉枕静静躺在托盘中,她顿时发作道:“什么他的玉枕!明明是我的!你这掌柜的何以睁着眼说瞎话?叫当日我来典当时的伙计出来对质!” 掌柜的只得将人唤出,施人仰问道:“那日玉枕是你收的?” 那人哈腰道:“是,正是小人。” “你来德恒当多久了?” 掌柜的插嘴道:“回大人话,家里小本经营,哪里请得起伙计,这是犬子。” 施人仰笑笑,“原来是公子,不知家中可还有其他儿女?” 掌柜的道:“只两个儿子,这是大的。” 顾凌波指着他道:“就是他!当日我就是当在他手里的!” 那人跪着,头磕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根本无力应答。 万寒旌笑笑,主动替他解围,和善的问道:“既然说是姑娘的玉枕,不知当票何在?” 顾凌波赶紧伸手进腰间拿当票,手伸进去摸了好半天,她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既然姑娘无法拿出当票,自然就没法子证明这玉枕是你的,”万寒旌含笑从袖袋中取出一张薄纸递给掌柜的,“掌柜的仔细瞧瞧,我这当票是真是假?” 那掌柜的还真像模像样地查看了一番,然后将玉枕奉上:“自然是真的。” 第二章 ·案中之案(3) 施人仰摸出个十两的银锭子递给掌柜的,顾凌波脸色难看极了,偏万寒旌还要火上浇油,他幽幽问道:“其实在下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姑娘可否解答?”然后也不等顾凌波表态,直接问出来:“那日我奉张臬台之命去将姑娘放出来,可等我到时,姑娘却已不见踪影,这是何故?” 不逃也会放她走?顾凌波一愣,但随即明白过来,他不过是想套话而已,瞬间对他恨得牙痒痒:“何必明知故问?” “也对,”万寒旌点点头,“只是在下实在疑惑,既然姑娘特意花银两雇人将你送至提刑司,何以毫无作为又逃出去?” 这下顾凌波大惊失色,这人何以连她雇人送她进提刑司之事都知道?于是她彻底失态,尖叫着就朝万寒旌扑过去,然后……被撂倒在了地上。 万寒旌半步都没退,手里还抱着那个怀炉,皱着眉扭头看向施人仰:“你可知当街殴打妇孺该当何罪?” 施人仰板着脸答道:“我只知再一次救了副使一命,对待救命恩人至少说话得客气点。” 万寒旌不理他了,弯腰朝地上的顾凌波伸出手:“姑娘可还好?” 顾凌波不理会他的手,自个儿从地上爬起来,恨恨地看着他:“那玉枕是我的!” “可当票在我手里啊,”万寒旌哄小孩儿似的拍了拍她的肩,“好在那张虎皮能卖个好价钱,姑娘若喜欢,价格公道的话,我也是可以考虑成人之美的。” 这话说得可真无耻,连施人仰都听不下去,别开了头。 顾凌波再怎么单纯这时也看出来,万寒旌这是在故意找她茬了,只是不知他是如何知道虎皮之事,又是怎么拿到她贴身收着的那张当票的。可好女不吃眼前亏,眼下还是先溜为上。她再次恨恨看了万寒旌一眼,万寒旌还在等她的回话呢,她就猛地一转身跑了出去。 这姑娘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万寒旌颇有些遗憾地把怀炉递给施人仰,然后亲自抱起那只玉枕,对掌柜的道了声谢就也出去了。 当票自然是那日跟踪顾凌波时她无意间掉出,然后被万寒旌拾到的,今日来德恒当原本也只是想请掌柜的验一验是否就是那只玉枕的当票,谁知这么巧,她也提前来赎玉枕了,当着她面赎出玉枕也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刚出德恒当大门,施人仰就问道:“十两银子何时还我?” 万寒旌腾出一只手来拍拍他的胳膊:“朋友之间不要如此计较嘛。” “六姑娘那里,上月的面钱也是我替你结的,”施人仰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平静地再次开口问道:“加上上上月的和今日的十两,你总共欠我十两银子八十文铜钱,准备何时还我?” 万寒旌把手中的玉枕塞到他怀里:“拿这个抵罢!” 第二章 ·案中之案(4) 施人仰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的玉枕,忽然道:“你有没有觉得,方才掌柜的特别希望你将这玉枕带走?” “虽然没穿官服,好歹我也是个官,”万寒旌笑道:“当官的也就这点好处了,至少比普通百姓面子大点。更何况那掌柜的原本就想将那玉枕开成死当,自然不乐意顾凌波赎回,如今牵扯进了命案,他自己也不愿留了,刚好我要,何乐不为?” “不,”施人仰摇摇头,“在顾凌波去之前,我们原本没打算赎玉枕,只想请掌柜的验验看当票是否为真,那时他就已急于将玉枕脱手,这是为何?” 腊月里自然还是酷寒天,这时又开始飘起雪花来,万寒旌低着头朝前慢慢踱步,斗篷上很快就落了一层薄雪,施人仰问出来之后,他并没有立即回答,施人仰也并未追问,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方才他对顾凌波所言当然非真,张聪从未命人将她放走,万寒旌当日做主放她离开,无非是想借此机会追踪出她的下落,进而查明她身份,料想案件会因此有所进展,然而现下事情却朝着一个令所有人都不曾料到的方向在发展。 案发之后第一时间,张聪便命人问了老张媳妇话,之后万寒旌和施人仰都看过口供,皆对那日原本定为婚期之事有疑义,而后邱奎子验完尸,老张的尸体被送去了义庄,很快老张媳妇便去收了尸,那日施人仰也去了义庄,再次向老张媳妇询问了细节。原来之前定婚期前,老张舍不得花钱请算命先生排好日子,胡乱定下了一日,也提前为婚礼做了准备,可老张媳妇娘家不肯啊,这才重新请人算了日子。 也就是说,其实婚礼改期并不能算作此案的疑点,那么现在就只剩下玉枕这一条线索了。 快到提刑司时,万寒旌才终于开口道:“虽说那位顾姑娘雇人将自己送进了提刑司实在荒唐,也扰乱了案情,但到底阴差阳错给我们指明了一条路。” 施人仰表示赞同:“德恒当是关键。” 到了提刑司,万寒旌将斗篷解开,抖了抖上头的雪,施人仰刚准备开口就见他动作一僵,随即又把刚解开的斗篷系上了,匆匆忙忙地往外走,施人仰连忙高声问道:“你去哪儿?可是想到什么了?” 万寒旌头也没回,只是抬高手臂挥了挥,声音远远地传回来:“我还没吃东西,去六姑娘那看看,还赶不赶得上最后一锅面!” “……” 东街因为老张的事很是冷清了几天,但这一日已恢复了往常的喧嚣热闹,万寒旌到的时候六姑娘正在忙,见他来了也只是匆忙招呼了一声:“先坐,我给你留一碗!” 于是万寒旌就只得坐到他的老地方——面摊后边的小板凳上。 他可真是最没官架子的大人啊,万寒旌都要被自己感动了。他顺着巷口的方向看了看,那些一直光顾这条街上摊贩的熟客们大多都又往这边来了,老张的案子还没破,因此豆腐摊还没开张,估计老张媳妇还在忙活老张的后事。 - - - 题外话 - - - 今天有双更哦,大家记得看! 第二章 ·案中之案(5) 隔壁的糖油粑粑又出锅了,香气扑鼻,万寒旌觉得自己更饿了,刚准备唤六姑娘手脚再快些,就瞟到提刑司的刘文钊正气喘吁吁地奔过来,想必也是趁着当差的时候无事,来吃碗面的。 于是他站起身朝刘文钊的方向挥挥手,人立刻就跑近,万寒旌还没来得及招呼他坐下一起吃,刘文钊就道:“张大人叫我来请大人回去。” 万寒旌脑袋一空,糟了……来不及吃那碗面了! 只得跟着他回提刑司,路上抽空问了句:“出了何事?” “德恒当掌柜的小儿子死了。” “什么!” 赶到提刑司的时候,邱奎子还在验尸,据说还跟施人仰就尸体改不改移动之事起了争执,幸好张聪及时赶到,先命施人仰查看了案发现场,然后就让邱奎子把尸体带回了他的那间……专属验尸房。 依然是侧颈两处明显血洞,不同的是这次血流不止,浸湿了整件衣裳,施人仰说现场到处都是血渍,随行前去一同办案的人都说十分骇人。 不多时,邱奎子验尸完毕,很快点出了与老张尸身的不同之处。 “身上多处淤伤,显然生前和人打斗过,致命伤在后脑,被重物撞击过,出血过多而死,侧颈上的两处血洞皆是人死之后造成的,”邱奎子把手洗净,拦住准备抬尸体之人,“这尸体我还要再验一遍,不必着急送去义庄。” 这次万寒旌也不追问什么,对他做出一个“你开心就好”的手势,施人仰显然对现场更感兴趣,这是十日内的第二桩命案,又都和狐仙之事扯上了关系,张聪颇为头痛,万寒旌不等他开口,便直接应承道:“大人只管放心,下官定竭尽所能查明此案。” 基本上有他这句话张聪也就放心了。 但万寒旌却还有些忧心,邱奎子把人都赶出去,把自己和尸体关进屋子里,一待就是大半日,施人仰也出去了,万寒旌独自一人到了东街,六姑娘果然讲义气,那碗阳春面还给他留着。 一边吃面他一边在脑中回顾案情,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大对劲。刚有点头绪,忽然一只脚踏上桌,踩得“啪嗒”一响,唬了他一跳,抬起头来只见一张熟悉的脸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身白狐毛大衣已经成了浅灰色,看来这几日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只不过身为逃犯,每次出现都这么明目张胆,见着朝廷命官一不跪二无礼的,是不是不太合适? 万寒旌自诩脾性和气,张罗她坐下:“面是没有了,来碗饺子汤?” 六姑娘赶过来招呼她道:“别听他浑说!还有面的,姑娘来一碗?” 万寒旌:“……” 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很快端上来,顾凌波也没客气,三两下解决掉,竟吃得比万寒旌还快,等万寒旌吃完,她都已经喝上汤了。 “你说你不是官老爷么,吃碗面怎么还磨磨唧唧的?” 第二章 ·案中之案(6) 万寒旌悠然答道:“因我并非来吃面,而是来品滋味的,倒是姑娘,怎的像是饿极了?难道那张虎皮没卖个好价钱?” 说到这事顾凌波就来气,眼睛都瞪圆了:“你怎知我得了张虎皮?还有,你为何抢我的玉枕?” 这姑娘也不知是如何长到这么大的,万寒旌原本是想来这儿一个人待会儿的,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只得打起精神来和她理论:“莫怪我提醒姑娘一句,当日若非怀疑你与老张一案有关,我不会私自放你逃出去再暗中追踪,现如今我已明白你与本案无关,虽张臬台宽宏,不打算治你妨碍公务之罪,但见着官府之人你也该收敛些,再有下次我可就不保证会不会将你带回提刑司了。” 原本就瞪得够圆的眼睛现在瞪得更圆了,顾凌波一脸不信任地看着他,问道:“你真能将我带进提刑司?” ……这姑娘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顾凌波明显兴奋起来:“对啊,你是副使啊,带我进提刑司肯定没问题的!” 万寒旌嘲讽道:“姑娘何须我带?那张虎皮脱手不是收入可观?再雇几个人送你进去不就得了。” 但顾凌波没听出他话中的讽意,认真地回答他:“我先前不懂,可你后来不是告诉我了,这属于妨碍公务吗?” “……”还真不知道该夸这姑娘孺子可教呢,还是骂她天真,万寒旌做了相当一番自我调整才重新开口费力地解释道:“我带你进提刑司也属于妨碍公务。” 顾凌波没听懂:“你不是官老爷吗?” “为官之人也不是随心所欲的,”万寒旌解释道:“何况在我之上,提刑司还有正史张臬台,就连圣上也得顾及百官之言,没有人能为所欲为。” 这次顾凌波听懂了,感叹道:“原来当官儿的也没什么趣儿,对了,你一月奉银有多少?” 万寒旌再次被噎住,也不知道该如何在短期之内教会这姑娘有些事是不能这么直接问的,许是他斟酌太久,顾凌波好奇地一歪头:“太少了说不出口吗?” 这次万寒旌憋不住了:“知不知道这样问很失礼?哪怕是夫妻之间都不能如此问的话,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顾凌波点头:“果然不多。” “……”忍住,忍住,不能跟无知妇孺计较…… “连奉银都不多,又不能随心所欲,那还不如我们呢,”顾凌波终于喝完了面汤,“要不这样吧,我给银子给你,你帮我进提刑司,如何?” 这时万寒旌也终于吃完了那碗阳春面,直接起身对着正忙活的六姑娘扬声道了句:“记在账上啊!” 六姑娘已经习惯了,也不寒暄,直接挥了挥手就继续干活去了,倒是顾凌波帮着万寒旌把面钱一块儿给了,然后追上来:“考虑一下啊,我很有诚意的。” 万寒旌停下脚步看着她正色道:“其实你想进提刑司不必这么麻烦,只消做一件事就行了。” 顾凌波眼睛都亮起来:“做什么?” “朝着这儿,”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就像方才在六姑娘面摊上那样,一脚上来,殴打朝廷命官,立马就会被抓进去。” 话音刚落就眼前一黑…… 第二章 ·案中之案(7) 施人仰从德恒当回提刑司之后,照例直接找到了万寒旌,可……他忍了半日还是没忍住,“这是怎么了?” 万寒旌手里拿着冰袋正敷着眼睛,闻言只答:“无妨,你有何发现?” “死者是德恒当掌柜家的小儿子,幼时因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智力不足三岁孩童,但身材魁梧、力大无穷,真要放倒他其实并不容易。” 万寒旌点头道:“所以是熟人犯案。” “问话时掌柜的明显有些心虚,现场留下的线索太多,多到……”他顿了顿才接着道:“多到已经足够完整呈现出案发实景。” “看样子我得亲自去一趟了,”万寒旌站起来,想了想又坐下来,“算了,还是听你仔细说一遍就好。” 他的形象……施人仰对案情已经十分了解,因此现在注意力已经不在案子上,十分感兴趣地看着万寒旌,“你这是怎么了?” “一言难尽,”他叹了口气,“既然线索足够多,就直接拿人吧。” 这还是第一次,他连听都不愿多听了,看来眼上的淤青不只是一言难尽这么简单而已啊,难得见到他的窘态,施人仰非常感兴趣,不住追问,万寒旌反常地一再回避,他愈是回避施人仰便愈是追问,此处是万寒旌平日歇息的房间,不会有旁人进来,因此施人仰说话也随意许多,“看印迹……女人?” 这下万寒旌脸色彻底黑了,施人仰却兴奋起来:“六姑娘?” 怎么可能?万寒旌刚准备开口,门就被人从外猛地推开,他们一同望过去,只见一只雪白的毛靴踏进来,顺着那只毛靴往上看……咦?这么快,居然有时间换了身衣裳? 顾凌波又换上了比他们初次相见时毛色更白亮的一身狐毛大衣,不开口时活脱脱就是个清丽脱俗的俏狐仙,可惜一开口就破坏了气氛,她径直盯着万寒旌道:“我不是都打你了吗?为何还没人来抓我?” 施人仰听得真真的,顿时大笑起来,万寒旌也黑了脸,偏始作俑者半点自觉都没有,还一派天真地问:“你们藏在这里做什么?” 万寒旌挑眉:“你怎么进来的?” “他们问我干什么来的,我说来找你的,就放我进来了啊。” “……” 施人仰颇感兴趣地问顾凌波:“你如何能得手的?” 顾凌波觉得他问了句废话,“我这都是第三次对他动手了,前两次不都是因为你在所以才没得手吗?我打着他那时你不在啊。” 施人仰:“……” 以万寒旌的身手,寻常人根本进不了身,即使当真动起手来,他亦不会轻易让人得手,如今居然被个黄毛丫头轻易伤了脸面,她还觉得理所当然,可真是有趣。 原本施人仰是要替万寒旌叫声屈的,只是侧头一看,万寒旌眼圈上那一团乌青和难看之极的脸色搭配起来,真真是让人忍俊不禁,难以严肃起来。 第二章 ·案中之案(8) “小白过来,”万寒旌忽然站起来,将手中茶盏放下,不自觉地摩挲着左腕上那串菩提子,“先告诉我,为何想进提刑司。若言之有理,我可考虑不将你丢出去。” 话说得恩威并加,顾凌波都被唬住了,完全没意识到他话中最开始那声“小白”是叫的她。 但万寒旌却一直在等她的答案,最后还是施人仰推了她一把:“快回副使话,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顾凌波瞪大眼睛的样子真是蠢极了……她张嘴第一句居然说的是:“为什么叫我小白?” 万寒旌此刻怡然答道:“因为本官高兴。” 这时候倒记得自己是个官老爷了,顾凌波想了想,还是照直答道:“因为想助你们一臂之力破案啊!” 就她这傻呼劲儿,还助他们破案呢,实在是忍不住了,施人仰破口大笑,但万寒旌却面容严肃,他看着顾凌波道:“不是为了那只玉枕?” 顾凌波像是被提醒了似的,连声道:“哦对对对,还有那只玉枕,那可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你必须还我!” 万寒旌点头:“好,你若真能助本官破得此案,那只玉枕我必定原物奉还。” “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好!” “既如此,本官要你现在立即去一趟德恒当。” “去做什么?” “找麻烦,”万寒旌言简意赅道:“撒泼耍赖、胡搅蛮缠,怎么都好,找他麻烦让他还你玉枕,拖到本官去为止。” “好!” 顾凌波也不扭捏,得了令转身就跑出去了,倒是一旁的施人仰看不明白了,问万寒旌道:“这是唱哪出啊?” 万寒旌并未马上回答,转身去将他平日里最为宝贝的一只木箱打开,从中取出那只龙纹玉雕枕,然后才招施人仰走近:“你来看看。” 就是从德恒当搜来的那只玉枕,触手生温、玉质通透,不用想都知道价值连城,施人仰不懂为何此刻忽然让他再看一次,“打发那只小白去德恒当就为了让我再看一次这个?有何不妥?” “从见到这只玉枕的第一日起我就觉得这花纹十分眼熟,可总也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万寒旌的手还在摩挲左腕上那串菩提子,“直至今日都想不起来,你方才也听见了,小白说玉枕是她爹娘留给她的。” 施人仰明白过来,“所以你想从她身上查出这只玉枕的秘密?” “秘密,”万寒旌眯起眼睛,“人仰你如今用词是愈发进益了。” “玉枕与本案无关,你为何要将顾凌波推进来?” “要接近她,总要有个合适的契机,现在就是个很好的契机,”万寒旌将玉枕重新放回木箱中锁好,转身对施人仰道:“走吧,既然案情已明朗,该去拿人了。” 顾凌波从提刑司出来径直就往德恒当去了,她依万寒旌所言撒泼耍赖围着掌柜的不停胡搅蛮缠,吵嚷到最后她真觉得是掌柜的故意黑了她那只玉枕了,再联想到那是她从未见过面的爹娘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忍不住悲从中来,一时间鼻头红了,眼泪簌簌往下落。 第二章 ·案中之案(9) 但凡女子,只要稍稍眉目周正,落起泪来便使人觉得有如梨花带雨,真真是我见犹怜,何况顾凌波面容清秀、身量苗条,一落起泪来更是娇柔如弱柳扶风,若不是亲眼见过她徒手斗恶虎,还真是让人忍不住想上前劝慰一二。万寒旌带人踏进德恒当时,就是这样的感受。 见到万寒旌时,顾凌波也总算想起来自己是在做戏,三两下擦干眼泪,不消多久便平静下来,掌柜的以为她为万寒旌官威所威慑,自以为有人撑腰了,连忙过来磕头哭诉:“这位姑娘不知为何,在小人铺子里哭闹不休,扰得小店不得安宁,还请大人做主啊……” 万寒旌此时不再和颜悦色,虽眼处还有乌青,倒也不觉得不妥了,闻言直接打断掌柜的哭嚷声:“德恒当掌柜杨汶昌你可知罪?” 掌柜的立刻傻了。 施人仰一挥手,官差立即掀开帘子进里头拿人去了,掌柜的吓得屁股尿流,连声喊冤,万寒旌剃头看着他:“冤?豆腐摊老张才冤,你儿杀人在前、侮尸在后,杨氏满门纵容包庇至今,你这种人还敢叫冤!” 他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女声就响起:“胡说!” 万寒旌挑眉看向顾凌波,她正皱眉严肃反驳道:“怎么可能?两个案子毫无关联,大人如何空口白说……” “老张媳妇长相如何?”万寒旌打断她问道。 顾凌波愣了愣,“挺……挺好看啊。” “杨氏小儿因幼时一场大病导致智力受损,三十有余未曾娶亲,从豆腐摊前经过,为张李氏美貌所惑,一时色心大起,妄图将老张杀害之后便能将其妻霸占,杀人动机合情合理,”他笑笑,“不信?大可去找张李氏求证。” 顾凌波恍然大悟,“我这就去!” 施人仰从头到尾嘴角抽搐地听完,等顾凌波奔出去他才轻咳一声,对地上匍匐跪着的杨汶昌道:“好了,大人已明晰你父子二人杀人之事,因你小儿言行无状,差点将杀人机密泄露,你长子阻止时失手将他打死,两宗命案,其一你与长子一同杀人,其二你知情不报,如今真相大白,你可知罪?” …… 结案时顾凌波在提刑司外大吵大闹,万寒旌陪同张聪正在审案不便去禀报,底下人只得一遍又一遍去禀告施人仰,施人仰听得头都大了,最后万寒旌终于起身出来,顾凌波还在门口叫嚷,听声音中气依然十足,“叫万寒旌出来!” 如此听话的副使古往今来也就他一个了吧?施人仰叹着气看着万寒旌走过去,那顾凌波直接甩开衙差的手向他扑过去,但这次万寒旌很快捉住了她的手,也不知说了句什么,那姑娘顿时老实下来,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出去了。 顾凌波是来质问他为何胡说八道,让她去问张李氏的,张李氏听完直接要跟她拼命,她费了好大力气才狼狈地跑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万寒旌算账。 第三章 ·妇人之心(1) 万寒旌将她带出提刑司,三两句话就安抚住她:“你还真直接跑去问她了?想想看,名节对一个妇人来说有多重要,你去质问此事岂不是让她名誉扫地?她如何能承认?” 好像也有道理啊。 然后万寒旌道:“此案已经真相大白,张大人已经宣判,有些事难得糊涂,你不必再过问,待时过境迁,张李氏会好起来。” 再然后顾凌波就欢天喜地地走了。 施人仰忍不住对他竖起大手指:“你可真行!就这么胡说八道,那姑娘还真信了?” “她不信又能如何?”万寒旌笑笑,“就像她永远不会知道,杨家小儿根本不是见色起意,而是因为喜欢老张的手艺,知道他要成亲了特意将家中玉枕带去做贺礼,谁知被父兄知道,为了取回玉枕,不惜害死一条人命,杨汶昌也不会知道,他赶去豆腐铺时,他小儿子昏厥并不是老张所致,而是长子所为,就这样为保小儿、错信长子杀了人,将自己都陷进去。这世上事原本如此,信的不一定是事实,知道的不一定是真相。” 老张豆腐铺周边的雪地融化后找到了他们杀害老张时留下的痕迹,杨汶昌与长子也将杀害老张及将他们小儿、亲弟灭口的事实供认不讳。 施人仰叹道:“还真是天网恢恢。”过了一会儿又问道:“杨家人都认罪伏法了,那被灭口的小儿尸体岂不是无人认领?” “奎子大约早知会如此,已自己出银将他葬去了乱葬岗。” 好半天才听到施人仰赞叹道:“那小子也还是有点人情味的啊。” 腊月底,四处摊贩都已经收拾好开始收拾摊铺,给家中添置年货了,东街小巷已经没剩几家开张的铺子,六姑娘面摊的生意却依然火热。 万寒旌一边等着面条出锅,一边感慨:“人人都预备年货去了,你倒是潇洒,东西都备好了?” 六姑娘整个人被锅前蒸腾的热气所笼罩,连带着声音都飘起来,“我一无爹二无娘的,孤女一个,可惜了年里不会有人来我这小摊吃面,不然连年三十儿我都想出来摆摊儿呢!” 万寒旌刚准备开口,就被一个清脆爽朗的女声抢了先:“我也一无爹二无娘的,横竖是一个人过年,正愁没地儿去呢,你只管摆摊儿,我保管来同你作伴!” 话音刚落,人就已经自觉主动地在万寒旌对面坐下来,又扬声道了句:“来碗阳春面!” “好嘞!”六姑娘愉快地答了声,“马上就来!” “小白啊小白,”万寒旌摇头晃脑的敲筷子,“怜香惜玉这种事也跟我抢,我也没欠你银子啊,成日跟着我干什么?” 顾凌波如今已对他管自己叫“小白”习以为常了,闻言笑嘻嘻地答道:“你是没欠我钱,可你欠我玉枕啊,你不是说好还我的吗?怎么又赖起账来?” “非也,”一直沉默不言的施人仰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大人那日只说若你能助他破案会将玉枕归还,可案子并非他所破,你也并未出手相助,何来赖账一说?” 第三章 ·妇人之心(2) “非也,”一直沉默不言的施人仰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大人那日只说若你能助他破案会将玉枕归还,可案子并非他所破,你也并未出手相助,何来赖账一说?” 顾凌波果然被他激怒:“我怎么没出手相助了?我那时哭得那么伤心……” 然而万寒旌却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赖账到底了,好在顾凌波并不是真着急过来要回那只玉枕的,她歪着头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副使,忽然问了句:“你和谁一起过年?” 万寒旌笑笑,举起桌上的酒杯,施人仰默契地也将酒杯举起,二人碰杯后一饮而尽,而后他才道:“多少年了,同我一道过年的,除了你还真没有旁人。” 不远处传来犬吠声,施人仰面无表情地补充:“大人忘了,还有个只爱同死人打交道的人。” “非也,”万寒旌学着他的语气,“奎子可从未觉得自己是在同我们一道过年,阿黄才是他的真爱啊。” 犬吠声在靠近,施人仰“腾”地一下起身,再无半句话,就这么走了。顾凌波扭头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巷口,然后把头扭回来看向万寒旌问道:“他怎么了?怎么忽然就走了?” 施人仰同邱奎子素来不睦,整个提刑司都知道,可二人究竟为何不睦大概就只有万寒旌知道内情了,但此刻他显然并没有打算告诉眼前这只小白。关于玉枕之事,他心中尚有疑惑未解,信守承诺还给她是不可能的,免得她日后不停念叨此事,索性直接说开道:“那只玉枕暂时不能还给你,但你放心,我绝不会就此将它据为己有,关于它,我目前尚有疑虑未解,待我查清真相,必定原物奉还。” 顾凌波出人意料地并没有立即和他争辩,而是反常地蹙起眉头,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正色问道:“你能带上我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万寒旌挑眉:“带上你作甚?” 顾凌波不答反问:“你方才说关于它尚有疑虑未解,疑虑是否与上头的龙纹有关?” 她居然会问这个,还真是出乎意料,万寒旌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顾凌波,看得她都开始浑身发毛了,他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幸好一路狂吠的阿黄终于到了,万寒旌总算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低头摸了摸阿黄的头:“你怎么来了?我身上的银子可只够点一碗面的,没骨头给你吃。” 阿黄今日不大对劲的样子,咬住他的衣襟下摆死命往外拽,顾凌波都看出来不对劲,问道:“它是不是想带你去什么地方?” 万寒旌已经起身,还不忘对六姑娘嘱咐了一句:“面给我留着啊!” 阿黄一路狂奔,顺带用叫声开道,万寒旌跟得很紧,顾凌波也没落下,两人一犬很快到了……案发现场? 第三章 ·妇人之心(3) 万寒旌第一时间认出来,这是前阵子遇害的老张给自己预备的新房,屋子虽然简陋,但比他从前住的茅草屋还是好多了,院门大开,他们走进去,一眼就望见一个妇人背对大门将自己吊在了房梁上。 邱奎子已经到了,这家伙永远有本事第一时间嗅到尸体的味道,大约是嫌他们脚程慢了,不满地瞥了他们一眼,有了见证人,他才上手去将尸体抱下来平放在地上,已经开始初步验尸了。万寒旌见状第一时间回头对顾凌波道:“去报案。” 被吩咐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傻傻站在原地没动:“啊?” “此地发生了命案,你去衙门报案,叫施人仰过来。” “……哦。” 施人仰来得很快,他到时邱奎子已经验完尸走了,阿黄还留在这,东嗅嗅西嗅嗅的,万寒旌神情肃穆地蹲在墙角,不知道在看什么。 顾凌波来回跑了两趟,再怎么逞强也开始气喘吁吁的了,她凑上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在看什么?” 墙角什么也没有啊。 尸体已经被邱奎子带走,现场也没有任何血迹,其实看起来和平常也没什么不同,围观的百姓们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略站了站就散了。万寒旌右肘抵在腿上保持着蹲状,食指伸出来抵在眉心处,双眼紧闭,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凌波陪着蹲了一会儿,腿都麻了,只得起身跺了跺脚,正是这跺脚声将万寒旌惊醒,他猛地一下站起来,吓了顾凌波一跳,她赶紧凑上去问:“你发现什么了?” “不好,”他立即大步往外走,顾凌波慌忙追出去,只来得及听到他说:“案情有变。” 死者是老张未过门的媳妇儿,老张死了还不足半月,娘家居然要将她另嫁他人,老张媳妇不从,于是将自己吊在了房梁上。 邱奎子验完尸给出的结论是:“自缢身亡。” 从前不是没有遇见过凶手将人勒死之后,将死尸吊上房梁伪装成自缢模样的案子,邱奎子总能从颈部淤痕等线索上查出真正的死因,但他这次说,确实是自缢身亡。 案情看似十分简单,就是一名妇人为守节而自缢而已,但万寒旌显然想到了别的什么,天色刚刚暗下来,他就一脚踹开了验尸房门,邱奎子正在泡脚,眼皮都没抬:“该说的我都说了。” “穿鞋。” 邱奎子抬头,“你想干什么?” 万寒旌严肃道:“挖坟,开棺验尸。” 这次谁都没去惊动张聪,一行人摸黑就到了老张的墓地,此次验尸必须靠邱奎子,于是素来与他不睦的施人仰就没来,因此挖坟掘墓之事……就只得万寒旌亲自来了。顾凌波原本站在一旁,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了,扛起锄头就上,一边挖一边问:“这么做不大合适吧?若是他家里人找麻烦可如何是好?” 第三章 ·妇人之心(4) 万寒旌一边干活一边回答:“老张唯一的亲人今日也上吊死了,没有人会为他找咱们麻烦。” “可老张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顾凌波还是不懂,“而且不是验过尸了?为何要再验一次?” 邱奎子坐在一旁捣鼓他随身带的那只木箱,闻言轻笑了一声,“若是对我验过的尸心存疑虑,何以又叫我来?” “只不过让你再确认一次而已,”棺材露出来,万寒旌把锄头往旁边一扔,“致命伤那处你再仔细瞧瞧。” 邱奎子仔细看过,结论仍然是:“致命伤只有一处,就在侧颈处,伤口内有锈迹,另一处伤口是死后所致。” 但万寒旌显然意不在此,他在尸身另一侧蹲下,指着那处致命伤道:“仔细看看这处伤口,深度是否是一次所钉?” 这次邱奎子明白了,仔细又验了一遍。 天色渐渐亮起来,顾凌波同邱奎子一道将尸身重新装回棺材中,再将泥土覆上,气喘吁吁地靠在树边歇息,顾凌波捅捅邱奎子的胳膊问道:“你说他到底想做什么?” “此案另有隐情,”邱奎子淡淡答道:“尸身所能告诉我之事,我已悉数转达,剩下的就不是我的事了。” 说罢起身将他那只小箱子背上,眼瞅着就要走,顾凌波赶紧追上:“喂,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这人怎么说话只说一半的?喂!” 但邱奎子已经不再理她,径直往提刑司去了。 提刑司众人已经被万寒旌提前嘱咐过,不会再放顾凌波进去,她进不去就只能在门口等着,等着等着就不耐烦了,硬闯当然不行,她就站在门口高声呼叫,没把万寒旌叫出来,倒把施人仰叫出来了。 “我说小白啊,你也这么大个人了,稍微懂点规矩行不行?”施人仰长叹一声,“知不知道你这样我很难做?万大人已经对你够意思了,做人也不能太过分,你说是吧?” 顾凌波才不听他的,抓着他胳膊就开始摇:“他哪儿去了?” “现在这个时辰,自然是在办差。” “在哪儿办差?” 刚教的得稍微懂点规矩,现在又……施人仰摇头,“我哪儿知道?得了,你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说罢就抛下她进去了。 万寒旌等到邱奎子那一句话之后,片刻都没耽搁,直接进了张聪的臬台府。案情有变,张聪也没敢怠慢,匆匆忙忙同他一道进了提刑司,很快杨汶昌父子就被提审。 “将你父子二人杀害张福全一事从头交代一遍。” 杨汶昌虽不解为何已经结了案又要重审,还是只得再说一遍。 那日杨大力得知弟弟将当铺中所收玉枕送与了老张做贺礼,一夜辗转难眠,天还未亮就赶去豆腐铺想将至要回,结果老张矢口否认收到过此物,两人拉扯之时,杨二力也到了,他闹不明白哥哥和老张在做什么,还以为是在玩闹,猛地扑过去也想玩,老张本已在拉扯中落了下风,他一扑过来终于得了空,转身就想跑,杨大力气愤之下把弟弟往后一推,正好将老张压倒,尚待修补的桌腿上锈迹斑斑的铜钉就这样插进了老张的侧颈。 第三章 ·妇人之心(5) 惊骇之下,杨大力命弟弟在原地待着,自己则跑回德恒当找来父亲杨汶昌帮忙,等他们到时,杨二力却已不在,老张已被人放平在地上。两个儿子都涉了命案,杨汶昌慌张之余想到了今日一直流传的狐仙杀人之事,灵机一动拾起桌面上尚未来得及修补的铜钉,大力朝老张脖颈上砸去。 然后将他扶着趴在桌上,伪造出睡着的假象,父子二人桃之夭夭,自以为万事大吉。 脖颈上的两处血洞是为了与之将狐仙杀人之事联系在一起,但杨汶昌慌张之下也只想得出这个了,至于案发时桌面积雪上的兽爪印,他们也不得其解。 张聪和万寒旌交换了一个眼神,挥挥手示意将他二人又带下去了,张聪问道:“你可有眉目了?” 万寒旌点头,“已经有了些眉目,此案……” “此案已经结案,得亏是腊月,文书还压着,你且去查着,”张聪接过话头,“只是要尽快。” 时日不多了,万寒旌点头,取下官帽就往外走,施人仰已经候在外头,接过他的官帽就问:“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去死者娘家。” “那……”施人仰难得犹豫了一下,然后才道:“不如走后门?” 万寒旌不解地回头:“发生了何事?” “你那只小白已经在提刑司门口等了好半日了。” “……” 万寒旌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明明是堂堂正正办案,却还要翻墙从提刑司出去的一日。他倒还好,至少身手矫健,施人仰却不谙此道,从墙里翻出来时很有些狼狈。换做平时,万寒旌必定会嘲笑他一番,但今日实在没有心情,若不是张李氏忽然吊死了,或许老张被害一案就会就此了结,杨氏父子虽已归案,却还会有真凶逍遥法外。 这样的事实实在难以让人心情好起来。一路沉默着到了张李氏的娘家,当家的是张李氏同父异母的弟弟,万寒旌还穿着一身官服,身后跟着的施人仰又捧着顶官帽,那当家的一见,立马就跪下了,连声高呼大老爷。 施人仰也想不出,他到这里来是想查什么。 被主人家拥进里屋,万寒旌刚落座就直接发问:“张李氏新许的人家是哪家?” 这……当家的没敢吭声,倒是他一旁跪着的媳妇儿开了口:“许给了巷口杂货铺的王麻子做小,姑娘不答应,我们也觉得老张刚出事,就急急将她嫁出去不大像样……” 她当家的立刻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媳妇儿不敢吭声了,万寒旌淡淡一笑,“既然你们也觉得不合适,那是谁订下的这门亲事?” 两个人齐齐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哪里还敢答话?谁知万寒旌没等来答案倒也并不恼怒,含笑又问了一句:“家中除了你们夫妇之外,可还有人同住?” 这次当家的答道:“还有小人老母同住。” “老夫人何在?” “……”媳妇儿结巴着道:“大约是买菜去了。” 万寒旌手里把玩着桌上一只小小的茶杯,缓缓地继续发问:“这时辰怕不是在买菜,大约是在打醋?或是打酱油?” 第三章 ·妇人之心(6) 儿、媳俱不敢吭声,只听得万寒旌还在说话,“老夫人平素买这些东西,可是习惯去东街巷口,原本今日就会迎娶张李氏那王麻子开的杂货铺?” 此问一出,夫妻二人脸色各异,施人仰细细看过,对万寒旌投去“已经足够”的眼神,于是万寒旌便起身了,主人家还跪着,他也不叫起,只是在出门前淡淡吩咐了一句:“老夫人年事已高,莫要再让她老人家如此辛劳,本官得了空再来拜见。” 出得门来,万寒旌问道:“依你看,这家儿子媳妇是否知情不报?” “非也,非也,”施人仰摇头否认,“倒是大人如此一问,怕是提醒了一二,只不知大人以为,同父异母的姐姐亲,还是身生老母亲?” “你是担心我打草惊蛇?” “大人既然有此一问,当是心中已然有数,只是不知大人打算何时将其抓捕归案?” 万寒旌仰头望了望天色,再开口却是答非所问,“看这天,怕是又有一场大雪降至,但愿是瑞雪兆丰年。” 话音刚落,施人仰就突兀地叫了他一声:“大人!” 万寒旌应声把头回正,然后……就看见不远处有个人影正在朝他们的方向奔来,奔跑之势甚快,这当口北风正盛,吹得她大衣上的白毛翩跹,煞是好看,来人虽跑得快,姿态却并不狼狈,长发飘飘迎风飘舞,还煞是好看。可她一开口气氛就被破坏了:“姓万的,你始乱终弃!” …… “始乱终弃不是这么用的,”万寒旌坐在他自己那间屋子的炉火边,搓着手解释道:“乱乃淫乱,弃乃抛弃,出自《莺莺传》,指的是男子对女子先玩弄后遗弃的不齿之举,小白啊,我与你之间并无男女之事,你当街如此高呼,非但对你自己名誉有损,也是在污蔑我,明白吗?” 顾凌波就坐在他身边,双手微张着靠近炉火,不解地问道:“不是利用完就一脚踹开的意思?” 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似乎对她也不起什么作用,万寒旌想了想,干脆认了,“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罢,总归我是男子,不会比你更吃亏便是了。” 顾凌波也没打算和他就这个问题深究,歪着头打量他:“上次的话还没说完呢,不怕实话告诉你,那只玉枕与我身世有关,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我爹娘呢,玉枕是他们留给我唯一的信物,你也看见了,那样上好的玉,我说不定还是出身名门呢,你不是说关于它,你尚有疑虑未解,要查清真相吗?我答应把玉枕先放在你这儿,但你也得答应,查清真相得带上我。” 居然还敢和他谈条件,万寒旌觉得有趣,也歪着头来看她,“你想查什么真相?想知道你爹娘是否还在人世?想知道你是否真的出身名门?” “当然想知道啊,换做是你,从小没爹疼没娘惜的,你不想找他们啊?” 第三章 ·妇人之心(7)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万寒旌侧了侧头,目光落在燃起的火光上,眼睛眯起来,半天才答了一句:“自然是想。” 顾凌波一抚掌,“这不就结了,我想着你怎么也是个官老爷,你说对那龙纹雕眼熟,多半是在哪个官宦人家见过同样的纹饰,我以后就跟着你,说不定能找着我爹娘呢。” “若是找不到又当如何?” “反正我一个人也不可能找到,跟着你还希望大点儿,若是实在找不着……”她歪着头调皮地笑笑,“帮你查案也不错啊!” 万寒旌右眼皮跳了跳,随即嘴角一抽,不再言语了。 很快便有人在外敲门,这个时辰也只可能是施人仰了,万寒旌亲自开门将他迎进来,不等他开口,顾凌波便问道:“那婆子可承认了?” “供认不讳。” “说说,说说,”顾凌波凑到施人仰身边,双手拉着他胳膊摇晃不止,“你们是怎么知道老张是被那婆子杀的?” 施人仰看了万寒旌一眼,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于是施人仰将胳膊从顾凌波手中抽出来,伸手去拿火钳翻了翻盆里的炭火,“当铺掌柜的杨汶昌口供中提到,杨大力去叫他到达豆腐摊时,老张已被人搬至地面躺平,脖子上的铜钉也不翼而飞,但当时杨二力也不见了,他便自然地以为是小儿所为,然而事实上,期间李家婆子为其女改嫁之事到了豆腐摊,原本想找老张商量退婚之事,不想却看见他倒在血泊之中。” “那婆子也忒心狠了,见着女婿倒在血泊之中,不去救他便罢了,怎的还去补了一钉?” “张李氏并非那婆子亲生,早先李老儿在世时给女儿定下的亲事,因老张无力筹办聘礼而一拖再拖,如今那婆子收了杂货铺王麻子的聘银,想悔婚将女儿嫁与王麻子做小,所以前去找老张商量退婚,不想见到他躺在血泊之中,慌乱之下想去找大夫,谁知这时老张却拉住了她,然后颤颤巍巍地用手指指向了巷口。” “是想告诉她凶手是巷口德恒当的人?” “原意大约如此,可那婆子做贼心虚,以为老张已经知道她收了巷口杂货铺王麻子的聘银,所以指向巷口,她唯恐生出事端来,急于脱身,然而老张拉着她的衣摆不肯松手,于是……” “她临时起意,将老张侧颈处那枚铜钉又钉进去几分?” 施人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了。 顾凌波也感慨得很,“世上竟有如此狠心的妇人。” 万寒旌微微叹了口气,“那婆子起先还是想救人的,但后来做贼心虚,为求自保伤人性命,只是可惜了张李氏。” “可那婆子说,她到时老张已经躺在了血泊之中,德恒当杨掌柜也说,他到时老张已经平躺在地上,那老张究竟是被谁放倒在地上的?” 第三章 ·妇人之心(8) “是杨二力,”施人仰解释道:“他智力受损,心智如孩童,因喜欢老张家的豆腐脑和老张交好,得知他即将成亲,便从家中取出宝贝去当贺礼,想同他闹着玩便将玉枕藏在了蒸笼内,后来玩疯了就忘记了这件事,待杨大力找去时,老张矢口否认收到过玉枕,确实是因为他并不知道杨二力将玉枕藏在了蒸笼内。 “案发那日,杨大力伤人之后跑回家中找父亲善后,杨二力终于想起来玉枕之事,将东西从蒸笼内取出,然后去送给老张,谁知将老张从桌边扶起时发现他侧颈上插了根铜钉,于是抱着玉枕去找大夫,与随机到来的李婆子擦肩而过。而后杨掌柜赶到,慌忙处理现场痕迹,杨二力没找到医馆,又回了豆腐摊,被杨大力带回了德恒当。” 顾凌波还有一处不解:“那报案时,留在桌面积雪上的兽爪印又如何解释?” 这下施人仰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再吭声了。 顾凌波自以为问到了要紧处,整个人都兴奋起来,直拉着他手想往外走,“你们都忽略了这一点对不对?忘记了吧?别又遗漏了什么重要细节,若是还有一个凶手没找到怎么办?” 但施人仰没被她拉动,他将眼睛闭上,缓缓答曰:“没有其他凶手了,桌面积雪上之所以会留下兽爪印是因为……阿黄比所有人都先嗅到隐藏在雪地之下残留的血腥味。” 顾凌波:“……” 谁也没料到,居然是提刑司仵作的爱犬因为第一时间发现了尸体而留下的爪印。也正是它留下的那爪印和尸身上的血洞,才让人们将这起命案和狐仙联系在一起。 施人仰面无表情地看向万寒旌:“大人说,邱奎子知情不报延误案情调查,甚至误导查案反向,该当何罪?” 万寒旌立即朝顾凌波招手:“小白啊来来来,刚才我们说到哪来了来着?” 但顾凌波才不配合他,还是看着施人仰,双眼都开始放光了:“施大哥,你真是太厉害了!这都能被你查到!” 施人仰眼角一抽,刚想开口否认就被万寒旌抢了先:“就是,就是,人仰你果真是英明神探,万某有幸与你结识,当真是三生有幸!” 这下施人仰嘴角也开始抽搐了。 万寒旌几次三番威逼利诱,总算使得施人仰不再开口解释,顾凌波将他当作破案之人,佩服不已,成天围着他“施大哥”“施大哥”地叫来叫去,施人仰不堪其扰,索性告了病假,在家中休养了数日。顾凌波找不到人,只好来六姑娘处堵万寒旌,找他麻烦。 “上次之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万寒旌一边吃面一边反问:“哪次?何事?” “就是带着我一起查玉枕之事。” 看样子是躲不过了,万寒旌掏出方帕子来擦了擦嘴,正色问她道:“真想好了要跟着我?” 带个姑娘在身边进出总要顾及人家的颜面,若是她自己不在意便另当别论,但有些事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第三章 ·妇人之心(9) 谁知道顾凌波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来,答道:“你以为我真想跟着你?身为堂堂副使,破案能力还不及施大哥,只是官高一级压死人啊,施大哥总躲着我,但他躲不了你啊,所以我才要跟着你的,反正我玉枕在你手里,你必须带着我!” 万寒旌被噎住,好半天才缓过来,“好……好啊!”兄弟对不住了,以后这只小白还得你多担待啊! 又是一夜大雪,东街连连出事,好多摊主自发筹了银子请道人来做了场法事,六姑娘面摊这日生意冷清些,送来面碗之后便陪着万寒旌坐了坐,提及此事也是十分感慨:“说话就要过年了,老张的丧事还好有张嫂张罗着办了,可如今张嫂又去了,她娘家人后母又被收了监,人人都道晦气,她那兄弟口口声声说都是因为她,他老娘才会老来入狱,根本不理会她的身后事,尸身现在还留在义庄,这时候他们还筹银子去办法事,有这闲银还不如帮着买口薄棺将张嫂的身后事给办了呢。” 万寒旌连连称赞:“六姑娘真是深明大义,佩服,佩服啊。” 六姑娘撇嘴,“大人何苦笑我?可惜了我这面铺也只是小本经营,到了这时节实在也拿不出多少银两来,再过些时日无人去领尸,怕是就要葬去乱葬岗了。” “这样对她也未尝不是好事,”万寒旌安慰道:“虽说与老张有婚约,可到底还未成亲,娘家人即使去收尸,也没法子和老张葬在一处,我若是她,也不愿再回那娘家了。” “也是,”六姑娘伏在桌上,做仰望状,“对了,那位一直跟在大人左右的白姑娘呢?今日怎么不见她来?” 平日里他一直管顾凌波叫“小白”,六姑娘常听他这么叫,竟以为她姓白,万寒旌把口中面条咽下去才答道:“她姓顾,可不姓白。” 六姑娘朝他眨眼:“那必定是名小白了?照我说啊,大人这年岁也该娶亲了,人家姑娘总这么跟着也不是回事儿啊。” “非也,非也。” “大人往常可不这么学施大人说话。” 万寒旌满意,“我不是学他,是在告诉你,小白不是跟着我,而是想跟着他。” 这下六姑娘不明白了,“顾姑娘心仪的人竟是施大人?” “仰慕是一定的,是否心仪我可就不知道了,”万寒旌吃完了面,该付面钱了,想想觉得这事可以商量商量,于是露出个迷人的笑容看向六姑娘:“你看我来你这儿吃面没三四年也有个两三年了吧?如此照顾你生意,就没点好处?” “罢了罢了,就没见过你这么抠门的官老爷,”六姑娘豪迈挥手,“明儿就是年三十儿,我也不打算出来摆摊儿了,今日这面就当我请客罢!” 万寒旌连连道谢,心满意足。 他们二人正说得高兴,施人仰和顾凌波也来了。说起施人仰告病这几日,顾凌波可真是诚意十足,想要侍疾不成,就送了张虎皮过去,非要让他裹着,说是这样身子很快便会大好,如此重礼施人仰如何能收?不出三日便又回提刑司了,顾凌波跟他跟得紧,倒是省了万寒旌许多麻烦。 第四章 ·红白喜事(1) 马上就要过年了,提刑司里的事也不多,张聪素来体恤下属,万寒旌又乐得逍遥,下头人便多些时间照顾家里。这日施人仰原本是去南门口打酒的,被时时惦记着拍马屁的顾凌波抢了先,两人在回程路上就谁出酒钱一事拉扯许久,不想在半道上碰见有人办喜事,顾凌波原本想上前去看看热闹,谁知这一看就看出了不对劲。 谁家办喜事会吹拉弹唱锣手轿夫全都一身素白?连迎亲的轿子都是白的,可不是雪大了积在身上的,人原本就是身着白裳,猛的看上去……不像办喜事,倒像是办丧事。 可确实是奏的喜乐啊,顾凌波看不懂了。 她看不懂,可施人仰看得清楚明白,因此立即赶来说与万寒旌知道。万寒旌听完之后挑眉问道:“告诉我何意?你们想做什么?” 顾凌波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脱口而出:“看热闹啊!我长这么大还没瞧过这种热闹呢!可真新鲜,施大哥说叫上你了才能去看,你面也吃完了,这就走吧?” 万寒旌不说话,仍旧挑眉看着施人仰,施人仰面色有些奇怪,像是压抑之中带着隐隐的疑惑,半天才憋出了一句:“新娘子……是晓清。” 傅晓清,南门口一带最有名的青楼万花楼的头牌。虽为青楼头牌,却十分洁身自好,因善吹箫盛名在外,从来只卖艺不卖身。说起来施人仰与她还颇有段交情。 大约是在三年前,暮春时节,施人仰上玉泉峰踏青,行至半山处忽然闻得美妙箫声,细听之下竟是《山中思故人》,倒是颇为应景。那箫声十分动情,犹如待归鸟啼鸣林色晚,半钩朗月淡抹弦。千杯万杯酬知己,只恨夜短薄霞透衣衫。欲言难言,欲止难止,使人听之哀婉哽咽。忽然,箫声高昂起来,由急到缓大疏大密、大起大落,起伏之间奏尽万千感慨。 施人仰少小离家,如今尚未衣锦,不敢还乡,听之只觉悲切之声悒郁于口唇咽喉,他原本善琴,欲与之相和,奈何琴不在身边,想着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若得相识,岂不快哉?于是顺着那箫声寻去,不想吹箫之人竟是位姑娘。 傅晓清平日里得了闲都会去玉泉峰,那日也是思之所起,兴起而奏,没想到意外结识了位知己,只不过施人仰不便流连于万花楼之地,二人倒也并不时常相见,只知她有位青梅竹马,前些年往京城里去了,说是待求得功名必定回来迎娶,只是三年过去,并不曾听说有人替她赎身。 没想到今日忽然就成亲了。若是寻常亲事便也罢了,这将近年关又是大喜之事,为何偏偏一片缟素之象?施人仰担心不过,不知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原本万寒旌是不打算去凑热闹的,但他与施人仰相交多年,也知道那傅晓清在他心中分量,听得是她之事,便直接起身随他们去了。 第四章 ·红白喜事(2) 办喜事的是城中富甲一方的何作善何员外家,说起这何员外,良田宅院,那是家底丰厚,奈何一妻四妾只给他生了四女一子,前头四个女儿都已经出嫁,独子乃是他年近四十时纳的小妾所生,名唤乃龙,因排行老五,府里都喊的五哥儿。 今日娶亲的正是这五哥儿。 何员外家的五哥儿爱慕傅晓清许久,多少痴情事都做出来,一片真心那是天地可鉴、满城皆知。 可照理说,何府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独子娶亲阵仗大点儿原本无可厚非,偏生迎娶的是青楼的头牌,这就有些说不通了,纳回去当妾还说得过去,这大张旗鼓地明媒正娶倒是新鲜。 去何府的路上施人仰还在感慨,“说起来也有日子没与晓清见面了,谁曾想这么快就出嫁了,从前我劝她莫要太过信实了那情郎之言,她还坚持要等,不过现在这样也好,何乃龙虽不成大器,对她倒是一片真心。” 他一个人在那儿感慨,顾凌波却在拉着万寒旌咬耳朵:“施大哥对那位新娘子有意思吗?” 万寒旌真是不想理会她,可架不住她一直纠缠,只好压低声音答道:“我怎会知道?自己去问他便是。” 原本料定她不会真去问,结果顾凌波还真问出来了:“施大哥,你喜欢今天出嫁那个新娘子吗?” “非也,非也,”施人仰摇摇头,“我与晓清乃君子之交,非关风月,不过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顾凌波又去和万寒旌咬耳朵:“他这话什么意思?” 万寒旌不理她,偏头去问施人仰:“你可打听到,为何会白轿迎亲?” “问是问了,可人人都只顾看热闹,无人有心回应,”施人仰加快了脚步,“我正是觉得事有蹊跷,这才来请大人。” 万寒旌摸了摸钱袋,看着施人仰严肃道:“既然要去吃喜酒,总要有些贺礼,我这月奉银不多了,你……” 施人仰痛快接嘴道:“我出。” 原本只是随他们来瞧个热闹,待行至何府门前发现门口挂着素白灯笼,连牌匾上都扎着白花时,万寒旌便知道事情不对了。明明是娶亲,却门庭冷落,没看见半个喜客,府内既没张灯结彩也未听见任何道喜声,屏气凝神去听都听不见什么声音,他与施人仰对视了一眼,便大步踏进了何府大门。 堂中停了一口棺材。 施人仰颜色大变,刚要发作便听见有脚步声响起,他回头一看,正是何员外到了。那何作善也是见过世面之人,一眼就识出万寒旌身份不一般,言语间很是客气,万寒旌因未穿官服,说话也十分随和,客气寒暄了几句便道明来意:“听闻贵公子今日娶亲,原本想来凑个热闹,却不知府上何以如此景象?” 何员外原本客客气气的,听他问得此话瞬时落了脸,一拱手道:“老夫家中还有要事,就不留各位了。” 居然下了逐客令。施人仰上前一步,语气强硬地问道:“你们府上不是办喜事吗?我来随个份子何以员外要下逐客令?” 何员外根本不理会,高声唤人:“来人啊!送客!” 第四章 ·红白喜事(3) 施人仰可不是说送就能送走之人,他踏出堂门,直接提起闻声赶来的一个家丁,粗声喝道:“傅晓清人在何处?” 何员外刚要说话,万寒旌便一手捏上了他的肩,手底下加重了几分力道,口气却还是十分温和,“我等不请自来确实无礼,但说到底不过是想凑个热闹而已,员外又何必动气?” 话虽然说得客气,可手底下却毫不留情,何员外只觉得自己肩膀都要被他捏化了,又听得他话中不乏文雅之意,更为确定是个人物,只得命人去将傅晓清请出来。 不多时便听得丫鬟尖叫之声响起,施人仰立即朝叫声方向赶去,待万寒旌与顾凌波一行人赶到时,他已经推开了傅晓清的房门,见得房中景象先是呆滞,而后才后退了两步,万寒旌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傅晓清倒在血泊之中。 万寒旌立即对顾凌波道:“去叫邱奎子。” 邱奎子来得很快,何府报案之后,提刑司的人也很快就来了,邱奎子先简单查看了尸体,致命伤非常明显,就是右手手腕上的刀口所致。 表面上看,就是割腕自尽而已。邱奎子没有仔细验尸之前是绝不会轻易做出任何结论的,正因为他没有给出结论,施人仰便更加坚信,傅晓清必定不是自尽这么简单。因为万寒旌刚好在现场,张聪便没有来,交由他全权处理。 万寒旌循例问话时,施人仰十分不忿,字字句句都针对何作善,暗指他杀人之后佯装不知,让人以为傅晓清是自尽而亡。 何作善连连叫冤:“她既已为我何家妇,我儿已去,若我真有置她死地之心,只消请族长出面便可命她殉夫而去,何必动手杀她?又何必将她伪装成自尽?” 这话道理在,万寒旌点头,施人仰却不为所动:“晓清如何就成你何家妇了?你说已然成婚,他们可曾拜过天地?” 何作善一口咬定傅晓清已抱着何乃龙的牌位拜了天地、高堂,已然完成大礼,二人针锋相对,吵得万寒旌头都大了,这时顾凌波忽然开口道了句:“咦?何公子还没下葬吗?棺材都还在,为什么还要抱着牌位成亲?找个差不多年纪的已故女子配阴婚不就成了?” 此言一出,争吵的两人忽然安静下来,一直在从中相劝的万寒旌也沉默不语了。顾凌波走到何作善面前,故作天真地问他:“我是不是故作聪明了?何员外原本就是这样想的对不对?傅晓清根本不可能答应嫁给你已经死了的儿子,所以你才故意假借婚礼之事将其杀害,给你儿子配阴婚对不对?” 何作善愣了一瞬,随即啐了她一脸:“哪里来的野丫头?简直胡说八道!傅晓清被我儿深情感动,自愿嫁进我何府,谁知道她为何忽然自尽?” “自愿?”施人仰冷笑一声,“据我所知,她一直在等一位姓牟的公子回来替她赎身,又怎会愿意嫁给你儿子?” 第四章 ·红白喜事(4) 何作善也冷笑一声:“那人若是真心替她赎身,又怎会一去三年、杳无音信?她自知苦等无望,我儿生前就已替她赎身,她被我儿痴心所动,二人订下了婚约,她自愿嫁来我何府,有何奇怪?” 顾凌波反驳道:“三年都已经等了,她又怎会忽然放弃?你儿子痴恋傅晓清满城皆知,她若会被感动至愿意以身相许,又何必等到今日?” “姑娘你非出身青楼,青楼女子有多么希望择良人栖身终老,你不会明白。”何作善摇头叹气,“早知她会自尽,倒还真不用费这许多事了,等她死了直接配阴婚更为妥当。” 这话一出,施人仰简直想杀人了,万寒旌赶紧命人将他架出去,直接道:“此案你不必过问了,傅姑娘骤然离世,想必你也十分难过,回去好好歇息几天。” 施人仰还没回话,顾凌波就不服气了:“施大哥不过问,你怎么能破案?” “……”施人仰直接甩开架住他那些兄弟,一转背就出去了。 万寒旌得了空才朝顾凌波微微一笑,“你施大哥心情不好,查案难免有情绪,若是因一时意气冤枉了好人,日后岂不后悔?再说了,虽然没有人仰相助,这不是还有你吗?” 听到这最后一句,顾凌波眼睛“蹭”地一下亮起来,“对!还有我啊!我会帮你的!” 要验证何作善所言是否属实,有个地方就不得不去。 到了万花楼门口,顾凌波还扯着外衫袖子有些不大自在,万寒旌摇着扇子悠然道:“若是害怕了不想去,现在走还来得及。” 顾凌波一身男装,还贴了两撇小胡子,乍看上去就是个身量单薄的男子,只不过她还没习惯,略有些不自在,万寒旌一激将,她就一挺胸:“我才不怕!”说着又嘟囔了一句,“大冬天的还摇扇子,就喜欢装样子,哼。” 本朝律法,官府中人是不得流连青楼之地的,万寒旌又不愿直接召青楼老鸨至公堂问话,因此只得身着便服来转转了。 原本顾凌波是不想跟着来的,但万寒旌道:“我可是去查案,若是被人知晓我是提刑司副使,误以为我是去寻欢作乐可就麻烦了,你得去给我当人证。” 于是她只得跟着来了。 他二人身上所穿并不华丽,因此进来之后也只有三两个姑娘凑上来,看上去也不大热情,万寒旌叫了些酒菜又订了个雅间,只叫姑娘们陪酒。 红姑娘先替万寒旌满上了一杯,他也不扭捏,一仰脖子便干了,然后“听说你们万花楼有个头牌,尤擅吹箫,不知今日可否能听上一曲啊。” 明日就是年三十,平日来这儿的男人都要回自家府上同家人过年,到了这几日还来万花楼的多半都不会太富有,红菱和绿翘原本今日是不愿再接客的,将近年关,这几日所有姑娘们都不乐意出来接客,崔妈妈无奈之下只得让她们抓阄,红菱和绿翘点儿背,抽中了就只能认,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羡慕已然被赎身的头牌傅晓清。 第四章 ·红白喜事(5) 今日提刑司的人去何府时闹出的动静不小,邱奎子将尸身带走时还故意没盖白布,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万花楼,因而今日红菱与绿翘强打起精神来陪客,脸上的笑容都有些苦涩僵硬,不想这客人还直接说道要听傅晓清吹箫。 绿翘叹了口气,“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晓清姐早已不是咱们万花楼的头牌了,数月前何员外家的公子便拿了三百两纹银来替她赎了身。” “哦?”万寒旌笑道:“看来我真是来得不巧了。” “见着我们就是不巧了?”红菱又给万寒旌斟了一杯,“公子也忒偏心了,来来来,不说旁人了,我们喝酒吧。” “哎,你们怎么都只跟他喝啊?”顾凌波将酒杯夺下,“来来来,跟我喝。”说着也一口将杯中酒饮尽。寻常冬日里出去狩猎,她都要先喝几碗烈酒暖身的,这点小酒自然不放在眼里,红菱被她的豪爽感染,也笑起来去和她说笑。 顾凌波和她说了几句闲话,便将话题引到了傅晓清身上,因刻意压低声音扮作男声,再次开口前还轻咳了几声,“方才你们说到的那位傅晓清,不是万花楼的头牌吗?被谁人赎身了?娶回去当姨奶奶了?” 红菱和绿翘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难看,但还是撑起笑脸来:“看来二位公子当真是为晓清姐来的了,我们伺候不好,不如同妈妈说换几位姐妹来伺候?” “嗳,不过是多问一句,怎的还醋上了?”万寒旌捉住她的手,安抚似的摸了摸,“你们是有所不知啊,”说着他看了顾凌波一眼,“这位白公子自幼酷爱鸣笛,闻得傅姑娘吹箫也是一绝,原本今日是来以音会友的,不想如此不巧。” 这下红菱叹了口气,语调也低沉下来,“若是如此,我便也不瞒二位了。晓清姐数月前就已被城南何员外家的公子赎了身,出身青楼还能得何公子不弃,请得与何府世代交好的赵员外收她为义女,以便明媒正娶将她娶回家中去,我们姐妹都羡慕她的好福气,谁知……”说着便哽咽起来。 “谁知定下婚期后没过几日,何公子便暴毙而亡。”绿翘眼圈都红了,“何公子去得突然,晓清姐得知后十分悲痛,唤得崔妈妈前去赵员外府上说话,待崔妈妈回了万花楼我们才知,她竟决心要抱着灵位与何公子成亲。” 听至如今,倒是与何作善所言出入不大,万寒旌将酒杯放下,又开始摩挲他左腕上的那串菩提子,感慨道:“看来傅姑娘倒是对何公子情深意重。” “倒也说不上情深意重,可何公子对晓清姐一片真心,但凡是个女子都当被感动了,”红菱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若真能嫁进何府,从此安稳度日倒也罢了,谁知今日成婚,却见提刑司的官爷们从何府中将晓清姐的尸身抬出来,崔妈妈那日便担心她会寻短见,如今……”说到此处她难以自已,呜咽出声了。 第四章 ·红白喜事(6) 顾凌波还想多问,但万寒旌已经起身,从钱袋里倒了些铜钱出来放在桌上,“二位姑娘千万节哀,还得多保重自己的身子才行,既然恰逢二位遇得伤心事,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就拉着顾凌波出来了。 眼瞅着就到了春节,初一开始就要放假了,万寒旌将此事告诉顾凌波时,她还特别不满:“放多久?要休息个十天半个月的,那等你们开始查案了,凶手早跑了,谁还等着给你们去抓?你就是因为要休假了,所以才不问清楚就跑出来对吗?” 万寒旌摇头,“孺子不可教也。” 顾凌波顿时跳起来:“我又怎么了?戳穿你了恼羞成怒啊?我可告诉你,你不查也不妨事,我查!我和施大哥我们俩查!” 万寒旌忍俊不禁,“好,好,你们查去。” 施人仰已经翘首以盼等了大半日了,总算把他们等回来,但见着他们之后却不是像顾凌波想象中那样心急如焚,脸上反倒有几分喜色:“锅子都备好了,今儿喝几盅?” “今儿我是喝不过你了,方才还空腹喝了好一会儿,”万寒旌含笑往里走,还抽空问了句:“什么锅子?” “羊肉锅子!” “好!” 两个人很快往施人仰家的方向走了,留下顾凌波一个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他们人都走远了,于是她立刻追上去,口里还直嚷着:“别走啊!等等我!” 施人仰这顿饭可不是那么好吃,万寒旌进得门来就直接表态道:“你也不必强颜欢笑,我明白你将傅姑娘引为知己,她走得突然,即便提刑司即刻就要休假,我亦会助你早日查明真相,以告傅姑娘在天之灵。” “……好,好!”施人仰红了眼睛,一仰脖子喝尽杯中酒。 顾凌波坐在一旁捧脸不解地问:“喂,你们到底唱哪出啊?” 提刑司马上就要休假了,查案的事只得他们自己私下里办,而要想得知傅晓清答允嫁给何乃龙的真相,就必须去万花楼走上一趟,因施人仰与傅晓清交好,万花楼中与傅晓清熟识的姑娘们多少都知道他,因此去万花楼问话就不能让他出面,万寒旌没等他开口相求已经去走了这一趟。 此时不顾顾凌波的疑问,施人仰看着万寒旌问道:“晓清是被胁迫的,是吗?” 答案让万寒旌有些为难,于是他看向顾凌波,她立刻回答道:“听万花楼姑娘们的意思,她应该是自愿的。”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施人仰满意,万寒旌抢在他再度发问前开口问道:“你与傅姑娘相识三年,平日里多久见一次面?” “不好说,提刑司里忙的时候好几月见一次也是有的。” 这便难怪了,万寒旌点头,“傅姑娘几月前就被何乃龙赎了身,还请了城南的赵员外收她为义女,就为了让她有个身份,以便将她明媒正娶进门,据万花楼的姑娘们所说,何公子前些日子意外亡故城南亦人人皆知,而傅姑娘亦是自愿抱着他牌位与之成亲。” 第四章 ·红白喜事(7) 施人仰听完自嘲般笑笑,“人人皆知?看来我还真是孤陋寡闻。” 这话难免带了些赌气意味,连顾凌波都知道此时不去火上浇油,可万寒旌偏还要继续:“且我听她们口气,似乎傅姑娘早有轻生之意,说不定……” 施人仰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仿佛不敢置信般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晓清当真是自尽身亡?” “倒也不是我的意思,只是……” “虽不是你的意思,倒真是我的意思,”这次打断万寒旌话的是邱奎子,他难得亲自到了施人仰的住处,进来就扔了张纸给万寒旌,“这是我的验尸记录,据我判断,死者傅晓清就是自尽而亡。” 施人仰虽素来与他不睦,但他验过的尸却从未出过任何差错,连他都这么说……施人仰颓然地坐下来,邱奎子片刻都不想在此停留,朝万寒旌点点头便出去了。 “怪我……都怪我,”施人仰抱着头,声音都哽咽了,“但凡那时她身边有一个能劝慰一二之人,她都不至于如此想不开。” 顾凌波见施人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落忍,细声细气地安慰他道:“这也不能怪你啊施大哥,傅姑娘那时必定已经心如死灰了,谁去劝都没用,她是一心求死。” “对,就是一心求死,”万寒旌忽然加重了语气,“此案的关键就在于,她为何一心求死。” 施人仰原本低垂着头,此刻忽然抬起头来望向他,万寒旌也正看着他,两个人对视半晌,他忽的笑起来,轻声唤了句:“小白。” 忽然被点名的顾凌波没搞清楚状况,茫然地“啊?”了一声。 “今日你同那万花楼的红姑娘倒是相言甚欢。”万寒旌眼睛都眯起来,怎么看上去还十分愉快?“万花楼明日应当门庭冷落,不如你去相邀,看红菱与绿翘是否愿意同我们一道过年?” 施人仰猛地扭头看向顾凌波,顾凌波都糊涂了,“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结交几个性情中人而已,”万寒旌笑笑,“那两个人是查出傅晓清为何忽然不再等候故人,而一心委身于何乃龙的关键,小白,靠你了。” 莫名其妙被委以重任的顾凌波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又换上男装进了趟万花楼,幸好那张虎皮真的卖了个好价钱,她给银子给得痛快,同样没有亲人一起过年的红菱和绿翘很痛快地就答应下来,约好了去施人仰的住处见面。 大年初一。万府里众人都已经对顾凌波时不时就来找他们家大人的行为习以为常。因此这日万寒旌一大早就被顾凌波的敲门声吵醒,打着哈欠来给她开门,张嘴就问:“来这么早?可别记差了,今儿是去你施大哥处吃饭,可不是来我这。” 顾凌波红了脸,但还是强装镇静道:“我早点来问你啊,红菱和绿翘来了发现我是女儿身怎么办?” 第四章 ·红白喜事(8) “什么怎么办?”万寒旌打了个哈欠,“你穿男装不就是了?不会发现你是女儿身的。” “那怎么行?”顾凌波板起脸,“今天可是初一,我怎么能穿男装?我问你,把她们叫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当然是助你施大哥查明真相,以告傅姑娘在天之灵,否则还能干什么?” “那咱们可先说好了,我只负责替你们把人约到,现在银子我也出了,人也约到了,至于她们到了之后肯不肯配合你,那可就不是我的事儿了,”她神情严肃地看着万寒旌,“我当然是愿意帮施大哥的,但我今天不能再穿男装。” 这样一大早跑来扰人清梦,一本正经地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不过就是想表明一个态度:今日大年初一,要去施人仰处过年,女为悦己者容,可得好好打扮打扮,别想她再穿男装! 万寒旌觉得有趣,知道她这点小心思但也没戳穿,只是在下人来给顾凌波上茶时亲自将茶盏接住,也不递给她,只是眯起眼来笑:“说了这么久话,可辛苦了?要不要喝口水了再继续?” 现在顾凌波也早已习惯他的调侃了,闻言直接将茶盏从他手中抢来,一边喝茶一边瞥他一眼,道:“你还不去换衣裳?我在这等你,一块儿去施大哥家。” 万寒旌穿着便服,因为畏寒,还戴了顶大貂绒帽,整个人棉团团的,看上去一点官架子都没有,但他也根本没打算再换衣裳,直接道:“我看你也是坐不住了,真这么着急那就走吧?我见你施大哥可从来没打扮过,就这么着吧。” 顾凌波才不管他换不换衣裳,既然不换那她乐得不用白等,把茶盏往小几上一放,“那走吧!” 他们来得早,进门的时候施人仰还在杀鸡,顾凌波一见这架势就撸起袖子上去帮忙了,施人仰直接躲开她来夺刀的手,“使不得使不得,小白你同大人去里屋歇着就是。” 万寒旌将手插在袖子里,说话时吐出一团团的白气,闻言笑起来:“你快得了,上次来你这儿吃顿饭,回府我又叫厨子给我单做了一份,就你那手艺,大过年的就别祸害我了,更何况今日还有客到,小白手艺再差也定比你强,就让她来吧。” 施人仰这才让开来,转而去给顾凌波打下手了。 且不说顾凌波做出的菜是否美味,单看她这切菜的架势也知道不会难吃到哪里去,万寒旌倚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开口说一句,“小白你这刀工不错啊。”“慢点切,仔细切着手!” 顾凌波切菜切得飞快,施人仰打下手也十分得力,等锅子烧起来,开始飘香时,万寒旌示意顾凌波去洗手:“接下来的事不用你管了,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客人该到了。” 他时辰掐得可真准,顾凌波刚把袖子放下,红菱和绿翘就到了。 第四章 ·红白喜事(9) 在万花楼这么长时间,再迟钝木讷的人也该被打磨成人精了,两个姑娘看见顾凌波一身女装根本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讶之色,谈笑间十分自得,倒是顾凌波有些纳闷,悄悄拉着万寒旌问:“她们该不会没看出来是我吧?” 万寒旌学着施人仰的语气说了句:“非也,非也。” 顾凌波就瞪他,他只好笑笑,解释道:“你还真以为她们当你是公子了?她们今日肯来,必定料到了我们的用意,你且看着,你施大哥很快就会跟她们挑明了。” 话音刚落,施人仰就粗声开口道:“二位姑娘想必从晓清那儿听说过我,实话说无论二位姑娘怎么想的,我施人仰是绝不会相信晓清会自杀。” 他这话一出,红菱和绿翘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敛了笑意,最后红菱对施人仰道:“虽说不曾有缘与公子一见,但晓清将公子引为知己,我们姐妹都是知道的,如今她走得突然,莫说公子,难道我们姐妹就愿意她死得不明不白?” “有姑娘这句话,施某就放心了,”施人仰的样子看上去松了口气,“我想知道,晓清是如何忽然决定嫁给何乃龙的。” 事情的前半段,是施人仰熟知的那部分,傅晓清有个青梅竹马名曰牟楷政,当年傅晓清家道中落流落青楼,牟楷政无力相救,便也跟着进了万花楼,在后院帮着打打杂赚点碎银,傅晓清日里练琴,他就夜里挑灯夜读,也曾参加过几次科考,都不曾得中,幸得傅晓清一再鼓励,他才不至于放弃。 约莫在施人仰认识傅晓清的头一年,牟楷政下定决心去京城闯一闯,傅晓清自然支持,还拿出体己银子给他当盘缠,牟楷政大为感动,承诺闯出一番事业来,必定回来替她赎身。 傅晓清守着这个承诺等了一年又一年,牟楷政非但没有闯出一番事业回来替她赎身,那年一别,几乎就断了音信,连封信都不曾来过。当初给牟楷政的那笔银子,原本是傅晓清存着替自己赎身的,如今四年过去,人财两空,万花楼上下虽说不会当面说什么,背地里笑她傻的可大有人在,红菱与绿翘素来与她交好,也忍不住劝她找着好人家便嫁了算了,何必痴等那负心汉? 劝她的人实在不少,奈何傅晓清等牟楷政的决心和她的名气一样只增不减。在她如此执着地等牟楷政时,另一个人对她也是痴心不改。 说起那何乃龙,虽说家境富裕,倒也并不是热衷于寻花问柳之徒,素日里就爱吹笛鸣箫的,一次意外偶然听到了傅晓清的箫声,立即惊为天人,从此穷追不舍。他追得紧,但并不逼迫,和傅晓清在一起也多是谈论音律之道,傅晓清对他说不上好感,但也绝没有反感,只是私下里和众姐妹聊过,觉得这位公子太过天真,少了些上进心。 第五章 ·孺子可教(1) 何乃龙与傅晓清相识在牟楷政赴京之前,二人也曾见过几面,牟楷政习惯了这些公子哥绕着傅晓清转,虽说反感,但对何乃龙也算不上格外记恨,倒是何乃龙见到几次傅晓清亲自替牟楷政倒茶擦汗,难免有几分醋意,不怎么对付便是了。 故事的后半段,施人仰便不了解了。何乃龙表示要替傅晓清赎身,想娶她过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整个万花楼里的姑娘们都羡慕傅晓清好福气,可傅晓清半分不领情,先前还装傻充愣,后头索性直接同何乃龙说白了,就是不答应,饶是这样何乃龙也不恼,照样隔三差五的得了好东西就给她送来,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很久,直到有一日,傅晓清收到了牟楷政的一封信。 来给傅晓清送信的人自称来自牟楷政岳家府上,说是他家小姐感念姑娘曾仗义疏财,助她相公上京谋差事,这才使得她夫妻二人有缘得见,促成姻缘,所以特地命人将当初傅晓清所赠银两双倍奉还,聊表感激之情。 傅晓清当场便晕了过去,高烧三天,危在旦夕。何乃龙得知此事后立即赶到了万花楼,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三天,待她好转,他已经憔悴不堪,就此病倒。 后来傅晓清也不知是心灰意冷了还是当真被他感动,总之何乃龙再提起迎娶她之事,她也没再拒绝,只是坚持用牟楷政娘子府上送来的这笔银子替自己赎了身,何乃龙自然是喜不自胜,很快便托了世家老伯钱员外收傅晓清为义女,以便名正言顺将她迎娶过门。 此后数月,傅晓清倒也安心在钱员外府上单独的别院住下来,一心一意等着嫁进何府,可谁也不曾料到,那何乃龙数月前一场大病,竟就这样去了。 之后的事上次在万花楼红菱与绿翘已经告诉过万寒旌与顾凌波,照这样来看,傅晓清应当是自愿嫁入何府,但这与她是否会在嫁进门当日就自尽是两回事,施人仰坚持她绝不会死于自尽,这一点万寒旌也颇为无奈。 不过还有一点奇怪的是,牟楷政为何会忽然翻脸无情,照红菱的说法,他与傅晓清感情甚笃,就算已在京城娶妻,悄悄命人回来替她赎身,然后纳做妾也好,偷偷养在外院也好,不至于要做得如此绝情,况且就算绝情,完全可以像从前数年那般,不给半点消息便是,又何必多此一举,命人回来还银? 对此绿翘倒是有一番解释:“来人也不曾说是奉牟楷政之命来还银,多半是他还心系晓清,可他娘子善妒,容不得晓清,即便她容得下,晓清又岂是能委曲求全的性子?她那时得知牟楷政竟已娶亲,万念俱灰之下连还银究竟是谁的主意都不愿深究了。” 如此说来倒也有理,万寒旌蹙眉又问了一句:“来人可曾带来牟楷政书信或便条?傅姑娘当时如何能确定来还银之人就是牟楷政岳家府上的?” 红菱疑惑道:“信倒是不曾有,可若不是他,还有谁会如此大手笔送晓清这么多银子?况且牟楷政也不是什么达官名人,若不是他想必也不会有旁人冒他之名来还银。” 第五章 ·孺子可教(2) 这故事太俗太长,顾凌波早听得不耐烦,一直闷头在吃东西,听到这儿才忽然抬起头来问了一句:“傅姑娘与牟楷政之事,除了你们万花楼的人,还有谁知道?” 绿翘愣了愣,“与晓清交好之人都知道。” 顾凌波侧头去看施人仰:“你知道?” 施人仰点头。 她把头扭回去重新看向绿翘:“施大哥与傅姑娘相识三年,知道牟楷政之事却不曾与他见过,除了施大哥之外,还有谁既不是你万花楼之人,又知道她与牟楷政之事,还曾与牟楷政见过?” 红菱和绿翘尚未反应过来,万寒旌已经接口答道:“何乃龙。” 妙极。 万寒旌眯起眼睛,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忽然笑起来,招呼红菱与绿翘:“二位姑娘尝尝我们小白的手艺,这种天就该吃锅子,吃完身上就暖和了。” …… 吃完饭,万寒旌同顾凌波一起送她们回去,施人仰留在家中收拾,等红菱和绿翘被送回万花楼之后,万寒旌却不是往施人仰家的方向走,顾凌波忍不住问:“晚上不去施大哥家吃饭了吗?” 万寒旌不解地看她一眼:“为何不去?人仰难得请客。” “可你现在不是往他家的方向去啊。” 他笑笑,“大过年的去吃饭,总得带点礼物才是。” 顾凌波嘟嘴:“弄这些还不如帮他破案呢。” “正是,”万寒旌道:“所以我得去找个人,你先回去吧。” 顾凌波才不答应:“我为什么要先回去?我跟你一起!” 万寒旌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我可是给你机会单独和你施大哥相处了,是你自己不去的。” 顾凌波闹了个大红脸,还是嘴硬道:“我就要跟你去查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当然是以查案为先啊!” “以查案为先?”万寒旌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那之后呢?之后你想做什么?” 这下顾凌波彻底恼羞成怒:“你管我想做什么!” 万寒旌叹气,“你想做什么可太重要了,我与人仰这么多年兄弟,他若是成亲,份子钱我是铁定得出的,这开销可不小啊!” 顾凌波:“……” 噎得她无话可说之后,万寒旌明显愉悦多了,脚步轻快地往城门的方向走,顾凌波很快追上来,这下倒不傻了,追上来便问:“你打算去查那个牟楷政?” “孺子可教也,”万寒旌笑眯眯地偏头看她,“还看出什么来了?” 顾凌波茫然地看着他:“还应该看出什么来?” 这下万寒旌又开始摇头了,“小白啊小白,你可知为何双目置于唇舌之上?” 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的,顾凌波也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万寒旌淡然道:“也就是说除了吃喝之外,眼睛还得看些有用之事。” …… 第五章 ·孺子可教(3) 这次出城,确实是为了查牟楷政之事,可顾凌波想破了头都想不出这时候出城能查到什么,问万寒旌他也不说,他越是不说顾凌波越是心痒难耐,一个劲问:“牟楷政回来了吗?不是说在京城?你怎么知道他回来了?你和他约好了吗?难道他娶妻是另有隐情?实际上还是心系傅晓清?他和本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傅晓清知道他有难言之隐,临到出嫁前突然反悔了?所以何家才恼羞成怒设局杀了她?” 她越问越起劲,万寒旌却理都不理她,顾凌波一个人想七想八,猜测得挺欢,一个不留神便撞上了万寒旌的后背,她捂着鼻子大声嚷嚷:“你干嘛啊?好好的走路怎么突然又停下了?” 万寒旌脸色有些难看,他眼神复杂地看着一个土丘,半天才回神,直接转身往回走,顾凌波更觉得莫名其妙了,追上去扯他袖子,“哎哎哎你怎么这就走了?不是说好来查案的吗?” 扯人袖子的手不设防被他反手拉住,不知道他使了个什么巧劲儿,顾凌波就被推到他身前去了,万寒旌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不必查了,回去吃饭。” “……” 等他们回到施人仰家,他倒是也没有追问为何送人送了这么久才回来,对他们靴子上的尘土也视若无睹,半句话没问,见他们进来,只是转身又去开了一坛好酒,万寒旌也没跟他客气,二人就这么对酌起来。 顾凌波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方才在城外,万寒旌究竟看出了什么,但问他他也不说,原本还想着回来了施人仰一定会问的,谁承想他连问的意思都没有,这两个人倒是还挺默契……她郁闷地看他们一眼,直接开口问道:“还有酒盅么?我也想喝点儿。” 施人仰正准备起身去替她拿酒盅,万寒旌就抬手拦住了他,悠悠然开口道:“姑娘家喝什么酒?” “姑娘家怎么就不能喝酒了?”顾凌波不满地瞪着他:“我酒量可不一定比你差,”说完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我觉着我这话还客气了些,看你这一小口一小口喝酒的怂样儿,我酒量肯定比你好多了!” 可万寒旌并不买账,“就你这样,不喝醉尚且是个睁眼瞎,若是醉了不定得蠢成什么样,傅姑娘这个案子,如今提刑司是没人手查了,虽然你不中用,好歹也能充个数,能不喝醉还是不要喝醉的好。” 这次顾凌波难得没和他斗嘴,很快抓住了重点:“我怎么睁眼瞎了?你发现什么了?” 施人仰也朝万寒旌望过去,万寒旌又喝了一小口酒才抬头对施人仰道:“你与傅姑娘多年好友,如今她人已不在,恰逢正月,是否应当去给她公爹拜个年?” 他这话一出,顾凌波先叫了一声好,万寒旌好整以暇地看向施人仰,施人仰却有些犹豫。 第五章 ·孺子可教(4) 他犹豫并不是没有道理的,首先傅晓清出身青楼,和她交好……即使二人之间清清白白,也很容易让人遐想,其次先前因为傅晓清出嫁之事和何员外闹了些不愉快,这时候去拜年,说得好听是拜年,其实谁不清楚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万寒旌却像根本忘记了这些事,面带笑意地看着他,平静地等他给出一个答案。施人仰也只犹豫了片刻,便点头道:“也好,只是这次去前,总还是要备些薄礼,不能失礼才是。” “那就是你的事了,”万寒旌惬意地眯起眼睛,“大家都是兄弟,我还是会陪你一起去的。” 无耻到这种程度……顾凌波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施人仰办事很有效率,第二日一大早顾凌波就来敲开了万府大门,老管家打着哈欠把她引入内庭,顾凌波打量着这万府上下……“万伯,今儿怎么府上都没人了?就您一个吗?” 万伯揉了揉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大人说如今月俸不够了,不必养那么多闲人,许多事自己动手就行了。” 这么勤俭的副使臬台也真是少见了,顾凌波问:“你们大人起了吗?” “早起了,”万伯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大人在煮面呢,小白你吃了吗?” 顾凌波愣了愣,“还没。” “那快去吧,”万伯已经转身了,眼看着就要回房去补眠了,“应该来得及让大人顺带给你也下碗面。” …… 顾凌波进来的时候,万寒旌刚把炉子烧起来,见她进来就摇头感叹,“每次来的都这么巧,我觉着都能收你面钱了,说不定还能靠这个发家致富呢。” “哟,以前不是每日都一副非六姑娘面铺的面不吃的样子么,”顾凌波“啧”了两声,“还以为你多痴情呢,谁知道这就开始跟六姑娘抢生意了。” 万寒旌探头出来瞄了她一眼,“那你到底要不要吃?” 顾凌波将他推开,“你做的能吃吗?还是我来吧。” 于是万寒旌退居二线,倚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顾凌波煮面。顾凌波动作麻利,二人很快就吃上了。万寒旌一边吃面一边才想起来似的问了她一句:“这么早来,有事?” “哦,差点忘了,”顾凌波把嘴里的面吃完才道:“施大哥已经备好了年礼,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给何员外拜年?” “不急,”万寒旌笑笑,“不给多点时间,他怎么能把遗漏的蛛丝马迹处理干净?他不做这些,又怎么能再留下一些线索给你施大哥去查?” 真是只老狐狸啊。 两人很快将面吃完,这次万寒旌自觉主动地去把面碗给刷了,顾凌波蹲在一旁还在消化他方才话中的深意,万寒旌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唤了她一声:“小白?” 顾凌波立刻站起来走近他:“啊?你又想起来什么没告诉我了吗?” 第五章 ·孺子可教(5) “是啊,”他优哉游哉地道,“忽然想起来你每日城内外奔波辛苦,我府上正好走了些人,厢房总是有的,不如你就在这里住下。” 顾凌波万万没想到他是想说这个,愣了半天才问:“你有什么阴谋?”像万寒旌这么抠门的人,主动让你占便宜,绝不会没有他的目的。 果然,他微微一笑,眼皮一抬,目光正好落在她身上,再开口语调里明显带了些商量的意味:“从前总去六姑娘面摊,一个月月俸多半都送那儿去了,昨夜万伯给我算了笔账,想想确实太不划算,可我自己手艺并不佳,方才尝了你的手艺,看不出来啊小白,不比六姑娘手艺差嘛。” “所以?” “所以,”万寒旌好脾气地笑笑,“我给你提供住处,你给我做饭,咱们两个人都便宜,你不是想帮你施大哥查案?住在我这儿凡事都方便些。” 许是他最后说的这点打动了顾凌波,总之她没考虑多久便答应下来,但她提出了一个条件:“虽然施大哥比你查案厉害些,可到底这次是他好友出事,多少会对他造成一些影响,他既然信你,那我也信你,我答应你替你做饭,但你也得答应我,不管查什么都得带上我!” 万寒旌痛快地答应:“成交。” 大年初三这夜又下了一夜大雪,初四一大早万寒旌就被顾凌波的拍门声叫醒,他躺在床上闭目静默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已经在自己府上住下来了,想也知道此刻她在门外叫唤绝不会是因为案情有进展,奈何虽有心不去理会,可门外的顾凌波大有“不把你叫起来誓不罢休”的气势,无奈只得起来。 虽早就料想到不会与案情有关,但万寒旌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是叫他起来赏雪的……万寒旌打着哈欠斜眼看她,余光中她还在上蹿下跳的,不知道在兴奋什么。 顾凌波这日又穿了一身白袍,跳到雪地里时简直都要和那一片雪融为一体了,万寒旌看得眼睛疼,又打了个哈欠:“你慢慢玩儿,我得去睡个回笼觉。” “别啊!”顾凌波很快跑回屋檐下,拉着他袖子喘粗气,“我叫你起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再去睡回笼觉的。” “那是为了什么?”万寒旌瞥了她一眼,“为了欣赏你戏雪?” 顾凌波瞪了他一眼,“我是想说,你不是说要给充足的时间给那个何员外清理痕迹吗?这一场雪一下,什么痕迹都盖住了,你觉得他还会动手?” “当然不会,”万寒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他还会等到下这场大雪了再动手?” 这下顾凌波一双亮眼瞪得老大:“他早就动手了?那你为何一直缩在房间里不去查?这下好了,大雪一下,什么痕迹都没了,还能查到什么?” 万寒旌摇头叹气:“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你什么意思?” “上次你随我出城是什么日子?” 第五章 ·孺子可教(6) “初一啊。” “不出意料,那位何员外动手也便就是在那一日,”万寒旌点拨她:“他是有身份之人,挑的那日又特殊,若不寻出点由头来,他如何能在大年初一光明正大、无须掩人耳目地出城?” 顾凌波恍然大悟:“所以说他一定找了个好理由。” “这理由多半与他子、媳之死有关,”万寒旌摩挲着左腕上那串从不离身的菩提子,看了她一眼才问道:“你觉得会是什么?” 这次顾凌波答得很快:“祭奠亡灵?” “为何去城外?” 过了半晌顾凌波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何乃龙死在城外?” 万寒旌满意地笑了笑,“所以最有价值的线索其实早就显露出来了,何必再去?不过总归还是要亲自去一趟的,只不过光咱们两个可不够。” “那我去叫施大哥!” 等她欢欢乐乐奔出去之后,万寒旌才敛了笑意,摩挲着菩提子的手骤然收紧,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松开,万伯这时过来问:“大人,那只玉枕……”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如今小白姑娘住在府里,时常进出老奴屋子,这玉枕放在老奴处怕是不大妥当。” 他这才想起来玉枕当时交由万伯,命他保管,于是点点头:“送去老地方。” 可万伯还是有些不放心,“大人……” 万寒旌却坚定地点点头,“放心,那地方她绝不敢进去。” 不多时,顾凌波便领着施人仰过来了,万寒旌也换好了衣裳,见他们进来便对施人仰道:“你同小白去何员外府上拜年,务必拖住他不得在未时前出门,所以最好能赖在何府用午膳。” 施人仰还未答话,顾凌波先忍不住问道:“那你呢?你不去?” 万寒旌笑笑:“我得去城外查案啊。” “你一个人?” “看来还得先去趟奎子处,纵使请不动他,阿黄总是要拉去的,你们能在何府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越久越好,”说着略有些遗憾的样子,“可惜不能让人仰独自去何府……” 施人仰当然能看出来他是故意支开顾凌波,便顺着他的话对顾凌波道:“到时若是那何员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我脾气上来了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暖场子调气氛的事儿就靠你了。” “……好吧。” 何府。 施人仰和顾凌波到的时候,管家直接命人将他们带进去了,根本没有拦的意思,顾凌波和施人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何府倒像是早料到他们会来似的。 何员外看上去挺精神的,见到他们进来甚至还扯着嘴角笑了笑,自有人来将顾凌波手中的薄礼收了去,这阖府上下全都是一派从容,与他们预料中的剑拔弩张相距甚远。 “何员外,今日不请自来……”施人仰自然不可能说得出这种话,于是顾凌波只得硬着头皮上,谁知话还没说完,便被何员外打断:“姑娘客气,今日即便二位不来,我就当登门拜访了。” 第五章 ·孺子可教(7) 这话……顾凌波赶紧看了施人仰一眼,施人仰并没有看她,而是盯着何员外,开口时也没什么特殊表情,“何员外此话何意?” “不瞒施大人,”何员外叹了口气,“犬子自幼体弱,每日都药不离身,因而虽并未治愈,却也一直控制得宜,临到娶亲忽然病重,从正午到黄昏,不足两个时辰人便去了,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何乃龙,明知他们是为傅晓清而来,却对她只字不提。 可傅晓清之死,归根结底还是和何乃龙之死有关,何员外怕也是算准了他们不会拒绝,所以才将此事托给他们来查。 从何府出来顾凌波还在问:“施大哥,你为什么要答应查何乃龙的案子?明明我们是想查傅姑娘的案子啊!” “晓清死在何府,和何府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但若是直接从她开始入手查案,所有人都不会配合。” 顾凌波明白过来:“所以要替他们先查清何乃龙之死,”可想着想着又不明白了,“何乃龙之死真的有蹊跷吗?他从小身子就不好,药罐子里泡大的,最后也是死于旧疾,还能有什么问题?何府上下谁不知道何员外就这一根独苗,害他不等于找死?” “假若何乃龙之死真的并非死于旧疾,何员外又如此张扬地托我们调查此案,”施人仰加快了脚步,“至少能证明一件事,他所怀疑的对象,是何府中人。” 等他们回到万寒旌宅子时,他已经回来了,样子有些狼狈,一双靴子上全是泥糊着,衣衫上也能看到沾着的尘土,顾凌波四下看了看,并没有见到邱奎子和阿黄,转念一想,万寒旌是知道这会儿他们会回来的,鉴于施人仰同邱奎子素来不睦,再加上此案对施人仰来说比较特别,他这人又拧巴,邱奎子也不是什么软柿子,真把邱奎子也带回来了,这案子怕也不用接着查了,自己人就会先内讧起来。 不过看现在万寒旌这副模样也知道,他们此行出城收获肯定不比去何府小,施人仰也不废话,直接就问:“可查出什么了?” “那处土丘确实是孤坟,奎子已初步验过尸身,那人至少死了三年以上,”万寒旌一口气喝干了一盏茶,“具体情况要等奎子仔细验完才知道。” 死了三年以上,这就意味着傅晓清之死,至少在三年前就已经埋下伏笔,可是究竟是谁非要置此人于死地? 万寒旌和施人仰都沉默不语,一旁的顾凌波看着干着急:“你们倒是说话啊!你们到底查出什么来了?邱奎子现下正验着尸的那位,究竟是谁啊?他和傅姑娘之死有何关系?” 关系自然是有的,可此刻还不是揭晓的时候,万寒旌掸了掸身上的土灰,扭头问施人仰:“此行去何府,有何收获?” 还真说不好这收获是福还是祸。 施人仰道:“何员外托咱们替他查何乃龙之死,这倒是先前没有预料到的。” 万寒旌沉吟了片刻便直接问:“他托你调查何乃龙之死时,有无屏退左右?” “并未。” 第五章 ·孺子可教(8) “也就是说,他说这番话,到不一定是真想让你替他查出何乃龙的真正死因,而很有可能是已经有怀疑的对象,这是在唱大戏给人看。” 敲山必然是为了震虎。 施人仰细想了想,何员外今日说话之时虽未屏退左右,可留在厅内的除了几个奉茶的丫鬟外,连管家都不在,他此番敲山,又是为了震哪只虎? 万寒旌见他神色便知没有头绪了,当下起身对顾凌波道:“你去趟奎子处,看看他验完没有,若是验完了就替我问他一句,凶手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都能通过验尸看出来?” “旁的仵作或许不能,”万寒旌从容笑笑,“但邱奎子一定能。” 邱奎子确实能,还没等顾凌波问出口,他便摘下布手套对她道:“三年前凶手杀人时尙是个身长不足六尺的孩童,且是个左撇子。” “这都能看出来?”顾凌波瞠目结舌,“你怎么知道凶手当时身高不足六尺?” “从致命伤口能看出来,他是仰刺进死者体内,而非平刺或俯刺,”邱奎子已经开始打水洗手了,“从伤口的深度和形状可以看出,凶手必定是个左撇子,且力道不大,这一刀若非捅在致命处,就力度而言,其实并不足以置人于死地。” 顾凌波啧啧称奇,过了会儿又开始发问:“就算凶手真的身长不足六尺好了,可你怎知此人不是天生身量不足?如何能肯定他就是个孩童?” “这一点从尸体上确实看不出来。”邱奎子洗完手,拿了块干净帕子在手里擦着。 “那你如何能如此判定他就是个孩童?” “直觉。” “……”顾凌波才和他认识没多久,当然不可能有万寒旌和他那种交情,因而也没办法接受他这种“直觉说”,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跑回万府去了。 万寒旌听完完全认可邱奎子的说法,这是在顾凌波意料之内的,可连素日里与邱奎子不睦的施人仰都认同,顾凌波就不能理解了:“你们都中邪了吗?没有证据仅靠猜测和所谓直觉,这你们都信?” 万寒旌用一副“姑娘你还年轻”的目光看着她,摩挲着袖子里那串菩提子,语气和善地对她道:“小白你还年轻,不知道破案除了讲求证据之外,一个经验丰富的仵作的直觉有多么重要。” 顾凌波确实不知道,也不能理解,她扭头去看施人仰:“你信?” “我信。”施人仰淡淡答了一句,然后看向万寒旌:“此人身份何时能查明?” “那就要看奎子那边的进展了,”万寒旌笑笑,“你若是急,完全可以自己去催。” 顾凌波只知道施人仰同邱奎子不睦,这不睦应当是宿怨已深那种,可究竟当初是为何开始不睦的,她却不得而知,问万寒旌他也只是笑而不答。这时听他这话就知道,这是在故意调侃施人仰了,若换做平常,顾凌波肯定是要同施人仰站在一边的,可这次……她居然也笑着望向施人仰:“对啊施大哥,如果你着急的话,不如我陪你去找找邱奎子?” 第五章 ·孺子可教(9) 施人仰懒得理他们,兀自去拿海碗来喝酒,万寒旌一身尘土,为了等他们耽搁至今,这时候起身回房去换衣裳,顾凌波见他起身就跟着起来,刚开始万寒旌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他准备进房时她还跟着,他就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小白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施大哥那样子我留在大厅里和他大眼对小眼吗?当然跟着你了。” 万寒旌勾起嘴角一笑:“我进房换衣服你也跟?” 顾凌波半点不好意思的迹象都没有,居然还挺从容地点了点头:“跟啊,你不是只换外衣吗?这有什么不能看的。” ……竟然比男人还坦然。 换好外衣之后,万寒旌从屏风后出来,手里还在整理衣袖,顾凌波坐在一旁调笑他:“哟,副使大人还挺讲究。” “这就算讲究了?”万寒旌觉得有趣,“你是不是比较欣赏不修边幅的男人?” 顾凌波当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最近这一段时间,施人仰因为追查傅晓清之事,不太注重仪表,是以万寒旌才故意这样问,这次顾凌波倒是没有和他抬杠,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我对施大哥没有那种意思啦,我只是想跟着他学破案而已。” 万寒旌斜眼看他:“那去找他啊。” “现在去找他?”顾凌波白了他一眼,“现在他有心思教我?” “所以?” “所以,”顾凌波坏笑着看他,“我就准备跟着你了啊。” “……” 万寒旌不太明白话题怎么就被绕到这上头来了,但顾凌波根本没给他犹豫和考虑的时间,单方面直接就拍板了:“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个案子施大哥身在局中,肯定没办法客观查案,我就跟着你啦。” …… 邱奎子那边很快就有了消息,顾凌波跟着万寒旌去了趟验尸房,邱奎子连话都懒得多说,直接扔了本验尸记录给他们,万寒旌看完就递给了顾凌波。 照验尸的结果来看,此人是名男子,死时约莫而立之年,乃是死于他杀,邱奎子给出的所有结论都是关于验尸方面的结论,根本查不出死者身份,顾凌波看完就去问万寒旌:“这人和傅晓清之案有什么联系?他究竟是谁?” “死于他杀,三年来葬于城外无名土丘,一无亲属认尸,二无身份证明,要查出此人身份确实有难度。”万寒旌眉头渐渐深锁起来,手又不自觉地抚上了那串菩提子,“至于此人和傅晓清之案究竟有何联系……那就要再走一趟何府了。” 说起来万寒旌之所以非要去一趟城外,又几乎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地找到了那处本不起眼的无名土丘,且顺利地确定它就是要找的那处孤坟,归根结底得益于傅晓清成亲当日,他们随施人仰一同去何府一探究竟时,无意中发现的一个细节。 何员外那日所着外衣和靴子上,竟然附着了城外十里特有的粘土。 第六章 ·古人遗骸(1) 照常理来说,家中办喜事,何员外应当在府里忙着招待客人才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闲暇还抽空出了趟城。但傅晓清这喜事着实又有些特殊,他们去的那日也亲眼见着了,何府并无宾客,可即便这样,也解释不了何员外当日为何会忽然出城。 既然他那日有必须要出城的理由,万寒旌便也出了趟城,找找他那个理由,谁知这一找就找出个孤坟来。 何员外也不是没身份的人,埋葬在无名土丘里那个死于三年前、不明身份之人,究竟和他有何关系?何至于他在府中娶亲当日不辞辛苦,特意为一个死了三年的人出城? 因死者死亡时间过长,中途又未曾有亲属报案,辨析身份很有难度,施人仰听完之后也是沉默不语,万寒旌倒是心情挺好的样子,惬意地夹着一片卤牛肉往嘴里送,顾凌波在一旁看得心急难耐,直接问道:“你可有法子确定死者身份?” “那是自然,”万寒旌居然一口承认了,“不仅我有法子,你也有。” “我也有?” 万寒旌又喝了口酒,这才慢悠悠道:“何员外为何会在亲儿尚在棺椁之内未曾下葬,同时又是新妇进门当日,不辞辛苦出城去?” “你是说可以从他身上查出死者身份?” “我与奎子去时,土丘明显被人动过,死者被人随意埋在那里,薄棺都不曾准备一副,可见葬时十分仓促。” 这点顾凌波不同意:“凶杀地点无法确定,若城外不是案发现场,那么凶手杀害他之后就要想法子将尸身运出城,月黑风高夜将尸身隐藏在货物之中运出城还是可以办到的,若是还备副薄棺,岂不是告诉人家他杀人了?” 但万寒旌斩钉截铁地推翻她的推论:“凶案现场就在城外,凶手是就地葬尸。” “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经验。”万寒旌将筷子搁在牛肉碟子边,解释给她听,“城门每日亥时前关闭,酉时前盘查都会很严密,也就是说若是凶手是在城内将人杀害,再运尸出城,就只能在酉时至亥时之间往返。从城门口到土丘处,来回所需时辰再加上挖土葬尸再填土将其覆住,假使他是正酉时出城门,也绝对来不及在亥时前赶回城,所以他必定是直接在城外将人杀害,就地掩埋。” 顾凌波努了努嘴,扭头去看施人仰,却见施人仰仰脖子又灌进去一杯酒,她重新把头扭回来看向万寒旌:“就算你说得对好了,可死者究竟和傅姑娘之死有什么关系?你查来查去万一最后和傅姑娘无关,岂不是白费心思了?” 万寒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究竟是想学查案,还是只想替你的施大哥查清傅晓清之死?” 顾凌波压根没顾上不好意思,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也对,不管死者和傅姑娘案有关无关,总之他也是被人谋害,无论如何都要查清真相。” “这还有点儿意思,”万寒旌惬意地眯起眼睛,“不过这件事你倒不用太过担心,因为此人必定与傅晓清有关。” “你说有关便有关吧,”顾凌波闷闷地问:“我可以做什么?” xs7.com 第六章 ·古人遗骸(2) “何员外不是托你们查何乃龙之死?”万寒旌笑道:“你们既然答应了,就去查啊。” 施人仰喝完最后一杯酒,起身道:“如此我此刻便去。” 说完就往外走,顾凌波还愣在原地,万寒旌看着她:“你还不去?” 顾凌波难得有些犹豫:“我……不能跟着你查吗?” “这可真是稀奇事儿,”万寒旌啧啧称奇,“你不是说想跟着你施大哥学破案吗?怎么一眨眼又要跟着我了?” 那当然是因为后来又觉得好像……和她之前的认知有所偏差。 她不吭声,万寒旌也不说破,只是催促道:“快去吧,人仰此刻怕是难以冷静,身边有个人跟着才不会出问题。” 顾凌波还是在犹豫:“应该没问题吧?” “小白你怎么了?”万寒旌讶异地看着她:“难道忽然醒悟了,发觉自己爱慕的其实是我?” 这句话非常奏效,顾凌波立刻跳脚道:“谁爱慕你了?少自作多情!我现在就去!” 万寒旌看着她奔出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收了,他想到那只玉枕,手就不自觉地又覆上了腕上那串菩提子,心下盘算着,等这次傅晓清的案子了了,也该找个机会问问小白,那只玉枕究竟和她有何渊源了。 顾凌波追得很快,可施人仰脚步更快,等她追到何府大门外时,施人仰已经被请进去了,等她追进去,施人仰都已经和何员外聊上了,还好,情绪还算稳定。 何员外这次屏退了左右,老管家领着顾凌波进来之后也退出去了,何员外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提起爱子之死还是伤心难耐的样子。 “乃龙打小身子不好,这些年来从未断过药,他娘素日里也常亲自做些药膳,”何员外说起这事来还是十分伤心,“这孩子对晓清一片真心,这么多年了,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谁知竟在定下婚期后忽然就这么走了,施大人,换作是你你能相信这只是意外?” “感情上我能理解员外的心情,”施人仰没什么表情,“但此事无凭无据,即使是提刑司也不能随意抓人。” 顾凌波听得一头雾水,这就抓人了?也就是说已经有怀疑对象了? 何员外也有些犹豫,“不瞒大人,老朽也曾有过疑虑,可想来想去,犬子从未与人结怨,若是有人心生妒忌,也只会因为傅晓清。和傅晓清有关的就只有牟楷政了,也只有他有动机杀害我儿。” 原来他们怀疑的,是和傅晓清青梅竹马的那个牟楷政。 顾凌波不解:“可是我们查到,牟楷政在京城已经娶亲,他夫人还特意派人来感激傅姑娘,而且还将傅姑娘当年资助牟楷政的银两悉数相还,若是他真有心与傅姑娘再续前缘,早该来将她接进京了,何苦非等到她松口与何公子成亲时,再去因妒杀害何公子?” 第六章 ·古人遗骸(3) “若是老朽说此事有蹊跷,二位恐怕不信,”何员外苦笑,“犬子对傅晓清一片痴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荒唐事做出来也不止一件两件,因而那傅晓清之事,老朽也是早已有数。那牟楷政已走多年,这么多年来音信全无,傅晓清本已死心,为何他偏偏在那傅晓清允嫁我儿前几日派人送银两回来?” 此话一出,施人仰与顾凌波双双瞪大眼睛,顾凌波更是脱口而出问道:“牟楷政送银两来时,傅晓清已经允嫁?” 何员外点头:“正是。傅晓清苦等多年,牟楷政杳无音信,一个女子这样的年华有几年?我儿待她一片痴心,竟许诺她成亲之后带她上京去寻访牟楷政下落,谁知牟楷政竟在他二人定下婚期前几日忽然派人回来还银。” 傅晓清与何乃龙的婚期早已定下,正是因为牟楷政这事,让傅晓清伤心不已,是而只能延迟婚期,不想这一延迟,何乃龙就突然暴毙身亡,傅晓清自责不已,一定要与他牌位成亲。 何员外独子身亡,原本已万念俱灰,得知傅晓清执意生死相随,他多少有些安慰。傅晓清那些日子也确实是伤心欲绝的模样,只是她究竟是为何乃龙之死伤心,还是为牟楷政的绝情而难过,就不得而知了。 令何员外没有想到的是,傅晓清竟然会在成亲当日自尽。因她之死生出这无穷无尽的麻烦事,令得何乃龙至今还没下葬。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何员外忽然觉得何乃龙之死也是事有蹊跷,既然还没下葬,不如请官府仔细查查此案。 这种事就不能想,越想越觉得儿子的死真的事有蹊跷。 何乃龙身子一直不好,基本上就是药罐子里泡大的,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那时候傅晓清又终于答应了嫁给他,照理说应当人逢喜事精神爽才是,怎么会忽然就这么走了? 顾凌波此时也是惊诧万分,就他们所知,一直以为傅晓清是在收到牟楷政家眷还来的银两之后,万念俱灰下才应允与何乃龙的婚事,谁知她竟是在何乃龙还银之前就已允嫁。 这么看来事情就有些意思了。 夜里回施人仰住处时,万寒旌已经坐在堂中吃锅子了,见他们进来挺高兴地举起筷子,那筷子上还夹着一片羊肉:“回来了?赶紧的,先吃东西再说。” 但顾凌波怎么可能憋得住?三两下就把事情说了一遍,谁知万寒旌半点都不意外,只是眯起眼睛:“唔……” 看样子这又是早就料到的节奏,顾凌波感觉自己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双眼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万寒旌看,然后就看见万寒旌终于开口了。 “唔……味道不错这肉。” 顾凌波:“……” 施人仰没心情跟他们闹着玩儿,一仰脖子又灌进去一杯酒,顾凌波看着几度欲言又止,频频使眼色给万寒旌,偏万寒旌权当见不着,挺坦然地吃着菜。 这两人倒都挺泰然,把个顾凌波看得眼睛都瞪得老大,最后没法子只能和他们一起闷头吃火锅了。 第六章 ·古人遗骸(4) 究竟是牟楷政家眷先派人来还银,还是傅晓清先允嫁,多方查问的结果各有不同,但万寒旌现在竟不是太关心这件事,顾凌波看他这架势也不像是故作冷静,人家可是真没把这当回事儿。两个人又在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了,顾凌波觉着他俩这状态不像是在查案,倒像就是正月里聚一块儿喝喝酒似的。 只不过一个是惬意地喝酒吃肉,另一个就很明显是在借酒浇愁了。 顾凌波无愁可浇,只得和万寒旌一道吃起肉来。 万寒旌毫不意外是有理由的。邱奎子验尸之后基本验证了他的猜想,可既然这人三年前就已然死于荒野,那后来种种就必然是有人特意假他之名做出来,玩出那么多把戏,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三杯两盏淡酒下肚,顾凌波终于听到施人仰开口了。他整个人都很疲惫的样子,语气也很低落:“晓清的案子……” 他没有接着往下说,好在万寒旌也不等他接着往下说就主动答道:“傅姑娘的案子却有蹊跷,奎子验尸那边也有了点眉目,我心中有数,你放心。” 施人仰这几日闷闷不乐,多半也正是因为万寒旌没有表态,如今终于等到他这句话,总算松了口气,顾凌波见他一下子就放松了,也跟着松了口气。 其实不知不觉间,她也已经习惯依赖万寒旌,她偷偷瞅了正涮肉的人一眼,然后在他抬眼之前又悄悄地收回目光,嘴里劝着施人仰:“施大哥这下总算能安心了吧?多吃点儿!” 万寒旌轻笑了一声,“正是,得多吃点儿,不然咱们小白都跟着食不知味,这要瘦了该怎么好啊!” 顾凌波立刻就瞪圆了眼睛:“姓万的你皮痒了是吧?” 她同万寒旌说话历来不怎么客气,万寒旌也素来不同她计较,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皮痒了待如何?你替我松松?” “……” 邱奎子是个急性子,他喜欢尸骨喜欢到毫不掩饰的地步,这一点即便认识他不久,顾凌波也了然得很,因见识过他对着尸体吃火锅的壮举,居然还颇为欣赏他,用她的话说就是……“是个好汉!” 因此当万寒旌提到要去找他时,顾凌波第一个跳起来举手。 她一跳起来,万寒旌就坐回去了,神情还挺愉悦的样子,重新端起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道:“既如此,你便去跑一趟,问问他明日阿黄可得空?” 顾凌波哪肯那么听话?上蹿下跳地和他理论:“我是陪你去!不是我要自己去!” 但万寒旌双手一摊:“明明可以一个人做到的事,何必两个人去?臬台大人时常教导我们要开源节流……” “开源节流是这么用的吗!”顾凌波愤愤地一拍桌子,“你这人也忒瞧不起人了!” “原来小白你念过书?”万寒旌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都读过些什么?《四书》?《五经》?《列女传》?” 可顾凌波已经不理他了,跺了跺脚就跑出去了。 第六章 ·古人遗骸(5) 一旁的施人仰看得直叹气,等顾凌波跑出去了才开口问道:“你何苦总去惹她?小白其实……” “其实是个好姑娘,”万寒旌悠然接口道,“所以人仰你现在是在怜香惜玉吗?” 傅晓清之死疑点丛丛,施人仰若非被顾凌波闹得头疼了,实在也没闲功夫来管这档子闲事,此时有些烦躁地开口道:“你把她支开是想说什么?” 万寒旌故作讶异地看着他:“我并未故意支开小白,怎么你会这样看我?” 施人仰:“……” “对了,这才有点意思,”看着施人仰吃瘪的样子,万寒旌显得十分愉快,“即便是在查案,哪怕死者是你好友,可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你这每日不苟言笑的样子看得我都发愁了,就不能多几个表情?” “……人仰不知,大人竟还有如此雅兴。” “这话怎么说的,”万寒旌伸了个懒腰,“难道我素日里就给你这样的印象?” “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城门外土丘中挖出来的那副骸骨,小白不知,难道你也不知?” 施人仰脸色有些怔忡,好半天才开口道:“所以……阿黄……” 万寒旌整个人放松了靠在椅背上,双手都藏进宽大的袖子里,不自觉地又摩挲上那串菩提子了,他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今夜我带阿黄去趟何府,若它真能嗅出些什么……” 施人仰坐直了身子,只听得他继续说道:“接下来,恐怕就要去叨扰叨扰那位好心收傅姑娘为义女的赵员外了。” 顾凌波回来的时候灰头土脸的,但神情看上去还挺愉悦,万寒旌这时候有闲心来逗她了,就笑眯眯地看着她问:“小白,你这是怎么啦?怎么一身这么狼狈?” “你还真别说!”顾凌波兴奋地坐过来,“邱奎子那阿黄简直神了!” 万寒旌饶有兴趣地问:“怎么说?” “你不是让我去问邱奎子,明日阿黄得不得空吗?”顾凌波一挥袖子擦了擦脸,“结果我去的时候,邱奎子不在,门却是开的,我进去四处看了看,也不见阿黄的踪影,我当然以为是邱奎子把它带出去了,转身就准备走……” “然后你忽然听到有人打了个响指,再然后就听见房里不知何处发出的一声细响,眼睛一眨就看到一团黄物忽然从角落里窜出来,”万寒旌这次无甚兴趣了,直接打断她道,“阿黄素日里就喜欢玩这个。” 但顾凌波要说的重点竟然不是这个,她神秘兮兮地凑近来问他:“你知道阿黄窜出来后,带我去了哪儿吗?” 施人仰忍不住问:“它带你去了哪儿?” 顾凌波兴奋得整个人都要坐到桌子上去了,她“嘿嘿”笑了一声,然后才继续道:“它带我去了赵府,你们肯定不知道是哪个赵府吧……” 话还没说完,就再次被万寒旌打断,这次他脸上的表情很精彩,他猛地一下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斩钉截铁地道:“受何乃龙所托,收傅晓清为义女的赵员外那个赵府!” 第六章 ·古人遗骸(6) 顾凌波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偏偏施人仰还去推了她一把:“真是那个赵府?” 她顾不上回答,直直地看着万寒旌,眼里有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某种光芒。 但万寒旌也顾不上和她对视了,直接起身疾步往外走,施人仰和顾凌波一左一右很快跟上,顾凌波在一侧问:“你怎么知道是赵员外家的?” “常识推理。”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提刑司验尸房。” “……” 邱奎子见着他们过来,也没什么吃惊的表情,眼光从施人仰身上淡淡一扫,施人仰就坐不住了,他朝万寒旌的方向扔下句“我出去走走”,就直接起身出去了。 看来二人还是不怎么对付啊。 但顾凌波此刻却顾不上替她的施大哥出头,很兴奋地问万寒旌:“你想到什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万寒旌没有回答她的意思,邱奎子也就跟他说起了正事:“阿黄今日去了趟赵府。” “这件事听小白说了,”万寒旌又开始摩挲着他左腕上那穿菩提子,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阿黄发现的东西想必赵府上下都不曾留意过,因此它才能保存至今被阿黄发现。” 邱奎子勾起嘴角,无甚笑意地笑了笑,“自从傅晓清亡故,先前她住的那处别院就闲置起来了,赵府下人都不敢进去打扫,那院子原本不属于赵府,只不过和赵府后院隔得近,后来被何乃龙买下来,和赵府后院打通了,开了个偏门,傅晓清过世之后便无人敢进,赵员外已经找人去把那个偏门封起来了。” “东西你们是在赵府找到的,还是在那个别院?” “阿黄先跑到了赵府门口,嗅了一阵才转去别院。” 万寒旌玩味似的摸着他腕上那串菩提子,淡淡笑了笑。 邱奎子不明其意,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有人这么快就按捺不住,露出马脚了。” 邱奎子对破案不感兴趣,但顾凌波感兴趣啊,她立马凑过去问:“谁露出马脚了?你发现什么了?” 万寒旌不答反问:“找到什么了?” “一块丝帕。” “绣有傅晓清的名字?” 邱奎子点头,“有个‘清’字。” 顾凌波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万寒旌又笑了笑,“那别院自傅晓清死后无人敢进,方才你们说东西又是在别院找到的,如今赵府通向别院的路已经被封死,照理说阿黄不会知道这些,它若闻到了气息,该当直接从赵府大门进去找才是,可为何它会在大门口停住,绕路去别院?” “那味道……”邱奎子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赵府不曾有它嗅到的味道?” 顾凌波插嘴道:“不可能!我都问过了,从傅晓清被赵员外收作义女一直到她出嫁那日,都没有出过赵府,进府那日和成亲那日都是从赵府正门进出,她贴身带的东西怎么可能只在后院有气味?” 万寒旌好笑地看着她,“所以?” 第六章 ·古人遗骸(7) “所以东西并不是她贴身之物,甚至并不是傅晓清的东西,”邱奎子接嘴道,“那么阿黄嗅到的……” 顾凌波总算反应过来:“并不是傅晓清身上的味道?” 万寒旌猛地一下站起身来,顾凌波立刻跟着站起来,倒是邱奎子反而躺下去靠在褥子上闭着眼睛道:“何府我就不去了,阿黄……给它买两个包子吧。” 顾凌波:“……” 阿黄是条有骨气的狗,然而跟着邱奎子常常三餐不继,万寒旌觉得两个包子就打发它有点不大落忍,于是——“小白,去,买三个肉包子给阿黄。” 顾凌波关键时刻从不含糊,她出手也比万寒旌大方得多,一买就买了一大袋,回来的时候自己拿了个肉包子在手里吃着,剩下的全递给了万寒旌。 万寒旌关键时刻也不含糊,他从纸袋里拿出三个扔给阿黄,没过多久就把剩下的都解决了,顾凌波看得直瞪眼睛:“你干吃这么多,不怕噎着啊?” “成大事者如何能拘泥于此等小节?” 但顾凌波这次却并不买账,她嘟了嘟嘴,道:“不拘小节是不是还包括吃霸王餐?” 万寒旌瞪大眼睛看着她:“不是说好你在我府上住,我不收你租金,你管我饭的吗?” 顾凌波:“……” 副使大人您还可以更不要脸一点吗? 但万寒旌已经俯身去摸阿黄的头了,“待会儿可得仔细着闻,知道吗?” 阿黄在他掌心蹭了蹭,还从嗓子眼儿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一人一狗站在寒风中,倒很是和谐。 一旁的顾凌波搓了搓手:“我说大人,您是不是先得想想,这大正月的,上人家门总得有个说法吧?” “何员外中年丧子,你觉得他有心情好好过年?” “这还真不一定,”顾凌波将手塞进袖袋里,“再娶几房姨太太,生多几个儿子就是了,就算生不出来,他们家不还有个过继来的养子吗?还用担心没人给他养老送终?死了的已经死了,难道活着的还不过自己的日子了?” 万寒旌眼睛都眯起来:“小白,你总算开窍了。” “嗳?” 他伸手拍拍她的肩,“何员外不是托咱们调查何乃龙的真正死因?” “你是说用这个理由上门去?” “这并不是理由,而是……”万寒旌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也微微扬起,“真相。” 换做平时,此刻顾凌波是一定要接着问一问的,可这次,她望着万寒旌,忽然觉得他这样邪魅一笑,竟比素日里欠揍的那种笑容要好看得多。 等她回过神来,万寒旌已经牵着阿黄走远了。 …… 何员外有个过继来的养子,这在何府不是秘密,这位养子,说起来是少爷,但其实在何府中地位并不高,算起来是何员外远方表亲家的孩子,当年何员外携家眷返乡探亲时,何乃龙忽然旧疾发作,幸得这位小表弟发现及时,才捡回一条命来,何乃龙同他一直要好,再后来回京时,何员外就将他一起带回来了。 xs7.com 第六章 ·古人遗骸(8) 阖府上下并没有人将这位小少爷当真正的主子,他自己也没把自己当成主子,一直以来都和下人一同吃住,倒是因为何乃龙坚持,同他一起念了几年书,嫌从前的名字俗气,给自己改了个名字,从乃字辈,唤乃祁,前几年说是乡间老母身子不适,回去侍疾了,原本连何乃龙成亲都赶不回来的,谁知道何乃龙竟然没等到成亲就没了,这才紧赶慢赶地赶了回来,如今何员外伤心之下病倒,何府中无人主事,倒多亏了有这位小少爷。 万寒旌和顾凌波上门来时,正是这位何小少爷亲自来开的门,将他们迎进去之后又亲自去请何员外来正厅见客,再之后万寒旌同何员外说话去了,顾凌波就看见何乃祁悄悄地退了出去,她刚把目光收回来就被万寒旌貌似无意间一道凌厉的眼风扫到,立刻站了起来,何员外不解地望过来,她就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地来了句:“我想出恭,对了何员外,茅房怎么走?” 何员外:“……” 万寒旌默默地别开了头。 何乃祁并没有走多远,就靠在正厅往外走的廊边发愣,听见脚步声便站直了同顾凌波打招呼:“姑娘怎么出来了?” “屋子里闷,我出来走走,”顾凌波亲切地上前去同他唠嗑,“听说你是何员外的养子?” 问完就看见何乃祁的脸色一僵,她再次亲切地追问道:“岁数不小了才进何府吧?你同何乃龙关系好吗?” “姑娘何出此言?”何乃祁仍板着脸,“难道怀疑乃祁觊觎何府家产故意害了家兄?” 顾凌波一脸“啊怎么被你发现了”的表情,最后把何乃祁都磨得没了脾气,他叹了口气道:“既然父亲已经托了贵人调查此事,家兄尚未入土,还请贵人多费心,尽快查出真相,也好让他早日入土为安。” 他都这么说了,顾凌波也不好做得太过头,只好拍了拍他的肩:“不用演戏了,演技也就这么好,他们应该聊得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啊。” 何乃祁:“……姑娘慢走。” 顾凌波再往前厅走时,万寒旌已经起身在同何员外告辞了,顾凌波刚想说话,就又被他一个凌厉的眼风带到,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在何员外心中凄苦,并不曾注意这些小节,出了何府大门顾凌波终于按捺不住了:“我就差直接问是不是他干的了!” “这个我信,”万寒旌噙着笑问她,“那何乃祁作何反应?” “当场就掉脸子了,”顾凌波手舞足蹈的比画,“真的比我还藏不住事儿!我觉得不是他!你觉得呢?” “是不是他要看证据,我觉得与否并不重要,”万寒旌的手又不自觉地摩挲上那串菩提子,“不过你早上吃了那么大一碗面,其实是真的想出恭吧?” 顾凌波还当真仔细感觉了一下,然后才摇头:“没啊。”想了想又问:“你想吗?” 万寒旌认真点头:“我想,所以你先回去吧,我找个地方方便去。” 第六章 ·古人遗骸(9) “你真的想方便?”顾凌波怀疑地看着他,“该不会是又想把我甩了自己查案去吧?” 这次竟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但是没关系,万寒旌憋住了笑意,从容又淡定地摇头:“怎么会?不是说好了带你一起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真的就只是去方便而已。” 他说得这么诚恳,顾凌波就勉勉强强信了,临走前还再三交代:“你快点回来啊!不然我做完饭就自己吃了啊!” 万寒旌郑重点头。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时,万寒旌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所以她是完全忘了他们去何府的时候,还带了一条叫阿黄的狗了吗? 阿黄没有直接跟他们进何府,而是绕着墙垣边嗅着什么味道就跑了,这狗同它主人一个德行,发起倔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好在万寒旌同它也算是老搭档了,便随它去,这时人都要走了,总还得等到它回来才行,不然狗丢了邱奎子是要跟他拼命的。 好在阿黄也没耽搁太久,它回来的时候嘴里还叼了一块破布,万寒旌的鼻子虽没它灵,但眼力比它还是要略强些的,他只看了一眼便摸了摸阿黄的头夸赞道:“我们阿黄,比那只小白真的……强多了。” 阿黄乖巧地在他手心里蹭了蹭,然后忽然牙一松,那块破布就落在了地上,万寒旌眼皮一跳,它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 施人仰到万府的时候,顾凌波正在发脾气,摘出来的烂菜叶被扔得满厨房都是,她还上蹿下跳地乱骂:“说好就去方便一下的,我这面煮了凉,凉了热,现在都坨成一团了!还没回来!肯定是撇下我一个人查案去了!我要再信他我就是猪!是猪!” 不是……也差不多了好吗…… 只能另起话头去劝:“对了,你什么时候住来这儿了?怎么还做起饭来了,副史给你月例银子?” 说起这个顾凌波又觉得自己上当了,不由得更气起来:“那几间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倒是诓得我来替他做饭,做就做吧……他倒是回来吃啊!这样多浪费啊!” 赶着这话头施人仰就去把那碗已经坨了的面端起来,夹了一筷子就往嘴里送,嘴里还嚼着就含含糊糊地夸:“……好吃,小白你手艺真好!” 然后就看到本来正在发脾气的顾凌波整个人一愣,然后施人仰就看到她一跺脚:“谁让你吃的啊!” 施人仰嘴里还叼着面,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怎么……不是说怕浪费?吃也不对? 顾凌波又一跺脚:“哎呀都吃成这样了……我得赶紧去再煮一碗!” 施人仰:“……” 夜都黑头了万寒旌才回,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带了几分恶臭,一身狼狈的样子,这让原本攒了一肚子恶气就等着朝他发的顾凌波看傻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上前问了一句:“你……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这……还真是一言难尽。 第六章 ·古人遗骸(10) 阿黄嗖地一下从他眼前窜出去时,万寒旌第一反应是:不好,凶手有动作了!不能让他跑了!于是拼尽全力追上阿黄,轻功好到如他这般地步,追到时也气喘吁吁了,没想到阿黄追人心切,错误估计自重,翻墙时没能跳过墙去,倒是被卡在了树丫上,上不去下不来的,一顿狂叫,万寒旌只得上树去解救,这一解救倒好,它还挺有责任心,刚脱身又拼命去追,最后……跳进了一摊臭水沟里,等万寒旌赶到的时候,它已经成功从疑犯身上咬下一块布,虽然还是没能追上,但……有这块布也聊胜于无。 令万寒旌万万没想到的是,它竟然直接跳到了他身上来蹭蹭!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做到这么点小事就来蹭蹭求抱求夸赞是哪门子的规矩! 非但蹭,它还上爪子! 万寒旌整个人都不好了…… 施人仰听到半途就借口去打水离开了,顾凌波听完整个人都笑得要躺到地上去了:“哈哈哈哈哈……你还能更狼狈一点吗哈哈哈哈哈……” 万寒旌就默默看着她笑得满地打滚。 越笑越开心,越开心越笑,越笑越止不住…… 施人仰端着热水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万寒旌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她还在乐,根本不忍直视他的脸,但万寒旌偏不肯就势过去洗脸,偏就要把她身子掰过来直看进她眼睛里去。 顾凌波不解地问:“你做什么?” “等等,我看到你眼睛里有……” “什么?” “哦……有我。” 施人仰放下脸盆,默默地又出去了。 而顾凌波却已经低下头对着那盆水看自己的眼睛,万寒旌刚要调侃她难道是害羞了?就听她嘀咕道:“没有啊,就说我眼睛里怎么可能有他……” 万寒旌:“……” 阿黄叼回来和万寒旌捡回来那两块破布,指向的都不是何乃祁,顾凌波重新端了一碗面来,万寒旌在桌边坐下来接过她递来的筷子,同对面坐着的邱奎子亲切而热情地问:“吃了吗?要来一碗吗?” 邱奎子低头摸了摸正等着啃骨头的阿黄道:“别惦记了,咱们副史大人抠得很,自己吃尚且是碗素面,哪儿轮得着给你啃骨头?” “小白啊,我记得府里还没穷成这样吧?”万寒旌吃面的动作优雅得很,“怎么肉沫都没看见?” “还不都怪你回来这么晚,先前那碗让施大哥给吃了!” 万寒旌抬头看她,顾凌波忽然被他用这么深邃的目光注视着,顿时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扭捏着别开头,嘴里嘟囔着:“谁让你自己不早点回来的……” 她难得露出这种娇羞模样来,万寒旌眼中却并没有半分旖旎之色,眼神复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收回来,对面的邱奎子也刚把目光从阿黄身上收回来,两个人一对视,万寒旌就微不可见地笑了笑,然后邱奎子就起身了。 第六章 ·古人遗骸(11) 顾凌波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们一人一狗走出去的背影,半天才想起来问:“他就这么走了?就只是来接阿黄回去?” “不然他是来接你回去的?”万寒旌三两下吃干净那碗面,将空碗递过去,“水烧好了?” “烧好了吧……”完全处于下意识将碗接过来之后,顾凌波才忽然反应过来:“我又不是你下人!我凭什么帮你烧水!” 见她已经完全忘了问阿黄的事,万寒旌也就彻底放了心:“也是,那我自己去烧水去,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 “哦……” 万伯已经在门外候了许久,终于将他等出来,亟不可待地将手中的披风递了上去,万寒旌伸手接住,在披风下果然摸着了一个硬物,万伯拼命朝他使眼色,然后就直接被人从身后拂开,顾凌波双手叉腰盛气凌人地站在万寒旌面前,恨不得用鼻孔同他说话:“你是不是偷偷和邱奎子他们说什么了?你们又打算偷偷查案不带上我对不对?” 万寒旌将披风原样递还回去,万伯接得有点儿哆嗦,顾凌波再次把他拂开:“万伯你先回房去,省得我找他算账殃及无辜!” 这时候披风和披风底下的……都已经被顺利接过去,万寒旌就轻松起来,很随意地绕过她直接揪住她后衣领将她整个人都提起来:“找谁算账?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这账得怎么算?你是打算以身相许?” “我没给你做吃的、没给你收拾屋子吗?我还给你当跑腿的……”顾凌波一个劲儿挣扎,“你给我月例银子了吗?想坑我,门儿都没有!你怎么不以身相许啊?” 她出身粗野,自幼并不曾受教化,寻常女子会娇羞会恼怒,她全都不会,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话直来直往,也并不曾扭捏,万寒旌想起那只玉枕,只觉愁绪涌上心头,瞬间没了调笑的兴致,松开手任由她防备地退后了几步,然后才摸摸鼻子道:“如今都快压不住了,真要娶回来那还得了?案子的事等明日人仰到了再说,本官累了,要歇息了。” 顾凌波还要追问,他就抬眼一笑:“怎么,你竟如此心急?要来替本官暖床吗?” “呸!” 到三更时分还能听到顾凌波在后院砍柴的声音,万寒旌靠在榻边,看着案上万伯送来的玉枕,眉头紧锁。 那玉枕落在顾凌波手中,必然是不会好好保养收藏,甚至还一度因为她囊中羞涩而进了当铺,又阴差阳错卷入一桩命案,如今到了他手中才算是安定下来,却也不知究竟能安定多久。 他顺着玉枕纹理的脉络一点点摸过去,从最初触手冰凉到后来慢慢温润,仔细将遇到顾凌波之后发生的事一一在脑中过了一遍,她说这个玉枕同她身世有关,她说这是她未曾见过面、或者说已经毫无印象的父母留给她最后的东西,她说……她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玉枕中埋藏的秘密,不仅仅和她的身世有关。 第六章 ·古人遗骸(12) 张聪见到这玉枕的第一次就脸色大变,万伯更是从见到这玉枕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惶惶不安,连顾凌波都知道,这玉枕中的秘密非她一人之力能够解开,真的追查下去……后果如何?能否承受得住?这些都是未知之数。 万寒旌还在考量着,门忽然被踢开,他不动神色地将玉枕推回暗格中,从容地偏过头来问:“柴都劈好了?那也该去歇息,到我房里来做什么?难不成真想替我暖床?” 手里还拎着把柴刀的顾凌波哼了一声,直接把柴刀往地上一扔:“我还真就打算住你这屋了,省得你明日一大早又不见人影,一个人跑去查案!” 万寒旌哭笑不得:“别闹,总共也才一回,而且还是因为去追阿黄,至于这样草木皆兵?” “你们这种读书人,肚子里弯弯绕绕太多,”顾凌波将撸起的袖子放下来,十分不以为然,“大人这么晚了还是早些歇息吧。”说着竟然真的往床边过来,打着哈欠就想伸手过来掀被子。 万寒旌大惊失色:“小白你来真的?” 可不就是来真的,说话间她已经掀开被子躺进去了,许是白日里真的累了,入了夜还劈了这半宿柴,顾凌波很快就睡着了,听得她呼吸真的匀净下来,万寒旌彻底无话可说,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就将暗格推送进墙里,摸着鼻子放轻脚步出门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万伯就将睡在客房中的万寒旌叫醒,说是小白姑娘又要烧厨房了,万寒旌头疼得很:“一大早的她又是发什么疯?” “说是……”万伯显得有些尴尬,“说是醒来不见大人,说您……不负责任……” 这只小白真是书没读多少,什么话都敢说,万寒旌忍着瞌睡起来更衣,直到出房门时万伯还跟在后头小声叮嘱:“大人千万别同小白姑娘计较……这话若传出去可对大人名声不好啊!” 万寒旌只觉得荒谬,大姑娘信口胡言,大老爷反倒战战兢兢,他学着昨日顾凌波踢门而入的样子将灶房门一踢…… 然后门板就掉了下来。 门内的顾凌波呆呆地看着他,目光慢慢挪到地上的门板上,最后憋出来一句:“这门可是你踢坏的,我可不管赔!” …… 施人仰到的时候顾凌波还在碎碎念,万寒旌则铁青着脸坐在一旁,情况和昨晚……略有不同? 但万寒旌可没打算和他畅聊他方才给了万伯二两碎银子去请木匠重新上灶房门的事,依然铁青着脸就直接道:“阿黄找到的那块破布和何乃祁并无关系,但后来它从疑犯身上撕咬下来的布已经送到奎子处了,要等他查看过后才能知晓是否与何乃祁有关。” “大人命我所查之事也有眉目了,”施人仰将怀中之物取出来递过去,“京中并无查到有关牟楷政的任何消息,更别说所谓岳家,晓清死后她所有遗物都被送去了何府,而她死前就已经被何乃龙接去了赵员外府上,万花楼中只找到了她从前为牟楷政筹集上京路费时,找好姐妹借银两所打的欠条。” 第六章 ·古人遗骸(13) 欠条上写得十分简单,字迹经查,也确实是傅晓清笔迹,但万花楼中众人,包括当初借银两那位花娘都不知道,为何这张欠条还会出现在万花楼中。莫说傅晓清本就是要强的性子,欠款早已还上,这张欠条早就还给她了,就算她无力偿还,有何乃龙在,也不至于让她至今还有欠账未还。 “在何处找到的?”万寒旌接过来却并没有仔细看,淡淡扫了一眼就放在了桌上,任由顾凌波拿过去左瞧右看的,问完话也不等回答,就又反问了一句,“莫不是在柴房中找到的?” 欠条并不完整,虽未影响字迹,边角却都有被烧过的痕迹,后厨人多乱杂,这么久没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就只可能是在柴房了。 施人仰点头:“夹在柴堆中,我查看了三次才找到。” 顾凌波插嘴道:“为什么这张欠条会在柴房中?难道是傅晓清搬柴的时候落在那里的?” 傅晓清乃是万花楼的头牌姑娘,即便是普通花娘也不会需要自己亲自去搬柴,更何况是她?若无须进出柴房,那张欠条又如何会在柴房中? 施人仰低头看着那张字条没有吭声,万寒旌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回答,顾凌波左右观望了一下,见两人都在发愣,就大力一拍桌面:“好好的说着案子呢,你们能认真点吗!” 万寒旌还是没什么反应,施人仰倒是抬起了头,他招手让顾凌波走近,然后放低了声音道:“跟我来。” 直跟他都快走到万府大门口了,都没见他有开口说话的意思,顾凌波终于忍不住问道:“施大哥,你找我出来什么事啊?” 雪又开始飘飘扬扬地下起来,施人仰这日来得匆忙,连帽子都没戴,他伸手拂了拂落在头顶的雪,然后才对着顾凌波笑了笑:“小白,大人想事情的时候莫要在跟前吵闹打扰,他虽性子好,但发起怒来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我还有事要办,你既住在这儿,避无可避,也别在这当口撞上去,让大人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如此严肃正经地说出这番话来,顾凌波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好半天才答应了一声:“……哦。” 施人仰走后,万伯也端着一碗汤过来犹犹豫豫着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万寒旌平日里一团和气,没想到御下这么严,顾凌波虽在旷野之中长大,却也明白官老爷与寻常百姓到底有不同,这几日同他闹着玩,其实心里也清楚有些时候过头了,但也没见他抬着身份出来啊,怎么……一个个的都挺怕他似的? 冬日里天黑得早,万伯早早就点起了灯,万寒旌在各处都寻了一遍,最后在灶房里找到正托腮坐在炉火边看着火的顾凌波。 他这么大个活人进来都没被发现,万寒旌噙着笑伸手到她跟前去挥了几下:“小白你傻了?” 难得不用吃面的夜里,锅中还传来阵阵肉香,顾凌波回过神来之后站起身来特别恭敬地对着万寒旌鞠了一躬,把万寒旌惊得连退了两步,末了才捂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你中邪了?” 第六章 ·古人遗骸(14) 顾凌波直起身来,嘟了嘟嘴:“施大哥和万伯让我ri后要多尊重大人,切不可没了规矩。” 话虽如此说,脸上那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也不知做给谁看,万寒旌笑起来:“到底还是你施大哥的话作数。” “你同他相识多少年了?”顾凌波好奇问道,“他一直这么怕你吗?” 多少年了啊…… 万寒旌将双手都插进袖袋中,眼睛慢慢眯起来:“也就十来年吧,他何时怕过我?胆子大起来都能翻天,我也就见他怵过邱奎子。” 关于邱奎子同施人仰之间的账,真是年久不可考了,顾凌波也并不感兴趣,她蔫蔫儿地去揭开锅盖,将肉都锅铲翻了一遍,重新盖上盖子才闷声道:“如今我才晓得,你比施大哥破案厉害,那玉枕……同我身世有关,我一个人查了许久也没什么眉目,等这次傅晓清的案子了了,你能帮我查查吗?” 没想到她会这时候提起玉枕之事,万寒旌虽有些意外,但想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这姑娘素日里没心没肺的,竟也有这样心细的时候。 “不跟着你施大哥学查案了?”他笑了笑,“查玉枕之事我可以答应,但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来以身相许那一套啊……” “好!”顾凌波完全没听出来他语气中调笑的意思似的,一口气答应下来,“等找着我爹娘了,我就把玉枕送给你当酬金!” 开口还真阔气。 锅里的肉汤开始翻滚起来,香味十分诱人,万寒旌的鼻翼吸了吸,一转身在她先前坐着的小板凳上坐下来:“不是嫁妆?” 这说着正经事呢!他又开始耍花腔! 顾凌波跳起脚来:“……你还想不想吃肉了!” 傅晓清那张欠条为何会出现在万花楼的柴房中其实并不难查,她早已将欠银还清,欠条自然被收了回来,那时她还一心都在牟楷政身上,何乃龙自然是一片真心只得被辜负,心心念念得她只言片字,花了好些银子买通了万花楼中的丫鬟将这张欠条偷出来,也只为她亲笔写下的“傅晓清”三个字而已。 这张欠条由当时服侍傅晓清的丫鬟翠儿偷出,原本同何乃龙身边的童子约好到柴房来取的,怎料被喝醉酒的客人堵住,撕扯之间落在了柴堆中,后来再寻,却怎么也寻不着了,又没法子总往柴房去,后来也就搁置了。 施人仰也是几次刻意去寻才寻到的,普通丫鬟的眼力自然无法同资深捕快相比。 只是这张欠条于案情又有何助? 顾凌波随着万寒旌到邱奎子处时,阿黄正在打瞌睡,旁边还散落着几块肉骨头,万寒旌感慨了一句:“连阿黄都比咱们吃得好啊!” ……说得就好像昨夜吃了大半锅肉的人不是他一样! 屋子里传来邱奎子冷冰冰的声音:“大人这么早来,吵着阿黄的瞌睡了。” 第六章 ·古人遗骸(15) 于是万寒旌赶紧撩帘子进去,也不多说废话,直接从怀里逃出用信封装好的欠条递过去,邱奎子也废话不说,拿出来只扫了一眼便道:“烧掉的部分并非全然空白,另有字迹,这张纸也并非意外被烧,而是有人刻意将某一部分烧掉,目的就是为了隐藏掉部分字迹。” 果然如此。 万寒旌满意地将信封收回来,状似无意地又问了一句:“听说你做仵作之前,犹善模仿人字迹?” 邱奎子斜着眼看他:“怎么,你现在就有怀疑对象了?有把握能拿到他的字迹?” “这把握我可没有,”万寒旌这会儿笑得贼起来,“虽说你喜欢同死尸打交道,可也没法子让一个已死多年之人再从坟里爬出来写笔字给你吧?” 已死多年? 邱奎子忽的一下脸色大变,起身就往验尸房里去了。 万寒旌满意,惬意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抿了一口,顾凌波还未来得及给自己也倒一杯就看到邱奎子又急匆匆地从验尸房里冲出来,直接一脚把阿黄踢醒,只听得它嚎叫一声,然后就紧跟着主人的步伐,嗖地一下追出去了。 顾凌波不解地看向万寒旌:“他们这是往哪儿去?” “大概是……”万寒旌放下茶盏,淡淡一笑,“出城去了吧。” 城外那座无名土丘里的尸骨,邱奎子已经反复验过多次,这次急匆匆跑来再验一次之后,回来时脸色有些难看,万寒旌也不问,顾凌波在一旁急得都要跳脚了,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倒是快用晚膳时施人仰来了一趟,照例是当作没见着邱奎子的,但扔了两个肉包子给阿黄,然后才去同万寒旌说话。 “欠条上除了晓晴之外,确实还有牟楷政的落款和画押。” 邱奎子从墙角蹭地一下站起来,冲出门去了。 屋子里除了顾凌波,所有人都当没见着似的,连阿黄都只顾着啃肉包子没追出去。“万花楼中所有人都盘问过,牟楷政从前为人努力上进,待人谦和有礼,对晓清也体贴又加,不像是会翻脸不认人的性子,”施人仰现在说起来还唏嘘不已,“万花楼中竟大部分花娘都对他印象还不错。” “花娘识人最多,眼力最毒,想来那牟楷政确实并非薄情寡性之人,”万寒旌摸索着腕上那串菩提子,“加之京城中又没有查到此人消息,由此可见,那封来信定是有人故意寄来的,只是究竟是意在傅姑娘还是旁人,就未可知了,这封信如今看来大有蹊跷,速速去查。” 一句速速去查,其实也速度不到哪里去,顾凌波跟着施人仰再次从万花楼出来时才知道,原来他们怀疑牟楷政……早已死在了京郊黄野外。 何员外那日不辞辛苦亲自出城门,到了那处无名土丘,后来邱奎子又验出凶手当年只是个孩童,且是个左撇子,如今又怀疑那具尸骨乃是牟楷政,也就是说牟楷政乃是他杀,且与何员外有关。 第六章 ·古人遗骸(16) 竟然与何员外有关? 施人仰同顾凌波两个无声对视了一会儿,终究无话,只得加快脚步往万府去了。 万寒旌像是早已预料到了,闻言并没有太惊讶的样子,相反他眉头紧锁,好似还有些事没想清楚,施人仰并不上前去打扰,顾凌波本已上前了两步,想想又退回来,屋外的雪停了,万伯在院子里扫雪,她就轻手轻脚地出去帮忙,等到扫出一条道儿来的时候,屋子里才传出了点儿声响。 万伯朝她使了个眼色,可顾凌波完全没接收到讯号,蹭蹭地跑厨房里去了,万伯摇了摇头,叹着气去敲门:“大人?” 屋子里的声音又小了些,他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才见施人仰开门出来,脸色有些不渝,但还是勉力在克制,看样子……同万寒旌起了争执? “大人吩咐我去办事,万伯晚膳不用备我的份了,”他努力撑起来笑了笑,“帮我同小白说一声,我先走了。” “哎。” 万寒旌官高一等,素日里虽没什么官架子,底下人到底还是有分寸,即便施人仰同他私交甚厚,也从未逾矩,无论什么事总还是守着规矩,他这人从不媚上欺下,偏偏正史张聪待他十分敬重,下头人也都服他,顾凌波一边烧火一边暗自嘀咕,也没见他发过脾气啊,偏偏人人都怕他。 “小白姑娘,这里我来吧,”万伯提着菜篮子进来,“大人叫你过去呐。” 这时候叫她?顾凌波有些怀疑地摇头:“我不去,说好了来给他当厨子免我租金银子的,可别想反悔。” 万伯苦笑道:“不会收你银子的,大人……大人是想同你说说那玉枕之事。” 事关玉枕,这下顾凌波再不扭捏,直接扔下柴火就往万寒旌屋子那边跑,像只发了倔的驴子似的横冲直撞着过来,好在万寒旌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开门出来就见她迎面冲过来,一个巧劲躲过去,然后提起她后衣领就往前带,顾凌波不停挣扎:“你怎么这么爱提我领子啊?万伯不是说你找我谈玉枕的事吗?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万寒旌在她头顶笑得愉快:“带你去找玉枕啊。” 真是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啊,万寒旌竟然会把玉枕藏在自己的床里头,顾凌波不等他去取,直接跳到他床上去,三两下掀开被褥找到了暗格,万寒旌只得跟在她身后捡被子:“你斯文着点儿,大姑娘家家的,外头人见了你这样子看谁还敢娶你……” “谁想娶我还不乐意嫁呢,”她哼哧哼哧地找到玉枕然后从他床上爬下来,“这只玉枕是我爹娘留给我的,没查清我身世之前哪有时间谈儿女私情!” 万寒旌摸着下巴感慨:“这是怕出身高贵到时候没查清身世之前嫁得门不当户不对?看不出来啊,小白你竟如此势利,啧啧……” 谁知顾凌波一脸严肃地打断他道:“若是身世引来杀身之祸,难道还要连累人家一家子吗?” 第七章 ·爱故生忧(1) 谁知顾凌波一脸严肃地打断他道:“若是身世引来杀身之祸,难道还要连累人家一家子吗?” 这话一出万寒旌就脸色一幕,陷入了莫名的沉思,顾凌波见他没反应就去戳了戳他胳膊,他这才回过神来,问道:“你可知那具无名尸骸因何故引来杀身之祸?” 顾凌波摸着玉枕反问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双手紧握成拳,眼神凌厉地回答她:“正是因为爱上一个女人,才会壮年早逝,被人所害。” 说完他就转身往外走,顾凌波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哎你去哪儿啊!不是说找我来说玉枕之事的吗哎你走慢一点啊……” 施人仰直接将人带到了提刑司,正史张聪亲自审案,疑犯很快就招供了,顾凌波躲在后堂帘子后头听得咂舌不已。 万寒旌坐在偏座上,算是陪审,将将好挡住顾凌波露出来的小脑袋,偶尔她忍不住低叹时,他还得借咳嗽声替她掩饰过去。 何乃祁被拿来时,整个人都很泰然,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倒是何员外整个人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年,他一路紧握着何乃祁的手,坚持不肯让人给他上镣铐,施人仰也不用强,任由他们自己走来了提刑司。 牟楷政当年上京赶考,刚还只出了城门就被人砸晕,直接割喉放了血,就地掩埋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傅晓清毫无所知,还一直苦苦等着他回来践行承诺娶她,就在这年复一年漫长而又无望的等待中,期待终于被消磨殆尽,她答应了何乃龙的求亲。 而这一切都在凶手的计划之中。 何乃祁同何乃龙的关系,远比施人仰打听到的要亲密得多,当年乡下闹灾荒,多少人都因缺粮而饿得营养不良,最终丧命,何乃祁的亲兄弟都死于饥饿,娘生九子就只剩了他一个。那年秋日里何员外携家眷回乡探亲,何乃祁那会儿还不姓何,爹娘就唤一声二狗子,道好养活,因着是表亲,何员外特意叫他陪何乃龙出门走走透透气,乡下孩子野,比不得城里孩子金贵,何乃龙打小就体弱,这可愁坏了他,该怎么陪他透气好? 没成想就出了意外,何乃龙说口渴,他刚回头往屋里跑去拿水,就听到身后噗通一声响,再回头他已经栽进了池子里,何乃祁自小在林子里野惯了的,当即就一头扎进塘里把他捞上来。 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何乃祁爹娘都吓得直给何员外磕头,何员外却并不是不讲理之人,非但没怪罪,还送了好些粮食给他们以作酬谢,再后来何乃龙觉得乡下太穷,央着何员外将何乃祁一同带回了城。 这才有了何乃祁的名字和身份,虽说并不是当真以少爷之礼相待,好歹温饱是不成问题了,何乃龙是独子,打小没有个兄弟,这之后倒真心将他当亲弟弟疼爱,只是他素来体弱,许多事也顾不上来。 第七章 ·爱故生忧(2) 再后来有一日,何乃祁去收完账回来,就见何乃龙被绑在凳子上,何员外拿着木杖在一旁气得整个人都在颤动,何夫人在一旁也是哭得肝肠寸断,再去看何乃龙,倒是一副十分泰然的模样,脸色也自若得很,他不明就里,却第一时间慌慌张张冲上去抱住何员外阻拦他当真行家法,何员外就这一个儿子,自然也不会当真下狠手,有个台阶也就下来了,这时何乃祁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何乃龙迷上了一位青楼女子。 何乃龙书生气重,虽然有些木讷,倒也不是爱寻花问柳之辈,何员外拗不过他,后来悄悄命何乃祁去打听了一下,何乃祁办事牢靠,干脆将兄长爱恋的青楼女子傅晓清的底细查了个遍,发现这姑娘洁身自爱,且多才多艺,尤擅吹箫,何乃龙初初便是被她箫声吸引,自此再也没法子撩开手。 虽说出身不好,但确是位优秀的姑娘,只是这姑娘心却不在何乃龙身上,襄王有梦,神女无情,她还有个青梅竹马,名叫牟楷政。何员外不反对了,可姑娘不点头也没用,何乃龙颓废了一阵子,后来听说牟楷政要上京赶考,这才又往万花楼跑起来,傅晓清虽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在吹箫上倒也将他因为知己,二人以君子之交的方式,就这样淡淡相处了几年,期间何乃龙一再表示愿意替她赎身,且对她毫无所求,只想还她自由,傅晓清却坚持等牟楷政高中回来替她赎身,何乃龙虽对她仍身处青楼感到可惜,却也不愿勉强,十分尊重她的意愿。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傅晓清对牟楷政的信心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被消磨殆尽,何乃龙也在这年复一年中成长,更加坚定了爱护她之心。 女人能有多少年的青春可供消耗,傅晓清虽不甘心,但最终也只能任由何乃龙替她赎身,他情深至此,即便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也被他感动了,就这样被他接出来,他还担心她的名誉有损,找何员外托了旧友收她为义女,这样情深……傅晓清终于松了口,答应嫁与他为妻,何乃龙真心实意的高兴,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还许诺成亲之后会带她上京找找牟楷政的下落,若真是功成名就、另娶他人,也算是让她彻底死心。 没想到婚礼前没多久,何乃龙无意间听到了父亲同何乃祁的对话,这才知道原来牟楷政早在他出城当日就被……错杀在了城外,何乃祁那时年幼,慌乱下错手将其杀害,幸好他溜出府去那一日被何员外撞见,这才帮着就地掩埋了尸体。 并非有意,却也酿成了大祸。 那日何乃祁出城,原本是想劝牟楷政再不要回来,好教何乃龙有机会获得美人芳心,谁知那牟楷政也是个倔脾气,当场就连京城都不乐意去了,非要即刻回城中去迎娶傅晓清,何乃祁一下子就急起来,小孩子哪敌得过成年男子的气力,三两下就被扔在地上,但他丝毫不放弃,直接冲上去将牟楷政扑倒…… 第七章 ·爱故生忧(3) 没想到就将他的后脑勺磕在了树干上,当场就给砸晕了过去。 何乃祁吓着了,连滚带爬往城里敢,然后就碰到了顺着脚印找过来的何员外。 案情说到了这里,基本也就明了了,何乃祁没想到那么一撞就撞出了人命,认罪认得十分痛快,张聪便即刻命人将他收监,改日再判,万寒旌从他开始判案开始就一直神情古怪,直到堂上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才终于整个人松了口气似的起身来,刚一转过身顾凌波就从里头栽出来,直栽进了万寒旌的怀里,这时候她嘴里被塞住的布终于能取出来了,刚取出来就破口大骂道:“昏官!这么明显的漏洞竟然都没看出来!还想冤判!牟楷政怎么可能会是何乃祁杀的你们脑子都进水了吧……” 她还在骂,万寒旌也由得她,只是最后慢悠悠来了句:“小白,还不起来不太好吧,一直这样倒在本官怀中,传出去对本官名誉不太好啊。” 明明是他还扣着她的腕子没松手! 但顾凌波也不是扭捏羞涩的性子,她干脆直接躺进他怀里:“你若是不管这冤案,我现在就大声叫非礼!” “叫破喉咙也不过是我也被关进去,对这案子没有任何益处,如此你还要叫?” 顾凌波还没答话,就被他用手指挑起下巴,万寒旌挑眉道:“看来不是为案子,倒像是想赖上本官了,小白,姑娘家总还是得知点羞。” 说完眼神貌似不经意地往外瞄了一眼。 顾凌波眼珠子一转,立马明白过来,赶紧打起了配合:“不知羞怎么了,我还就是赖上你了呢,你床我都爬过了我还怕什……” 话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万寒旌调戏不成反被调戏,无奈道:“姑奶奶,人都走了,可别浑说了。” 然后就被翻了个大白眼,顾凌波从他怀里起身,一边整理衣袖一边哼了一声:“大老爷您比民女还害臊,衙门里都知道吗?” 衙门里当然不知道。 除了张聪。 张聪之所以会如此迅速地定案,也是因为看懂了万寒旌在何乃祁认罪时投过来的那个眼神。 此案绝对另有蹊跷,且案情并没有十分复杂,能让何乃祁如此迅速地认罪只可能有两个原因,其一,他真的以为是自己错手将牟楷政杀死,其二,真正的凶手是他宁愿牺牲自己的姓名也要去保全之人。 可能性更大的是哪一个? 万寒旌没说,但顾凌波也不想问,他被张聪叫去商量事情时,施人仰正和一块木头较劲,顾凌波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他到底想把这块木头怎么样,最后百无聊赖地凑上去问:“施大哥,你说张臬台找万寒旌做什么?总不会是联络感情吧?” 施人仰对她这番问话觉得莫名其妙,随口回了一句:“张臬台同副史感情一向好。” 顾凌波难得有被人噎得无话可说的时候,半天才道了一声:“……哦。” 张聪同万寒旌虽上下有别,但他年纪足以当万寒旌父亲了,对他一直以来颇为照顾,两人感情亦是十分亲密,早几年衙门里就有人私下玩笑道,若是张臬台还有个女儿,必然是要招副史为婿的。 第七章 ·爱故生忧(4) 可惜张聪膝下统共儿子一女,其女比万寒旌还要虚长两岁,早几年就已经嫁人了。但二人不是翁婿胜似翁婿,除却日常案子之事,两人还时常一块儿对弈品茗,所以施人仰对此刻万寒旌去张聪府上并没什么特殊反应。 但是顾凌波抓心挠肝似的着急啊,方才万寒旌故意拦住她大喊大闹,门外又有人对他的所作所为进行窥视,那么一定是和案情有关,此案到何乃祁伏法认罪绝不是终点,案情还疑点重重,决不能草草结案。 一直等到入了夜才把万寒旌等回来,他一进门顾凌波就冲过去问:“张大人可是找你了解案情?” 万寒旌跟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大人为何要找我了解案情?本案他亲审,还有何案情需要找我了解?” “那他找你做什么?” “前两日他女儿回府省亲,同大人说起小姑子已到适婚年龄,大人想起我这个光棍,找我说道说道。” “……”万万没想到张聪找他竟然是为了给他说亲事!顾凌波苦等到现在竟然等回的是这个消息! 万寒旌一边悠然地踏回房里倒了杯茶喝着,一边抬眼看着还站在门外一脸发懵样子的顾凌波,和蔼又亲切地问:“小白,你傻啦?” 顾凌波这次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跳脚,而是还保持着一脸傻里傻气的表情看着他,半天才迈步进来,涩声问道:“那……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了?” “就……娶张臬台女儿的小姑子啊!” 万寒旌一口茶呛在喉咙口,咳嗽了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瞧你这幅失魂落魄的小模样,难不成你一直都在暗恋我?” 顾凌波自然是不会害羞的,所以回答起来有些噎人:“先跟你说好啊,管你娶几房姨太太,答应了让我住你这儿的,就得给我留间屋子,我做的饭爱不爱吃我都拿它抵房租的!” “……”万寒旌努力克制住自己,最后才哼了一声道,“你放心,本官暂时并无娶妻打算。” 然后就听到她嘟囔了一句:“果真是穷啊……都娶不起媳妇儿了……” “……” 何作善早些年儿女还小时,做过好些善事,皆因头前两子无故夭亡,希望多做善事替他中年得的何乃龙这个儿子积善,可这个儿子还是自幼体弱多病,为了他何作善不知操了多少心,后来有位道士上门,说他命中本无子缘,凡事当顺其自然,莫要强求,何作善听后不屑一顾,只是对何乃龙更为爱护,乃至后来他恋上青楼女子都放任其行,也可谓是慈父了。 这一片慈父之心非但体现在爱护何乃龙上,他对待养子何乃祁也素来爱护有加,自何乃龙走后,更是整个家当都完全交给他打理,竟将亲生四女都排在其后,何乃祁也体恤老父丧子之痛,府里一应大小事务都揽了去,一时间父慈子孝十分令人感动,是以忽然爆出何乃祁乃杀人凶手时,何府上下都无法接受。 第七章 ·爱故生忧(5) 除了何作善。 顾凌波可没忘,当初正是这位何员外怀疑亲生子何乃龙之死有蹊跷,特意拜托了他们追查此案,话里话外就是怀疑何乃龙之死与何乃祁有关,这次牟楷政之死忽然和何乃祁扯上了关系,他又承认得这样痛快,想也知道其中定有何员外的功劳。 听完她的分析之后,万寒旌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喜感慨,就差摸摸她的头感慨一声“我们小白长大了啊”,但看表情也差不离了。 “所以张大人命人将何乃祁收监,就是要看看这位何员外,是否会有下一步动作。” 顾凌波不解:“他还会有什么动作?” “还记得人仰在万花楼柴房中找到的借据吗?” “借据怎么了?” “我让人仰将它当作傅晓清遗物送去了何府,结果……”他还特意拖长了声音卖起了关子,“你猜如何?” 顾凌波眼珠子一转:“何员外将它毁了?” “所幸人仰送去的那张是我临摹的,并非傅晓清真迹,”万寒旌笑了笑,“不过就算是真迹被毁也无碍,那张字据对本案并无作用,只是它是促成傅晓清之死的重要诱因,留着总不会碍事。” “促成傅晓清之死的重要诱因?” “奎子那边已经确认,排除傅晓清他杀之嫌,她确实是自缢而亡,但她为何会选择自缢?” 顾凌波一脸茫然地反问:“是啊,她为何会自缢?” “自然是因为……”万寒旌眯起眼睛,手有不自觉地摩挲上那串菩提子,“自然是因为她无意中发现了,两个对她而言至关重要的男人,归根结底都是因她而死。” 邱奎子对于验尸结果从来不喜多加解释,但阿黄不,阿黄对于自己协助调查的案件总有一种近乎执着的责任心,因此它一直紧咬住上次从嫌犯身上扯下的破布不放,连着好几天早出晚归的,万寒旌对它这种尽职尽责的态度很是欣赏。 最后自然避无可避地查到何作善身上去。 那一夜,因爱兄情切,何乃祁追至城门外,就为了求牟楷政成全,将傅晓清拱手相让,怎奈那牟楷政也是心性极高之人,拼着功名不要,也绝不肯将心爱之人拱手让出,两人争执之下发生口角,谁知就那么一推也能推出人命来,当年何乃祁还小,幸得赶出城门来的何作善善后,否则…… 否则傅晓清根本不会苟活至应允何乃龙婚事。 何作善对于他所作所为供认不讳,还顾念父子亲情替何乃祁求情,但听完这个故事的万寒旌却从始至终只摸索着他手上那串菩提子,最后才轻笑了一声:“真是难得,何员外竟还记得何乃祁也叫了你那么多年‘爹’。 “他同何乃龙虽非亲兄弟,却也愿为他做那么多事,同你虽非亲生父子,这么多年也切切实实将你当作爹去孝顺,你却能狠下心来在这性命攸关的大事上,推他出去当替死鬼,可担心过午夜梦回,何乃龙问你如何这般对他兄弟? 第七章 ·爱故生忧(6) “男女之事,如何能勉强,纵使你儿子对傅晓清情深至此,他也从未想过要强迫于她,牟楷政同她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你举起屠刀,砍向的却不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可对得住你饱读的那些圣贤书? “那一夜何乃祁惊吓过度,昏死在你怀中,是你搬起石块砸死牟楷政,事后就地掩埋,还对何乃祁谎称是他所为,这么多年来,你当真以为他当时年幼,被你轻易糊弄过去? “直至今日他还执意替你定罪,他将你视为亲父,你可曾将他视如骨肉?” 何作善铁青着脸听完,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大人所言,我一句都听不懂。” “还装蒜!”一旁围观的顾凌波忍不住了,直接跳起来骂道,“阿黄从牟楷政埋尸处回来之后,三番两次往你何府跑,何乃祁被抓之后还往你府上跑,你只当多沐浴几次就能摆脱痕迹?阿黄从你身上撕咬下的布料你就无处抵赖了,更何况何乃祁为了掩护你中了施大哥的计,前言不搭后语的,你当他真以为是自己杀了人呢,也就是他才肯把自己当傻子任你哄骗,你不是还托我们查你儿子的死因吗?你怀疑何乃祁对吗?” 何作善听到此处才终于抬眸看她,冷哼道:“难道不是他?贱妇之子,竟敢贪图我何家之财,若不是他,五哥儿会死?” “你家五哥儿还真不是因为他死的,”万寒旌将菩提子藏入袖中,仿佛不忍它被这俗世沾染,“何乃龙排行老五,自幼受到父母及四位姐姐的爱护,却只有何乃祁一个叫他长兄,他同何乃祁关系如何,你当比谁都清楚。” “若不是因为他,又会是因为谁?” “因为你。” 何乃龙多年真心以待,终于等来柳暗花明,傅晓清终于点头允嫁的那一夜,他喜不自禁、彻夜难眠,抱着一坛好酒找到何乃祁,打算彻夜长谈,何乃祁也是真心替他高兴,两兄弟真就这样喝了一通宵。 宿醉之后何乃祁头痛了一整天,还没缓过劲来,忽然就听说何乃龙出了事,赶到正厅的时候,他人都凉了,何员外趴在尸身边哭得肝肠寸断,他顿时一个站不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何乃龙究竟是怎么死的? 顾凌波在邱奎子处吃了闭门羹,阿黄在一旁摇尾巴表示同情,施人仰倒是很自然地转身就准备走,顾凌波追在后头不敢置信的问:“你就这样走了?一点都不争取一下?” “争取什么?”施人仰反问道,“何府没当命案报案,邱奎子没法子验尸,何乃龙前几天又已经下葬,谁能说通何作善让人把他儿子从地下挖出来再让邱奎子验一次尸?” ……这倒也是。 但顾凌波还是有些不甘心:“那难道就没办法查出何乃龙真正的死因了吗?” 怎么可能? 亲们,在大家热情有力的支持下,我的小说正式上架了!感谢你们对我的喜欢和认可,也希望你们能一如既往的支持我、陪伴我,我一定会努力更新,写出更精彩的故事来回报给你们! 上架意味着会收取费用,也明白亲们的钱来之不易,所以我根据以往的充值经验给大家推荐几个合算的手机充值方式,让大家的每一分钱都花的值得! 我首先推荐的就是“支付宝”,它不仅1元可以兑换100乐文币,用网银充值和支付宝余额就可以直接支付,没有网银的亲也可以通过快捷支付的方式支付呦!真正是各大银行通吃,有无网银皆宜。其次推荐“手机银联快速充值”,它的兑换比例是1元兑换80乐文币,不用卡便可直接充值。如果觉得这两种都很麻烦的话,我还推荐一种最懒人充值方法“绑定手机自动充值”,只要绑定手机号,就会每个月自动为你充值700乐文币,每月只需15元,而且退订也很方便。如果手机充值让你实在头疼的话,那亲们还是回到网页充值吧,甩个 就啰嗦这么多,最后感谢亲们收藏、送花、给月票哦!谢谢亲们的支持!爬走码字去鸟~~~bye~~~~ 第七章 ·爱故生忧(7) 当初那张遗落在柴房的欠条是由翠儿偷出,本欲交由何乃龙贴身伺候的童子带出去的,可惜最后还是没有顺利交出去,童子回来受了罚,却还是在何乃龙房中伺候,施人仰命人去将他拿了来,还没用上严刑拷打那童子就一脸茫然地招了:“那夜公子可高兴了,只道那牟楷政不在成婚之前回来就万事无忧,二公子喝醉了就说了一句莫说成婚之前,那牟楷政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施人仰也就要这一句而已,很快将他放走,顾凌波都要看不懂了:“施大哥,你抓他干嘛?才问了几句啊,就这么放走了?” “想问的都问出来了,不放人留着过年?”答话的却不是施人仰,顾凌波抬头一看,万寒旌不知从何处寻了顶十分浮夸的帽子戴着,一副聊***的模样,笑得也十分不老实,“小白啊,莫不是春天来了,芳心动了?” 顾凌波真的很想一巴掌把他脑袋拍开,但施人仰一副“大人您来了大人您日理万机大人您坐”的样子,她就忍住了,万寒旌见她没反应顿觉无味,摸了摸鼻子转头去问施人仰:“何乃祁还是坚持?偿” “听完我的话后默声坐了半晌。” “那就是说口子有希望撕开,去告诉他,坚持替他顶罪那是愚孝。” 顾凌波听不懂,急得要跳脚:“你们在说什么啊!说清楚一点啊!” 万寒旌转回身来在她头顶摸了摸:“多吃点核桃啊小白。撄” 这次她听懂了:“你才需要补脑子!” “这次反应这么快?”他忽然猛地一下靠近她,直看进她眼睛里去,“看来是跟我跟久了,人都变聪明了啊!” 顾凌波被他忽然的靠近弄得心跳有些快,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忽然坍塌下来,整个人都懵了。 案情到最后已经十分明了,何作善当年深夜外出,并不是为何乃祁杀人善后而去,而是……他才是那个真正动了杀机的人。 牟楷政一日不走,傅晓清就一日不可能改变心意,何乃龙的痴心等待沦为笑柄不说,他始终心情抑郁,身体也没法子真正好起来,何作善始终觉得牟楷政才是他的心结,这个人一日不除,何府就一日没有安生日子可过。 傅晓清为他筹集到上京的那些银子,多半也出自何府,但牟楷政那人一根筋,根本没多大雄心壮志,也没想着要博取什么功名,傅晓清喜欢他读书他就读,傅晓清想让他上京赶考就上京赶考,十足的书呆子气,倒也有读书人的倔脾气。 何作善多次安排去接近他的女人都碰了一鼻子灰回来,看来就算真考出了点什么名堂,最后他还是要回来的,到那时他已有功名在身,再想动手脚可就难了,必须得在他上京之前把他给结果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何乃祁小小年纪,竟也有这等胆色,但终究是不成气候,何作善搬起石块砸向牟楷政的头时,心里一丝杂念都没有,唯一的想法就是:他终于死了,我儿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然而事情总有一些奇怪的转机,何乃祁一直以为牟楷政乃自己误杀,终日惶惶,这种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稍稍有所缓解,但日子就这样一日日的过,已经死了的牟楷政不可能给傅晓清任何信息,她等待的心却依然坚定,何乃龙还是无法如愿。 何作善对此心态比较乐观,青楼女子阅人无数,即便是傅晓清如此这般清冷孤傲,到最后也得迫于年岁,选择良禽择木而栖。 果不其然,又过了两年,依然没有丝毫牟楷政下落的傅晓清终于允嫁,那是何乃龙活到二十五岁上头,最开心的一段时间,整个人精神状态也很好,何作善很是欣慰。 没想到就在成亲前,他忽然饮酒过量而亡! 何作善伤心到了极点,后来冷静下来就觉得,事情不可能这样巧合,何乃龙是同何乃祁喝酒的时候出的事,不是意外的话那就是…… 他眯起了眼睛。 是个人就免不了有贪念,何乃祁从乡间田野跟随他们到了何府,从此锦衣玉食,过的日子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何府中就只有何乃龙这一根独苗,家宅良田以后都是他的,而他这所谓的“义子”也好,“养子”也罢,归根到底就是个家奴而已,依然要仰人鼻息以度日。 他是否会不甘心? 是否会动一些歪心思? 然而他心思实在细腻,半点痕迹都没有,何作善故作伤心将府中一应事务交给他去办,他也一一办的妥当,并无任何逾矩之处,账房的账本、库房的钥匙,每每办完事一定第一时间归还。 可即使这样,怀疑的种子依然在何作善的心里生了根,愈来愈茂盛。 直到傅晓清自缢而亡,施人仰一行人找上门来。 既然牟楷政之事已是陈年旧事,何不托他们好好将五哥儿的死因好好查一查? 他没有想到的是,何乃龙确实不是自然死亡,他死前遭受了巨大的精神刺激,而这个刺激竟然是……何作善自己。 牟楷政被杀之时,何乃祁年纪尚幼,但这并不意味着就能被人随意蒙蔽,何作善毕竟是第一次杀人,总有痕迹,以前总在乡间狩猎的何乃祁对血腥之气尤为敏感,但他毕竟是自己养父,所作所为亦皆因……可怜天下父母心,于是他选择了隐忍。 可多年来抑郁于心的心结,岂又是那么轻易能够释怀的? 于是何乃龙得傅晓清允婚那夜,几坛清酒下肚,他竟醉酒之下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何乃龙惊愕之下暴毙而亡。 当施人仰将案情一一重述出来之后,何作善脸色一片惨白,何乃祁也静默不语,正史张聪亲自判案,何作善蓄意谋杀处以极刑,何乃祁包庇罪犯,知情不报,念其包庇皆因父亲之情给予轻判,也判了三个月牢狱,无论如何,他出狱那日之后,整个何府都得靠他了。 何作善并没有等到极刑之日便在狱中碰壁而亡,施人仰面无表情地禀告给万寒旌之后,默默地买了两坛好酒去傅晓清坟前坐了整整一夜。 顾凌波也是唏嘘不已,唯独万寒旌心情好像十分不错,吃完炖锅子剔牙的时候还哼起了小调,举止十分惬意,顾凌波看不惯他这副样子就去找茬:“你之前不是说找我有事的吗?现在案子也判了,凶手也死了,能说正事儿了吗?” “之前找你有事?”万寒旌眯着眼作思考状,“不是问晚上吃什么?” “你少来!”顾凌波气呼呼地踢了他翘起的二郎腿一脚,“上次你不是说要跟我说玉枕的事吗?别想糊弄我!” “哦……”他依然眯着眼,“对,玉枕。” 他居然没有找借口糊弄过去,顾凌波对他略有些改观,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来,严肃又认真地道:“玉枕是我爹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那跟我的身世有关,这我早就告诉你了,但是……” 她难得有这样扭捏犹豫的时候,万寒旌眯起眼睛盯着她,语气也渐渐凌厉起来:“但是什么?” “但是……”她苦笑一声,“但是我竟然连这玉枕是不是他们留给我的都不能确定,有可能是他们留给我的信物,也有可能……是杀害他们的凶手留下的证据。” 她从未提过父母之死,万寒旌也不问,即使到了此时此刻,若她不说,他也决不会多问一个字,但顾凌波性格直爽从不扭捏作态,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无论如何都会接着说完了,她正色看着他道:“我父母死于十四年前一场大火,据我所知,那场大火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纵火。” 万寒旌同顾凌波的关系在不稳定中求发展。 万伯也是忽然有一天发现,顾凌波开始不张口闭口都是“施大哥”而改成动不动就“我们家大人”的,施人仰闻言只是笑:“大人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娶亲了。” 但万伯对此可没有那么乐观,他忧愁地叹气:“张大人不知给咱们家大人说过多少姑娘了,大人都不肯答应,我还以为……如今可怎么好啊。” 施人仰听得好笑:“你还以为什么?” “以为大人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毕竟……”万伯不知为何总是欲言又止的,最后才感慨地说,“小白性子好,不扭捏,和咱们大人倒也是配。” 这话正巧被端着托盘从灶房里出来的顾凌波听到,她也不着恼,笑呵呵地回了一句:“配什么啊?配给他做饭吗?万伯,你们家大人一看就是要祸害遗千年的,我肯定没那么长命。” 万伯赶紧呸了几声:“年纪轻轻的就这样诅咒自己,下回可不能这么说了啊。” 顾凌波趁他转身朝施人仰做了个鬼脸,还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老古板。” 然后赶紧大声说:“施大哥快来啊,面好了,可以吃啦!” 用早膳的时候施人仰特地感谢了一下万寒旌,道这次傅晓清的案子他多费心了,万寒旌还没说什么,顾凌波就不高兴了:“说这么见外的话做什么,咱们家大人是那么那个的人吗?” 万寒旌听得饶有趣味:“那么哪个的人?” “就很大官老爷的架子啊!” 施人仰问道:“你怎知大人就没有?” “有官老爷架子还跟咱们一桌吃饭啊?”顾凌波觉得很自然啊,“有官老爷架子之前还总去六姑娘面摊吃面啊?” 万寒旌咳嗽了一声,然后伸手摸了摸鼻子:“也是,有官老爷架子怎么可能让你住进府里来,我看你就应该去张大人府里住段时间,听说张夫人娘家陪嫁来的嬷嬷是调教女娃的一把好手啊。” 这话说得调侃,顾凌波再天真也听出他并非真的有意将她送走,就豪气地一拍桌子道:“真让我进去了,可就指不定谁调教谁了!” 万寒旌摇头苦笑,倒是施人仰三两口嗦完面,望向他问道:“大人,今日能否告假一日?” “施大哥你告假去干什么?能带上我吗?” “他回乡下娶小媳妇儿,你也要跟去当陪嫁丫头吗?”万寒旌也不多问,堵了顾凌波的嘴之后一脸无奈地看向施人仰,“你知道的,我一向不过问你的私事,但告假这种事还得去找张大人,虽然你们素日里总爱说笑,但副史就是副史,毕竟不是正史,我可做不得主。” 就好像平日里允准那些兔崽子告假的人不是他一样! 虽然他句句在理,但一旁还在等他告假理由的顾凌波一双眼睛还贼亮贼亮的,施人仰还是忍不住在内心叹了一口气,“即使如此,卑职就不为难大人了。” 竟还是打定主意了就是不说! 施人仰借口还有事情要办先行离开了,顾凌波还想追出去再撩撩他,但被万寒旌叫住了,他小秘密地从袖袋中取出一块用方帕包住的东西问道:“听说你第一次同邱奎子去给牟楷政开馆验尸时,在埋尸处附近树下挖出了一枚玉扳指?” 以她的脾性,竟然直到案子告破都没透露出半句,万寒旌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枚玉扳指内侧的图纹竟和玉枕上所刻龙纹一致。 顾凌波也是万万没想到这枚玉扳指会在他手里,想都不想伸手就想夺回来,可万寒旌这次已有准备刻意防她,怎会容她轻易夺去? 他依然是笑模样,手掌一合便将扳指收起来,饶有趣味地继续问道:“你可知隐瞒证物,该当何罪?” “怎么还成隐瞒证物了?”顾凌波急了,“这是在城外土丘附近找到的,不是在埋牟楷政的那个土坑里啊,这是我自己找到的,和傅晓清的案子没有关系的!你看没说出来不也破案了吗?” 他依然从容淡定:“既和案情无关,为何又将它送去奎子处让他查验?” “那当然是因为……”她忽然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这扳指你就甭想要回去了。”万寒旌笑起来像只狡猾的狐狸,眼睛都眯起来,“反正它本来也不是你的,放我这儿等找到失主再说吧。” “哎你怎么这样啊!”顾凌波一点就着,“那扳指我不要了你把玉枕还给我!” “玉枕也是重要证物,我说过放在我这儿,方便查案,你要回去想干什么?” 顾凌波整个人都不好了:“不行的!上次我就说了玉枕跟我的身世有关,我打小没见过爹娘,收养我的老伯过世之前说过这只玉枕是留给我当嫁妆的!” 他好整以暇:“是吗?” 她使劲儿点头:“是啊!” “好办,”他一合手,“你嫁给我,嫁妆自然就归我了,你双亲都不在了,聘礼之事一切从简也说得过去,有什么想要的去同万伯说,不过……适可而止,毕竟太贵重了他也做不了主,闹到我这里来也是一样,这府里有什么没什么你也清楚,本官可是两袖清风的清官……” 顾凌波被他的无耻惊呆了:“看上我玉枕了连婚姻大事都能草草许诺了是吧?你这么无耻你爹娘知道吗?” 他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双亲皆逝,小白啊,嫁过来不吃亏的,没有恶婆婆让你晨昏定省。” 最后四个字显然超出了顾凌波的认知范围,她被噎住,半天没反应过来,最后瞪大眼睛看着他,万寒旌就等着她闹呢,结果她来了一句:“晨昏定省是什么意思?” 万寒旌:“……” 这是重点吗! 总之最后万寒旌同顾凌波定亲的消息就这样不胫而走,顾凌波倒是没什么,万寒旌却实实在在头痛起来,她到底明不明白名节对于女孩子的重要性? 顾凌波对于名节的重要性并不十分在意,她更在意的是万寒旌的态度。 “你说,你说娶我是不是为了要玉枕?” 万寒旌以一副“当然啊”的眼神看着她:“不然?” 顾凌波上下打量他一通:“听说你已当婚期啊大人,听说张大人一直在给你介绍好姑娘啊大人,一直拒不娶亲又无端端为了个玉枕说要娶我……莫不是有隐疾?” 说话也不知有些顾忌,这样大喇喇的性子嫁去哪家都得被好好调教调教。 原本听着还挺乐呵的万寒旌不知想到了什么,瞬间又垮下脸来:“总之像你这般的性子嫁去别家不知会将人家府上闹得如何鸡飞狗跳,好在万伯已经习以为常,你总住在我府上没个名分也说不过去,日后若有人问起,就说同我已有婚约,因父母亡故还需守孝三年,暂不能成婚。” 连这点都考虑到了,心思还真细腻。 不过……顾凌波一跃坐到了桌上,两条腿摇摇晃晃的,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神色狡黠地问:“你干嘛对我这么好?真看上我了?其实你对那个玉枕根本就没企图吧?一早就看上我了故意要这么说对不对?” 然后就看到万寒旌忽地一下朝她倾身过来,两只手隔着一个她,按压在桌边,整个人都倾下来,将顾凌波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心、心跳有些快。 第八章 ·身世之谜(1) 他低下头来,并没有逾矩的动作,可气息在,扫在顾凌波面上,暖暖的,有些痒。 “看上玉枕了如何?看上你了又如何?”他懒懒地笑了笑,“小白你莫忘了,人已经在我府上了,自当这个副史还没有过什么官威,强抢一回你这个小民女,也不枉当了一回官。撄” 谁知被顾凌波一掌抵住脸直接推开,这丫头手劲儿还真大! 她从桌上跳下来,不屑道:“这么穷,嫁给你会饿死吗?最后还得去当玉枕,那还不如我自己个儿直接去当了,当来的银两还能多吃几日。” 万寒旌:“……” “而且万伯老早就没从你这儿领过月俸了吧?六姑娘那儿的面钱你结了吗?真要嫁你了是不是还得帮你还债啊万大人?” 万寒旌:“……”你说得如此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一旁路过不小心听了一耳朵的万伯:“……”瞎说什么大实话! 对于万寒旌月例银子的问题,其实万伯也早就想问,但其实副史的月俸并没有那么低,他素日里也不爱寻花问柳喝花酒,开销并不大,那么,银子哪儿去了? 到底是和大人有婚约的人啊,瞅瞅人小白问起来多么大气又坦然偿! 然而万寒旌还是没有要正面回应的意思,他笑眯眯地看着她答道:“我虽不富裕,但总不至于叫你饿肚子,”说着将左手上一直戴着的那串菩提子取下来直接套上她的腕子,“这就当是给你的聘礼罢。” 收了聘礼之后的顾凌波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万寒旌此后举止间也并没有任何异常,唯有万伯现在每次看到顾凌波都笑眯眯的,笑得她浑身都不得劲儿。 每每提及玉枕,话题最后都是要被转到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去的,顾凌波没想到现在那枚玉扳指也享受了同等的待遇,那扳指玉质温润、触手生温,就像她这般不懂行情之人也知道,肯定价值不菲,如何会落在城外林子中?且土埋得并不深,看样子并不像是被人刻意埋藏,倒像是……什么意外中落在那儿的。 最重要的是,它内里的龙纹同她那个玉枕中的龙纹一模一样,因此顾凌波才想着拿去给邱奎子看看,许能看出些名堂来? 谁晓得他半分气节没有,转背就给了万寒旌! 万寒旌就是个吝啬鬼,也不知那些俸禄银子都哪儿去了,成日过得紧巴巴的,眼皮子又软,见着人家的好东西就想要,玉枕是,玉扳指也是,先前说查案,现在又说是聘礼,一会儿一变的,漏洞百出。 顾凌波想不明白,他真就穷成了这样,为了两件玉器居然肯将终身大事都搭进去? 不过……他话里还有后着,守孝三年什么的…… 果然是只老狐狸! 邱奎子近日来往万府来得有点频繁,施人仰自第一次在这儿碰到他之后,就不大来了,顾凌波觉得有趣,半晚上邱奎子同万寒旌说完案情告辞之后,她就抱着一根烤玉米一边啃着一边坐在万寒旌房内的圆桌上问:“邱奎子同施大哥究竟什么仇什么怨啊?怎么总是不对付呢?难道之前发生过什么……相爱相杀的精彩故事?” 她满脸“说来听听”的表情,万寒旌本有些累了想早些歇息的,这会儿被她逗乐,托着下巴问:“什么叫相爱相杀的精彩故事?” “就是比如说邱奎子心意多年的姑娘暗恋施大哥啦,施大哥最心爱的阿黄跟着邱奎子跑了啦……之类的!” 这等清新脱俗的猜测万寒旌还是第一次听见,不由得点了点头,在顾凌波十分期待的眼神中答道:“……分析得挺有道理,明日去问问罢。” 耳朵都竖起来了不给透露点***想就这么过关? 顾凌波直接从桌上跳下来,简直要扑进他怀里去,万寒旌不敢不迎上去,怕她当真摔个狗吃使,那今儿晚上就甭想睡了,可也不敢就这样迎上去,那今儿晚上就更甭想睡了,于是只好用身子迎上去,双手还滑稽地举在头顶上。 他无奈地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同邱奎子关系比较好,还是同施大哥?” 跟谁关系比较好这种问题放在男人身上……万寒旌闭了闭眼,尽量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我同万伯关系比较好。” “说真的……邱奎子不是你们提刑司正经的仵作吧?施大哥是因为你的关系才隐忍不发的对不对?那张大人为何也不将他赶出去?” 话说至此,万寒旌终于变了脸色:“你何时知道这些事的?” 顾凌波一抚掌:“那就是真的了!” 万寒旌:“……” 其实邱奎子不是提刑司体制内的仵作这件事,并不是个秘密。 约莫是四年前一个秋夜,狂风乱作,雷电交加,倾盆大雨,万寒旌入了夜还不辞辛劳去六姑娘面摊吃了碗面,结果不幸感染风寒,就在那一夜,提刑司大门前的一棵歪脖子树不知何故倒了下来,恰巧砸中了一个过路人,当场就给砸晕过去了,因是雨夜,并无人路经那处,结果等到第二日,那人已然断气。 当时的仵作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仵作了,耳不聪目不明的,仍留在提刑司纯属情分,素日里验尸不快,验尸结果也不细,眼见如此清晰的案情,当下就出了结论:意外死亡,死因为头部遭遇重击。 本该就这样结案,偏生不知从哪儿凭空冒出个人来,衣衫褴褛貌不惊人,却张嘴就道官府草菅人命,张聪那会儿被闹得头疼,问那人有何证据证明官府草菅人命,不料那人吹了声口哨,就见一只黄狗从转角巷子里窜出来,嘴里叼着个大箱子,那人拍了拍黄狗的脑袋,箱子就在他身边放下了。 只见那人把箱子一开,不知取出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小物件,二话不说就去动尸身,老仵作还想拦,但不幸感染风寒的那位副史却暗中挥了挥手示意,于是不出半个时辰那人就将验尸结果一一道出,死因非但不是头部遭遇重击,甚至不是意外死亡。 这是他杀。 张聪及整个提刑司都看呆了眼,唯有万寒旌笑而不语。 案情侦破,凶手顺利缉拿到案,张聪问这位凭空冒出自言名曰邱奎子的人,想要何种赏赐,谁知他根本不言及赏银,只道:“我与阿黄漂泊至今居无定所,但求有处挡风遮雨,三餐可继,愿留下行仵作之事,但求温饱而已。” 这要求大胆而自信,张聪却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看向了正掩住口鼻咳嗽的万寒旌。 待他咳完就地指了指:“提刑司也就此处还空着了,老仵作早到了休暮之年,如今你来正好。” 于是邱奎子就这样住下来。 万寒旌从未问过他为何不考取功名,堂堂正正当个仵作,他不问,邱奎子亦不主动提及,张聪素来爱重万寒旌,便也由他们去了。 至于他同施人仰之间究竟有何宿怨,万寒旌却怎么也不肯说,逗得顾凌波又急眼了:“到底什么秘密啊?怎么还瞒我啊?” “为何不能瞒你?” “我不是你未过门的夫人吗!”本是被调戏,现在反客为主开始调戏人的顾凌波说得理直气壮的,“既然是你未过门的夫人,难道有八卦不应该分享吗?” 就在二人争论之时,久不登门的施人仰忽然推门而入:“二位这是吵什么呢?隔着大门都能听到大人未过门的夫人在耍威风!” 未过门的夫人威力十足地吼道:“你管我们吵什么!” …… 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发生什么大案,顾凌波跟在万寒旌身边,不是给卖菜的老王和杀牛的小蔡断案小蔡的牛有没有偷吃老王的菜,就是在给城西富豪李家那位刚过门就守了寡,非被大房说是克夫的小妾做主不用殉葬,邱奎子都闲得坐不住了,主动上门来问有什么奇案。 顾凌波摊开双手,耸着肩表示无奈:“虽然我知道我们这样不太好,但是你明白的,想看到命案发生的心情我和你是一样的。” 说完还特意左右瞄了瞄,像是怕被谁听到似的。 其实是怕谁听到呢? 万寒旌还坐在一旁神色从容地喝茶,唯有施人仰早在邱奎子踏进门来时走了,要说怕,也只能怕被他听到了。 看来顾凌波在万寒旌这儿没问出来的轶事,还真打算亲自上阵问了。 但邱奎子却对这些细节并没有十分在意,事实上他除了验尸之外,就连用膳都十分随意,并没有给顾凌波抛砖引玉的机会。 但顾凌波贼心不死,继续引诱道:“哎呀说起来最近没大案子,最高兴就是施大哥了,不知道他这些日子进进出出都在忙什么啊,傅晓清的案子已经了结,他不会是还没走出来吧?” 果然邱奎子一听到她提及施人仰,就起身了:“既然没案子,我就走了。”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顾凌波才饶有趣味地回过头来问:“他们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你知情吗?” 万寒旌没有理她。 “那就是连你都不知道了?”顾凌波还在自言自语,“不过你们相处了这么多年连这点小秘密都不跟你透露,你做人还真失败啊!” 照例万寒旌当然不会上当,他还在惬意地喝着茶,这次还颇有兴致地问了一句:“那你和万伯也相处挺久的了,他告诉你什么小秘密了?比如本官每月的奉银都花在什么上头,比如人仰为何同奎子不睦?” 本想噎一噎她,没想到顾凌波翻着白眼就反问了一句:“他们为何不睦不是连你都不知道吗?” 反倒是他被噎住了。 万伯在一旁听得笑呵呵的,满脸的褶子都在传递出“大人和未来夫人感情真好啊真和睦啊真配啊”的深刻含义,万寒旌无意中对上他的目光,瞬间嘴角一抽,什么都不想说了。 邱奎子送来那枚玉扳指,并不只是为了告诉他,这枚扳指是顾凌波发现的,而是想告诉他,经过反复检验,这枚扳指和玉枕是出自同一块玉,也就是说就算不是同期做出来,也应该是前后脚,要想查出他想知道的真相,玉枕当然是重要线索,但…… 现在说不定,扳指是捷径。 在官场多年,万寒旌很清楚有些事是不能走捷径的,但并不是所有事都得按规矩办,他眯起眼睛,下意识想摩挲那串菩提子,却扑了个空,再抬头看见不远处正在和万伯说着什么的顾凌波,菩提子戴在她腕上有点儿大,她绕了两圈还有富余,一时间有些发怔。 顾凌波的模样,其实并没有给万寒旌带来任何熟悉感,否则不会在得知玉枕和她相关之后,才会对她慢慢接近,可越是接近越觉得事有可疑。 玉枕上所刻龙纹并非民间可用之三爪龙纹,而是宫中御用,甚至是非圣意垂怜皇族都不能的四爪龙纹,他下意识眯起眼睛,目光却不知落在了何处,若真如顾凌波所言,玉枕同她身世有关,那么当年涉事的人中……谁刚好有一个顾凌波这般年纪的女儿? 年龄无论如何都对不上。 万伯前两日还小心翼翼凑过来问他,是否后悔将那串菩提子送给小白,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哑然失笑。后悔吗?从未后悔过。 那串菩提子对他的意义,恐怕除了万伯,也就张聪能懂。 所以当顾凌波再一次跟着万寒旌到提刑司,和张聪打了照面之后,他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到了她腕上的那串菩提子。 偏偏顾凌波还注意到了,特意抬起胳膊晃了晃:“这是万寒旌给我的聘礼,大人你瞧,他是不是有够小气的?” 那串菩提子在阳光下随风摇摆,晃得张聪闭了闭眼,然后就听到顾凌波的声音响起来:“大人都不忍直视你了万寒旌,你看你有多小气!” 万寒旌顺着她的手看向张聪,张聪也正听完她的话睁开眼睛,两人一对视,万寒旌只觉得胸中郁结难舒,许多话如鲠在喉,就是说不出。 张聪明白他的苦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要娶媳妇了,凡事还是不能太寒酸,聘礼……心意归心意,总还是得送点人家姑娘喜欢的。” 顾凌波这会儿乐起来了:“学学人张大人!” 万寒旌看了她一眼,顾凌波被看得莫名其妙的:“你看我干吗?” 张聪摇头晃脑地往内堂去了,万寒旌趁机凑近她耳边轻生问了句:“怎么,还真想嫁给我啊?” 嘴里的热气喷出来,弄得人耳朵痒痒的,顾凌波总觉得每次他一靠近,自己就会变得怪怪的,究竟哪儿怪又说不上来,一时间脸都有些发烫,但气势不能输啊,她硬着脖子大声反驳道:“谁想嫁给你了?不是你非要霸占我东西说那是嫁妆的吗?我可告诉你,我小时候可是订过亲的,那玉枕就是定亲信物!还有那枚扳指,花纹都是一样的,肯定跟我未婚夫有关,等我找着他了,看还有你什么事儿!” 她还真是不害臊,万寒旌故意板下脸来:“聘礼都收了,还想反悔?那就只能拿玉枕来抵了。” 认识他这么久了,顾凌波也算是摸清楚一些他的脾性,这时候也不当真,笑嘻嘻地道:“好歹也是个官老爷,还能再无耻一点吗?就算我悔婚,将玉枕抵给你,那我的扳指呢?扳指什么时候还给我?” 谁知万寒旌正色道:“扳指乃是命案重要证物,虽说案件已经告破,但证物岂能随意给你?” 这样的对话已经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了,别说万伯,就连只是偶尔才来的施人仰抑或是邱奎子都已经听得见怪不怪了,这两个人倒真是有趣,老大不小的人了,总这么像小孩子似的斗嘴,还不厌其烦的,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幼稚。 开春的时候顾凌波缠着万寒旌找了个休沐的日子,说是要去城外的灵云寺上香,施人仰听了直皱眉,万寒旌倒是不觉得什么,没什么特殊反应地答应下来。 顾凌波满意地点头:“拿了别人的手短,还真是说得对啊。” 这又是在讽刺他不还她玉枕和扳指一事了。 好在这些日子万寒旌早已习惯,一点压力都没有地顶回去:“吃了人家的还嘴软呢,你在我府上吃住这么久,怎么没见你嘴什么时候软过?” “我嘴软的时候多着呢,但凭什么对你嘴软啊?”顾凌波一边收拾着去灵云寺上香的细软,一遍毫无压力地和他斗嘴,“而且都是我做的饭好吗?万伯还知道夸我一句心灵手巧呢,你做什么了?张嘴闭嘴都那么欠揍!” 前段日子张聪的母亲忽然病逝,他告假返乡丁忧去了,邱奎子又被临县借去帮忙调查分尸案去了,衙门里现在没人留守可不行,于是施人仰表示:“大人只管放心陪小白去,衙门里有我。” 说得还挺有担当,万寒旌摸摸鼻子:“如果可以选,我愿意留下来,你陪她去。” 施人仰还没来得及拒绝,顾凌波就跳起来了:“你这人还有没有点信用了?说好陪我去的,一会儿一个变,行啊,施大哥陪我去啊,我去求姻缘,是不是日后也直接嫁给施大哥?那你得赶紧把我的嫁妆还我,对了,你的这破聘礼我也还你!”说着就要去撸袖子取下那串菩提子。 万寒旌赶紧按住她的手:“得了得了,姑娘家家的一点儿也不知道害臊,你倒是敢嫁,你也得去问问,你施大哥敢娶你吗?别祸害他了,老实点儿!” 这两个人互动起来还真是…… 施人仰觉得眼睛有点儿胀,看情形就想溜,但顾凌波偏不让:“施大哥你去哪儿?你们家万大人让你陪我去上香呢!” 这姑娘疯起来连她自己都敢坑,施人仰可不想惹他,连忙拨开她的手,三两步就跑出去了。 其实顾凌波想选在这一日去上香的理由特别简单,因为这一日是她未曾谋面的父母忌日,而想要万寒旌陪着去的理由就更简单了——他不是自己找上门的女婿吗?总该见见岳丈岳母娘。 虽说一开始就知道他绝对是因为玉枕才说出那番话来,可是仔细想想他如此年纪便当上了提刑司的副史,文采说不上多出众吧,但他会查案啊,也算是年轻有为了,这样一个女婿……爹娘看了应该会满意? 如果不知道他平日里多抠门、多无赖、多会逗姑娘的话…… 顾凌波有些不忍接着想下去了。 一扭头看见万寒旌正在穿靴子,见她瞅过来就微微笑起来:“怎么,被本官帅气的样子迷住了?” “被你无耻的样子再次刷新了认知,”顾凌波面无表情地催他,“一口一个本官的,好好一大老爷们儿,你看看你那磨叽样儿,大姑娘似的,你能快点儿吗?” “这么着急做什么?”他终于穿好了两只靴子,“听说灵云寺姻缘签最灵,怎么着小白,你还真春心萌动了?” 顾凌波回得特别大声:“你放心!看上谁了都不会看上你的!我若找着了如意郎君,看你还怎么霸占我的玉枕和扳指!” 万寒旌左拖右拖的,终于肯出门时,顾凌波已经在府门外等了许久了,她坐在石狮子边的台阶上,摇头晃脑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万寒旌眯着眼从背后打量她。 入了春,枝头都开始冒新绿了,双手不需要总是插在袖袋中,暖风吹着,暖阳照着,还有个好看的女孩子在这风景中坐着,万寒旌觉得心情还不错。 然而这好心情也只能维持在她开口之前。 明明脚步很轻,她就像能闻出他身上的气味似的,一扭头看见了他就狰狞着跳起来:“你还知道出来啊,我还以为你又要回房去试试哪套袍子更好看呢!” “没有人替我打点,自然会有些慢,小白你若是看不过眼,以后给我做袍子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第八章 ·身世之谜(2) 顾凌波嘴角一抽:“你脸可真大啊。” 万寒旌慢悠悠走到她身边来:“不及心大。” 她瞥他一眼:“那么大的心都用来装什么了?” “心里都是你啊。”他笑容不变,满意地看到听完那句话之后瞬间有些呆滞的顾凌波,不急不慢地又添了一句,“只不过小白啊,过年吃多了肉吧,我看你胖了不少啊……这要是把你装心里,不得心大一点儿?” 顾凌波:“……偿” 真是不入万府不知道万寒旌究竟抠成什么样儿啊,从前顾凌波还只是不明白他堂堂一个提刑司副史,为什么把下人都遣散了,偌大一个院子,她搬进来之前就只有他和万伯两个人,出门更别提马车了,能有头骡子就不错了,今儿还是顾凌波自己找着提刑司的马官磨着借来的两匹马,万寒旌只斜着眼看了一眼就连连摇头:“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竟然公马私用,简直……” 不等他说完顾凌波便打断道:“怎么着,要不我骑马你跟在后头走?撄” 然后就看见万寒旌一翻身上了马背,骑在马背上威风凛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德行有亏的是你而非我,况且此次原本就是陪你去上香,总之我这么乐于助人之人,当然要成全你了,”说着一夹马肚子,身下的马儿瞬间跑出去几步,他在马上英姿飒爽地回头看还呆立在原地的顾凌波,眉尖一挑,问道,“怎么着,还不走?” 翩翩公子迎风马上立,纵然顾凌波并没有任何旖旎心,这时也总觉得人在景中,赏心悦目得很,画中人自己也知道自己有多令小姑娘心神荡漾,笑得得意又张扬,但他完全忘记了顾凌波生长于旷野之中,对待感情天生迟钝,天真直爽到近乎缺心眼儿,顾凌波并没有在赏心悦目中沉浸太久,很快就清醒过来,直接一鞭抽在万寒旌骑的那匹白马上,马儿受了惊,直接飞奔出去,万寒旌飘逸的长发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疾风吹得全糊在了脸上。 …… 到了灵云寺,万寒旌的脸还黑着,但顾凌波高兴得很,她从没来过寺庙,总觉得四处都很新鲜,万寒旌对他那一头乱发十分恼火,沉着脸去找了个小沙弥,顾凌波远远瞧着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就见他依然黑着张脸招手示意她走近,然后告诉她:“你在这略等等,我去禅房整理一下。” 顾凌波站在大殿前笑着跟他挥手:“佛门清静之地,你可别打扮得太花里胡哨的啊!” 这次万寒旌理都不想理她了。 禅房朴素洁净,万寒旌整理好衣冠之后,站在堂中望着对面墙上挂着的巨幅“禅”字有些发怔。 顾凌波并没有给他太多沉思的时间,等得实在不耐烦了就跑过来一遍遍敲门,万寒旌不等她敲到第四遍,赶紧去开门,结果顾凌波收势不及直接撞进他怀里了,万寒旌乐起来:“小白你这是干什么呢?,佛门清净地啊……还能这样投怀送抱?”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淡定地抚了抚鬓角:“怎么可能?我又不瞎。” “小白啊小白,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呼吸声忽然急促起来,顾凌波不解地抬头去看,谁知他脸色大变,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禅房中带,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感到耳边一阵疾风,下一瞬门已被万寒旌用脚踢得“轰”地一声响。 接着听到有什么利器嵌入木门上的声音。 这……这什么情况? 门被关上之后,门外再无声响。 屋子内顾凌波同万寒旌面面相觑,她一脸茫然地问:“刚刚……是什么声音?” 暗器伤人的声音。 万寒旌并没有回答她,兀自皱起了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忽然问:“你要来这儿上香还告诉谁了?” “没告诉谁啊……”这根本也是个临时起意好吗,顾凌波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是说刚才那人是冲我来的吗?有人想杀我?可是为什么啊?” 是啊,为什么? 顾凌波一穷二白的,图财可能性不大,长得……还不错,但图色图到寺庙中来未免夸张,有人要杀她,缺乏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如果不是她……难道是冲他来的? 刺杀朝廷命官……万寒旌眯了眯眼,正准备摩挲那串菩提子,顾凌波就一伸手将自己腕上那串菩提子撸下来套到他手上去:“我看你想事情的时候总爱摸它,给我了你特别不习惯吧?没事儿我借你戴两天,别客气。” 万寒旌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将这串菩提子又递还回去:“给你的你就收着,别以为把它退回来我就会把玉枕还给你。” 顾凌波学着他素日里的样子摸了摸鼻尖:“这都被你发现了……” 因为这场意外,顾凌波求神拜佛的时候明显不太走心,万寒旌也略有不安,总觉得还有事要发生,回城的时候顾凌波都忍住没有再闹腾,但没走多久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去找万寒旌:“你说如果有人要杀我们,会不会是冲玉枕来的?” 万寒旌的眼皮重重一跳,下一瞬果然就有暗器袭来,他立即飞身弃马,还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了顾凌波一把。 两人背靠背环视四周,顾凌波的呼吸有些急促:“一次失手还敢再来,真是个人物啊。” “你怎么不说你是个乌鸦嘴?”万寒旌放声高呼,“来者何人?即有胆来,为何还要畏畏缩缩?” 顾凌波翻了个白眼,明显搞刺杀啊,还露个脸光明正大来杀你?万一杀不成还得落个刺杀朝廷命官的大罪,当人傻子? 但还真有两个傻子跳出来了,一身黑衣还蒙着面,半句废话不多说,出来就拔剑,万寒旌这回陪顾凌波出来是去拜佛的,也没随身带兵器的习惯,这会儿就只能躲了,但他没有顾凌波有啊,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摸出来一把精致的小斧头还有一柄精致的小匕首,磨了两下就想上啊,万寒旌赶紧拦住她,赤脚空拳和几个黑衣人打起来,顾凌波在一旁看得着急上火,偏生其中一个黑衣人还得了闲冲她嚷嚷了一句:“你是何人?女娃快让开!” 嘿,还真不是冲她来的,顾凌波扯着嗓子问:“姓万的你得罪谁了?这可是招招要命啊!” 知道招招要命,人刺客让她走还不走! 万寒旌气急:“你还不走,留下来等死吗?” 话音未落就见眼前金光一闪,有个人影飞身跳起来,又见两道寒光左右飞出,接着就听到两声闷哼,黑衣人竟然被打落在地,那飞身出的人影也终于落地—— 顾凌波转瞬收起她那两个随身利器,笑盈盈地拍着手看向他:“怎么样万大人,关键时刻你那满腹经纶都不管用吧?还得靠我!” 他的瞳孔急速一缩:“小心!” 然而还是迟了,顾凌波笑盈盈的表情僵在脸上,万寒旌看着她倒下来,一点办法都没有,她身后立刻涌上来一大波黑衣人,他心头一紧,目光渐渐凌厉起来,脚尖在地上散落的刀柄上轻轻一挑,刀就到了手上,他握住刀柄的手一紧,咬牙切齿地道:“你们找死!” …… 施人仰万万没想到,早上还活蹦乱跳的顾凌波,晚上回来的时候就趴在了万寒旌的背上,伤口明显被粗略包扎过了,但衣衫上的血渍依然触目惊心,万寒旌脸色却十分平静,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施人仰有些发懵:“大人……小白这是怎么了?” 他依然十分平静地回答:“没怎么,就是被人砍了一刀而已。” 被人砍了一刀……而已? 万伯见他神色不大对劲,赶紧上来想先把顾凌波接过去,不料却被他用手拂开:“我自己来。” 施人仰站在原地待了一会儿,眼看着万寒旌将顾凌波带回房,忽然反应过来,对万伯道:“立即去提刑司,请邱奎子过来一趟。” 邱奎子到提刑司来做仵作之前,本是个大夫。这一点万伯一时间没想到,施人仰却很快反应过来,说完也不再逗留,自己也出门去了。 待到邱奎子提着药箱来替顾凌波诊脉时,众人才发现万寒旌竟然昏倒在了他房里,堪堪还有一只手搭在床沿上,床榻上的顾凌波正皱着眉斜躺着,一只手刚刚好搭在他的手背上,两个人皱眉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顾凌波背上的伤已经做了简单处理,万寒旌大概是考虑到她衣衫不整,才坚持自己将她背回房,然而他自己背上却也有一道更长更深的伤口,且伤口边缘已经开始发乌了。 为了尽量避免和她受伤的背部接触,他选择了背她回来,然而他自己背上的伤却在摩擦中更发严重,邱奎子只扫了一眼,便去拆顾凌波简单包扎过的破布,然后一一将伤口洗净,重新上药包扎好,万伯给他帮忙打下手,一再着急地问:“我们家大人怎么样?比小白伤势轻?” 怎么可能? “伤口既深且长,刀上还被淬了毒,小白身上这一刀来人并未下杀手,大人身上这一刀却是被下了狠手,”邱奎子处理完顾凌波的伤口,才皱着眉去看被他趴着扔在榻上的万寒旌,“毒性不明,伤口虽深,我却有法子,只是这毒有些麻烦。” 万伯很着急:“如此,那能否先给大人治刀伤?” “不行,”邱奎子也觉得棘手,“若是贸然用药,刺激了毒性,可能毒发时间会更快,到时候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那怎么办? 邱奎子这时忽然开口问道:“施人仰呢?” 万伯傻眼了,半天才回道:“人仰……刚刚还在这儿的,一会儿就没见人了。”其实万伯说不出口的那句话是:你不是和他一向不对付吗?一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架势都叫板好几年了啊,这会儿你来了,他还不得走吗…… 但他这样一回答,邱奎子竟然微笑起来,然后就坐下来了,甚至还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着,万伯再次看傻眼:“不……不治了?” “不让他多疼一会儿怎么成全你家大人一颗蠢蠢欲动怜香惜玉的心啊,”他睥睨着床榻上那个看上去狼狈又仿佛下一秒就会送命的人,“张大人临走还特意嘱咐他好好看着衙门,这下倒好,他自己都倒下了。” “那……”能不这么多废话吗?这还有个重伤还身中剧毒的病人呢! “小白身体素质还真不错,这么一刀砍下来还能撑到现在,不过你们家大人身体素质就更不错了,自己背上也被砍了这么一刀,还能背着她跑这么远,照我推断来看,他在背着小白跑那么远之前,一定还有一场恶战,从伤口上来看,他受伤在小白之后,伤口比较新鲜。” ……话更多了。 万伯没忍住,询问道:“那我们大人这伤该怎么治?” “该怎么治怎么治。” ……你这不是废话吗! 邱奎子好似自己也被自己的话逗乐,还轻笑了一声。 万伯:大人你这都是交的什么朋友啊! 于是气呼呼地独自上前去试图将他昏睡的大人搬起来,还没来得及搬动,邱奎子便道:“若是想加速你家大人毒发的时间,尽管接着搬。” 可若是不搬,他就这么毒发身亡了算谁的? 邱奎子淡定得很:“他既然会这么做,一定已经想好了对策,他知道施人仰一定会在府中等着,也知道他一定会让人去叫我过来,还知道他一定有法子找到解药,所以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万伯要崩溃了:等什么呢?等死吗? 自然不会是等死。 那么等什么? 施人仰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很狼狈,衣袖都被割破,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还有些小擦伤,但神情十分兴奋,见他进来,邱奎子也起了身,两个人并没有一句对话,甚至都没有太多眼神交流,万伯惊奇地发现邱奎子嘴边竟然带了笑意! 好惊悚! 第八章 ·身世之谜(3) 这两个人不是一直都不对付的吗?今天怎么还有眼神交流了呢?从来都冷冰冰板着脸对活人不感兴趣的邱奎子居然笑了! 施人仰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朝邱奎子的方向扔过去,然而邱奎子并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长得好像解药的样子!万伯好着急,下意识就伸手去想接! 然而那瓶子跟长了眼生了腿似的径直稳稳落在了邱奎子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施人仰浑身的劲儿就一松,脚下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这边邱奎子则终于起身,拿着那小瓶子往里屋去了偿。 万伯犹豫着去把施人仰扶起来,他喘着粗气安慰道:“不妨事。” 知道你不妨事……万伯小心翼翼地问:“刚才那瓶是解大人伤口上毒的解药?撄” “是,”施人仰有些疲惫,“万伯您能给我倒杯水吗?” 说不能你还有力气自己倒吗? 万伯还是给他倒了杯水,想起来便问了一句:“对了,你怎么知道大人身上所中为何毒的?” 施人仰浑身一僵:“我……” “你该不会另有身份,一直潜伏在大人身边,伺机谋害他吧?”万伯吓得倒退了一步,“是你……害的大人?” ……施人仰彻底放松下来:“万伯,我饿了,去煮碗面吧。” 您也只能干这个了。 万伯是连滚带爬跑走的,出门的时候还在门槛上绊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神惊恐中带了嫌恶,施人仰被他弄得都没解释的心情了,索性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邱奎子在万寒旌房中待到半夜才出来,照万伯素日里的作息,这会儿早扯呼去了,然而事关万寒旌性命,他还是坚持坐在房门前的台阶上,靠着廊柱打瞌睡,邱奎子出来时没有发出多大响动,也就没将他吵醒。 施人仰一直靠在另一侧的廊柱上,见他出来便将手中的酒葫芦递过去,邱奎子也没同他客气,接过来就灌了一口,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外走了一段距离,施人仰才停下来问他道:“大人的毒虽解,但是否会有其他问题?” “我尽了全力,”邱奎子又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进肚,像是呛着了似的,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最后才接着道,“大人素来稳重,此番前去遭到暗算总有缘由,可是因为顾凌波?” 他从不会妄自猜测,既然这么说,一定有原因,施人仰也从前些日子顾凌波同万寒旌的争执声中听到过一些琐碎信息,左不过是她寻到过一枚玉扳指交给了邱奎子,最后那枚玉扳指却到了万寒旌手中。 于是施人仰问道:“可是同那枚玉扳指有关?” “虽是在牟楷政藏尸处附近找到的,却同傅晓清案并无干系,”他这次回答得挺痛快,“你可知道大人从顾凌波第一次出现时就惦记上她的一样东西?” “你是说那只玉枕?” 邱奎子半眯起眼,摸着酒葫芦时的表情就像在抚摸阿黄的头,“那只玉枕玉质通透、触手生温,绝不是普通人家能有之物,且玉枕内壁所刻龙纹雕工精细,乃是宫中之物。” 这时候提起那只玉枕总不会没道理,施人仰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那枚玉扳指同玉枕有关?” “我查验过,就是出自同一块玉料,且内壁所刻龙纹也是出自同一工匠之手,”邱奎子笑了笑,“所以此番大人遇刺,招招被下狠手并不是冲他这个人来的,而是冲那两样东西来的。” 施人仰也跟着笑了笑,反问道:“有区别吗?” 邱奎子愣了愣,然后才继续笑起来,又猛地灌了一口酒进去,咳得半晌都没缓过来,嘴里还在喃喃道:“是啊……有什么区别吗?” 解毒之后万寒旌还昏睡了整整三日,顾凌波情况比他好太多,自己醒来之后还非得在他病榻前照料,万伯怎么拦都拦不住,最后还十分感慨地来了一句:“到底是有婚约的人了啊,我们小白现在还挺会心疼大人的。” 顾凌波:“……我只是想报答一下救命之恩啊万伯!” 万伯点头表示理解:“以身相许嘛,我懂的。” 一旁正在给万寒旌把脉的邱奎子:“听说嫁妆聘礼什么的都交换过了?” 顾凌波:“你还敢说!要不是你把我东西随便给他了,我至于这么被动吗!” “什么东西?”邱奎子难得有心情逗她,“你是说你给大人的嫁妆?” 顾凌波还待还嘴的,就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来:“这一身伤也算是嫁妆之一?我可不敢再要了啊……” “你醒了?” “你终于醒了!” “大人啊你终于醒了啊,如果你再不醒老奴可不知道要怎么跟张大人交代了啊……” 万伯这嗓子一出,所有人都尴尬地沉默下来,最后还是顾凌波率先打破僵局:“为什么要跟张大人交代?果然他是张大人的私生子吗?” 万寒旌:“……水。” 于是邱奎子让位,万伯推开顾凌波,亲自端着杯子给他家大人喂水:“大人你慢点儿喝啊,小心别呛着了……” 话音未落万寒旌就呛着了:“万伯您能正常点吗?我才昏睡了几日,你就被小白带跑偏了吗?智障也传染?” 但这次顾凌波难得地没有和他抬杠:“用命来救我,骂我两句就不跟你吵了,对了你知道吗,你背我回来那场景被邻里看见了,好多人托六姑娘给你做媒呢,不过我都让万伯顶回去了。” 万寒旌还有些虚弱,但也被她话里巨大的信息含量惊住了:“六姑娘?她那面摊子不做了?改行当媒婆了?” 顾凌波翻了老大一个白眼:“那还不是看你和她走得比较亲近吗!” 万伯适时补充提问:“所以小白你是吃味了吗?” “吃味”这个概念顾凌波不是很懂,但看他脸上的表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了,“您还是好好照顾你们家大人吧,别让他再饿死了。” 然后万伯才终于想起来,灶房里还有正熬着的粥了。 万寒旌大伤初愈,顾凌波看他还有些娇弱,有些时候就忍了,但有些时候实在是忍不了,比如他半躺在床上,要吃要喝送到嘴边都不肯伸手的时候。 “万寒旌你手上的是背!是背!手没断!”顾凌波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你还能再矫情点儿吗?” “怎么说我也是你救命恩人,喂我喝口水怎么了?不是我你都缺胳膊断腿了,这辈子都甭想嫁出去了,对你这么大恩惠,就喂我喝口水还这么牢***成堆的是吧?” 顾凌波看他一脸得意的样子实在是恨得牙痒痒:“我说你以前也不这样啊,别是给毒傻了吧?” 他从被子里摸出那枚玉扳指来拿在手里把玩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终于说起了正事:“来人是冲这枚扳指来的,扳指只是引子,他们所图归根到底还是那只玉枕,我知道这两样东西都同你身世有关,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何我总是要将它们扣在手里。” 这倒是实话。 “为什么?” “因为这两样东西同样与我的身世有关。”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目光对视沉默了好一阵。 最后顾凌波后退了两步:“你……入戏好深啊,我们还没成亲呢,我身世也跟你没关系的,你为了贪污我的东西,还真的够不要脸啊……” 等了半天结果就等来她这么一句,万寒旌觉得有些头疼,“我没想要你东西,你这东西都要命了,我还敢要吗?问题是,这东西这么要命,你又敢拿回去吗?” 有什么不敢? 顾凌波一昂头,还真有几分侠女做派:“你觉得我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吗?你知道我遇到你之前都做过些什么吗?我从前不信这世间有,否则当初圣上珍藏的画像中所谓的狐仙出走,我不会一头撞进来,现在亦不信小人真能万事皆顺,他们越是做尽一切小动作想来夺我玉枕,我就偏不让他们如愿!” 大约是许久没见过她正经说话的样子了,万寒旌一时有些发怔,好半天才靠回床榻上,喃喃道:“好……好。” 究竟是什么好、好什么,顾凌波不懂,但也没追问,两人各自安静了一阵,她才问道:“你的毒解了,会有后遗症吗?” “什么后遗症?”他终于嘴角噙笑,“怕我会不举?怕当真嫁给我会误了终身?放心,就算有什么后遗症,也不影响你三年抱俩。” 但顾凌波就是顾凌波,她根本不会被这话中的调侃意味弄得羞涩万分,而是直愣愣地回了句:“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你不举了我照样可以三年抱俩,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啊。” 然后万寒旌的脸就黑了。 万寒旌养病期间,邱奎子受他所托跑了一趟京中各大衙门,然而结果却是近十年都未曾有过公众失窃的案件,施人仰亦带着顾凌波四处走访,依然也没打听出任何关于玉枕的消息,但他们一无所获却像是在万寒旌意料之内。 春日里山花开得烂漫,顾凌波闲来无事便去摘了些来放在万寒旌房中,却不料他闻不惯花香,总是被熏得打喷嚏,被顾凌波各种嘲笑。 就在万寒旌身子逐渐好转的时候,张聪忽然从乡下老家赶了回来,顾凌波也开始早出晚归,整天见不着人影,万伯也一反常态地守着他寸步不离,这么多人同时不对劲,万寒旌绝对不会感受不到,然而就在他不动声色想一探究竟时,提刑司的人居然找上门来了。 万寒旌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人当成嫌犯提案调查,而来拿他的人,居然是施人仰,他身后还跟着提刑司里那帮弟兄,奉的正是张聪之命。 施人仰面上尽是尴尬之色,他身后的兄弟们脸色也都不大好,万伯护犊子似的将他护在身后,他只是轻笑一声,就将万伯推开,摸着鼻子踏出脚步:“不妨事,张大人亲审,还能冤枉我不成?” 况且在府里养病一月有余,至今身子都没完全恢复,能犯什么案? 走这一趟又能有什么事? 然而他想走,却有人不肯放他走,万伯拦不住,总有能拦住的人。多日神出鬼没的顾凌波在这当口终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一把拉住万寒旌的胳膊:“不可能是他。” 万寒旌苦笑着想拂开她的手,却没料到她接下来就放了个大雷:“人是我杀的,与他无关。” 这话一出,非但万寒旌,所有人都愣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万伯,他着急地上前去拉住顾凌波的胳膊:“小白你可别瞎说,这种事儿能胡乱认的吗?” 然后施人仰脸色也变得很奇怪:“小白你杀人了?杀谁了?” 最后连万寒旌都觉得莫名其妙:“跟谁无关?我吗?” 三人连番问话,问得连顾凌波自己都产生自我怀疑了:“……你们不是想愿望他杀人了吗?那我认还不行吗?反正是找替死鬼啊,找谁不行?还非得是他?” 施人仰:“……” 万伯:“……小白你对大人可真好啊。” 万寒旌摸了摸鼻子:“小白啊,这罪也不是随便就能认的,”说着他瞥了一旁站着略有些尴尬的施人仰一眼,“好比你方才所言,反正是找替死鬼,还真就我行你不行。” 顾凌波急了:“怎么还就非你不可了呢?” 万寒旌似笑非笑地答道:“因为……你缺了一样最重要的犯案工具啊。” 顾凌波还待再问,但施人仰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直接命人上前来拿住万寒旌,脸上神色严肃得很:“大人,恕人仰无礼。” “不打紧,”万寒旌也并没有多在意的样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自古如此,转告张大人,今儿个晚上就不必去牢里看我了,到时候再出言不逊冲撞了他,可就不好了。” 说完再没停留,直接走了出去。 顾凌波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最后拉着愁眉苦脸的万伯问:“他没杀人啊?那他犯什么事儿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施大哥家门外听墙角,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啊!” “是挺严重的,”万伯面无表情地扭头看着她,“柳丞相的独女柳湘思状告大人轻薄了她,如今清白被毁,誓要让大人付出代价。” 顾凌波又愣住了,消化了好一阵才像是终于明白过来了似的,猛地一抬头问:“她可曾说清楚姓万的轻薄她那日,是什么日子?” 她这话一出,一脸面瘫的万伯也终于变了脸色,顾凌波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然后就听到他语带悲愤地质问她道:“难道你也不信大人吗?你也觉得大人有隐疾?” …… 顾凌波不明白短短数日为何事情能发生如此莫名其妙的变化,先是她与万寒旌莫名其妙被刺客所伤,刺客身份尚未查明,万寒旌又忽然被提刑司抓去了,居然还是因为轻薄了丞相的独女? 万伯现在居然还因为“大人是否有隐疾”这个并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和她纠缠不清,最后顾凌波被逼得忍无可忍:“你们家大人有没有隐疾我怎么知道?你又怎么知道?你试过吗?” 万伯:“……总之大人让我把你留在府里,千万不能让你出去再闯祸。” 合着还是受万寒旌之命,把她留在府里不让出去的,顾凌波觉得有些憋屈:“所以你们家大人就是想当柳丞相的上门女婿吧?” “怎么可能?”万伯先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接着就淡定从容地又接了一句,“大人是绝对不会当上门女婿的,孩子跟谁姓很重要!” “……”合着还是想给那柳丞相当女婿? 不过万伯立马反应过来:“大人怎么可能会想给柳丞相当女婿?不是连你的嫁妆都收了吗?人无信不立,大人行得端立得正,是绝不会贪图美色另娶他人的!” 话说得气势磅礴、大气又正义,不过顾凌波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点不大对劲,果然再次登门拜访的施人仰一听就乐了:“所以万伯您意思是,咱们小白一点儿美色都没了?” 这话说得还真没道理,顾凌波一双碧波大眼,看得人什么脾气都没有了,生得又是秀气温婉的模样,用万寒旌的话说就是,只要不开口,还是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的,生得一副哄人的俏模样。 顾凌波自己也觉得没道理:“你们都见过柳丞相那个女儿吗?长得特好看?” 万伯摊手:“估计大人都没瞧见过。” 施人仰摸鼻子:“那我就更没见过了。” 这话说得真是……顾凌波就差跳起来:“他没见过说他轻薄了人家?当我是傻子呢?” 施人仰没什么笑意地笑了笑:“这不是在把你当傻子,把咱们都当傻子呢,好在大人早有安排,小白你放心,始乱终弃这种事大人是做不出来的,眼下咱们都在局中,人家丢了柴火,总得帮着把这火给烧起来才行啊。” 第九章 ·请君入瓮(1) 绕了好几圈的这种对话,顾凌波根本没心思去琢磨,她直截了当地问:“有人下了圈套设计万寒旌?那个柳丞相是什么人?连自己独生女儿的名声都肯牺牲?这得是多大一个圈套啊?万寒旌究竟多大来头,值得人家下这么重的本?” 她倒是机灵,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施人仰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万伯倒是痛快,直接就回答道:“大人自有来路,别问这提刑司副使,就同小白你一样,说是出身旷野,不也还指着查出那玉枕和玉扳指里的秘密吗?” 总而言之大家各有出身,这事儿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难得顾凌波收敛起了好奇心,居然还真就不追问了,赶着重点就问了一句:“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撄” 施人仰淡淡地笑起来:“接下来就要靠你了,未过门的万夫人。” 顾凌波这未过门的万夫人身份,是经过官方认证过的。张聪作为万寒旌的顶头上司兼恩师,确实早就知道她的身份,至于她的出身,早就被做得同当初狐仙之案毫无干系,只说是万寒旌亡故之母早年间定下的娃娃亲,待到他考取功名谋得这一官半职了才带着信物找上门来,又因为父母双亡,须得丁忧三年方可完婚,是以万寒旌才婉拒多方说媒,为的是守住亡母之信。 有张聪作保,顾凌波探监倒是十分顺利偿。 不过进得监狱去却发现,万寒旌这也完全不像是坐牢的样子啊,好鱼好肉地给他备着,牢房也装扮得金碧辉煌的,知道的这是坐牢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客栈的天字号房呢。 万寒旌对于牢房的印象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张聪亲自送他进来时说的话还言犹在耳,他摩挲着养病时期顾凌波执意套回他腕上的那串菩提子,总觉得事情发展到现在,情感有些微妙。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有生之年竟会因为桃色事件蹲大狱,对象还是丞相的女儿,张聪调笑道:“早给你说媒,总也不肯答应,自己招惹了那小白,又借口丁忧不娶人家过门,这下好了,怎么着啊,认了这罪还是乖乖去迎娶人家柳姑娘?” 柳姑娘何许人也,万寒旌见都没见过,自然不会觉得人家是真想嫁过来,否则也不会闹到抓人的地步,那么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张聪四处打量了一下,最后告诉他:“邱奎子说他要告假,没说什么事。” 万寒旌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张聪又道:“施人仰主动请缨暂代你在提刑司的职务。” 他还真敢提啊…… 张聪还道:“听说你们家小白吵吵闹闹要带领提刑司大闹丞相府,为你洗刷冤屈。” 这…… “这件事我就压下来了,不过她吵吵着要来看你,我看她憔悴了不少,也就答应了。” 张聪口中的“憔悴”,原本万寒旌是根本没放在心里的,直到现在眼睁睁看着一坨什么东西从牢门口冲过来,看得他有些眼花。 这回顾凌波还真是有些狼狈,一头乱发,衣衫也有些褴褛,神色间也确实颇为憔悴,万寒旌有些看不懂这变化,就问道:“这才多久没见,想我到这份上了?早知道真该早日迎你进门的,我多怜香惜玉啊,瞧你这小模样,真惹人怜爱。” 说着伸手想替她抚一抚乱发,却被顾凌波直接挥手拂开:“少来这套!姓万的,你真轻薄人家姑娘了?” 万寒旌诧异看她:“原来不是心疼我?是吃味了?” 顾凌波:“……能正经点吗?这是能说笑的时候吗?” 自然不是,但这时候不说笑又能做些什么?万寒旌笑了笑:“人仰同提刑司一起调查,你无法参与,但难道你不知道奎子告了假?” 顾凌波在脑子里转了个弯,忽然明白过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我不知道,”他玩味似的勾了勾嘴角,“难道阿黄也不知道?” 顾凌波出了刑部大牢,脚下生风地往包子铺跑,心里一个劲对自己说一定要找到阿黄一定要找到阿黄,找到邱奎子,就能跟他一起去帮万寒旌洗刷冤屈了。 阿黄果然就在包子铺,顾凌波就好像终于看到了曙光似的,猛地一下子冲过去:“老板再来一笼!全都给它!” ……阿黄发懵地看着突然递到它跟前的一笼包子,很快将口中的咽下去,然后咬着蒸笼就开始跑,包子铺老板跟着就开始追:“哎我的笼子啊!” 顾凌波直接从怀里逃出一锭碎银子扔过去,跟着它就跑了,阿黄这次跑得相当快,顾凌波几乎要跑断气了才追上它,结果……它还真不是给邱奎子送吃的来。 她站在一旁扶着腰喘粗气看着阿黄将那笼包子拱到一只浑身脏兮兮的母狗跟前去时,心都凉了半截。 阿黄你个见色忘义的蠢狗! 然而阿黄作为邱奎子养出来的狗,偶尔没节操,但涉及到原则立场大义还是不会掉链子的,它“传递完爱心”之后,还是带着顾凌波找到了邱奎子。 万万没想到邱奎子竟然跑到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打起了铁,顾凌波觉得眼前的人和之前印象中的邱奎子完全就是两个人了,他披头散发地拿着把刀在火里敲打着,发丝都湿漉漉地粘附在两鬓边,穿着也破破烂烂的,看上去很有些邋遢。 见她来了邱奎子也没什么特殊反应,见到老熟人似的打了个招呼:“来了啊。” 顾凌波一走近就被他身上的汗臭味逼退了两步,捂着鼻子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还躲到这儿打铁来了?” 他随意抬起胳膊就着卷起的袖子擦了擦汗:“我来看看什么样的师傅能打出大人身上伤口形状的兵器。” 顾凌波愣住了:“怎么……不是刀伤?” “不是。” 但这逻辑她还是没弄明白:“可为什么要自己来打铁?你是想自己做一把那样形状的兵器出来?这样可以找到刺客身份吗?” 说完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现在不是应该想法子将姓万的从牢里救出来吗?为什么要找刺客啊?” 邱奎子笑了笑,他……居然笑了笑,顾凌波看到这笑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觉得还不如板着脸来得痛快,他笑完便道:“大人猜到你会这样问,所以留了样东西给你。” 他将用帕子包好的东西递过来,顾凌波接到手没打开都知道是什么了,顿时有些接受不了:“他这是干什么?留遗物给我?” 这……邱奎子弯腰在阿黄脑袋上摸了摸,然后直起身来颇为无奈地问:“为何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是我的扳指对吧,放在你这里调查对吧,后来被他看上了,死乞白赖要去了对吧,我怎么讨都讨不回来对吧,他甚至因为这个都要娶我了对吧,”顾凌波越说越激动,“所以现在他这么一句话都不说就还给我,不是留遗物是什么?” “大人并非此意,”邱奎子的脸抽搐了一下,“而是若是那次的刺客是冲这扳指而来,如今他身在大牢,一定不会再出现,若这扳指在你手中,很可能他们还会出现。” 本来他还有句话想说,希望她不要误会,并不是置她安危于不顾,结果顾凌波就跳起来了:“好!我等着!我看他们这次还跑步跑得掉!” ……这位姑娘还真豪爽啊! 事实上,虽然万寒旌几经辗转将这枚玉扳指交还到顾凌波手中,目的当然是引蛇出洞,但他也绝不会愿意将她置于危险的境地,顾凌波自个儿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大张旗鼓地让所有人知道,这个扳指现在在她这儿呢? 邱奎子原本的目的很快就已经达到,真正能伤出万寒旌背上那样的伤口,并非普通刀剑那样的兵器,却也不会相差太多,现在的问题就是,什么组织、什么人会用和普通刀剑相似却又有所不同的兵器? 他慢慢眯起了眼睛…… 顾凌波还在上蹿下跳的,跟阿黄两个……还真有一家子的模样,急起来的表情都一模一样,邱奎子轻轻咳嗽了一声,阿黄便老实下来,但顾凌波可没这么听话,她还在上蹿下跳的:“我怎么才能让他们知道扳指在我手里呢?” 总不能去大街上瞎嚷嚷啊。 邱奎子不动声色地点拨了一句:“听说大人现在入狱,府上周转困难?” 可顾凌波没听懂啊:“你让我去当了吗?当了他们就去刺杀当铺老板了啊!” 真是蠢到不忍直视啊…… “当铺老板一般不会报实价,压低一半是常有的事,你不是没去当过东西,否则玉枕最后不会在大人手里,”他叹了口气,“所以你去当是一回事,是不是当掉又是另外一回事。” 说到这份上,顾凌波终于明白了,她刚准备跑就被阿黄咬住衣角,邱奎子赶紧道:“你还真当自己有金刚不坏之身?先前的伤还没好利索,何况那时还有大人在,此番若是孤身前去,有个三长两短谁来帮大人翻案?” 顾凌波本来听他先前的话还挺不服气,听到最后那句又觉得很有道理,她站在原地挠了挠头:“那我要怎么办?” 邱奎子此时真的是连叹气都无力了:“施人仰不是主动请缨接替了大人办理公务吗?他手下就不能有人例行公事巡查一下?刚好走到你要去当扳指的当铺是不是合情合理?” 最后顾凌波是带着“我的天啊你们当官的心理都好阴暗哦好有心机哦我好害怕哦”的眼神离开的,邱奎子都要开始苦笑了,这么没脑子的姑娘,怎么待在万寒旌那样的老狐狸身边这么久,都没点长进呢? 但是顾凌波找到施人仰的时候,他却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大人将扳指交给你究竟意欲何为,不一定如我们所料,否则你不是已经同他见过面了?他有说过让你暴露出扳指在你手中吗?明明可以直接对你说的话,为什么还要辗转将扳指给你?何不在你去探监时直接给你?” 顾凌波这时候脑子可清楚了:“他让邱奎子将扳指给我在先,我去探监在后,没想到我会去探监的时候想把扳指还给我,这有问题?” 施人仰一时无话可说。 “还是你怀疑邱奎子有问题?难道是他?”顾凌波瞪大眼睛看着他,满脸不敢置信,“都说你们不对付,可也不能这么诋毁他啊!” “……小白啊,这件事你还是别管了,大人一定不会被冤枉太久,你放心吧。” “你怎么能保证?” 施人仰有些忍无可忍了:“大人让你收着那扳指你就老实收着!消停点不行吗?” “不行!”顾凌波也怒目起来,整个人情绪非常不稳定,“你们都是他什么人啊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一定会去找证据为他洗刷冤屈啊?” “那你又是他什么人?”施人仰觉得不可思议,“我同大人这么多年同僚情谊,竟还比不过你?” 顾凌波脑子一空,脱口而出道:“我是他未过门的夫人!” 施人仰:“……夫人您慢走。” 万寒旌听完施人仰的话,乐不可支地问:“之后她就真走了?” “被阿黄追着大约是往邱奎子那边去了,”施人仰板着脸,面无表情地替他斟酒,“大人为何要将扳指还她?难道真想用她来引蛇出洞?” “我的为人你比谁都明白,小白同我什么渊源你也清楚,这件事引蛇出洞是必落之子,她从一开始就没办法置身事外,否则我不会让她留在身边这么久,若不是我故意露出破绽,也许他们就真冲她去了。” 施人仰皱着眉问:“那柳相之女……” 万寒旌笑起来:“说来也真是……有趣,早些年我同柳相之女是在烟花之地遇见的,那日你也在,本是去办公务,谁知遇见了她,当时还只道眼熟,这位姑娘……爱女子,想来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那她怎么……” “那时我怜香惜玉,看她满腹心事,一时心软便答应了若是有朝一日她被逼无奈之下,我可以帮她,”万寒旌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没想到就碰得这样巧。” 第九章 ·请君入瓮(2) “说好帮她是为她下大狱?” “她大约也是没法子了才出此下策,不过对我们所谋之事倒也不无益处,”万寒旌喝了口酒,根本不担心的样子,“至少现在我到了这里头,他们行事多少要有所顾虑。” 柳丞相现在也是咬牙切齿地想把他捞出来,让他堂堂正正娶他的女儿。 事实上万寒旌太明白为何柳小姐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解除困境了,因为她很清楚即使答应了帮忙,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终身大事搭进去,唯一能不再嫁人的方法就是把自己名声弄坏,这样下嫁或为妾她父亲势必不甘心,好人家的公子谁又会娶一个被人轻薄过的女子当正房? 不过……把他名声也弄坏这件事,似乎不太地道啊偿。 施人仰正好说到:“小白还真把自己当你未过门的夫人了,跟我吵得非常凶悍,就觉得我帮不了你,说不定还觉得我有古人害你之嫌。” 这么听起来,好像名声变坏也没太大关系,反正……最差还有个小白在,好像也不太吃亏撄? 他笑起来,施人仰刚好看过去,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大人,现在是什么时候,能正经一点吗?” 万寒旌邪邪地笑道:“要正经……怎么能出去?” 柳小姐在这件事中完全是无辜受害的形象,因此当她再一次女扮男装出现在刑部大牢时,连万寒旌都忍不住为她的大胆感到咋舌:“其实可以考虑直接同柳丞相坦诚相待,说不定……” “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担心我,”柳小姐笑起来,居然还十分英姿飒爽,“万大人到底有担当。”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虽然用这等方式拉我入局,但事到如今还能挺身而出也算是十分难得了,”万寒旌也不客气,“托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一直以丞相家公子身份出去招摇快活的柳小姐笑得也大气得很:“这点信用不讲,还怎么混,放心,已经有进展了。” “把我关进来也是进展的一部分?” 她随意地在他对面坐下来,一点也不讲究地直接将他的酒碗拿过来猛喝了一大口,看得万寒旌直皱眉,她还觉得挺有趣:“怎么,怕你家那只小白吃味?” 虽然素日里一直管顾凌波叫小白,但听外人如此称呼万寒旌还是觉得有些不大高兴,于是淡淡道:“凌波不是那样小气的个性,但我不太习惯别人用我的东西。” 柳小姐知道他的脾气,也就不再调侃,直接道:“顾姑娘如你所料,这几日一直忙于邱奎子同施人仰之间奔走,我派去的人跟得很紧,暂时没人盯上她。” “继续盯着,好好盯,东西在她手里比在你我手中都安全,”显然他酒兴未尽,却再也没碰过柳小姐喝过的那只酒杯,“我在这里暂时不会有什么事,人仰那边也无需担心,倒是奎子那边需要你费点心。” “从最开始下这么大一盘棋,不惜受那么重的伤,其实想要查清真相不一定非走这一步险棋不可。” 万寒旌每做一个决定前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棋行再险都不存在后悔,但这一次他确实有些犹豫了,柳小姐看出来,脸上又出现那种调侃的笑容:“不过姑娘长得那么水灵,还能下那么重狠手,那帮人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啊……” 但万寒旌听了却皱起了眉,柳小姐还待再调侃几句,不妨他忽然严肃认真地警告她道:“你可别打她主意。” 柳小姐:“……”喜欢女人这个怪癖不是你安排的伪装吗!现在这样怀疑真的合适? 不过他也没在这问题上多纠缠,又嘱咐了一句:“你们家老爷子现在还得接着帮你找婆家,让陆晨沉住气。” “放心。” 柳小姐从牢里出来时,顾凌波就等在衙门外呢,见她出来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的样子,上来就骂道:“柳絮你要不要脸!万寒旌怎么可能轻薄你!都将他害成这样了还好意思来看他,他跟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不得不说,这姑娘确实明眸青睐,生气起来双目尤其晶亮,确实是……那位会心动的样子啊。 吃味吃得都这么可爱,柳小姐——柳絮眯着眼睛笑得非常愉快:“说他轻薄了我的并非是我,所以才特意来告诉他让他放心,我绝不会坐视不理的,既是你情我愿就不存在轻薄一说,到那时他就是丞相之婿,谁还敢将他关在这儿?” ……顾凌波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她瞪圆了眼无声看着柳絮好半晌,最后才小小声问道:“他答应了吗?” “你希望他答应吗?” 这个问题顾凌波觉得没什么意义啊,她没有回答,只是问道:“若是他答应娶你,你爹真能将他救出去?” 既不关心万寒旌是否愿意这样出去,也不关心他们之间之事是否当真,居然只关心他能否真的被救出去? 柳絮觉得这姑娘真有意思,就笑着点头道:“当然。” 然后顾凌波一扭头就跑了。 其实顾凌波想得特别简单,万寒旌同柳絮究竟怎么回事,亦或是他究竟想不想真的娶柳絮当丞相府上的上门女婿,其实跟她都没什么关系,他要是乐意呢买卖不成交情还在嘛,留下来喝杯喜酒再走也不迟,他要是不乐意呢…… 她也眯起了眼睛,万寒旌那么臭不要脸的性格,若他真不乐意,出来了再赖账太像他的做事风格了,看好戏嘛,她最喜欢了。 于是她第一时间跑去告诉了邱奎子:“反正那个柳小姐肯定能把他捞出来,咱们现在就能专心找刺客了!” 语气听上去还挺兴奋挺激动的,邱奎子也没弄懂她的兴奋点,疑惑地问她:“是将大人救出来重要还是找到刺客重要?” “当然是找刺客重要啊!”这个在顾凌波这儿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啊,“刺客若是没找出来,他在狱中才安全,若是救出来了刺客没找到,岂不是时时刻刻都让他置身于危险之中?” ……说得还挺有道理的,邱奎子闭了闭眼,最后只道:“可你的身子也刚好,那些刺客显然训练有素,大人习武多年尚且受伤那么严重,若是你孤身奋战我们胜算太小。” “所以我才来找你啊。” 邱奎子眼皮都没抬:“找我也没用,我只是个仵作,对付死人厉害,对付活人还没阿黄行,靠我是靠不住的,劝你不要贸然行事,否则到时候大人成亲你都赶不上。” “赶不上就赶不上啊,反正我也没礼金能送,”她倒是毫不在意的样子,“阿黄比你厉害你就把阿黄借给我好了,我带它一起去。” 这姑娘心还真大,邱奎子终于抬眼再度看向她:“小白,这件事不是开玩笑,我这里已经查到了些线索,但张大人给我六日之期已到,明日我需回衙门了。” “回去吧,没关系,这事儿原本我也没想拉你们下水。” 眼见她听不进劝,邱奎子颇为无奈:“你究竟为何要如此执着?这件事远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你只是个姑娘而已……” “这件事远不如表面上那样简单我早就知道了,姑娘又如何?他们对我下杀手时,可没顾念我只是个姑娘而已,”顾凌波倒似觉得邱奎子无知年幼般,根本不以为然,“玉枕是我的,扳指本也是我发现的,这件事从最开始就是我的事,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掺和进来了,但我希望你们明白,这件事归根到底是我的事,我不可能置身事外,也根本不怕那些人,大不了就是个死嘛,要是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楚,这辈子不是白活了么。” 邱奎子竟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最后她潇洒地挥了挥手道:“阿黄我会管饱的,看在咱们好歹也算好友的份上,借我几天吧。” 阿黄是条很有性格的狗,不是一笼包子就能轻易收买的,但是它也是条讲义气的狗,还真就这样跟着顾凌波四处瞎晃荡,施人仰派去的人回来照实回复道:“小白姑娘那身衣服也不知几日没换过了,只怕也没怎么梳洗过,浑身上下都是划痕,还有一股味儿,带上邱仵作那只狗,还挺像……要饭的。” 施人仰笑道:“她倒还真挺上心的这件事儿,但毕竟还年轻,姑娘家家的不懂欲速则不达,行了你回去盯着吧,大人那儿我去说。” 来人还有些犹豫,施人仰眉毛一挑:“还有事?” “就……前几日她同柳丞相家那位小姐见过了,没敢离太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小白姑娘最后是跑走的,不知道有没有受委屈。” 就她?顾凌波这个人,不给别人委屈受就已经要求神拜佛了,谁还敢、谁又能给她委屈受? 施人仰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果然将这事儿说与万寒旌听时,他就一副“你别说笑了”的表情,不过想想又叮嘱道:“柳絮那性子人来疯,凌波太单纯,别让她太信实柳絮的话。” 施人仰斟酌了一会儿才道:“依我看,她信实了似乎也没什么……反感的样子,邱奎子已经回衙门了,小白这些日子一直跟阿黄在一起,虽然我一直派人盯着,但总担心会出事。” 原以为万寒旌还会因此头痛一阵,谁知他听完嘴角一勾道:“好办,寻个由头将她也送进来,到时我看他们是不是本事大到能再次当我面伤她一次。” “……” 顾凌波行事虽鲁莽,倒也不是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就好比她想让人知晓扳指在她这儿,就总往人多的地方去,一来容易将消息散播出去,二来若是对方真想动手,人多的地方总利于出逃或隐藏。 但阿黄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人多的地方不利于偷吃的,被发现了跑都跑不掉,会被人打死的。 于是一人一狗产生了观念上的差异,很难达到和谐统一。 你往东我往西,半天也没个进展,最后顾凌波只好坐在包子铺旁,默默给阿黄扔包子玩,施人仰找过来的时候,阿黄刚好吃完最后一个包子。 “手头挺宽裕啊,哪儿来这么多银子给它买包子?” 顾凌波随口答道:“丞相府上那小闺女给的,出手还挺阔绰,阿黄吃饱了,我也吃饱了。” “……你什么时候跟她还有这等交情了?” “朋友嘛,都是这样熟络起来的,”她一头乱发顶在脑袋上,约摸是痒,还伸手挠了挠,“她说有法子将万寒旌弄出来,我觉得她还挺有办法。” 施人仰一侧身子就问:“你说的丞相府上的小闺女,可是说的她?” 柳絮从他身后走出来,顾凌波见着她还挺高兴:“对,就是她,听说她跟你们大人也是老熟人啊,是个真性情。” 但柳絮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不等她开口打招呼,便一扭头对施人仰道:“大人,就是她!就是她前几日扮作不小心撞到,顺走了我的钱袋!” 顾凌波:“……” 直到被带进提刑司,顾凌波整个人都还在发懵,说好的给我用,别说利息,本金都不用还的呢?说好的一心为公,到最后怎么全都报复到儿女私情上来了呢? 你们官老爷的世界真是太复杂了,小民我看不懂啊! 不过被关进来之后发现居然和万寒旌打对面儿,她又觉得能接受一些了,隔着一道长长的过道,她坐在一人独大的隔间里冲他嚷嚷:“喂,你喜欢的那姑娘,真不怎么地道,把我弄这里头来了,这下好,咱们俩都没法子引蛇出洞了。” “你说柳絮?”万寒旌喝酒吃肉自在得很,“她挺地道的,让她做的事半点折扣没打,是我让她冤枉你,把你弄进来的。” 顾凌波蹭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双手扒着栏杆诧异地问:“你让她把我弄这里头来干什么?脑子抽了吗?” 万寒旌眯起眼睛看她,表情十分愉悦:“好些日子没见,有些想你了,不把你弄进来,能像现在这样叽叽喳喳在我跟前说话?” 第九章 ·请君入瓮(3) 怎么感觉他待在牢房里还挺逍遥的? “说实话你心里怎么想的?”顾凌波把玉扳指藏在怀里,隐隐感觉自己发现了点什么,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有什么东西像是要呼之欲出,但又摸不到一个出口,“其实你上次没有骗我对不对?这个玉扳指……还有你总是惦记我的那个玉枕,你身世真的也和这些有关?” “怎么,”万寒旌调笑地看她,“是不是忽然挺佩服我的?觉得跟着我也挺好?” 顾凌波的眼睛都亮起来,整个人兴奋得不行的模样:“那些东西跟我身世也有关系!你说你会不会是我兄长啊?那等你给丞相当了上门女婿,我是不是也是皇亲国戚了?” 万寒旌一下子黑了脸偿。 “干嘛啊一朝得志了翻脸不认人了是吧,”顾凌波见他黑了脸,整个人都急了,“谁还没几个穷亲戚啊,等你攀上高枝了我也没想占你什么便宜,就管吃管住就行啊,至于这么小气吗?” 她还真是一点当人未过门夫人的自觉都没有啊,跟施人仰说起来的时候不是还挺有脾气的吗?万寒旌觉得这女人心啊真是海底针撄。 “你就这么想我娶柳絮,当柳丞相的上门女婿?”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啊,”不过她看起来也压根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不过那柳小姐还挺听你话的,你能让她帮忙一起查咱们的身世吗?” 说起来,柳絮还真帮忙查到了一些线索。 那枚玉枕的玉料乃是先帝在位时弦月族进献的一块百年难得一遇的旷世好玉,先帝得之无比珍惜,将其一分为二,制了一枚玉枕和一柄玉如意,玉枕赐给了当时圣恩正隆的郁王,玉如意则赐予了救驾有功的内侍曹如意,圣上那时还亲赐御笔亲书“如意”二字与他,当时那二人盛宠之盛,决无第三人能与之相较。 偏那块玉料做完玉枕同玉如意之后,还有富余,先帝便又命宫中巧匠做了一枚玉扳指同一块玉佩,但宫中记档中却并无这两样东西的去向,不知被赏赐给了何人。 原本也只是两样碎料所制之物,并不足以引起什么注意,可先帝临终之时却忽然提起了这两样东西的去处,千叮咛万嘱咐叮嘱今上必须找到,而唯一的线索就是今上一直挂在御书房中的那幅画。 狐仙图。 当初顾凌波被人当做狐仙送到了提刑司之后,随着案情水落石出,居然也没再起什么波澜,倒委实有些古怪,如今想来,有人暗中在布局撒网,如今终于按捺不住想要收网了,也未可知。 不过顾凌波这脾性,若是没跟在他身边,现在还能否安然坐在这儿想自己的身世都不一定,这么来看,他们因为那次命案相逢,倒像是注定了。 柳絮查到这些线索花了不少功夫,万寒旌听完这些却并没有很大反应,这些……原本只是宫闱奉命记录的而已,有多少人知道玉枕根本不在郁王处,又有多少人知道被赏赐的曹如意也根本就不曾有过救驾之功? 人言而已,不足以畏。 但当年的究竟发生了何事?那些人处心积虑、费尽心思想要隐藏的真相,又是怎样的?他渐渐握紧了拳头,眉头也紧蹙起来。 顾凌波远远看着,不知道他忽然在生什么气,就好奇地问:“你生气啦?你不想认我这个妹妹啊?” 万寒旌的思绪被她拉回现实,看她皱得跟包子似的脸,心情渐渐好转回来,就忍不住逗她:“不是未过门的夫人?听说夫人在人仰面前积威甚重啊,怎的又想当起兄妹来了?” “可是你说咱们身世都同那玉枕有关啊,”她倒是说话无所顾忌,“还有你不是要去当那柳丞相的上门女婿吗?哪儿还有空娶我啊。” 万寒旌笑了笑:“小白你道行不够啊,这味吃的,我都看出来了,你学学人柳絮,她要把你弄进来之前,可没露半点儿马脚出来。” “我没事儿跟她学什么啊,我又不想招你当上门女婿。” 说来说去还是为当女婿那事儿生气。 万寒旌叹了口气:“我和柳絮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关系,我同她幼年便相识,虽然中途有好些年不曾联系,但情分总是在。” 顾凌波撇撇嘴,怎么的,这还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那敢情好啊,是不是打小就有婚约?想到婚约,她忽然眼睛一亮:“你们从小就认识,那她是不是知道你真实身份?” 这回脑子转得挺快。 其实一直以来“万寒旌”这个身份之下所有东西都是可以制造出来给人看的,有能信赖的人知情,如今也想让一些人渐渐开始感到危机。 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忽然有人从外头冲进来,待他定睛一看,来人竟然是邱奎子,神色十分慌张,万寒旌率先起身迎出来:“发生了何事,如此惊慌?” 邱奎子开口,连声音都在打战:“大人……张大人今日奉命入宫,不料半途遭到不明黑衣人刺杀,施人仰为救张大人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顾凌波脑子“轰”地一炸,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伤口可曾查过,是否有毒?张大人可曾受伤?”万寒旌居然还保持着十分清醒的头脑,“来者必定非逃即死,活口是不会有了,眼下查清兵器上是否有毒乃第一要务。” 邱奎子答得极快:“张大人受了轻伤,已被掩护回提刑司,这次兵器上并未淬毒,但施人仰伤口太深,我……并无把握。” 他本是仵作出身,如他自己所言,对付死人行,对付活人不行,万寒旌当机立断道:“请大人对外宣称遭刺,请旨让御医来一趟。” 顾凌波还坐在地上,隔着长廊看着他,邱奎子领了命出去,她就从地上爬起来,扒在栏木边问道:“他们这次怎么不冲我来?为何会去刺杀张大人?” “因为玉枕在张大人处,”他冷笑一声,“看来消息还挺灵通。” 顾凌波觉得不对啊:“你觉得他们能弄错人吗?你看啊上次冲你来的,结果你伤得比我重吧?如果他们这次是冲张大人去的,最后受重伤的可能会是施大哥?” 万寒旌瞬间脸色一僵。 “所以……会不会他们一开始,就是冲施大哥去的?” 表面上如何强装镇定,总归是关心则乱,万寒旌确实没想到,贼人的目标很可能一开始就不是张聪,而是施人仰。 但明明……玉枕明明被他送到了张聪处,他们为何会去对施人仰痛下杀手? 他神色一凛,冷冰冰地道:“今晚我要出去。” 虽然气氛很紧张,内心也很焦急,但顾凌波此时此刻真的特别想翻一个白眼啊:“你当这是六姑娘的面铺子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你要这么轻易能出去,我能又被弄进来吗?” “本就是权宜之计,他们动不了我,狗急跳墙冲人仰他们去了,我必须出去一趟,”他神色肃穆地一挥袖子,不知怎的锁住牢门那把大锁就这样被打开了,“你好好待在这儿,天亮之前我会回来。” “哎你等等,你去哪儿啊?带我一起去啊,多个人多个照应啊万寒旌!姓万的!你个混蛋瘪三下三滥……” 然而无论她怎样叫,万寒旌头都没回。 顾凌波直叫到嗓子都哑了,门口那些衙役就跟聋了似的,最后还是柳絮亲自提着一壶茶来给她润喉:“歇歇罢,大人走了许久了,你这嗓子再叫唤下去,怕是贼人再来时你连救命都喊不出声来了。” 因为嗓子实在又疼又干,顾凌波没力气也没心情再同她争论什么,只朝她翻了个白眼,但这个白眼倒将柳絮逗乐:“还在为我冤枉你,将你抓紧这大牢中来生气?” 这个问题再次被翻了一个白眼。 “还是为我将万寒旌弄进这大牢中来气愤?” 顾凌波粗嘎着嗓子道:“他不是来去挺自由的么,想走就走了,半个拦他的人都没有,他要是不想待在这儿,还有谁能将他困住?” 柳絮在她被关押的牢门外席地而坐,将茶壶递进去,又打开食盒将盘子取出来递进去:“提刑司毕竟是自己的地盘,他多少还是有些优势的,只不过即便在自己的地盘,想出去却也不是那般简单,这次张大人同那施公子都出了事,他这也是着急上火了才出去的。” 顾凌波心想这还要你说? 谁知她接下来就道了一句:“否则他如何舍得你独自一人待在这儿?” 说得有多在意她是的,顾凌波哼了一声:“别替他说话了,说吧,你来做什么?” “外头之势诡谲,几次三番有人欲下黑手,如今张大人对外称病请了御医来治伤,却也不知那御医靠不靠得住,施公子这回恐怕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大人已经分身乏术,要不你就在这多住几日?” “我不住你们会放我出去吗?”说到这儿顾凌波其实有些不大明白,“万寒旌最初被你用那种下三滥的法子诓进来,其实也是不乐意的吧?那他为何现在还要这样对我?” 柳絮觉得这姑娘挺有趣,也就多说了两句:“关心则乱,总是这样的,原本你在外头他还托施公子派人暗中照拂于你,如今连施公子都伤重,顾及你安危,他如何能放心让你出去?”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还挺轻松的,顾凌波就更不明白了:“你和施大哥关系不好吗?为何他受了伤,你还没事儿人似的啊?” “因大人之故,见过几次,”柳絮大气得很,“莫说是他,即便是我父亲又如何?既决定跟随大人,第一庄豁出去之事,便是这身皮囊。” 顾凌波被她语气震慑住,好半天才问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柳絮又笑起来,慢悠悠道:“放心,总不会当真是你兄长的,聘礼、嫁妆都交换过了,这桩婚事总得算数。” …… 施人仰这次确实伤得很重,请来的黄御医上了岁数,前两年就不给圣上请脉了,从前也没诊治过一品以下的官员,这次临危受命,只当他就是张聪,还算得十分上心,饶是这样当邱奎子上前去询问时,他还是连连摇头。 “刺客刀刀要命,伤口既多且深,如今日头长起来,天也开始回暖,怕是伤口还会溃烂,到时医治会更加困难。” 邱奎子如何不懂?所以更加心急如焚:“依黄御医您看,救活的可能性……” “也不是没有,”不成想这位黄御医还真缕着胡子想了想,“大人这等情况有些复杂,其他伤口只是得静养,唯有心口上这一刀,再深半寸便会即刻没命,可也就是这半寸,现在我不敢轻易用药,否则心肺本就受了极重的损伤,若是药力过猛,可能反倒会自损,但若用药太稳,又可能延误伤情。” 还真是……有些为难,万寒旌不在,谁又敢做这个主? 施人仰同邱奎子素来不睦,如今连张聪都难以放心将他交给邱奎子,即便自身也受了伤,还是撑着来到了施人仰病榻之前,张聪幼时也曾习过歧黄之术,对医药略同一二,如今听来也不免灰心。 邱奎子想了半日,还是犹疑着问道:“如今这情况,即便是大人亲去传话,他也未必清楚此间情况,还是……亲自来见较为妥当。” 第九章 ·请君入瓮(4) 谁知张聪根本没来得及开口,房门已被人从外间打开,万寒旌破门而入,见着张聪也只匆匆点了点头,然后就越过他,邱奎子很快追上去将施人仰的情况说与他听,徒留张聪站在原地风中凌乱…撄… 施人仰自幼习武,底子极强,因此才能重伤如此还能撑着一口气等到他来,万寒旌听完邱奎子的叙述之后,没有半分犹豫,直接道:“下药,药力不能轻,即便自损也不能延误伤情。” 黄御医得了话,便去斟酌药方,邱奎子守在他身侧,还亲自去帮着研磨,只见他想了又想都不曾下笔,就犹疑着问:“黄御医是还在斟酌药量?” 谁知黄御医却摇头道:“我是在想,方才那位是哪家的公子?总觉得有些面善,仿佛从前见过。” 邱奎子一时无话,只得催促道:“还请黄御医尽早将药方开出来,我好去熬药。” 有他这句话,万寒旌就彻底放心了,张聪见他神色疲惫,便劝道:“不如今晚回府里歇息,你府上有提刑司重兵看守,不会再让他们有机可乘。” “多谢大人,但无论怎么看守,总不如狱中安全,他们若真想劫狱下杀手,总还得对刑部有所顾忌,”万寒旌挺看得开,“何况狱中也不是那么差,弟兄没都很照顾。” 张聪明白过来:“是因为那小白姑娘还在里头吧?” 万寒旌也并不回避:“暂时还没查清楚,她究竟为何会有那只玉枕,听她自己说大约是父母留下的信物,她一直想留着找爹娘的,若是那玉枕当真是她爹娘留给她的,她若当真是郁王骨血,这未过门夫人的身份就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了。” 这话里头的门道也只有张聪明白,他长叹了口气,“若真是这样,其实不将她牵扯进来更好,郁王……当年落得如此下场,就因为脾性太过刚烈,那姑娘看样子也是个倔脾气,若当真是郁王血脉,就更不能让她重蹈当年的覆辙。” “若能让她置身事外,我自然不愿将她牵扯进来,然而这事情最开始她就已经身在局中,不放在身边更要时刻担心她安全,”万寒旌眉头紧锁,“凌波上次已经受过重伤,这次人仰又被伤成这样,看来他们已经开始无所顾忌了,他们既然胆敢如此猖狂……恐怕我得进趟宫。偿” “圣上已经数日不曾早朝,先前一度传出画像中狐仙走失,圣躬违和已经有些时日,近来一直迷恋丹药,你去……也好,总归劝劝娘娘。” 黄御医的药量掌控得很好,施人仰的伤口在邱奎子的照料下也并没有恶化的迹象,转醒之后也没同邱奎子有多少言语交流,倒是黄御医后来在宦官来慰问张聪的时候终于得知他一直医治的并非真正的张聪时,大大松了口气:“早知伤重如此之人并非张大人,用药也不必如此谨慎,当真是好吓。” 邱奎子:“……” 施人仰倒是没什么脾气,连声道谢:“连日来辛苦御医医治小小不才,待我伤好之后必定好好上门致谢。”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话虽是如此,黄御医神情倒真放松了许多,“承蒙太后娘娘不弃,这时候还想得起老臣,这声谢却是如何担待得起。” 看得出自从发现自己治的并非太后钦点之人之后,他真放松了许多,闲来无事还唠起了家常:“前两日我进宫向太后娘娘请安,倒瞧见了上回见着的那位大人,还带了位姑娘,许久不曾见娘娘笑得如此开怀了,看来和那位姑娘十分投缘。” 施人仰和邱奎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笑道:“都道娘娘和善,果然如此啊。” “依我看娘娘是真高兴,从我进去请安到出来一直拉着那姑娘的手没松,”黄御医惬意地喝了口茶,“若不是圣上如今痴迷……并不耽于后宫,我看那位姑娘还有大造化。” 这……您还真误会了。 针对这个小插曲,施人仰还特地在夜里他们来探望的时候调笑着说出来。 前些日子施人仰还没苏醒时,柳絮就出面将顾凌波从狱中放了出来,万寒旌之事也由太后出面,直接给他和柳絮指了婚,张聪当时还担心顾凌波会有情绪,谁知她放出来就笑道:“看来这回姓万的半点儿事儿还得把自己搭进去,算是做了桩皮肉生意啊,有前途。” 万寒旌听了也不着恼,装作登徒子的样子轻佻地伸出食指挑起她的下巴道:“小娘子模样挺俊俏啊,等我入赘进了丞相府,再招你做个小妾,保证你好吃好喝,穿金戴银。” 张聪:“……” 这两人一直打打闹闹,张聪看不过眼了,直接拂袖回了府,眼不见心不烦。 施人仰也到如今才有机会问万寒旌:“你当真要娶柳絮?” “太后赐婚,谁敢不娶?” 脸色也挺正常的样子。 施人仰病重都差点惊坐起啊,转脸又去问正掰扯着花瓣儿的顾凌波:“她真娶人家你居然不恼?” “恼什么呀?”顾凌波笑眯眯地看着他,“他说好入赘了之后纳我当小妾来的,以后吃穿不愁,还能穿金戴银!” 这展开好像不大对啊。 万寒旌听了忍俊不禁:“好了,别逗他了。” 施人仰咳嗽了几声,牵动了伤口有些难受,万寒旌便坐过来安抚他道:“不妨事,那日我见了娘娘,”说到这儿他神色有些复杂,半天才接着道,“她老人家是真心疼爱凌波,断不会委屈了她,和柳絮那桩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柳相明白的。” “明白归明白,那柳絮……”施人仰欲言又止的,还时不时瞥顾凌波一眼。 最后把顾凌波都给逗乐了:“你还真当你们家大人是个宝,谁都得上赶着抢啊?柳絮早跟我说了她对当你们大人夫人不感兴趣。” 万寒旌这时才“啊”一声,“原来是早就有人给你吃了定心丸,我说怎么一点儿味都不吃,太不像你平时的风格了。” “平时我就不吃酸,看你多不关心我,”这回顾凌波不知为何,脑子忽然灵活起来,“再说了,你是我谁啊我犯得着为你吃味吗?” 她话音未落,万寒旌就猛地朝她倾过去,呼吸扫在她鬓边,闹得她痒痒的,但顾凌波这次没愣住,她灵巧地躲开来,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别总来这套啊,上一次我是没设防……” 结果就被施人仰听去了,摸着鼻子问道:“上一次怎么了?大人你对小白做什么了?小白你别怕,对你做什么了说出来,施大哥替你做主!” 他现在浑身都被纱布搀着,动一动就龇牙咧嘴的疼,这话说出来底气到底不足,不过顾凌波还是承他的情:“多谢施大哥,不过就他那三脚猫功夫,还动不了我。” 扯了半天这些,万寒旌终于说起了正事。 “之前对我和凌波动手的,与这次伤你的不是同一拨人,”他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递过去给他看,“柳相查到,这次对你们动手之人,与当年旧案无关。” 他说起这些,并不在避讳顾凌波。 于是顾凌波就提问了:“与你们之前一直查的旧案无关,那为何还要对施大哥痛下杀手?上次对付你伤口就一道,只不过淬了毒,这次倒好,你看看施大哥现在,都被包成粽子了,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万寒旌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神和蔼又宽容:“是啊,下这样的狠手,究竟多大仇多大怨?” 施人仰的脸色难看起来。 施人仰自幼便失了双亲,想去少林学点武艺,可长途跋涉到了少林,早饿得皮包骨的,像极了无心学武,纯粹来骗口饭吃的小混混,直接被打发了出去,连寺门都不曾进,失望透顶的他蹲坐在寺门旁,垂头丧气地揪着根狗尾巴草发愣。 这时候便有一个人走过来问他:“有个法子能让你学武,还能让你每天吃饱饭,想不想试试?” 吃饱饭对于此刻的施人仰而言,并非一个多么大的诱惑,若是当初不来少林,直接去做苦力也能挣几个铜板,至少能混口饱饭吃,但这人却说还能学武,他自京中来,千辛万苦走到少林,所求不过是……学好功夫,报仇而已。 于是便跟了那人去了一个不知何处的竹林,这里有不止一个他这般年纪的孩童,大家一起从砍竹子到抓鱼,磨了整整三月有余,才终于开始训练他们扎马步。 那是施人仰童年里最充实最有干劲的一段时光,所有努力都有收获,所有复出都有回报,他觉得报仇有望了。 他有天资又肯吃苦,长进飞快,很快便引起了关注。 于是他的训练时长越来越长,也开始有师傅单独指导他,一切都在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直到有一天…… 他看到了先前练成,开始出去接任务的师兄,身上被盖着一块白布被人从外头抬进来,扔进了后山的瀑布中。 第九章 ·请君入瓮(5) 他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又哪有无缘无故的栽培,若是旁人,豁出这一条贱命去还了培养之恩也罢了,偏生他身上还有那么多条人命,不,他决不能就这样被人当剑使出去,决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 出逃的那一夜,月光不是太明,林子里四处可闻呱呱的乌鸦叫,施人仰有些心烦意乱,平日里早就记好的路线,脚步这时却有些乱了。 不过月黑风高夜,适合出逃,更适合杀人。 林子深处现下竟然……有人在说话偿。 对于意外发现这个组织竟然参与进了皇室倾轧案,还亲下痛手杀害肱股之臣郁王一脉这件事,施人仰并没有感到太大惊讶,却不慎在看到昔日师傅汇报完之后被人一刀从颅顶插下倒地身亡时后退踩到了枯枝,暴露了行踪。 此后数年,他一直东躲西藏,同时追查仇家下落,他暗暗下定决心,在报仇雪恨之前,决不能就这样窝囊地死撄。 直到遇到身着一身白衣,替他挡去来追杀之人的万寒旌。 万寒旌自和施人仰相遇之后,从未问过一句关于那夜追杀他之人的话,此后他进了提刑司,这时的施人仰也改头换姓跟进来,再之后数年间就再也没有人再来追杀,他的身份也就这样渐渐成了提刑司的衙头。 施人仰出逃那一夜,无意中听到了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那个组织如何精心布局,残害忠良的秘密。 万寒旌依然在看着他,眼神还是那么和蔼和宽容:“能将你伤成这样,必定武艺高压,最初的伤口都既浅且短,看得出你十分熟悉对方刀法来路,最初放小空门将其轻易化解,可为何后来会伤重至如斯地步?” 施人仰有些犹豫。 “我料想既然你十分熟悉对方刀法来路,之前能轻易化解,之后能伤重成这样只有一种可能,”他接着说道,“你故意消极怠战。” 旁听的顾凌波蹭的一下跳起来了:“你胡说什么!” “大人没有胡说,”施人仰冷静地截过话头,“确实是我故意让他们将我刺伤,也算是还了他们救命之恩。” 顾凌波蔫儿下去了。 万寒旌轻笑了一声:“你可知心口上那一刀,再深半寸便会即刻没命,可也就是这半寸,黄御医那时不敢轻易用药,否则心肺本就受了极重的损伤,若是药力过猛,可能反倒会自损,但若用药太稳,又可能延误伤情,若是你就这样死了,难不成血海深仇,想让我替你去报?” 他竟然知晓他身上的血海深仇! 施人仰面无血色地看着他:“大人……” “我既留你在身边,总不至于对你一无所知,我所查之事也从未瞒过你,”他语气依然柔和,“人仰,虽然官职有别,但我们是兄弟。” “人仰真是愧对大人,”施人仰叹了口气,“来刺杀之人中,有我过去的师傅,他已然身受重伤,派他来也就是想让我对他心怀愧疚,我出逃那一夜,若没有师傅帮忙,绝活不到遇见大人那一日。” 万寒旌没有回应他这些话,淡淡补充道:“既是兄弟,许多话便无需多言,我自然都懂。” “大人如此,人仰当真是羞愧万分,”但他的表情却并不太羞愧的样子,直直地看着万寒旌,“既是兄弟,这话我便不藏着掖着了,我入那组织之前并不知道他们收养那么多男童有何所用,后来无意中得知,不知是替谁在卖命,专做走狗替凶杀人的勾当,收养一众男童,原本就为杀手,我那时亦年幼,并无多少是非之念,并不曾觉得有何不妥。 “没过多久,我半夜偷偷起来练功,发现有一批人正拖着什么东西,正欲上前帮忙时,听到他们之中有人在说,从小一同长大,不想今日一同出任务,回来就天人两隔,我虽无多少是非之念,这条命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丢的。 “大人或许已经知晓,我身上确实背负家中三十六口人之性命,上至八十岁老祖,下至襁褓中幼弟,一夜之间被人屠光,一把大火,我连尸骨都不曾收到,这等血海深仇,容不得我轻易送命。 “这些年我隐姓埋名,为的就是避其耳目,蒙大人教诲,渐明为人之道,深知那等鼠辈不明是非、草菅人命,迟早并非善终,下定决心绝不会再与之同流。 “进提刑司后,也曾暗中调查当年灭门之案,却一直不曾有丝毫进展,上次大人和凌波受到埋伏,我特意去查,没查到刺杀之人身份,却在查案时巧遇了当年与我一同被收养习武的同门师弟,虽我抵死不认,但姓名虽改,容貌却没法子变,许是那次被重新盯上的。” 万寒旌听罢只是一笑:“这些我都知道。” 顾凌波却听得胆战心惊的,最后总结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所以你功夫比万寒旌厉害咯?” 万寒旌用眼神温柔地提示她闭嘴。 施人仰还很老实的回答道:“不曾与大人交手,胜负未可知。” “也就是说你之前在的那个组织是个杀手组织?”顾凌波还学会举一反三了,“既然是杀手组织,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人,不过蛇虫鼠蚁也总有蛇虫鼠蚁的门路,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不定他们还知道道上哪些人在盯着万寒旌呢,哎——姓万的,反正施大哥也是你好兄弟,不如帮他查查那个什么杀手组织?” “凌波虽素日里没几句正经话,”万寒旌笑道,“不过这次倒是说得正中我下怀,人仰你且好好养伤,来人既已对你出手,一次不成必有二次,咱们按兵不动,总能请君入瓮。” 就这样将养了一月有余,刺客没等到,倒等来了宫中太后娘娘懿旨,宣顾凌波再次入宫说话。 万寒旌上回带她入宫本就为让太后亲自见见她,好确定一些他无法确定之事,太后见着顾凌波之后,当下就受不住了,拉着她一直到出宫时辰到了都没舍得撒手。 这次更是直接宣旨命她入宫陪伴了,想来顾凌波同她老人家那位故人确实很像。 但顾凌波还有些不太开心,自接旨后愁眉苦脸许久,直问他道:“我能不去吗?我不想去,你帮我说说好不好?” “上回你回来之后不是一直嚷嚷,说娘娘慈善,待你很好?怎的这次又不想去了?” 顾凌波挠着头,有些尴尬地道:“娘娘就是……太慈善了,总爱拉着我手,还爱摸我脸,我从小没娘,不习惯……被人这样摸。” 万寒旌笑道:“娘娘年岁大了,圣上膝下公主又都远嫁出去和亲,娘娘久居深宫难免寂寞,这是拿你当孙女儿在疼爱,你当真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她还在挠头,“就是觉得太热情了,有点儿怪。” “你若是真不愿去,我总有法子替你挡了,”万寒旌故意叹气,“哎,只是倒是你不在,不知娘娘会多失望啊。” 顾凌波果然上当:“别别别,我不是还没想好吗……” 想了想她又觉得奇怪:“你不过是提刑司副使,为何张大人进宫尚且麻烦重重,你进宫就跟回你万府似的,想去就去啊?” 她倒也不是想象中那般粗枝大叶。 “我同娘娘……是远房亲戚,”他避重就轻地回答,“娘娘膝下寂寞,就爱些年轻家子、后生进去多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不想顾凌波却迅速领会到了另一层意思:“啊——所以你这个副使也是靠娘娘的关系才得来的吧?怪道张大人如此看重你,一次二次几次三番要给你说亲呢,还有那个柳小姐,丞相家的千金小姐啊,都上赶着要来赖上你,原来这都是上赶着想当皇亲国戚啊。” 万寒旌真是……万万没想到她会往这上头想,不过这样想倒是也省了许多麻烦事,随她自己去误会,也好过一次又一次说谎骗她。 “其实我打小就没被人疼过,上回娘娘让我管她老人家叫大母,我随口上没敢叫,心里却是叫了的,”顾凌波难得露出些许遗憾的表情,“爹娘都不曾谋面,更何况阿祖大母,我同娘娘倒是真的投缘,只不过这样日子久了,终归不是规矩。” 她这番话说得万寒旌都沉默下来,最后还是万伯来打岔才岔过去。 自从老张案与她相识,万寒旌其实打心眼儿里就把她当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只不过碍于玉枕,必须将她带在身边,素日里她闹腾一些,也权当小孩子不懂事而已,但其实她原本就生长于旷野之中,总怪她不知礼数,又有谁教过她礼数?总当她没心没肺,又有谁曾给过她一丝真心? 说到底,这些都是他……欠她的。 这姑娘倒是一日比一日招人心疼。 上回入宫临出宫时,娘娘让顾凌波先出去候着,将他留下来单独说了会子话,顾凌波尚在娘胎时那桩婚约又被提了出来,当时他心中就在想,先前还只是说笑,还只是为了将玉枕和扳指留在自己手上,现在…… 还真如戏词中所唱那般,情不知所起啊。 第九章 ·请君入瓮(6) 柳絮这日因受万寒旌之托,去了趟赵师傅处,大致了解了一下京中各大杀手组织的江湖传闻。 赵师傅退隐江湖已有多年了,这些年一直靠打铁做兵器度日,听她说起这事便道:“前些日子提刑司有位仵作来我这儿待过几日,虽然没表明身份,一入眼我便知道,他干的是仵作的营生,那小子我看也不是个善茬,提刑司既然已经有人在查,你又过来趟这趟浑水作甚?” 着男装扮磨镜久了,柳絮说话做事都不太据小节,这时便打趣赵师傅道:“怎么,这些年哪趟浑水少我了?怎么,现在关心起我来啦?师傅您可真是……老啦!” 赵师傅也不同她计较,又说起另一桩事:“后来几日有个姑娘找上门来,我在一旁听到几句,似乎那仵作是想来查,究竟什么兵器能伤出他看到的那个伤口,这仵作不简单,是个人物。” 但柳絮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儿:“有个姑娘找上门来?什么样的姑娘?撄” “模样挺水灵,但一身又臭又脏,眼睛挺亮,我看同那仵作也不是特别熟,应当也是为了查案来找他,提刑司现在还有女捕头?” 柳絮听得笑起来:“你说的那位可不是提刑司的女捕头,是他们万头儿未过门的夫人。偿” 赵师傅听得啧啧称奇:“不是听说他把你给睡了,太后亲自赐婚?你们又在玩什么名堂?” “前些日子不是张大人遇刺了吗?都是在查刺客来源,要不然我能来麻烦您?” 柳絮说话避重就轻到了一定境界,赵师傅太清楚了,也就不跟她多打听,只道:“京中一般的杀手组织,背后多有朝廷势力撑腰,杀的多是巨富商贾,手中有那些官员贪污受贿的证据账簿,若是这回已经直接动到了朝廷命官身上,多半就不是普通的组织,若是近十年来并无恩怨纠纷,就得往十年前去想,我也只能言尽于此,提刑司那位张大人同你父亲过去也有些渊源,许多事问不出来,可以回府里去找你爹撒撒娇,”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絮儿你要明白,虽说一直扮作男子,你也终归是女子,有些事……完全可以走捷径。” 居然……是这样? 可是柳絮都已经快忘了撒娇……是种什么体验了。 平日里好像只有调戏旁人的时候? 得到了回复,柳絮便去找万寒旌回话,万寒旌听完也没什么特殊反应,柳絮有些纳闷:“大人,是不是所有让我去查的事,你心里都早已有数了?” 万寒旌安慰她道:“查证也是很重要的环节。” “据我所知除我之外也只有邱奎子在替你打探消息了吧?”柳絮好奇问道,“你从何处得来那么多消息?” “山人自有妙计。” “大人您这话说了跟没说有区别吗?” “既然没区别,”他笑了笑,“那你还想问出什么?” “……我去找小白玩儿。” “站住,”他淡淡出声叫住她,“吩咐给你的事好好办,凌波还有其他事,没事少惹她,她不是你……惹得起的。” …… 于是最后柳絮来找顾凌波时,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小白啊大人太过分了,他居然怀疑我对你另有居心!” 顾凌波哂笑一声:“他大概上回同人打架时伤了脑子。” 柳絮实在觉得同她性情相投,但她这回来得不是时候,她正在替万伯帮万寒旌整理他那些宝贝书,搬出来晒晒太阳。院子里太阳极好,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她素日里无聊时种的花也开始渐渐开了,同万伯平日里种的好些瓜果一起交相辉映,显得格外有生气。 “你这忙什么呢?” “帮万寒旌晒书啊,他这些宝贝书,总要挑个好太阳的日子搬出来晒晒的,”顾凌波好脾气地解释道,“说是提刑司副史,我总觉得他像个教书先生,你是没见着他那些书,多得一间屋子都放不下了,而且他好可怕,哪本书说的什么他全记得!” 嘴里说着可怕,可她脸上的表情…… 还敢笑得再灿烂一点吗姑娘? “你没事怎么帮他晒起书来了,不查案了?”柳絮跟在一旁帮她一块儿翻开书页摊开放好,“以前你不是查案最积极了吗?” “万寒旌这人太可怕了,查来查去他心里都早就明白了,我觉着跟他查案吧,挺伤自尊的,”顾凌波兴致勃勃地去翻书,嘴里还在念叨,“你说得了闲叫他教我念书他会不会答应?” 柳絮觉得她这状态不对啊:“你不是想查案找到你父母查清你的身世吗?” 顾凌波觉得她好奇怪啊:“我现在也没说不查了啊,再说了,万寒旌的身世不也跟玉枕有关吗?他查到不就都查到了?” 说着说着她一拍大腿:“说到这儿我才想起来,姓万的说让我准备一下,拾掇拾掇得能看才行,晚上等他回来陪我一块儿进宫。” 她说起这个柳絮也想起来了:“太后娘娘为何会单独宣旨让你进宫?听说你上回进去很招娘娘喜欢?你干什么了这么招她老人家喜欢?” “我什么也没做啊,人长得美就是这样的啦,”顾凌波笑得可开心了,“其实我也没想到啊,可能我比较招老人家疼爱吧,不过听万寒旌说,娘娘是觉得我挺面善的。” 面善……面善? 柳絮好似忽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猛地一震,连着后退了好几步,脸色苍白地看着她:“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结果来,顾凌波待在原地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还想问她哪根筋搭错了呢,她就原地跺了跺脚,一扭头跑走了。 徒留顾凌波站在原地风中凌乱…… 顾凌波觉得她真是莫名其妙啊,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到走也没搞清楚她到底来干什么的,最后也一跺脚,进房换衣裳去了。 太后娘娘果真是喜欢顾凌波,宫殿里备的全都是她素日里不喜的瓜果甜食,就因为顾凌波上回来的时候,无意间说了一句“娘娘宫里的果脯真是好吃”,万寒旌见到她老人家高兴,也不自觉地嘴角上扬起来。 顾凌波对于被投喂这种事,比较迟钝,直到吃得都快走不动道了才想起来拒绝,而且吃饱了……就容易犯困,她连打了三个哈欠,娘娘就慈爱地对身后的姑姑道:“顾姑娘乏了,带她去寝殿歇歇。” 顾凌波直接惊呆了,瞌睡都差点吓醒,连连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也没那么困……” 不料一旁一直围观不曾开口的万寒旌却忽然道:“不妨事,娘娘心疼你,你便去歇歇,否则御前失仪也不大好。” 他既然这么说,顾凌波也就没再坚持,打着哈欠就跟着姑姑往后头去了。 娘娘的寝殿里不知熏的什么香,闻着安心得很,不一会儿顾凌波便沉沉的睡了过去,等她呼吸渐渐沉稳下来之后,帘子被悄悄地掀开了。 太后自进来,眼神就一直落在顾凌波脸上,跟在她身后的万寒旌一直没吭声,默默看着她的手从顾凌波的头顶一直摩挲到下巴,眼中不知名却又深深的情感满得快要溢出来,一时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孩子想必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太后刻意放轻的声音忍不住在颤抖,“你发现她时……她是什么样的?比现在还要瘦罢?” 发现她的时候吗?那时她精神头好得很,还花银子雇人将她当做狐仙给送到了提刑司来,为了挣到雇人的银两,还单枪匹马去打了头老虎,使了个巧剥下了虎皮,那股子机灵劲儿…… 实在是不能说她在吃苦,不过倒确实比现在要瘦一点儿。 万寒旌摸了摸鼻子,只能答道:“自幼没有父母照拂,自然不比……现在,不过她现下有了娘娘心疼,比起过去已经好多了。” 可太后还嫌招她进宫一趟太过繁琐,机会毕竟有限,还得顾着许多人的耳目,见她一面都如此之难,更何况要对她好…… 想着想着就辛酸起来,万寒旌一见她情绪不对就赶紧打岔:“她进宫虽不易,但娘娘可以出宫看她,况且娘娘其实不必忧心,如今有我了,总不会教她受委屈。” 娘娘终于被安抚住,招手示意他跟着出来,这时先前引顾凌波去歇息的姑姑捧着个锦盒出来,万寒旌上前接了,太后便道:“这次幽州王特意请旨,就是幽州那边有桩旧案悬而未决,当地府台为平民怨草草抓了只白狐便定了案,那只白狐被拨皮拆骨,死得实在凄惨,谁知近日涉案众官员接连出事,民间又传乃白狐一族前来索命,闹得人心惶惶,特意来请旨,让你去帮着查查。” 若是这事,万寒旌倒也乐意,只是这样一来,提刑司众人不能随身保护,他自己倒是不妨事,就怕到时伤及无辜。 但太后既然提出来,总不会不为他考虑周全:“查案倒是其次,这些日子你身边那些人每一个安生的,幽州王那边已经做了些安排,你的安全他能保证,我也能放心。” 第九章 ·请君入瓮(7) 其实她刚提出来,万寒旌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去帮忙破案是幌子,最近京中不太平,她想把他往兵力最多的地方送,一来可保他同顾凌波的安全,二来将来若有一日需要动用到这些兵力,他亲临坐镇总比只有兵符来得可靠。 “娘娘思虑周全,寒旌只得从命。” 太后还有些犹豫,半晌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对他道:“虽然舍不得,但凌波我还是交给你,她在我这儿也不安全,但你得答应我,无论到何种地步,即便要拿这天下当赌注,她必须安好无虞。” “娘娘放心,这也是……我欠她的。” 太后听他说得这话,无限感慨地笑了笑:“你同她还真是许多事都牵扯不清了,这世上欠她的人多,欠你的人也不少,总归盼着有一日能见到当年之约能践诺,看到你们成亲那日,我便再无遗憾了。” 万寒旌也听得笑了笑:“娘娘真是说笑,凌波素日里挺有自己想法,真有那一日,也得她自己肯才行。” “她到底肯不肯……”隐隐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太后慈爱地笑起来,“试一试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帘子就被掀开,那脚步声更快了,顾凌波的声音比人来得还快:“万寒旌没走吧?哎我怎么就睡着了……我睡多久了?他还在等我对吧?” 太后笑得愈发慈爱了:“怎么样,我说吧,这还没试,她的真心就显出来了,带她走之前就不要再进宫了,省得惹人惦记。” “知道了。”万寒旌答完便抬起手来朝奔过来的顾凌波招了招,“慢点儿走,仔细着点儿,你不怕摔也别把娘娘宫里的地给摔坏了。” 太后率先笑了起来。 出宫之后顾凌波高兴得很,一路都在跟他叽叽喳喳地说娘娘有多好,万寒旌先前只是沉默着听,到后来也跟着笑起来:“我看你同娘娘倒挺投缘。偿” “是挺投缘的啊,娘娘待我好,我看娘娘也慈祥,”顾凌波睡醒了劲头十足的,“你说娘娘这么喜欢我,会不会封我个公主当当?” 这真是越说越没边了,万寒旌怕她太兴奋了要跳起来,就伸手过去拉住她,这一拉顾凌波的脸就蹭的一下红了,老老实实由他牵着,但嘴里还在抵抗:“你牵我做什么啊?” “怕那走丢了,得拉着,”万寒旌笑笑,“对了,娘娘先前说我查案不错,恰逢幽州王上报朝廷说幽州那边有悬案未破,想让我过去帮忙查查。” 果然顾凌波立马就有兴趣起来:“什么样的案子?” “说来同你也有些渊源,”万寒旌知道她已经上钩了,就故意笑道,“说是有白狐索命,杀贪官除暴民,虽说做的都是好事,可毕竟是是妖,幽州王想将那狐妖给抓了,娘娘想起我先前破过一桩传说白狐索命的案子,所以想让我去。” 顾凌波立马就火了,想挣脱出他的桎梏:“凭什么要除狐妖啊?狐妖做什么坏事了吗?为什么要抓它们呢?什么幽州王,我看也就是个狗官……” 万寒旌手上一使力就把她带进怀中来,另一只手直接捂上去:“你不要命了,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她还在“唔唔唔”的,一心要挣脱,万寒旌就吼了一声:“别胡闹了!” 顾凌波的眼里一下子涌出了泪,一滴滴掉在万寒旌捂住她嘴的手上,他忽然心口有些疼,像是被这灼热的泪烫着了似的,猛地一下松开她:“你……你哭什么?” “若是都像那幽州王似的,我第一次被当做白狐送进你们提刑司的时候,是不是就被你们剥皮拆骨了?”她的眼泪还在往下掉,“你们当官的怎么都这样啊,谋财害命的从来都是人,关狐狸什么事啊!” 怎么感觉……她对白狐的感情有些奇怪呢? “我小时候在树林里长大,什么猎物都狩过,杀的生也不少了,可唯独白狐……这些年遇到白狐的机会少之又少,头一次是在一场大雪里,我误踩中了狩猎夹被困在雪地里,差点冻死,是一只白狐用嘴咬开狩猎夹救了我,从那以后每次我狩猎时遇到白狐,从来都只剪一撮毛下来,我长到现在没对白狐下过手。” 万寒旌到今天才知道这渊源,难怪最初她想帮提刑司破案的时候会用“狐仙”这个身份,他也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她冬日里总爱戴的那条狐狸毛做的白围脖是这样得来的。 他本意是想用白狐这个噱头来引得她自己想跟着去幽州,没想到还引得她伤心了一场,万寒旌走近了几步将她揽在怀里:“好了好了,谁也没说过去了非得拿白狐开涮啊,你要是不放心,同我一起去,亲自监督行不行?” 顾凌波埋在他胸口哭得一抽一抽的,万寒旌只得一下一下地拍着她背安抚,最后两个人回到万府里来时,顾凌波一双眼睛还红彤彤的,一同来探望施人仰时,他眼睛都惊得瞪大了许多:“大人你怎么我们小白了?怎么眼睛都哭成这样了?” 万寒旌淡淡反问道:“她什么时候成你们小白了?” 施人仰被噎住,只好转攻顾凌波:“小白,大人怎么欺负你了?说出来施大哥听听。” “说给你听又怎么样?”万寒旌似笑非笑的看他,“你还能帮她出头来教训我不成?不知道人仰你还有这等本事。” “我虽官职低于大人,但总也不能教你这样欺负了小白去,大不了同张大人说说,总有人能治你。” 顾凌波被逗得乐起来:“多谢施大哥,不过大人并没有欺负我,我是……沙子迷了眼,不妨事的。” 万寒旌也不同他们说笑了,直接说正事:“人仰的病我问过奎子了,再修养一段时日便可大好了,不过我同凌波再过两天要出一趟远门,奎子这边反正提刑司也走不开,你们就留在京里,真有什么事……总之你们有办法联系到我。” “你和小白要出远门?”施人仰撑着坐起来,“去哪儿?现下这情形若是没人贴身保护我担心……” “不必担心,”万寒旌笑得很愉快,“正常调动而已,朝廷官员出行总有护卫的,即便有人还想动手,这次也不比提刑司那几个弟兄。” 施人仰皱着眉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笑起来:“大人此行前去乃是公务在身,带着小白又是什么由头?” 万寒旌摩挲着那串又回到他腕上的菩提子,慢慢地眯起了眼睛:“携眷上任……需要什么由头?” 一旁一边垫着脚玩儿一边听他们斗法的顾凌波一个不小心踩空了脚,直接栽了下去,刚好过来给施人仰送药的万伯一进门就看到她趴在地上,惊得“啊呀”一声道:“小白你这是怎么了?不是才过完年吗?来年行大礼这也忒早了点吧?” 施人仰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万寒旌要去幽州,必须有官方关蝶,这就得去提刑司办手续,邱奎子听闻了消息过来同他打招呼:“大人此行就只带顾姑娘一人同行?” “这真是从何说起啊,”万寒旌摸摸鼻子,“你同人仰说话倒是一个路子,我是奉旨去幽州,怎么可能只带凌波一人,同行的人比整个提刑司的人都多。” “到底不是自己人,教我们如何放心。” “就是因为自己人太少,凌波和人仰都受过伤了,我不想让你也伤一次,”万寒旌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此行前去目的就是要多些自己人,对我动手之人短期内不会再轻举妄动,现在燃眉之急倒是人仰那边的安危,他的伤还过几日便能下地走动了,少不得过些日子就得会提刑司,张大人政务繁多,人仰总觉得是他自己的事,若是再来几个于他有恩的旧友,手下留情也情有可原,但我下次回来不想再看到他手上或者更甚者……” 邱奎子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十分沉重地点了点头:“大人放心。” 有他这句话,万寒旌多少放心了些。 “他那个臭脾气你比我清楚,有时候我都拗不过,也就你能收拾。” 邱奎子从鼻孔里哼出来两声:“大人真是抬举我,他那个性子,连大人都拗不过,更别提我了。” 万寒旌走过去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你有多本事,就不必我多说了,京里的事交给你我放心。” 张聪不知是接到了谁的旨意,原本六日才能办下来的通牒,三日不到便办了下来,亲手交到万寒旌手中,连声嘱咐道:“尽快走,你府上有我,施人仰处有邱奎子,你万事皆可放心。” “有大人在,我并无不放心。” “放心就快走,幽州王那边连着来折子催了好几次,娘……圣上已经允了,让你即刻便出发去幽州。” 第十章 ·幽州台歌(1) 万寒旌也不同他们说笑了,直接说正事:“人仰的病我问过奎子了,再修养一段时日便可大好了,不过我同凌波再过两天要出一趟远门,奎子这边反正提刑司也走不开,你们就留在京里,真有什么事……总之你们有办法联系到我。撄” “你和小白要出远门?”施人仰撑着坐起来,“去哪儿?现下这情形若是没人贴身保护我担心……” “不必担心,”万寒旌笑得很愉快,“正常调动而已,朝廷官员出行总有护卫的,即便有人还想动手,这次也不比提刑司那几个弟兄。” 施人仰皱着眉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笑起来:“大人此行前去乃是公务在身,带着小白又是什么由头?” 万寒旌摩挲着那串又回到他腕上的菩提子,慢慢地眯起了眼睛:“携眷上任……需要什么由头?” 一旁一边垫着脚玩儿一边听他们斗法的顾凌波一个不小心踩空了脚,直接栽了下去,刚好过来给施人仰送药的万伯一进门就看到她趴在地上,惊得“啊呀”一声道:“小白你这是怎么了?不是才过完年吗?来年行大礼这也忒早了点吧?” 施人仰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万寒旌要去幽州,必须有官方关蝶,这就得去提刑司办手续,邱奎子听闻了消息过来同他打招呼:“大人此行就只带顾姑娘一人同行?” “这真是从何说起啊,”万寒旌摸摸鼻子,“你同人仰说话倒是一个路子,我是奉旨去幽州,怎么可能只带凌波一人,同行的人比整个提刑司的人都多。” “到底不是自己人,教我们如何放心。” “就是因为自己人太少,凌波和人仰都受过伤了,我不想让你也伤一次,”万寒旌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此行前去目的就是要多些自己人,对我动手之人短期内不会再轻举妄动,现在燃眉之急倒是人仰那边的安危,他的伤还过几日便能下地走动了,少不得过些日子就得会提刑司,张大人政务繁多,人仰总觉得是他自己的事,若是再来几个于他有恩的旧友,手下留情也情有可原,但我下次回来不想再看到他手上或者更甚者……偿” 邱奎子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十分沉重地点了点头:“大人放心。” 有他这句话,万寒旌多少放心了些。 “他那个臭脾气你比我清楚,有时候我都拗不过,也就你能收拾。” 邱奎子从鼻孔里哼出来两声:“大人真是抬举我,他那个性子,连大人都拗不过,更别提我了。” 万寒旌走过去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你有多本事,就不必我多说了,京里的事交给你我放心。” 张聪不知是接到了谁的旨意,原本六日才能办下来的通牒,三日不到便办了下来,亲手交到万寒旌手中,连声嘱咐道:“尽快走,你府上有我,施人仰处有邱奎子,你万事皆可放心。” “有大人在,我并无不放心。” “放心就快走,幽州王那边连着来折子催了好几次,娘……圣上已经允了,让你即刻便出发去幽州。” 万寒旌笑了笑,这时候反倒没有再同他说衙门里的事,而是带着复杂的情绪同他说了几句真心话:“这些年承蒙大人关照,寒旌心中一直感激,然凡事有因才有果,大人虽有一颗爱护我的心,我却并不想将大人牵扯进来,上次虽然大人只是受了轻伤,我心里却一直内疚得紧。” 张聪也笑了笑,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人仰同我也说过了,这并不是你的错,况且小伤不足挂碍,自打你进提刑司我就知道,终究有一日你是要离开的,至于那个玉枕……” “玉枕放在大人处只会平白给大人增添麻烦和祸事,这件事我同……商量了许久,觉得放在谁处都不合适,我同凌波去幽州,带在身上也不方便,所以准备送回宫里去。” 若是送回宫里去,张聪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想到顾凌波平日里的样子,就忍不住嘴角上扬起来:“此行前去幽州有顾姑娘相伴,想来途中不会寂寞了。” 何止途中不会寂寞,收拾行李时顾凌波就差点同万伯打起来了,一个非要亲自给万寒旌收拾行李,一个表示你什么都不懂瞎闹腾什么啊。 于是等万寒旌回府的时候,顾凌波都要上房揭瓦了。 “大人!”万伯委屈极了,“小白非要动你书房的东西,我都说素日里大人从不许旁人进书房了她还偏要往里闯!” 顾凌波从小几上跳下来,差点一跟头栽进万寒旌怀里去,嘴里还在嚷嚷:“不就是个破书房吗?我不识字怎么了?不识字就连书房都不能进了吗?万伯你认识几个字啊?凭什么你就能进去啊?” 万伯都要委屈死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因为你不识字才不能进大人书房的?我也从没进去过!” “你没进去过凭什么我就不能进去啊?我爱学习行不行啊?” “你……你蛮不讲理!” “你对我有偏见!” “大人……” “万寒旌……” …… 这种断不清的官司万寒旌可不想惹,施人仰还在府里将养着,找了个机会脱身就往他那里去了,施人仰已经听了好几个时辰这样的争吵,头都大了。 “大人……居然能全身而退?” “轻功都使上了,不容易啊。” “小白若当真要硬闯,万伯能拦得住?你能放心就这么过来?” “拦不住就让她进去好了,”万寒旌摸摸鼻子,“万伯也是尽忠职守,不过书房里不能让她看到的东西现在已经不在了,当真闯进去也没什么大碍。” “那为何还让她闹这么厉害?索性让她进去不就行了?” 万寒旌摇头道:“这可不行,这偌大的万府以后还得靠万伯打理,若是将他都得罪了,我这点月俸银子可就更不够用了。” 还得给万伯一些威望,至少这威望不能由他亲自去打破,若是……他战斗力实在敌不过顾凌波,那就另当别论了。 从京中出发去幽州,路途遥远,且幽地民风彪悍,那幽州王杨旦去前,好几任州府都是被老百姓轰走的,杨旦去后情况倒是好了许多,听说那也是个厉害角色,刚到就拿阻拦官道的悍匪开了刀,没费一兵一卒,幽州王亲身从马背上飞出手起刀落,片刻间悍匪头颅就滚了地。 这下马威一出,幽州地界的恶民倒是老实了许多,再后来也不知他使了什么雷霆手段,百姓就开始服帖了。 车队出了城之后,顾凌波就开始闹着不肯坐马车非要骑马了,万寒旌也不阻止,只道:“没有空余的马给你骑,要不然这样,你骑我的马,我去坐马车。” 顾凌波闹着要出去骑马本就是想同他说话啊,本就是不想同万伯两人窝在马车里大眼瞪小眼啊,这哪肯答应,最后还是万伯大人大量出来表态道:“大人,还是我去骑马吧,你同小白说会儿话。” 这她才肯安生。 “说吧,”万寒旌一进马车就直接问她,“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她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咱们不是过去帮那个幽州王查案吗?我这几天特意去打听了好些他的事,这个人啊……”还卖起了关子。 但万寒旌绝不追问,直接戳穿她道:“你能打听到的多半是市井流言,杨旦这个人不简单,他所到之处绝无可能有破不了的案,这次幽州行事有蹊跷,说多了你也不会听,我就只有一句话要嘱咐你:别去惹杨旦。” 顾凌波看着他不吭声,她这么老实,有人不习惯了:“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杨旦那么想抓狐妖吗?” 万寒旌挑眉,顾凌波就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呢,有人告诉我说,杨旦这个人啊,好像和你有些交情的,这次到底是他想让你去帮忙呢,还是你想让他帮忙叫你过去?” 想都不用想,肯定又是柳絮多嘴。 “即便如此,我还是只有这一句给你:别去惹杨旦。” 顾凌波笑得十分不怀好意:“你怕我问他什么?你怕他告诉我什么?这么怕我去惹他……说吧,这次去幽州你到底想干什么?” 万寒旌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顾凌波摊手:“干什么,被我的聪明才智惊艳到了吗?” “不,”万寒旌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只是想告诉你,原本幽州之行我就没打算带你一起,若是不想现在就被赶下马车,就老实点。” 说罢便一撩车帘飞了出去,随即马车停下来,顾凌波刚反应过来伸手去掀车帘,就已经被人从外头掀开了,下一瞬万伯那张脸又出现在了她面前:“大人道你再无理取闹,便将你丢下车去。” 顾凌波:“……”怎么感觉一出京城所有人都变脸了啊!说好的暖糯可捏、温柔体贴呢? 第十章 ·幽州台歌(2) 万寒旌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顾凌波摊手:“干什么,被我的聪明才智惊艳到了吗?” “不,”万寒旌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只是想告诉你,原本幽州之行我就没打算带你一起,若是不想现在就被赶下马车,就老实点。” 说罢便一撩车帘飞了出去,随即马车停下来,顾凌波刚反应过来伸手去掀车帘,就已经被人从外头掀开了,下一瞬万伯那张脸又出现在了她面前:“大人道你再无理取闹,便将你丢下车去。” 顾凌波:“……”怎么感觉一出京城所有人都变脸了啊!说好的暖糯可捏、温柔体贴呢? 万寒旌可从不是暖糯可捏、温柔体贴的性子,出了京城,他便再少展笑颜,顾凌波只好拉下面子去找万伯说话,万伯虽也变得有些高冷起来,但到底还是不如万寒旌,他每日上马车之后都要将车里装书的那些木箱子一一打开盘点一遍的,顾凌波便在这时候主动去示好:“哎,可惜我不识字,不然还能帮着清一清。撄” “没关系,大人带出来的书不算多,”万伯清好一箱又去开另一个木箱,“说起来以后你跟在大人身边,识字总会方便许多,此去幽州路途遥远,闲来无事不如先跟我认几个字。偿” 这坑给自己挖得……顾凌波赶紧转移话题:“你们大人平日里这么爱读书啊,破案这么厉害都是书里学来的吗?” 万伯坚持要当她的教导先生:“自然不全是从书里学来的,可是书里的学问也很重要,你不是想跟着大人学破案?先从认字开始学起吧。” 顾凌波开始左顾右盼了:“哎万伯你看车窗外那片野花开得好漂亮啊!” “春日里的花都是如此,你若是爱花一路上便多瞧瞧,幽州那儿可没有。” ……还能不能愉快地唠会儿磕了! 临近正午,车队停了下来,万寒旌在食宿上素来不怎么讲究,让人找了家驿站便停下来歇脚,顾凌波早就饿了,吃起东西来也没什么形象可言,吃了两大腿羊肉才觉得有了些饱腹感,有了力气就去招惹他:“你个大老爷们儿,吃肉怎么还细嚼慢咽的,跟个大姑娘似的。” 万寒旌微微一笑,抬头看她:“大姑娘你吃肉也没细嚼慢咽啊,我们大老爷们儿吃肉就是这样的。” 顾凌波被噎住,半晌才回嘴道:“我刚吃肉你看见了吗?你好好地吃着饭你看我干什么啊?” “秀色可餐嘛,”他也不避讳还有这么多护卫也在这儿一块儿吃饭,张嘴就笑道,“本来没这么饿,看到你吃这么香才觉得有了些胃口,不过小白啊,到了幽州可不能这么吃,幽州王小气得很,见你吃太多将你赶出去……人家是地头蛇,我也没法子啊。” 顾凌波直接抓了个猪手给他塞嘴里去了:“吃你的吧话这么多!” 其实只要不提及他去幽州的真实目的,万寒旌还是那个说话欠抽、油腔滑调的万寒旌,顾凌波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了,又开始有事没事撩拨他:“你就这么带着我跑了,柳絮怎么办呀?你们可都有赐婚了呀。” 万寒旌嘴里慢慢嚼着一块烧饼,闻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顾凌波被看得一哆嗦,随即又挺起腰杆来:“看什么看,我说错了吗?你这个人也太不洁身自好了,一会儿收了我的嫁妆,一会儿又想当柳丞相的上门女婿,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呢……” “你以后少同柳絮来往,”他将烧饼咽下去,头一句话说的居然是这个,“她那个人坊间评论如何你也是清楚的。” 顾凌波笑起来:“你说她好女色啊?怎么可能,她不是还同你……那什么了吗?你们还有婚约呢。” 万寒旌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看着挺利索一小姑娘,脑子里怎么全是草呢,若我有心要占她便宜、娶她,还能有你什么事儿?” 顾凌波一脸“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啊”的无辜表情。 “杨旦之事,柳絮并不知道多少,多半也是道听途说而来,你若想知道我同他如何认识的、有何渊源,尽管来问我,比去问柳絮靠得住得多。” “真的可以问你?”顾凌波眨眨眼,再不给他反悔的机会,直接问道,“那你同杨旦到底怎么认识的?他当年怎么成的幽州王?真的如同传言中所说,能生啖人肉吗?” 她还真的挺不客气的,如此犀利的问题张嘴就来啊,万寒旌含笑答道:“你知道我不会骗你的。” 她满眼期待地看着他,结果就听他道:“所以我选择诚实的回答你:我不想说。” 顾凌波怒得一拍桌子吼道:“……你这个臭不要脸的!” 同行的官兵都看过来,一旁的万伯淡定地开口道:“大人同未来夫人拌嘴,看什么看,没见过吗?” 官兵们又纷纷把头扭回去,默默地吃起了窝窝头。 自京中出发伊始,路上也走了半个多月了,随行官兵虽多,可没一个能同顾凌波说上话,每日她都无聊得要去撩拨万寒旌,这日万寒旌忽然同她道:“上回你不是问杨旦是如何当上的幽州王?” 岂止是上回啊,问多少回了,说过一个字吗? 顾凌波朝他翻了一个白眼:“你又想怎么捉弄我?” 万寒旌右手握成空拳放置唇上轻咳了一声:“旁人之事我身为朝廷命官,说来同他也有些交情,如何能随意同人讨论?” “那你现在问这废话干什么?” “我不能说,总有人能说,你若真想知道,大可去问他。” 顾凌波来了兴趣:“那人是谁?” “幽州王杨旦。” “……” 话说那幽州王杨旦,果真是个率性人物,素日里为官断案从不听取旁人意见,说率性所为吧,他也还讲究些真凭实据,说明察秋毫吧,有时他还就爱肆意欺凌。 就好比这次闹得沸沸扬扬的白狐一案。 还好比……他抛下幽州那一摊子事儿,居然提前半个月往京城方向赶来,就为了迎接万寒旌一行。 真不知该说是他重情义呢,还是小孩子气。 万寒旌对于他亲自相迎之事,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但是顾凌波简直要跳起来了:“他真的过来了啊?到哪里了?带了多少人?他真的生啖人肉吗?那你能给他管饱吗?是不是带这么多官兵来就是给他吃的?” “……”万寒旌摸摸她的头,“看样子这些天没给你吃饱还是有很大影响的,越来越蠢了啊我们小白。” 顾凌波:“……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杨旦吃不吃人肉我不知道,但他杀人还真没眨过眼,这个人性格古怪,有时被人顶撞会豪放大笑觉得来人真性情,有时被人顶撞却又恼羞成怒直接下令杖毙,小白啊,人虽然蠢,好歹你的嫁妆还在我这儿收着,可别就这么触怒他被杖毙了啊。” 顾凌波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官职很小吗?他不是求你来帮忙吗?你未过门的夫人还能被他下令杖毙,你是男人吗?” “我说过,同他还是有些交情的,”万寒旌同情地看着她,“可是众所周知的是,与我有婚约的人,是柳絮啊,谁知道他会不会给你这个面子?” 顾凌波:“我还不给他这个面子呢,他还想捉狐妖呢,我不就是一只狐妖吗,让他来抓我啊,我看他抓不抓得到!” 杨旦来得很快,幽州王排场比万寒旌可大太多了,他的旗帜映入眼帘时,顾凌波只觉得天都被马队扬起的灰尘映得乌压压的,万伯偷偷同她说,这种感觉用诗句形容就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幽州王旗帜先行,看到那面乌青大旗过后许久,他才姗姗来迟,一身盔甲不说,还戴了个很夸张的头盔,怎么看怎么像在带兵打仗,哪儿像是来迎客的啊。 顾凌波拉住万寒旌的衣袖扯了扯:“这人是来给下马威的吧?” 万寒旌觉得她神情有趣,便也微微弯腰作同她耳语状:“他若是想来个下马威,这点儿阵仗还真不够我瞧的。” 呸!这人也就嘴上厉害! 杨旦来了之后,第一件事居然是走到顾凌波面前,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因他身着盔甲还带着头盔的缘故,顾凌波只能看出他身形同万寒旌大致相似,也是个练家子。 这样互相打量也太不划算了,顾凌波嘟着嘴躲到了万寒旌身后,于是杨旦眼里就有了些笑意,上前与万寒旌撞了撞肩:“真是……好久不见。” 顾凌波偷偷打量万寒旌的神色,居然发现他眼中也有笑意! “居然亲自相迎,你这是……想我了?” 杨旦直接笑出了声,顾凌波居然觉得他声音还挺好听? 第十章 ·幽州台歌(3) “居然亲自相迎,你这是……想我了?” 杨旦直接笑出了声,顾凌波居然觉得他声音还挺好听? 万寒旌同杨旦的交情,他虽没说,但两个人一见面就喝酒去了,这对于一路滴酒不沾的万寒旌来说,当真是有些稀奇,顾凌波虽然不爱喝酒,但坐在旁边吃花生围观还是很乐意的,但是很快她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了。 他们之间说话谈事,竟然不是说的官话? 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一句话都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啊啊啊啊! 其实万寒旌余光中一直看到她满脸好奇加着急的表情,杨旦就用幽州话同他说道:“你这个小姑娘,还是挺有趣的。偿” 万寒旌瞥了顾凌波一眼,才含笑道:“岂止是有趣而已,经常闹得我头疼。” “你和柳絮那婚约又是怎么回事?” “障眼法而已,”他面上全无无奈之色,反倒还有些高兴的样子,“不过借着丁忧之名解决眼前困境罢了。” 杨旦连喝酒都不摘他那头盔,其实顾凌波好奇很久了,他到底怎么把酒灌进嘴里的?但他就这样灌进去了,喝完之后再开口语气还挺愉快的样子:“那你这小姑娘没同你闹?” “闹?她心大得很,”万寒旌摇摇头,“不过没这事儿她也闹得厉害,如今已然要管不住了,所以带过来让你管管。” 他们一人一句语速又快,顾凌波完全听不出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急得不得了,她直接凑到万寒旌跟前去:“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有多见不得人?为什么不说官话?” 万寒旌没有回答,杨旦倒是瞥了她一眼,直接问道:“你就是顾凌波?” 她万万没想到他连自己名字都知道,再联想到“生啖人肉”那个传闻,瞬间紧张起来,人都往万寒旌的方向靠近了一些:“你……你怎么知道?我、对我好几日没沐浴了,不好吃的!” 杨旦笑起来,透过头盔都能看到他眼里的笑意:“你可知我素日里最爱吃什么?” 他说得顾凌波越发紧张起来:“我、我怎么知道!” “幽州之地蛮荒,民风也彪悍,多是狩猎为主,”杨旦一仰头又灌了碗酒进肚,“听说你也是狩猎出身,可曾吃过狐狸肉?” 顾凌波终于忍无可忍地跳起来。 幽州之地确实蛮荒,百姓从不耕种,多以狩猎为主,然近几年来野兽数量锐减,许多从前不狩之猎现在也争相捕狩,那桩灵狐案,便是由此伊始。 约摸是在八年前,那时幽州刚由战乱中被收复,重新归于朝廷管辖,那时派来的州府是个读书人,来幽州之前也不过是断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没想到来此处之后头一桩案子,就碰到了个难啃的硬骨头。 八年前一个雪夜,积雪已经很深,一脚踏进去都能没过膝盖了,走夜路被陷在雪地中也是常有之事,偏生那一晚还不止有积雪,电闪雷鸣狂风乱作,倾盆大雨也是说下就下,于是原本就没几个走夜路的人,那一夜几乎就没有人外出了。 没想到第二日一早,就在进出必经之地的州界处,发现了一具浑身烧焦的尸体,烧焦的程度已经到了不辨男女的地步,那时衙门中仵作还没到位,无人能辨是男是女,也无人能辨其死因,不知从何时开始,竟开始流传起白狐索命的流言,只因发现尸体时,身边还有一撮很打眼的狐狸毛。 那时的州府原本就是读书人,成日将“子不语怪力乱神”挂在嘴边,到后来发展成夜不能寐的地步了,仵作还在风雨兼程地来上任,可州府已然精神崩溃,下令命人将那具尸体烧了,等仵作来时,连灰都没了。 原本也算是告一段落,可毕竟死者身份不明,凶手又同白狐扯上了关系,事后流言甚嚣尘上,直将那州府逼疯了,最后换了一任州府上任,才算是渐渐平息下来。 说来也安生了许多年,直到两年前许多从前不狩之猎现在也争相捕狩,白狐也在其中,其中以一个叫绿袖的女子当先,她从不捕杀其他猎物,只猎白狐,这叫绿袖的女子已然有些年岁,可狩猎时英姿矫健,猎狐后将其拨皮拆骨,再弃之荒野。 然后就又开始流言四起,说那名为绿袖的女子,实为八年前雪夜暴毙男子的未亡人,官府无能不曾捉住那索命的白狐,她便亲身上阵,为亡夫复仇。 说到此处时,顾凌波率先抢话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一个大活人被白狐杀了,若是白狐真有这本事,又怎会连连被那绿袖捕杀?” 万寒旌十分欣慰地点头:“孺子可教也。” 但顾凌波还在生气:“而且那个叫绿袖的怎么能这么对白狐呢?拨皮拆骨再弃之荒野什么意思啊?脑子抽了吗?你不是幽州王吗你怎么不管管啊!” 自然是要管,但怎么管也是个麻烦事。 杨旦来了幽州后,第一桩公务便是彻查当年雪夜烧焦之人的身份及死因,但相距年月实在太久,当初判案的州府已于三年前过世,仵作倒还在,可即便是那仵作当年也不曾见过尸身,所有证据全都不在了,要从何查起? 但杨旦这个人从不按常理出牌,他最先做的一件事,居然是将转狩白狐的那名女子抓了来,绿袖虽为女子,倒也有几分傲骨,抵死不认她与当年之事有丝毫瓜葛,还脆生生反问了一句:“流言而已,大人也信?” 杨旦觉得这女人有点儿意思,便不动声色又将她放了回去,这一放就看出点门道来了,却原来猎杀白狐的根本另有其人,与她无关。 但绿袖为何要认这猎杀白狐之名? 顾凌波也好奇啊:“对啊,她为何要认?” “不知道。” 顾凌波:“……” 万寒旌坦然回视:“我本来就不知道。” 她又去看杨旦。 杨旦也道:“不知道。” 顾凌波:“……” “若是什么都知道,还特意请旨让你们来协助查什么?”杨旦轻笑了一声,“我幽州可不是京都,没闲钱养些废人。” 这人说话也太不中听了! “睡不知道你幽州穷乡僻壤出刁民!”顾凌波咬牙切齿道,“养废人的又何止京都,你身为堂堂幽州王,还不是连个小案子都破不了,巴巴地请旨让万寒旌来帮你!” 杨旦可没跟她斗嘴的兴致,可忽然问了她一句:“听说顾姑娘与白狐亦有些渊源?” 顾凌波立马横眉怒瞪万寒旌! 万寒旌摊手表示:“我可什么都没说。” 信他才有鬼好吗!方才两个人不知道用什么话聊得那么愉快!肯定是在编排她!姓万的你是不是皮痒啊! 自从杨旦来了之后,幽州王的旗帜就一直挂着不曾取下,一行人往幽州去的途中总能听到些关于他的惊悚传闻,十分非常相当对顾凌波的胃口。 相传幽州王其人不爱美女,不知是短袖还是……不举。 听说幽州王其人从不吃猪肉牛肉,但也不见他吃菜,难道……真的生啖人肉? 据传幽州王其人从不体恤百姓,日日期待有新案,好具表上功,博得上谕,能早日离开幽州之地。 …… 最夸张的还有人说,幽州王其实不是男人!是个女人! 已经听过他声音还觉得挺好听的顾凌波笑到要都直不起来了:“哈哈哈杨旦你到底是男是女啊是短袖还是怎么的?实话说吧你千方百计将万寒旌哄来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破案,其实是因为爱慕他吧?” 万寒旌一时不察,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始作俑者顾凌波还拍着他的肩安慰道:“别怕,我是不会让他得逞的,就算他想用强,我身份卑微那还有个柳絮呢,我就不信他还能同丞相过不去。” 杨旦却根本不以为意:“丞相又如何,我上战场杀敌时,他只知道满嘴之乎者也,我若真想要谁,即便是圣上都得答应。” 这回轮到顾凌波快喷饭了:“你还真看上万寒旌了?” 杨旦笑得意味深长:“我同他认识这许多年,要看上也早看上了,不过他模样不如你俊俏,要看上也该看上你才对。” 顾凌波:“……不对啊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吗?” 他却只道:“谁说我不喜欢女人?再说你是女人?” 顾凌波简直要掀桌了:“我怎么不是女人了?我同万寒旌都有婚约了!他都还收了我的玉枕和扳指!聘礼同嫁妆都交换过了!” 杨旦饶有趣味地问道:“哦?他给你什么聘礼了?” “就是他那串时时戴在腕上的菩提子啊!” 杨旦扫了一眼万寒旌的左腕,“那串菩提子不还在他腕上戴着?这也算给你了?” “怎么不是给我了!就是给我了!” 万寒旌只是围观他们过招,并不掺和进去,杨旦也只说了几句便没了兴致,招招手叫来一个人耳语了几句,那人便答应着不知往何处去了。 第十章 ·幽州台歌(4) 杨旦饶有趣味地问道:“哦?他给你什么聘礼了?” “就是他那串时时戴在腕上的菩提子啊!” 杨旦扫了一眼万寒旌的左腕,“那串菩提子不还在他腕上戴着?这也算给你了?” “怎么不是给我了!就是给我了!” 万寒旌只是围观他们过招,并不掺和进去,杨旦也只说了几句便没了兴致,招招手叫来一个人耳语了几句,那人便答应着不知往何处去了偿。 自从杨旦来了之后,行程加快了不止一倍,顾凌波很好奇他一直同人秘密交代了些什么,一路总有人朝他耳语,且一路往幽州地界靠近,天气渐渐炎热起来,万伯生怕热着他家大人,早早地给万寒旌换上了薄衫,顾凌波生来只怕冷不怕热,但也随着他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只有杨旦还是一身盔甲,还戴着那个硕大无比的头盔撄。 顾凌波一路都在猜测,这位声音好听的幽州王,是不是其貌特别不扬,就怕摘了头盔让人看见他的丑貌,因此连天气转热了都不肯摘。 不过问起来时,万寒旌倒答了一句:“杨旦从前头部受过重伤,不能吹风,即便是夏日都会头疼,不过戴盔甲这种事还真是只有他能干出来,还能更蠢一些。” 有人同仇敌忾,顾凌波显得开心多了,不过万寒旌又告诉她:“到了幽州之后我们得在杨旦的幽州王府借住,你到了人家的地盘可得老实点儿,否则他发起狂来,我可不知能否镇得住。” “住他府上怎么了?从前我也住你府上,我怕过你吗?” 万寒旌摸了摸鼻子:“可不是人人都同我这般好脾气,再说了,我怎么还得考虑你总归是我未过门的夫人,难不成你还想又许给幽州王,来当这幽州王妃?” 顾凌波“嘁”了一声:“你脾气还好啊?还考虑我是你未过门的夫人……你是考虑怎么从我手中把玉枕骗过去占为己有吧,再说了,你都同柳絮有婚约了,我怎么就不能想当幽州王妃了?” 说完这句话时,杨旦刚好踏进门来,低头瞧了瞧桌面上的菜色,才在顾凌波对面坐下来,坐下来之后就看了她一眼:“想当幽州王妃?” 顾凌波再次“嘁”了一声:“想当幽州王妃还得你批准?同你又有什么干系?” 万寒旌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杨旦倒冷静:“本王乃幽州王,你想当幽州王妃,必须得本王答应,才能上报替你请封,你说同我有什么干系?” “你一日是幽州王,当然就同你有干系,不过这种事也真难说,说不定哪一日你就不是幽州王了,到了那一日,怎么还能同你有干系?” 杨旦道:“看来你志不在幽州王妃,在幽州王啊。” “那倒不是,你们幽州这儿民风这么彪悍,还喜欢猎杀白狐,我要来当你们这幽州王,不出半日就得被气死。” 眼见就要到幽州了,万寒旌任他们插科打诨了一路,这时终于开始问到正事儿:“白狐一案,你是怎么看的?” “此案八年前就已经结案,所有证据皆已不在,当年死者身份尚且不明,如今又能如何?”杨旦语气平平,“且八年前旧案只是引子,绿袖并未猎狐,却担下这猎狐之名,却又是为何,这才是重点。” “绿袖如何说?” “抵死不认,一口咬定猎狐之人就是她。” “你们怎么查出猎狐之人不是她的?” “自然是因为将她放回去之后,一直有人看守,却在第二天又发现白狐被剥皮拆骨,死状凄惨。” 这点连顾凌波都听不下去了:“又发现白狐尸身就代表之前那些不是绿袖杀的了?若她一心认罪,其罪如何?” 万寒旌笑道:“若依律法,倒不会如何,只不过咱们幽州王性子急,说不定就一句‘其罪当诛’打发了。” 杨旦坦然点头:“本王确实就是这么说的。” “那就更好解释啦,”顾凌波挺欢快地给他指点,“就因为你这么说了,有人不想她死,就跳出来再次犯案,转移注意力以达到救人的目的。” 杨旦抬头看她,顾凌波洋洋得意地昂起头:“不用谢我,这其实是很显而易见的事。” 他嗤笑了一声:“是啊,如此显而易见的事还要劳你来告诉我。” 这话就有很大成分的讽刺意味了,顾凌波同万寒旌在一处久了,这点道道还是听得出来,她立马就不乐意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啊?踹一脚出来个屁,说话能一次性说完吗?” 她这话还真是……糙啊,好在杨旦也是个糙人,并不介意什么,还转头去和万寒旌感慨了一句:“想不到你能看上这么……有趣的姑娘。” “我们小白可不止是有趣而已,”万伯忍不住插嘴了,“幽州王你可有所不知,若不是这次得来幽州,我们大人府邸都得被她给拆了。” 杨旦颇有兴趣地笑了两声:“如此我就等着,我倒要看看,她有何本身,能否将我的幽州王府给拆了。” 说起幽州王府,其实不是个好地方,杨旦来之前,原本那栋宅子已经废弃了,无人敢住。 这宅子原先是当地一户商贾所住,商贾巨富,钱财多得没处花,于是娶了好几房姨太太帮着来花,原本三妻四妾也只是后院里拈酸吃醋,不想等到第七房姨太太进了门,事情就开始邪乎了。 七姨太杜流萤不知来历,只知道是这商贾老爷于大漠交易丝绸回来时在路上捡回来的,捡回来时她浑身漆黑,衣衫褴褛,加之又年幼,根本辨不出男女来,商贾老爷带回来之后也只是随意将她发配给了管家,平日里做一些粗使活儿,然后最受宠的四姨太忽然有一天就发了颠,在老爷四十大寿时,忽然掀了寿席,掏出一把匕首来行刺他。 当然最后行刺没有成功,老爷自然不信四姨太会对他下手,找了好些道士来做法,可四姨太每回见了他,还是张牙舞爪的,一心置他于死地,老爷不信邪,又请了好些江湖术士前来做法,却被有心人混进来,轻薄了四姨太。 当晚四姨太便撞死在了自己房里,丫鬟发现时人都硬了,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都凸出来,吓人得很,老爷见着了,当场便晕了过去,一病就是大半年。 大半年后老爷好转,居然是因为瞧上了一个小厮。 底下人纷纷议论,老爷这是被四姨太伤得很了,才转而迷上了一个小厮,说起这小厮确实眉清目秀、模样讨喜,确实惹人怜爱,两人好了一阵,老爷忽然说要将她收房!众人这才发现,这新晋七姨太,竟然是个女子! 恢复女装之后的七姨太果然是个美人胚子,老爷亲自赐名,她便由原来的杜二,改名为杜流萤,同老爷年岁虽然差得有些多,两人倒也恩爱,七姨太对那常年卧病在床的大夫人也礼遇有加,因为跟着郎中略学了些岐黄之道,有时还帮着大夫人熬药。 直到来年,又到老爷寿诞时。 这杜流萤受宠程度已经不输当日的四姨太,老爷甚至在寿诞这日重新穿上了大红袍,准备给她一个正式的婚宴,让整个幽州的百姓都知道,从此杜流萤是他最宠爱的七姨太。 然而这七姨太却诡异地在一年后的同一日,老爷寿诞时,掀了寿席,掏出一把匕首来行刺他。 这次动刀简直诛心!老爷瞪大眼睛看着她,只说了一句话:“你若是来索命的,我绝不躲闪,就将这条命还给你。” 旁人听得莫名其妙,不知怎的老爷竟还欠了七姨太一条命。 但七姨太听完也是毫不犹豫就一刀刺向了老爷的心,老爷死都没瞑目,七姨太杀完人仰天长啸了两声,拿着带血的刀一路狂奔到原先四姨太的卧房,一头碰死在了门栓上。 自此之后这座宅子就成了鬼宅,总有人能听见女人的哭声,再之后就没人敢住了,直到许多年后杨旦到此上任,嫌原本的州台府太逼仄,便搬来了这座传闻中的鬼宅。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战场杀敌太多,身上血气太重还是怎的,他搬进来之后却再也没人听到过女人哭声,连池子里那已经枯死许久的荷叶,都开始慢慢恢复了,幽州内流言四起,纷纷说这幽州王杀气太重,连女鬼都怕了。 女鬼当然纯属无稽之谈,但杨旦此时提及这件事,总不会是毫无缘由的。 顾凌波问道:“你怀疑白狐之案与那商贾老爷之案有所关联?” “他死前对杜流萤说的那句话,明显意有所指,杀白狐的绿袖出现得如此及时,就在我下令将王府拆迁改造时闹这么一出,把我精心安排的局都差点给搅黄了,”杨旦骂了口粗,“这回不把她们全都缉拿归案,我杨旦之名倒过来写!” 他这边豪放地放完话,那边顾凌波就在说了:“哦,倒过来是……旦杨!” 杨旦:“……” 第十章 ·幽州台歌(5) 万寒旌忽然问了一句:“那商贾原本是做什么生意的?” “幽州打猎风行,那商贾本是做皮草生意起家的,”杨旦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道,“听闻先后对他动手的四姨太和七姨太,却从不穿皮草,哪怕天寒地冻时都从未穿过。”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也是商贾之死、四、七姨太之死,同白狐案扯上关系的重要联系点,若是要两案并查,最重要的就是要查清当时商贾被杀时,为何会说出“你若是来索命的,我绝不躲闪,就将这条命还给你”这样的话来。 可顾凌波没听懂,着急地问万寒旌:“你刚问他穿皮草,皮草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联吗?” 万寒旌看着杨旦道:“可有查明那商贾发家前是做什么的?偿” “幽州之地,除了猎户还能是做什么的?” “听说他大夫人身体素来不好?撄” “常年卧病在床,足不出户。” “商贾出事之后,宅子就荒废了?” “听说里头闹鬼,就没人再敢住里头了。” “那他那位大夫人后来去向可曾知道?” “听说回娘家去了,大夫人娘家府上并不在幽州本地。” “那其他姨太太呢?” “被大夫人遣散了,说来大夫人还真视钱财如粪土,商贾留下的钱财全都分给了其余几房姨太太。” 顾凌波听得一头雾水:“不是说商贾的死因吗?怎么说起了他几房姨太太?还有他大夫人又是怎么回事?” 万寒旌笑了笑,“他怎么死的,不是几次三番都同他那几个姨太太有关吗?所以姨太太是关键。” “那大夫人不是一直身体不好吗?关她什么事?” 一个大夫人,能如此放任自己的丈夫娶到了第七房姨太太,还能称病一直到丈夫过世,又不是为了钱财,总归不会什么都没所图,既然不是图财,又不是图人,那么她是图什么? 沿途这样说故事,很快就到了幽州地界,原本顾凌波以为即刻就要去幽州王府查案的,没想到临进幽州地界杨旦居然找了家旅店停下来打尖,万寒旌竟然也没反对,顾凌波脸上真是大写的“你们玩什么我不懂啊”。 杨旦选择停下自然是有原因的,当夜万寒旌便宣读了圣旨,杨旦在天字号房里跪接了,两人一合计,觉得京中既然已经有所安排,索性就做出一个来幽州纯粹就是为了查案的姿态,也算是为京里争取些充裕的时间。 既然选择了来查案,万寒旌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好好来办这个案子了,杨旦将他手里掌握的全部信息都重新说了一遍,万寒旌整理了一下思路,最后决定从大夫人开始下手。 顾凌波从他们开始讨论案情开始就一直在听墙角,听到这时候终于忍不住闯进去:“其实你们都忘了一个点,那大夫人比商贾小了很多,那商贾死了多少年?照理来说大夫人现在也不过三十出头而已,她为什么要回娘家?这年龄也不算太大,改嫁也是可以的呀。” “你莫要忘了,几年前她是从原先的商贾府直接回的娘家,如今是否改嫁还不得而知,须得查过方能下结论。” 但事实上,顾凌波关注的这个点,还真是一个杨旦过去从没往上头想过的可能性,那位大夫人只是传言中久卧病榻而已,是否真抱恙多年,始终只是传言,况且她的年龄并不如想象中的大。 万寒旌感觉自己似乎就要触碰到一个很重要的线索,但每次都即将触摸到又莫名断了,杨旦每次碰到顾凌波都觉得有趣,这时候就安静坐着看她和万寒旌过招。 “你想到什么了?” 万寒旌没理她。 顾凌波忽然想起来什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差点忘了,万伯说过的,你想事情的时候最烦被人吵了。” 然后她就双手捂住嘴瞪大眼睛非常期待地看着万寒旌。 然而万寒旌却低着头沉思着并没有理会她。 杨旦觉得这相处方式真是太别致太有趣了,抄着手看着她,料定她不出一刻钟必定要憋不住,谁知道两个时辰过去,中途她只喝了一次水,居然还真的忍住了一句话都没说,万寒旌想事情的时候喜欢静坐,顾凌波被万伯嘱咐了那么多次,才终于记住,没想到杨旦竟然也能一直安静地等着他。 万寒旌一直想的都是八年前的旧案,杨旦一直着眼点都在如今由绿袖牵扯进的捕杀白狐案,真正将二者联系在一起的,竟然是顾凌波。 绿袖捕杀白狐时杨旦就已经发现,她年龄有些奇怪,万寒旌听时原本并不曾注意,经顾凌波提醒,他忽然想到一个很可怕的可能性,若当真如此,也就解释了绿袖为何会担下杀狐之罪。 顾凌波在万寒旌房中的茶水桌上趴了一晚上,醒来时房中除了她之外已空无一人,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夜原本是在等万寒旌想事情的,怎么一转眼就睡着了!关键是他们人都去哪里了?为什么只剩她一个人在房里了? 等她蹦跶出来的时候杨旦正坐在桌边喝粥,左顾右盼都没发现万寒旌的身影,等她坐到桌边时杨旦便主动告诉她:“他有事出去了,等他回来便去王府,你可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 “都妥当了,来这儿之后我就没拆过包袱。” “你可还真不讲究,”杨旦也不以为然,“想不想查案?” 顾凌波立马来了兴趣:“我还以为你们要搞单独行动呢,怎么怎么,肯带我一起?万寒旌也答应?” 杨旦的声音隔着头盔传出来显得有些空旷:“不答应你便不查了?何况你有时候还是有点儿用的。” 其实万寒旌的原话是:跟她直说带她一起,否则这姑娘查案不行,破坏力倒是一流,等你要查的东西全被她破坏干净了,可别找我收拾烂摊子。 不过顾凌波的关注点永远错:“是吗是吗?我说我能帮上忙吧,不过你觉得我哪儿能帮上忙?” “等他回来再说。” 万寒旌回来得很快,衣衫上都被淋得湿漉漉的,很是狼狈,顾凌波觉得奇怪:“外头下雨了吗?你出门没带伞?” 外头自然没下雨,带了伞也拦不住。 他亲自去了一趟幽州最出名的勾栏,原本是想查案,不设防就被破了一身洗脸水,泼水的姑娘跟着就出来道歉了,神色间却并无歉意,一双丹凤眼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透,万寒旌被她瞧得略有些不自在,不过许多事也不必再查了。 “那绿袖捕杀白狐也是最近发生之事,在此之前,可有人在幽州见过她?” “未曾查过。” “她认罪之后,可有家人朋友来替她保释?” “不曾有过。” 一个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也不可能数十年来没有半个亲戚朋友,一个女子到她这年岁还没嫁人,什么地方能让她蛰伏如此之久? 唯有勾栏。 万寒旌亲自去过,真正卖身的女子不是没有,每人的恩客也有不少,那地方确实是个烟花之地,但也有不卖身的女子,比如艺妓,比如丫鬟,还比如……厨娘。 那绿袖虽不能查实是否就是之前几宗猎杀白狐之人,但她身手不错,虎口指间也都有老茧,那必然是使弓箭留下的痕迹,这就证明她确实是个猎户,可猎来那么多野味,她一个人吃得完吗? 顾凌波问道:“那怎么才能确定她就是那勾栏中的厨娘?” “青楼女子见惯了风月,多少心计都玩弄于鼓掌之间,想从她们口中套话出来不是件容易事,若是那绿袖果真这些年来都蛰伏于勾栏中,如今事闹得这么大了,居然还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揭发她身份,可见并非青楼中,就没有奇女子。” 顾凌波又问道:“可如果她们当真如此百般维护绿袖,为何这么久了也不曾有人出来保释她?” “幽州王将绿袖假意放出之后,你可还记得发生了何事?” 顾凌波想起来了:“又有人猎杀了白狐!” “站出来说话于事无补,救不出人来还很有可能将自己也搭进去,”万寒旌笑得意味深长,“果然是……有趣啊。” 杨旦始终在喝酒,一句话都没说,顾凌波自己想不明白了,就去招惹他:“喝喝喝,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喝!你倒是说句话啊!” 杨旦不理会她,万寒旌便笑道:“耽搁得也够久了,小白你东西都收视好了吗?咱们也该……去幽州王府看看了。” 一路上顾凌波都很是兴奋,万伯对她这种兴奋表示费解,万寒旌同杨旦策马先行,他们的马车一直跟在后头慢悠悠地走,顾凌波问他:“万伯,你们家大人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查案的?” 这……万伯面无表情地回答她道:“从进提刑司开始。” “那他是跟着谁学会的?” “大人并未跟谁学过。” “那你的意思是,他天生就会?” “大人天赋异禀且心思细腻观察入微,还懂得分析概括,会查案有什么稀奇?” 第十章 ·幽州台歌(6) “那还真是祖师爷赏饭吃啊……”顾凌波一直在喃喃自语,“怪不得年纪这么轻就连提刑司都能进。” 万伯觉得奇怪:“小白你怎么了?以前在府里你可不是这样的,怎么来了幽州就好像不认识大人了似的?” 认识……从前顾凌波以为提刑司里最会查案的人是施人仰,最初认识的那些日子里,她总以为所有案件的关键争取都是施人仰找到的,万寒旌知道她这么想,不解释也就算了,居然还推波助澜,让她误会了好久,这么年轻当上了提刑司的副使,居然还可以随意带她出入皇宫,看样子和太后娘娘私交不错啊。 可没多久又被发配到幽州来了。 顾凌波也想问自己,你究竟认识过万寒旌这个人吗? 万伯觉得顾凌波真是一惊一乍的,没事儿就爱发发神经,也就自顾自地收拾东西去了,临走前还特意嘱咐了她一句:“这是在人幽州王的府上,他人可没我们大人那么好说话,你悠着点儿。偿” 能怎么悠着点儿? 幽州王府就是个没法儿悠着点儿的地方,顾凌波知道这里曾是那个著名的商贾带着他的大夫人还有七房小妾住的宅子,他和四姨太、七姨太都死在这儿,旁人连踏进来都觉得瘆人,这杨旦也真是个奇葩,不仅要进来,还要在这常住,顾凌波觉得这人完全不需要悠着点儿啊,这人脾气和她多搭啊! 不过幽州王除了查这种案子,还有许多军务要处理,万寒旌这时候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顾凌波就一个人在王府里瞎转悠。 幽州王府的下人真的少得可怜,并且几乎没有婢女,全都是小厮,顾凌波最先去的当然是四姨太和七姨太一起碰死的房间,那间房现下当然已经没人住了,甚至左厢房全都已经废弃了,即便杨旦有胆量住进来,到底也管不住底下人是否过去打扫,因此顾凌波到的时候发现里头几乎全是灰尘。 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的顾凌波还真没觉得这地方有什么阴森的感觉,第一感觉就是这么好的宅子就因为那个无稽的传言就给荒废了,真浪费啊,但到底时间过去太久了,根本没有半点当初的痕迹,但……没有当初的痕迹,还是有新痕迹的。 墙角边发现了一个新鲜的脚印,看上去并不大,是双女鞋的脚印,而且只有一只鞋印,这就超出顾凌波的认知范围了,于是献宝似的跑去告诉万寒旌,没想到万寒旌一只筷子就给她插飞了:“成天一惊一乍的,那鞋印我来的第一日就发现了,消停点儿,我还有别的事交代给你。” 一听说有活儿干顾凌波整个人就亢奋起来:“真的吗真的吗?什么事交代给我?找凶手还是找证据?” “从八年前的旧案开始,直到现在所有凶手都已经不在了,我要你去做的,只是找出真相而已。” 顾凌波万万没想到,找出真相的方法竟然是…… 去勾栏? 长这么大顾凌波还从来没有穿过如此别扭的衣衫,哪算衣衫啊,不过就挂着几根流苏在身上而已,好在已算入了夏,且幽州之地本就异常炎热,穿着倒是不冷,可不冷也架不住这么不自在啊。 顾凌波一直到往勾栏的方向走时都还十分别扭地上下扯着那衣裳,还很不自信地问万寒旌:“这么穿真的好看?” “当然,”万寒旌忍住笑,“这里的姑娘都这么穿。” “可你还没说为什么让我到勾栏来,还让我穿成这样,我可先跟你说好啊,要真有哪个熊心豹子胆的敢来占我便宜,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关于这一点万寒旌确实还有话叮嘱:“只是让你去查案,不是让你真去献身的,虽然你……略有些彪悍,但到底还有几分姿色,如果真有人胆敢对你动手动脚,放开手去教训,这里是杨旦的地盘,有人敢动我的人,他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啧啧,“我的人”说得那叫一个顺口啊。 顾凌波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说起来你不是让我去查那些女子?那我为什么还要穿成这样去让那些色胚子有机可乘?” “这一点更需要提醒你,这次同傅晓清那次可不一样,不是让你直接去问,而是让你打入她们其中,慢慢去发现。”万寒旌说完便笑了笑,“这群人都是人精,越是心思复杂之人越难与她们打交道,反倒不如你这种心直口快毫无心机,上次我去,她们已经对我有所怀疑,所以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顾凌波:“……” 骨子里没有的东西,怎么恶补都没用,还是没有,顾凌波穿着那身衣服进了勾栏,当天就给换成了促使丫鬟的衣服,勾栏中那些受欢迎的姑娘都还有恩客在房中,根本就没机会见着面,老鸨是早就知道会有中间人送新人过来,这姑娘看着确实小模样挺不错的,可就是……怎么不会同男人撒娇呢? 怎么教都教不会,可惜了好模样,老鸨决定再好好调教调教,从头牌姑娘开始,一个一个轮番去教,总能调教出来的,这可正中顾凌波下怀了,发挥出人生中最佳演技,使出浑身解数让老鸨接收到她“我很想当头牌很想能红起来很想能多赚银子啊”的讯号。 老鸨也是许久没见着这么配合的新进姑娘了,模样水灵人还通透,关键是年轻单纯,没有老牌姑娘那么些小心思,还会说些俏皮话,总之哄得她十分开心,这姑娘还有一手好厨艺,自从原先的厨娘走了,都多长时间没吃到这么可口的吃食了,老鸨感到前所有为的满足感,觉得这回买姑娘的钱,花得太值了! 但顾凌波可不是收服老鸨就够了,她主要必须攻克的对象人影儿都还没见着呢! 与此同时,杨旦对于万寒旌让顾凌波去做这样一件事表现出了极大的担忧,总觉得这事儿到最后是桩赔了夫人还折兵的买卖,“你就不怕到时候你们家那小白真的栽进去?我记得你说过她功夫也不过就是能唬唬人罢了。” “嘱咐过了,她虽功夫不怎么样,小聪明还是有一些的,何况我料定她言行粗俗,必不会被老鸨安排去接客,总要调教一番才是。” 杨旦明白了:“你就真不怕她吃亏?” 万寒旌看了他一眼:“不是你让我们来帮忙查案?从前没觉得幽州王是一个如此担心旁人安危之人啊。” 也罢,他的人他自己都不担心,杨旦一转头就去忙别的了,但万寒旌嘴上虽不说什么,心里总归还是担心,不过……他的担心还真是多余的。 顾凌波到了勾栏后,好奇多过于警惕性,但也正因为这份坦率,倒是惹得许多当红姑娘的喜爱,有的教她如何上妆,有的教她怎么对男人撒娇施媚,还有的……嗯,教她房中之术。 这些可都是她从前从未接触过的,顿时觉得新鲜极了,几个姑娘们玩儿得开心的时候,她还下厨做些好吃的一同乐乐,头几天根本忘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虽然对她好的当红姑娘不少,却也有一个总是看不惯她的,人人都道她手艺好,还真就有一个总是嫌她做的东西难吃的,顾凌波悄悄注意过,那姑娘还总找老鸨说此时招人进来不妥什么的,那姑娘其实也不怎么当红,老鸨对她竟然还挺客气,顾凌波终于明白万寒旌说的,这勾栏有些古怪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然而事情还没进展,忽然有一天老鸨过来找她道:“有桌刁钻的客人,所有姑娘们都去给瞧了个遍,愣是没瞧上,你去顶一顶。” 顾凌波觉得这事儿太扯了:“别啊,姑娘们都不行,我哪儿成啊!” “哎哟我的姑奶奶哎,这都什么时候了,死马也只能当作活马医了,姑娘们都不成,说不定就好你这口呢!” 顾凌波:“……” 当她被打扮好推到客人这桌,发现所谓刁钻的客人居然是万伯时,万伯看到她这打扮,直接一口酒就喷出来了。 顾凌波再次:“……” 缓过来的万伯:“就她吧,你们都出去。” 老鸨:“……哎!” 房门关上之后万伯简直要笑岔气了:“大人还担心你在这儿适应不了叫我过来看看,我看你倒适应得挺好的啊。” 本来就浑身不自在的顾凌波气不打一处来:“亏他还记得我的安慰,我还以为自己个儿今儿个得在这儿被人害了呢。” “查得如何了?” “有点儿意思了。” 万伯将一块包着什么东西的素色帕子递过来:“大人让你把这个带在身上,总归没坏处,让我提醒你一句,查案只是查案,点到为止就可以了,不要把自己的安危搭进去,做什么事之前多想想后果,只要能脱险什么事都只管做,万事有他。” 第十一章 ·绿袖其人(1) 话说得可真漂亮,可他自己人都不能来,怎么万事有他? 顾凌波最后从房中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万伯也即刻便起身离开,等送走他之后,老鸨带着一众姑娘前来特别感兴趣地问:“你怎么伺候那位祖宗的?” “伺候?”顾凌波茫然地摇头道,“我没怎么伺候啊,那位……爷,就问我多大了,然后干这行多久了,问了好多好奇怪的问题,最后说我长得同他女儿挺像的。” 姑娘们简直都无话可说了,逛窑子还能逛出找闺女的恩客,也真是稀奇了。 唯独之前总同老鸨说悄悄话的姑娘隔着老远,站着斜眼瞟她,满脸不屑,顾凌波觉得奇怪,拉着最爱吃她做吃食的紫云姑娘问:“那位姐姐是什么人啊?也是咱们这儿的姑娘吗?她好像挺不待见我的。撄” “她不是咱们这儿的姑娘,同妈妈是旧交,看谁都不顺眼,甭理她就得了,你煮的面比先前的绿姑姑煮的面还好吃,今儿个光伺候人了,连晚饭都没吃呢,给我煮一碗?” 顾凌波一下子来了精神:“好啊没问题!偿” 紫云跟着她一起去了灶房,顾凌波还惦记着她方才说的那个绿姑姑,就一边烧火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从前的厨娘唤绿姑姑?” 紫云明显有些自悔失言,但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她便凑近了些,小声告诉她:“妈妈不让咱们说绿姑姑的事儿,你就当没听过啊。” “知道了,”顾凌波吐吐舌头,“绿姑姑不在啦?回老家了?” “妈妈不让说呢,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她来的那会儿我还小,还没开始接客呢,她功夫也挺好的,她平时做的吃的都一般,做野味倒是一绝,可惜她走后就再没尝过了,不然你一定也喜欢!” 功夫不错、做野味一绝、绿姑姑,这人基本就是绿袖没错了,顾凌波心里直疑惑,万寒旌人没到,眼睛也看不到,什么都不知道他怎么就能猜中绿袖原本藏身在这勾栏之中? 这个人的推理能力简直变态好不好…… 顾凌波在勾栏中就叫小白,因为她总爱穿一身白,这一日吃饭的时候又有姑娘笑话她喜欢穿一身白,像给谁戴孝似的,顾凌波就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哪儿是戴孝啊,我这是白狐啊!” 然后满桌子人吃饭的吃饭、说笑的说笑,一下子全都静了下来。 顾凌波心中暗叫了一声“好”,便接着道:“从前我在京里的时候,有一次发生了命案,居然说是白狐作案,就因为我爱穿一身白,还被人当作狐仙给送到提刑司去了,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老鸨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你……你是京都人?” 可是口音听着不像啊! 顾凌波默默后脑勺,笑起来憨憨的样子,“我自幼是在山野中长大的,卖虎皮什么的混日子,这不是追着未婚夫来的幽州么,哎,识人不清啊。” 老鸨说话声儿都开始打颤了:“虎、虎皮?” “对啊!”顾凌波好一通比划,“就这样就能剥下一张完整的虎皮!” 紫云弱弱的问:“你都有这本事了,怎么还会来这儿卖身呢?” 顾凌波摊手:“我这不是还没卖呢么。” 老鸨想起来了,声音更加打颤地问道:“你未婚夫……该不是幽州王亲自从京里接来的那位……提刑司的万大人吧?” “妈妈您可真聪明!”顾凌波双手一抚掌,“姓万的就是我们家那口子。” 众人:“……” 万寒旌在这个点上还真同她心有灵犀,当天夜里就亲自带人过来把顾凌波接走了,临走之前还一再道谢道:“这几日麻烦各位了,我家小白不懂事,我找了好几日,今儿个总算肯跟我回去了,改日请各位去幽州王府作客,权当感激各位对她的照顾之情。” 老鸨:“……” 这位大人您是说反话呢吧,把您未过门的夫人弄到勾栏里来了还说要请我们去作客?还感激? 紫云:“……” 去幽州王府?不要啊那里好恐怖的听说有女鬼! 众人:“……” 这是唱哪出啊,怎么都看不懂了? 顾凌波跟着万寒旌出来时,手还扒拉着他的胳膊,整个人笑得一抽一抽的:“哈哈哈哈哈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晚上要说漏嘴哈哈哈哈哈哈!” 万寒旌十分无奈的叹气道:“这都快十日了,是你的极限了,我担心出事,还是将你接回来得好,没想到你就真这么没出息。” “我有出息啊,我都查出来了,那个绿袖确实出事之前就在这儿待着呢,身手不错,一直打猎,是这儿的厨娘。” “你确定?” “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也八/九不离十了,紫云管她叫绿姑姑,而且还说那儿的妈妈不让提她!” 万寒旌回头看了她一眼,心情十分复杂,好半天才问了她一句:“我将你送进这里头来,怨我不怨?” 顾凌波没听懂这里头的逻辑:“我为什么要怨你呐?” 果真是小孩子心性,万寒旌摇了摇头,“也罢,随我去一趟大牢吧,咱们去会会……那位绿姑姑。” 绿袖饶是在狱中,仍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万寒旌进来瞧见她正在撕烧鸡吃,倒也对她生出几分赞赏来,不成想顾凌波一进来就脆生生地叫了声:“绿姑姑!” 万寒旌拦都拦不住,她一路小跑着趴到绿袖待着的牢口儿十分兴奋地告诉她:“我刚从那勾栏里出来呢,大家都惦记你烧的野味,说我做的没你做的好吃,你都会做些什么?” 绿袖抬眼看她,勾起嘴角笑了笑:“不过是些粗使活儿,姑娘不问也罢。” “好啊好啊,那我问点儿别的好了,”顾凌波也不气馁,继续问道,“你明明身子骨这么好,为什么要骗你夫君说你得卧病在床?” 这回绿袖放下了手里的烧鸡,正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了正往这边走来的万寒旌身上,万寒旌也就笑笑,并没有开口。 顾凌波是真心好奇:“你不就是如今幽州王府从前的女主子吗?你家老爷被七姨太杀了,你怎么连宅子都不要了,反倒跑去勾栏里当起厨娘来了?” “姑娘说什么,我听不懂。” “怎么听不懂呢?”顾凌波眨眨眼,“那我给你解释解释吧,就算你是想为八年前冻死的那个人复仇,怎么就找上了你夫君?刺杀他的四姨太同七姨太又是怎么回事?” 绿袖脸色渐渐白了,她慢慢起身,眼光直勾勾盯着已经走近的万寒旌,张嘴便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顾凌波觉得这问题有趣极了,笑得“咯咯咯”的,“这话该我们来问你吧绿姑姑,或者该叫你谢夫人?还是……杜姑娘?” 绿袖终于脸色大变。 连万寒旌都没想到她居然能问出这些问题来,看来果真是有长进啊! 其实顾凌波想得特别简单,杨旦说故事的时候就提到过,七姨太对那常年卧病在床的大夫人礼遇有加,二人关系较之平常妻妾不同,竟然十分和睦,七姨太甚至因为跟着郎中略学了些岐黄之道,有时还帮着大夫人熬药。 七姨太刺杀老爷之时,老爷竟然一句话都没多说,还道是还她一条命,可明明七姨太被带进府中时,老爷待她并无不同,忽然态度这么大转变,肯定有问题。 她也是忽然想起来那七姨太姓杜的,说这话出来完全是为了套她的话,谁知道就这么一套一个准儿啊! 万寒旌现在看她有种地里的瓜终于要熟了的欣慰感。 顾凌波来了劲儿:“你是什么时候同大夫人把身份调换过来的?谢老爷早就知道对不对?他最后那句话是对大夫人说的对不对?” 绿袖惨然一笑道:“有何区别?总归不是她,也会是我,我同姐姐……原本也没什么不同,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没什么要辩解,要杀便杀。” “你这人真是稀奇,什么事都不说清楚,一门心思就要认罪,你以为杀人罪同猎杀白狐能一样?”顾凌波实在搞不懂她的逻辑,“若是那谢老爷当真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大可报官啊,为何非要亲自动手呢?你那姐姐也是古怪,杀完就一头碰死了,害得好好一座宅子成了凶宅,空置浪费了许久。” 绿袖不吭声,顾凌波便接着道:“同八年前的旧案有关系对不对?八年前死的人究竟是谁?白狐就是从那时候被你们拉进来的吧?我就想不明白了,白狐招你们惹你们了?” 她还是不吭声,万寒旌便笑了笑,“不说话我们自然拿你没法子,不过我想劝你一句,有些事大概同你们自以为的有些偏差,若是不想同你姐姐一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就得配合。” 她终于抬头看着他:“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杀了我姐夫,强占了田宅家当,又霸占了我姐姐,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第十一章 ·绿袖其人(2) 故事要从八年前那个风雪夜开始说起。 八年前那具被烧焦的尸体,其实并不是被烧死的,而是死后被人焚尸,他原本才是后来赫赫有名的谢姓商贾,只因错信了一个人,被人灌酒,被人下毒,被人焚尸,被人……取而代之。 而将他取而代之的,竟是他早年间被送走的孪生弟弟。 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孪生弟弟。 稳婆接生之前,替另一户大户人家接生,不想那家夫人生下的却是个死胎,为保住地位,不惜重金买通了稳婆,这才使得她将双生子之一偷偷抱走,送去了他府偿。 可不料那家老爷迷上了赌牌九,输光家业也是顷刻之间的事,从此那孩子便过上了饥一顿少一顿的日子,老爷死后,那家夫人更嫌他是个累赘而将其抛弃,与此同时谢老爷却一步步将家业做大,一对孪生兄弟,命运却从此有了天壤之别。 若是不知道便罢了,偏生那稳婆眼瞧着这家家道中落,那家却从此高升,看着孩子可怜,便将这真相告知了他,于是嫉恨的种子在心中生了根,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撄。 于是刻意乔装相识,于是一场蓄意大醉,于是……原本该归位的流浪儿,居然手刃了自己的兄长,占据了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财富,他的……妻子。 胡氏素来体弱,谢家上下待她却十分尊重,谢少陵同她鹣鲽情深,即便她体弱,多年无子亦没再纳妾,夫妻关系一直十分和睦。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历来歇在她房中的谢少陵居然一反常态宠幸起了伺候他更衣的丫头,而且第二日一大早便抬举她成了二姨太,自此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三姨太、四姨太、五姨太……谢府渐渐热闹起来。 四姨太拂柳,其实在真正的谢少陵还在世时便对他心生爱慕之情,那时她还是勾栏中一个花娘而已,谢少陵因生意的关系,少不得要进出这些风月之所,却从来洁身自好,待那些花娘十分阔绰却也尊重,久了妈妈都常感慨,这谢爷是个爽快人。 拂柳不是自愿进的勾栏,这儿的姑娘们各有各的心酸,谢少陵听过之后也只是替她出了赎身银子,另置了宅院与她,还常请她入府陪伴胡氏。 最先感觉到谢少陵不对劲的,当然是胡氏,她并没有旁人可以商量,只得在拂柳再次进府陪伴她时,悄悄说与了她听,拂柳在三姨太进府之后想了法子爬上了谢少陵的床,这下完全确定了,胡氏告诉她谢少陵后腰处有一个巴掌大的胎记,而现在这个“谢少陵”身上,并没有它。 相貌如此之像,若不是谢少陵,又会是谁?假的谢少陵在这里坐享齐人之福,那么真的谢少陵又去了哪里? 然而如今的“谢少陵”,也并非完全麻木,他纵情于声色,可夜深人静时,也会内心感到慌乱,真正的谢少陵生前最后一句话,喊的是“蓉儿”,他也是当上谢少陵之后许久,才知道大夫人胡氏,小字蓉儿的。 胡氏大户人家出身,偶尔生意上有烦心事时,去她那处坐坐,颇能得到些劝慰,日子久了,“谢少陵”不知是同亡兄心意相通,还是当真鬼迷了心窍,总想往胡氏房里去,可胡氏体弱,从未让他留宿过。 人心就是如此,越是得不到越是惦记,从前对于谢少陵拥有的一切是如此,如今对胡氏的觊觎更是如此。 终于有一夜,他再也忍受不住了,借着酒意便闯进了胡氏的房,当他把她压在身下时,她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你究竟是谁?” 他便陡然间浑身有些发冷,胡氏还是那样波澜不惊的样子:“我的夫君,他在哪里?” “蓉儿你在说什么?” 胡氏依然平静地问:“我的夫君谢少陵,他在哪里?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占据他的身份,你想做什么?” 那一夜他落荒而逃,从此更加纵情于声色,却是再也没有进过胡氏的屋子了。 胡氏能忍,拂柳却不能忍,终于在他寿宴那日对他动了手,事败也不曾咬出胡氏来,自己回房碰死了,那之后他老实了一阵。 但真的也只是老实了一阵而已,春日里他又带了个小要饭的回来,胡氏原本不在意,没成想这小要饭的居然是个女娃,还能有本事当上了七姨太。 发现七姨太不对劲是从她喜欢跑来帮她熬药开始的,偶然间看见她在院子里砸鸟才惊觉,原来她身手也不错,再后来她告诉胡氏,原来当年如今的谢少陵杀人时,她恰巧刚从林子里打猎回来,躲在林子里目睹了一切。 胡氏万万没想到,真正的谢少陵居然已经被人如此残忍地杀害了,从那日起,她便求了七姨太,一心想替亡夫复仇。 于是便有了那场可疑复制拂柳的刺杀,其实到最后一刻,胡氏亲自将匕首送进他的胸膛时,他确实有一种终于结束了的轻松感,他望进胡氏的眼睛里,从没一刻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对她不知从何时开始的感情,或者是因为歉疚?抑或是其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条命而已,反正活着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又有什么舍不下的呢? 顾凌波不懂啊:“那你怎么说他杀害了你姐夫?谢少陵是你姐夫?胡氏是你姐姐?你们家关系怎么这么乱啊?” 绿袖淡漠道:“姐妹之间并非一定要有血缘关系,我同姐姐情意相投,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居然还管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叫姐夫?”顾凌波还是不懂啊,“你同胡氏就这么情投意合?” 她这个词用得……还真是微妙啊。 “若真是情同姐妹而已,会为了她甘愿嫁进谢府,处心积虑地成为七姨太?”万寒旌轻笑了一声,“胡氏用你的身份碰死了,你以她的名义遣散了谢府众人,为的难道仅仅只是姐妹情深?况且案情十分明了,杀人的胡氏已经自尽,为何你还要猎杀白狐来引起幽州王的注意?你想说的,难道仅仅是同胡氏的姐妹情深而已?” 话已至此,绿袖也不扭捏了,坦率承认道:“我喜欢姐姐,所以不想她枉死,这有什么错?” 她这么坦率倒是把顾凌波吓得一哆嗦:“你……喜欢胡氏?” 绿袖坦然回视她:“不可以吗?” 顾凌波:“……可以是可以啊,不过她知道吗?她好像喜欢的是真正的谢少陵吧?她喜不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何必这样计较得失?”绿袖还挺看得开的,“她喜欢谁是她的事,我喜欢她,看见她好就可以了,但她过得并不好,所以我要帮她。” 万寒旌只好奇一点:“你从何时开始喜欢她的?难道你不是进了谢府成为七姨太之后才认识她的?” 绿袖笑了笑,那笑中带了几分遗憾和伤感:“其实我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她了,那时候她身子还没有这么弱,不过没关系,总归有法子走到她身边来。” 顾凌波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浑身难受,万寒旌倒是见怪不怪的样子:“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你忽然假借白狐之案将这些事都掀开来,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说到这里,绿袖终于神秘地笑起来:“你们故意将我放出后,不是又有人猎杀了白狐吗?” 万寒旌皱起了眉头。 “所以根本不是我猎杀白狐将旧案牵扯出来,”她昂起头,眼神特别古怪地看着他,“大人,而是你们的人借白狐之手将你引来幽州,我的仇已经报了,你的仇……大概才刚刚开始。” 顾凌波没听懂:“你在说什么啊?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此事幽州王可知情?” “连我都知道,他可能会不知情?” 万寒旌沉吟了片刻:“你立刻离开这里,为你去猎狐之人也留不得了,叫上她一起,赶紧离开。” 绿袖却摇头,“自打姐姐过世,我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并不曾真正惧怕过什么,何人借我之手将你引至幽州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想求你一件事,有朝一日若是我死于非命,只求能葬于姐姐身侧,如此也算……一生相守了。” “好。” 顾凌波始终处于一种发懵的状态,直到跟着万寒旌回了幽州王府还在喃喃地问:“绿袖真的喜欢女人啊?女人也能喜欢女人吗? “你说胡氏知不知道她喜欢她?知道的话会不会觉得好恐怖啊? “还有还有,她说的那话什么意思啊?你跟谁有仇?她又怎么知道?你和她从前认识? “杨旦哪儿去了?好大一会儿没见着他了。 “对了,真的是有人故意把你弄到幽州来的吗?他们为什么啊?你来幽州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万寒旌一路都没搭话,到了最后才忍无可忍地憋出一句:“女人喜欢女人怎么了?男人还能喜欢男人呢,你没见过的事多了,现在能闭嘴了吗你!” 第十一章 ·绿袖其人(3) 这还是顾凌波第一次见到万寒旌发脾气,从前他即便生气,也会用插科打诨的方式糊弄过去,这次看来好像不太对劲? 杨旦这几日日日都待在幽州王府中,什么事都没做,见他们回来也不吭声,该喝酒就喝酒,该办公务还办公务,居然是万寒旌先沉不住气去找他:“你早知道绿袖同胡氏之间的事?故意让我重查一遍?” “不错,”杨旦竟然也不否认,还坦然承认了,“娘娘让你带她来幽州,是否因为查案并不重要,查什么案就更不重要了,绿袖只是其中一颗棋子,她既身为棋子就须得有棋子的自觉,成大事者哪个不是踏着无数人的鲜血和声明开出这一条血路来?” 这逻辑万寒旌实在不敢苟同:“你不能动绿袖。撄” “我不动,自然有人去动,”杨旦语气相当自嘲,“我亦身在局中,和绿袖并无不同,今日我保不住她,来日你同样保不住我,白狐之案只是伊始,圣上当初那副画像中走失的狐仙依然在找,最后如若非要交一个人出去,你准备交谁?那只小白?你舍得?娘娘舍得?她自己能愿意?” “娘娘不会答应,她自己也不会愿意,”万寒旌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即便娘娘答应,她自己也愿意,我都绝不可能让她进宫。” 杨旦什么话都没再说,一扬脖子又灌进去一杯酒。 万寒旌自己要转回头,心里却有些苦涩地想,若真到了那一步,他又能否做主呢?命运一步一步将所有人推到了这无法回头的境地,谁又能真正做自己的主偿? 三天后幽州城内最出名的勾栏门口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面目已经完全被毁,死状十分凄惨,其身穿碧绿色襦裙,仵作看后也只道死因是重物撞击后脑,失血过多而亡,勾栏因此被勒令停业休整,顾凌波跟着万寒旌去现场看过,结果回来吐了一整天,接着好几日吃饭都提不起胃口来,还问他道:“这案子你负责查吗?” 万寒旌过了好一会儿才极轻声地答了一句:“不查了吧,幽州王自有分寸。” 顾凌波只当他身份尴尬,不能越界,也就感慨了两声便罢了。 幽州之地酷暑难当,万伯已经每日都做绿豆粥和酸梅汤给他们解暑了,可顾凌波还是要热得晕了,觉得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这一点万寒旌也帮不了她,只能……“你但凡平日里听一句劝,少吃几口肉,现在瘦一些也不至于这样怕热。” 顾凌波简直不能忍!“这关我吃肉什么事啊?哪回我吃的时候你没吃?再说了,我很胖吗?你血口喷人!” 因绿袖一事心情郁结许久的万寒旌,看到她这副奓毛的样子觉得纾解了不少,忍不住就逗她道:“说起来你打猎也是一把好手,其实挺适合留在幽州发展的。” “随便动一动就要热死的地方,留在这里多一天我都特别难熬了,还留在这里发展……”真是动辄一身汗,顾凌波摇着鹅毛扇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昨夜杨旦彻夜未眠,八百里加急的急件,也不知京里出了什么急事,但他不主动说,万寒旌也就不问,顾凌波在幽州待得坐立不安的,但他也不开口说走,万伯只得出面再次端上冰镇过的酸梅汤给她:“喝完就不热了,多喝点儿。” 顾凌波一口就给干了,可喝完还是热:“我说你不是真打算待在这儿养老吧?提刑司你不管啦?施大哥和邱奎子还有阿黄你都不管啦?” 万寒旌忽然一下子凑过去,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想他们了,嗯?” 顾凌波一下子心跳就有些加速了,再开口都有些结巴:“没、没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能挺直腰杆吗?”他忽然一伸手从她腋下一搂,直接把她抱起来往搁茶的小几上一放,“说话都看不见你眼睛,一直低着头太辛苦了。” 说完他还一挑眉:“方才说到哪儿了?” 顾凌波整张脸都红起来了,她借着扇风的姿势别开头去,嘴里嘟囔着:“我怎么知道你说到哪里来了……” 被她一打岔,万寒旌满腹心事倒是化开了不少,不过杨旦最近有些神神秘秘的,夜里吃饭的时候顾凌波直问到他脑袋上去:“这么热还舍不得脱你这身盔甲?你戴那个头盔怕不怕中暑啊?” 但杨旦根本不理会,自顾自地翻他的东西,顾凌波如今同他也算是熟了一些,说话便没有多大顾忌了:“说真的,你是不是长得特别难看?怕人笑话你丑所以才这么人都不摘头盔?” 杨旦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顾凌波又继续找他麻烦:“或者你真的长得特别娘?怕摘了头盔之后人家觉得你身为幽州王都没有威信了对不对?你怕讨不到老婆啊?找万寒旌啊,他在京里混得可好了,先是有六姑娘面铺的六姑娘啦,后来又勾搭上柳相的女儿柳絮,柳絮还有很多好姐妹啊,都可以给你介绍的,别担心嘛,热坏了可怎么好!” 说着伸手就想去动他的头盔,这次杨旦是真的动了气,直接一拍桌面,茶杯都被震得老高:“你闹够了没有!” 可顾凌波根本不怕啊,你横她能比你更横,于是一落掌下去,茶杯直接被震到地上去了,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你发什么脾气啊,你案子都查清了吗?没事就只知道穿一身盔甲戴个破头盔,你以为你还在打仗啊?你以为我乐意在你这儿待着呢,我可想回去了,你说你到底把我们叫来这儿是想干什么?” 万寒旌踏进来就听到这一句,于是笑起来:“你大可放心,他真不是想把你留在这儿当他的幽州王妃,这点人品还是有的,我能作保。” 顾凌波就等着他来呢,找一晌午了都没找着他,这下好歹抓着人了,逮着就问:“你忙什么了这一大早上的,人影儿都没看见。” 万寒旌一大早就去城外转悠了一圈,把从幽州到京里毕竟道路上比较容易隐藏的地方都看了一遍,这次他是一个人去的,若是有人想对他动手,其实他并没有任何胜算。 “没忙什么,就出去随便转了转。” “出去随便转转怎么不找我啊?我都对着这铁人一上午了,”顾凌波语气那叫一个遗憾啊,“没我陪着你多无聊啊一个人出去!” 杨旦听不下去了,起身出去了,万伯跟着端进来两碗酸梅汤,先递给顾凌波:“小白啊,你这都快泡在酸梅汤里了,不怕酸啊?” 怕啊,可喝了能降温啊,顾凌波一口气灌进去了一整碗,又去惦记万寒旌那碗了,万寒旌随手推到她跟前去:“喝吧,看你那样子,就跟没了这口酸梅汤你就得热死似的,赶紧喝完了我还得出去转转,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去?” 话音刚落,顾凌波又一仰脖子把他那碗也灌进去:“走吧走吧我喝完了!” …… 幽州四处都是黄沙大漠,出来没多大会儿顾凌波就热得想揭皮了,非常狂躁地嚷嚷:“怎么办我要燃起来了,真的我马上就要燃烧起来了,万寒旌你什么做的你怎么就不热呢?” 万寒旌当然也热,但远没有她这样夸张,随口扔了句:“心静自然凉。” 心你姑奶奶的静,我看你姑奶奶凉不凉! 顾凌波还是十分焦躁,一个劲上窜下跳,万寒旌带她出来主要也是想让万伯清静会儿,可现在忽然想起来什么,就拉着她在阴凉处坐下来,特意歪着头过来看着她问:“你从前是怎么过的,我是说遇见我之前,也是一直找你爹娘的下落吗?” “也不是一直都找,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呢,”这样的谈心还是很让顾凌波感到安心的,“那个玉枕先前一直被我当来当去,还有一次差点被掉包了,幸亏我机灵,才给抢回来的。”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破案感兴趣的?怎么会想到雇人把你送去提刑司?” “因为无意中看到我爹娘留给我的信,不过我也不识字,看不太懂,拿给村口的教书先生看,他说得信上让我进提刑司找一个方大人,所以我才想混进去的,谁知道方大人没找着,找着你这么个万大人。” 万寒旌听到那个“方”字就眼角一抽,听到后来脸都白了,然后就听她接着说:“不过现在我也想明白了,其实无论什么身份,哪怕我本来应该是公主娘娘呢,过得也不一定有现在这样开心,人活着最重要不是眼下吗?想那么多干什么。” “……”万寒旌沉默了半晌,最后才道,“你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又能怎么样呢?”顾凌波还说得头头是道,“戏文里不也说么,汉王赢了楚霸王,那不也是一时的吗?要不然后头哪来的三国?” 第十二章 ·亡命之徒(1) 闷了许久,幽州城内的天乌压压的,总觉得下一瞬就会暴雨洗城,然而顾凌波跟着万寒旌从城里转悠到城外,又从城外绕回了城,这场雨依然没下下来,愈发闷热了,顾凌波有些烦躁,正准备提议回幽州王府去,就听到一阵草叶窸窣声。 万寒旌立刻将她护在身后,侧过头叮嘱她道:“莫要逞能,打不过就跑,听见没有?” 打不过当然跑啊,像他上次那样打不过还非要打才把自己弄成个筛子似的,顾凌波答道:“听见了,我又不傻!” 这次来人不多,没一会儿就从草丛中窜出来,顾凌波还在埋怨万寒旌:“幽州这统共屁大点儿的地方,到处都是沙,你怎么就带我到了这有草丛能藏人的地方来?偿” 万寒旌刻意放大声音道:“若不给他们制造点机会,就凭这些草包,何时才能找到机会下手?” 有功夫任性? 顾凌波极度想翻个白眼,最后还并没有克制住,只可惜来人动作太迅速,白眼还尚未来得及翻出来,剑已先到了喉边。 万寒旌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直接挑剑将来人兵器别开,顾凌波还在冲他嚷嚷:“我自己能行!撄” 这是逞能的时候吗?万寒旌觉得这姑娘的思维恐怕也不是常人能揣摩的了,他不能,刺客也很难,于是便放手让她去搏,对手这次来人并不多,但招招下狠手,顾凌波刚开始还逞能,后来就渐渐落了下风,万寒旌前去替她解围,结果就不设防被人从身后刺中了胳膊一刀。 顾凌波立即“呀”了一声,不过好在杨旦带人来得快,嗜血铁将的名号果然并非虚传,这次他亲自动手,很快就拿下了几个,万寒旌的意思当然是留活口,虽然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来,但总归还是有希望找到点线索,但这次的杀手却同之前有所不同,根本就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来一战,如何留得了活口? 看着最后一个刺客咬舌自尽,顾凌波愣了一会儿,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赶紧冲到万寒旌身边,扯下一截裙摆就要给他包扎,但万寒旌却将她推开,走至那刺客身边身后将他的遮面布扯了下来。 实在是平凡无奇的一张脸。 顾凌波也不明白他为何要盯着那张脸看这样久,忍不住就上前催促道:“你伤口一直在流血,赶紧回去找大夫包扎一下啊。” 杨旦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伤真的只算是小伤而已,万寒旌自己也清楚这次刀上并未淬毒,于是根本没当回事。 等他站直之后才道:“这次你出手快,带出来的毒他们只能自己服了,这次来的倒都是些死士,没想着要留命回去。” “你的命可金贵多了,”杨旦的话里听不出来真实情绪,“若是能伤你几分,丢了命又算得了什么。” 万寒旌皱起眉头,显然并不赞同,但也没再多说什么,杨旦于是又多说了一句:“京里来了人,说是找你的,根本就坐不住,非让我带人出来寻你,还好我来了。” 来人居然是他们出发时还未完全养好身子的施人仰。 这时看起来倒是精神多了,见他们进来第一句话是:“这鬼地方也太热了。”然后便瞧见了万寒旌手上的伤,脸色立刻就变了,顾凌波赶紧告诉他:“这回没下毒。” 他这才脸色好转了些,顾凌波也关心他啊,顺嘴就问:“你伤都好利索了吗怎么就往这里跑来了?” 施人仰还尚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杨旦倒是不冷不热地来了句:“你究竟是谁未过门的夫人,这心操得也太广了。” 万寒旌笑了笑,对跟过来的大夫把受伤那只手的袖扣撩起来伸过去,然后扭头过来回道:“我们小白可是为了她的施大哥才非要跟着我查案的,这醋若是喝起来,可比她这些日子在你府上喝的酸梅汤要多多了。” 他这样一插科打诨,原本立马就要跳脚的顾凌波也转变了套路,一屁股坐在他的主位上,翘起二郎腿悠然道:“我还就是要多喝他几碗酸梅汤,对了施大哥你渴不渴?叫万伯给你也准备几碗?” “区区几碗酸梅汤我幽州王府还供得起,”杨旦看向施人仰,“不知阁下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顾凌波最讨厌听人拽文了,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道:“想他们万头儿了呗,还不就追过来了。” 施人仰:“……” 万寒旌:“……” 只有杨旦一个人对这回答还算满意,一转身又喝酒去了。 但其实施人仰这次来是有正事要说,京中有些变数,无论是张聪的意思还是柳相的意思,他都得亲自过来跑一趟,却在途中遭遇到好几股势力,虽说没起正面冲突,但总归是冲幽州这地界来的,总的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结果还真就有人来刺杀万寒旌了。 万寒旌听完也没有什么太大反应,顾凌波托着下巴感慨道:“施大哥,你觉不觉得同他说话特没意思啊?无论跟他说点儿什么,总觉得他一副什么都心里有数的样子,觉得说了跟没说没多大区别啊。” 区别自然是有的,只不过在提刑司待了这么多年,喜怒不形于色已经是最基本的素养,万寒旌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他甚至还有些羡慕顾凌波。 “京中有异动早在意料之中,相反杀手来得却有些慢,”万寒旌笑了笑,“不瞒你们说,这几日我眼皮总跳,事情肯定没完,你们之后进出都留个心眼,多注意一些。” “嘁,”顾凌波十分非常相当不屑,“那群废物我都替他们着急好吗?这都刺杀几次了?哪次成功了?我们不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吗?我倒想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本事!” “我们来时几个人,回去就必须有几个人在,”他淡淡扫了顾凌波一眼,“我救你的次数多得你以身相许都许不过来了,最好老实点。” 他每次一严肃正经起来,顾凌波就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好了,不过万寒旌这种时刻毕竟是少数,而且很快就会调适回原来那个欠揍的状态,但这次他还特意多瞥了她一眼:“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咱们俩也认识挺久了,你要真有什么事儿,我作为好兄弟,”她还特意将“好兄弟”这三个字咬了重音,“那不得为你两肋插刀啊!” “两肋插刀就不必了,”万寒旌笑了笑,“你受伤比我自己受伤更麻烦,而且这次对方来势汹汹,根本不是为了伤人,而是要命,你不是还得留着小命找你爹娘吗?就这么交代在幽州了算谁的?” 没想到顾凌波就无比随意轻松地回答了一句:“算谁的都行啊,爹娘说不定都不在了,总归是活着的人比较重要,要我看着你被人杀了我肯定受不了,还不如死在你前头呢。” 施人仰默默别开了头。 万寒旌对于她现在这样已经不算是口出惊人的话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吃惊了,淡淡笑了一声:“买卖算得挺好的,一次毙命也就算了,缺胳膊少腿那最后不还是算我的么,放心,既然说了娶你,总归不会说话不算话,我这人人品还不错,慢慢你就知道了。” 哪用慢慢啊……嘴毒这件事现在就知道了。 施人仰都快憋咳嗽了,直接问了句:“大人既已答应娶小白,不知何时讨得这碗喜酒喝?” 可万寒旌根本没搭理他,装成伤口这时候疼得厉害的样子,吓得大夫赶紧提着药箱子跑了…… 顾凌波:“……哈哈哈哈姓万的你演技太拙劣了!大夫都看不下去了!” 然后她就扶着腰笑着去找大夫开药方了,等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眼前,万寒旌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看着施人仰问:“娘娘怎么说?” “娘娘的意思,那副画像到底是祸害,留着一日姑娘的身世就迟早会被揭开,再对她下手肯定师出无名,可封个公主送去塞外和亲也不是难事,到那时事情反而不好办。” “画像不是早就偷出宫了?”万寒旌皱着眉问,“遇到凌波那次不就是圣上非要找画中狐仙?柳相一直在往宫里送人,圣上一个都没看中?” “倒是也都留在宫里了,但依然还在找,姑娘同画中人确实颇为相似,若是有心人大做文章就不得了了,”施人仰这时候居然有心情笑起来了,“所以娘娘的意思是,丁忧总有期,不如早些将你们的婚事办了,也好断绝有心人的邪念。” 说起这件事,万寒旌还真有些发愁,顾凌波的性子,如今都快管不住了,若真娶进门来,日后彼此之间有了牵绊,办起事来掣肘更深,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娘娘的顾虑也确实有道理,若真要将她送去塞外和亲,逃不出来她都会一头碰死。 第十二章 ·亡命之徒(2) 顾凌波听到要在幽州成亲这件事,最开始她是拒绝的。 “为什么啊?不是说好只是定亲的吗?” “既然婚约已定,成亲只是迟早的事,可以迟,当然也就可以早。” “可是为什么要在幽州成亲呢?这里这么热,而且连处像样的嫁衣铺子都没有,成亲总不是小事吧?你不会……想让我就穿这身衣裳跟你成亲?”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成亲也只是一个仪式而已,对你未来的生活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何必拘泥于形式?” “怎么不会产生影响?成亲了不得生小娃娃吗?一辈子就成这么一次亲,凭什么连一时都不能有啊!偿” 一直在跟她洗脑的施人仰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喊万寒旌过来亲自接手:“小白已经在考虑给你生娃娃了,这事儿得你亲自来啊!” 万寒旌听到这儿也是忍不住笑意,问顾凌波道:“你真打算同我成亲?还生娃娃?” 顾凌波听不懂啊:“成亲还有假的吗?” 这姑娘当真是一根肠子通到底,待人好或不好都很直接,让她答应成亲她就是真的打算托付终身的,万寒旌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于是咳嗽了几声,在心里琢磨这件事儿应该怎么同她解释会比较好。 但顾凌波也不傻,到这份上了也就明白过来他想干什么了,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要被逼婚了吗?不想去柳絮所以想拿我当挡箭牌?” 她如果这样理解倒是把事情简化了许多,万寒旌正打算顺着她的话承认,没想到她又问了一句:“那我以后怎么办?所有人都觉得我嫁过人了,我以后嫁不出去谁负责?” 施人仰又笑了起来。 这下万寒旌都有些尴尬了:“那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啊,反正你也收了我的嫁妆了,虽然你的聘礼又拿回去了,不过没关系,我不在意的,”她朝他眨巴眼,“我知道你有你想做的事,可你既然对我的玉枕这样感兴趣,至少说明你想做的事同它有关,也就是说跟我也有关了,既然我也没办法置身事外,你同我成亲又怎么了?现在不生小娃娃,以后还可以生嘛,总之你不要办完事了就把我扔了就行。” 万寒旌;“……” 顾凌波又道:“不过你想扔也不一定扔得掉,你知道我很擅长跟着你的,这么久了总也有些经验了。” 施人仰:“……哈哈哈哈哈!” 没成想还被一个小丫头给调戏了,万寒旌摸了摸鼻子,然后看向她道:“你可想好了,我答应了的事到时候你再反悔……”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凌波打断了:“我后悔什么啊?你不后悔就行了。” “好,那么三日后就在这幽州王府成亲,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万寒旌名正言顺的夫人,”他正色道,“福祸相依,生死相随。” 然后顾凌波就一个劲儿的摇头:“不不不,生死相随就算了,瞧你样子比我大了许多,一起死我多亏啊,不用这么客气了,真的!” 施人仰:“哈哈哈哈哈小白你真是个活宝啊!” 于是不日幽州王府便声势浩大地办起了喜事来,顾凌波热得没法子出门,万伯又要忙着布置喜房,施人仰每天跟着万寒旌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于是订做喜服的事就莫名其妙摊在了杨旦身上。 杨旦的内心其实是崩溃的。 小裁缝问:“新娘子胸围多少?” 杨旦:“不知道。” 小裁缝又问:“新娘子腰围多少?” 杨旦:“我怎么知道。” 小裁缝接着问:“新娘子身量多高?” 杨旦随手一笔画:“到我这儿吧。” 小裁缝还问:“新娘子喜欢什么样的喜帕?” 杨旦不耐烦了:“我上哪儿去知道?” 不怕死地小裁缝也不耐烦了:“您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做啊?全天下也没一个像您这么不关心新娘子的新郎官儿吧?就成这么一次亲,能给人家姑娘一个好一点的态度吗?” 杨旦觉得真是奇了怪了:“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过,是我成亲?” 小裁缝更觉得奇了怪了:“不是你成亲你来订做什么喜服?还一问三不知的……” 这整个幽州城内除了这小裁缝不识得他这一身盔甲了,杨旦倒也觉得新鲜,于是没同她计较,直接将她抓回了幽州王府。 小裁缝自从知道了方才顶嘴的那位是嗜血成性的幽州王后,双手就一直处于哆嗦的状态,好几次拿着软尺来给顾凌波量尺寸,软尺都掉在了地上,顾凌波早听跟着杨旦的随侍说了,就准备安慰一二,谁知道一扭头就看到小裁缝连腿都在发抖,一个没忍住就笑出声来了:“小姑娘你别害怕啊,幽州王看起来吓人,其实人还挺好的,根本没有外界传得那么恐怖,你放心吧,不会让他搞打击报复的!!” “真、真的吗?” 顾凌波拍着胸脯作保证:“我保证!绝对是真的!” 于是小裁缝就放心了,一个地方一个地方仔细给她量着,嘴里还不忘问道:“姑娘是同幽州王成婚吗?” “那哪儿能啊,”顾凌波说起这个就撇嘴,“说实话我认识他这么久就没见着他脱过那身盔甲,看着都热,还能嫁给他那我肯定脑子被驴踢了。” 小裁缝“咯咯咯”地笑起来:“姑娘真会说笑。” 顾凌波觉得小裁缝笑得可真好听啊,心猿意马地想,万寒旌会不会也喜欢这种笑起来花儿一样的小姑娘啊,自己会不会真的太汉子了? 结果一不留神就听到砰地一声响,然后就感到腰上一阵剧痛,之后整个人都弹飞出去了。 屋内很快就传来打斗声,顾凌波按着腰,很快就感觉到有血流出来,但她也顾不得去看,挣扎着还想爬起来,万伯赶紧过来将她拖到长廊上,一边给她按住伤口一边嘴里喃喃念叨:“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啊!” 这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伤的位置比较特殊,毕竟是没出阁的小姑娘,伤在腰上,往上一寸看不得,往下一寸也看不得,如今又没个女大夫,总归万伯是不敢亲自给她看伤的,好在不多时万寒旌就一身血地过来了,顾凌波疼得都顾不上热了,见着他了竟然还有心思问了一句:“身上血都是你的吗?” 万寒旌随手抹了抹脸,平静回答道:“不是我的,现在我要抱你回房去看伤口,疼的话……就忍着。” 顾凌波:“……人抓住了?” 万寒旌没理她,蹲下去将她抱起来,尽可能不去碰到她的伤口,可还是无可避免地牵扯到了,疼得她龇了龇牙,然后又问:“那小裁缝是旁人扮的吧?杨旦抓住她了?冲我来的?可为什么啊?” 她腰上还插着把匕首,此刻倒还有闲心管旁人,万寒旌低头冷眼看她,喝道:“闭上你的嘴。” 顾凌波哪怕受着重伤也不是这么听话的主儿啊,一激动就要跟他吵,然后万寒旌就直接低下头堵住了她的嘴,用……他自己的嘴。 很快便用舌尖顶开她的上颚,用了些力不让她下意识咬到她自己的唇舌,然后伸手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后腰上插着的那把匕首。 在顾凌波的感官中,他亲上来的那一刻便整个人都苏苏傻傻的了,等到他用力将匕首一拔……便没什么过渡地就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晕了整整两日。 这两日中杨旦先是处理了那小裁缝,然后便钻山打洞地查近日进出幽州的一些疑犯同党,万寒旌这次没有受伤,幸亏那日来得快,否则顾凌波便不只是昏睡这两日便能完这么简单了。 刀伤很深,不过好在顾凌波底子好,就是幽州炎热,伤口很容易感染,若是化脓了可就麻烦了,但这一点施人仰很有经验,亲自负责了她的膳食,不让她接触一些发物,万寒旌也一日三次亲自来替她清洗、换药,如此这般到第三日她醒来时,只是觉得疼,倒也没其他不适感。 醒来第一件事还是操心:“那小裁缝没死吧?” 依着杨旦的手段,不死也得脱层皮,恐怕还不如死了,万寒旌冷着脸将药碗递过去:“张嘴,喝药。” 一提到嘴,顾凌波就想起来了:“你之前干嘛亲我?” 万寒旌挑眉:“若是你不昏睡这两日,如今我们已是夫妻,亲一口你还害羞?”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顾凌波气愤起来:“可你也不是为了亲我啊!招呼都不打就拔刀了,能不能提前给点儿心理准备啊?” “给你心理准备又能如何?”万寒旌不耐烦了,“喝药!或者其实你想让我嘴对嘴地喂?” 这么恶心的事顾凌波可做不出来,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自己喝,但被万寒旌按住了:“想早点儿好就老实点儿,喝个药还想闹出多大动静?” 这人怎么回事,吃枪药了吗?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顾凌波很委屈,好歹她也是个病人好吗? 第十二章 ·亡命之徒(3)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万寒旌吃枪药的时候可不是现在,也并非对着她,可也因为她这两日的昏睡,错过了威名赫赫的幽州王杨旦,这十年来第一次摘头盔。 无论如何,都是杨旦将那小裁缝带进的幽州王府,偌大的一个幽州王府,如此多武艺高强之人,竟然让顾凌波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等小裁缝被抓之后,万寒旌二话不说对着杨旦就动手了撄。 万寒旌的身手不说能轻易赢过杨旦,总也算得上是平分秋色了,但这次杨旦明显理亏,又顾及他身份,主要是招架,并不曾还手,于是毫不意外地挂了彩。 戴着头盔还能被伤到脸,杨旦十年来头一次摘头盔,心情却还挺愉悦的,因为万寒旌的手真的……肿成了包子。 万伯替杨旦上药,施人仰就来替万寒旌包扎,万寒旌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心却始终有些凉意,施人仰便安慰道:“大人不必忧心,小白伤得虽重,但大夫已经说过,不会伤及性命。” 再怎么泼辣,顾凌波始终是个女子,若是……她本该有一个更好的生长环境,从前她受过的苦他无力弥补,这次竟然让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这么重的伤,万寒旌很难过自己心里那关。 幽州王府的药房几乎要被他搬空了,杨旦也没多说一句,只是万伯看着有些担心:“大人,这么个补法儿,我怕小白姑娘受不住啊,这万一补过头了可怎么办好?” 这才让万寒旌收敛了一些。 不过顾凌波这些年常年狩猎,身体倒是很好,恢复起来也快,不到二十天都能靠着枕头坐起来自己吃饭喝药了,就是腰上那道伤疤却是无论如何也消不掉了,对此杨旦安慰她道:“不妨事,本来万寒旌就已经对你十分愧疚了,以后你们成亲了若是他不听话,你就给他看伤口,保管比说什么都灵。” 顾凌波朝他翻了个圆润的白眼,万伯却表示十分赞同:“大人嘴里不说,心里对你可愧疚了,你看他自己手都伤着,还坚持每天亲自替你熬药,还亲自端过来。偿” “他手受伤了吗?”难怪每次都把手藏在袖子里端药过来,顾凌波先前还以为他是怕烫,“怎么受伤的?” “怪我把贼人招进来,害你受重伤,同我打了一架。” 顾凌波眼睛都瞪大了:“谁打赢了?” 她的关注点永远在奇奇怪怪的地方,不过杨旦也已见怪不怪了,淡定回答他:“自然是我。” 可一旁的万伯立刻拆穿:“明明是我们大人赢了!” “那是我让他的你没看出来吗?” “明明就是打不过我们大人!” “……” …… 自从顾凌波受伤,万寒旌每天都在她身边盯着,这天居然一整天没露面,顾凌波觉得奇怪了,觉得不习惯了,万伯就告诉他:“大人出去办事了,晚上一定来看你,不伤心啊!” 没伤心啊!奇怪下不可以吗? 晚上万寒旌来的时候给她带了碗冰豆花,冰冰的凉凉的,还有一丝丝甜味,顾凌波吃得很开心,嘴里含含糊糊地就问:“你出去一天了就给我买了碗冰豆花?” “出去看了眼伤你的小裁缝,杨旦办事效率快,就是有些太粗鲁。” 顾凌波把最后一口咽下去了才问:“他怎么处理的那小裁缝?” “刺伤你的那只手已经……”他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换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小裁缝以后都不能用那只手来裁衣服了,也没办法再骗人了,因为她根本就不能说话了。” 但顾凌波的承受能力显然比他想象中要强,居然只问了一句:“她还活着啊?我还以为你会逼着杨旦要了她的命。” 于是万寒旌淡淡一笑:“你要相信,有时候想毁了一个人,死绝不是唯一的法子,更不是最残忍的法子。” “你们这样对她是因为她混进了幽州王府还是因为她对我动手了?” “这两者并不冲突。” “虽然不冲突,但还是有区别啊,”顾凌波相当有看法,“万伯说你因为我受伤了跑去揍了杨旦一顿啊?打赢了打输了?” 万寒旌淡淡笑了笑,然后就听到她道:“听说他都摘头盔上药啦?所以你的手应该伤得也不轻吧,给我看看吧。” 他虽不是刻意隐瞒,这时候却也不想给她看,只是瞥了她一眼:“心疼我了?” “好歹也是为了我啊,我这不是还得关心一下你么,”她语气还挺轻松的,“我这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等我好了你该不乐意跟我成亲了吧?” 万寒旌挑眉:“成亲这种事岂能儿戏,我只是在考虑,你在床上躺这么久,等你好了,喜服的尺寸大约是要重新量了。” 重新量尺寸什么的真是重点?顾凌波想都没想就问了一句:“谁量?肯定不能再相信外头的小裁缝了,你是打算亲自帮我量吗?” 怎么总觉得还没怎么调戏她,倒总是被她调戏? 万寒旌作出立刻就要对她上手的样子:“即是如此,那我现在就先来量量你这几日胖了多少……” 顾凌波料定他不会当真动手,也就懒得挪动位置牵动伤口,然而就在万寒旌伸手踏步向前的这一瞬间,施人仰突然端着碗酸梅汤进来了,嘴里还在嚷着:“小白你醒了吗?渴了吧……” 话音未落就看到平日里最大大咧咧的顾凌波竟然十分可疑地红了脸,而素日里脸皮最厚的万寒旌还表情猥琐地朝她逼近,施人仰顿时停住了脚步,一转身就大声道:“大人您悠着点儿,小白身上还有着伤,可别碰着伤口了!” 万寒旌:“……” 顾凌波还探着脑袋在问:“量尺寸也会碰着伤口吗?” 万寒旌:“……你还是睡觉吧。” 小裁缝虽然已经处置,但幽州城内并非所有密探、贼子都已经伏法,敌明我暗,形势有些严峻,顾凌波因为受着伤,只能待在幽州王府内,倒免去了许多麻烦,然而她总有伤好的一日,总不能永远把她困在王府中。当初把她从京城带出来,原本就是想让她远离那些诡谲复杂的形势,没想到逃到这里来依然还是躲不掉。 杨旦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根本不是在哪里的问题,而是她在谁身边的问题,你们来时若不是我去接,路上就会有人伏击,时至今日你依然坚持把她带在身边?” “既然已经盯上了她,那么无论是否在我身边她都一样无法保证完全安全,”万寒旌显然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既然总是无法保证安全,留在我身边总比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伤要好。” 顾凌波曾经几度受伤,好在他都在身侧或及时赶到了,万寒旌午夜回想时,从不敢想他不在或是没赶上的后果。他曾亲眼见过她徒手斗恶虎,顷刻间剥虎皮,这姑娘若不是面对这些诡谲的环境,那些比猛兽还要深不可测、凶狠毒辣的亡命之徒,原本她应该活得更恣意潇洒才对。 可惜她碰见了他。 可他其实多么庆幸碰到了她。 施人仰在这个问题上有一个担心的地方:“若真是要成亲,那京里指的婚怎么办?即便有娘娘在其中斡旋,也怕会有人对她下手。” 杨旦却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儿:“那就将那柳相之女也娶了便是,她有指婚,顾凌波也早有婚约,一夫二妻本是常事,没什么大不了。” 这……可倒是可以,但柳絮能答应?最重要的是,顾凌波能答应? 顾凌波不可能答应,她现在就开始提条件了:“先说好了啊,我可不答应假成亲,你娶了我以后就不能再娶柳絮了,我再怎么喜欢她都不会和她共侍一夫的,不然我俩保管每天都给你大闹天宫。” 不过万寒旌根本也没打算娶柳絮:“柳絮也压根没打算嫁给我,那件事柳相同我心中都有数,你放心,既然娶了你就会对你好的,不过你要是打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该教训还是会教训的,所以你最好老实点。” “你怎么老让我老实点,”顾凌波不理解啊,“我最近很不老实吗?我被刺伤也是你们把人招进来的啊,我都快热死了我门都没出!” 这话倒也有道理。 万寒旌道:“下个月初三是黄道吉日,看准了日子,在那之前你得更老实,总之下次成亲绝对不能再出任何问题。” 一旁听着的施人仰听不下去了:“大人你如此猴急……总得体贴我们小白的身子啊。” 顾凌波没听懂:“跟我身子有什么关系?” 万寒旌忽然笑了一声:“你若真是不懂,也没关系,这些事我懂就行,你不是还想生孩子?身子得养好一些才行,不然生孩子得吃苦啊。” 施人仰真是万万没想到,想打趣的这两个人,一个懵懵懂懂无知无畏,一个……老脸皮厚得根本不把这当打趣,反倒还直接调戏起顾凌波来了,这也真是……看不下去了! 第十二章 ·亡命之徒(4) 要说起婚约,其实顾凌波同万寒旌确实是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至小时候还有自己的意愿在里头,那时候万寒旌还只有四岁多,但已经是极有自己主见的小小男子汉,被娘亲抱起来看摇篮里的小婴儿时,小小的脸上全是严肃的神情,大人们都忍俊不禁,娘亲便逗着他问:“喜欢不喜欢这个小妹妹?” 摇篮中的那张小脸天真烂漫,眼睛睁得大大的,忽闪着那双大眼睛看着严肃盯着自己的小哥哥,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小婴儿忽然对着小万寒旌笑了起来。 真是把人心都笑软了,小万寒旌那张严肃的笑脸也绷不住了,扭过头抱着娘亲的脖子有点小别扭地道:“喜……欢吧。” 后来还请了当时的皇后娘娘亲自指婚,大人们笑得开怀时,摇篮中的小婴儿已经攥住小哥哥的手指怎么都不肯松了。 当时的小哥哥满脸不耐,却始终都没有把手指从她手中抽出来。 一转眼就过了这么多年,当初的小婴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双大眼睛还是眨巴眨巴的这样看着他,万寒旌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 原本应有的婚礼,双方父母双亲都应该在场,当年的皇后娘娘如今也成了太后娘娘,由她老人家亲自证婚,这场婚礼应当在京中轰动一时,排场十足才对,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只有一个根本看不清表情的幽州王当主婚,还有一个只知道看笑话的施人仰。 这次婚服订制比较赶,尺寸什么的也是万寒旌亲自给她量的,量的时候果真叫一个大丈夫啊,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反倒是顾凌波自己左扭右扭的,对万寒旌量尺寸的能力相当质疑。 “再动就把你捆床上去量。” 根本没被威胁到的顾凌波提醒他:“你注意点儿啊,别碰到我伤口,现在结痂呢,有点儿痒痒。” “你倒是有趣,不怕疼倒怕痒。” “怕痒有什么稀奇,我就不信你不怕。”顾凌波笑得咯咯咯的,“信不信我痒痒你?怕不怕?偿” 万寒旌从前没怎么用过软尺,第一次用有些不太熟练,于是导致量完之后顾凌波四处给人告状说他这个人人品太差,量个尺寸还爱吃人豆腐。 杨旦听完没什么反应推开她道:“我事儿还多着,没事儿别来烦我。” 施人仰听完也没什么特殊反应,只道:“大人若真要耍流氓,绝不止这点儿程度,而且小白你能不这么一脸享受吗?” 哎呀大家真是一点娱乐精神都没有啊。 相比较来说还只有万伯比较配合,听完之后用眼神谴责了万寒旌,万寒旌耸耸肩:“不然你来?” 然后万伯立刻抬头望天。 顾凌波笑得伤口都痛了,弯着腰直不起来,最后还是万寒旌把她扶起来让她坐到椅子上:“怎么样?还疼吗?” 她摆摆手:“没事没事,放心,耽误不了成亲的!” 这次的亲事比起先前那次也算是有些准备了,至少这次婚服制作得比较合身,顾凌波试的时候感叹了一句:“要是我娘能看到我穿这身该多好啊。” 一句话说得万寒旌也沉默下来,杨旦听了哄笑了一句:“你娘若是看到了,只会感慨一声你还是长残了,不及她半分美貌。” 这话一出万寒旌首先瞪了他一眼,然后万伯跟着也用眼神谴责了他,只有顾凌波还天真烂漫地在生气:“你是不是头盔戴久了脑子也不好使了?你见过我这么好看的姑娘吗?出去逛个街就被小裁缝那样的姿色给迷惑了,还好意思说我不美貌?” 她这样想大家就放心了,万寒旌替她说话:“凌波这样的姿色算是不错了,至少比柳絮带出去有面儿,她跟在我身边这样久,总有人打趣我艳福不浅,杨旦你的品位……” 他停在了最微妙的地方,又勾起了顾凌波另外的兴趣:“杨旦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品位怎么这么奇怪啊?还是你……有什么隐疾?对女人不感兴趣?” 杨旦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最后眼神停在了她的胸口上,再开口时声调都有些上扬,明显带了些调笑的意思在:“不瞒你说我还真对你挺感兴趣的,只可惜啊,朋友妻不可戏,万寒旌对你还挺上心的,上次因为那小裁缝他对我都动手了,不过……胸大无脑这句话在你身上倒还是挺贴切。” 顾凌波权当这句话是夸她了,但有些苦短的人就听得不高兴了:“既然知道朋友妻不可欺,就该知道非礼勿视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啧啧,”杨旦真是看不下去了,“这还没成亲就当自家人护着了是吧?我们这些人都是外人了是吗?” 万伯笑得嘴都要裂到眼角了:“可不是吗,王爷您也不姓万啊,可不得是外人吗哈哈哈哈!” 他们家人脸还真都挺大的啊…… 第二日一大早顾凌波就起来打扮梳洗,幽州王府中没有回梳妆打扮的喜娘,有上次小裁缝的教训,杨旦也不敢随意叫人进来了,于是这重担便落在了万伯身上,只可惜万伯的品位实在是不太敢令人恭维,万寒旌只能抛却礼数亲自上阵了,可最后都被顾凌波嫌弃了,最后还是她还是自己上阵的,不得不说她再怎么粗枝大叶,总归还是个姑娘。 最后她亭亭玉立站在大家面前时,大家都有片刻的失语,最后还是万寒旌最开始咳嗽了一声:“万伯去盖盖头吧,先给她找点儿吃的,省的一会儿到处找吃的。” 他还真是了解顾凌波,顾凌波立马就点头了:“我刚才就想说了,饿得我都没力气说话了,先给我来碗面!” 万寒旌:“……找个苹果给她就行了,吃多了一会儿又该找茅房了。” 顾凌波:“……”他说得如此有道理竟让她无言以对! 拜堂的过程对于万寒旌而言,只能用灾难两个字来形容。顾凌波哪儿是饿着的主儿啊,万伯给她找来的苹果没落下,自己又不知道怎么偷跑去厨房煮了碗面吃了个饱,临到要拜堂了她果然就开始四处找地方如厕了,最后万寒旌是在茅厕外头等到的他的新娘子。 这是一场有味道的拜堂仪式。 顾凌波同他拜天地的时候还在磕头下去的时候还在找机会说悄悄话:“我有点儿闹肚子,这拜堂得拜到什么时候去?” 拜堂不就是拜天拜地拜父母?天和地倒是好办,问题是这二位父母高堂可都不在,于是万寒旌直接答道:“一会儿起来咱们俩再对拜一下就行了,让你别吃那么多!” “我没吃很多!我是吃坏肚子了!” 两位新人还拜着堂呢就聊起来了,一旁叫礼的万伯提醒地咳嗽了一声,可身为主婚人的幽州王看得有滋有味的,还问了一句:“聊够了吗?再聊两句再起来?” 然后万寒旌就托着他媳妇儿的手肘给她带起来了,顺嘴还回了一句:“有你什么事儿,你媳妇儿知道你这么多废话吗?” 再然后新娘子就震惊了:“杨旦有媳妇儿?” 杨旦不服气了:“你都能嫁人,我凭什么不能有媳妇儿?” “你媳妇儿是谁啊?” “你管我媳妇儿是谁!” 万伯看不下去了:“先……成亲好吗?” …… 既然是这样一场婚礼,拜堂过后自然新娘子自然不可能老老实实进新房里去待着,一门心思要上树。 想上树也是有个缘故,幽州这边有个传统,新娘子出嫁前得出去打点儿猎物,再给放到树上去,拜完堂由新郎官去将其取下来,可到了顾凌波这儿,怎么可能会有万寒旌上树的机会? 好在万寒旌也根本没打算上树,顾凌波上树的时候他就抱臂站在树下看着,时不时地还提醒一句:“你往左边一点儿,别总得着右边那树枝踩。” 顾凌波还爬着呢,顺手就把凤冠给摘了扔下去,万寒旌接了个满怀,嘴里还在使坏:“你是不是又胖了?身手看着差了不少啊。” 得,鞋也给踹下来一只。 这回万寒旌说重点了:“拿到了赶紧下来,爬上树相当于就是个靶子,你不是还想跟我到处去逛逛玩玩儿什么的,可别被歹人射成筛子了。” 当然只是一句多余的嘱咐,幽州王府里里外外全都被杨旦布置了人,今日无论是顾凌波还是万寒旌上树,在射程范围内所有地方都被控制起来,再不能让任何人耽误他们这好日子。 顾凌波由于身子没好利索,所以猎物是万寒旌去代打的,也因此她这日无论如何都要替他去上树,取下来之后却又十分嫌弃:“听说你身手也不错啊,怎么就射了只鸟啊?” 当然是因为为她揍杨旦的时候手受了伤啊,但万寒旌只是淡淡答了句:“娶你啊,射只鸟就够了。” 第十三章 ·谁家新妇(1) 洞房花烛夜新娘子喝了个大醉,新郎背着她进洞房的时候她还扯着新郎的耳朵大唱“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 万寒旌听得哭笑不得,杨旦靠在门边抄着手嘲笑他:“方才让你别纵着她喝那么多酒,***苦短啊……” 但若是她不喝醉,这洞房花烛夜又该怎么过?万寒旌其实并不能说服自己当真心如旁骛地同她洞房,而这场仓促下的婚礼原本也不是该给她的待遇,许多事是事急从权,却并不意味着他真就这样去委屈她。 “照我说你就是喜欢想太多,我瞧着你们家那小白也不是个爱体面的主儿,你们不是早就有婚约吗?何况如今还是娘娘的意思,只不过……”杨旦想了想,“现如今局势诡谲,倒还真不太适合让她有孕,不过就这么一直忍着,对身体也不是太好啊。” 真是越说越没边了,万寒旌直接关门送客。 进了门之后只能将她安置在喜床上,顾凌波睡姿相当潇洒,因为热,并没有替她盖被子,她就大喇喇地占了整张床,还很没有大家闺秀形象地打起了小呼噜偿。 万寒旌站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伸手将她推进去,和衣躺在了她身边。 顾凌波是半夜渴醒的,她睁开眼之后在黑暗的环境中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昨儿个已经同万寒旌成亲了,又对着躺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揉了揉眼准备越过他下床去倒水喝,结果就被万寒旌忽然一声“干什么去”吓得又摔回了床上。 “你怎么还没睡啊?吓死我了!”顾凌波拍着胸口嘟囔。 “被你的呼噜声吵得睡不着觉,”他坐起来,“渴了?叫你喝那么多酒,该!” 话是这儿说,他还是下床去给她倒了杯水,直送到她嘴边:“喝吧。” 这当了夫君就是不一样啊,真自觉!顾凌波心里美滋滋地想,嘴上就问了一句:“我真打呼噜吵得你睡不着啊?那你怎么不去别的地方睡?” 万寒旌把她喝光的杯子接过来放回桌上,再次在她身边躺了下来:“谁叫我瞎了眼同你成了亲,还能一辈子和你分房睡?” 顾凌波酒量倒是好,宿醉醒了也不头晕眼花什么的,也压根没有要害羞的意思,居然缠着万寒旌聊起天来:“反正你也睡不着,不如我们聊聊吧。” 万寒旌转身背对她,声音听上去闷闷的:“你想聊什么?” “说真的那玉枕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了它都不惜要娶我了,还跑到幽州来都有人追杀,居然还有人来刺杀我,”顾凌波也不是完全愚笨蠢萌,“其实你在提刑司的身份只是个掩护吧?” 这问题有意思,万寒旌又转回来:“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想的?” “很早了啊,”她想了想,“大约是从你带我进宫见太后娘娘那会儿开始的吧,说真的我同你其实早就认识对不对?在我们很小的时候?” 这回万寒旌真觉得自己小瞧了这姑娘,便伸手在她鼻梁上刮了刮:“不错啊,能想到这份上还能忍到今天才问。” 顾凌波“嘿嘿”笑了两声:“以前想问来着,可那时候咱们俩什么交情啊,问了你也不一定会回答我,多半打个哈哈含糊过去,问了也白问。” “现在咱们俩什么交情?你觉得你问了我就一定会告诉你?” “我们都拜过天地了啊,我都是你夫人了,咱们俩都是躺一张床上的交情了,这么点儿小事都不说,连拜把子都不如那还成亲做什么?” 她倒是总有那么些歪理,万寒旌觉得以后同她一起过日子大约也不会有想象中那么头疼了,他笑起来:“说得还挺有道理的,那么你琢磨了这么些日子,都琢磨出什么结果了?” “我觉得咱俩以前肯定是老熟人,爹娘们是不是也是老熟人?那玉枕多半是宫里头出来的,我是不是还是个人物?比如公主什么的?” 还真让她猜出了个大概,不过这会儿也不能对她和盘托出,既然不能说,现在承认了也没多大意义,万寒旌伸手将她的眼睛覆盖住:“好了,你想太多,这么晚了赶紧睡吧,明日带你去看个好玩儿的。” “可是……”顾凌波还想挣扎一下,然后毫不设防地就被他凑近来堵住了嘴。 这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万寒旌吻完就用手拍着她的背哄孩子似的道:“好了好了,很晚了,你倒是睡了一觉醒来了,我可一直没睡呢。” 之后他就闭上眼,很快呼吸就匀长了,剩下忽然被亲了的那个睁着眼看着他失眠了一整夜。 第二日新娘子顶着一对黑眼圈出现在饭桌上,迎着一桌子人不怀好意的注视倒是十分坦荡地表现出“我好困啊并不想吃早餐就想回去睡个回笼觉”,新郎却一脸春风得意,看得有人不高兴了。 杨旦也不知道怎么顺利地把粥送进嘴里而没弄脏他的头盔的,然后就语气略酸地开口道:“万大人如今情场得意,难免有所忘形,不过还是提醒你一句,新夫人身体尚未恢复,你还是悠着点儿。” 许多人都在偷笑,万寒旌也不想解释,顾凌波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概听都没怎么认真听,杨旦见他们夫妻两个统一战线保持默认态度,气得把碗筷一推,起身出门去了。 这动静闹听大的,顾凌波终于回神了,第一句话便是问道:“他怎么又生气了?气性真大啊,该不会真对你有意思吧?看你娶了我所以生气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我记得告诉过你他已经娶亲了?这是见咱们夫妻团圆,嫉妒罢了。” 说起这个顾凌波来了兴趣:“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说真的啊,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他这么个人……哪家姑娘乐意嫁给他啊?而且怎么没见过他夫人?他们夫妻不住一块儿啊?” “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万寒旌说起这个来自己都觉得有趣,“说穿了就是私定了终身,比咱们这还不如,喜服都没有,拜了个天地就算完,人姑娘的父母都还不知道呢,总想着给她定门好亲事。” 顾凌波听完就更感兴趣了:“杨旦好歹也是个幽州王啊,他身份有那么见不得人吗?为什么不堂堂正正去提亲?他就穿这么一身跟人家姑娘私定终身的?那姑娘……眼瞎吗?” 说到这儿一旁一直没发言的施人仰终于忍不住了:“幽州王是不能算见不得人,可人家姑娘府上更有地位啊,那姑娘泼辣起来可是连咱们杀人不眨眼的幽州王都要礼让三分的,而且……” “而且什么?” 施人仰看了正在吃馒头的万寒旌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才继续说道:“而且这姑娘同你还是个老熟人。” 这次顾凌波反应极快:“同我是老熟人?你是说跟万寒旌有婚约的老熟人吗?”说着还回头看了万寒旌一眼,然后问道,“你说柳絮同杨旦私定了终身?” 她真是……难得反应这样快一回啊! 这个事……说出来确实让人难以置信,施人仰还微微笑起来了:“这次我来之前,柳姑娘还托我给咱们幽州王带了封信,他看完之后就整个人开始阴阳怪气起来,想必柳姑娘对于这桩婚事……还是有些别的看法的。” 不过顾凌波的关注点在别的地方:“杨旦同柳絮私定终身那会儿摘头盔了吗?她看见他的脸了吗?说真的他到底为什么总是戴个头盔啊?” 万寒旌给她出主意:“什么时候把他灌醉了摘下来看看不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这主意好是好啊,可风险也很大啊! 顾凌波有些发愁:“等他酒醒了找我算账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他,谁知道他发起疯来会不会让我?” 这观点真是十分新奇,施人仰提醒她:“你虽打不过他,但有句老话叫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大人可是亲自动手把他揍过一顿的人,如今你同大人拜了堂,还怕他不替你撑腰?” 顾凌波有些不太确定地看向万寒旌,她们家万大人正淡定地放下筷子,然后抬眼看着她,笑得得意又开怀:“你已是我万家妇,虽然囊中羞涩,像样的聘礼都没送一件,不过这点好奇心还是能满足你的,”说着他笑得就更开心了,“不过说出来就没什么意思了,有些事还是得自己去发现……才更有趣。” 晚上拎着酒壶回来的杨旦根本没想到自己已经成了所有人统一想要灌醉的目标,万伯亲自下厨做了许多好吃的,连顾凌波说话都顺耳了许多:“我们夫妻二人叨扰王爷多日,给我个敬酒的机会吧!” 本来是打算一个人喝闷酒的人忽然多了这么多酒伴儿,杨旦自然是却之不恭。 ---题外话---这本书大概30万字左右完结,现在差不多……进行到一半了,大家对于小白和老万还喜欢咩? xs7.com 第十三章 ·谁家新妇(2) 顾凌波有了主意,就开始一杯一杯地敬酒:“这第一杯我来敬你,多谢幽州王为我们主婚!” 这杯酒自然得喝,杨旦一扬脖子灌了进去。 第二杯施人仰上了:“这些日子叨扰了,多谢幽州王如此招待,人仰先干为敬!” 这杯酒自然也得喝,杨旦依然一扬脖子便灌了进去。 然后不知怎么的,酒杯就变成了酒坛,好在杨旦酒量好,也没甚留意,万伯做的菜也好吃,不比幽州这边以原味为主,还多了些口味上的变化,自然是偏京中口味一些,大约也是让他想起了什么人,吃的时候眼睛总是半眯着,吃着排骨也咬得嘎嘣嘎嘣响撄。 吃到最后顾凌波听得都开始牙疼了,赶紧示意万伯又上了道油淋豆腐,这才消停点儿,不过不是空腹喝酒其实也没那么容易喝醉,况且杨旦还颇有些酒量,根本也没那么容易将他灌醉,顾凌波觉得要是这样斗下去,他没醉她自己就先醉了,于是后来就玩了点小手段,把自己酒杯中的酒给……偷偷换成了水。 不过喝到最后顾凌波觉得她喝水都要喝醉了……但是杨旦却还没有几分醉意,于是她用眼神示意万寒旌:该你上了偿! 万寒旌灌酒的姿势十分简单粗暴,把杨旦的脑袋按在桌上拿着坛酒酒开始灌! 顾凌波都要吓傻了:这姿势会不会太犯规了? 但是好帅啊! 施人仰也觉得这也太……过分了! 但是好有效啊! 只有万伯觉得有点看不下去:“大人,这样不太好吧?” 浪费了好多酒啊啊啊! 全都泼出来了! 不过酒本身也是幽州王府的,浪费也没有耗费他们的银子,随便吧! 于是大家都愉快地围观起来了! 最奇怪的是,杨旦竟然也就这样被他按在桌子上没有丝毫反抗,甚至还张开了嘴接他倒下来的酒。 吃这套的话你早说啊……浪费表情! 大概因为姿势太合适,没过多久杨旦就这样醉倒在了桌上,顾凌波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了,有些不敢置信地撞了撞身旁的万寒旌:“他醉了吗?” 万寒旌顺利完成任务,便坐了下来,仿佛有些累地答道:“大约是醉了吧,这家伙酒量愈发好了,看来这几年……还真有些难熬。” 顾凌波才不管他是否难熬、怎么难熬,上手就准备去摘他的头盔啊,可是像拔萝卜似的拔了半天,那头盔根本就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啊,这时候万寒旌提醒她:“这头盔是找了专门的能人巧匠给他定制的,里头有暗锁,得用钥匙方能打开。” 忙活了半天这不是白瞎吗?顾凌波有些不高兴:“你怎么不早说啊!” “早说了你便如何?” “当然是先找钥匙啊!”顾凌波生气了,“这耗费了多少酒才把他灌醉啊,下一次就没有这么好的借口了!我现在上哪儿去找钥匙啊!” 万寒旌十分逍遥地打开了一把折扇,笑得云淡风轻:“大约来求求你的夫君,便能找到那钥匙了。” 已经是万夫人的顾凌波直接上去就是一个吻! 看得施人仰同万伯都傻眼了,施人仰感慨道:“这成了亲就是不一样啊,我们小白……不对,咱们夫人现在真是一言不合说亲就亲啊!” 夫人并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理直气壮地反问道:“那不然呢?我还去跟他打一架吗?我又打不过他!” 说得真有道理,万寒旌只得起身去杨旦身上摸了摸,然后就不知道他怎么摸出来一把精巧的小钥匙,然后从他的头盔下伸进去,又不知怎么一扭,就听到清脆的“克次”一声响。 头盔被打开了! 顾凌波去抱起那个大头盔时手都有些抖,等到头盔被完全摘下来,看到杨旦的真实面目时,她浑身都开始抖了…… 这、这、这?! 顾凌波看到他真实面目之前,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竟然长了张……应该怎么说,娃娃脸吗? 还不仅仅是清秀,也不是男生女相,就是一张小孩儿的脸,没长开的那种小男孩儿的脸。 这…… 顾凌波满脸疑惑地看着万寒旌:“他这是怎么了?看着牛高马大的,怎么一张娃娃脸?不是还说维持着十多年从无败仗的幽州王,竟然像个……小娃娃?” 像个小娃娃真是略有些含蓄,这张脸基本就是个小娃娃,怪不得他要戴头盔,不然一点威信都没有了,顾凌波回过神来之后就笑得直不起腰来了,可笑完又觉得这杨旦也挺可怜的,不就是长了张娃娃脸么,为了打仗还得戴个头盔。 不过万寒旌很快就告诉她:“他也不是生来如此,至少同柳絮私定终身的时候还是正常的男儿相,不然柳絮能看上这样的他?” 然后就成功引起了顾凌波新的兴趣:“那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 “因为我。” 这下顾凌波就结结实实吃惊了:“因为你?” 杨旦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还真是因为万寒旌。 那一年杨旦还只是个副将,主将被围困在山坳,他和万寒旌奉命一起去营救,半途中遭遇敌军埋伏,万寒旌当时年轻气盛,坚持要硬闯,杨旦拦不住,只好陪着他硬闯,结果就中了毒气瘴的陷阱。 万寒旌原本一马当先,最终是被杨旦强行拉回来,结果自己吸入了过度的毒气,又因为地形诡谲复杂,闯出去又用了好些时间,最后毒气逼出来时已经晚了,幸好御医那时以毒攻毒,才不至于真的衰竭而死,只是那时大家都没想到,以毒攻毒的结果竟然是让他开始……返老还童了,照这样下去,御医保守猜测距离他超负荷而亡也不会太久了。 那时杨旦便下定了决心,要同柳絮把话说清楚,让她……未来能够找到更合适的人陪她共度一生。 不过大家都没想到,他竟然还童到十来岁便没再有任何变化,甚至身形上还是从前的样子,他变化的,竟然只有脸而已。 再之后他便成了鼎鼎有名的幽州王,在此之后柳絮也再没有找过他,甚至还……成了万寒旌未过门的夫人。 “所以这才是他坚持要把我叫来幽州的原因。”万寒旌说起来的时候眼底难得有了些笑意,“柳絮还真够狠的,瞧瞧把咱们幽州王都给憋屈成现在这样儿了。” “他怕你真娶柳絮啊?”顾凌波觉得这群人怎么这么喜欢绕来绕去的啊,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不可以吗?“他那时候不是都说让柳絮找别的下家了吗?啊,忽然想起来他是为了救你才中的毒,凭什么好事儿全让你给占了啊,是吗?” 万寒旌亲自将杨旦的头盔再给他锁回去,闻言笑了笑:“就是啊,凭什么好事儿都让我一个人给占了,当年若不是我狂妄自大,轻易中了圈套,他们本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顾凌波忽然就被他说得有些难过:“那咱们以后可得对他好一点儿,也帮忙在柳絮跟前儿说点儿好话,让他俩早点和好呗。” “行,都听你的。”万寒旌满口答应下来,“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醒酒汤什么的,煮好了给他灌几口进去,明天怎么说都有道理。” 真贼!不过顾凌波觉得他真的说得好有道理啊,先下手为强!于是她就乐呵呵地往厨房里去了。 她刚走趴在桌上的杨旦就爬起来爆了声粗口:“你这故事编得也太扯了,也就她这么蠢才能被你忽悠住。” “总让她好奇你长什么样儿也不是办法,索性给她个她喜欢的故事,”万寒旌笑得云淡风轻的,“而且她蠢不蠢还轮不到你来说,以后注意点儿,那是我的夫人。” 杨旦:“……” 外头传来了顾凌波的脚步声,她还一路哼着小调,万寒旌立刻斜了杨旦一眼:“趴着吧。” 杨旦:“……”老子信了你的邪! 自从当了万夫人,顾凌波忽然觉得好像腰杆儿都挺得直了不少,幽州王府上下对她都十分尊重,真是获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完满,她拍着他的肩膀表示肯定道:“我发现嫁给你还不赖!” 万寒旌相当谦虚:“好说,好说。” “不过你不是也就是提刑司的一个副使吗?杨旦可是幽州王呢,而且从前是你对不住他又不是他对不住你,他干什么还对你这么客气啊?” “大概是因为我告诉他,”万寒旌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地回答她,“若是他对我不客气,我便即刻回京,迎娶了柳絮,坐享齐人之福,他就只能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顾凌波笑得简直合不拢嘴,“你真是太不要脸了!” 而且哪里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幽州明明……这么热啊! 杨旦也不管万寒旌怎么同顾凌波编排他的,总归最扯的说法都忍下来了,也就随他们去了,有时候看着顾凌波莫名其妙对着他傻乐,也真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们开心就好吧。 ---题外话---希望今天考试的朋友们都能发挥出好的成绩~ 第十三章 ·谁家新妇(3) 顾凌波花了好些时间来适应幽州王府上下管她叫万夫人这件事,也花了好些时间来适应每夜都与万寒旌共枕这个事实,但万寒旌却好像没什么需要适应的似的,每天晚上睡得都特别安稳,顾凌波有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顺嘴问了他一句:“你怎么每天晚上都能睡得这么安稳啊?你不怕我吃你豆腐?” 谁吃谁豆腐? 万寒旌一边穿靴子一边斜眼看她:“你知道怎么吃豆腐吗?你以为就是像你昨晚似的,在我脸上啄一口?撄” 顾凌波被他闹了个大红脸:“我……我什么时候亲你了!” “我是怕你不好意思才没睁眼的,”万寒旌穿好了鞋,利索地把她的外衫也拿过来,“如果你所谓地吃豆腐就是这点水平的话,我还没放在眼里。” 顾凌波:“……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怎么样?”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而且论起睡得安稳,你认了第二,怎么都轮不到我去认第一的,昨夜你睡得跟头死猪似的,我对你做了些什么你知道吗?“ 顾凌波:“……你对我做什么了你说!” 然后万寒旌就递了面铜镜给她,顾凌波看完:“……”难怪觉得脸上痒痒的偿! 万寒旌居然在她脸上画了个大王八! 最后洗黑了三盆水都没洗干净!到底画得有多重啊王八蛋! 于是用早膳时她还是顶着一脸没洗干净的乌黑坐在桌边,看着一桌子人想笑又都努力憋着的便秘表情,最后干脆来了句:“想笑就笑呗,憋得这么难受干什么。” 大家就很给面儿地笑起来了,一直笑到吃完馒头都没停。 有这么好笑吗? 尤其是那个戴着头盔还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人,忘记你是幽州王了吗?忘记你要有肃杀的气质了吗? 哦对了,他也根本不知道他那张小娃娃的脸让大家都给看光了哦呵呵呵呵。 万寒旌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梁:“好了,赶紧吃饭,吃完了带你出去走走。” 但顾凌波并不想出去走走……天这么热…… “可以不出去吗?好热啊……” “可以啊,”万寒旌笑得云淡风轻,“城郊处出了桩命案,你嫌热就在府里歇息,我同幽州王去看看就可以了。” 于是顾凌波如他所料地跳起来了:“不行不行!等我我马上就喝完这碗粥!” 城郊确实发生了一桩命案,死的却不是人,而是一头牛。 幽州干旱少雨,基本上没有农作物,耕牛基本上不存在,所以问题就来了,这头牛是哪儿来的? 牛死之后也无一人认领,天气本就炎热,肉极易腐烂,发出的恶臭已经严重影响到行人了,这才有人报了官。 杨旦收到这起报案时,内心是拒绝的。 他可以拒绝,幽州王却不能拒绝,所以案子还得查,鉴于之前他配合有功,万寒旌决定替他来查这起案子。 杨旦:“说得跟我不知道你其实就是想带你媳妇儿玩玩似的。” “那你要陪我媳妇玩也是可以的。” “……还是你自己去吧。” 顾凌波当真是怕热得厉害,出门没多久就直嚷嚷着要买凉茶喝,万寒旌也没觉得麻烦,顺道就带她买凉茶去了,施人仰跟着他们俩,总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不过比起待在幽州王府什么事都干不了,还不如跟着他们俩呢。 万寒旌写得一手好字,所以让施人仰随身带了笔墨,说是要给他们记录案情分析,顾凌波表示不解:“不是你分析吗?你分析完自己记不住?” “我记得以前你是说要跟着你施大哥学破案的,如今我既是你夫婿了,”万寒旌笑道,“自然要全力支持你跟着师傅学查案,就来给你们当个师爷,如何?” 顾凌波觉得好玩:“好啊好啊。” 施人仰真想一甩手管你们去死啊,你们夫妻两个玩情趣能别拉我下水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那头牛已经被处理掉了,不然长久摆在这儿还会引来蛇虫鼠蚁,所以说到了案发现场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看,除了一堆苍蝇。 “所以我们来这儿看什么?”顾凌波看向万寒旌。 万寒旌一本正经地拿着笔和纸,回头去看施人仰;“施大人,这是什么情况?您说着,我来记。” 施人仰:“……大人就别拿我开涮了。” “分析分析给凌波听听,也好学点儿东西,”他还真开始记了,嘴里还念叨着,“死牛已经被运走,初到案发现场……” 玩儿得还挺认真,顾凌波围着绕了一圈,回来时手上全咬了是包,痒痒得一直在挠,万寒旌看了就建议道:“不然今天就到这儿,也不是人命案,回去随便给杨旦交个差就行了。” 这么随意? 不过被毒蚊子咬得有些受不了的顾凌波这时候也没有一颗蠢蠢欲动想要为牛伸冤的心了,一马当先就冲到了前头,往幽州王府的方向跑了。 落在后头的万寒旌并不敢离她太远,隔着一个安全距离地跟在她身后,将他方才写好的东西交给施人仰:“这信你亲自送回京去,就说我和凌波随后就到。” “当真不在幽州等了?” “等什么?”他冷笑一声,“等死吗?” 施人仰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便挑起话头道:“那幽州王这边会同大人一起回京吗?幽州这边……” “幽州这边没有问题,这次我过来也了解了这边的军务情况,幽州兵力不认兵符只认幽州王,有杨旦在就不会有问题,”万寒旌抬起头看了眼苍茫的戈壁,语气中略有些遗憾,“可惜了她陪我在这里这么长时间,热得半死不说,还让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刺伤她,娘娘知道了不定怎么心疼。” “娘娘再心疼也不及大人啊,”施人仰调笑了一句,“如今抱得美人归,是何滋味?” 还真是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 前方的顾凌波已经回头了,神色间颇有不耐,大约是嫌他们走得慢了,于是万寒旌答道:“个中滋味只能意会,你先走吧,我得赶紧追上去了。” 等他追上顾凌波,她还在好奇地回头打量往相反方向走的施人仰:“施大哥去哪儿?不跟我们一起回府吗?” “他受杨旦托付回京一趟,”万寒旌朝她眨眨眼,“送情书什么的你懂的,不过柳絮看了接不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觉得人仰不一定能说服她。” 顾凌波就急了:“那怎么办?” 万寒旌思索片刻便问道:“你可有把握劝服柳絮原谅杨旦?” 这怎么能完全有把握呢?不过怎么说这事也是因为万寒旌而起的嘛,现如今身为万夫人的顾凌波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没想清楚呢就拍着胸膛道:“包在我身上!不管怎么样都给她把思想工作给做通了!到时候他俩成亲你也给当主婚人!” 这……万寒旌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应,好在顾凌波也乐乐呵呵地跑开了,收拾行李什么的又得和万伯吵起来,不过这次万伯怎么着也得让让她了,怎么说也是夫人了啊。 不过身为万夫人的顾凌波并没有这方面的自觉,有时候觉得万伯年纪大了,许多东西也就自己去收拾,万伯说起来的时候她还道:“我夫君贴身之物当然应该由我这个夫人来收拾啦,你去收拾你自己的就好啦!” 万伯自然明白她的心意,有些感慨地对万寒旌道:“到底成了亲啊,是大姑娘了,还知道疼人了。” 杨旦也跟过来观赏他们收拾行李的盛状:“真打算回京了?” “也该回去了,本来过来就是替你破白狐之案,如今案子都破了这么久了,”万寒旌拍了拍他的肩,“中途还抽了个空带了个刺客回来耽误了我们的婚期,算是买一送一?” 杨旦:“……” 不过这点小事顾凌波根本没放在心上,她一门心思帮他说服柳絮呢,一张脸上满脸都是“我有小秘密想告诉你可我现在就是不说”的表情,杨旦看得都要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好了,只听她压下所有兴奋低声对他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不管你的!” 杨旦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啊,转头去问万寒旌:“你媳妇儿这话什么意思?” 万寒旌一转身随便给了个答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难道她忽然发现她喜欢的其实是他? 杨旦觉得这对夫妻真是神经病啊! 因为施人仰已经先行一步,这边万寒旌一行的行程就不是太赶,拖了三天还没从幽州出发,顾凌波表示十分不解:“包袱都收拾好了,为什么还不走?” 万寒旌对此的解释是:“来都来了,不再多喝他几天的冰镇酸梅汤,多划不来,平白热了这样久。” 一开始顾凌波觉得很有道理啊,后来想想又觉得奇怪:“可是多待几天不是又要多热几天吗?那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啊?” 万寒旌笑起来:“不错,这次居然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第十四章 ·美人宜修(1) 第十四章·美人宜修 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眼看顾凌波捂着腰要开始装柔弱了,万寒旌赶紧改口道:“好了不闹了,其实是因为幽州这边调兵还需要几日时间,我们一路回去路途遥远,总不能一个人都不带,若是再有刺客偷袭,难道要坐以待毙?” 这次倒是实在话,顾凌波坐直了严肃道:“我都已经是你夫人了……” 万寒旌以为她接下来就要说得保护她了,没想到她接下来说的却是:“你也算是个有牵挂的人了啊,可别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拼命,你的命现在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偿” 她还挺霸气的,万寒旌摸了摸鼻子,感叹了一声:“家有悍妻啊。” 顾凌波根本没把这句话当回事儿,转头又不知道忙什么去了,杨旦便小声问万寒旌:“回去……会不会有风险?撄” “迟早是要回去的,”万寒旌坦然回道,“何况京中现在也生了许多变数,邱奎子一人撑不住,张大人又还有许多事要忙,凌波到时候送到娘娘那边去,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回去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 “原本就是娘娘希望我带凌波来幽州,本意自然是希望她能更安全,但却事与愿违,让凌波受了这么重的伤,回宫还得去向她老人家请罪,”万寒旌摸了摸鼻子,“不过请罪也已经习惯了,好像自从找到凌波开始,我就一直在向娘娘请罪。” 杨旦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请罪到最后不还是一样,这次回去你得提醒她梳个妇人髻,怎么着也得有个样子。” 说起这个……万寒旌想了想:“可是我府上没有会梳妇人髻的嬷嬷,奉银不够我都遣散回去了,如今府里就靠万伯一个,然后来幽州之前就已经是凌波在下厨做饭了,味道还不错。” “如果娘娘知道你把她娶回府里还让她下厨……”杨旦想了想,“怪不得你要将她送进宫里去,那她进宫了你吃什么?” 然后他就看到万寒旌笑得十分意味深长了,接着就表情十分愉悦地回答他道:“说起来也挺久没去六姑娘面摊了,甚是想念啊!“ 杨旦:“……赶紧走吧你们。” 回京的途中万寒旌倒不是很急,这次杨旦几乎将他整个护卫队全给了他们,顾凌波还挺感慨的:“你这兄弟还挺讲义气的啊!次次都是在拿命保护你啊,所以说这次咱们回去一定得帮他在柳絮跟前多说几句好话!” 万寒旌都快忘了这茬儿了,听她提起来就打了个岔:“听说这段日子我们来幽州,奉银会少很多,府里一应开销大约会比较紧张。” 以前这些跟她都没关系,现在不一样了,身为万夫人的顾凌波很是头疼,她建议道:“不如我去打猎补贴家用?” 不不不,不是这意思,万寒旌进一步引导她:“你身子还没养好,万一有个闪失又得花银子,这买卖不划算,不过万伯算了算,其实吃穿用度是最大的开销,若是能像在幽州这边似的蹭吃蹭喝,那可就太好了。” 哎?这是个好办法啊! 顾凌波就开始合计,能到谁府上去蹭饭吃? 看她开始皱眉思索了,万寒旌担心她又往别的地方想偏,索性就直接对她道:“娘娘最近身子有些不适,许多诰命夫人都想进宫去侍疾,我看之前娘娘对你还挺亲切的,不如你进宫去?” 说起来这个,顾凌波想起来从前和娘娘在一处也是挺舒服的,何况蹭宫里的应该伙食会更好? 可是万夫人又想起来她的夫婿:“那你怎么办?” 真感人,竟然还想到了他,万寒旌摸摸鼻子故作思索状,想了半天才道:“不如……我去张大人府上?” 这是个好去处! 顾凌波问:“不过你准备用什么理由去蹭吃蹭喝?” “新娶了悍妇进门,一言不合就把我赶出府来了,这理由就不错。” 顾凌波笑得都要不行了:“被新娶进门的悍妇赶出府去,还要去没做成你老丈人的张大人府上蹭吃蹭喝,这样真的好吗?” 万寒旌心想你都进宫了你管我去哪儿呢,但还是先哄她:“好不好的先这么干着再说,你进宫去好好侍疾,说不定娘娘一高兴还会赏你点儿什么好东西。” 自以为扛起家庭重责的万夫人成功被他忽悠住,乐呵呵地保证:“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这次回京比较顺利,大约是前几次刺杀没有成功,对手也在调整计划,总之一路没有再遇到刺客,对此顾凌波还略有些失望:“一点趣儿都没有,他们怎么一点百折不挠的精神都没有啊?” 万伯庆幸道:“可拉倒吧,再来刺杀几回,咱们大人命都要没了。” 这话怎么说的? 顾凌波表示没听懂啊:“好像这几回都是我受伤啊!跟你们家大人也没什么关系吧?万伯你这样不对啊!” “怎么不对了?”万伯论据相当充分,“夫人哪次受伤我们大人不跟自己个儿受伤了似的?心焦便不说了,哪次你涉险时,大人不曾以命去搏?” 顾凌波顿时油然而生一股“我说不过你但有点喜欢你这个说法”的情绪,再看万寒旌时眼神都温柔了几分,从头到尾围观的万寒旌轻笑了一声:“竟原来我对你这样好,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才不会承认!顾凌波扭脖子去看马车窗外:“才没有呢!”但是心里一直在想啊呀他原来这么在乎我了,以后我可得为了他好好保重自己啊! 她的情绪表现得这样明显,万寒旌就起了几分逗弄他的心思,便刻意凑到她跟前去,逼得她退无可退地靠在车上,到底是姑娘家,还顾及着同在车里的万伯,不停用手推着他:“你坐回你自己的位置上去啊!” 万寒旌凑上去就轻咬了她鼻尖一口,然后说话时热气都喷在她面上:“怎么,害羞了?昨晚你可不是这样的。” 说得那么暧昧干什么! 其实昨晚……就是到了半夜顾凌波忽然觉得肚子饿,忍了半天还是觉得受不了,饿得睡不着啊!就想越过他爬出来出去找吃的,结果一个不小心就趴在他身上了,万寒旌本来确实已经睡着,但被她这么一闹当然就醒来了,自然反应下准备起来,但顾凌波一个重心不稳又摔下去,一来二去就……亲上了。 不过顾凌波心思单纯,没往别的地方想,万寒旌也不愿意就此委屈了她,就各自爬起来,万寒旌问道:“你想干什么?” 顾凌波实话实说:“想去找点儿吃的。” 万寒旌笑着抚上自己的唇:“就这么饿?” 这样的调笑对于顾凌波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老老实实点头:“是挺饿的。” 然后……他就带着她去厨房找吃的去了,俩人还就着鸡蛋面喝了一小壶酒外加一大碗酸梅汤。 怎么这时候说起来就这么暧昧呢? 万伯表示你们尺度太大我不要听不要听! 不过万寒旌一般对她的调戏也就是这样点到为止的尺度而已,咬了她鼻尖一口之后还嫌弃道:“一脸油。” 顾凌波:“……你真是够了!” 没够啊,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眼看着就要进京了,凌波你这发髻得改一改,得换成妇人髻了,”万寒旌一本正经地提醒她道,“而且你对我的称呼也得改,跟着他们叫大人算怎么回事?” 顾凌波莫名其妙的:“那我叫你什么好?” 万伯给出建议道:“夫君?” 那顾凌波可叫不出口!“我才不会叫他夫君!” “那也不能跟着外人叫大人,不然娘娘怎么信?” 闹了半天是在担心娘娘不信?顾凌波表示这个交给她!完全没问题啊! “这个你就放心吧,上次进宫我就同娘娘说过了,我从小就没娘啊!”顾凌根本没觉得哪儿有问题,“上次娘娘还觉得我可怜呢,你不也没娘吗?我就顺着说咱们俩都没是没娘的孩子,娘娘发慈悲,说不定赏我们宝贝呢!” 对娘娘来说,最大的宝贝不就是她? 万寒旌也不多说,见她有自己的小算盘也就由着她去了,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说不定娘娘还真就吃她这一套?总之,她们高兴就好吧。 但是顾凌波自己又想了个新问题出来:“娘娘会不会不喜欢出了阁的妇人?之前喜欢我就因为我可爱又漂亮吧?” 万寒旌闭了闭眼,最后才道:“你现在一样可爱又漂亮,娘娘会喜欢你的。” 第十四章 ·美人宜修(2) 顾凌波对于娘娘喜不喜欢她根本不关心,只不过她觉得同娘娘倒是真心脾性相投,万寒旌对此十分忧心:"你可得记住了,娘娘同你身份有别,她待你和蔼,你可别真当她不是外人啊。" 这也要你来交代!顾凌波表示这算什么:"娘娘才没你想的那样有架子,对了,你回京之后是不是得去向她老人家述职一下什么的?不是让你去幽州破案?你是不是同我一起进宫?撄" 幽州之案原本就只是个幌子,但如今当然还得进宫去同娘娘说道说道,顾凌波适应新环境的能力很强,万寒旌并不担心,她在宫里无论如何都会比在万府安全,但确实不可能让她自己一个人进宫。 “对,我得去同娘娘说道说道,”说完他觉得按顾凌波的说法也挺有趣,"万伯可不会梳妇人髻,怎么说进宫时都不能像现在这样。” 这个人怎么总喜欢说这些同样的话,顾凌波觉得他有些奇怪:”你是鹦鹉吗?就会这一句?” “大人可放心,”万能的万伯忽然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把木梳,我昨儿个还在学呢,试给您看看?” 顾凌波的内心是拒绝的,但这时候根本由不得她拒绝,万伯已经"嘿嘿"着上来了,顾凌波有些忧愁:"万伯,您能别把我脑袋当萝卜拔吗?我觉着有点儿疼了。" 万寒旌在一旁看得笑眯眯的:"没错,就得这样,就算梳得再不像,总归是个妇人髻,总比之前那样梳个未出阁的小丫头的好。" 马车上没有铜镜,也没水面给她看,顾凌波看不到自己的头发被捣腾成了什么样儿,不过凭感觉……应该不怎么样…… 总之感觉脑袋变重了特别多…偿… 但是男人们相当满意的样子,顾凌波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做到去欣赏了,但是……就当哄他们高兴吧。 天还没黑透的时候车队就进了城,这次回京顾凌波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了,可要真说哪里不太一样了,又说不上来,万伯一言道破她的小心思:"其实就是没出阁同嫁了人的区别,现在嫁到京里来了,怎么看都觉得是自己家了。" 还真有可能是这样,顾凌波心情好,笑眯眯地也不同他争辩,万寒旌倒是自从进了京就开始沉默不语了,顾凌波就去问他:"你怎么了?怎么自打进了京话都没听你说几句了?那个……叫什么来着,近乡情怯?" 她难得说句成语出来,万寒旌地思绪被她拉回来,笑得十分愉悦地问她:"近乡情怯,你现在倒是挺会说的。" 他也很难得夸她一句,顾凌波很高兴:"还是得先回府里去住几天吧?如今我可是夫人了,我想先回府里去看看!" 还挺有主人意识,万寒旌含笑点头:"可以,府里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以后万府就归你了,除了银子,什么都能来找我。" 顾凌波撇撇嘴,真是小气,就故意气他:"那要不就不回府了,直接去宫里找娘娘吧,还可以省银子!" 万寒旌哪里听不出来她的调侃,但就是想要逗她:"也可以。"说着就要掀开车帘叫人来变道直接往宫里去,吓得顾凌波赶紧拉住他胳膊:"你还真打算直接进宫啊?别闹了,娘娘没召咱们去了也进不去啊!" 不错,还知道点分寸,万寒旌于是又含笑把手收回来,"娘娘跟前就得有这种分寸才行,就算她再喜欢你,宫里终归不是只有娘娘一个人,多少双眼睛看着,别仗着娘娘对你的宠爱给她找麻烦。" 说起这个来顾凌波还挺好奇的:"娘娘在宫中也不能随心所欲吗?她都已经是太后了呀,比圣上还大吧!" 其实从万寒旌都初衷而言,是希望她能一直这样天真,太多复杂的事最开始他并不希望她掺和进来,然而现在局势已经由不得他了,于是就只能尽量去想办法让她配合:"娘娘并不是当今圣上的亲娘,这你知道吧?" 这还是知道的,顾凌波点头道:"圣上比娘娘还大,哪个娘能生出比自己还大的儿子来啊。" ……话糙理不糙吧。 "知道你就应该明白,娘娘也只是有个身份在那里而已,宫里是圣上说了算,四处都是圣上的眼线,你进宫之后也要时刻注意,别着了人家道,也别让娘娘着了人家的道儿,"万寒旌一条一条叮嘱,"吃东西也得特别注意,别跟没吃过东西似的,谁给的都吃,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除了娘娘给的,你都得多留个心眼儿。" 顾凌波点头,表示全都记下了,万寒旌便道:"如此我们还是先回府,等请安的折子递上去,让娘娘宣咱们进宫。" 万府还是老样子,张聪一直叫人看着这宅子,一应生活用度都不是问题,这次回来顾凌波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了,她左瞅瞅右看看的,想着进大门的院子里可以开垦出来种些小菜,还能节省一些开支,而且现在府里这样空,其实完全可以……租出去啊! 听到前头万寒旌还没什么反应,越听就越觉得不对劲了,赶紧打断她:"打住啊,好歹我也是个朝廷命官,就剩这座宅子了,也不能姿态太难看。" 顾凌波没觉得姿态有多难看啊,更没觉得姿态是个很了不得的事儿,不过眼下也没时间去弄这事儿,也就没跟他争辩,刚准备往里走就看到一个黄影儿极速窜出来,经过她时停都没停留一下,直接窜到了万寒旌脚下,吐着舌头哈着气一门心思撒娇。 阿黄! 顾凌波看见它也像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了,兴奋得很,但是阿黄根本不买账,还是只冲万寒旌乐,万寒旌弯腰在它脑袋上摸了摸,这时候顾凌波总算反应过来:"邱奎子也来了?" 是一直都在。 他们出发去幽州之前,邱奎子便因为通牒问题无法再留在提刑司当仵作了,自然也就不能再住在提刑司了,万寒旌便将万府托付给他照应,一应开销也有张聪帮忙,他和阿黄住在这儿比在提刑司还过得舒坦。 顾凌波开始算账了:"那你们也不能白住在这儿啊,怎么着也得想法子出去赚银子来贴补一下伙食费吧。" 居然没问邱奎子是因为什么原因居然有通牒问题,不能再留在提刑司的,邱奎子这会儿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万寒旌会待她如此不同。 这姑娘果真有过人之处。 但其实顾凌波想得特别简单:有什么事儿万寒旌也一定都问清楚想明白了,即然他已经做出了决定,那这会儿去纠结原因并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她也不喜欢费那脑子。 万寒旌是特别了解顾凌波的,对她有时候的缺心眼居然也有些欣慰和感动,顾凌波已经在给邱奎子出主意了:"不如你去找六姑娘面摊去问问她招不招跑腿的?就算赚不着多少银子,至少也能混个三餐,温饱是不成问题了。" 邱奎子只是摇头:"万夫人好大的威风,放心我和阿黄都不是吃闲饭的个性,听张大人说你们大人要去他府上住一阵?这是唱哪出?你也去?" 被问到的顾凌波摇头:"我可不去,万一影响到他和从前做媒的姑娘互诉衷肠可怎么好?" 她现在还学会调侃人了,万寒旌还有话要同邱奎子说,就得想个法子将顾凌波打发走,他还在想要怎么打发走她,她自己个儿就一拍脑门儿道:"差点忘了,万伯说要带我去拜访一个梳头阿妈,让我好好学学怎么自己梳妇人髻的!" 然后她就跑了,万寒旌在原地摇头叹气:"还是这么说风就是雨。" 阿黄虽然一开始不爱搭理顾凌波,但这会儿比起继续窝在万府,它还是更想跟着她出去疯一疯的。 邱奎子将万寒旌引回大厅里,便问道:"听说幽州遇刺了?" "主要冲的是凌波,"万寒旌坐下喝了口茶,"人仰现下在提刑司?" "不知道。" 两个人还拧巴着,万寒旌摸了摸鼻子道:"这段日子你查得如何?" "娘娘的意思也只是想让我找些证据,那些证据都是现成的,况且无论我是否找到,其实她老人家心中早已经认定了,"秋葵子面无表情地回答,"真是想不到夫人竟还有这等显赫的出身,怪不得大人连回京都等不及,在幽州便把婚事给办了。" 万寒旌笑道:"连你也来打趣我,行了,娘娘那边还得好好解释一番,你也不必生气,幽州的婚礼只是个过场,人仰在也是凑巧,等事情尘埃落定,娘娘必定要为凌波重新办一次婚礼,到时候一定多给你敬几杯酒。" 他如此说了,邱奎子也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只是道:"既如此,我就只好再在大人府上叨扰些日子了。" 这人说话从来就爱兜圈子,想从他嘴里撬出一句直截了当的话还真是不容易,万寒旌也懒得同他兜圈子了,直接问道:"圣上那边不是一直让你在查狐仙之事?狐仙从画中走失明显是胡扯,那幅画究竟是谁调的包?" 邱奎子听完头也没抬,直接摆手道:"还没有消息,圣上根本没想过是画被人调了包,一直还命人在追查狐仙的下落,娘娘一直在其中斡旋,幸好你同夫人已是夫妻,倒也省掉许多麻烦事。" 第十四章 ·美人宜修(3) 关于狐仙之事,万寒旌其实没有太大的把握当今圣上是当真糊涂了,非要把那个所谓的狐仙找出来,还是有心装糊涂,借着找狐仙之事另有目的,背后还大有文章可做。 当今圣上已经好几年没有临朝坐镇了,朝事每每都是"内宰相"大太监曹如意出来颁旨,现如今底下人也都在传,不知是曹如意传达圣上旨意,还是曹如意假借圣上之名传其自身之意就不得而知了撄。 万寒旌自然知道从认识顾凌波那次起,狐仙之事就屡屡被人提起,绝不会是意外,背后定是有人在授意,当他们究竟能有什么算盘?所以一直在让施人仰和邱奎子分别在查圣上一直挂在寝殿中那副画的来历,究竟是什么人进献的画,会让画中人同顾凌波那样相像,但毕竟连娘娘都只说相像,画中人一定另有其人,可又会是谁同顾凌波如此相像,还能让娘娘都上了心? 其实不说万寒旌心中也有数了,如果是那人的话,被圣上惦记就能理解了,也难怪娘娘会担心,急匆匆地就让他将顾凌波带走,万寒旌眯了眯眼,总觉得其中还有什么是他没想到的关键点。 邱奎子道:"大人也不必太过忧心,我这边查到的同大人所想并无太大差异,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想要顾凌波出事,其实并不需要太过费力,可想要她不出事,却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如今形势是敌明我暗,顾凌波本人也并没有自以为多么危险,更多的还是觉得刺激,可这种刺激经不起任何一点万一,这些事万寒旌也并不想让她时时自危,所以送她进宫是最好的办法。 第二日一大早顾凌波就被叫醒,人都还糊里糊涂的,万寒旌竟然亲自帮她梳头了,他动作比万伯智然是要轻了不少,意外的是最后梳出来的效果比梳头阿妈还要更清爽!顾凌波洗完脸之后整个人才真正清醒过来,对着铜镜的时候她都惊讶得合不拢嘴了:"早说你会梳啊,那我还费那老劲儿干什么!" 万寒旌心想什么都告诉你真怕你吓着啊。 "喜欢就好,"他简单地帮她梳妆打扮了一下,"一会儿进了宫娘娘若是问起,你就照实了说,之后要在娘娘宫中住好些日子,不会梳头这事儿也瞒不住,娘娘最喜欢的就是你的坦率,千万不要把这个给丢了。偿" 不过他说完也知道自己是多余叮嘱这一句,顾凌波也不是能瞒得住什么心事的性子,娘娘说两句话也就把她的性子都能摸透了,想来想去,其实还是他对她不太放心。 顾凌波这次真是不知道怎么开了窍,居然反应过来他的担心了,还反过来安慰他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什么事儿,就算对我不放心,也还有娘娘在呢。" 是啊,总归还有娘娘在呢。 大清早进宫可不是简单事,顾凌波起了个大早,却一直折腾到了半晌午才等来宣旨的太监,她哈欠都停不下来了,万寒旌赶紧提醒她:"到了娘娘跟前,可不能像这样,得注意一点。" 可是打哈欠这种事憋也憋不住啊,顾凌波眼泪婆娑地点头:"知道了。" 却不想娘娘提前将她召了进去,过了许久才有太监出来请万寒旌,娘娘这次心情看着相当不错,还拉着他的手道:"好孩子,凌波交给你哀家就放心了,听她说连妇人髻都是你替她梳的?" 这个就有点尴尬了,万寒旌摸了摸鼻子才道:"凌波自幼随性惯了,许多事臣看了心疼,能替她做的便都替她做了。" 娘娘十分感慨,对他道:"你放心,凌波交到我手里,必定不会再教她受什么伤,听说为了救她你也受了伤?现在可将养好了?" "多谢娘娘惦记,"万寒旌笑道,"臣并无大碍,倒是凌波……" 娘娘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让他放心:"你只管放心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凌波在宫里,哀家定替你给她好好补一补。" 她老人家待顾凌波自然是没有二话,万寒旌没什么好不放心的,说完顾凌波便来说正事了:"上次在幽州对凌波下手的人已经有了些眉目,目前看来同臣之前猜想还有些差距,敌明我暗,只能更加注意。" "外头的事哀家不懂也不管,交给你办哀家放心,"娘娘终于松开了手,眼神一直瞟着后头,"宫里的事你放心,我绝不会教她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受人欺负。" 话又说回来了,这是下逐客令了,万寒旌便告辞出来了。 张聪对于万寒旌在幽州就赶着把婚礼给办了这件事,倒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万寒旌到提刑司时,施人仰正在整理卷宗,见他来了便笑道:"大人终于来了,张大人这摊子事儿我可就不管了。" 提刑司里的事,说到底都是公事,万寒旌这一时半会儿也不着急谈公事,施人仰自然也明白,就问了一句:"夫人送进宫去了?" "我刚从宫里出来,有娘娘照看,凌波比待在我身边强。" 施人仰四顾环绕一遍,见只有他们二人在,便上前来同他小声道:"事情已经有了些眉目,那幅画的画师找到了,据他所言,是有人拿了一幅画像让他临摹,原本画像中的女子并非穿一身白,是那客人非让他画出一身白衣,身边还有几只白狐亲昵地围在身边,当初画像一式两幅,一副是敬献给圣山那幅,还有一幅画像……" 万寒旌接道:"便是后来传出宫来,所谓狐仙显灵走失后,那幅只剩白狐,不见白衣女子的画像。" "大人无所不知。" "还真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还会留那画师一个活口,"万寒旌淡笑道,"不过他们既然留了活口,就能证明他们已然有十足把握不曾留下把柄,接下来的事想必不太好查。" 施人仰还是这句话:"……大人无所不知。" "既然已经找到了画师,就将他接到万府中去,张大人配合着说了,凌波以为我们都住在他的府上,你记得将来若是有机会在宫中见到她了,切莫说穿。" 施人仰心想你都见不着,还我有机会见到呢,不过人家刚送走新婚夫人,还是给他点面子吧…… "知道了。" "画师现在何处?" "送去大人府上了,现下估摸着同阿黄都玩起来了,大人要回府去看看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口口声声只说阿黄,半句不提邱奎子,万寒旌也便顺着他的话头道:"也好,就回去看看,张大人那边……" "张大人那边我去说一声就行了。" 万寒旌也就再没耽误,直接回自己府里去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等万寒旌回府里时,等着他的竟然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婆婆,她从里头把门打开时,万寒旌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还是那老婆婆开口道:"大人没走错,有位施相公让我来叨扰几日。" 施相公?万寒旌难得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边踏进去一边点头道:"啊……我知道了。" 说来那幅画也挂在圣山的寝殿中有些年头了,画师到了这年岁也正常,只是他实在没想到会是位女画师,如此一来,她同邱奎子能有什么好聊? 结果没想到还真有得聊——秋葵子立志用最精准的语言和文字表达出他这么多年来他所验过所有有意思的尸体,而女画师便由这个将其全都画出来。 万寒旌表示他们的世界他理解不了啊。好在邱奎子还记得介绍了一下:"这位就是提刑司送来的那位杜画师。" 杜画师含笑点头道:"叫我杜婆婆就好了,我画画儿也不太好,许多年不画了,手生了都。" 这位杜婆婆可不是她嘴上说的那样手生,至少万寒旌看完她画的尸体之后恶心得一晚上没吃东西。 当然没吃东西不完全是因为杜婆婆的一手好画技,还因为她的好轻功。 邱奎子一直同她插科打诨,但他也一定注意到了,这位杜婆婆脚下生风,几乎很少听到她的脚步声,但看身型明明也不是那样轻盈,除此之外万寒旌还注意到她手上功夫十足,提笔用筷子,哪怕就是顺手归置一下杂物,手法都特别快,这么个奇人路过在敌营,自然不是好事,可真招进来了,也未尝不是坏事。 关键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让她为己所用。 而且这位杜婆婆还有个最大的本事,万寒旌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发现她竟然每日样貌都有所变化,刚开始还说不清楚究竟是哪儿有不一样,后来就看出来了,她竟然……一日比一日年轻? 她仅仅是驻颜有术,还是懂得什么奇特的秘术?万寒旌从不信些无稽之谈,可如今确实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这位杜婆婆究竟是什么人? 第十四章 ·美人宜修(4) 杜婆婆是什么人,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查出来,但一定不是等闲人物就是了,万寒旌也不多说什么,由着她在府里闹腾,邱奎子也就跟着她闹腾,总归是套不出话来,索性陪她玩儿高兴了。 顾凌波进宫之前想得挺美的那个计划,在哪儿开个口子种点儿小菜,在哪个角落里又划了个区域养着小鸡,现在基本上实现了自给自足,不用再出去买菜了,施人仰来过一次,就在府门口瞧了眼就感慨道:"这下夫人不用再担心大人的月奉银子不够花了,这杜婆婆还真有两把刷子。" 杜婆婆的本事还不止如此,府里上上下下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万伯也轻松了许多,这些日子连饭菜的口味都变了,阿黄都又长了几斤肉,邱奎子私下里问起来,万寒旌也只道:"且看着情况,这杜婆婆是个人物,即便不能为我所用,至少不能推她去敌营,你想想,若是她没有半分本事,当年如何能全身而退?" 且不说当年能全身而退,而今又能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婆婆了不得啊,所有节奏都由她自己掌控,她选择在这个时候到万府来,究竟想干什么? 敌不动,我不动。 可是没想到我不动,敌先动了。 动的居然还是送进宫去了,照理来说最安全的顾凌波。 三天之后京中出了件大事儿,竟然有刺客直接闯进了太后娘娘的寝殿,刺伤了在娘娘宫里侍疾的命妇。究竟是哪位命妇宫里没说,当初娘娘叫顾凌波进宫时还叫了其他的命妇进宫去,万寒旌听到消息时正蹲在杜婆婆的菜园子里抓虫子,听完施人仰的话他手里一松,抓来的虫子全都掉回了土里。 这真是最让人担心的一次。 从前有人当着他的面伤害顾凌波,但至少救治时听能亲眼看着亲身陪着,而如今却连宫中具体情形都不甚清楚,娘娘不曾传旨出来,他即便是外戚无召都不得入宫,更何况现在因为娘娘遇刺,宫内宫外都戒备森严,一丝消息都传不出来,更甚者万寒旌直到现在都没办法确定被刺伤的人是否就是顾凌波。 这样的感觉真是非常不好偿。 自从宫里传出这消息,万寒旌连着几日整个人都显得非常焦虑,邱奎子和阿黄都尽量不去惹他,施人仰在衙门里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也就只好去劝:"张大人前几日进宫到现在还没出来,想必现在宫里也是一团乱,不是只有夫人的消息传不出来,传不出来也不见得就是坏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现在也只能用这个说法来安慰自己了,万寒旌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娘娘但凡能保,一定会竭尽全力去保,可如今连娘娘都传不出来消息,宫中究竟出了什么事? 就这样忐忑了好几日,宫中终于传出召见万寒旌都口谕,他进得宫中一看,娘娘气色还挺不错,脸上也是个笑模样,见他进来了还亲热地召唤他上前来拉住他的手道:"前些日子让你担惊受怕了,人在我宫里,保管不会让她出事!" 话说到这份上,万寒旌悬了好几日的心总算是放下了,然后便见娘娘朝她身边的姑姑挥了挥手,没过一会儿那姑姑就带着一位命妇装扮的人从内殿走出来,娘娘便道:"你媳妇儿还是你自己领回去,新婚燕尔,总不好教你们太久见不着面。" 万寒旌还待推辞几句,娘娘已经叫那人上前来:"同你们大人回府去罢。" 万寒旌至此终于脸色大变。 新领回来的万夫人有些奇怪,五官同顾凌波半分都不相似便罢了,顾凌波是个闷不住的性子,这位万夫人却自打回了府就没坑过一声,邱奎子还悄悄问万寒旌:"是个哑巴?" 万寒旌自己也不明白,娘娘为何忽然召他进宫却让他领回来一个全然没见过之人,还顶着顾凌波的身份,娘娘最后表明的态度是,虽然如今他已先娶了如花美眷,但先前他同柳絮被赐婚之事也不能作罢,该娶的还得娶,而且这门婚事还得大操大办,对此她老人家和万夫人已经沟通过了,不分大小,平起平坐,是为平妻。 新被领回来的万夫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她好像对所有人态度都是一样的——你开心就好。这样一来万寒旌都要被她磨得没了脾气,娘娘既然如此决定,必然有其深意,可顾凌波究竟被弄去哪儿了?若是她在,这门婚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娘娘是特意将人扣在她宫中,以让他能顺利同柳相结亲? 这种对她的人生安全一点把握都没有的感觉实在是太不舒服了,张聪也接到旨意,奉命督办这场喜事,柳絮接完旨就来万府大闹了一场,非让顾凌波出来当面对质,她就是不相信顾凌波能真的答应这场婚事。 结果自然是…… 新上任的万夫人被柳絮这大动静给吓着了,一直躲在万寒旌身后不肯出来,她愈是如此小鸟依人,万寒旌愈是想念从前那个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向的顾凌波。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圣上亲自赐婚,即便我不想娶你不想嫁,这场婚事都注定要办,"万寒旌当着众人面道,"我不管你怎么想的,总之如今我必须保证……她的绝对安全,任何一点可能让她受到伤害的可能性都不想有,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连一个大活人送进去都能换个人给送出来,皇宫那地方是人人都能进的吗?进了又是人人都能全身而退的地方吗?万寒旌总觉得其中有什么环节被他想得太过简单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杜婆婆倒是挺高兴的:"办喜事好啊,我来给你们操办,保证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 热闹体面都只是个过场,万寒旌从前没因为当个副使有什么官老爷架子,如今为了一场并不期待甚至抵触的喜事,就更没有什么追求了,不过…… 杜婆婆很是兴奋地四处布置的身影,怎么看都有些眼熟。 是在哪里见过她吗? 现在的万夫人,用邱奎子的话说就是个实打实的闷葫芦,自打她进了府,就没人听她说过一句话,万寒旌自然不会与她同房,但也没将她安置太远,就让她住在从前顾凌波最爱待着的那间小暖阁里,可如今天热,暖阁内不怎么通风,万夫人也并无怨言,后来干脆跟着杜婆婆开始种菜养花,倒也挺悠闲。 所有人的生活都在稳步继续着,除了顾凌波不见了。 其实想要一个人完全消失,对于大部分人的生活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万寒旌甚至有时候在想,若是他娶了柳絮后一来二去生了情,抑或是就打算这样将就着过了,是不是一辈子顾凌波都不会再出现,被人悄无声息地解决掉,或者给她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总之他和她之间就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了。 这种可能性真的想想都觉得无法忍受。 顾凌波是娘娘最后一条血脉,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有人去伤害她,那么如今李代桃僵……难道是为了掩人耳目? 就在婚礼前六日,幽州王杨旦的加急件就送到了提刑司,说是他们先前所查白狐之案还另有隐情,张聪看完将信递给万寒旌,他却并没有伸手去接:"我答应过一位故人,白狐之案无论如何都到此为止,至于案中与凌波有关,与我有关之事已经不是简单的白狐二字能解决,我心中有数。" 张聪也算是看着他长大,对于他的脾性相当了解了,便将信送至烛火之上,顷刻间化为了飞灰。 柳絮回府之后同柳相大吵了一架,不知最后是被怎么说服的,总而言之还是被安抚住,跟她相比,万府里这位夫人就淡定从容太多了,最开始她还只是跟着杜婆婆种菜养花,后来就发展成她专门另辟了一处用来养花,且只养茶花,阿黄喜欢茶花的香气,时常过去捣乱将种子刨出来,新夫人见了也不生气,它刨出来她就再种,又刨出来又再种,好像没什么事能让她发脾气似的。 邱奎子都感慨了一句:"大人您这府上还真是,走了个喇叭,换来个哑巴,还真怪不习惯的。" 不习惯的难道仅仅只有他? 万寒旌已经连续好些日子夜里睡不着觉了,一闭眼就仿佛能听到顾凌波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在耳边晃来晃去,宫里说话不比在外头,没人会一直同她说,也没人会一直听她说,就算能开口,声音还不能太大,最重要的是……她夜里那么喜欢踢被子,不知道是否又会有人替她去拢一拢? 对了,现在天气这么热,宫里总还是不缺冰的,只是不知道娘娘谋算起大事时,还顾不顾得上她?" 第十四章 ·美人宜修(5) 新来的万夫人同杜婆婆关系倒是挺好,两个人种种菜养养花什么的,万寒旌有时候想,若是顾凌波在,肯定得同那杜婆婆上蹿下跳地嚷嚷,府里早就乱作一团了,如何还能有今日这般的场面撄? 他默默发呆的同时,新来的万夫人也在偷偷打量他。 哎呀真是一点当新郎官该有的喜悦都没有啊,还比不上之前在幽州那次呢。她嘟起嘴,笑意却有些憋不住,杜婆婆见了也笑起来:“你还挺高兴?” 高兴啊当然高兴!看见他不高兴她就高兴啦! 但是她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笑笑就带过去了。 太后娘娘吩咐过的,一开口就会露馅!如非必要、不要开口! 不过看起来万寒旌还真的被蒙过去了,之前娘娘叫人来给她梳妆打扮时,她还以为娘娘是要教她自己怎么弄呢,结果弄了大半天,她都快睡着了,冷不防一睁眼,被铜镜里的人给吓坏了! 这个人是谁啊? 娘娘就慈爱地摸着她的头道:“孩子这是为你好,如今多的是人躲在暗中想向你下手,万寒旌虽一心想护你,却连我都不能保证完全护住,如今我要换张脸把你送回去,这样他们就会还以为你在我这儿,你也安全些。” 娘娘同她从来不用“哀家”、“本宫”,顾凌波觉得亲切,原本还想多问几句的,但娘娘虽和善,可自有威仪在,不等她问便又交代道:“此事须得万寒旌配合方能成功,你一旦开口他很快就会发现不对,所以你得答应我,既然容貌变了,性情也得变,一会儿万寒旌来接你回府,我要你从跟他走时起,一句话都不说,能做到吗?” 这个好玩儿啊!顾凌波点点头道:“我能做到!偿” 然后就一做做到了现在。 其实不成天说话也没有那么难啊,顾凌波一边捯饬土一边想,万寒旌真是蠢,到现在都发现不了,等娘娘说好的那一日来了,她一定跳起来骂他蠢!让她住那间那么热的房间!明知道她怕热! 殊不知安排她住进那间最热的房间也是万寒旌对她的试探,没想到她还真就住下来了,后来又觉得这被安排过来的姑娘也无辜,才吩咐人给她时不时地送些冰块进去。 反正换了脸之后的顾凌波对于万夫人这个角色进入得还挺快的,对万寒旌给她的所有东西都来者不拒,不给她也不恼,而且还尽量避免同他单独相处。 娘娘可是吩咐过的:“他太精明,同你又是夫妻,相处久了总能发现不对劲,所以要尽量避免同他在一起。” 躲猫猫啊,好啊玩儿起来! 不过不跟万寒旌接触,也避免不了同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府来的杜婆婆,莫名其妙动了她原本想种菜的地不说,种得还挺好! 这样多好啊,虽然多了好几口人吃饭,但伙食费能省下来不少,万寒旌只有最初去六姑娘处吃过两回面,后来也就不再去了,饭桌上万伯问起来,他只淡淡回了一句:“凌波回来该怪我乱花银子了。” 顾凌波当时听得筷子一顿,然后整桌人都安静下来。 自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这个“万夫人”身上,万夫人自己也有些想看看自己,于是就低头看拿筷子的手去了,过了好一会儿万寒旌才轻咳了一声:“吃饭。” 大家才重新开始吃起饭来。 原先她还是自己的时候,这府里可不是现在这样的,饭桌上哪能连掉粒饭都能听得见啊,通常都是从上桌开始咋呼到最后一个人吃完,最后还得因为谁洗碗同万伯吵一架呢,哎,想想真是怀念。 万寒旌现在也几乎不怎么开口说话了,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布置喜事,连顾凌波都顶着先进门的“万夫人”身份在帮忙,可他就是一脸……怎么说呢,生无可恋? 最先发现顾凌波不对劲的人自然是杜婆婆。 那是万寒旌去柳相府迎亲的头一日,宫里派了人来帮忙,府里府外都忙起来,顾凌波作为外界认知中的“不怎么受宠的万夫人”,自然是闲得无聊,就跑去后院里看她养的花儿,没想到杜婆婆也在,见她来了就招呼道:“你也来了,说起来以前人家纳妾都得给大夫人敬茶、磕头,你倒是爽快。” 顾凌波照例只是笑笑不说话,杜婆婆就笑起来:“好好一个聒噪丫头,倒是挺能忍。” 这句话一出来,顾凌波就抬头看了她一眼,杜婆婆没有抬头,顺手摘了一朵花下来,花还没开,只是个花骨朵儿,她也像模像样地放到鼻子边嗅了嗅:“不同大人说话是怕他发现你的真实身份?” 顾凌波还是不说话,心想我看你能猜到什么地步,没想到杜婆婆还真就顺着往下猜了:“你同他之前就认识?还是你就是大人口中那个……‘凌波’?” 还真让她猜着了! 可她不承认又能怎么样?顾凌波低头继续给花浇水,杜婆婆也不勉强,只说道:“那位新进门的也不是个好惹的,听说在娘家就闹得天翻地覆了,等她进了门,且有得闹。” 柳絮同万寒旌成不成得了亲还是个未知之数,听说娘娘还特意招了幽州王进京观礼……娘娘您这么损不太好吧? 不过顾凌波最喜欢看热闹了,在府里忍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等着看杨旦抢亲? 想想都觉得特别过瘾啊,想着想着她就咧嘴笑起来了,杜婆婆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姑娘这会儿还能笑得出来,不是缺心眼儿就是傻! 但也是傻人有傻福啊,她无限感慨地用沾了一手土的手指抚了抚顾凌波的鬓角,给自己框出“哑巴”界限的顾凌波:“……”用眼神谴责她! 到了万寒旌真正迎娶柳絮这一日,顾凌波倒是起了个大早,因为宫里赏的丫鬟们全去准备喜事了,一时间没找着人给她梳头,她便依着记忆中的样子自己给自己梳了个还算过得去的妇人髻,万伯看了一句话都没说,杜婆婆看了也默默移开了脸,只有连日来笑模样都没露一个的万寒旌见了,居然开怀大笑了起来,看着她笑了半天才以手掩口地出去了。 顾凌波站在原地愣了半天,心想这有什么好笑的?吃了笑豆吗?还是……今日娶亲就这么高兴? 她撇撇嘴,心想现在你高兴吧就,等杨旦来了看你怎么跟他交代!说好帮他说好话的,转头就娶了人家媳妇儿! 穿着一身喜服出府来准备去迎亲的万寒旌真是神清气爽啊,他方才还在想,顾凌波能忍住这么久不同他说话,大概怕的就是一说话就会露馅? 说来他也真是粗心,竟然这么久都没发现她居然是在有意避着他,不过娘娘这一招又是想做什么?怎么连他都一起诓进去了? 想来今日这婚,恐怕成起来是会有点小问题了。 结果问题还真不小。 杨旦当真是策马当先,单人单骑率先进的京,顾凌波听得他闯进府来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想跳起来,感觉到头上的重量才想起来,只得又坐下来,万寒旌在一旁看得都乐了,心想她还真能忍住,但杨旦可不是冲新娘子来的,柳絮被盖着盖头,站在同样一身大红喜袍的万寒旌身边,显得还挺文静。 然后杨旦就冲过去了,他揪住万寒旌的领口,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顾凌波呢?” 亏得顾凌波没在喝水,不然全都得喷出来!好好一个幽州王,能按常理出牌吗?要问问你媳妇儿啊,问人家媳妇儿干什么? 万寒旌拍开他的手,斜眼瞟了顾凌波坐的这边一眼:“你找她做什么?” 问完不等他答话便又开口道:“喜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有什么话都不急在这一时,先进去坐坐。” 然后顾凌波竟然看着杨旦就这样顺着他的话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了! 这展开方式不太对啊! 顾凌波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就要拜堂了,心里想看他们热闹和笑话的小算盘全都黄了,这时忍不住慌起来,站起来时没留心脚下,差点栽个大跟头,好在被一双手及时托住,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这就沉不住气了?好戏才刚刚开始。” 结果顾凌波就和一堆来观礼的人一起默默坐着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吉时已经过去不知道多久了,结果新人一直都不出来,顾凌波最开始还眼巴巴地等着方才万寒旌所言的看好戏,然后等着等着就……等饿了,这成的什么亲,观的什么礼啊,宾客都要饿死了,你们倒是拜啊! 第十四章 ·美人宜修(6) 拜不拜的……问题是主婚人没到啊! 这时候顾凌波才想起来,根本忘了问到底谁是主婚人,对了,到底谁是主婚人? 自然是赐婚的,当今太后。 这时候顾凌波才反应过来,最初娘娘让她假装成别人的模样跟着万寒旌回府,好像是为了……让她顶替柳絮的身份? 信息量有点大…偿… 然后就有人过来请她了:“大人让您去一下后堂,有话同您说。” 顾凌波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发懵,直到到了后堂看到上座的娘娘时才“啊呀”了一声,然后就听到万寒旌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不错啊小白,现如今演技愈发进益了,这么久没说话,憋坏了吧?撄” 娘娘笑起来,顾凌波也终于放松下来:“啊呀,我都要憋死了,”说着伸手就想扯掉那个发髻,“这头特别重,我走路都开始打飘了!” 还真是难为她了,娘娘笑着把她拉过去:“行了,就是你自己梳的这妇人髻,寒旌一下子就认出来是你,”然后对一旁的喜娘道:“快,带她进去梳妆打扮,莫要误了真正的吉时。” 吉时还分真假? 然后顾凌波就发着懵被推进去了,由着一堆人在她脸上涂涂抹抹的,太后娘娘特意从宫中带来的梳头宫女重新帮她梳好头之后,果然不如她之前自己梳的那样重了,但她还是没弄明白啊,被盖上盖头了还在问呢:“柳絮呢?我就这么去拜堂不太好吧?” 一旁搀扶着她的喜娘轻笑了一声:“姑娘说什么呢,您不就是柳相千金吗?今儿个可是您的好日子,咱们赶紧出去,别耽误了吉时。” ……大家都好入戏啊。 于是已经嫁过一次人的顾凌波又再次身披嫁衣,嫁给同一个男人了…… 拜堂的时候两个人当然还会咬耳朵,顾凌波问:“柳絮被你们弄哪里去了?” “她可是自己跑的,跟我没关系。” 柳絮当然是自己跑的,可她的出逃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和帮忙。 先前她不答应嫁给万寒旌,在柳相府就大闹了好几次,最后柳相终于松了口:“没让你真嫁,你肯嫁人万寒旌肯娶吗?” 对啊,万寒旌肯定不愿意娶她。 “那怎么办?” “到时候柳家大小姐势必要从我柳相府出嫁,可到时候去拜堂的就不一定是你了,”柳相摇头叹气,“娘娘早已安排妥当一切,自然有人替你。” 柳絮听得啧啧称奇:“这样也行? 这有什么不行? 但其实此时胸有成竹,对她的疑问不屑一顾的柳相,在最初听到这个计划时也是非常惊讶的,但太后娘娘给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便也只能如此了。 娘娘实际上做这么大一个局,为的就是让顾凌波顶替柳絮的身份,柳相毕竟位高权重,且这门婚事是娘娘同圣上当初一起赐的婚,就算日后再发现样貌有异也无话可说。 至于柳絮……她原本就常着男装,多得是人不认识她,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还真是选了个绝不会有问题的人。现在想来当初让她着男装、逛花楼,美其名曰解放天性,如今看来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啊娘娘! 不过柳絮对此也没什么意见,能天天在外头跑总比只能窝在府里绣花、习琴来得强,只是有一个问题,顾凌波当了柳絮,那柳絮怎么办? 娘娘对此的回应是:好办,既然顾凌波当了柳絮,那么柳絮来当顾凌波就行了,毕竟她相貌与圣上丢的那副画中人半分不像,即便是圣上亲自召见也无妨。 于是这样原本过着截然不同生活的两个人,就这样被调换了身份。 现如今作为幽州王座上客的“顾凌波”正站在杨旦身旁观礼,杨旦还有心情同她调笑:“看着自己同他成亲,你心情如何?” 柳絮直想拍他几巴掌,人小鬼大……出去混了两年跟她都敢这么说话了! 那边顾凌波已经起身,万寒旌知道她的脾气,实在不敢放她一个人在洞房里唯恐出什么纰漏,连喜酒都没空去敬就跟着新娘子进洞房去了,杨旦看得直撇嘴:“还真是猴急啊……啧啧。” 这边柳絮终于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他脖子上:“以为你戴个头盔我就打不着你了是吧?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是吧?” 杨旦被打得一抽抽,一口粗话到了嘴边又给憋回去了,老半天才闷声嘟囔了一句:“你也就知道欺负我……” 万寒旌陪着顾凌波一起进了洞房,两人第一件事都是把外头的喜袍脱了,这么一大场动静闹下来,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顾凌波更是夸张,妆都花了……外衫脱下来之后都十分狼狈,顾凌波看到万寒旌挥汗如雨的样子,“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你这模样也就我不嫌弃!” 许久没听到她这样活泼地说话了,万寒旌一时有些感慨:“憋了这么久,你声儿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不过咱们俩又拜一次堂,这下可好,下辈子你都跑不掉了。” 万寒旌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第一句话会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可是顾凌波很淡定啊,她两手一摊:“问题是我知道你比我知道得还少,问你有用吗?啊对了,你想知道我怎么回事吗?” 当然想知道,可也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于是就来给她解释:“你的事多半是娘娘做的主,既是娘娘做的主,你不说我也明白,倒是你明不明白,为何娘娘要想方设法让你顶替柳絮的身份?” 顾凌波当然是想不明白的,娘娘提出来时她就问了,可问了也没有结果,所以人家不想说的时候,问了又有什么用? 她就用这种你爱说不说的表情看着他,万寒旌失笑道:“你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好了别置气了,还记得当初我们刚认识时,盛传的白狐杀人案吗?” “幽州那次也是白狐,怎么老是和白狐有关啊?” 万寒旌眯起眼睛道:“自然……是因为有人刻意将所有事引到白狐身上。” 待他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顾凌波就瞪大眼睛问:“那画里的女子究竟是谁?她同我那么像,会不会是我娘啊?” 不存在什么会不会……有玉枕和后来寻到的玉扳指几乎就能断定画中人确实就是顾凌波亲母。 见他不吭声,顾凌波又着急地追问道:“那你查出我娘是谁了吗?她还在不在人世?”刚问完她又反应过来,“想来是没有查出身份和下落了,连圣上都在找呢。” 万寒旌抚了抚她的碎发,十分温柔地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伤心,现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非但圣上在找,娘娘也在找呢,凌波,你不是乡野村姑,你是皇室血脉。” 但顾凌波显然对他的话并不十分信任:“我还皇室血脉呢,圣上都把我娘的画像挂在寝殿里了,对她得是什么心思啊?你可别告诉我圣上是我亲爹,我其实是当朝公主啊!” 这…… “你想多了,”万寒旌直接将手中擦汗的帕子往她身上一扔,“一会儿我让柳絮给你找点吃的送进来,你就老实点待在房里,我还得出去敬酒,恭送娘娘回宫。” 顾凌波跳起来:“我不用去送娘娘回宫吗?” 万寒旌扫了她一眼:“怎么送?” 衣衫不整的她顿时坐回床上:“那你去吧,反正娘娘想我了还会招我进宫的!” 这有恃无恐的脾气也不知道是像谁啊,万寒旌含笑摇了摇头,重新换了件外衫就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柳絮就托着个托盘进来了,顾凌波一看眼睛都亮了:“饺子!” 柳絮也就笑眯眯地看着她夹起一个就咬,然后就看着她又愁眉苦脸地吐出来了:“生的!” “好嘞,一会儿我就告诉大人,”柳絮抚掌道,“你可别怪我,民俗如此,你们在幽州那会儿没圆房,如今可是正经的高堂都拜过了,委实是可以生啦!” 顾凌波白了她一眼,不耐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有能吃的没?我真是饿了,之前顶着那哑巴的身份,饭都不敢多吃,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万寒旌给看出来,结果最后还是看出来了,我可真没想到让我顶替你身份是在成亲的时候,吓死我了差点儿。” 托盘中自然还有别的吃食,柳絮把另一碗小馄饨给她递过去嘱咐道:“慢点儿吃,这可是煮过的,烫!” 等她急吼吼地吃完,柳絮才笑道:“我也没想到,刚开始娘娘择婚期的懿旨到我们府里的时候,屋顶都差点被我给掀了,我爹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比你在这儿装小媳妇儿可潇洒多了!” 嘁,这有什么好吹嘘的,顾凌波白她一眼:“你在杨旦面前拽的跟什么似的,怎么一转眼就跟贞洁烈妇似的,连你平日里最当回事儿的万大人都不肯嫁啊?” 柳絮没听懂:“什么?又关杨旦什么事?” “你就别装啦,”顾凌波一副“我懂的”的神色,“说起来这事也怪万寒旌,杨旦是出于好意啊……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你,这样的好男人千载难逢的,错过了多可惜啊!” 第十四章 ·美人宜修(7) 柳絮这次就更糊涂了:“你在说什么?” 算了,她这么爱装就让她接着装好了,顾凌波吃饱了心情都好起来,就问她:“你准备怎么扮演我呢?” “顾凌波的身份现在是幽州王的座上客,同他一起进京来赴万寒旌同柳大小姐的喜宴,”柳絮耸耸肩,“你们之前住他的幽州王府,我现在就跟着他住来你们万府啊,该怎么演怎么演就可以了。” 这回正正经经当了万夫人的顾凌波又开始盘算起这么多人的口粮问题了,但柳絮却又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今晚洞房……万夫人,你可别害羞啊。” 已经同万寒旌同床共枕这么些日子的顾凌波表示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挥了挥袖子便道:“洞房就洞房呗,在幽州就成过一次亲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啊,不过杨旦进京肯定不是为了喝喜酒来的,”她也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你和他……嗯?偿” 她几次三番提起杨旦,柳絮觉得肯定不会事出无因,但就这么跟她兜圈子也弄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于是她轻轻松松站起来抖了抖裙子:“我出去看看你们家大人被灌成什么样子了。” “等等我!”顾凌波也站起来,“我去帮他喝!撄” “大人让你乖乖在这儿等他回来,”柳絮哈哈大笑起来,“你顶着我的身份可就不能像从前那般随性了。” “可是你那时候不是还总出去逛花楼吗?”顾凌波不服气啊,“凭什么你是你的时候,你就可以,我是你的时候,我就不行了呢?” 柳絮笑眯眯:“因为我是我的时候,我只是柳家小姐,你是我的时候,你是万寒旌的夫人,且还是圣上和太后一同御赐的婚事,你敢顶着这身份出去瞎胡闹?” ……娘娘你这是坑我啊! 坑不坑的其实也没那么夸张,但万寒旌回房来的时候倒是真的很夸张。 他是被人架着抬进来的,就这样他还整个身子一直往下滑呢,嘴里还在说些胡话,什么“我敬您一杯”啊“再走一个”之类的,施人仰和邱奎子难得保持一致地被他扔床上就溜了,顾凌波一个人把他拉起来解外衫什么的又出一身汗! 夜已经深了,顾凌波也不好闹出太大动静来,草草绞了帕子给他擦了擦便把他推到里头去,准备自己在外头歇了,结果毫无防备地就被他一把搂住,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还好你没事。” 顾凌波愣了愣,他在她脖子里蹭了蹭又说了一句:“若是你走在我前头,我必定追赴黄泉,搅得你下辈子都不得安生……” 这句话如此露骨,顾凌波再迟钝都明白……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了,一时间心中十分甜蜜,便挨着他躺了下来。 要说这万寒旌酒品还真好,除了进门时瞎嚷嚷的那几句,一夜居然都很安静,不曾打呼噜,也不曾折腾人,顾凌波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一大早,万寒旌就起来了,等顾凌波醒来的时候,冰镇酸梅汤都端进房里来了,看得她啧啧称奇:“你宿醉之后都不会头昏眼花的?” 万寒旌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么说你还有过宿醉之后头昏眼花的经验?” 顾凌波觉得也没什么啊:“我以前冬天去打猎,肯定都得喝几坛酒暖暖身子的,说起来你酒量肯定不如我。” 这么有自信?万寒旌一挑眉:“改日比比?” “比就比!还怕你啊!”顾凌波根本也没把跟他拼酒当回事儿,她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我以后当你的夫人,得用柳絮的身份,可是能不能用我自己的脸呢?” 娘娘如此煞费苦心,不就是为了让她能光明正大的用她自己原本的模样吗? 万寒旌笑了笑:“自然能用,你浑身上下……”说着还刻意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也就只剩这张脸还像个姑……像个女人了。” 这算是夸奖?顾凌波权当夸奖听进去了,然后就开心起来:“还是看自己的脸舒坦啊,难怪你之前看到我的样子都不开心!” 她还挺容易满足的,万寒旌问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顾凌波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不是我该问你的问题吗?你把我变成柳絮了,你又娶了柳絮,那以后我又变回顾凌波怎么办?那我同你岂不是没关系了?” 担心的竟然是这个? “这个你大可放心,如果有一日你不再是以柳絮的身份当我的夫人,也绝不会是以顾凌波的名义,”他淡淡笑起来,“你虽然办事有些毛手毛脚,但总还是有几分小聪明,我同你话说得这样明白,总不至于还装傻。” “可是……”顾凌波还是有些疑问,“就算我当真是皇室血脉,娘娘因为种种原因不能现在就公开我的身份,那么你呢?” 万寒旌一愣,她居然在想这个问题。 顾凌波很快又补充道:“我不会嫌弃你的,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但是……娘娘应该也不会嫌弃?” “若是嫌弃,娘娘现在就可找一位身份更显赫的世家公子迎娶你过门,”万寒旌似笑非笑道,“又何必非要让你替代柳絮嫁与我为妻?” 他这样一说,顾凌波就反应过来了:“差点忘了!最开始你就说过,那玉枕同你身世也有关系,那你……” 终于想起来了,万寒旌满意地等她将这猜测补充完整,然后就听到她惊叫起来:“难道你是我哥哥?” 万寒旌:“……” 万寒旌自然不可能是顾凌波的兄长,那只玉枕之所以同他们二人身世都有关系,归根到底还是得牵扯到上一辈的恩怨中去,不过此时他是不可能同她言明的,只是道:“只管放心,我同你并无血缘关系,这亲成了,还是由娘娘亲自主婚,自然不可能作假,这辈子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必须是我的夫人了。” 得到了这句话的顾凌波总算安心了,就开始跟他谈条件:“你这次回京还会继续追查先前追杀我们的刺客对不对?我都是你夫人了你就更得带着我了,这次不能一言不合就把我送宫里去。” 这次倒还真没打算一言不合就送她进宫,主要是怕娘娘又整一出换脸来,不经吓,不过说到这儿万寒旌想起来一件事:“那天夜里娘娘宫里遇刺,刺伤的是谁?” 顾凌波笑眯眯地:“根本就没有刺客,所以也没有人被刺伤,娘娘想看看你有多紧张我嘛,我当时就告诉她了,你多紧张也不会作出冲进宫里去找我这种事,不过娘娘道,我戴人皮面具回府来你也不会歇斯底里找她要人,现在看来我们都挺了解你的啊。” 娘娘有心想考验他,却并不是真心希望他会为顾凌波闯进宫去,真正可以让她放心将顾凌波托付终身的人,当然不能如此莽撞,人在娘娘宫中,若是当时他闯进宫去,无论顾凌波伤与不伤,后果都难以估量,所以等,才是最好的法子。 毕竟他心里很清楚顾凌波在娘娘心中的分量。 见他不吭声,顾凌波就去戳他:“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冲进宫里去,也知道你为什么没去找娘娘要人,所以根本没怪你的。” 万寒旌就笑着问:“哦?那你说说,我为什么?” “因为你相信娘娘,也相信你自己啊,”顾凌波笑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你不知道跟你回来的就是我的那些天,脸还真是臭啊,很担心我对不对?” 万寒旌知道她想听什么,但他就是不说,含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就道:“出去用早膳吧。” “等等!”可顾凌波这次居然跳过来拦着门不让他出去,“你是不是忘了你昨晚对我说了些什么了?” 万寒旌有些发愣:“我昨夜……喝多了还对你说了什么话?” 托他酒后误吐真言的福,自觉被欺压已久,终于觉得能翻身了的万夫人开始扳手指数:“从现在开始,你只许对我一个人好,要宠我,不能骗我,不许骗我、骂我,要关心我……” 刚开始万寒旌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之后,还有些赧然,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她:“阁下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顾凌波没听懂:“……什么意思?” 万寒旌咬牙切齿道:“你咋不上天呢?” 顾凌波:“……” “闺阁之事在外慎言,”万寒旌还担心她四处去说,干脆认了下来,“你已是我夫人,我喜欢你合情合理,倒是你,至于这么得意?要不说你迟钝,你喜欢我这件事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见过我逼问你一句?” 他……他还有理了! “我答应嫁给你就是告诉你我喜欢你啊,”她理直气壮地反问道,“那你娶我的时候说了一大堆理由,反正不是因为喜欢我,那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 第十五章 ?杜婆问案(1) 如今万府可是热闹了,万夫人一马当先在府里组了个局,杜婆婆负责种菜,施人仰负责每日从市集里带些肉来,杨旦同柳絮负责备菜和收拾,顾凌波负责主厨,万伯负责协调,这样一来,众人的伙食问题就得到了解决,素日无事时还能组局打马吊,也有万伯能在谁去茅房时顶上来。 如此甚好。 众人中唯独缺了邱奎子。 邱奎子不来原因有二,其一他在府中叨扰已久,而通牒问题不知万寒旌想了个什么法子替他解决好,于是他又回提刑司当验尸官去了,其二……既然施人仰在,他必定就是不会来的,非但他不来,连阿黄都不再登门,还挺有主人的骨气。 日子安逸下来,顾凌波就很少再去想,她生活中多出来的一个人,是为何多出来的偿。 杜婆婆画得一手好画,待顾凌波以柳絮的名义嫁进来之后,先是错愕,然后便笑开来,一叠声道夫人长得好生面善,当时万寒旌也在,闻言轻笑了一声,杜婆婆立刻敛了笑意,连声道:“我这老婆子眼花,瞧见谁都道面善,叫夫人笑话了。” 顾凌波暗暗觉得有趣,这杜婆婆想必没瞧出来她便是前些日子同她一起种花的前任万夫人,但她竟然也没问过先前那位万夫人的下落,私下里问起来,万寒旌只道:“这万婆婆乃人中龙凤,她的心思你如何能猜透,同她也不必交心,她住在府里只是我为了牵制旁人的一个人质,切莫走得太近。撄” 他既然这样说,顾凌波便留了个心眼,对万婆婆话到嘴边留三分,真话不说全,假话不全说,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入了秋后,顾凌波被秋老虎热得不知如何是好,万寒旌也想尽法子替她解热,她便一直在府中待着,直到有一夜大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第二日便忽然凉快下来,顾凌波添衣不及,不幸感染了伤寒。 原本万寒旌一直在府中照料,谁知没过几日提刑司便接到了报案,由万寒旌主审,邱奎子验尸,施人仰……告了假。 入了秋后,下了好几场秋雨,许多受旱的农作物终于有了些生机,庄稼汉牛二喜不自胜,筹算着这次秋收之后卖了粮食就攒够钱替娘治病了,可牛二媳妇儿却并不是这打算,那笔银子到手,她琢磨着给娘家二弟说门亲事,给人家姑娘家里备些聘礼。 受旱的庄稼地得了几场秋雨的滋润,长势很好,待秋收后卖了个好价钱,牛二想着早些娘的病拖不起了,想着去请个好大夫,牛二媳妇儿自然不答应,夫妻两个为此还大吵了一架,牛二的娘总共就生了牛大、牛二两个儿子,大儿子早夭了,如今就剩这么一个命根,唯恐他为了自己同媳妇儿争吵,不肯让儿子为自己花钱,但牛二孝顺,还是想着去请大夫来,谁知等他去找钱时,包好的铜钱却都不翼而飞了,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他的媳妇儿。 原本想着媳妇儿肯定是偷了铜钱送去了娘家,可等牛二赶到媳妇儿娘家时,娘家却道媳妇儿原本确实说好今天来送钱,可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两边一合计,牛二慌了,赶紧四处去找,这一找就找出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事,先是媳妇儿娘家一口咬定自家女儿在牛家受了欺负,找着他拼命要人,然后又有钱庄的人找上门来说他媳妇儿拿房契作抵押借了一笔银子,如今到期了没还,要来收房了。 人没找着,钱也丢了,娘的病治不了不说,如今连唯一一间瓦房都要被收走,牛二一时想不通,便一根裤腰带挂上房梁上了吊。 牛二的娘一早起来看见儿子吊死在房梁上,差点也跟着去了,好容易被邻里劝住,便来报了案。 如今案情最关键的一点,便是牛二的媳妇儿究竟去了哪儿,她同不翼而飞的铜钱究竟有何干系。 万寒旌第一件事便是请了那牛大娘来提刑司,同时将杜婆婆也请了来,根据牛大娘对儿媳妇儿的形容,请杜婆婆为牛二媳妇儿画了幅画像,牛大娘看过直说简直一模一样。 可当提刑司的人拿着这幅画像去找钱庄的人时,当时收房契借银钱的伙计却说,当时来借钱的妇人,并不是长这样,听得伙计描述后,杜婆婆画出的画像却俨然是另一个妇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凌波伤寒未愈,却病重依然对此案兴趣十足,施人仰告了假在府中替万寒旌照料一切,便有事无事将如今外头关于案子的流言说与她听。 “案子的关键自然是牛二媳妇儿,但她却不是最关键的嫌犯,”顾凌波一本正经地分析案情,“因为她现下也失踪了,证明她也是受害人之一。 “牛二因着这么点事就上了吊,心理素质也太差了,这样的男人实在不足以托付终身啊…… “还有那牛大娘也太可怜了,儿子没了,媳妇儿也不见了,如今房子和铜钱全没了,下半辈子可怎么过啊……” 她自顾自地说了许多,施人仰并不评论什么,倒是杜婆婆回府之后道:“大人已命人将牛二媳妇儿的画像张贴出去,希望能早日在找到她。” 顾凌波不明白:“为何要贴她的画像?难道不应该先找出那个用牛二家的地契去借银的妇人吗?” 杜婆婆笑道:“老身本也这样问大人,大人却道比起找到嫌犯,如今更重要的是找到可能有危险的牛二媳妇儿。” 也对,人命比案情更重要。 杜婆婆见她如此之快就被说服,暗暗感叹如今她对万寒旌的信任已到如此地步,只要抬出他,她便再无疑问了。 事实上顾凌波同万寒旌的官司可一直打不清楚,只不过在案情上她跟着他看了许久,总是信他的直觉罢了。 这些小心思也不可能同万婆婆一一道明,顾凌波想着等夜里万寒旌回来再好好问问。 这天万寒旌回来得还挺早的,顾凌波还没睡,众人本来挑灯夜战还在打马吊,可他一回来大家就都识趣地散了,顾凌波就跟着他回到房中。 其实一见她这表情也知道了,不过万寒旌从她手里接过甜汤的时候在她额头上虚点了点:“这次你不能跟我去查案,你该明白现在的身份。” “我这不也没出去给你添乱吗?”顾凌波心里明白得很,“你让施大哥告假在府里,不就是为了让他看着我吗?我是不是没给你添乱?” “表现很好,继续保持!”他给了颗甜枣就准备跑,但顾凌波哪能这么便宜他?赶紧抓住他,直接跳到他背上去,万寒旌没法子只好背着她在屋子里转,“你想问什么?这案子现在还没什么突破性的进展,我也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 顾凌波趴在他背上,惬意又安心地答道:“我对这个案子也没什么兴趣啊,我就想知道你在衙门里办事顺不顺利。” 她现在还知道曲线救国了,万寒旌忍住笑意问:“若是有什么不顺,好替我排忧解难是不是?” “哎呀夫君你真是太聪明了!太善解人意了!”顾凌波高兴起来,“所以你在衙门里有什么不顺吗?” 看来也是绕不过去了,万寒旌便同她讲:“最开始张大人也觉得牛二媳妇儿十分可疑,但我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大对劲,牛二同媳妇儿争吵,连被儿媳妇嫌弃、住得老远的牛大娘都听见了,邻里肯定不会全都听不见,所以我猜测一定有人从他们的争执中听说了什么。” “他们争吵时会将铜钱和房契放在哪里都说出来吗?” 问得好,万寒旌将她在背上颠了颠:“当然不会,牛二媳妇儿虽然待婆婆不好,想要补贴娘家,但娘家无论怎么亲,总亲不过自己,所以即便是补贴,也不会将铜钱全都拿走,更不用说拿自家房契去作抵押给娘家兄弟娶亲。” 所以这才是整个案子中最不合理的地方,而且牛二在没找到媳妇儿的情况下,怎么会甘心就这样上吊,何况他还有个重病在床需要照顾的老母在,所以非但牛二媳妇儿可能遭遇不测,连牛二之死都事有蹊跷。 可现在牛二死无对证,邱奎子验尸结果,他浑身上下只有脖颈处那一道勒痕,且死亡原因是窒息,尸体种种症状都对应证明他确实就是吊死的。 只是……万寒旌在想,他是自己吊死的,还是别人挂上去、被迫吊死的? 这个人会是谁? 他为什么能够掌握牛二家藏铜钱和放弃的位置? 顾凌波见他不说了,便主动接道:“所以这个人必定是能常出入牛家的,是熟人啊,牛二平素都在田里干活,只有牛二媳妇儿在家里,谁能出入牛家如此频繁还不被人说三道四呢?若是男子,便一定同她有和亲戚关系,若不是男子……” 难道是女人? 第十五章 ·杜婆问案(2) 顾凌波所言之事,万寒旌其实早有耳闻。 早在牛二媳妇儿失踪时,娘家人便成了提刑司的重点排查对象,派出去调查的人一回来,整个提刑司便炸开了锅。 娘家人确实如顾凌波所言,全都是吸血蝙蝠。 谈父死得早,四子一女全靠谈母一个妇道人家拉扯大,耕田、打杂……一家子老老小小全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撑起来,好在女儿立事早,早早儿便在屋里绣些花样补贴家用,拖到实在拖无可拖了,谈母才收了牛大娘一头牛、两头猪,将女儿嫁了过去。 一头牛、两头猪实在不算上得台面的聘礼,牛家也自知亏待了谈家姑娘,更何况谈母?她如何能是将女儿贱卖的性子?自打女儿嫁去牛家之后,三天两头拿聘礼上不得台面、伤了老谈家面子说事儿,牛二也老实,自觉让婆娘受了委屈,平日里常常给她些银钱补贴娘家。 这一补贴就是好几年,自打同谈家结了亲,牛家可谓是尽心尽力,牛二接连替三位大舅哥娶了亲,连媳妇儿多年来未所出也并未休妻,实在也是让人无话可说了偿。 可这样一位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竟会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 但万寒旌了解完这些,却并没有同大家一样,对此事义愤填膺,顾凌波从施人仰那边得知这些之后便十分好奇,可万寒旌一直在衙门里,她也没机会问,一直在府里左顾右盼、坐立不安的,杜婆婆看了就笑道:“夫人在担心大人会如何断案?” 这……倒是也不担心,可就是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顾凌波自己亲自见识过那家人有多无耻,但万寒旌听完却并没有同她一样对谈家人百般嫌弃,反倒是一心盯着邱奎子验尸,不知想从牛二尸身上查出什么来。 结果等万寒旌回府之后,她还没来得及问他究竟在想什么,杜婆婆便问道:“不知大人可有找到先前让老身画像的那两位姑娘?” 万寒旌笑答:“婆婆可是有何提点?” “提点不敢当,”杜婆婆十分谦虚,“老身只是忽然想到一个细节,当初老身画像时证人提到过去钱庄当房契的妇人其中一只手仿佛受了伤,总是收着并不曾拿出来。” 当时证词是那妇人仿佛受了伤,落到万寒旌耳里,重点并非受伤,而是仿佛二字,若是不曾受伤却无论何时何地都始终垂着未动,又会是因为什么? 想知道因为什么并不太难,只要先找到这个妇人,提刑司便没有撬不开的嘴。 顾凌波问道:“这个人还没有找到吗?” 有杜婆婆的精妙画像,又主要怀疑娘家人,从娘家人中进行排查,应当很快就能找到人才对啊。 未料到万寒旌却摇头道:“并不曾找到此妇人,谈家众妯娌间并没有一个与画中人想象,且传唤时我细细看过,女眷中并没有手有异样之人。” 杜婆婆笑了笑,顾凌波回头问她:“你笑什么?” “老身只是笑,如此简单的一个障眼法,居然妄想遮住大人耳目,真是太过可笑,大人如今可是想等她自己露出马脚?” 万寒旌也只是笑了笑,杜婆婆便接着道:“大人既然早有布局,老身便不再多言了。” 这次万寒旌却摇头道:“婆婆尽可畅所欲言,况且我布的这一局中原本就得仰仗婆婆,如今棋局就要收官,婆婆岂能出局?” 他既这般说,杜婆婆便笑而不语了。 一旁听到现在还糊涂着的顾凌波疑惑地看向万寒旌,万寒旌却并不看她,仰头逗鸟去了。 这是怎么个情况? 第二日顾凌波睡到日上三竿了才起,满屋子转悠了一圈儿只没瞧见杜婆婆,问起来施人仰便道:“一大早就跟着大人去提刑司了。” 这可就奇了,难道万寒旌还真想要她帮忙破案?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唯一的本事便是笔下略通些丹青,能帮到什么忙? 这施人仰可不好多说,只道:“通丹青之人素来眼睛毒,许是大人想请杜婆婆帮忙看看嫌犯罢。” 没想到这杜婆婆还真能帮着断案了,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顾凌波不懂:“你们把杜婆婆接到府中来,不是为了找出当年进献给圣上所谓狐仙图的贼人吗?如今可找着了?” “自然未曾找着,否则不会还将她扣在府里。” 这次顾凌波懂了,想了想才问道:“是她没法子帮咱们找着那贼人,还是她根本不想帮咱们找着?我看她在咱们府里过得挺开心啊,若是她根本就没想着帮咱们找人,那要怎么办?” 杜婆婆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猜,同圣上扯上关系的案子绝非是小案,当年想必也是曾被追杀,甚至试图灭口过的,听说万寒旌将她带回府中十分艰难,如今…… 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不提供有效线索,得以在万府中度日,以保安全? 施人仰觉得她实在是想多了:“大人从未想过让杜婆婆帮忙找到当年进献画像之人,若是一定要找,其实从宫里入手更加有效,既然把人带回府上了,大人必定是另有打算,你就别操心了。” 顾凌波就瞪他,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放在府上这么久,能不操心吗? 更何况顾凌波好歹是个姑娘家,总还是会注意到一些旁人不曾留意的地方,那杜婆婆容颜一日年轻过一日,正等怪事难道也会在普通人身上发生? 施人仰什么都不知道,顾凌波也不想再问他了,推搡着他一起出门去:“带我去提刑司啊,我也想去看看他们怎么查案的。” 这事儿施人仰可做不得主,直接一反手将她又带进门里来:“夫人就别为难我了,大人不在我如何做得主。” 他心里想你还想去查案,就为了不让你掺和进去,都把我赶回家中来看着了,还想让我带你去衙门? 真是异想天开。 不过异想天开这种事可不是顾凌波的性子,她最近是被万寒旌打压得有些许老实了,被施人仰带回来也没有生气,然后就……默默地在院子里对着一朵野花呆坐了一整天,怎么劝都不肯吃一口东西、喝一口水,最后逼得施人仰没法子了,只好去提刑司把万寒旌给请了回来,头疼地表示:“您的媳妇儿还是您自己看着吧,三天两头找麻烦,花样那是层出不穷啊,还是我回衙门里去,您在家陪着她吧。” 万寒旌笑了一下,十分随意地提醒了他一句:“此案仵作是邱奎子,你若是想接手,我便立刻同你做交接。” 施人仰:“……啊今日天气不错我去晒太阳了……” 顾凌波看得直撇嘴:“一点原则都没有!” 万寒旌坐下来,挑眉看着她:“听说一整日都没吃东西?” 顾凌波不理他。 他也不计较,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瞥她一眼,然后低声道:“也是该减减肥了……” 顾凌波简直是怒从胸中起、恶从胆边生,操起一个瓷杯就要砸啊,幸好万寒旌躲得快:“行啊,身子骨儿挺不错的,饿了一天了还能有这力气,多饿两天应当也不妨事。” 顾凌波:“……” 万寒旌不逗她了,坐下来同她道:“杜婆婆这两日住在提刑司了,她同邱奎子倒是脾气相投。” “你去了一日,牛二的案子可有进展?” “奎子查出牛二并非自缢,而是死于他杀。” “怎么查出来的?” “尸身右手食指处有一个细微的伤口,乃是被人扎了银针所致,伤口处验出有轻微毒沫,牛二是被人先用毒药麻倒了才挂上房梁的。” 顾凌波眼珠子转了转:“你的意思是说凶手能将他挂上房梁并不一定身量强壮于牛二,很有可能是……还有帮凶?” 万寒旌点点头:“不错,有些意思了,还想到了什么?” “娘家人女眷中并无手受伤的,那她兄弟呢?” 这句话总算是问到了点子上,万寒旌道:“上回咱们一道去谈家村,你从谈氏娘家出来时,见到我同一个庄稼汉在说话,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 “那汉子年岁不大,却是承担起了家中耕田的主力,你可知道他同谈氏的关系?” 顾凌波哑然:“难道是她在外头偷的汉子?” 万寒旌:“……想什么呢,那是她最小的一个弟弟。” 这下顾凌波明白了:“你是说是谈氏的兄弟杀害的牛二?可不应该啊,牛二待他们一家都这么好,所有兄弟娶亲都是靠的牛二,他们为什么要杀他?况且谈氏已然失踪,想也知道官府无论如何都会找上他们家,为何不躲、不跑?” “因为他并非是凶手。” 第十五章 ·杜婆问案(3) 谈京瑞自然不是凶手,相反他是最为牛二之死感到不安之人,姐姐不见了,家里人都瞒着老太太,老太太还在家怪姑娘家心生外向,自家兄弟娶亲都要不管不顾了,前些日子还有人道找不着姑奶奶,将那添置布料的银钱都送回来了,老太太还道姑娘不懂过日子呢。 如今姑奶奶下落不明,姑爷又遭遇了不测,照理说谈家上下现在应当是十分伤心才对,但他上头几个兄嫂却都十分高兴,问起来才知道原来先前说好要备上许多聘礼的人家现在松了口,答应将女儿嫁过来了。 原本最应当高兴的谈京瑞却并不十分高兴,一再想要问起姐姐下落,却被兄嫂分别警告道:“仔细老太太听见,你想红事变白事吗?” 自然是不想不愿的,但谈京瑞总在想,姐姐为了自己的亲事如此劳神,难道真的到了成亲之时,还不等她回来? 可谈氏下落一时半会儿根本无从知晓,喜事却无法再拖,因为……亲家姨太太得了重症过世了,若是此刻不成亲,便要守孝三年之后了,少女能经得几年等?怪道忽然松了口苦,不再提起之前要求的那些聘礼了。 老太太同亲家太太合计了一下,便将婚期定在了下月初三,谈京瑞得知之后心情有些复杂,好几次想提起姐姐,最后都还是把话压下去,老太太高兴就好了。 谈老太最近确实顾不上女儿了,从前找她多半也是为了要些贴补银子花,前些日子找得勤也不过是想找她多要些银子为小儿子筹聘礼,如今聘礼也省了,筹备婚礼尚且来不及,如何有空去想嫁出去的女儿? 谁知这婚事还是没成,这日刚采办好喜房中的东西,便有衙门的人找上门来了,说是谈京瑞涉嫌一桩命案,这下谈老太才慌了神,慌慌张张问道:“是哪桩命案?” 官差道:“西城牛二那桩命案,还有牛二媳妇儿失踪之事。” 谈老太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提刑司的人是万寒旌派出去的,故意在谈家人都在的时候将谈京瑞带走,还将牛二命案之事故意说与谈老太听,饵放出去,总有鱼会上钩。 顾凌波在房中听的津津有味的,不停问道:“你怎么猜到是赵姑娘同谈氏合谋的?你什么时候猜到的?偿” “从我们去牛家那日就猜到了。” 顾凌波简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那样早你就知道了?你到底是怎么猜到的啊?你们真在赵府里找到谈氏了?” “自然找到了,找到的还不止她一个人。” 不止她一个人?顾凌波整个人都惊呆了:“还找到谁了?” “找到了谈氏同她的奸夫。” 这次顾凌波简直要觉得脑子不够用了:“谈氏……有奸夫?上次我们去牛家,连她婆婆都道她老实,如何还有奸夫呢?奸夫是谁?” “奸夫李四同她青梅竹马,可真是穷得叮当响,所以谈老太才拼了命都不让女儿嫁与他,牛二早在下聘时便承诺了替她娘家兄弟一一娶亲,”万寒旌笑道,“但谈氏总不可能同她青梅竹马的李四一下子断绝往来,如此才有赵姑娘登场的机会。” 说起来这位赵姑娘同谈京瑞的缘分,也算是菩萨做媒,一年前她随母亲去庙里进香,正巧碰到谈京瑞也陪着谈老太去添香油银子,赵姑娘踏出大殿时一时踩空了幸得谈京瑞扶了一把,谈京瑞完全是出于本能,此后也不曾当回事去记得,可赵姑娘却上了心,一心想要嫁给他。 既然一心在他身上,自然就会对他家里的事处处上心,这一上心便不难查出同谈京瑞关心最好的谈氏,同她的丈夫之间有些小嫌隙。 第一次跟踪谈氏,发现她偷偷摸摸去了药铺,待她买完药之后赵姑娘跟进去一问这才知道,谈氏竟然买的是……红花。 妇人堕胎才需用到红花。 谈氏同牛二成亲多年,一直求子未得,她有孕应当是喜事,如何还会偷偷摸摸去药铺买红花? 她后来多次跟踪,终于发现了有一个男子同谈氏行踪过密,谈氏……竟然有奸夫? 看来她腹中骨肉并非牛二的种,乃是这奸夫的孩子,所以她才会偷偷摸摸想要将这孩子打掉,但是赵姑娘就不明白了,其实这个孩子她不说、奸夫不说,牛二又如何会知道孩子不是他的? 谈氏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她应当早想有个孩子才是,她究竟为何连试都不试,就要轻易打掉这个孩子? 可还不等赵姑娘查清真相,谈氏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赵姑娘记得当时她正在脂粉铺买胭脂,还在试胭脂,便有一只手伸过来,然后就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来:“这个更适合你。” 后来谈氏将她带到一个偏僻的小丘上,看似废弃的茅草屋里,直接问道:“你为何要跟踪我?你已经发现了什么?” 赵姑娘有些发懵,她竟然……知道她在跟踪她? “我……其实……” 谈氏也不扭捏,直接道:“没错,我就是同四哥在一起,牛二有隐疾,他想方设法娶了我,无非是因为他知道在我娘心里,银子比女儿重要。” 赵姑娘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你的意思是……牛二不举,他娶你是为了用银子威胁你替他掩护他有隐疾之事?” “是,自成婚以来他并不曾碰过我,”谈氏点头,“因此我腹中孩儿想要瞒天过海绝无可能,原本我药都抓好了,可我忽然不甘心了,这个孩子我为何不能留下来?” 自己的孩儿,如何舍得轻松打掉?李四冷笑了一声:“也就是个庄稼人,银钱不曾有多少,倒是会使心计,就为了所谓的面子竟然要牺牲我二人一辈子的幸福。” 赵姑娘觉得牛二也没什么大错啊,他出了银钱,是谈母收了他的银钱,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谈氏才会嫁给他,这样来看除了他有隐疾之外,对谈母先前的承诺还是一直在践行的,不能人道也是没办法,但他待谈氏还是不错的啊。 谈氏却道:“不能人道,他总还是个男人,房事时想尽法子折磨我,伤全在看不见的地方,这个人阴鸷狠毒,根本就不是个人!” 赵姑娘疑惑问道:“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我知道你喜欢我弟弟,一心想要嫁他,但我们谈家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你赵家要求的聘礼的,”谈氏十分冷静,“我娘一门心思靠牛二,可牛二的家底我十分清楚,上头那几位兄长的亲事已经掏空了他的积蓄,现下已经没有多余的银钱了,秋收之后他会有一笔收入,但这笔收入据我所知会用到他娘治病上,不过就算加上这些也不够聘礼的。” 赵姑娘又疑惑起来:“那要怎么办?” 谈氏更加冷静了:“不用担心,我早已经想好了,牛二还有两间屋子,好歹他也帮我上头几个兄弟成了家,我会留一间破茅草屋给他娘住,现在我们住的那间若是抵给钱庄,还能筹到些银子,足够你爹娘松口了。” 赵姑娘对她的话真是各种不理解:“可你为何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你有何好处?” “如何能没有好处?京瑞是我唯一的弟弟,他能顺利娶亲也是我的愿望,况且牛二如此待我,我对他还有何情分?”谈氏面无表情地答道,“我帮你筹到聘礼之银,但你也得帮我一件事。” 赵姑娘隐隐有些不太妙的预感了,她倒退了两步,谈氏却步步逼近:“如今你已然没有退路,你府上姨太太几近弥留,你娘必定不会再将你的亲事拖三年守孝,若是这几日我谈家筹不出银钱来,你必定会被许给旁的人家,你可愿意?” 自然是不愿意的,赵姑娘觉得谈氏当真是谈判的一把好手。 谈氏已经开口了:“你也无需慌乱,我只需要你帮一个忙,这个忙还主要是替你自己,我会想法子将房契偷出来,可若是由我出面去当房契,官府之人势必很快便会查出来,所以这件事只能你去。” 若只是这件事,赵姑娘觉得还能胜任,于是她便答应了下来,可谁知她与谈氏说好当房契那日,出门时不小心撞着进府中收杂物的伙计、伤着手了,于是全程都只能将手藏在袖中。 于是这便是钱庄伙计见着的姑娘了。 顾凌波听完整个人都惊呆了:“谈氏竟然这么会筹谋?但她这应当算是骗赵姑娘了吧?她这话中可没说她会将牛二给杀了啊!” “因为她一开始的计划中,赵姑娘就只有帮她去当掉房契这一个任务而已,”万寒旌道,“当掉房契的银两自然超出了赵家报出的聘礼银,谈氏总该为她同李四的将来考虑,这个女人……当真不简单。” “那牛二当真是她杀的?” 牛二除了不能人道,对谈氏着实是不错的,谈氏所言是否当真还有待考证,总得经过查验之后才能确定。 第十五章 ·杜婆问案(4) 不过邱奎子验尸效率极高,很快便给了万寒旌一个绝对肯定的结论:“牛二并非不能人道,他的身体机能是健全的,只是很难使女子受孕而已。” 也就是说牛二同谈氏成婚以来,绝不可能没有夫妻生活,谈氏对赵姑娘所言根本站不住脚,还有那个孩子,万寒旌找过牛二常去看的大夫问话,大夫也是道很难使女子受孕,并没有完全否认这种可能性,谈氏若当真有孕,其实大可同牛二说,她同李四会面极其隐秘,并不曾引起牛二怀疑。 再去谈家村盘问时,连谈氏上头几个哥哥都不知道还有李四这号人物,谈家村大部分都姓谈,少有的几个外姓中也并无李姓,这李四如何同谈市青梅竹马? 谈京瑞更是道,姐姐乃是自行同牛二结识,那时谈母还不肯答应,末了牛二道会努力挣银子替几个大舅哥置办聘礼,谈氏又拼了命非要嫁他不可,谈母这才松了口撄。 这……就同谈氏与赵姑娘说的完全不同了。 顾凌波问道:“你信谁?” “谈京瑞所言同其他人证词一致,他没有说谎,”万寒旌平静回答道,“赵姑娘没有说谎的理由,她也没有说谎。” 顾凌波就明白了:“所以是谈氏骗了赵姑娘,说起来谁都不曾见过那李四,你不是说李四同他们一起找着了吗?他怎么说?偿” “自被抓之日起,那李四便一言不发,如何用刑都不曾说出一个字来,”万寒旌笑了笑,“倒是快硬骨头。” “他当真是谈氏的奸夫?” 万寒旌果然摇头:“不像。” 可若不是奸夫,他又是以何身份掺和进这件事中来的?顾凌波怎么想也想不通,若事实如谈京瑞所言,当初是谈氏一门心思要嫁与牛二,牛大娘又道他们夫妇关系一直和睦,谈氏有何理由要去谋杀亲夫? 顾凌波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想不明白就去问万寒旌:“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万寒旌的答案一点新意都没有,他直接道:“我现在想什么都没用,关键还得去问谈氏。” “那你问出来什么了吗?” 谈氏比那李四的嘴更硬,无论怎么问,她愣是一声未吭,明确指出来道她在说谎了,她也只是淡淡点头,态度平静得很,好像就是在说:对,就是说谎了,可你又奈我何? 真是好硬一张嘴啊,万寒旌不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但却不想如此这般去撬开她的嘴,况且冷眼旁观,总觉得谈氏有些莫名哀伤,被抓至今一言不发,倒不像是想脱身,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求速死。 她为何现在忽然一心想要求死了? 万寒旌还刻意吩咐过,将谈氏同李四关在一起,探子却回道,他二人在牢中也各居一隅,并为有所交流,这样的状态……当真是情人间会有的吗? 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顾凌波这时候却忽然问了一句:“你觉得谈氏是真的想杀牛二的吗?”想了想又换了个问法,“你觉得牛二真的是谈氏杀的吗?” 终于发觉到哪里不对了。 没错,谈氏确实找了赵姑娘,希望由她出面去当掉房契,可她当时只字未提要将牛二杀害,牛二被确定是他杀之后,又听得赵姑娘如此言论,大家都自然而然认为是谈氏伙同其奸夫将牛二杀害,但……为什么就非得是她杀的不可? 顾凌波又问:“那李四的来路查清了吗?” 查自然是查过的,古怪就古怪在这个人来路十分不明,万寒旌亲自在过问,可依然一无所获,这个人就像是忽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似的,毫无身世线索可言。 可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来历身份? 万寒旌笑道:“谈氏是何时同他勾搭上的是本案关键,也是查清他来历的关键,至于如何去撬开谈氏的嘴……” 顾凌波眼睛亮起来:“你有法子了是不是?” “杜婆婆自有妙招。” ……杜婆婆? 杜婆婆自上次受到万寒旌邀约,便一直住在提刑司里,邱奎子验尸时她也一直在身侧,听得他同万寒旌汇报时也没吭声,但万寒旌在此之后却特意单独将她请至内堂,细细问过了她的看法。 杜婆婆有个很新颖的观点:“也许谈氏并未说谎,从头至尾她不过也是旁人请君入瓮的一颗棋子罢了。” “此话怎讲?” “大人不妨换个角度来看这桩案子,牛二同谈氏在众人眼中看来感情和睦,日子也好过,牛大娘被媳妇儿赶至那般破陋不堪的屋子里度日,却始终对媳妇儿不曾有过半句责怪,这是为何?” 最好的解释便是,不是她儿媳妇儿谈氏将她赶至那处住下的。 既然不是谈氏,又还能是谁?只能是她儿子牛二了。 可牛二素来对牛大娘十分孝顺,甚至还为了筹银子替她治病不惜同谈氏正闹不休,邻里也都道谈氏其实对牛大娘不错的,牛二下田时,她还时时煮些绿豆粥送去给牛大娘解暑。 这样一家人,为何忽然全都变了样? 牛二究竟同谁有深仇大恨,让人非要他的命不可? 谈氏自有孕以来性情大变,赵姑娘所言中的她头脑清晰、招招狠辣,同所有人言中的她都不似同一个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有如此之大的改变? 万寒旌问道:“婆婆有何高见?” “依老身所言,那谈氏恐怕已被人掉了包。” 也就是说,眼下的谈氏并非真正的谈氏,那么她又会是谁?真正的谈氏又去了哪儿? 万寒旌眼睛一亮,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可怎么会…… 不对,一定还有哪里出了问题。 他在脑中细细搜索,回想着还在哪里疏忽了什么,谈氏会去哪儿了呢?什么人会对牛二之死真真切切地伤心难过,什么人会对牛二之死紧咬不放,非要找出真凶?又是什么人能光明正大地住在牛家而不被所有人怀疑? 万寒旌脑中如闪电劈过,整个人都僵住了…… 牛大娘? 说起来谈氏其实并非谈家唯一的女儿,生下来时原本是双生女,奈何双生子、女在众人眼中视为不祥,若谁家得双生子,其中一个必将送人,于是先出生片刻的那个女婴便被送走了,姐妹二人再次相遇,竟然是在妹妹的婚礼上。 谈氏同牛二的婚礼上。 万万没想到的是,牛二几次三番帮着的姑娘,牛二拼死拼命非要娶的这个姑娘,却并非是三年前在官道上救他的姑娘。 三年前牛二将自家地里种的瓜拖去集市上卖,原本是走官道的,一时躲懒走了小路,谁曾想就遇着了劫匪,他身无长物,劫匪素来是不空手归的,便将他那一车瓜抢了去,受了极大惊吓的牛二昏倒在了小路上。 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板车上,正往家的路上回去,赶车的伙计说是一位姑娘救了他,还替他付了车钱,牛二感念那位未曾谋面的姑娘,便非拉着赶车的伙计去找了位画师,将那位姑娘的相貌形容了好一番,最后替她画了幅画像。 也正是因为这幅画像,他才会在寺里巧遇上香的谈氏之后,待她百般之好,最后想尽办法娶了她过门。 谁知事有凑巧,当初那位救他的姑娘竟然找上门来,那一日牛二下地干活去了,就只谈氏一人在家中,忽然见着一个同自己一般模样的女子寻上门来,两个人一打照面便心里都明白过来,谈氏张嘴便问道:“你来做甚?” 来人笑了笑:“同为姐妹,我们还真是有缘,十七年前因为你我被送走,十七年后连我救过的男人也抢走……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从那日起,牛二便觉得自家婆娘有了些不同,先前刚成亲时有的娇羞和体贴全不见了,一时变得麻利不少,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同娘关系变得微妙了起来。 不过也怪道她非要让老娘搬出去住,也不知为何,老娘身子骨忽然差了起来,瘫在床上动不了了,谈氏倒也不至于对婆婆不闻不问,牛大娘的吃喝拉撒一应都是她在照应,只道是男女有别,嘱咐牛二好好干农活,挣了银钱去请好大夫,平日里就少往娘那处走动了。 顾凌波听得万寒旌转述至此,皱着眉问道:“此事同杜婆婆什么相干?她如何能想到的?” 自然是因为……好巧不巧,当初牛二请来替他画出救命姑娘画像之人,正是杜婆婆,也因此杜婆婆在见着牛二的尸身之后才会觉得事有蹊跷。 但顾凌波还是没明白:“可那孪生姐姐找上门来之后,竟然没等牛二回来就走了吗?谈氏是因为见着孪生姐姐了才性情大变的?” 事情自然没有这样简单。 邱奎子再次登门牛家,是在阿黄的牵引下,在牛老太所住的那处破落院子中,对着一株芍药花狂吠不止,最后就是在这株芍药花下,挖出了一副白骨。 经过尸检,竟同牛二有直接亲缘关系。 这副白骨究竟是谁 第十五章 ·杜婆问案(5) 这副白骨才是真正的牛大娘,同死者牛二乃是滴亲母子关系,结果出来杜婆婆就回屋睡觉去了,万寒旌也终于明白了其中关窍,命人将病床上那位“牛大娘”请来了提刑司,直接关进了谈氏所在的那间大牢里。 谈氏同这位所谓的“牛大娘”四目相对之时,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撄。 连李四都轻笑了一声,感叹真是热闹。 这次乃是由万寒旌亲自问案,为保他安全,施人仰特意从万府赶了来,陪着他一起进了大牢。 万寒旌进来就坐下了,端了杯茶在手中慢慢品着,品到一半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眼扫了他们一圈:“都在呐,有什么想说的,说说吧。” 谈氏别开了头,依然一声不吭。 倒是李四笑了笑,对着“牛大娘”道:“你可知道牛二是因为什么而死?自以为他是被我们所害,坚持报官,我倒是担心真相你能不能承受得住。” “牛大娘”狠狠盯着他怒斥道:“难道他不是被你们所害吗?我们夫妻原本日子过得好好的,你们非得来插一脚,现在你们满意了?高兴了?” 李四道:“原本就不是你的,你非要偷走,这件事因你而起,怎么还怪到我们身上来,你同牛二怎么说也是夫妻一场,他难道会连自己的枕边人被人掉了包都一无所知?你真的了解过他吗?” “牛大娘”愣了愣,谈氏却终于抬起了头,皱着眉斥了他一句:“你给我闭嘴!偿” 李四便当真住了嘴,冷笑了一声不再看她。 万寒旌也望向“牛大娘”,问道:“你究竟是何人,现在可以说了罢?” “牛大娘”看着谈氏问:“你究竟在我脸上动了什么手脚?这一双腿算折在你手里了,牛大哥走了,我也没将这双腿放在眼里,可我自问不曾对不起你,为何连容貌也要夺走?” “你不就是靠这张脸迷惑了他?”谈氏冷笑了一声,“你若是没了同我一模一样的这张脸,他还会如此拼命为你们谈家?还会非你不可?” 这句话戳中了“牛大娘”的痛点,她整个人都激动起来:“脸……就因为这张脸,你被送走,但你别送走时我尚在襁褓之中,是我决定的吗?你被送走之后难道我的日子好过?若不是牛大哥……我恐怕就被卖进妓院了!” “那也是你的命!”谈氏整个人都狠厉起来,“你的命合该如此!但牛大哥原本娶的人应该是我!” “所以你就在婆婆病逝之后将我乔装打扮成她的模样?”“牛大娘”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你想过牛大哥的感受吗?说的好似多么爱他,可你若真的爱他怎么舍得将他杀害!” 谈氏终于忍不住大声喝道:“我没有杀他!” “可衙门中的仵作早验出来了,牛大哥是先被人毒晕了才挂上房梁的!他不是自尽!”“牛大娘”更激动,“你口口声声说得多么爱他,却是如此自私!你毁了他原本应当顺遂的人生!” 谈氏整个人都开始发抖:“是你!你才毁了他原本顺遂的人生!他原本应当娶我的!不会背负你们谈家那样重的担子,是你的自私害了他!” 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根本没将万寒旌放在眼里,他也不急,耐心等到了她二人休战时,才终于不疾不徐地看向李四:“说说吧,你是怎么杀害牛二的?” 谈氏和“牛大娘”皆是一震,双双看向李四,李四居然还有心情轻笑了一声:“大人何出此言?小人听不明白。” “既然听不明白,我便同你好好说道说道,”万寒旌将手中茶盏放下,“先说说你是何时故意露出马脚让牛二知道你同谈氏有染的,此事就发生在谈氏找上赵姑娘之时,谈氏正在进行她的计划,你同时也在进行你的,你先是故意引牛二发现你同谈氏私下会面,又有意露出破绽让他开始怀疑谈氏身份,最终再将他的怀疑引回了牛大娘身上,因此他才坚持要将秋收后的银两用来给牛大娘请大夫,我想他那时应该已经有所怀疑,请大夫更多是想查清牛大娘的真实年龄和病因。 “这时候你又故意引发谈氏的怒气,让她找去了牛大娘处,本就对此事有所怀疑的牛二尾随至此,二人争吵时被他发现妻子竟然已经被易容成了母亲,而现在的枕边人,竟不知究竟是何人。 “但事情总归不会是全无痕迹所循,你成功勾起了牛二的好奇心,当真回去翻找出当初请画师画出的画像,同谈氏一比,又确实是一样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于是你再次将谈氏约出来,故意让牛二听到你们之间的对话,让他得知了一切。 “我不明白的是,”万寒旌貌似不经意地扫了谈氏一眼,“你既已经同她有了默契,为何要故意引牛二发现真相?” 这句话话音刚落,谈氏便冲上去用自己的额头狠狠撞向了李四的头。 …… 顾凌波后来听说的时候,当真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这也太扯了吧……你是说牛二竟然不是死于他杀?” “只是他杀没有成功而已,”万寒旌告诉她道,“李四原本已经给他下了毒,当时牛二并没有察觉到,所以他上了吊。” “他为什么要上吊呢?明明人也没回来,房契也丢了,他既已清楚一切事情的真相,为何还会自缢?难道不应该先去报官吗?” 万寒旌叹了口气道:“大约是知晓一切之后,自觉再无面目见所有人,才做出这样的选择罢。” “谈氏——我是说那个被遗弃的谈氏,她是怎么同那个李四搅到一起去的?李四为何要杀牛二?他们之间有何渊源吗?” “李四便是当年收了银钱将牛二带回来的车夫,救人的谈氏找到他问及牛二最后去向,这才又收了银钱带她来寻人,万万没想到牛二竟已娶了亲,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他娶的竟然是谈氏的孪生妹妹。” 顾凌波更不明白了:“他既是收了银两带谈氏来寻人,寻着了不就该走了吗?为何还掺和进这档子事中来?他同牛二既无怨也无仇,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一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李四原本确实应该将人带到了便走的,可他偏生留意到谈氏脸色不对,悄悄躲在院子外,亲眼瞧见她将原本的谈氏从屋子里拖出来,又尾随其后目睹了一切,以此要挟谈氏同他合作,目的相当明确,就是谋取牛家的房产。” 真是……人心不足…… 事实上,牛二确实早就知晓了一切,当他得知妻子谈氏并非先前救他的女子时,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愤怒,救人的女子与他素未谋面,同谈氏却已经是相处和善的夫妻,只能说姻缘天注定,偏让他在找人时碰见了她,可后来发现的事就渐渐开始让他心慌了。 牛大娘原本身体就已经很虚弱了,谈氏偷天换日时并不知晓她就在帘子后,老人家从未见过这等心狠手辣的女子,一时喘不过气来,待谈氏将小谈氏处理过后回来时才发现她的尸身,于是便偷天换日,将她悄悄掩埋,其后再替小谈氏乔装易容。 牛二在后来李四刻意露出的马脚中渐渐得悉一切真相,其母已经亡故,其妻又被毒害至双腿瘫痪的地步,他每日回去面对“谈氏”时,内心都十分煎熬,枕边人啊……竟会是这样一个可怕之人,但她却救过自己性命,如论如何也……狠不下心去报官。 顾凌波听完故事唏嘘不已,案子最后怎么判的她不关心了,只问道:“那原本的谈氏……腿还能治好吗?” 万寒旌默默摇了摇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不想再同她说了,谈氏原本没做错什么,腿坏了,脸也回不去了,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莫说将她害成这样的胞姐却因为有孕而无法将她定罪,就算当真能定罪,她又狠不下心来将丈夫的救命恩人送进大牢,连那李四都因为未曾真正将牛二毒死而只被判了轻刑。 谈家还在热热闹闹地办喜事,谈京瑞将如今的谈氏接回了谈家,有了牛家当房契那笔银子,大家都能过得好起来了,谈氏甚至还将“牛大娘”也接回了谈家。 又过了几个月,听说谈氏产子,“牛大娘”喜极而泣,如今祖孙三代同堂,谈京瑞又十分上进,据说过得十分美满和顺。 这当真是一个谁人都不曾预料到的结局了。 万寒旌不知道的是,其实谈氏的脸并非没法子复原,将她变成牛大娘的模样,其实也是听从了李四的建议,而李四唯一识得懂易容乔装之术的,只有一人。 便是当年牛二找来,听他描述之下,将谈氏容貌画出来之人。 也就是……杜婆婆。 第十六章 ·互诉衷肠(1) 杜婆婆后来就没再回万府,顾凌波觉得很奇怪啊,抓着施人仰不停问:“施大哥,杜婆婆不回来了吗?一直住在提刑司里合适吗?” 施人仰有些难堪,不知该如何回答,可经不住她一直问一直问啊,最后就回道:“她……现下同邱奎子住在一处,算是家属吧,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顾凌波就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施人仰见她还没反应过来,赶紧找了个借口溜了,他都溜了半天了,这边顾凌波才终于反应过来:什、什么?同邱奎子住在一处?算是家属? 当天夜里万寒旌回来顾凌波就缠着他不得清楚了,一个劲儿问道:“杜婆婆和邱奎子究竟怎么回事?杜婆婆怎么还成邱奎子的家属了?忘年恋吗?撄” 杜婆婆的年龄摆在这里,圣上寝殿里挂的那幅画有些年头了,出自杜婆婆之手的话,那如今怎么说她也确实得是个婆婆了,这邱奎子……口味也太重了吧? 这件事说来话真是长得很,万寒旌想了想,找了个最好的切入点问道:“上回你不是同我说,杜婆婆很奇怪,总看着越来越年轻了?” 顾凌波瞪大眼睛问道:“她该不会懂什么邪术吧?能返老还童?”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万寒旌哭笑不得地告诉她道:“这‘杜婆婆’并非当年画像之人,而是其后人,也不知为何多年来一直以其祖母形象示人,大约是这次协助查案时被奎子发现了什么……总之后来他就对我道,他得对人家姑娘负责。偿” 顾凌波这次说什么都不肯相信:“那不可能啊!跟我一起住了这么久,我怎么可能没发现她是个姑娘?我不信!” 不信……又能怎么办? 顾凌波的个性一定是要眼见为实的,于是大半夜的,副史大人携夫人来访,邱奎子也只能漏夜煮酒以待了。 从进门开始顾凌波就一直盯着忙进忙出给他们端茶送水的小姑娘,那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薄纱裙,笑嘻嘻的模样,看得人都觉得自己年轻了好些岁数,这……怎么能让人把她同先前那个满脸褶子、步履蹒跚的杜婆婆联想到一起去? 可她一开口顾凌波就知道,她们确实是同一个人了。 说话的速度、音量可以变,可她原本的声线如何能变?顾凌波简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万寒旌笑道:“这动不动眼珠子就要掉出来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啊,脸上半点事儿都藏不住,赶明儿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这话中的逻辑一时半会儿顾凌波是听不懂了,不过她被万寒旌嘲笑也不是一日两日,若是次次都要气,如何气得过来? 她拉着黄杉小姑娘的手不肯松:“杜婆婆,你怎么易容的啊?我真的没瞧出来啊!” 黄衫姑娘笑道:“夫人叫我杜鹃便是,叫夫人看笑话了,这易容之术本是我祖传手艺,夫人没瞧出来也是有的,倒是夫人那时易容,我早看出来了。“ 顾凌波:“……”被虐得有点惨啊。 不过她很快又打起精神来,笑得十分不怀好意的问道:“邱奎子怎么着你了?怎么还非得要负责了呢?怎么轻薄你了你放心大胆的说,他们大人在呢!保管替你做主!” 邱奎子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杜鹃笑得十分开心:“也没怎么我,就是不小心将我身子给看了而已,大人已经做了主,让我们二人择日完婚!” 噗…… 这次邱奎子这口酒是彻底喷出来了,现在的姑娘说话都……这么直白这么露骨? 一点含蓄美都没有了…… 万寒旌还在淡定喝酒,顾凌波推了推他的胳膊:“你看看人家,我还以为邱奎子只对尸体感兴趣呢,他倒是下手稳、狠、准啊,你看看你比人家差了多少,咱们成亲到现在你都没看……” 万寒旌赶紧往她嘴里塞了颗葡萄:“吃东西吧你!” 这次轮到邱奎子笑得十分不怀好意了:“大人竟然……真是看不出来啊。” 万寒旌瞥了他一眼,邱奎子就敛了笑,一本正经地问道:“大人何时有空当我们的主婚人?” “那得看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成婚啊,”顾凌波觉得他这问题问得很有创意,“难不成他没空你们就不成婚了?” “那是自然,”没想到邱奎子同杜鹃竟然异口同声地回答道,“若是大人不能主婚,我们这亲还怎么成?” 顾凌波嘴角抽搐着看向万寒旌:“没想到你居然这么重要啊。” 万寒旌当真如此重要吗?也不尽然,邱奎子看见顾凌波随着杜鹃往膳房那边去了才低声同万寒旌道:“如大人所料,果真是那人将画献给圣上。” “圣上早有心思,那人不过也只是投其所好罢了,”万寒旌没有太当回事,“现在的麻烦不是谁是走狗,而是圣上既然有这心思,多年前的旧案可能还另有隐情,既然凌波现在嫁了我,当年的案子总归是要查的,知道对手是何人总比摸瞎要好。” 如此看来,他先前那样着急要查出究竟是何人进献的那幅画,也是为了使顾凌波远离是非,想要先下手为强,杀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如今既然已由太后出面,她已另有身份且嫁作他妇,也就没那么打紧了。 不过…… “大人不好奇,为何杜鹃会忽然要同我成婚?” 万寒旌瞥了他一眼:“不是说被你看了身子,让你负责?” “她浑说罢了,事实上是我无意中发现她易容之时的秘密,便同她达成了一个交易而已。” 这个说法还挺新奇,万寒旌好笑地看着他:“你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她帮我查清当年施人仰所进的组织究竟替谁卖命,我帮她瞒天过海,躲过当年仇家追杀。” 后者其实帮起忙来并不复杂,无论来者何人,想要在提刑司内对她下手,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当真吃了豹子胆敢在提刑司内动手,一旦被抓,正史张聪明着是太后的人,绝不会对任何势力有所偏袒,绝对会秉公处理,如此一来,只要杜鹃老老实实待在提刑司中,邱奎子给她的这个承诺很容易实现。 然而杜鹃给他的承诺就比较难了,毫无头绪的一个杀手组织,他们不再动手的话,要如何查出来历?即便是他们再次动手,杜鹃藏在提刑司中,又能怎么去追查出他们的底细和下落?更不要提目的。 但既然她答应了,就总有办法。 不过万寒旌更好奇的是:“此事同旧案有关?” “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当初刺杀大人同夫人的,应该就是他们的人,”邱奎子顿了顿,“施人仰应当也有所怀疑,想必还有了些动作,所以才逼得他们对他动手。” 这也只是他片面猜测而已,万寒旌皱了皱眉,仔细思索这件事成立的可能性,最后他抬起头时,问出口的却是:“你为何这样紧张人仰之事?” 邱奎子:“……” “你们在进提刑司之前,原本就认识,是不是?” 邱奎子:“……大人,无所不知。” “还是很多不知道的,”万寒旌笑了笑,“比如你们究竟为何不睦,别告诉我就只是因为先前那些小事。” “我同他之间的恩怨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不过大人应当清楚我同他对大人效力的真心,”邱奎子难得表情严肃认真地道,“大人不是也一直在怀疑当初刺伤施人仰的人同那批刺客有关?” 万寒旌确实一直在怀疑,可一时之间他们不再动手,又如何去找证据证实?不证实又如何能有所防备? 其实防备也没什么用,毕竟敌明我暗,如何能够防备得过来,必须得找出他们的老穴和背后真正的势力,将他们一锅端了方才能安心。 于是万寒旌问道:“她可有透露,有什么法子能查出真相?” “未曾透露,”邱奎子道,“不过我想她既然能在江湖中飘零至今都能独善其身,总有些过人的本事,至于她为何非要借这个交易、利用我住进提刑司……我会找机会再查。” “此女的身份是否当真是杜婆婆后裔还未可知,她千方百计让我们找到她、将她带进我万府,又想尽法子进了提刑司,总有她的目的,只要她有目的,便不怕她不露出马脚。” 顾凌波回来的时候已经同杜鹃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了,整个人都笑成朵花儿了,万寒旌诧异地看着她:“乐什么呢?” 结果顾凌波神秘兮兮地冲他挤了挤眼:“学了个好本事,回去找你试试。” 万寒旌瞬间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了……一眼瞪向邱奎子:能管好你家媳妇儿吗?不要随便教坏人可以吗? 邱奎子秒懂,扭头去问杜鹃:“你同夫人说什么了?” 杜鹃十分无辜的模样:“我可什么都没说呀,”然后扭头去问顾凌波,“夫人你说呢?我同你说什么了?” 顾凌波笑着摆手:“没有,你什么都没说!” 第十六章 ·互诉衷肠(2) 入了夜,顾凌波总在神神叨叨地左摸摸、右看看,万寒旌都已经歇下了许久,还没见她来歇息,便起身去寻她,顾凌波正对着一碗水念叨着什么。 连万寒旌靠近都没发觉,他只好咳嗽了一声,结果就遭到顾凌波回头一个怒视:“别吵吵!撄” 这……她到底是唱哪出? 顾凌波又对着那碗水神神叨叨念了好一会儿,万寒旌实在没看明白,就老老实实等她念叨完,然后才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呢?” “求小娃娃啊!”她理直气壮地答道。 万寒旌:“……谁同你说这样就能求到小娃娃?” “没谁同我说啊,”顾凌波神秘兮兮地笑起来,“我看见杜鹃是这样求小孩儿的,你说咱们如果有了小孩儿,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像你还是像我?” 生小孩儿这种事……怎么可能对着碗水念叨几句就行了?但这种事也没办法解释,万寒旌只能摸着鼻子道:“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这种事也是靠几率的,大半夜的你琢磨这个干什么,早些歇息罢。” 顾凌波蔫蔫儿地被他拉回去,躺到床上了还在想:“杜鹃还没同邱奎子成婚呢,就在想生娃娃的事儿了,咱们都成亲这么久了……哎。” 万寒旌原本一直在打哈哈,也没怎么注意她究竟在说什么,只想快些打岔过去,让她快点儿睡着,可听到这儿忽然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把顾凌波给吓着了,捂着心口问:“你怎么了?偿” “你方才说杜鹃对着一碗水不停念叨,”他严肃地盯着她问,“可还记得她当时在念什么?一句话也行,几个字都行。” 顾凌波还真没怎么听清,因为当时杜鹃原本是借故说要去寻东西,见她发现了就立刻停了下来,她追问起来才道是在求子的。 万寒旌也猜到是这种情形,于是就问道:“是否有‘玲子’二字?” 灵子?有的啊! 见顾凌波点头,万寒旌也就彻底明白过来,这杜鹃还真有些本事,怪道她敢说能帮邱奎子查清杀手组织的底细,原来还有这个秘密武器。 邪玲原本是江湖中流传的一种秘术,听说是从东瀛那边传来的,万寒旌久在官场,原本不应该对此有所了解,可施人仰出身江湖,对于此等秘术一直有所耳闻。 传言中邪玲能仅用一碗白水就召唤神秘蝴蝶,循着气味找到召唤之人想找到的一切,当然这在施人仰而言也只是个传言,并不曾眼见为实。 如今万寒旌只好奇一件事,杜鹃其实有许多机会可以召唤邪玲,为何偏偏要在顾凌波在的时候召唤? 难道她此举是另有目的? 当然,她已经成功借顾凌波之口,让万寒旌想到了邪玲之事,如果这是她的目的,那么她已经如愿了,只不过……让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万寒旌闭上眼的时候还在想,这个女人她究竟想做什么? 其实无论她想做什么,其实都闹不出太大水花,万寒旌素来是不信诸如邪玲之类的怪诞留言,况且此事连施人仰当年说起时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想来即便是江湖中人都不见得人人信服,更何况他? 第二日一大早万寒旌便找到施人仰说起了此事,不料施人仰却开口便道:“非也,非也。” 许久不曾听他说得此语,万寒旌竟有种恍惚的感觉,施人仰接着道:“邪玲一说,根本为无稽之谈,白水如何召唤得来蝴蝶,当年邪教盛行时亦未曾有过此事,更何况现如今。那杜鹃如此故弄玄虚,不知所为何故。” 故、弄、玄、虚。 那杜鹃以杜婆婆身份在万府稽留数日,也不知究竟有何意图,想他万寒旌也好,施人仰也罢,都算是阅人无数了,竟然没在她自爆身份之前看出来路,这姑娘……着实是有些真本事的。 万寒旌笑了笑,想到昨夜顾凌波对着白水求子的画面,怎么想怎么觉得好笑,施人仰见他突然笑了,也就顺势笑出了声:“大人,说起来有个人应当特别能治那杜鹃姑娘。” 这个人是谁,不说万寒旌也知道了,于是他摸了摸鼻子,道:“她的易容术,奎子必然是能识破的,既能识破她的易容术,想必其他事也能,奎子已经将她留在身边,且看他如何收拾。” 施人仰闻言又皱起了眉:“非也,非也。” 万寒旌挑眉看他,他便道:“邱奎子其人怜香惜玉得很,靠他去收拾,万一反被收拾了局面可就难堪了。” 这说法倒新鲜,万寒旌笑起来:“奎子竟还会对死尸之外的人怜香惜玉?我没听错吧,你确定?” “且看他至今未曾对那杜鹃下手便知,他从前可绝不会让活着的人靠他如此之近,在他身边待如此之久。” 万寒旌举反例:“阿黄是活的,跟着他挺久了。” 施人仰俯首思索了一下,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大人说得是,这样看来邱奎子便更靠不住了,大人还是要早做准备。” 竟然被他绕回来,万寒旌也不多说什么了,只问道:“依你的意思,那杜鹃如此做,究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卑职猜不透,”他也学着万寒旌的样子摸了摸鼻子,“不过有一个人一定拿她有办法。” 万寒旌望向他,他便道:“夫人若是知道自己被骗了,依着夫人的性子……不闹个水落石出必定不甘心吧?若是在外头也便罢了,总还得顾忌着夫人的安危,若只是在提刑司……想必还没人有胆子当着大人的面伤夫人分毫。” 这话确实有道理,顾凌波的脾气……她若是知道杜鹃是骗她的,怎么都会找她要个说法,要说起来那杜鹃诓她的理由也太刻薄了,不过求子这种事顾凌波居然会上心,也确实出乎万寒旌意料,她如此懵懂,是否真的明白她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在提刑司当了一天值,一回府之后万寒旌便当着顾凌波的面问施人仰道:“你可知民间有什么法子求子?” 施人仰手一抖,一碗汤差点全给撒了,幸好最后又给端稳了,给顺利送到桌上去,然后才一脸茫然地望向万寒旌:“大人方才问……什么?” 万寒旌淡定从容地又问了一遍:“你可知民间有何良方可以求子?” 这次连万伯都脚下一个踉跄,哆哆嗦嗦跑去万寒旌身侧问道:“大人……可是身子有何不适?是否要请大夫来瞧瞧?” 顾凌波被带跑偏,也跟着问道:“你身子不爽吗?要请大夫来?” 可万寒旌只是摇头。 万伯急了:“大人可万不可学古人那讳疾忌医啊!” 来来去去怎么说得倒同他有隐疾似的了?万寒旌哭笑不得地道:“我身子并无不爽,只不过昨夜瞧见你们夫人对着一碗白水在求子,便想问问你们,民间可有对着碗白水便能求子的说法?” 顾凌波急了:“你别瞎说啊!那是秘术来的!” 万伯:“……” 施人仰得捧哏啊,就道:“我倒是听闻过,传言中有一秘术来自东瀛,能以白水就符咒找来秘蝶,但江湖中只流传能以秘蝶追踪仇家下落,并不曾听闻与求子有关。” 万寒旌淡定地舀了一碗汤,放在桌子上晾着,果然听得顾凌波跳起来质问:“你说什么?那是追踪仇家下落用的吗!” 施人仰一脸无辜道:“说起这个,其实也是个传言而已,我在江湖中那些日子也曾同魔教中人打过交道,魔教中人对此传言也是哭笑不得,莫说东瀛了,他们没落之前,连所谓的圣山都不曾下过,白水寻人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夫人是从何处听来的?若是江湖术士之言,切莫相信,多半是讹银子罢了。” 顾凌波简直如遭雷劈! 杜鹃我要吃了你啊啊啊啊!枉我如此信任你啊啊啊! 说着就要往提刑司去寻人,幸亏万寒旌拉得紧:“这时候要用晚膳了,又要往何处去?你也该沉稳些了,不然如何为人母?” 顾凌波生气啊:“可是杜鹃骗我!我要去找她问清楚她为什么要骗我!而且若是无稽之谈,她那么做是想做什么?耍我很有趣?” 耍你是蛮有趣的啊……万寒旌在心种默默吐槽了一句,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道:“好好吃饭,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明日再说?那今晚要如何睡得着觉!顾凌波根本坐不住! 然后万寒旌一句话就让她偃旗息鼓了:“今晚便由为夫来教教你……什么才是正确的求子姿势。” 姿势? 万伯感觉自己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 大人你何时变得这样没有节操了!说好的儒雅书生呢!我不听我不听! 万寒旌倒是从容得很,抬头瞥了顾凌波一眼:“怎么,夫人难道不是想求子?想问这种事何必舍近求远?” 第十六章 ·互诉衷肠(3) 不打算舍近求远的万夫人,草草用完晚膳便拉着万大人回房了,万伯收拾着桌子,笑得十分欣慰啊,只有从头到尾帮忙捧哏的施人仰忽然觉得……大人其实也不光是为了找出真相吧?怎么看他那么享受呢? 阴险! 实际上万寒旌这会儿还真没心思同顾凌波儿女情长,他想来想去,觉得任凭她去提刑司闹,说不定反而打草惊蛇,这时候不如同她说清楚,在帮忙查案的事情上,顾凌波素来配合,索性直接告诉她撄。 于是一进房门万寒旌便表情十分严肃地同她道:“杜鹃其人来历不明,且行事古怪,我怀疑她根本不是杜婆婆的传人,而是假借杜婆婆之名,接近我们、混进提刑司,这人还利用你向我传递出邪玲之事,不知目的为何。” 果然一听到这些,顾凌波就精神了,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问道:“那么我能帮你做些什么?要我去质问她吗?” 若是只需要她去质问,那么这些话都不必说了,万寒旌朝她勾勾指头,顾凌波兴奋地靠过来,然后便听得他在耳边道:“我要你替我演一出戏。” “……” 顾凌波的演技偶尔还能发挥得不错,就是不太稳定,有时候会略显浮夸,于是万寒旌便特意抽空指点她:“你得装作特别委屈的模样,告诉她你对着白水祈祷时,被我撞见,以为是倒水给我喝,一仰脖子直接把你那碗水给喝了。” “然后呢?偿” “然后觉得味道怪怪的啊。” 顾凌波笑得“咯咯咯”的,“她会信吗?” “你们姑娘家的私房话,她没有道理不信,关键是你得表达出来那种懊恼的神情来,就看你的演技了。” 顾凌波拍着胸膛打包票:“包在我身上!” 万寒旌并不放心,还嘱咐了几句,顾凌波越听越精神,最后都要笑得满地打滚了:“万寒旌,以前没瞧出来啊,你竟然演技这么好?” “过奖过奖,”话是这么说,万寒旌脸上可没一点儿谦虚的意思,“既然要做戏,就得做个全套,演着演着被人发现了就不好看了,你觉得呢?” 顾凌波绝对是不服输的个性,当下就点头道:“你放心!我可以的!绝不会让她看出端倪来!不过……你让我做戏给她看,到底是想查出什么来?” “查清她的底细,看看她处心积虑混进来究竟是何目的,”万寒旌想了想,最后还是告诉她,“若是她有意借了杜婆婆的身份,那么杜婆婆的下落就只能从她身上下手查,杜婆婆是当年之案唯一有可能的幸存者,若是能撬开她的嘴,许多事便能水落石出了。” 其实顾凌波对于当年之案的兴趣并不大,但万寒旌多次提及同他甚至还有她的身世有关,既然同他成了夫妻,这点小忙总得帮吧? 顾凌波心里得意又满足地想:即便如同万寒旌这般有本事,也总有要旁人帮忙的时候,他也需要她帮忙! 万寒旌对于她,多多少少有些隐瞒,比如总是模棱两可说的身世问题。 关于顾凌波的身世,其实真正让万寒旌确定下来,是在她第一次受伤之时。 顾凌波当初所伤部位是在后背,但万寒旌最初帮她包扎伤口时,无可避免地接触到了她的前胸,竟然意外发现了她胸口处的龙纹烙印,这烙印是当年太后亲自烙上去的,后来他借故带她进宫,太后宫里也燃了带迷/药的熏香,待她被迷晕过去之后拿出珍藏已久的龙纹玉佩,果然和烙印完全合上了。 如此一来,太后顿时伤了心:“这便是哀家当年亲自送走的孩子啊……本该在哀家身边锦衣玉食地长大……” 可却平白让她吃了这样多的苦头,万寒旌知道她没说出口的是这句,但有些事放在心中,情绪却会越来越复杂。 娘娘自然明白他对顾凌波的复杂情绪,对于今上,谁都情绪相当复杂。 圣上即位时已非年幼,尊先皇继后嫡母为太后,太后无子,独有一女还早夭了,唯有一胞妹年幼赏花灯时走失,多年来一直是心中憾事,谁知兜兜转转多年,贵为当今太后胞妹的女子,竟沦落进了青楼,被秘密出宫寻乐的圣上买下元夜,其后又担心事情败露,便想将其灭口,幸得当年宁王相救。 娘娘与圣上虽有母子之名,却无母子亲缘,多年来避居宫中,鲜少与圣上相见,因此当圣上发觉宁王多管闲事救下的女子竟然是太后胞妹时,更加痛下决心要将其除之后快。 为何圣上得知她为太后胞妹时更加下定决心要将其除之后快,其中缘由只有宁王知道,他却致死都对此守口如瓶,并不曾透露分毫。 因此万寒旌其实并没有任何渠道可以去得知其中真相,但他却知道,当年太后胞妹遇害时,已经足月产下一个女婴,这个女婴才是唯一同太后有直接血缘关系之人,也难怪娘娘将她如此看重。 当年有心人故意将已有宁王妾室身份的太后胞妹画像进献给圣上,不知有何目的,但圣上将那幅画像挂在寝宫中却绝不会是因为痴恋——当年尚且能痛下杀手,这些年怎么可能又忽然开始惦念? 虽说顾凌波确实身负皇室血统,但圣上却未必愿认她这骨肉,因此太后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她推出宫廷之中,不认倒也罢了,若是又将她卷入凶险之中,她该如何自处? 顾凌波却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万寒旌有时觉得能活得如此没心没肺也是好事,比如眼下顾凌波就一直在演练如何能将杜鹃骗过去,于是他实在忍不住了,便提醒了她一句:“其实也不一定明日就得去提刑司的,你要知道求子这等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有成效,总得是等急了、去打听,才真实。” 顾凌波顿时茅塞顿开,接着就心情无比复杂地想:这万寒旌还真是……连说谎都研究出一套可行性方案了啊…… 可还没等到顾凌波等到好时机去找杜鹃发挥演技,提刑司里便传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仵作邱奎子未过门的夫人,竟然就在提刑司里,被人杀害了。 杜鹃死时,形状惨烈,毕竟也同她在一个屋檐下同住许久,顾凌波有些不忍心去看,万寒旌的意思也不想她出门,可这次施人仰必须跟他一同去提刑司,如此一来留她同一个毫无武力的万伯二人在府中,他也不放心。 最后还是只能将她带在身边,进提刑司之前特意叮嘱她道:“奎子要亲自处理杜鹃的尸体,人仰必定得等他验过之后才会进去看,我进去时你就同人仰在张大人处坐一坐。” 居然到这时候施人仰同邱奎子还别扭着,不过顾凌波更无法理解的是:“杜鹃横死……邱奎子还能给她验尸?” 一个已经择定了婚期,即将过门的未婚娘子过世了,她的未婚夫婿还能有心情给她验尸?这新郎官心也太大了吧! 但对邱奎子而言,只有死人才能勾起他的兴趣,站在万寒旌的角度,其实觉得他居然会答应娶亲这件事更难让人相信。 邱奎子验尸时表情相当肃穆,万寒旌在一旁看着,总觉得他同平日里验尸还是有所不同,第一刀下去时,竟然手有些发抖。 杜鹃会死,实在是让所有人都难以相信的一件事,尤其她还是在提刑司内出的事,出事时邱奎子刚从验尸房出来,只听得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过,便有衙役过来神色肃穆地同他道:“杜姑娘她……出事了。” 被人发现时,她已然断气,死因极其清晰,以刀割喉、一刀毙命,伤口极深,现场血迹斑驳,很是可怖。 邱奎子的验尸结果也正是如此,杜鹃先是来验尸房找他,不出片刻他便出来,可刚出来人便已经断了气,可见凶手速度极快,动手的须臾之间便要了她性命,且还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消失无踪,那么……只会有两种可能。 其一,凶手出身江湖,乃是武林高手,有在短时间内来去自如的轻功;其二……或者此人原本就混在提刑司中,在杀人之后迅速离开,在衙门内遇到任何人都不会引起怀疑。 如果是后者,那么就连提刑司内都不安全了,所有人都有嫌疑,包括……当时正在提刑司内的张聪、一众衙役,还有……邱奎子自己。 若是按照万寒旌常规查案的思维来看,会认为能在瞬间内将杜鹃杀害而不让她发出任何惊呼声,即便是轻功再厉害、手速再快的高手亦难以做到,能做到之人,最大可能性便是让杜鹃毫无防备之人。 谁人能让她在提刑司内毫无防备之心?除了即将大婚的邱奎子外,还真没有嫌疑更大的人选。 万寒旌复杂地看向正在尸检的邱奎子,觉得事情往愈发复杂的方向在发展……究竟谁是幕后真凶?其目的又是什么? 他慢慢眯起了眼睛…… 第十六章 ·互诉衷肠(4) 既然杜鹃之死邱奎子也有嫌疑,那么她的尸体便不能只有邱奎子一人验过就算有效,张聪做主将先前请辞的仵作召回,重新验过一遍,结论同邱奎子所言并无不同,案子好几日都没有丝毫进展,提刑司有意防着邱奎子,邱奎子亦如同终于反应过来应该伤心似的,连着好几日都在酗酒,万寒旌见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只好陪着他喝了几日酒。 顾凌波那日去提刑司,原本就不太想去看杜鹃的死状,后来听得连邱奎子都是疑凶之一,便对万寒旌对人身安全担心起来,不大乐意让他一天到晚陪着邱奎子喝酒,私下里还同施人仰嘟囔:"若真是他杀的,那你们大人如今也很危险啊。" 施人仰虽素日里同邱奎子种种不和,但到这种时候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信任他:"邱奎子若想杀人,有一百种法子让自己全身而退,绝不会用这种最愚蠢且还让人直接怀疑到他身上的方法。" "施大哥你怎么……"顾凌波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忽然帮起了邱奎子偿? 施人仰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正准备找个缘由对付过去,便听得顾凌波语带惊奇地问道:"你怎么一脸好欣赏他的样子啊?你是觉得如果能用一种让旁人怀疑不到自己身上去的法子杀人特别厉害吗?" 这回轮到施人仰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了:"这很让你感到惊讶?大人没同你说过我从前干的营生是杀手?撄" 顾凌波:"啊我忘记了,不过你们杀手不是每次都喜欢穿一身黑还蒙着面吗?这样的话应该也不是想让人怀疑不到自己身上去,而是想动作更快些,早点逃了吧?" 话题越扯越远了,施人仰并不想要在杀手的事情上同她有过多交谈,总觉得会越说越说不清,就只好另起话头道:"邱奎子没有本事杀人,他的手最多能拿起验尸刀,更何况死的还是杜鹃,我找到她时同她交手了许久,最后是大人到了才能将她带回来,已她的功夫,邱奎子莫说杀人,若杜鹃不想,他想要近身都难。" 如果是这样,那至少万寒旌同他在一起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然而顾凌波又有新的好奇点了:"邱奎子的手为何最多只能拿起验尸刀?" "因为他的手曾经受过重伤,"施人仰没什么表情地回答道,"手筋尽数被人挑断,夫人没发现大人从未安排重活给他?他养阿黄便是替他做些无法做到之事。" 话说到这里,顾凌波总算提出了个被所有人忽略了的问题:"阿黄……自案发时便不见影子了,它同这桩案子会有什么关系吗?" 夜里万寒旌回来时,发现一屋子人都双眼放光地盯着他,他摸了摸鼻子,先望向施人仰:"人仰可是你想到什么能替奎子洗清嫌疑的法子了?" "非也,非也。" 于是万寒旌便望向他的夫人:"你又想玩儿什么?" 这一问顾凌波可就不高兴了:"我玩什么啊?我可是一门心思替你想要怎么破案的!你怎么这么瞧不起人!" 惹着夫人不高兴了,万寒旌总觉得现在形势有些奇怪,为何到了这种时刻居然没有一个人替他说一句话,反倒看向他的神情满满都是……不赞同? 听完施人仰的话,万寒旌难得有些沉默,阿黄的去向,他们都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若是想用阿黄的去向来替邱奎子洗清嫌疑是不可能的,若是要用它的去向来替秋葵子定罪倒是……很有可能。 可目前来说,阿黄的去向得张大人所示暂时不能透露,这时所有人都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他就只好咳嗽了一声,环视了一圈屋子内:"忙了一日了,你别说还真有些饿,你们都吃过了吗?还有什么吃的吗?" 施人仰怎么说也同万寒旌共事好些时日了,对他刻意避讳去谈到一件事的原因,他还是略能明白一些的,便在看到顾凌波皱眉时立刻接话道:"夫人早料到大人会饿,留了好些吃的,我去热一热给大人送进房去。" …… 但进了房怎么可能就只是等吃的而已?现如今能光明正大跟着进房来的万夫人理直气壮地质问他:"阿黄去哪里了你知道对不对?你又有什么瞒着我?我们都成亲了为什么你还是这样动不动就瞒着我的习惯啊?" 这种事要如何解释? 万寒旌只得道:"公事不能同家眷随意透露你也是知道的,从前不是我夫人便是外人,自然得瞒着你,如今是我夫人了便是家眷,照规矩也是不能说的。" 他说得这样有道理,顾凌波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趁着她还没想明白过来要如何应对之时,万寒旌继续策反道:"这话只在闺阁中同你说道,邱奎子绝不会是凶手,虽无有力证据,但我同张大人心中总是有数的,你若是有心帮忙,就不要在奎子身上耗费工夫了。" 这样说顾凌波就能接受多了,当即表示:"包在我身上!" 她这边解决了,万寒旌却还是头疼,邱奎子在杜鹃指甲缝中找到了一些血迹和他人的皮肤组织,第一时间禀报给了张聪同他,张聪便命他让阿黄出去找到此人。 阿黄虽然是一条通人性的狗,平日里也常替邱奎子找些关键证据去辅证他的验尸结果,但它毕竟也只是条狗而已,根据嗅到的味道能帮忙锁定嫌犯,可要它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有心隐藏的人……还是很有些难度的。 大人若不是没法子了,也不会出此下策去为难它。 好在杜鹃也在邱奎子身边待了好些日子了,平日里同阿黄也已经厮混娴熟,阿黄对她身上的气息已经十分熟悉,人死后邱奎子验尸前特意让阿黄先嗅过她身上的气息,总会有些凶手的线索留下来,邱奎子既然肯将阿黄放出去,想必还是有些把握的。 如今唯一的法子便只能是等了。 但这样的等待实在太冒险,且意义也不大,若是没有证据,单凭一条狗的指认,也很难给一个不在案发现场的人定罪,万寒旌实在是有些头疼。 杜鹃的来历,她自己一直守口如瓶,易容之事被邱奎子发现了也不曾慌张,而是淡定从容地同他谈起了条件,这样一个人,总不可能是手无缚鸡之力,让人随意就能要了命的角色,若是她手中没点要命的证据或线索,如何能让人如此忌惮而活到她进提刑司这一日?想必对方也是有些忌惮的,可如今她主动进了提刑司…… 那就必定是无法让她再接着活下去了。 万寒旌有时候在想,到底这杜鹃果真是杜婆婆的后人,当真手中掌握了当年之案的真相,还是真正的杜婆婆在她手里? 这次杀人的凶手究竟是那一方的人,还不得而知,暂时也不能将此人完全定性,阿黄回来之前只能说确实是一筹莫展。 命案那日提刑司中所有人一一作了排查,除了邱奎子外,几乎都是同张聪前后脚进的提刑司,在这里的时间和资历比万寒旌都有年头,一时之间也查不出谁不对劲,张聪对于发生在衙门内的命案十分震怒,上头也很关心这桩案子,提刑司上下压力都很重。 邱奎子自尸检过后便每日都将自己关在房中酗酒,万寒旌进去时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呛得他倒退了好几步,扇着风就进门了:"你可不是会借酒浇愁之人。" 这次十分意外地没有得到邱奎子的反驳,他竟然还在喝酒,嘴里还在念叨着:"这又是何苦……何苦……" 万寒旌并没有听清他在念叨什么,但他脸上神情如此萧瑟落寞还是能看出来的,顾凌波尚且对杜鹃的死难以接受,更何况是他,可人死不能复生,其实无论怎样的安慰在生死面前都显得十分苍白无力,这种事除了自己走出来,旁人也没法子帮到什么。 虽然晚了一点儿,但万寒旌还是补了一句:"……节哀。" "大人这么晚来……"邱奎子又灌了口酒进去,"可是有话想说?" 想说……自然是有话想说,可如今这局面又能说些什么? 他不说话邱奎子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便借着酒劲儿道了一句:"大人尽可不必在我这处多费心思,能说的我全说了,不能说的大人也清楚,这世上还没谁能撬开我的嘴。" 这话说得也太不客气了,但万寒旌并不以为忤,仿佛知道他就会如此说似的,拿过他的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你还是这臭脾气,如今最大的嫌犯便是你,万幸没有证据,还不能将你收监,我总往你这处来,连凌波都担心我会出什么事,你自己也不着急去找找证据,亏得人仰还替你四处解释。" 第十六章 ·互诉衷肠(5) 施人仰其实也只是同顾凌波多说了两句罢了,绝没有万寒旌口中所言那般"四处解释",邱奎子对施人仰的了解也知道他不会当真四处去解释,但他也没有当面戳穿,只笑了笑问道:"大人该当明白,若是夫人求大人替她保密,大人是否会因为任何原因去违背这个承诺?撄" 顾凌波天真烂漫,心中根本藏不住什么秘密,什么都在脸上,但关于她的身世秘密,万寒旌自始至终都不曾多说一句,如果她也像杜鹃这样被人所害……这种如果他想都不敢想。 "她生前嘱咐过你替她保密之事我不勉强,"万寒旌看着他,"但有一件事你若是继续瞒下去非但对她的案子没有帮助,还很有可能会让你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他想说什么邱奎子心中都早已有数,便答道:"奎子心中有数,多谢大人惦念。" 这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开口了,与他相交至今,万寒旌也算是了解他,话已至此便不再勉强了。 夜里回府时顾凌波还在眼巴巴地等着她,这回答实在是有些让人沮丧,但他依然只能告诉她道:"邱奎子什么都没说。" 没想到顾凌波却一点儿都不失望,还道了一句:"我早就猜到了他什么都不会说,人活着时他不曾说什么,如今人都不在了,怎么可能还去违背对她的承诺呢?" 她倒是看得开。 "那杜鹃一定不是真的杜婆婆后人,"顾凌波还有自己的分析,"你想啊,若是她当真是杜家人,怎么可能对当年之事什么都不知道?每次提到当年之案总是含含糊糊带过去,而且我猜她以杜婆婆的身份在江湖中闯荡,总会做过一些真正的杜家人不愿意看到的事,说不定杀她的人就是杜家人呢?" 确实也有这种可能性。 万寒旌挑眉看着她:"所以你的推测是?偿" "杜鹃让邱奎子帮忙隐瞒的一定同她本人的真实身份有关,她虽不是杜家人,但也已定同当年之案是有些关系的,否则她没有理由非要掺和进这件事中来,于她没有半分好处,还时刻都有危险。" 说得还挺有道理。 "所以我想……"顾凌波顿了顿才接着道,"所以我想杜鹃手中一定还有什么关键性证据,邱奎子如此坚决要替她隐瞒,可能也会有危险,对方既然能在提刑司内下手将杜鹃杀害,邱奎子待在衙门里也就不安全了,要不然让他住我们府里来?" 万寒旌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道:"不行。" 拒绝得这么干脆冷静,顾凌波就不能理解了,她还觉得自己方才分析得很有道理啊:"为什么啊?" 道理其实很简单,当年之案哪怕能查清,也只是想让亡者安息,若是以生者安危去求得当年真相,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但这种事同她直接说是必然不行的,于是万寒旌想了个法子去辗转地同她道:"原本我也想让他住进府里来,可杜鹃是在提刑司内出的事,在查清此案之前,奎子不愿离开,总想着能更接近案发现场,有机会能多发现一些线索。" 这个说法顾凌波虽然并不是太赞同,但总算是能理解了,就问道:"那你们会对他进行保护吗?" 对于这个,万寒旌倒是有自己独特的想法,这时候正好同她说:"阿黄的去向虽然我同张大人心中有数,但旁人都不知情,我需要你以万夫人的身份去告一状。" 告状?顾凌波没明白:"我去告状吗?告谁?怎么告?"问完又明白过来,"你想让我去告邱奎子?用阿黄的去向说事儿,告他是杀害杜鹃的重要疑凶?" "聪明,"万寒旌对她如此速度地反应过来十分满意,"刑部大牢比提刑司或是咱们府里都安全,且若是有人状告他是疑凶便不是同他商量了,即便是他不愿意也没法子,必须得去。" 于是顾凌波便依计行事,再次跟着万寒旌去探望邱奎子时,探视地点就变成了刑部大牢,邱奎子从容得很,也并不曾多么激动或不甘,只是语气平静地问道:"夫人下回来能给我带几壶酒吗?" 真是……这个时候还想着喝酒,他心还真大啊。 "杜鹃其人多有能耐你一定比我了解,若是有人杀她于瞬息之间,你觉得她会不想法子给你留点线索给你?"顾凌波试图去提醒他,"你验尸时就没发现点什么有效信息?" 自然是有些不曾说出来的线索发现,但既然当初都没说,现在自然也不会再说了,万寒旌自然是明白邱奎子不会再多说什么,但顾凌波不死心啊,一直追着问:"你就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吗?你这样能对得住杜鹃对你的信任吗?" 但邱奎子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什么都不说,自然不会轻易开口,顾凌波还在各种不服气地激他,邱奎子应对这些始终淡定从容,最后万寒旌在顾凌波手掌心轻抠了抠,顾宁波瞬间记起来了:"对了对了,我来是有件事要同你说,施大哥同你们大人告了假,说是要去替你找证据,我是觉得还得给你说一声,毕竟先前那些杀手还在追踪他的下落,若是他当真出点儿什么事……" 若他当真出点儿什么事,邱奎子又能怎么办呢?但她这句话一出,邱奎子却真的变了脸色,立即看向万寒旌:"大人……" 他家大人摊手表示我也很无奈啊:"你们这一个一个的,嘴里叫着大人,办的都是什么事儿啊,我说的话从来也没谁听,让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你肯说吗?我让人仰待在府里等阿黄回来,他又岂是肯如此听劝的性子?" 邱奎子依然脸色有些难看:"那施人仰那边……" "人仰功夫不错,基本的自保能力还是有的,况且此次他是留书出走,待我发现之时他已经走远了,以他的本事,现在再命人去追也追不到了。" 于是邱奎子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提醒了一句:"阿黄必定是去了城外的土地庙,若是施人仰是打定主意去替我找寻证据,必定也会去,还请大人带人去将他带回来,此番案情凶险,不是从前任何一桩命案所能比拟,我承他这份情意,却不想他再被牵扯进来。" 这句话一说完,立刻有人大笑出声:"真是想不到……奎子你还有承我情的时候,不过这次我还真没去城外的土地庙,不过我知道阿黄也没去,时隔多年你还是这般自负啊,你以为所有事你都能一个人解决?还是觉得所有事都在你的控制之内?这次你还真是高估自己了。" 那人渐渐走近,居然是方才顾凌波口中那个留书出走的施人仰! 顾凌波很是不满意:"不是说好你最后才出来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一点儿都没规矩。" 但万寒旌却觉得他出来的时候恰到好处,因为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在他身后的那位老婆婆让所有人都是很眼熟,那不是……杜鹃先前一直扮演的杜婆婆吗? 他居然有法子找到了真正的杜婆婆? 邱奎子整个人一震,杜婆婆见他这样的反应便冷笑了一声:"你便是杜鹃所托付的后生?" 顾凌波听这语气……杜鹃还真姓杜?还真是杜家人? 杜鹃确实是杜家人,却不是杜家正统那一脉,杜婆婆当年受故人所托替她画了一幅自画像,没想到那位故人却是顶着她杜家名在江湖中招摇撞骗的杜鹃帮忙易容过的他人,那杜鹃于丹青毫无兴趣,却十分热爱易容之术,如今十多年过去,她亦练得妖邪之术,自身容貌能随她需求而穿梭于任意年龄。 得知杜鹃真实年龄并不比真正的杜婆婆年少时,顾凌波大吃一惊,但其他人却都不动声色……尤其是邱奎子! 难道他全都知道?难不成他一直想要替杜鹃隐瞒的,就是这件事? "既然婆婆已经来了,我便替她将话传到,杜鹃道你一直在找的那样东西,并不是被她所盗,而是你当年画像时就已经被人盗走,那些人心狠手辣,她已然被害,婆婆还是小心为上。" 杜婆婆冷笑了一声:"若不是她,杜家能惹上这麻烦?十年间我杜家能顺势如此多的后人?如今横死提刑司,还是大人派人去请我来替她收尸,她说这些话还有何意义?" 邱奎子脸色有些难看,但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忍着不说,总之没有再开口,万寒旌便问道:"婆婆此次前来有何线索能提供给我们?" "当年画像之人是杜鹃替人易容过,所以其真实身份老身并不知晓,但她所扮之人乃是老身好友,她也已经故去,老身并不想再多说什么,但她那时流落青楼后为人所救,救她之人乃是宁王殿下,只不过如今宁王业已作古,并不知老身所知道这些事能否帮到大人什么,若是不能,老身也并无其他所能告知大人了。" 第十六章 ·互诉衷肠(6) 真正的杜婆婆比起杜鹃假扮时要强硬许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根本不兜圈子,即便是万寒旌也问不出什么来,既然问不出,他也不问了,直接带着顾凌波就回府了。 夜里顾凌波感慨得不得了,直问他道:“我瞧着杜鹃死了,邱奎子是真伤心啊,以前从来都没见他这样过。撄” 万寒旌提醒她:“先前人仰遇刺受伤时,他也是这般揪心的。” “那可不一样,”顾凌波一板一眼地纠正他,“施大哥受伤时他是紧张、是关心,可杜鹃没了,你没见他都开始喝酒浇愁了吗?那是真的很伤心啊。” 这种事终归是女孩子比较细心,但万寒旌也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不是也挺伤心的?” “我伤心同邱奎子伤心能是一样的吗?”顾凌波直皱眉,从他掌心下躲开,“今儿我瞧见邱奎子的样子还挺难过的,如果是我的话,你会不会也这样伤心?” 原本万寒旌还只是听着,听到这时毫无防备地冷了脸,厉声喝道:“这种如果我都不敢想,你倒是敢。” 这种如果……说实话也很容易啊,顾凌波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但他都这样了,她也不好太拂他的面子,便略有些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肩:“放轻松啊,放轻松。” 没想到却被万寒旌抓住了手:“凌波,有一件事我想你大概还不是很清楚。” 顾凌波被他这样严肃的语气给惊着了:“什么事?偿” “无论是当年旧案还是如今杜鹃之死,查清真相固然重要,你的安危于我而言却更重要,”他将她的手包在掌心按在自己胸膛上靠近心脏的位置,“拜过两次天地了,可不是开玩笑,你是我的夫人,从今以后祸福相依、生死相随。” 同他认识这样久,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顾凌波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你……” “我是说真的。” 谁也没怀疑你啊…… “所以不要再说任何不吉利的话,你若当真有半点损伤,我就真要去抹脖子了。” 顾凌波红着脸看他:“没想到你对我还这么痴情啊。” 万寒旌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夫妻同心,本该如此。” 他忽然之间这样真情告白,顾凌波有些扛不住,陪着他唱了这半天深情戏码,终于憋不住了直接问道:“你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吗?” 万寒旌松了口气:“既然你看出来了,那我就直说吧。” 顾凌波一下子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结果万寒旌就顺着来了一句:“娶亲之前素来是万伯替我准备里衣,如今成了亲他自然就没管这档子事了,我那几件里衣都起毛边了……夫人能否替为夫备几件?” 竟然只是这件事?顾凌波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立即又开始自责懊恼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哎……我早该注意的,都怪我,”说着就要去扒他衣服,“给我看看,给我看看破成什么样儿了?” 万寒旌被她吓得直退到退无可退,赶紧抓住她的手按下来:“别闹了,万伯一会儿要来送热水,别让人看笑话!” 可顾凌波根本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让人看笑话的啊!“你我是夫妻,他进来看到了才要觉得不好意思吧?” 这是什么道理?不过她每次都有这些歪理,万寒旌要同她在这些事上争论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她的,也没道理非要同她争个高下来。 顾凌波眼珠子转了好几圈,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先前你说要教我怎么生小娃娃的,说是忘了,等想起来再同我说,现在想起来了吗?” 亏得万寒旌没在喝水,不然又是要一口喷出来的节奏,但万夫人这次不打算放过他了,直逼到他眼前去:“今儿个你可甭想躲了!” …… 第二日一大早,万伯来送洗脸水时,意外地发现他家大人坐在床边,低声在哄着他家夫人,声音居然还挺……温柔? 他家夫人这次也没像平常直接大喇喇地跳起来猫儿抓似的扑扑脸,而是用被子把自己裹住,脸都没露出来。 这是又吵嘴了? 看着也不像,因为他家大人出发去提刑司前还特意交代了一句:“夫人身子不爽,今日让她好好歇歇,没事就别去闹她了。” 万伯顿时就惊了:闹她?闹他家夫人?拜托,平日里她不闹旁人就已经是万幸了好吗?谁还敢闹她?谁闹得过她? 但这日真是见了鬼了,平日里最爱闹腾的万夫人,居然难得地在屋里躺了一日,连万伯去房里送饭她也是蔫蔫儿的,提不起精神来,从被子里坐起来靠在床头都好似花了极大的工夫似的,万伯惊了,难不成夫人真病了?看起来病得还不轻啊!难道发热了?这可拖不得! 可当他嚷嚷着要去请大夫时,他家夫人又虚弱着把他叫住了:“……不妨事,我歇歇就行了,不用送吃的给我了,让我好好睡一觉。” 万伯从她房中出来时还在感慨:大人这房亲事娶得还真是好啊,新夫人半点不矫情、不做作,连病了都不拿乔! 不过他家大人同夫人那是真恩爱啊,平日里总是入了夜才从提刑司回来的他家大人,这日居然半下午就回来了,一回来就往房中跑,等万伯托着茶盘进来时,居然瞧见他家大人正在亲手喂夫人喝粥! 万伯笑眯眯地退出房来,十分欣慰的想:真是鹣鲽情深、夫妻恩爱啊! 殊不知昨夜刚被狠狠疼爱了一番的万夫人正被万大人一口一口喂着粥,她眼睛还红红的,头发因为睡了一天而乱糟糟的,倒也不失可爱,万寒旌瞧着觉得有趣,就逗她:“怎么了,都哄了一夜了,又歇息了一天,还委屈着?昨夜是谁非要缠着我让教怎么生娃娃的?” 顾凌波眼神都湿漉漉的,语气也委屈得很:“可、可你早先可没说有这么疼!” 这丫头说起话来无遮无拦的,万寒旌唯恐她再说出什么有伤大雅的话出来,便打岔道:“好了,日后就不会疼了,早让你泡个热水澡,你就是不肯,否则这会儿早就不疼了。” 顾凌波忽如其来觉得委屈了,从被子里伸出两条胳膊来将他的脖子抱住,在他耳边糯糯地问道:“夫妻便是这般的吗?” “是,”万寒旌心都被她的话问软了,“夫妻便是这般的。” “这样便能生小娃娃了?” “……幸运的话就能生小娃娃了。” 顾凌波被他口中这个还没人影儿的小娃娃弄得心里都酥酥软软的,忍不住开始想,会是个胖小子还是个漂亮小丫头呢?若是个胖小子,会像她这般活泼好动吗?若是个小丫头……还是像万寒旌那般斯文的好。 两口子抱在一起不知抱了多久,最后顾凌波先放开的万寒旌,张嘴第一句便是:“都搂热了……” 万寒旌:“……” 杜鹃之死一直到了月末都无甚进展,邱奎子已经重新打起了精神,顾凌波看他好像也没多么伤心了,就感慨了一句:“看来酒真是样好东西啊。” 可万寒旌却不以为然:“我瞧着他现在不喝酒,比从前喝酒时更不对劲了。” 这种不对劲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从前见着死尸便精神的人,现在一见着尸体就吐得昏天暗地,直把胆汁都吐出来才算完。还比如从前在验尸房都能对着一锅子杂烩吃得津津有味的人,现在连碗粥都喝不完。更比如……原先同阿黄相依为命的人,如今连它回来了都能视若无睹。 是的,阿黄回来了,可它没能带回任何有效线索,邱奎子只在它回来时出来瞥了一眼,然后便不再理会它了。 阿黄委屈得很,日日跟在他身后“呜呜呜”的,可邱奎子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它那副可怜样子看得顾凌波都开始母爱泛滥了,非要去找邱奎子算账不可。 可到底被万寒旌劝了下来:“奎子心里苦,在他眼皮底下将人杀了,又连他心腹爱将都查不出丝毫蛛丝马迹,如今杜鹃之死已经断了所有线索,总得让他找个法子宣泄一下难过的情绪。”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于是顾凌波就只能叹气了。 其实阿黄回来时,并不是一无所获,它当时叼回了一件破衣裳,上头还有各种不明血迹,邱奎子见了便发了疯似的将那件破衣裳从它嘴里抢出来,一头扎进了验尸房,万寒旌当时也十分亢奋,觉得阿黄大约是带回了什么有效线索,谁知等邱奎子从验尸房出来,居然随随便便将那件破衣裳扔在了门口,然后提腿踹了阿黄一脚,把一人一狗都踹晕了。 万寒旌实在不明白,为何他会对阿黄下此毒脚。 阿黄必定是被踢得十分之狠,从嗓子眼儿里呜咽了一声,摇着尾巴跟着邱奎子进房去,可下一瞬便又被踢出来了。 于是万寒旌便知道,那件破衣裳大约同杜鹃之案没什么关系了。 第十七章 ·谁是细作(1) 杜鹃之案迟迟没有进展,对此最暴躁的既不是张聪也不是万寒旌,居然也不是邱奎子,而是……阿黄。 因为邱奎子最近十分不待见它,于是万寒旌便将它牵来了万府,谁知这狗还挺有骨气,离了主人是茶不思、饭不想的,不到三日整个儿瘦了一圈,顾凌波瞧着觉得可新鲜,就去问万寒旌:“阿黄是在减肥吗?” 现在看着她越发没了脾气的万寒旌连这么……搞笑的问题竟然都笑容满面地回复道:“大约是择地方择口味,吃惯了邱奎子做的糙粮,一下子适应不了咱们万伯做的佳肴。” 顾凌波笑嘻嘻的点头:“也是。撄” 一旁也在为阿黄的体重问题操心的施人仰:“……”你们真的不是在说笑吗? 提刑司正史张聪前几日得太后赏识连升了***,已经不负责提刑司的案子了,听说他升任时极力举荐万寒旌为正史,娘娘竟然也应允了,施人仰还跟着升成了副使,顾凌波听了连连感慨道:“如今整个提刑司倒像是咱们自己家开的了。” 但已经成为正史的万寒旌却并不怎么高兴,施人仰打趣他如今娇妻在怀,连案子都不愿查时,他索性直接道:“从前张大人在时便时常是我这副使查案,如今你成了副使,今后查案的事就交给你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施人仰:“……偿” 旁的什么案子都好说,可眼下还有杜鹃之案悬而未决啊,若是查这个案子可就避无可避地得同邱奎子打交道了,施人仰有些发愁,但现在这情况万寒旌也不像是开玩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他们家大人最近……有点黏着他们夫人? 施人仰没什么表情地默默回房了,顾凌波看着他的背影小小声问道:“你真不打算管杜鹃的案子了?” “怎么可能?”万寒旌笑道,“但这案子现在只能暗中去查,也只能我自己去查。” 顾凌波没听懂:“为什么?” “奎子明显查到些线索,但他一直瞒着没说,人仰虽表面与他不和,但我很清楚若是奎子真心想要隐瞒什么,人仰即便发现了也只会装作没有发现,所以这案子非但要查,查起来还有些难度,因为不仅要防外人,连自己人都要防。” 这话顾凌波就更不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帮着外人瞒着你呢?难道他们都不想替杜鹃查到杀害她的凶手吗?” “奎子自然想,但他更不愿将你我一行人拖累,”万寒旌看得透彻,说起来也就深入浅出了,“我料想他查到之事涉及到多方势力,可能十分凶险,如今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也是为了迷惑对方。” 感觉大家都演技发挥得太好了,顾凌波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那你说他到底查到什么了?凶手来头特别大吗?大得过太后?” 凶手来头自然大不过太后,但也许连太后也得顾忌三分,想来杜鹃手里一定也查到了些证据,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顾凌波现在同他说话更加随意了:“所以到底为什么非要查当年的案子呢?过世的人……已经过世了,为什么一定要为了这些人死不能复生的人再让活着的人受到威胁呢?” 她这个想法真的是……很有创意,但万寒旌还是在努力试图让她明白非要查清当年真相的理由:“人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军人自当马革裹尸还,而不是死在小人之手,且当年之案不查清,皇权就始终有威胁,这天下就永远不会安稳。” 家国天下什么的……概念太大了,顾凌波不是很感兴趣,但她努力在消化万寒旌同她说的这些道理,万寒旌看着她努力想弄明白的样子,又想到她的身世……一时间有些感慨,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 “我说……”顾凌波顺着他伸过来的手靠到他怀里去,“你为什么总爱摸我的头啊?不是只有爹才爱这么摸小女娃的头吗?” 这又是打哪儿听来的歪理……万寒旌搂着她道:“夫君疼爱娘子也是会这样的。”心中却想的是,她如此天真烂漫,自己就是个孩子,将来若是当真有了孩子,又该怎么去照顾?到最后估摸着还得靠他,若是靠他……万寒旌眯起了眼睛,那么就得在这个孩子来之前,将所有事情都办妥了。 其实万寒旌不曾告诉顾凌波的是,他们先前所查到的线索中,有一条相当明显的指向,也正是太后为何先将顾凌波退给他带去幽州,后又千方百计将她召回的理由——他们的人中有细作。 无论他们做了什么准备,下一步总有对方的人抢在前头,原本送顾凌波去幽州就是为了让她避人耳目,谁知刺客都安排进了幽州。 顾凌波前些日子还在问,怎么杨旦同柳絮一声招呼都不打就不见了,当时万寒旌答的是幽州事忙,杨旦本就是来参加他们婚宴的,如今亲已经成了,喜酒也喝了,也该回幽州去了,至于柳絮……原本顾凌波就以为她同杨旦是一对,如今正好自以为理解了什么,万寒旌也不去解释了。 事实上杨旦带着柳絮去的不是幽州,而是宫中,太后的寝宫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进出了,宫中的消息一直传不出来,擢升张聪那道懿旨也来得古怪,虽说是升,却给的是个闲职,还被打发出京城,说是先去各地巡查一圈了。 这道懿旨一出,张聪便和万寒旌合计了一番,旨意已出,出京是刻不容缓了,但宫中这么久没有太后的消息传出来,万寒旌便知道宫中一定是出事了,这时候既然身边之人已经无法信任,那么总要派一个足够信任的人进宫去,此行才有意义,如此一来杨旦便成了唯一人选,他倒也没二话,只说了一句柳絮必须跟着去,万寒旌便痛快地答应了。 杨旦进宫之后,最先传出来的消息是,太后封宫,非但朝臣命妇不得觐见,连一应宫女太监都不曾进出,如此古怪,必定事有蹊跷。 更蹊跷的是,除了这条消息之外,竟连杨旦都不曾再传出任何只言片语,万寒旌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这时候已经无人可派,只能亲自去一趟了,但他若是进宫,首先府里这位就不好交代。 果然一听说他要进宫,第一句话就是:“去见娘娘吗?带我一起去啊!好久都没见着娘娘了,可想她了!” 想……娘娘若是还自由,想必会更想她。 但娘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还不得而知,当真进宫去后果难以预料,她身子不好最近又……操劳,当真遇到危险逃起来也没旁人利索,若是太后彼时也有难,该救谁好?亦或是情形危急,他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能去救她? 总之万寒旌有一百种不让她跟着去的说法,但顾凌波就有一百零一种她非要跟着去的理由,最后万寒旌被逼得没法子了直接同她道:“你得在府里替我看着施人仰。” 这句话中每个字顾凌波都听懂了,可组合成一句话她怎么就又听不明白了呢? “替你看着谁?施……大哥?” 问完她努力想从万寒旌眼中看出哪怕一丝丝笑意,可惜并没有,他的表情十分严肃,竟然点头再次肯定了她的疑问:“没错,替我看着施人仰,从我进宫起,所有人都不要相信,包括万伯。” 连万伯都不能相信了? 万寒旌很快补充道:“尤其是施人仰。” 这同他先前说的版本不一样啊! “你不是说施大哥只是因为同邱奎子关系好,会帮着他瞒住一些他发现的线索吗?”顾凌波头顶的问号都要突破天际了,“他应该是出于好意啊,连他都不能相信了吗?” “奎子隐瞒是有理由的,他发现的线索一定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选择隐瞒的,”万寒旌嘴角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但施人仰就不是这样了,他有什么理由非要去隐瞒?” 这个理由在顾凌波这儿根本就不是问题啊:“他就是纯粹想帮邱奎子隐瞒不可以吗?而且既然邱奎子隐瞒是为了保护咱们,那为什么他不能也是为了保护咱们呢?” 当然是因为一些她不知道的原因。但万寒旌现在也不愿意再多说些什么了,就叮嘱她道:“如今谁是敌谁是友都难以预料,你说我除了你还能相信谁?若是连你都同我一起进宫,这万府怎么办?” 这话当真是戳中顾凌波的命门了,万夫人的责任感油然而生,立即就改了主意答应留下来了:“好!你只管放心进宫去!万府就交给我!” 眼见终于把她忽悠住,万寒旌却并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前路艰辛,不知还要挺过多久才能终止这一切,宫中情形还未可知,前路凶险,先前不曾与顾凌波发生什么,只以自己这一己之身去拼也便罢了,如今同顾凌波……他实在有些不敢想若是自己出了事,顾凌波会怎么样? 第十七章 ·谁是细作(2) 进宫之后万寒旌很快便发现杨旦为何没再给他传递消息——他已经被挂在太后寝殿门口的牌匾边三天了,万寒旌来时他双唇都已经严重脱水,万寒旌只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便对着一旁站在她爹身后的柳絮道:“倒是小看了你。” 柳絮当场就不服气了:“我怎么了?没有我他早死了,你以为还能在这儿挂着撑到你来吗?” “这并不是你设计害他的理由。” 杨柳更加不服气了:“你们跟他们有什么区别?不一样也是在设计害我们吗?撄” 万寒旌看着柳丞相,轻笑了一声,柳丞相便朝他点了点头,下一瞬柳絮便被拖出来,柳丞相直接一脚踢在她膝盖窝将她按着跪在万寒旌面前:“由你处置。” 柳絮简直不敢相信!“爹!你是不是我亲爹!姓万的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这么服他……” 迷魂汤不是万寒旌灌的,说起来终归是柳丞相自己非要饮。 但万寒旌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柳絮一眼,只冷漠道:“是非因果,自有缘法,如何处置我不插手,待将来……”说到这里他终于再一次抬头看了挂在半空中的杨旦一眼,“待将来幽州王无事了,是生是死都由他处置。偿” 柳丞相这才命人将柳絮拖下去,看着万寒旌半晌无话,万寒旌也明白他想说什么,便直截了当道:“柳絮本非你亲女,得你照料多年已该心怀感恩,她被奸人哄骗来伤我害我,我却并没有立场去指责,但也只是这样而已,这一生万某只欠一个人,也只打算还她一个人。” 他话已至此,柳丞相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好低声道:“娘娘如今已被软禁起来,圣上韬光养晦多年,谁都不曾料到他一出手便如此稳狠准,你……万事小心。” 万寒旌点了点头。 前路凶险,敌方狡诈,此行不是万事小心便能应对过去的,万寒旌早已心中有数,有些恨意横亘了这样绵长,一朝要面对了,他竟不是紧张难安,而是……感觉肩上的千斤重担仿佛就要松下来的轻松感。 圣上早知道他会来,在他面前也并不掩藏什么,万寒旌来时他正侧卧在龙榻上,见他进来才将手中的书放下,万寒旌略略一眼便看到竟还是炼丹修仙,便也懒得兜圈子,索性直接问道:“圣上倒是好兴致,不知娘娘可还安好?” “娘娘——”圣上眯起眼,好似忘了似的,“你是说太后娘娘?” 还能有哪个娘娘? 圣上痴迷丹药之道,后宫空置多年,后位亦是空悬,这么多年唯一传出来让圣上挂心的便是那画中仙了,所以如今这宫里,除了太后,又还能有哪位娘娘? 万寒旌垂首道:“圣上无所不知。” “寡人自然无所不知,”圣上笑得开怀,“只不知万卿你又知晓多少?太后这些年明里暗里帮着你们做了多少事,当真以为寡人一无所知?” 怎么可能一无所知?这些年无论他怎么韬光养晦、故作痴迷道术,但在万寒旌眼里,他始终是当年那个残害手足、谋害发小的二皇子,这样一个为了皇位处心积虑、不择手段的人,怎么可能会让大权旁落? 万寒旌还是那句话:“圣上无所不知。” 圣上眯起眼:“寡人不想同你兜圈子,娘娘无论是什么娘娘,她都该待在这后宫之中,看在她的份上,就算你是郁王后裔,寡人也不打算追究,但是那人你必须交出来。” 他既然不言明,万寒旌便装糊涂:“不知圣上所说何人。” “莫要装糊涂,若你府里那位是丞相贵女,那么方才被你拖下去的又是何人?” 万寒旌坦然答道:“臣娶亲并不因为臣妻出身丞相府,夫妻相处总要投缘,臣与臣妻十分投缘,多谢圣上关心。” 他这般说,圣上便笑了笑:“娘娘果然是了解寡人。”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万寒旌没听明白,也就没再接话,但圣上却好似想到了什么极为愉快之事,连脸色也和缓了几分:“从前年轻时总想着不过是个女人,年岁越大却越发现,同样是女人,但总归还是不同的。” 听闻圣上已经多年不入后宫了? 万寒旌听得皱起了眉,圣上见他这副模样倒觉得有趣:“筹划了这样久,可有几分胜算能将寡人拉下这皇位?” 万寒旌答得十分痛快:“臣从不曾想过将圣上拉下皇位。” 于天下而言,至少现在还是太平盛世,若是一朝举兵造反,不知多少无辜百姓又要遭难,到时候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并不是他所期待的局面,但当年之案总要平反,不能让忠魂蒙冤、亡灵不安。 “你既下不了手,这件事便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只要寡人在位一天,就不会承认任何有关郁王之事,若是待寡人百年之后……”他眯起眼睛,极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那你可还有得等。” 万寒旌也不急不慢地答道:“臣还年轻,不怕等。” 圣上的目光渐渐凌厉起来:“不管你想做什么,寡人都奉劝你一句,不要再将太后牵扯进去,否则……殿外的幽州王,就是你新夫人的下场。” 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宫门口的灯笼随着夜风忽明忽暗,一个人的身影显得尤为孤独寂寞,万寒旌在大殿里听完圣上的话并没有分辩什么,只是在出来时直接一个飞刀扔上去,将挂住杨旦的绳索割断,扶着他交给了万伯派来的人,让他先行出宫了,他在宫里行如此忤逆之事,圣上竟也不曾怪罪,不知太后到底如何了,但…… 万寒旌想,这么多年来既然太后能全身而退,这次想必也是有办法的,他心中似乎隐隐猜测到了一些什么,但并不愿意去细想,只是这时也顾不得旁的事了,一心想要快些回府去,否则府里那位见着活蹦乱跳去了“幽州”的杨旦,如今这幅样子回宫了,指不定会多狂躁。 结果他家万夫人还真是半点儿都不给他惊喜,万寒旌前脚刚踏进府,后脚一个杯子就砸出来,同时响起的还有他家夫人愤怒的咆哮声:“万寒旌呢?怎么好好一个人,出去转了个圈回来就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幽州这么快就能往返?把我当傻子蒙呢?” 万寒旌忽然有些不大想进去了。 但当然还是得进去。 杨旦的伤全身都有,程度不一,但他的头盔还是坚持不肯取下来,无论顾凌波怎么问他都一声不吭,到最后万寒旌实在看不下去了,提醒她道:“杨旦此刻重伤在身,你若是总这样叫喊,教他如何歇息?” 于是成功将战火引到了自己身上,顾凌波直接拎着他耳朵带回了自己房里,被她这样一闹,万寒旌心中郁结难解的情绪被冲淡了不少,他好笑地看着她:“夫人想问什么?为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得好听!顾凌波横了他一眼:“先前你不是说他回幽州去了吗?这才去了多久,照理来说他应当还没到吧?别告诉我他这次又是在路上遇袭的啊,就算在路上遇袭的也没这么快赶回来,别想又骗我!” 这次反应得还挺快,思维也很缜密,万寒旌莫名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可惜顾凌波现在完全没有心思去体会他瞬息万变的想法,却被他脸上那一抹藏都藏不住的笑容刺激得都要跳脚了:“你笑什么!我很好笑吗?你到底说不说!” 自然得说。 “杨旦确实没回幽州,而是进宫探究娘娘的处境,”万寒旌回道,“但是被圣上派人拿住,挂在了娘娘殿门口,整整三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回答也太精简了吧?顾凌波自然不满意:“娘娘怎么了?娘娘在宫中还能出事?好就算他确实是进宫去探究娘娘的处境……怎么还被挂在殿门口了?再说了走的时候是两个人,现在怎么就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柳絮呢?” 要不怎么说她现在是近朱者赤呢,看看多会抓重点,万寒旌十分欣慰地回答道:“柳絮自然有她的去处,放心,她好好的,不曾受伤。” 合着就杨旦一个人受了伤?还伤得这么重?不过想一想,比起让万寒旌受伤……顾凌波竟然觉得还挺划算? 不对啊可不能这么想,顾凌波严肃地提醒自己,然后板着脸问:“你呢?你在宫里没受什么伤吧?” 万寒旌挑眉:“你很期待我受伤?” 这样理解真的对吗? 顾凌波朝着他翻了个白眼:“真没受伤吧?” “真没受伤。” 这样顾凌波就放心了:“那杨旦这样怎么办?他被谁挂在那儿的啊?你就这么把他带回来没关系吗?” “有关系……就不带了?” 当然必须带!顾凌波冲上去就在他脑门儿上亲了一口:“就该这样带回来!谁欺负你……都有我呢!” 第十七章 ·谁是细作(3) 他们那边你侬我侬,杨旦那边却是在水深火热之中,梦里刀光剑影、血光冲天,他在无数死尸之上踽踽爬行,仿佛身后还有无数追兵,可却已无前路可走。 万寒旌站在高处俯瞰着众生,却并没有伸手将他拉起,这漫长的生死路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去走撄。 这头盔好重……不想再戴了…… 结果下一瞬当真就感觉头上一轻…… 杨旦昏睡了整整三日,这期间万寒旌向顾凌波坦白了一件事:“杨旦同柳絮并不是先前同你说的那种关系。” 顾凌波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道:“怪不得我同柳絮说起这事儿她反应那么奇怪了……” 柳絮的反应是怎么奇怪的,万寒旌并不关心,也不想知道,他此时只是想同顾凌波坦白:“如今你见到的杨旦并非真的杨旦,幽州王也不是当年的幽州王了,他如今的样貌就是他本该有的年纪,真正的幽州王杨旦早在十年前便死在了奸人手中。” 这才是他非得常年戴着头盔的原因。 顾凌波问道:“那他是真的幽州王的……儿子?” 还真是偿。 当年老幽州王为支援郁王,举兵进京,却在最后关头误信了叛徒之言,喝下了毒酒,幸亏在危急关头,其子杨弦临危受命,从此开始了他长达十年的伪装道路。 说起来幽州王位在坐镇幽州签原先也是世袭制,后来因为杨旦善战,便直接推翻了原先的幽州王,实际上自然是因为幽州同好几个邻国接壤,是军事要地,不能随意让贼人控制了去,但有他这个先例,杨弦想要世袭幽州王位就无法名正言顺了。 这才是他必须伪装成老幽州王的原因。 因为从小习武的缘故,杨弦身形上并未和父亲有太大差距,即使是十年前,他依然是个可以与父齐肩的少年,如今十年过去,他已经是个合格而优秀的幽州王。 万寒旌叹气道:“这次是以谋害朝廷命官取而代之、意图谋反的罪名将他抓捕扣押和用刑的,以杨弦的性子,绝不可能服软,因此多遭了些罪。” 顾凌波听得义愤填膺的:“好男儿有血自当上战场流,他们这般严刑逼供究竟是想干什么?” “自然是为了逼我这样的人看不过眼,出手相救。” 顾凌波立即瞪圆了眼珠:“那他们下一步是要来害你了吗?” “家有悍妇啊……”万寒旌微微叹了口气,“谁还敢来害我?圣上召我觐见,话已经都说明了,他让我们不要再插手当年旧案,也不要再过问太后之事,切莫同太后交往过于频繁。” 顾凌波眼珠子瞪得更圆了:“太后……” 万寒旌点点头道:“太后娘娘如今被软禁在她的寝宫内,你放心,她不会有危险,顶多是被禁足而已,如今上意难测,我们不宜直接同他起正面冲突,这样容易适得其反。” 但是……圣上禁足太后,为的什么呢? “太后可是圣上的亲娘啊,亲娘都软禁,圣上想做什么?”在顾凌波的认知里,这件事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啊,“而且娘娘做什么事,难道不都是为了圣上好?” 万寒旌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同她说清楚,若是要说清楚,又如何能同她说得清楚,但最后他还是看着她道:“娘娘并非圣上身生母亲,她做的事并非全都为了圣上好,但……圣上总归对她不敢太过造次。” 不是亲生的啊……那就能理解了,顾凌波点头道:“我说呢,若是身生母亲,见着这么多年都没个媳妇儿孙子的,还不得着急上火啊,我看娘娘倒还好。” 她看事情还真是简单粗暴,万寒旌想了想才又道:“所以京中最近情势有些复杂,杨弦在咱们府上的事只有宫里人知道,宫里既然圣上没发话,便没人敢将消息外传,所以目前他在咱们府里这事没旁人知道,即便如此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杨弦的一应汤药、饮食全都由你和万伯亲自负责——万伯负责饮食,你负责汤药。” 顾凌波最喜欢他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吩咐了,当即欢快地答应下来。但其实她答不答应,万寒旌最近都没打算再去提刑司了,总归府里还是他亲自看着更放心一些。 杨弦底子好,恢复起来也快,只是一点,他喝药时总要人费些功夫,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喝什么药。” 但顾凌波就是要拆穿他:“这么大个男子汉,还怕喝药啊?怕苦?” 杨弦别开头不理她,顾凌波就凑上去啊,还故意舀起一勺药送到他嘴边去,用一种哄小孩儿的语气道:“就喝一口啊,不苦的,真的!我给你准备了蜜饯!喝完药就吃!一点都不苦!” 这不是哄傻子吗!杨弦气愤地问:“不苦还准备蜜饯做什么!” 然后顾凌波就“啊——”了一声,用一种“你终于招了吧”的语气问道:“你不是说你不怕苦的吗?” 杨弦:“……” 结果夜里万伯送粥过来时,还真带了一盘蜜饯、一盘新鲜瓜果来,杨弦看了气得连粥都不肯喝了,直嚷着要扔出去! 顾凌波靠着万寒旌笑得都快岔气了,万寒旌替她拍着背顺气,看得杨弦更生气了:“你们回自己房里去恩爱好吗?”看着真辣眼睛! 但顾凌波怎么可能就这么听他话?端着粥又去逼近:“哎呀你才多大啊,怕苦喜欢吃蜜饯也很正常的啊,来姐姐喂你喝粥——” 杨弦操起粥碗就扔出去!幸亏顾凌波躲得快,还夸张地捂着胸口连声道:“吓死我了……如今住我府里,吃我的、喝我的,竟然还想用我的碗砸我?”说着还去瞪万寒旌,“看你招进来的白眼狼!” 杨弦:“……” 万寒旌赶紧拉住还想继续说的顾凌波,劝道:“你出去歇会儿,我和杨弦说几句。” 杨弦本以为她还要接着闹,正酝酿着怎么回嘴的,没想到顾凌波就乖乖地应了一声,然后就出去了…… 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万寒旌没理会他惊诧的眼神,直接问道:“柳絮当时是怎么说的?” “事出紧急,当时她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只在我手心抠了抠,我便明白接下来前路艰险了。” 万寒旌一直在想,柳絮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人盯上,然后被威胁去揭发杨弦的,他们二人的关系,若非没有办法,她也不会出此下策,但她在最紧急的时刻还能想出至少保住他性命的法子……不知回了丞相府,会不会有人因此对她再做些什么。 果然提起这件事,杨弦有些紧张地问:“她……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完全无事时不可能的,”这件事万寒旌也没法子,“不过为了你,再怎么艰难她也会挺住的。” 说起来柳絮的身世同杨弦一样,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十年前幽州王被奸人所害,三子一女皆在那次案件中下落不明,而事实真相却是长子和次子皆死于那次意外,唯有幼子杨弦顶替了幽州王位,而他的长女……也被秘密托孤,交给了当时官拜副相的柳相知托为照顾,同胞而生,如何会在危急关头出卖亲弟? 好在经过此事,柳絮也算是有了些历练,能在紧急时刻有此急智已是十分难得,而对此杨弦也并无怨言,姐弟二人心有灵犀至此,也算是让人感慨了。 夜里顾凌波听完这段身世成迷的故事,也是唏嘘不已:“这么说来,柳絮同杨弦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啊,难怪见他们每次在一起都十分随意却又亲近。柳絮真聪明啊,那样的处境还能想出假意投诚的法子来,说起来柳丞相也是好演技啊……你看看在大殿外同你说的那些话,真是不教人服他都不行!” 当年的副相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十年艰辛岂能连这点随机应变的能力都没有? 万寒旌笑了笑,杨弦惦记着长姐,心中郁结,养病也不安心,今日被她这般一气,倒也纾解不少,听说夜里吃得倒都多了些,听大夫说如今他身子亏损得厉害,就得以食补最为有效,这些日子众人想尽了办法,万伯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倒不如今日被顾凌波这一气来得奏效。 也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但顾凌波还惦记着旁的事,一心想问他:“上回你不是说娘娘并非圣上生母?其实上回我就想问了,咱们圣上是知天命的年岁,可我瞧着娘娘……似乎也不见老啊,即便有母子之名,这样年纪相近之人,总住在一处,会不会不太好啊?” 她竟然想到了此处,万寒旌便叹了口气:“这桩事当年就有人非议,奈何娘娘是当朝皇后,圣上嫡母,尊她为太后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顾凌波可不只是想说这个,她想说的是:“你就没想过,这么些年圣上空置后宫,会不会是……因为娘娘?” 第十七章 ·谁是细作(4) 顾凌波问了一个多年来都悬在万寒旌心头,却始终没有勇气去查证的问题。 多年前为何圣上会忽然垂青一个青楼女子,他为何又会对她赶尽杀绝,为何连重兵在握的郁王插手都坚持非要将那女子置于死地…… 万寒旌幼年也曾听闻过一些传言,可惜当年知情的老人都已经不在了。太子房中一直挂着皇后娘娘的画像这件事,当年还闹出好些丑闻来,太子生母地位卑微且早逝,一直寄养在皇后娘娘名下,但“母子”两个年岁实在太接近了,先帝便早早让太子住进了东宫,与皇后的凤仪宫隔得不远不近,能照料一二又不至于有是非传出,不想竟还是……让他有了非分之想。 先帝和皇后鹣鲽情深,自然明白是太子在捣鬼,但也根本没往他对皇后会有不轨之心上去想,只觉得他心机深沉,多半是想借助此事扳倒后族,所以坚决不想让他得逞,父子俩斗法多年,到底还是以先帝宾天、太子登基告终。 照理说天子登基第一个收拾的必然会是当初各方要挟他的后族,没想到他居然还真的奉了皇后为太后,不仅如此,登基之初还每日晨昏定省,十足孝子的模样,只不过……被孝顺的太后就不那么享受了,听说当年圣上登基没过多久便是太后的诞辰,诸臣在圣上的带领下皆去给太后祝寿,太后便当着群臣的面对圣上道:“圣上心挂天下,大事凡事必躬亲,就不必日日来哀家宫中了。” 那之后圣上同太后的关系又恢复了从前那般不睦,圣上也确实再也不曾踏足过太后宫中,但……却总有太监宫女在太后宫殿中窥见过圣上贵体,也不知是眼花了,还是患了臆想症偿。 再后来圣上忽然对一个青楼女子感了兴趣,也不知是哪位大臣投其所好进献给他的,竟然还摘了人家元红,当年这事还闹得沸沸扬扬的,一度有谏臣看不过眼,一状告到了太后跟前去,太后反应也是淡淡的,只道自己吃斋念佛多年,又非圣上亲母,已经多年不问后宫事,至于前朝……她就更不便插手过问了。 事情本来到此也便了了,圣上若是当真喜欢那姑娘,带进宫来封她个位分便罢了,可不知怎么的,上意难测,听说那姑娘有了喜,圣上不喜反怒,那姑娘也是有门路,竟然找上了郁王,郁王同当今圣上脉出同宗,当年也曾被议储,原本圣上对他就诸多忌惮,没想到这次他竟然还直接将那姑娘接进了府,还要纳她为妾! 然而圣上毕竟是圣上,真想要一个人的命,他还能管是谁要保她? 何况保也保不住。 最后因为这姑娘,连郁王一脉全都被牵连,确实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夺嫡时,圣上尚且不曾这样残害手足,竟然因为要置一个身怀龙胎的姑娘于死地,对兄弟都下这样的狠手…… 这在当时而言,其实也闹出了不小的风波,所有人都不知道圣上当年为何会这般心狠手辣,尤其在后宫空虚,圣上膝下无子的情况下,有女子有孕,不等分娩便将她杀害,有什么理由? 顾凌波见他久久都不吭声,就失去了耐心,以为自己的问题太过不可理喻,便问起了旁的事:“杨弦恢复得还挺快的,到底是底子好啊,不过他好了之后怎么办?还戴回头盔去幽州当他的幽州王?” 这自然是不能够了,在宫中当着圣上面揭穿了他并非真正幽州王的身份,哪来那么大脸又戴着面具回幽州?且现如今的幽州是否安全还不一定,羊入虎口的事是绝对不可能做的。且万寒旌现在还有另一个考量,既然没办法让杨弦赶回幽州,留在府里也于事无补,不如送他去一个更能发挥他能力的地方。 顾凌波是第二日一大早去给已经好了、其实不用喝药了的杨弦送药去的的时候发现他不见了的,屋子里只剩了一个同样来送早膳的万伯,两个人傻傻对视了老半天,顾凌波才忽然想起来跑回房里去找万寒旌的,万寒旌正在房里一边喝茶一边惬意地看着书,见他的夫人端着碗药气急败坏地冲进来,张嘴就问道:“杨弦呢?” “夫人可没将他交给我保管,他有手有脚,上哪儿去也不必同我知会,我如何知道他去了哪儿?” 这话就说得没意思了,杨弦身体才刚好一些,在京中又举目无亲,还刚被圣上揭穿身份,这个时候他一个人能去哪儿,若不是万寒旌刻意安排,这会儿他孤身一人能走出万府大门就不错了,还能去什么地方? 顾凌波整个人都不好了:“万寒旌你现在是跟我装是吧?你演技不错啊,当什么提刑司正使啊,你该去梨园唱戏啊!”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生气时候的样子比起平时更耀眼,整个人都声气十足,眼睛也格外晶亮,万寒旌有时会刻意逗她生气,但此刻却不能由着她一直这样气下去,便告诉她:“无论是你问,还是旁人问,我都只会这样答,也只能这样答,你明白吗?” 顾凌波最受不了万寒旌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若是他调侃她、嘲笑她,她立即就能顶回去,若是他逗她,她也能马上逗回去,只有他这样严肃认真地同她说事情的时候,她就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了,只好乖乖点头道:“我明白了。” 其实她乖乖的样子也十分惹人怜爱,万寒旌真是怎么也没想到,有一日竟然会落入这温柔乡中。 杨弦去的,自然是丞相府,柳絮坐在树下嗑瓜子,他能来她自然是极高兴的,但高兴没几日便又开始挤兑他:“怎么,万府住不下去了,又来祸害我爹了?” “你爹?”杨弦在此处说话也不避讳,“你爹不是早被奸人害死了吗?如今不急着去替你爹报仇,倒在这儿嗑起瓜子来了。” 柳絮同他是不可能讲客气的,当即一嗑瓜子砸过去:“你不都在这儿坐着?倒还有脸说我,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我可不是将军。” “是,你是幽州王嘛——”柳絮刻意拖长了音调,“哦,还是假的,听说还被人当场戳穿的。” 她这眯起眼的样子可真像只小狐狸,杨弦不同她计较,只问道:“当日你跟着柳丞相回府,可糟了什么罪?” “为了你个兔崽子,我吃的苦、遭的罪还少吗?”不过柳絮也不是常道丧气话的性子,“不过他们既然想到要威胁我,大人身边想必还有旁的细作,你在大人身边待了这么久,心中可有数?” “哪还轮得着我心里有数,大人心里明镜似的,”杨弦叹道,“如今更是不得了了,那位新夫人虽然言行无状,倒还时常语出惊人,给了大人不少灵感。” “那杜鹃之案,可有眉目了?” “大人心中有数,杜鹃死于自杀。” 那杜鹃之死事关提刑司,震惊了朝野,柳絮也颇有耳闻,后来还想法子去见过一次尸身,怎么看……也不像是自杀啊。 “杜鹃只是重重连环计中一颗棋子而已,棋局正在收官,如何能容得一颗弃子去影响大局?” 既然如此,那就必定是他杀啊,怎么还会是自杀? 杨弦解释给她听:“想杀一个人不一定非得亲自动手,拿着她的短处,总有法子逼她自行了断。” “既然大人心中有数了,为何迟迟不去断案?如今朝廷中对大人的非议声可不小啊,他胜任正使后的第一桩案子,拖了这么久都不曾破案……” 她还未说完,便被杨弦打断:“方才就已说过,棋局正在收官,胜负还未有定数,此案未到最后一刻都不能轻易下定论,莫要忘了,提刑司中还有个危险人物。” 柳絮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杜鹃新找的那未婚夫?他不就是仵作吗?” “可不只是个仵作而已,”杨弦神色十分严肃,“关于杜鹃之死,他一定了解到比我们更多的线索,至今隐瞒总有道理,不过大人对他倒是很放心。” “对他放心,对你们夫人放心,对施人仰也放心,”柳絮烦躁起来,“更不可能是你是我,那么细作究竟是谁?” 杨弦笑起来:“谁同你道,咱们中一定有细作?” 怎么……竟然没有吗? “大人是何性子,即便是为了请君入瓮也绝不会让细作有接近夫人的机会,”杨弦对万寒旌了解得很,“就算是那杜鹃,进万府之前也是被大人好好敲打过一番的,手中拿着人家的短处,就好比打蛇打到了七寸,不怕她不服帖。” “所以说……细作之事只是大人放出去的烟幕弹?” “不仅仅是烟幕弹而已,”杨弦狡黠地笑起来,“他们的人没能混进来,我们的人不一定没混进去啊。” 第十八章 ·送他登天(1) 如今的天要变,是宫里宫外都心中有数的事,顾凌波现如今那是对八卦消息十分敏感,对外头百姓的议论了解得太清楚了,便津津有味地说与万寒旌听:“好多老百姓都在传,说圣上这些年韬光养晦,装得跟个二傻子似的,哄了朝臣这么多年,这一出手就是出大的啊。” 外头的议论声不绝于耳,版本多得连杨弦是当年郁王的私生子的说法都有了……万寒旌对这些议论声素来是不太关注的,奈何府里有位对此十分热衷的夫人,也就被迫听了许多这些消息,偶尔顾凌波又问起来杨弦到底去了哪儿,他便带着笑意逗逗她:“说不定回幽州了?” 明明先前才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送他回幽州的,这不是哄傻子吗? 顾凌波翻了个白眼,又问:“做人能不能多一点真诚呐?” 自然能的,于是万寒旌便道:“如今他去哪儿都不合适,不过总还是要有个去处的,要不你猜猜?” 好啊好啊,顾凌波最爱玩儿这种游戏了,便兴冲冲地猜测道:“去宫里自然是不太可能的,如今的宫里可不是从前的宫里了,娘娘自身都难保,肯定保护不了他,你肯定不会让他去的,但是……” 她居然还特意停顿了一下,万寒旌都好奇起来:“但是什么?” “但是他也有可能是自己跑出去的啊,若是他自己跑出去的,那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也不见得就会听你的,说以说不定他还真就跑去宫里了。” 脑洞还挺大的,万寒旌饶有兴趣地问:“那若是他自己跑出去,为何非要去宫里?他有非去宫里的理由吗?” 在顾凌波看来还真是有理由的,而且理由很充分,她理直气壮地问道:“若是你被贼人害了,连他老窝都知道在哪儿,你能忍住不去收拾他?” 不得不说,从她的角度来看……还真是挺有道理的。 但万寒旌还是摇头道:“说得倒是也有几分道理,但杨弦确实没有去宫里,如今单枪匹马闯进戒备森严的皇宫中去,岂不是以卵击石?” 于是顾凌波继续猜测道:“难不成他还能去牢里溜达一圈儿?应该不能够吧?真进去了被抓住了还得你再花功夫把他给捞出来,没这么大脸吧?偿” 越猜越没谱儿了,万寒旌不同她兜圈子了,直接回道:“今日休沐,起来这么早,总得出去走走,跟我一同去走走人家?” 顾凌波对走人家素来是不大感兴趣的,不过这时候她总还是能反应过来是另有深意的走人家了,眼睛贼亮贼亮地问道:“咱们这是去谁家啊?” 差不多她也能猜着了,万寒旌毫无防备地就直截了当地回了一句道:“去咱们当朝宰相柳相府。” …… 万寒旌带着顾凌波到柳相府的时候,柳相……根本不在府里,管家将他们迎进府中时一个劲儿地说着不凑巧,他们柳相有事儿不在府里,但万寒旌也没怎么介意的样子,既不懊恼,也没说那就改日再来拜访,顾凌波这次反应得特别快,拉着他的袖子小小声问:“你来找柳絮的?她居然回来啦?” 柳絮回府还确实比较稀奇,而顾凌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件事:“不对啊,现在柳絮是我啊,柳相是你岳父啊!” 万寒旌挑眉,所以呢? 然后顾凌波就特别认真地纠正他道:“所以咱们今儿个来可不能算走人家,你是陪我回门啊!” “……” 陪着新夫人回门,可泰山不在啊,回来看谁?而且陪着一块儿回来的这位“新夫人”……还是第一次到“娘家”来,一路上各种好奇、各种兴奋,就差拉着管家的手,亲切而愉悦地请他当向导,带她好好参观一番了。 不过柳絮还是很快就赶过来,见面第一件事居然还是给万夫人打招呼:“小姐你回来了小姐!是新姑爷带你回来省亲吗!” 万夫人:“……”突然就抖包袱了一点准备都没有! 而且小姐又是什么意思?新姑爷……万寒旌闭了闭眼,觉得幸亏今儿个看这场戏的人是顾凌波,不然还真是不是谁都有心情去接这样的……戏啊。 顾凌波一回头,一脸正经地问万寒旌:“这位新姑爷,你带碎银子了吗?给这小丫头点儿赏银吧,我看她也挺不容易的。” 自我设定成功了却不是很开心的柳絮:“……” 万寒旌赶紧救场子:“杨弦在这儿过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好吧,这个话题说起来柳絮就生气:“他还能不适应?他比谁都适应,有时候我都会怀疑这是在他幽州王府还是在丞相府了,有时候还拉着我爹促膝长谈,把我爹给喝趴下了自己就开始发酒疯,拉都拉不住,爬房梁上唱了一宿歌,吓得丫鬟们还以为哪儿来的酒疯子呢……” 说起数落杨弦的话那就真是能滔滔不绝,把顾凌波从听得津津有味的状态一直听到打哈欠了,万寒旌很有绅士风度,听到她自己说得累了,换口气的时候才抓住机会另起话题道:“到底年纪小,还真是没规矩,不接下里的日子还要接着麻烦你们,你就多担待,”说着话锋忽然一转,“不过这段日子你自己也得注意,先前在太后宫外演的那出戏根本难以骗得过那些人,不过是因为我和柳相强行将你带出去才让你免遭他们毒手,说到底还是看在娘娘份上,现在娘娘那边形势还不明朗,得咱们自己多注意一些。” 柳絮一下子就蔫儿下来了:“大人,我都在丞相府里待这么些日子了,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出去走走?我都快被杨弦那臭小子给气死了!” 说了这么老半天,杨弦居然都没见人影,也真是稀奇,顾凌波左顾右盼挺久的了,这时终于忍不住插嘴问道:“杨弦呢?该不会还没醒酒吧?” 还真是! 柳相最近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居然还一次两次、三番四次应下杨弦相邀去喝酒,一老一少喝得那真叫一个畅快,柳絮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听得云里雾里的,几次想插话都没能插进去,然后几句漏掉就更听不明白了,他们说得畅快了自然就得喝几杯,这阵子柳絮也已经习惯了,柳相属于酒量好,酒品也好,喝多了就去歇息,一夜过去不哭不闹,第二日一起来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又能精精神神去上朝,但杨弦就不一样了,一喝多就喜欢唱歌儿,说真的那歌声……总之从柳絮到丫头小厮全都被折磨得夜不能寐的,柳絮还得看着他,生怕他一个兴起又上了房梁或者又上了树,还担心他脚下一个踉跄会不会再摔下来…… 真是太让人操心了那熊孩子! 不过顾凌波听完倒是很能理解:“才多大点儿的小孩儿啊,戴着头盔装他爹装了那么些年,身边没个能信任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得压抑着天性,这不是好不容易在姐姐身边了吗?还不许他使点儿小性儿啊!” 这句话一出倒是真的戳中了柳絮的点,一下子就辛酸起来了,顾凌波也特别容易受旁人的感情波动,两个女人说话就要一起哭起来,吓得万寒旌赶紧叫停:“别,二位姑奶奶你们要一起哭起来,我就只能去把杨弦拖起来吊着打了!” 一句话就让柳絮破功了,直接笑出声来:“该!就该把他吊起来打,臭小子出去当了两年仗,胆子都给养肥了,在我面前也敢瞎说八道,他也就服你!” 但万寒旌这次带着顾凌波过来可不是为了把他从床上拖起来吊起来打的,他回头对顾凌波说了一句:“你在这儿同柳絮聊聊,我找杨弦有点事谈。” 柳絮这次的话还真是半点都不夸张,万寒旌踏进杨弦房间门的时候,一股酒气扑鼻而来,万寒旌皱着眉去看躺在床上,被子都耷拉到地上,扯呼扯得震天响的杨弦,一时间真的有些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不过犹豫也只是片刻,万寒旌直接走过去扯着他的头发就把他脑袋扯得悬空落在了床外头,虽然是宿醉的状态,但到底是军人天性,到了此时此刻他总算还是立即惊醒过来,语气凌厉地喝道:“来者何人?” 万寒旌简直要被他这句问话给气笑了,手上一个用力把他重新推回床上去,冷嘲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幽州王,我手都扯到你脑袋上了才终于反应过来房里进了人,看来昨夜那几坛好酒还真是很认真在品,没有丝毫浪费啊。” 他一出声杨弦就整个人一震,待他说完杨弦已经从床上爬起来了,万寒旌注意到他刚下来时脚下还一个趔趄,看得他直摇头,杨弦也知道自己这阵子过分了,便主动承认错误道:“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大人此次来,可是有什么任务要交给我?” 第十八章 ·送他登天(2) 任务倒不至于,但万寒旌此番前来真的要提醒他一件事,那就是丞相府中并不十分安全,柳相如今同他是名义上的姻亲,圣上不可能不防备,耳目送不进万府,这里还是有机会的撄。 杨弦冷冷笑了一声道:“大人放心,这府中谁人是细作,即便柳相不清楚,家姐也一定心中有数,这几日我们私底下合计过,那人还真十分警觉,自我进了丞相府,就没再传任何消息出去,唯恐露了马脚。” 谁知万寒旌听了却摇头道:“小小细作,何足挂齿,丞相府中何人有威胁,你心中清清楚楚,何必同我装糊涂?” 话已至此,杨弦终于脸色大变。 万寒旌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慢慢起身坐起来,半晌才听他问道:“大人是何时得知此事?” 其实万寒旌究竟何时得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此关键时刻,他的阵营中竟然还有人对如此重要之事隐瞒至今。 “一夜酒醉,以柳絮那点本事,还灌不醉你,”万寒旌见他脸色有变,便慢慢问道,“看来昨夜还有佳人相伴,不知你们对月痛饮,是否从诗词歌赋谈到了人生哲学?” 这话问得暧昧,杨弦也终于红了脸,到底年岁不大,遇到这种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大人……” “龙阳之癖,我个人并不歧视,但做大事不能耽于儿女私情,柳絮现在是不知情,若是她知情,你觉得那人还能活到现在?幽州王唯一的儿子居然爱上了个男人……”万寒旌停了停才继续道,“我并非古板之人,王嗣也不至于无继,到时柳絮若有了孩子,他就是下一任幽州王,但大事当前,你要分得清轻重。” 这话对于杨弦来说,已经是相当重的语气了,但他听完居然是松了一口气的反应,再开口时连语气都很欢快:“大人放心,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万寒旌顿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着往下说了偿。 杨弦倒是十分兴奋的模样:“其实他同我相处,基本也不会言及大人同他主子的政见立场,我们是真心的!” “……”万寒旌再次斟酌了一下措辞,才继续道,“你是出自真心,我半点不怀疑,但对方来路可疑,他是否别有用心还需考量,你万不可对他毫无戒备。” 队友实在是太重要了,万寒旌此刻有一种其实自己是孩子王,做的这么多事其实就是带着他们在做游戏而已,同这样的杨弦比起来,顾凌波简直是最佳拍档了。 最佳拍档听完万寒旌的转述,同他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但是帮他把他骂不出口的话全都骂出来泄愤了之后,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她的好奇:“杨弦好龙阳啊?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特殊癖好的呀?” 万寒旌闭了闭眼,其实他并不想对此做过多评价,但他的“最佳拍档”偏偏看不懂他的心,还在追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发现的?” “……”万寒旌对此更是难以开口了,难道要告诉她,之所以知道杨弦好龙阳,是因为他自己表达过心迹? 对着他的新婚夫人承认另一个男人对他有所企图?这种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不过顾凌波这时候总是格外聪明,从他尴尬的神情中竟然猜出来了个大概,然后就对杨弦现在那位……更加好奇了:“长什么样儿?先喜欢过你……那现在这位肯定不会太难看吧?偏壮还是偏清秀啊?” 这个话题好像不是万寒旌最初同她言及此事的目的啊,于是他准备打岔了:“杨弦毕竟年纪小,许多事还没定性,他那样轻的年纪便被委以如此重任,身边又没有个知心女子陪伴,误以为自己喜欢男人……也是有的,说不定慢慢就好了。” 这种事……还能慢慢就好了? 顾凌波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这种感情观十分、非常、相当感兴趣,无奈她的夫君却并不想再多谈了,只是叮嘱她道:“在柳絮跟前说话注意一点儿,她若是知道杨弦有这癖好,背都得给他抽开花。” 抽开花应该还挺好玩儿的啊,但是顾凌波还是乖乖答应下来,但万寒旌自己心中却十分不甘心,现在杨弦的幽州王身份被揭穿,幽州兵力再用起来就没有那么名正言顺了,关键时刻杨弦还闹这么一出……他想到柳絮得知真相后会有的表情,简直整个人都要暴躁起来,好在顾凌波及时又说了一句:“小孩子家家的,还是要靠哄嘛,戏文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棒打鸳鸯就会让他们愈发来劲,指不定闹出什么祸事来,你由着他们自己去闹,说不定两三天就觉得不是真爱了。” 也有道理。 万寒旌总有种自己带着群童子军的感觉。 天气渐渐开始转凉了,由万寒旌主审,施人仰配合,杜鹃之案终于了结了,顾凌波知道是受上头的示意,将此案草草了结,万寒旌虽然明知道杜鹃是死于自尽,但也顺从地将罪名安插在一个本就判了斩立决的死囚身上,邱奎子听了也没什么旁的反应,顾凌波瞧着他最近清减了许多,想来还是有些难过的吧。 杜婆婆提供的线索,让万寒旌查出了些眉目,但他也一直不肯说,这次真是无论顾凌波怎么求他都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说了,还反过来劝顾凌波道:“都知道了未必是好事,保持点神秘感不好吗?事实往往会有些残酷,不像你想象中那样美好。“ 都把他逼得开始拽文抒情了,顾凌波也就没再勉强他,只不过还是不肯放过他,一直缠着他问:“你们那盘棋,到底什么时候收局?到时候能让我进宫看看娘娘吗?” 她如此惦记着娘娘,倒是出乎万寒旌意料,她素来没心没肺惯了,从前也没见她惦记过谁,后来他……被她惦记上了,也就一直被追着跑了。 于是万寒旌便告诉她道:“娘娘在宫里不会有危险,但她身份特殊,从前奉旨进去探望,其实已属逾矩了,如今这情形,恐怕再想进宫去也会让娘娘为难。” 其实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确了,会让娘娘为难……也就是说,娘娘此刻虽无危险,但到底自身难保,就不要给她添麻烦了。 顾凌波听完也就算了,不过这几日她一直有些嗜睡,精神不太好,像今日这种说着说着话就打瞌睡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万寒旌心里记挂着,便找来万伯打听,万伯也是个万年老光棍,哪能对妇道人家的事情了如指掌?当即便打定了主意,出去找大夫来问问,结果……大夫说大概也许可能……是有喜了。 万寒旌听完大夫的推测,第一反应是有些发懵,然后就开始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来了,大夫很严谨,表示没见着夫人亲自把过脉,仅凭推测是不能确定的,于是万寒旌就在万伯的怂恿下,哄着顾凌波来把脉了。 把脉的结果自然不是有喜了,万寒旌刚准备松口气,就听得大夫道:“夫人这是中毒了。” …… 万伯一直在配合大夫开方子、抓药、熬药,顾凌波对此看得比较开,早发现早治疗嘛,要不了命就行了。但万寒旌就没这么乐观了,顾凌波自上次见大夫到现在,基本上就没离开过万府,她如何会中毒?她又是怎么中毒的? 一应吃喝住行,身边全都是自己人,就这样还能让外人下毒手,几率太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么……他捏着大夫开的方子,慢慢眯起了眼睛,那么下毒之人必定就是有机会下毒手,且还不会被怀疑之人了,否则顾凌波怎么可能中来这慢性毒? 但有机会给顾凌波下毒的,都是贴身之人,都是能得万寒旌信任之人才有机会和顾凌波接触,是谁能瞒过他的双眼,在他眼皮子底下给顾凌波下毒? 不过不管这个人是谁,他都一定要将他揪出来……然后送他登天! 转型成狠厉又酷拽的正使大人之后,顾凌波总觉得他哪里不太一样啊,说不上来的一种变化,但还是好帅啊好帅啊!以前她还会隐藏一下这种情绪,现在表达起来就随意多了:“这位大人你这么帅你家夫人知道吗?” 万寒旌于替她晾凉药和准备蜜饯的百忙之中抽了个空来回应她:“我家夫人日理万机,能有空夸夸我真是十分不易啊。” 他实在是有些紧张,顾凌波试图让他放轻松一点:“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紧张啊,说真的我没那么快死的你放心吧,下毒的人也不是为了置我于死地吧?不然一次下个猛毒就行啦,何必这么麻烦,还下个慢性毒玩儿。”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只是如果一招毙命,总会露出马脚来,到时候他千辛万苦伪装的身份就会被戳穿了,就为了要顾凌波一条命放弃这么大好的身份……太可惜。 第十八章 ·送他登天(3) 顾凌波每日摄入毒量并不太多,对身子最大的亏损便是……暂时没法子要孩子了,她自己听了是没什么反应,万寒旌听了情绪就有些复杂了。 其实眼下的情形,自然是不适合要孩子的,京中形势诡谲,大人尚且有自顾不暇之时,更何况小小孩童?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有贼人将孩儿捉去相要挟,大概他就只能反手给自己一刀了。可现在大夫明确说出来一时半会儿顾凌波没法子有孩子,他心情又十分复杂,犹记得当初大夫说极有可能是有喜时,他复杂的心情,其实对那个还没影子的孩子,他也是有几分期许的。 施人仰如今忙,顾不得同邱奎子打嘴仗,万寒旌要顾忌着府中的顾凌波,许多查案上的杂事便顾不得许多了,全靠他忙着,邱奎子如今也是愈发随意了,出了命案他在提刑司喝酒,尸体抬回来了他还在提刑司里喝酒,施人仰不同他计较,私下里托人去请了旁的仵作来,倒也没耽误工夫。 顾凌波听说他们现在这情形,就同万寒旌道:“对嘛这才是他们相处的正确模式啊,从前这个伤了那个担心,那个伤心了这个跟着难过的,怎么看怎么是一对儿闹脾气的小情人啊,哪像脾气不对盘的冤家啊!撄” 这话怎么听着还是有些别扭?不过万寒旌此刻当然不会去同她分辩,只催促道:“说了老半天话了,一碗药怎么喝这么费劲?来捏着鼻子一口喝了,万伯连蜜饯都准备好了。” 说起来那药虽然苦,也不是苦到无法下咽的地步,何况顾凌波素来不娇气,但今日就是想同他撒撒娇,便鼓起腮帮子看着他道:“蜜饯、蜜饯,总是拿蜜饯来哄我,我是小孩子吗?” 万寒旌心想也差不太多啊,但嘴上自然不能就这么答,便哄道:“你不是喜欢吃蜜饯吗?压压嘴里的苦味,从前我娘便是这般喂我的,后来大了些赶上换牙,想吃颗蜜饯、吃粒糖也不许,倒想着要病了,这样喝完药就能有蜜饯吃了。” 他难得说起小时候,顾凌波也想和他说两句,但小时候的事实在没什么印象了,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同他说两句的表情太过可爱,他便道:“其实小时候的事我也没什么印象了。偿” 没印象还脱口而出换牙、吃蜜饯?但顾凌波这次很难得地没有去戳穿他,两个人围绕着一碗已经没怎么蒸腾热气的药默默发了会儿呆,然后还是万寒旌先回过神来,将药碗递过去:“好了,不烫了,喝吧。” 顾凌波这次没再扭捏,接过来就一口喝干净,将空碗递过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皱一下眉头,万寒旌接了随手放在一旁,握着她一只手,十分顺便地替她把起了脉,顾凌波笑起来:“大人,民女胎气可稳当啊?” “不错,虽然才将将三月,不过那哪吒可是要怀三年的,”万寒旌也乐得同她说笑,“夫人这一胎恐怕比那哪吒来头还要大,怕是不止三年啊。” 顾凌波直接笑倒在他怀里,双手攀着他的脖子问道:“你这么紧张,是不是我中的这毒,以后都没法子生小娃娃了?” 她居然还在担心这个,万寒旌哭笑不得地道:“若真是如此那倒还罢了,只要对你身子没旁的影响就好了。” 可顾凌波并不觉得啊,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很认真地说道:“你这话说差了,生小娃娃是很重要的事,女人家若是连小娃娃都不能生一个,人生怎么能算圆满呢?” 说起这件事,万寒旌觉得有必要同她好好说道说道:“不管你是从谁那儿听来的这种话,以后绝不要再提这种事,你首先是你自己,其次才是我万寒旌的夫人,最次才是谁的娘亲,无论之后还将有多少种身份,首先你是属于你自己的,只要你每日过得快活,便就是圆满人生了,这同生不生小娃娃没有任何关系。” 顾凌波被他这个说法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可万伯他们都说,女人家只有生了小娃娃地位才稳固,我若是生不出来,你难道不会娶旁人来当小妾替你生小娃娃吗?”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万寒旌严肃的想着以后要好好同万伯他们做做思想教育工作,不能再让他们在顾凌波跟前瞎说了。 “我不会娶胖人当小妾,更不会让旁人替我生小娃娃,孩子都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有则有矣,没有也无妨,只要我们自己快活便成了,”万寒旌这点还真没哄她,他心里想,即便是生了个儿子又能如何?像杨弦似的爱慕个小少爷,不也一样是断后么,“不过这些是你也不必忧心,中毒是中毒,还影响不了你日后生娃娃,咱们先养好身子,这些事都不着急。” 他这样说顾凌波就放心了,想了想又问道:“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既然大家都觉得女人家不生个小娃娃人生就不算圆满,你又告诉我当今圣上并非娘娘亲生,那……娘娘有亲生的孩子吗?” 万寒旌是被顾凌波提醒了一句才想起来,娘娘其实还有个亲生公主的,公主久居深宫,娘娘将她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朝臣都差点忘了,当朝还有位嫡出的公主,不过圣上也奇怪,不知是根本不上心以至于忘了,还是将那位幼妹保护得太好,总之连两年前和亲时为了找一个合适的公主,不惜将寡居的长公主嫁出去,竟然都没有想到这位公主。 算起来……万寒旌眯起眼睛想了想,那位公主也该到二八之年了,即便有太后庇护,并不想将她嫁去塞外,总也到了该指婚的年纪,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而且近几次进宫去找娘娘,也都没有这位公主的半点消息,从前不觉得,现在想起来才发现,事情确实有些奇怪。 施人仰办完差回来就看到他家大人一脸沉重地盯着地上一窝蚂蚁在发呆,这又是什么新玩法?他好奇地走过去蹲在万寒旌身边问道:“大人在想什么?” 万寒旌回过神来,不答反问道:“你同奎子最近如何?还是不说话?”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施人仰索性在台阶上坐下来,语气里带了些调笑的意味:“怎么大人如今不为夫人操心,反倒关心起我和邱奎子了?” 顾凌波中毒之事大家都知道了,最开始当然是关心,得知除了……禁房事之外,也没有别的注意事项了,只要静养慢慢就能调理回来之后,大家就开始转而调笑起万寒旌了。 万寒旌也不恼,有人提起顾凌波的时候,他通常脸色都会柔和几分:“凌波小孩子辛兴,根本没将中毒之事放在心上,如今愈发好起来,在府里闹得不得安生,好容易找上万伯麻烦了,我得赶紧回提刑司来看看你们查案的进展。” 真是不容易,居然还能想起来衙门的办案进度,施人仰将近段日子以来的大小案件一一同他汇报了一遍,末了才道:“大人既然问起来,我就多一句嘴,邱奎子当初同杜鹃的婚事就定得仓促蹊跷,如今又因为她的死萎靡不振,其中缘由大人必然是清楚的,你们不愿说,我也就不问,但人已经走了那么久了,他若还要这样颓废下去,即便大人不过问我不去计较,提刑司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若一直这样每日喝得醉醺醺的,还能否继续待下去……” 他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咽了回去,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说不说完也没多大区别了,万寒旌能理解,但他这次态度十分坚决:“由他去,下头人由你去管着,上头我负责去兜着,奎子心中苦,已经撑到如今了,总会好的,再给他些时间。” 其实施人仰是真的还挺好奇的,他同邱奎子认识这么多年,嘴上再不合、心中再不睦,到底也是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了,他是怎么样一个人,施人仰心里太清楚了,所以才会格外费解,他怎么会忽然喜欢上一个陌生女子,还因为她的死而如此颓废至今? 话说回来,那邱奎子对杜鹃之死伤心也便罢了,居然还因为她的死而迁怒阿黄就实在令人费解了,阿黄被拒之门外多日,任由顾凌波怎么哄都茶不思饭不想的,很快便饿得不成样子了,顾凌波看了心疼,直问万寒旌道:“你看看这还是从前那个看了肉包子就只知道扑上去的阿黄吗?” 不是它……还能是谁? 万寒旌叹了口气,摸着它的头道:“你主子心里苦,不是冲你撒气,若是连你都这样,到时候他好了,谁替他查案?” 阿黄通人性,想来是听懂了万寒旌的话,脑袋在他手心里蹭了蹭,然后就蔫蔫儿地过去吃了点东西,然后趴在了顾凌波脚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看得顾凌波都有些不落忍了:“邱奎子这么久了还不见好吗?阿黄这都快害相思病了!” 相思病……应当不是这么用的吧…… 第十八章 ·送他登天(4) 顾凌波中毒之事,万寒旌很是上心,施人仰拿到下毒之人时,那人二话不说就咬了舌头,他咬舌时万寒旌就站在他正对面,亲眼见到他倒在地上时嘴边还勾起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施人仰命人来将他拖出去,万寒旌就闭上了眼。 府里每隔一段日子都要出去采买一次,顾凌波的胭脂就在其中,马车卸货时总要找几个劳力帮忙,也是按此结银子,只有这个人次次都在其中,不知怎么的竟让他寻着了机会在胭脂里动了手脚。 不过来人同死士也没什么区别了,怕落在他们手中还要多受折磨,索性咬舌死了干净,施人仰记得万寒旌命他带人去抓人时,脸上的狠厉表情,他当时只说了一句话:“若是反抗,直接送他登天!” 这大概是万寒旌最狠厉的一次,也是他最不公私分明的一次,他并不在意背后指使之人是谁,也不在意他们还有什么后手,更不在意他们下毒的原因,他只想要一个结果——那就是送下毒之人直接去死! 其实朝代更迭或是皇室倾轧,多年前就已经有过一次,手段并没有多么光明磊落,但至少没有暗地里去伤害一些妇孺,这下作手段万寒旌本就见不得,更何况这次还涉及到了顾凌波。 施人仰问起来顾凌波最近身子如何了,他的脸色才渐渐缓下来,语气也柔和了一些:“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就是性子还是闹腾,总也是中了毒,想让她好好歇歇,她就是坐不住。” 瞬间变脸如此宠溺也真是够了,施人仰忍住了没有戳穿他,但万寒旌却忽然提起了一件事:“你去查查玉牒,娘娘所出公主,如今芳龄几何了?” 施人仰答应下来,也没耽搁,即刻就去查了,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玉牒上竟然并没有这位公主,可万寒旌明明记得,就在先皇故去前两日,当时还是皇后的娘娘分娩时难产,差点母子俱亡,幸亏最后救回来了,怎么会没有这位公主的记档? 万寒旌听完神色难辨,施人仰斟酌着问:“要不我去找敬事房的大太监喝两杯?” 这件事既然连玉牒上都查不到,就至少能证明事有蹊跷,关于公主的身份,他们到底想隐瞒什么,真相又是如何,这件事同顾凌波一直被暗杀,是否有直接关系,万寒旌脑中已经渐渐理出了头绪,但这件事还有待证实,即便有办法证实……万寒旌摇了摇头:“此事涉及到娘娘,不是找敬事房的大太监喝两杯就能套出话来的事,你这几日留心一下,既然你去查了玉牒,恐怕有人会忍不下去了。” 有人忍不下去,必定是为了隐瞒住某件事,而这件事必定同他已经查到的事有关,为了阻止他再继续查下去……施人仰笑了笑:“大人放心,人仰既然敢去查,就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大人只管放心去办大人的事,人仰虽不才,却也不会给大人拖后腿。” 就劝了他一句,倒惹得他说出这许多道理来,万寒旌摇头叹气道:“如今你们是都长本事了,谁还能听我一句劝?怪不得凌波从前总爱同你厮混,如今看来倒是臭味相投了。偿” 这种事施人仰可不背锅,张嘴就道:“非也,非也,夫人那时只是以我为借口接近大人罢了,如此司马昭之心,大人若不知,如今她也不会成为万夫人了。” 插科打诨起来,这帮家伙都是好手啊,万寒旌心中事多,就不再同他瞎扯了,只嘱咐道:“公主之事不要同任何人提起,哪怕是邱奎子问起,你也不要如实告诉他,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知道了。” 公主之事,顾凌波其实是琢磨了挺久才同万寒旌提起来的,她当然知道自上回提起娘娘亲生子女之事后,万寒旌一直在暗中查询,那么这几日他愁眉不展,必定也是同此事有关了,万寒旌虽聪明,但毕竟是男人,很多事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这样想着,顾凌波就总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提醒一下他。 于是这日夜里,乖乖喝完药正在吃蜜饯的顾凌波就咳嗽了一声,可惜没能引起正在看书的万寒旌的注意力,于是又咳嗽了几声,这次万寒旌注意到了,就回过头来问道:“怎么咳嗽了?昨儿夜里我替你盖了多少回被子,这么大了怎么还小孩子似的,总爱踢被子呢?” 咳咳,现在是讨论踢不踢被子的时候吗? 顾凌波凑到他跟前去,想了半天才道:“我有话同你说。” 大约是她这几日谈的条件太多了,万寒旌听完第一反应是:“明日一早就得喝药,这事没得谈,蜜饯管够。” 顾凌波被他噎住了,好半天才道:“我不是要同你说这事,我是想说……娘娘那位嫡亲公主的事。” 这次万寒旌有些惊讶,“公主的事……你知道多少?” “知道得不多啊,”其实根本是不知道才对,但是还是不影响她推测啊,“不过我想过了,公主记入玉牒这么重要的事,除了先帝还有谁能插手?自然是圣上了,圣上又为何要插手幼妹的玉牒?” 万寒旌看着她不语。 顾凌波还以为他没听懂呢,就进行进一步的提示啊:“上次不是说圣上同娘娘岁数差得不大吗?娘娘当年产女后没几天先帝就过世了,再之后是不是就没那位公主什么消息了?我进宫那两次也没见娘娘提起过公主,甚至她宫里根本就没有公主存在的痕迹,你说……” 话还没说完便被万寒旌打断了:“妄议宫中之事,你可知道该当何罪?” 现在顾凌波可不怕他了:“怎么,大人的官威不小啊,在衙门里逞威风不算,回府了对着夫人还用国法来压?丢不丢人!” 万寒旌摇头苦笑道:“就是在府里说话也不能如此随意,你忘了你的毒是怎么被下的了?” 记得啊!顾凌波表示没有压力:“那也是外人借东西传进来的,幸亏我平日里不怎么爱用胭脂,不然就让他们的奸计得逞了。” 但是在府里说话也不一定就能保证完全安全,不过这句话到了嘴边,最后万寒旌还是咽了回去,最后只道:“你在府里没事儿就琢磨这些?” 顾凌波摊手表示我也没什么别的可干的啊:“而且自从当了你夫人,一点儿也不好玩儿,从前还能跟着你到处查案呢,现在每日都只能窝在府里,先前好不容易有个杜鹃陪我说说话……” 说到这里她又赶紧停下来,万寒旌摸摸她的头:“杜鹃之事你也清楚,无论是谁在背后逼迫她,她确实就是死于自杀,奎子难以接受,也一直在追查背后真凶,但他十分明白此事究竟有多凶险,所以他不愿意我们都牵扯进去,这也是最后为何会如此草草定案的原因。” “这个我明白,我不是想提起这件事……”顾凌波有些懊恼,“可是我真的好久好久都没有出过府了,明日衙门不是休沐吗?你带我出去逛逛吧?就去六姑娘面摊儿吃碗面也是好的啊。” 万寒旌笑话她:“从前你不是说去六姑娘那儿吃面太耗银子了吗?” 顾凌波理直气壮道:“怎么,你不是升任正使了吗?俸禄银子没涨点儿?请夫人吃碗面都请不起?” 万寒旌笑道:“请得起,请得起!” 没想到第二日一去,可就不是两碗面就能解决问题的事儿了,施人仰跟来了不说,阿黄也来了,阿黄来了都不算稀奇……邱奎子竟然也胡子拉碴地来了! “你……”顾凌波见了他先是瞪圆了眼,然后立刻就要笑喷了,“邱奎子你这什么造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饭的呢!” 话音刚落阿黄就嗷了一声冲了上去,一人一狗风中矗立,好不萧瑟。 真是越发像个要饭的了。 结果他一张嘴还真就是在要饭:“大人我饿了,请我吃碗面吧。” 然后万寒旌也不带犹豫的,直接一转身就对六姑娘道:“先来两碗给他,加个卤蛋,多放点儿肉!” 六姑娘:“……” 阿黄亲昵地凑上去在邱奎子怀里不停蹭蹭,施人仰就在顾凌波另外一侧坐下来:“这亲的还是亲的啊,看看我养了它这么些日子,见着爹了就把我忘到脑后去了。” 邱奎子根本不理他,六姑娘把面端来之后,他三两口就给吞了,还意犹未尽地盯着施人仰那碗还没来得及开动的,施人仰叹了口气将面碗推过去:“既然想通了,就好好对自己,日子总是要过的,吃吧。” 然后邱奎子便将那碗面……泼在了地上,阿黄吃得无比开心,可施人仰脸都绿了。 万寒旌忍着笑低头吃自己那碗面,唯有顾凌波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xs7.com 邱奎子终于恢复过来,让万寒旌十分欣慰,施人仰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欢喜的,见他打了鸡血般将好几桩积案一下子都查清楚就知道了,顾凌波觉得连阿黄都胃口变好了,这邱奎子人缘……还真不错啊撄。 他恢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施人仰替他收殓的杜鹃坟上去看了一眼,这次没拎酒壶,万寒旌亲自陪着他去的,据说阿黄也去了,邱奎子在她坟前沉默着站了半晌,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我不会让她白死的。” 提刑司存在的意义,便是还每一个枉死之人公道。 这日办完公差,万寒旌回府的时候特意绕去六姑娘处看了看,果然邱奎子又在那儿吃面,阿黄这次挺老实地窝在他脚下,时不时探头四处看一眼,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他刚回府顾凌波又迎上来道:“万伯晚膳做了红烧肉,说给我补补身子——对啦,大夫说我可以吃肉啦!” 万寒旌忽然有种现世安隐的感慨,他伸手捏了捏顾凌波故意鼓起来的腮帮子,好笑道:“说得跟大夫没松口之前,你就成天吃素似的,万伯每日变着法儿给你弄易消食的荤菜,当我不知道呢?” “你知道又怎么样?”顾凌波意料之中地嚣张,还昂着头质问他,“那我现在是不是一点事儿也没有?可见大夫的话也不是一定要听的嘛,不过万伯说了,现在大夫都说我能吃了,就不必每日把肉都炖得没长牙的小孩子都能吃那么烂了。” 说起肉来她真是双眼都在放光啊,万寒旌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就被她牵着手拉进去,万伯果然是好手艺,一进门就闻到了扑鼻的香气,顾凌波还道:“本来呢我想让施大哥同邱奎子一起来尝尝万伯的好手艺,不过他们俩一直这么不对付,我怕在饭桌上就要打起来……” 施人仰正在帮万伯一起上菜,万寒旌就好笑地问她:“所以就只邀请了你的施大哥?” 顾凌波自然有她的道理:“我怕邱奎子来了看见我和你这么恩爱又想到杜鹃嘛,而且他来了阿黄也得来,我瞅着它那副欠揍的样子就不高兴。” 不知道阿黄又怎么得罪她了,不过这次倒是刚好,邱奎子方才在六姑娘处吃面时,他的脸上竟然还带着笑意,万寒旌默默在心里想,若是这两个人能有缘分走到一起……那么以后再去吃面是不用再给银子了。 宫里的事到今天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顾凌波见万寒旌好像也并不着急,许是虽然没有消息传出来,但至少没有坏消息,如今的情形,没有坏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吧偿。 万伯每日还同万寒旌汇报顾凌波身子恢复的情况,给她开的方子中好几味补药,把她的身子调理得还不错,体内的毒素也在慢慢清除,总的来说还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然后再一次作了检讨,觉得自己多么大多么大的错误,给了宵小可趁之机。 其实原本万寒旌就不曾怪罪他,即便怪罪,如今顾凌波已经无事,也不会再追究了,倒是被他这态度给逗乐了:“万伯,您看着我长大的,我说不怪你就是不怪你,何苦还总提这些旧事?” 但是万伯就是觉得是自己的错啊:“大人这么忙,办的都是大事,我却连夫人都保护不好,保护不好便罢了,竟然还让贼人在我手中找到了可趁之机,居然让夫人中毒了……” “你这话同夫人说了多少次了?她可曾跟你计较?”万寒旌试图去劝他,“这件事你同我说再多次对不住,其实真正对不住的还是凌波,道歉的话应当同她去说,她说不怪罪你,便就是不怪罪。” 那么顾凌波可曾怪罪他?当然没有,事实上从万伯第一次同她提到这事时,她当即就表示了“不关你事”的态度,而且当晚就当做笑话说与了万寒旌听。 但万伯的脾气万寒旌是明白的,他将顾凌波的药和膳都交给他也就表达出了对他的信任,若是他还想不通…… 也就只能慢慢劝了。 果然万伯甜蜜又感慨地开口道:“夫人自然不怪罪……可她不怪罪并不代表我不怪罪我自己啊……” “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万寒旌不想再对此事发表任何看法了,“若是还想不通就去找夫人说去。” 可顾凌波才不理会他,她表达出一次不怪罪的意思,在她这儿就算是了事儿了,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公主……” 谁知她刚起了个头,就被万寒旌打断了:“这件事我有些头绪了,说起来同你还有些关系,娘娘之所以对你百般爱护,总归同你身世有关,你自己对你身世不在意,我总归还是得查一查的。” 说起这事儿顾凌波自然来了兴趣:“那我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同娘娘什么关系啊?她总不会是我娘吧?” 这……还真不是。 当年圣上因为一时兴起也好,奸人设计也罢,总之他宠幸完那女子之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更别提去追杀了,那女子有孕之事也根本无从知晓,他当年真正追杀的并不是那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子,而是拥兵自重,他始终觊觎着的,郁王。 郁王本无心造反,但面对如此名不正、言不顺的追杀,总要想法子自保,原本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不知中途又出了什么纰漏,竟让圣上掌握了全数信息,以至于郁王一脉全军覆没,连郁王妃腹中的孩童都遭到几股势力的多方追杀,这时候是那位被郁王秘密保护起来的女子挺身而出。 一心为当时“不近女色”以至于无子无嗣的圣上留条血脉的郁王,做了这一件好事,却被这名女子记在了心上,在他遗腹子遭遇四方追杀时挺身而出,以一己之身同刚出生不久的女婴,吸引了刺客的注意力,将他们引走,给了王妃和世子出逃的时间。 而那位女婴就是如今的顾凌波。 顾凌波的母亲,当年被圣上宠幸并非意外,而是因为她的样貌同圣上心中常年记挂,却始终求而不得的女人太过相像…… 事实的真相总是这样猝不及防,顾凌波听完之后居然很快联想到了先前万寒旌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信息,立即就抓住了关键点:“所以我娘是太后娘娘失散的亲妹妹?娘娘是我姨母?” 确实如此。 顾凌波难得没有为自己金枝玉叶的身份而亢奋,反而关心起了万寒旌来:“那么你呢?你为什么也要一直查当年旧案?你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万寒旌看着她没有说话,眼中的情绪显露无疑。 顾凌波在他的双眸中看到了悲痛、隐忍和愧疚。 她并不迟钝,这时候还想不到是不可能了:“你……你就是当年郁王妃肚子里那个……小世子?” 若真是这样,那许多看似不可能的事都有了解释的理由,但是……顾凌波还是不明白:“所以为什么到现在圣上还想杀我?” “因为他至今仍然以为我才是他那个流落民间的儿子,身上还流淌着与当今太后同宗的血脉,而你……” 这么说顾凌波就明白了:“他还以为我是郁王的女儿对吧?以为我会召集旧部去推翻他的统治?” “斩草除根,素来是他的作风。” 顾凌波根本也没将那个素未谋面的圣上代入成自己亲爹,如今被他就这样说出亲爹追杀自己的事实,也就没多大感觉,她反而在关心娘娘是否知道事实真相:“那么娘娘一定知道我才是她外甥女了?” 万寒旌艰难地道:“大约你同你娘长得实在是像……” “可是你不是说圣上是因为画中人才来追杀我的吗?我是说大家都说有狐仙的那幅画,我同画中人那样像,圣上难道就没有怀疑?” 圣上自然有所怀疑了,所以才没有痛下杀手。 万寒旌道:“对你下毒的并非是圣上,而是另有其人。” 还有人想杀她?顾凌波纳闷了:“我是招谁惹谁了?怎么这么多人想要我的命啊?” “这次还真不是有人想要你的命,否则毒量不会下得这样轻,”万寒旌既然查清楚了,也就不想瞒她了,“当今圣上并非先帝亲子,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连当年的郁王都不清楚,而先帝也并非死于一场急病,而是死于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 顾凌波越听越糊涂了:“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圣上为了皇位,害死了先帝?这同有人对我下毒有什么关系?” “有人借下毒来提醒我们,有人对你的身世开始怀疑了,这对我们而言绝不是好事。” “我的身份?我身份即便是被圣上发现也不会怎么样啊,虎毒还不食子呢,难道他知道我是他女儿之后还想杀我?” “郁王才是先帝遗脉,作为郁王遗腹子的我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还是那句话,斩草当然要除根。” 顾凌波拍拍自己的胸膛:“没事儿,以后你就是我的驸马了,有什么事儿我罩着你,不行咱们就找娘娘去!” 这次找娘娘大约也没用了,万寒旌索性同她把话说清楚:“真正阻挠圣上查清你身世之人就是娘娘,她心中太有数,一旦让你同圣上见面,所有苦藏多年的秘密都将揭晓,而到了那一刻……许多事就不是你我能控制得住的了。” 第十九章 ·奎子之死(2) 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就在于秘而不宣。 顾凌波觉得自己的身世根本算不上是什么秘密,要么大家都知道了,要么……自以为知道的也知道了,哎呀大家开心就好嘛。 万寒旌对于她缺心眼的好心态感到十分无语:“这么久日子以来,每一次杀身之祸都是由身世引起,你就不害怕?” “害怕有用吗?”顾凌波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活得那么较真干什么,你现在告诉我皇帝是我爹也好,郁王是我爹也好,他们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缺席了我的成长过程啊,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爹嘛,一个称呼而已啦。” “要害你也无所谓?” 顾凌波耸肩回道:“阎王要你三更走,哪还有命等五更?更何况现在不是还有你呢么,给我下个毒都能让你紧张成这样,哪能真让人要了我命啊。偿” 这样的信任真是让万寒旌不知该说什么好啊,“若真等人要了你的命,我纵是再后悔,也是来不及的了。” “所以你根本不会让你自己陷入那般两难的境地啊,”顾凌波对他倒是了解得很,“你都告诉我这么多了,肯定已经有打算了,说吧,需要我怎么配合?” 这次万寒旌脸上露出了真正的笑意,知夫莫若妻,她现在还真是……越来越了解他了,但这一步是招险棋,一着不慎,很有可能会满盘皆输。 要不要拿她去赌,若是输了又该如何? 其实万寒旌直到现在都还在犹豫,但顾凌波很干脆地就替他做了决定:“是想送我进宫吗?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有娘娘在,圣上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至于去和她作对,非要我的命不可,你想送我进宫,然后后续计划才好展开,就不必顾虑太多,要对自己有信心嘛。” 这一番话倒把万寒旌满腹为难的话都堵在喉咙口了:“对我就这么有信心?” “若是连我都对你没有信心,这场仗还要怎么打?” 顾凌波的道理其实特别简单: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打这场仗,但你既然决定了,总有你的道理,作为你的妻子我在此时此刻需要做的不是去质疑,而是相信。 身世之事还只是告诉了她冰山一角,万寒旌有些艰难地想,若是将来……她得知一切真相,会不会还这般豁达冷静? 不过不论那时她会怎样,总归他都会在她身边,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就不怕这天会塌下来。 万寒旌并没有亲自送顾凌波进宫,宫里的轿子出来接时,他甚至没有从书房里出来,正在替他翻卷宗的施人仰这次并非用打趣的语气,而是很认真地问他:“当真送都不去送送?” 说不出口的那句当然是或许这一别……就没有机会再见了。 或者是她出不来,或者是他再也没法子接她出来。 但万寒旌只是淡淡摇了摇头,从他手里接过卷宗时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宫里既然以娘娘的身份传出懿旨来一定要她去,身为人臣如何能抗旨?更何况我本来也想送她进宫去,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是一招险棋,走到如今的地步却也是不得不走了,凌波心中有数,我不去她或许更有勇气。” 这……施人仰觉得他对于顾凌波太过冷静,但人顾凌波偏偏就吃这一套,这两个人的脑回路真的看得旁观的人都开始着急了他们俩却自得得很。 “娘娘已经许久不曾联络上,这次……夫人就这样进宫,遇到危险的几率比娘娘接应的几率大很多,若是圣上见了她……” 若是圣上见了她,一切秘密就会不攻自破,她的容貌……那一夜他提醒她同娘娘关系时她便道,难怪先前见着娘娘如此亲切,原来是姨母啊…… 是不是姨母暂且不说,但顾凌波同娘娘的长相却真的是十分相似,圣上见着之后一切就会明白了,自此顾凌波一定不会再有任何性命之忧,与此同时……万寒旌隐藏多年的身份就要被揭穿了。 她才是真正的公主,那么多年来被当成遗落在民间的唯一皇子万寒旌……又是谁呢?施人仰其实有些发愁:“大人如此自曝身份,不知是有何打算?” 其实万寒旌的想法特别简单,他就是被顾凌波这样一直受伤、一直被追杀的情况弄得成了惊弓之鸟,不想再让她处于危险的境地,至于他…… 万寒旌自负地笑起来:“我从不掌握事态的主动权,原因是无论对方怎么出招,我总能接住,人仰啊,你猜咱们的万夫人若是成了公主,会怎么对付我这成日里欺负她的驸马?” 施人仰:“……” 但是顾凌波进宫之后却并非如他们所想,直接被接去觐见圣上,她还真被送去了太后宫里,可太后一直没露面,还是原先在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姑姑出来迎的她,又将她带去了偏殿安置好,顾凌波觉得莫名其妙啊,接她进来都吃了十日肉了,再想吃的东西吃这么多天都腻了好吗! 娘娘这次是吃错药了吗? 不过很快顾凌波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每次来给她送好吃的姑姑都是在一群从前未曾见过的太监、宫女的监视下进来的,她眼中的关切十分真心,离开的时候也都表现得十分不舍,想来娘娘如今一定已经是自身难保了,但她还在尽她全力地保护着自己。 跟着万寒旌这么久,顾凌波总还是有些敏感度了,连娘娘都能被圈禁起来,其背后的真正黑手是谁,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可是圣上为什么要将娘娘软禁起来?他究竟想做什么?那位连玉牒都没上的公主又在哪儿? 说起来顾凌波现在其实最好奇的就是那位公主了,对自己的公主身份深信不疑的她从小就没有娘,对圣上那亲爹也兴趣不大,但对这个有着双层血缘关系的姐妹还是很好奇的,一个在深宫中长大的女孩子……她会是怎么样一个人? 但宫中却根本就没有这位公主一丝一毫的痕迹,顾凌波觉得这宫中最怪的便是——真是太容易抹去一个人存在的痕迹了,之前万寒旌说,宫中这么多年都没有那位太后嫡女、圣上幼妹的公主消息,如今她被接进来这么些天,连太后娘娘存在的痕迹都被渐渐抹去,她已经消失了这么久,居然没有一个人敢提起来,顾凌波胆子大,偶尔找机会问近身服侍的宫女太监,他们不是摇头不语便是满脸茫然,就好像……就好像这宫中从来就没有太后一样。 可怎么可能没有太后呢? 太后的年纪虽不算太老,在本朝却也是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先帝在时,她是统御六宫的皇后,当时后宫充盈,却始终和睦,虽无嫡子,但对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圣上也是视如己出,在先帝龙驭宾天之后,也是力挺养子登基,但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圣上登基之后却是无心朝政,更让大家惊讶的是,他竟连女色都不近,多年来并无所出,龙嗣无以为继也颇令众臣头疼,这么多年来,宫中大小事务一应都是太后在掌舵,若是没有她……朝政早乱了,但即便如此,娘娘也从未扶持自己娘家人去争权,还是一心为圣上。 这样一个女人,怎么能说没存在过就没存在过? 这个圣上,无所事事多年,既无心朝政又对美人不感兴趣,怎么会一夕之间性情大变,连自登基起便尊重有加的太后都能狠心软禁? 不近女色这条显然是大家误会了,顾凌波想,否则他也不会连民女都碰,还有了她,但这位圣上当真是令人难以捉摸,既然好色,直接纵情于声色也便罢了,以他的身份,多得是世家女子乐意主动送上门,又何必多年深居简出,连皇后都不曾封一个? 他到底想干什么? 但又过了两天,顾凌波对于太后被软禁一事又有些怀疑了,虽然不曾与她相见,但早晨起床时总能闻到一股幽香,香味十分亲切熟悉,就像是娘娘平日里身上带的素雅香气,而从前她只同娘娘提到过爱吃的那些东西,也都一一准备好,换着花样送过来,顾凌波觉得真是太奇怪了——一个人明明就生活在你周围,你却连身影都见不到,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逗人很好玩儿吗?她都想跳起来指着圣上鼻子骂了:你还记得当年大明湖……那什么阁畔……的我娘吗! 第十九章 ·奎子之死(3) 几乎是同一时间,万寒旌发觉到了圣上对娘娘的特殊感情,再联想到当年那个只在极少数人的传言中存在过的神秘公主,他忽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当年圣上究竟是为何非要对郁王赶尽杀绝,若说是因为兄弟倾轧,当年夺嫡时尚且不曾到这种程度,后续任何发展其实都脱不开最初的起因。原因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他会愿意铤而走险将顾凌波送进宫去的理由。 最初是娘娘派人给了他新的身份,也给他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线索,万寒旌从来没有怀疑过娘娘的好心,但……她是怎么从一开始,连面都见过的时候就能直接判定他不是当年圣上遗落在民间的皇子而是当年郁王后裔? 想来大约是当年郁王同圣上大起干戈的原因并非明面上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的皇位争夺,而是……到底当年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撄? 混乱的思绪渐渐找到了突破的出口,万寒旌觉得过去的自己可能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他以为自己告诉顾凌波的只是真相的冰山一角,却原来连他自己都只是一知半解,自以为了解到的,其实都是别人想要他了解的一切。 可还没等他从那个出口真正找出来,却被一件突发事件打乱了所有阵脚,施人仰跟着他多年,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但却在他正在理清思路的时候慌慌张张地冲进来,第一句话便是:“大人,出事了!” 听到这句话万寒旌第一反应是顾凌波在宫中出事了,他“噌”地一下站起身来,脸色凝重地看着施人仰,施人仰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担心的事,但……目前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他赶紧道:“大人放心,夫人在宫中无事,是邱奎子……” 邱奎子原本好好的,最近这些天也眼看着渐渐恢复了,重新开始帮忙查案了,万寒旌最近因为顾凌波进宫之事心烦意乱,也有些没管顾到他,不想就在这几日里,他居然就玩儿起留书出走这一套了偿。 万寒旌捏着施人仰带来的那纸留书,久久都没有反应,看得施人仰着急了:“大人你不打开来看看邱奎子说了些什么吗?” 能说些什么?来来去去不过就是一点老话,重要的不是这纸留书,而是他出走的原因,施人仰既然拿着留书过来找他,万寒旌便明白他没有在邱奎子的留书中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可是他到底为什么要出走? 施人仰能想到邱奎子出走的原因,无非是杜鹃之死,但他无法理解的是,他与杜鹃相识不过短短数月,如此快速便定下婚约古怪不说,还因为她的死而性情大变,这其中究竟有何蹊跷,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万寒旌明白邱奎子的心情,但觉得此刻他留书出走、单枪匹马行动,十分不明智,易中旁人圈套不说,就算查到了有效线索,还很容易引来杀身之祸,为杜鹃讨回公道可以理解,但又何必非将自己也搭进去不可? 此时顾凌波还在宫里不明情况,如今连邱奎子都要给他找麻烦,万寒旌实在是有些头痛,他将那封信压在镇纸下,摩挲着腕上的菩提子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施人仰有些着急:“我早就觉得前些日子邱奎子的反应很奇怪,如今想来可能从那时开始他便在盘算着出走一事了,但他选在这时候走,一定是查到了什么,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提刑司里整理卷宗,我还只当他是有阴影,一时半会儿不想再验尸而已,看来他这些天一直都在查从前的什么案子。” 所以他查到的案子一定同杜鹃之死有关联,万寒旌一直觉得杜鹃之死虽是意外,但同顾凌波身世还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这只是条暗线,不足以同当年之事比,现在看来可能想法有所偏颇,所有暗线最后指向的……可能才是当年的真相。 但邱奎子这次走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他单枪匹马去战斗,损伤自然大,万寒旌自嘲地想,他带出来的人果然都同他一样:什么都喜欢自己一个人承担,刚愎自用且不给任何人留退路。 施人仰见他不开口,还以为他有了对策,便问道:“大人可是想到什么法子了?夫人在宫中需要大人照应,邱奎子这边便由我去罢。” 能有什么好法子?万寒旌摇了摇头道:“奎子这边既然是有心要瞒着我们,以他的能耐一时半会儿我们查不出他的下落,只能等他给我们线索才能行动,凌波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并且她在宫中即便是要出事,也总会同圣上见上一面,只要他们见着面了,凌波便不会有任何危险,相反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安全,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恐怕还得她来帮咱们,你先去把奎子这段时间翻过的卷宗都看一遍,看看能否找到些与杜鹃之案相关联的线索。” 这是最笨的法子,却是他们现在唯一的法子,施人仰只能答应着去了,留下万寒旌在房中出了会儿神,然后才伸手去将方才放在桌上的信封拿起来,拆开之后果然如他所料只有一张信纸,上头的字也十分简单:大人安心,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证明他去的地方不会太远,万寒旌暗中琢磨着,施人仰办事比邱奎子懂得灵活变通,且以他对邱奎子的了解,想必很快就会从卷宗中找到线索,他将手中的信纸捏成一团,心里暗暗想着:奎子撑住,一定要撑住,我们很快就来救你了。 之所以觉得邱奎子此行必定要出事,是因为他同杜鹃一样,对他的身世十分清楚,一个流落在民间,以验尸为乐趣的……假冒皇子,邱奎子可能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为了履行他年幼时的一句话,他真正将那个承诺践行且践行得十分到位,当年圣上宠幸的那女子,其实是太后娘娘走失的亲妹,那女子后来被郁王护在郁王府中,得以顺利产下一子,女子感怀郁王之恩,在王妃和郁王遗腹子被追杀之际挺身而出,引开了爪牙注意,让圣上误以为她诞下的那个孩子才是郁王血脉,但天下没有不疼自己孩儿的娘,她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孩子真正去涉险? 她带着孩子隐姓埋名过了十六年,终于等到万寒旌找到他们,那时邱奎子跟在万寒旌身边,对她喊了第一声“娘”,而当初想着找一个孩子来顶替她亲生孩子的愿望却只能落空,孩子命薄,已经走了。 于是这声“娘”一叫便是两年,邱奎子如同她的亲子一般侍孝跟前,为她养老送终,后来万寒旌便对他道:“从今往后,你就是她的儿子,是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的恩人,有朝一日我父王之案得以昭雪,一定会还你们母子一个公道。” 但他毕竟只是养子,并非圣上血脉,假的终归是假的,没法子当真。 万寒旌知道自己当初对顾凌波所言故意将她的身世引到民间公主上来,实在有些无耻,但……这也是唯一一个让她还能在宫中面对娘娘的法子,只要她不同娘娘闹,就不会将身世戳穿,至少圣上就没有非见到她的理由,只要他还以为当年他宠幸的女子生下的那个孩子是邱奎子,他便还有一日的生机…… 但他知道,眼下这种期待已经落空了,圣上一定已经从什么渠道得知了邱奎子的真实身份,那么顾凌波的身世也再也藏不住了,她这个由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生下的孩子,却是个连玉牒都没法子上的“野公主”,身世之谜一旦曝光,即便圣上如何去保,她的身世始终都是皇室一桩丑闻,届时……谁知道会不会成为他保住皇权的弃子? 当然这毕竟只是最坏的打算,不到最后一刻,没有哪个父亲会愿意牺牲自己的孩子,尤其是……他最爱的女人千辛万苦替他生下的孩子。 万寒旌大约能了解圣上对于顾凌波的复杂心情,疼爱之心不假,愧疚之心更多,娘娘一生孤苦,也只有这一条血脉了,原本还有希望将圣上的注意力转到他自己身上来,可惜邱奎子的障眼法揭穿之后,圣上也再不会信当年那女子所产之子是谁那一套,他这么多年来对于万寒旌的疼爱也许终于走到了尽头。 可是……比起一个纯属意外的私生子,他会不会对自己最疼爱、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女儿的夫婿另眼相待? 若是太后娘娘得知她派出来提醒他小心防范之人想出的法子是给顾凌波下慢性毒药,是否又会对她更加愧疚? 无论如何,只要这两个人其中一个对顾凌波还有一丝自己都难以控制的愧疚和疼爱之心,这局棋……就还没到最终收盘的时候,棋路就还有变化的余地,他……就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第十九章 ·奎子之死(4) 顾凌波发现她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在她亲眼见着她爹娘吵架的时候意外得知的。 太后被软禁这件事在宫里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顾凌波不公开问,当然是因为她知道就算问了也没人敢回答,就算有人敢回答……谁又会把知道真相的人放在她身边伺候呢?要想知道答案,还得靠自己。 说起来顾凌波在遇到万寒旌之前,想知道一件事的方法简直是太简单质朴了,腰下两条腿,想知道什么就得靠跑靠问靠查啊,所以当她乖乖听话待了些日子之后,对于随侍宫女太监对她的要求作息也很清楚了,这天夜里她在熄灯之后乖乖入睡——对,她还真先睡了一觉,等月上柳梢头时,她忽然睁开眼睛,一切思绪都清晰得要命,好在被这么当废人似的养了许久,她的轻功还是没丢。 从窗子里翻出去之后,顾凌波凭借自己强大的记忆力,很快找到了太后寝殿的入口,按照平时,哪怕是这个时辰了,宫门外看守的侍卫都不会少,可这日许是她幸运,竟然宫门外一个侍卫都没有,这是……什么情况? 等她翻墙进去之后就知道了,原来是圣上来了,要同娘娘说私房话呢,怪不得把人都赶跑了,不过……就算是亲生母子,也没有到了这个点还要秉烛夜谈的重要事情吧?更何况还不是亲生母子,男女授受不亲不懂吗? 然后就一不小心听到了一个惊天大八卦偿。 之所以知道说话的男人是圣上,是因为顾凌波刚翻墙进来就听到娘娘说了一句:“圣上漏液来此,究竟想说什么?” 然后圣上就答道:“那孩子……朕已经接进宫来了,当年你执意要送她出宫,无非是担心她身世败露,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其实你根本无须如此,她不仅是你的骨肉,也是朕的掌上明珠,至于姓万的那小子……” 听到他话里提起了万寒旌,顾凌波心都提起来了,最后只听他道:“既然是你选中的女婿,那便同朕的皇子无甚区别,只要他对女儿好,让你母女满意,他做的那些事,朕便不同他计较。” “那还要多谢圣上开恩,”娘娘的声音听上去并不怎么高兴,相反还有些不太高兴的情绪在里头的样子,“至于女儿,连我尚且不敢这样称呼,圣上又何必自降身份?更何况……她不在宫里过得这样幸福,寒旌能给她的是我们都没法子给的,就让他们高兴些吧。” “这么多年来,你们一直哄着朕、瞒着朕,朕早知道那邱奎子身份有异,只当是姓万的小子为自保使的障眼法,如今想来,还真是小瞧了他。女儿这么多年来流落在民间,又不知被他用什么法子哄到了手,不过即便是朕也要感慨一句,他倒是很会抓朕的弱点,朕说过,只要他对女儿好,很多事朕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睁怎么闭? 后来顾凌波没再继续听,悄悄又翻墙出去,回了自己的寝殿,躺回床上的时候一时之间还有些心绪难平,觉得刚刚听到的那么多信息……有点难消化。 所以万寒旌一早就知道,她的亲生母亲并非太后幼妹,而是……太后本人?她竟然就是玉牒上没有记录的那个神秘公主?而且还是……太后同圣上的私生女? 信息量太大她有点头晕。 而且听方才圣上的话,邱奎子竟然也被牵扯进来了,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名义上为母子的两个人,还会有一个孩子呢? 不过有一件事顾凌波倒是很快就想通了,原来圣上多年来不曾立后,后宫也一直空悬,都是因为心中早就有了意中人,求而不得对一个九五之尊来说,应该也是种比较新奇的体验吧。 顾凌波有件心事是连万寒旌都没说过的,她幼年时曾得到一位高僧的指点,当时便说她命格硬,原本是不应该出生的,却依然无灾无难长到了这么大,肯定是曾被人改过命格,不出他所料,应该是有人用自己的寿命去修改过她的天命。 没有同万寒旌说的原因是因为他从不信命,即便听了也只会当作无稽之谈,或者这种事原本就是无稽之谈,但顾凌波却始终记得小时候一直照顾她的阿婶替她挡住林子里猛兽的一击时七窍流血的样子。 她能顺利长到如今,还能遇到万寒旌成为他的妻子,其实是受过不少人以性命相救、受过不少人恩惠的,所以她从来不曾苛待自己,总觉得自己是替那么多人在活着,大多数时候也并没有多么害怕死亡,总觉得……即便是死了,也是去地底下同那么多爱护她的人团聚。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万寒旌了,背负着那么多人对她的好,她怎么能轻易出事呢?更何况……更何况现在万寒旌的身世已经被圣上知道了,他对万寒旌唯一可能会放手的原因也只是因为他是她的夫婿,既然如此,她就要好好利用圣上这个弱点! 关键时刻哪怕是跪在地上抱住圣上的腿管他叫爹、哭得声泪俱下也没所谓,什么同万寒旌相比都什么也不是! 邱奎子留书出走的三日之后,施人仰接到报案,说城外野树林中有野兽出没,伤了人性命,今晨被捕猎者在林中发现一具尸体。 尸体看上去确实是被野兽所伤,面上像是被身躯庞大的野兽踩踏过,已经面目全非、辨不出原本的模样,身上也并无其他外伤,全都是野兽的血爪印,看上去还真是可怖得很。因为连日来都在查卷宗,施人仰有些疲乏,接到报案之后去现场看了看,便差人将尸体抬回了提刑司,再去找了个仵作等着验尸结果,没想到闭关多日的万寒旌听说之后倒是立即赶了过来,见着他第一句话便是问道:“尸身左臂内侧可曾有一个月牙儿形状的烙印?” 这个施人仰还真没注意,于是便领着他一起去验尸房。 尸身左臂内侧哈还真有一个月牙儿形状的烙印,万寒旌见了便直接瘫坐在椅子里,施人仰见到他这反应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大人这……” 这人竟然是邱奎子! 阿黄简直要疯了,用牙咬着尸身的衣服不停往外撕扯,像是不肯相信这身衣服的主人已经真的成了一具尸身似的,施人仰看得眼眶都红了,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过了好几日阿黄还是茶不思饭不想,施人仰心情抑郁,也没心思去管它,万寒旌事多,如今提刑司全靠他一人撑着,心中还要忧心宫里的顾凌波,又要想法子追查邱奎子之案,这日出去找线索,经过了六姑娘面摊儿,难得停下坐了坐,六姑娘便含笑问道:“你们衙门里那个老是带着只黄狗四处跑的仵作呢?许久不曾见过了,上次他落在我这儿的盒子还没取走呢!” 万寒旌瞬时眼光都亮起来:“他曾落下个盒子在你这儿?快拿来我看看!” 六姑娘纳闷儿地从钱盒子边取了个小盒子过来给他:“当时捧在手里宝贝似的,谁知一转背就追着个姑娘跑了出去,连盒子也落在我这儿,那只黄狗跟他一样,叫都叫不住,你替他看看吧,我根本没打开过,不可能会少东西,到时候真少了什么可别赖我啊!” 自然赖不着她,万寒旌此刻对她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大恩不言谢,若能查清此案,必定再来登门拜访!” 说完他就捧着盒子跑了。 六姑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跑出去的背影,嘴里还在嘀咕着:“一个两个的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邱奎子之死,说意外也不能说意外,但确实又让人毫无防备,他死状虽惨烈,但落气时却没受多少折磨,身上的一切外伤全都是死后被人……或兽添上去的,验尸过后的结论,他是死于溺水。 腹腔中还有不少积水,可身上衣服却并无湿意,要么是已死多日,经过日头一晒,衣服自然干了,要么……就是在他死后,有人替他换过一身干净衣服。 万寒旌分析,后者的几率更大一些,只不过他被抛尸的位置被选在了有野兽出没的野林子,尸身上那些外伤恐怕是连那人也不曾料到的。 不过既然有人还替他精心换过一身干净衣物,便证明那人对邱奎子的感情十分复杂,至少是有感情的,否则不会做到如此细心。 邱奎子素来独来独往,一个人寡居惯了,同谁都没这般交情,谁会在他死后还替他做这么些事? 万寒旌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即便容貌被毁,他也能通过一个烙印认出这句面目全非的尸体是邱奎子,那么……若是容貌未毁,又能否仅凭容貌,确定一个死者的真实身份? 当初那个在提刑司里遇害、惹得邱奎子多日消极颓废的女子,真的是杜鹃吗? 第二十章 ·君君臣臣(1) 万寒旌找上门来时,杜鹃像是早有心理准备,见到他的时候她甚至还淡淡笑出了声:“都说因果循环,到底是报应。” 她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万寒旌觉得自己压抑许久的怒气又再次要决堤了:“报应……你有今天的业果是报应,那奎子呢?邱奎子做错了什么事?他一心为你报仇,替你找出真凶,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就是这样在他千辛万苦替你追踪真凶时,故意留下所谓线索将他引至别人算计的陷阱之中,然后亲眼看着他被人杀害,最后再替他换一身干净衣服将他扔在野林子里被野兽践踏着回报他的? 杜鹃无话可说,也无从辩解,她只问了一句:“他生前可曾留下什么话?撄” 万寒旌早有准备,便将邱奎子那封留书递过去:“最后一句话仍是在为找你的线索而奔波。” 杜鹃语气十分平静地道:“大人其实不必这样说,即便不告诉我这些,我也早就做好打算了。” 万寒旌冷笑了一声:“什么打算?陪他一起去死?你怎么不问问自己,是不是有给他殉葬的资格?” “当初我布下那场局便明白,瞒得过谁都瞒不过他,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那日死的人并不是我,”杜鹃再开口语气还是十分平静,“这些天我确实一直在明里暗里在给他一些线索,他也确实是查到了卷宗里一些秘密才决心追出来找我。偿” 卷宗中的事只是引子而已,万寒旌相信邱奎子绝不会因为查到一卷当初郁王谋反的案宗便会追出去,一定是因为杜鹃还暗示过旁的事。 果然杜鹃接着道:“我只是暗示过他,他的真实身份已经泄露,再在提刑司里待下去很可能会殃及无辜。” 殃及无辜?提刑司中众人,即便是施人仰同他万寒旌,谁是无辜?谁同这桩旧案无关?谁会因为邱奎子被连累? 万寒旌连冷笑都懒得笑了:“你倒是会给自己找理由,我现在只想知道,邱奎子是如何会对你如此另眼相待,对你的话一点都不设防?” 杜鹃有些为难,但万寒旌也不是慢慢等着她回答的性子,直接问道:“即便是你告诉他你才是当年在逃亡过程中产下的孩童,他顶着你的身份过的这些年并不是在锦衣玉食地活着,他活得有多艰难我以为你是知道的,为什么要害他?为什么要反过来帮那个人?” 这次杜鹃结结实实吃惊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你怎么知道当年那个在逃亡过程中生下的……女婴,其实没死?你怎么知道圣上流落在民间的那个公主还在人世? “若非看在你同凌波是亲姐妹的份上,我能容许你在她身边待这么久?”万寒旌冷色起来并不会任何假以辞色,“即便是要抱负,也该来找我,这件事同奎子有何关系?他也是受害者。” 杜鹃苦笑一声:“你只知道我是当年产下的女婴,但你知不知道邱奎子为何会被牵扯进这桩事中来?他难道就没有爹娘?他为何会答应替我打掩护?你可知道当年我娘并不曾被圣上宠幸,他即便到了醉酒状态,依然对身边的女人有着最清醒的判断,当年……是他身边的侍卫被下了药强行要了我娘,我根本就不是皇室血脉……你明白吗?那侍卫家中已有妻室,那妻室还是出自郁王府,我娘无辜受辱几番寻死,是郁王收留了她,是郁王府中那侍卫的妻室接纳了我娘,给了她身份,才得以让我生下来,而当时……妻室已经育有一子,邱奎子的身份你自然清楚,不比我多说了,我只想告诉你,这么多年来并不是他在顶替我的身份替我受过,而是我在顶替顾凌波的身份,他又顶替了我的假身份,归根到底都是在掩护你的万夫人,如此你还觉得我罪该万死?” 没想到万寒旌却并不买账:“既是兄妹,就更没有理由去害他,你这么做究竟有什么好处?”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害他!”杜鹃这时情绪激动起来,“从头到尾我只是想报仇而已!你口中的圣上、你夫人的亲爹,他就为了一己之私,为了将计就计,给我爹下了药害了我娘一生!那时我爹家中已有妻儿,难道不是也害了我哥和他娘一生?我凭什么不能报仇?凭什么还要看着他们如今父慈女孝?万大人,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太贪心了吗?我哥跟着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对他仇人的?” “凌波从来没认过那人是爹,郁王府上下几百条人命皆丧于他手,我若是有一瞬间动过要放弃报仇的念头,如今凌波就不在宫里,而是同我浪迹天涯去了,我不管你身份究竟为何,但是你必须明白一件事:这件事中凌波也是受害者,她在民间长大,吃的苦不比你少,她到我身边之后几次三番遇刺,无论是否与你有关,现在我都既往不咎了,但你可知道,即便她是圣上的亲骨肉,在我府里时也曾中过慢性毒,这毒十有八、九是她亲娘命人下的,目的也只是为了保她一条命,你是否还觉得自己比她更惨?” 杜鹃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被他说服,万寒旌冷静下来也并不想着去说服她,只是扶额道:“奎子归根结底是为你死的,就为了不让他白白牺牲我都不会不管你,凌波现在在宫中,我没有半点消息,但我必须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再肆意妄为伤害他人……”他狠戾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即便不要了你的命,也绝对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说完便出去了,最后是施人仰铁青着一张脸进来将她带走的,最后把她带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中,连一句话都不愿同她说,只是吩咐了照顾她的几个老婆子几句,便离开了。 这时杜鹃的泪才后知后觉地滴落下来,生不如死吗……自从她亲眼见着邱奎子为了救他被人按在水中,而她却只能躲在草丛中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哭出声来的时候,她的人生就已经生不如死了,活着……只为了替爹娘,替他、替他娘报仇! 邱奎子说得对,那人太可怕,凭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撼动,但如果……有万寒旌、有他的亲骨肉顾凌波一起,胜算就大了许多,若是没法子亲手报仇,至少也要活着等到他被手刃的那一日! 顾凌波在宫中的日子过得十分煎熬,从前还总想着找机会见太后,如今……如今想着见着她面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宫中形势诡谲,即便是自己的身生父母,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因为什么愿意被牺牲掉,她从没有一个时刻如此这般地想念万寒旌。 只有他,似乎只有他总在最关键的时候会舍弃自己的性命去维护她,可她现在却前无进路、后有追兵,顾凌波其实比谁都明白她的处境有多尴尬,而接纳她在自己身边的人会有多么为难,但万寒旌还真就这样把她带在身边这么久,为此他在背后付出过多大的努力、多大的代价,都是她不知道却能想象到的。 为了他,她必须留在宫中,即便再难熬也不能让他因为她而有任何后顾之忧。 没想到好不容易不去惦记娘娘了,这时候却被娘娘惦记上了,顾凌波听到娘娘召唤的消息时正在吃蒸饺子,一个不小心就噎住了,宫女慌慌张张替她端茶过来,她却连连摆手拒绝了,生生将那饺子给咽了下去,导致最后到达娘娘寝宫时整张脸还被噎得通红的,娘娘见了立即起身想过来,顾凌波却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生分之情溢于言表。 太后最后还是止了步,开口却是道:“他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你,却让你中了毒,哀家是没法子才将你接进宫来的,即便你不愿意待在这里,这里也是对你来说最安全的地方。”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顾凌波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接怼回去:“那是,追杀我的和给我下毒的都在宫里,我在这儿多么安全啊,死了都没人知道。” 说到下毒之事太后的脸色就沉下来了:“这件事哀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别,给我什么交代啊,不给我直接毒死我就烧香拜佛了,你也怪不着人家,话说得不清不楚,谁知道我是你女儿?” …… 宫里服侍的宫女太监都默默退了出去,太后缓缓坐下来,眼神却一直盯着她,再开口时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你都知道了。” “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要不你一次全告诉我吧,反正都要下手了,让我死个明白。” 太后明知道她是在拿话激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知道哀家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即便是万寒旌哀家都求圣上对他网开一面,这全都是因为你……” “那我真得好好谢谢你了。” 第二十章 ·君君臣臣(2) 顾凌波对太后和圣上心存抵触,太后在宫中多年,看得最明白的便是人心,如何能不明白她此刻内心的抗拒和纠结? 大约是出于对她这种心理的退让和妥协,太后没有再召她去自己的寝宫,但也没有允许她再踏出给她规定的活动范围,顾凌波十分郁闷,这和软禁有什么区别?亏她先前还傻兮兮地觉得是太后被圣上软禁了,真是咸吃萝卜淡操的哪门子的心,如今自己被软禁起来了才发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娘娘失去了自由,她依然有着让旁人也失去自由的权利。 她忽然觉得万寒旌不惜冒这么大的风险一定要去查清当年的真相是有意义的,这样的当权者……他们真的有将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吗?身负母子之名,却行夫妻之实,还有了一个不被天下人见容的骨肉。 顾凌波觉得天上掉下这么对爹娘,还不如一开始就是个孤儿,没爹没娘呢撄。 邱奎子之死,对万寒旌的打击特别大,他几乎是没日没夜在查这案子,施人仰见了都忍不住问他一句:“这案子……即便是查清了真相,能判吗?” 万寒旌于百忙之中抽空反问他道:“为何不能?圣上既然赋予我查案之责,我便有查案之权,若是连查到真相了都没有判处的权利,要这提刑司正使之位来何用?” 这话问得多少有些负气的成分在,施人仰也没道理非要去同他就这个问题追究出个所以然来,便回避了这个问题,再次挑起别的话头道:“杜鹃怎么办?奎子用命去救她……我们就把她困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偿” “我们只是为她提供一个足够安全的场所而已,愿不愿意留下还得看她自己,若是将她软禁起来,那么同娘娘将凌波软禁在宫中有何区别?”万寒旌冷笑了一声,“杜鹃不是凌波,总以为自己那套才是解决问题唯一的办法,我并不介意让她用血泪去证实,其实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但……施人仰最后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可是她是邱奎子用命救回来的亲妹妹,难道由着她去拼命? 好在万寒旌又补充了一句:“尊重她的意见并不代表可以由着她胡闹,棋局正在收官,不能让她随意影响,她的命不是她一个人的,还有奎子的,你看着她,别让她胡闹。” 这话一出来施人仰的心情真是很难形容啊,他尝试着去沟通:“一定要我去看着她吗?”他以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的! 但万寒旌就是这个意思:“这件事只能你去,你同奎子的关系,杜鹃会服气。” 施人仰觉得很憋屈,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最近万寒旌一直窝在案卷房中不知还在查看什么案卷,施人仰不太能理解,现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不出去……游走,反而留在提刑司里翻看这些不知所谓的案件,有什么用?但万寒旌表示没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事了,施人仰……就只能蔫蔫儿地找杜鹃谈心去了。 事实上,万寒旌只是还在等,等一个促进棋局收官的最合适时机。 顾凌波在宫里住得很有些情绪,让她自己沉思了三日之后,太后再次召见了她,这次依然是屏退左右,娘娘说话也直接了许多:“圣上想见你,被我拦下了,你应该心中有数,以你现在的脾气,激怒了他对你对万寒旌都没有任何好处。” 这样的娘娘是顾凌波从前没有见过的,她甚至不明白她究竟想干什么,态度又是什么样的,她究竟站在哪一边? 她开始动她的小脑筋时候的表情同……同过去的自己实在是太像了,太后看着顾凌波,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来,这个孩子……真的是太像她了,有着满腔热血,对血缘和亲情有着自己独立的判断,谁对她好谁想害她,她并不执着于表面的一切,而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娘娘想着这些,再开口语气就和缓了许多:“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无论如何有他才有你,我不是说万寒旌对你不好或者别有所图,但圣上无论对外人怎么用铁血手腕,对你总会是不同的,你不该对他心存芥蒂。” “他不会杀我对吗?”顾凌波问道。 自然不会杀,这么多年……他想补偿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对这个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下毒手? 顾凌波笑起来:“那么我就明白了,先前命人给我下毒的不是他、而是你了?” 娘娘冷静地看着她。 “其实我反而更好奇,当年你为何将我送走,”顾凌波还是保持着笑模样,“之后对我那样好,又给我换身份又帮我说亲事的,是愧疚吗?说起来当初帮我换身份,是为了不让圣上发现我的身份吧?那又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他现在已经知道我是他骨肉了对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真的是很聪明啊…… 娘娘看着她的时候心中无限感慨着,这个孩子幸亏没有在宫中长大,否则在那人的耳濡目染下,还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子。 “你为什么不说话?心虚吗?” 方才还在为她没在宫中这诡谲复杂的环境里长大,这一瞬太后又在遗憾若是她能在自己的教导下成长,如今能成大器也未可知啊。 “你可还记得万寒旌将你送进宫来时,最大的期盼是什么?” 当然记得啊!是娘娘能够……从中斡旋一二,保她无虞? 顾凌波忽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她:“你是说……” 娘娘欣慰又无限遗憾地叹了口气道:“不过你对我有所误会也是能够理解的,凌波,哀家这一生已经不奢望你能叫我一声娘,但圣上不到最后一刻你都不能和他公然对立,虽然万寒旌准备了这么多年,但终归还没到最后一刻,胜负未定,我对你只有一个期望,那便是好好活着,你未回宫时能拥有的安稳人生此生怕是还不了你了,但你必须答应我,父女情深是最后的筹码,你不能随意扔了。” 到底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娘娘对她有舐犊之情,便也期待着圣上待她能有,但顾凌波却不以为然:“你觉得到了这份上,他能为我做这么重要的妥协?即便我肯,也不会对他有这么大胆的信任,娘娘,到了这一步我对你也只有一个期望:不要害万寒旌。” 娘娘看着她,顾凌波便十分坦然地补充了一句:“他是我的命。” “哀家对你很失望,”娘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当年差点丢了性命才将你生下来,又费尽心思送你出宫去,让你得以自由自在地长成今天的模样,不是为了今天让你站在哀家面前说你将一个同你亲爹有杀父之仇的男人当做你的命。” 这话说得语气有些重了,不过顾凌波也没当回事儿,她还挺感兴趣地看着太后问道:“那你当初送我出宫,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有朝一日你在圣上的面前完全失去了他对你的怜惜时,搬出我这个骨肉来博取最后的同情?娘娘,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有时候哄人呢不能这么随意,就好比万寒旌做事也不喜欢告诉我实话,但他很聪明啊,要么说一半藏一半,总不至于教我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直接告诉我这件事他不能说,那我还能说什么呢?至少他没骗我嘛,你这算什么?枣还没给呢又想打巴掌了,我可不会站在这儿等你糊弄,你若是不肯说,没关系,上次你同圣上的对话我全听见了,下次我还能去听墙角,被人发现我也认了,大不了就是个死嘛,顺便还能验证一下你口中说的那个,他是否对我还有舐犊之情。” …… 当天晚上万寒旌就听到了她在宫里对娘娘的这番言论,暗卫来学给他听时都有些尴尬,但万寒旌听得还挺高兴,最后才问道:“娘娘竟然由着她这样放肆?临走都没再说什么?” 暗卫老实地答道:“娘娘临走都没再说什么,从夫人宫里出来时还挺高兴的,笑了一路,到了自己宫里还在笑。” 万寒旌摸着鼻子在心中感慨,娘娘现在的口味是越来越重了啊。 不过顾凌波能说出这番话来,倒并没有出乎万寒旌的意料,在他心里,顾凌波一直是这样聪明伶俐又有着自己想法的女子,即便是在民间长大,骨子里对政治乃至皇权的敏锐度依然存在,她或许不会说多么冠冕堂皇的话,但她一定不会轻易被人糊弄住。 甚至这时候万寒旌已经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在很多时候对她并没有全都说清楚的事,其实她心中都有数,只是……只是并没有当面戳穿罢了。 既然心甘情愿,又何必斤斤计较? 他轻笑了一声,对暗卫道:“以后当差注意一点儿,不要给她惹麻烦。” 暗卫答应着去了,万寒旌心中却想的是,暗卫一定误会了,他并不担心暗卫泄露出什么连累到她,而是担心……露出马脚之后还得她去收拾烂摊子。 第二十章 ·君君臣臣(3) 当年之案无论怎么翻,死去的人依然活不过来,这件事顾凌波反复强调,其实根本不必她强调,万寒旌比谁都清楚,翻案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他的真实目的……真实目的是完成当年郁王的遗志,清君侧也得有个明君,现在这个圣上从十多年前以谋反之名害死郁王之后,已经不问政事多年,由得太后一个女人凭着个人喜好去任免官员,也只是为了扶持起自己的人,达成自己极端自私的目的而已。 这样的朝廷如何能安社稷、平天下? 圣上不问政事,倒是很热衷于培养和扶植江湖中的杀手组织,专门用来排除异己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国之君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同山野草莽有何区别? 或者本就是没有区别的,当今圣上……原就是草莽之后,先帝打江山时多少异姓兄弟为之豁出去性命,先帝登基之后倒也仁义,将那些异姓兄弟的孩子都养起来,其中一个替他挡去了致命一箭的好兄弟死时,家中的夫人还尚未产子,产子时得知夫婿丧命的消息,气急攻心之下难产而死了,那自产下便体弱多病的遗腹子,后来就被圣上一直带在身边,他登基之后更是封这孩子为太子,连他亲生的郁王都只是成年后才被封郁王,听说当年皇后入主中宫之后曾极力劝阻圣上封如今的圣上为太子,但……最后太子就被送进了中宫,直接成了皇后的养子。 这其中发生过什么事大家都不得而知,万寒旌想,当年的太后一定并不赞同圣上登基,但……她和圣上如何又有了顾凌波,就更是不得而知了撄。 不过无论如何,当今的圣上并非出自皇室血脉,若要以这个理由去将他推下皇位,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既然先帝肯将这帝位传给他,就代表这皇位来得名正言顺,要想去推翻他,总要师出有名才行。 施人仰原先所在的那杀手组织幕后真正的推手便就是圣上,朝臣但凡有不满太后垂帘听政的,全都死于这个组织之手,看来……圣上还真是对太后感情身份亲厚,这样的朝廷如何是为老百姓好偿? 万寒旌自问其实也并非如此正义的性子,若是从一开始他便能如同一个普通人一般在民间过他自己的小日子,今日也没这么多事端,可惜偏偏有人身在皇位上却始终自觉名不正言不顺,总觉得有他的存在就如同芒刺在背,随时有被人从皇位上拉下来的风险,因此从他幼年开始便一直有人通过各种方式想要他的命。 一个人最初的胜负心总是从自保开始,万寒旌现在身上一共有五十二处还留有痕迹、已经痊愈的伤疤,有些已经没有大碍了,有些却在变天亦或是梅雨季节时总是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当初受伤时的场景,伤痕犹在,每一次隐隐作痛都在提醒着他,他有心隐居山林,可有人却不放心,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既是这样,何不索性如他所愿,拼他一拼? 可惜事随人转,到了今时今日,顾凌波是圣上亲女、他的夫人,二人投鼠忌器,一个顾念着女儿,不愿让她因为万寒旌的死而寡居伤心,一个挂念着夫人,不愿让她陷入两难境地。 不过万寒旌此刻心中还是有数的,他和圣上在顾凌波心中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邱奎子之死的消息不知怎么的竟走漏到了宫中,顾凌波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喝粥,听完之后竟然还顺顺利利吃完了一整碗,最后才擦着嘴问来报信的小太监:“谁让你来告诉我的?” 小太监一下子卡了壳,好半天才结巴着道:“是、是提刑司的万大人让奴才来告诉夫人的。” 在他身边时尚且问都问不出来呢,这都送进宫了,还巴巴地派一个她见都没见过的小太监特意来告诉她故人已去的消息?哄傻子呢?现在的傻子啊……骗人都不愿意花心思找个说得过去的说法了,顾凌波叹了口气,好心提醒他道:“你赶紧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今日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还愣了愣,“好自为之”这种话可是万寒旌那书呆子最爱说的,怎么……这就是传说中的,耳濡目染? 不过既然……这小太监能走进来对她说完这些话,就意味着至少他身后真正希望她知道这件事的人在宫里有绝对话语权,顾凌波现在想问题也不会那么简单了,希望她知道的除了圣上就是娘娘,这两个人倒是每次都不遗余力地让她玩你猜我到底是谁的幼稚游戏,一条绳上的蚂蚱还总想着各自蹦跶,顾凌波觉得到他们这年纪还能这么幼稚也真的是……很难得了。 不过普天下会觉得圣上同太后幼稚的人,除了顾凌波估计也没旁的人了,所以晚上她端着一盘银耳莲子羹去探望娘娘,顺便劝她别这么幼稚的时候,娘娘很明显地愣了愣,然后才十分愉悦地笑起来:“凌波,你知道哀家最欣慰的是什么吗?” 顾凌波方才来前刚吃了两碗羹,撑得根本没心思思考问题,顺嘴就道:“我胃口还不错?” 娘娘这次笑出了声,还伸手去替她扶了扶鬓角,慈爱地看着她:“你每次遇到事情,总不愿意将对方想得多么十恶不赦,总觉得只是他们把问题想得太过简单,邱奎子之死是意外,原本你父皇并没有想杀他,但因为他的死,哀家已经同他争吵过,人死不能复生,如今已经是没法子的事,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 谁知顾凌波却摇头道:“我不伤心,万寒旌从前跟我说过,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你们派来的人告诉我他是为了救杜鹃而死的,那也算是死得其所吧,不过我是真的不太明白你们的逻辑,你和那个谁名义上是母子,没想到却有了夫妻之实还生了我,邱奎子同杜鹃明明有夫妻之名,却竟然是亲兄妹……就不能同我和万寒旌似的,是夫妻就当夫妻吗?” 世上事若都能这般简单,就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娘娘十分感慨:“你可知万寒旌送你入宫来也是有所盘算的?他在利用你你心中可有数?” “我知道啊,”顾凌波答得也坦然,“若是没点目的,他当然愿意我在他身边啦,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要强一点儿嘛,而且你知道的,他自始至终都跟你最初送我出宫的目的一样,根本就不想圣上知道我的身份。” 她说的这样坦荡,娘娘就更感慨了:“那你可知,为何此时又将你的身份告诉圣上?” “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猜来猜去有意思吗?”顾凌波不耐烦了,“何况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根本就不感兴趣,这辈子我都只会叫你娘娘、叫他圣上,万寒旌告诉过我,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好就可以了,不然的话那叫逾矩。”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娘娘也就不再遮掩了,她直接告诉顾凌波道:“我同他……其实在我入宫前就认识,先帝心中也是有数的,但有了你我没法子,即便我同他之间的事是先帝默许的,但你的出生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她顿了顿才继续道,“而且当初你出生时恰逢先帝病危,诸王对圣上即位本就心怀不甘,你的身世一旦被人发现,就是灭顶之灾,送你走是为了保护你。” 顾凌波听到这里真的很想翻个大白眼,早知道会这样,为什么还要做出那等不忠、不烈、为人不齿的事来?真是忍不住为先帝点根蜡,头顶都要冒绿光了,亏得他还能忍,说什么病危……谁知道是不是被气死的? 但娘娘还在继续说:“圣上当初连你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说到底这件事也是我对不住他,但……但他本无皇室血脉,能登上帝位多少人眼红,多少人等着要他命,我已经身在局中,但绝不能让你走我的老路。” “所以你把邱奎子拖下水?”顾凌波皱起眉,“让我猜猜你是拿什么威胁他的……杜鹃的身世?” “归根到底是他自己愿意的,没有人能真正勉强一个人做他抗拒的事,用这样的人我也会不放心,”娘娘说到这里微笑了一下,“万寒旌在这方面是个人物,现在我只担心你和他在一起总是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那是我乐意!”管得着么你! 但娘娘却十分严肃地反驳她道:“君君臣臣,自古以来便没有这样的道理,你是公主,他是臣,无论你们是否身份分明,这都是道理,凌波你必须记住,如今的你并非是他万寒旌的夫人,而是他万寒旌,是你的驸马。” 第二十章 ·君君臣臣(4) 什么君君臣臣的,顾凌波其实根本不以为然,但她也知道这时候如果直接跟他们起冲突,对万寒旌没什么好处,而对他没有好处的事,现在做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人脸色转弯这种事顾凌波拿手啊,太后被哄得很高兴,顾凌波也没觉得难度有多大,但她知道万寒旌此刻还有一件事是急需她帮忙的,那就是邱奎子的死,一定还能查到些线索,那些人本不是冲邱奎子去的,而是冲杜鹃去的,杜鹃的身份几经反转,万寒旌心中肯定有数,他们非要杀杜鹃,肯定也不会全无理由,她虽然没猜到杜鹃的真实身份,但她既然能被万寒旌安排守在她身边,总归不会是没有理由的撄。 圣上为君,但血统不正、来路不明,万寒旌虽为臣,但出身高贵、有皇家正统血缘,谁是真君、谁为人臣,又怎么说得清,顾凌波觉得自己这所谓的公主身份实在是很不靠谱,万一哪一天圣上的帝位被推翻,还没因为这亲爹享受过一天好日子呢就又得被他连累了,这买卖不划算,还是不要认比较安全。 不过顾凌波最近发现,宫里还是很有些趣儿的。 最近顾凌波就喜欢往御膳房去了,反正在宫里无聊,她就常常往御膳房去做些小糕点来吃,自己吃腻了就往太后宫里送,把太后哄得合不拢嘴,但她当然不知道顾凌波的心思…… 顾凌波心里其实就一个想法,反正闲着无事,拿太后这尝遍了宫中美食的舌头来尝一尝她的手艺,等她练好了一手好手艺,等万寒旌来接她的时候,回去就能每日换着法儿给他做好吃的了! 但娘娘不知道啊,还以为顾凌波这是许久不曾得到过母爱,现在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想着她这个娘的,圣上见到她最近都丰腴了一圈,也龙心大悦,发展到后来顾凌波在宫中除了圣上的寝宫和书房之外,哪里都能自由活动了,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不过这种变化还是有些好处的,顾凌波发觉她现在打探消息比从前要容易许多,下头的人体会上意,现在对她的话也不敢不从了,她忽然觉得这种感觉还挺爽快的,不过打探消息这种事……也不能操之过急,再怎么把她当主子,上头还有两个真正的主子呢,太着急了露了马脚万一直接又被圈禁起来那可怎么办? 宫里上下现在对于圣上夜宿太后宫中已经见怪不怪了,能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都仿佛那宫中住的不是太后而是皇后,如今帝后恩爱,真乃国家幸事的模样,顾凌波不知道是大家承受能力太好了呢还是演技太棒,总之在宫里待久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皇后为皇帝生的嫡公主,现在还待字闺中,一家人过得快乐又幸福呢偿。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顾凌波就感觉出问题来了,这不是哄傻子呢么,自己几个人玩儿家家酒似的,哄着一个人慢慢失去了她自己的想法,顺着他们的意思来,不行,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这么下去了。 但宫中这样的情形一时半会儿也传递不出去,顾凌波很好奇那个她所谓的亲爹,对娘娘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深到这么多年都没有纳哪怕一个后妃,而且照这个情形来看,她应该是圣上唯一的孩子,而且还是他这么爱的女人替他生的唯一一个孩子,他对她的饮食起居照顾得倒是挺好,但就是有一点特别奇怪……他居然都不想见见她的吗? 这么久了,娘娘都忍不住见她好多回了,圣上就是能忍住这么久了都把她当个布娃娃似的养在宫里,好像只要娘娘高兴就完成了她的使命似的,她有时候都想起自己老了之后万寒旌会不会如同圣上对娘娘这般对她好了…… 这样的念头刚起没多久,圣上就派人来召她了,顾凌波还留了个心眼儿,特意先去了娘娘的宫里,结果一说出来果然娘娘不知情,惊讶地问她:“什么时候的事儿?” 顾凌波忽闪着眼睛道:“就方才来传的旨啊,我还以为娘娘也要去呢,这不是来同你一起去嘛。” 这么一说娘娘就明白她的意思了,还挺赞赏地摸着她的头道:“还有几分小聪明,不过圣上叫你去一定有原因,他不会伤害你的,别怕,我陪你去。” 有她陪着顾凌波就放心许多了,比起那个总是出现在众人嘴里的圣上,娘娘至少还是个熟人,真出点什么事,总归不会是悄无声息就被人给害了。 当然了——用娘娘的话说,圣上是不会害她的。 不过这怎么好说呢,当初不也是亲爹亲娘把她送走的么,上一瞬还宝贝儿似的哄着你,下一瞬直接推你去死也不是没可能啊,这种事还是留点儿心眼比较好。 这次有娘娘在,她们进去的时候圣上原本不知道在跟什么人谈事情,见她们到了也就让那人出去了,和颜悦色地问了顾凌波好些问题,顾凌波还在纳闷,难道就是喊她过来谈谈心喝喝酒?然后圣上就话锋一转问道:“你同万寒旌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顾凌波心里一惊,望过去的时候圣上还是和颜悦色、一派祥和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心里发慌,回答的明明是真话还总觉得心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圣上听闻是在白狐案中相识之后居然笑了起来:“说起来那幅画……在朕的寝宫里挂了也有些年头了,命人去找的自然不是画中出走的所谓狐仙,而是竟然有胆子有能耐潜进宫来将画掉包之人,这样的人是断断不能容的。” 这件事顾凌波从前也听万寒旌提起过,圣上自下命找所谓狐仙时,整个宫里伺候的人就全被大换血了,因为圣上从不用宫女贴身伺候,听说贴身伺候的太监还全都去刑部走了一圈,死在那儿的有几个,也有挺过来又回来伺候的,只不过……回来伺候也只能做粗打杂了。 狠戾,帝王心啊。 顾凌波晃了会儿神,回过神来的时候娘娘已经在同圣上说起万寒旌的差事了:“他们已经成亲有些日子了,是我亲自主的婚,还是算数的,既然是驸马,如今那提刑司正使的差事也忒寒酸了些。” 圣上开怀大笑了几声:“既是女儿出嫁,朕都未曾到场,这桩婚事岂能就这样算了?” 听到他这话顾凌波就急了:“那怎么不算啊,都圆过房了,我可只认他这一个相公啊,而且我都已经准备要替他生小娃娃了,谁让你们派人去给我下毒来着,我身子都不好了他都还没嫌弃我呢!” 说到这件事,圣上就严肃起来告诉她道:“你放心,给你下毒之人全家都被处理了,朕看以后还有谁敢对你下手!” “……”顾凌波总觉得和他沟通起来有障碍,她的话是让他报仇的意思吗?再说了,谁才是始作俑者啊?杀几个办事的人算怎么回事啊? “我不管,反正我就认他一个,你们把我弄进宫这么久我都没见着他人,你们可别欺负他!” 圣上笑了笑:“女大不中留啊……” 顾凌波现在算是认清了形势了,很多事自己费尽心思去查没有结果不说,还很可能又把谁拖累了,还不如直说呢,这时候就索性直说了:“而且还有一件事,邱奎子是谁杀的我要知道。” 娘娘同圣上交换了一个颜色,然后主动道:“他的死是意外,原本没人想要他的命。” 不料顾凌波竟然点头道:“我知道啊,最开始你们都让外头人以为他是流落在外的皇子嘛,怎么会杀他,还得靠他演戏呢。” 娘娘脸色一变,随即便听她继续道:“所以你们杀杜鹃又是为什么呢?就因为她没了利用价值?说实话杜婆婆当初为你们画那幅画就是棋局的开始对不对?你们把我送出宫去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引出当年郁王真正的遗腹子对不对?” 圣上轻笑了一声:“不愧是朕的女儿。” 但顾凌波可不觉得这句话是褒奖,冷声质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万寒旌就是郁王后裔的?你们想把他怎么样?” “你娘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甚至为了你想要同他合作,朕不知道的情况下都敢将你嫁与他为妻……”圣上眯起眼,十分感慨的样子,“朕就你这么一个骨肉,他既是你夫君,这天下终归是要给他的,何必着急?” 顾凌波想说不着急啊,压根也没想等你给啊,若是将你的身份昭然天下,他再以郁王后裔的身份揭竿而起……这天下分分钟就是他的了好吗?用得着你给吗? 圣上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他再次轻笑了一声:“郁王……当年究竟为何没有被先帝选中,难道你从来没想过原因吗?” 第二十一章 ·棋局收官(1) 万寒旌对于当年之事到底有多了解呢?他所得知的一切消息来源都是他的父辈,而他的父辈如果没点秘密……怎么可能以先帝亲生子的尊贵身份,敌不过一个与先帝皇后有染的非亲生子?而且当初在以为皇后胞妹被圣上宠幸且有孕之后,为何要为她出头还将她私藏在府中,难道会一点缘由都没有? 顾凌波之前从来没考虑过这些问题,她的想法特别简单,那就是万寒旌想做什么,帮他做到就行了啊,现在听完圣上问的那些……她还是这样想,郁王当年因为什么做过什么,对她来说有什么重要的呢?就如同圣上和太后当年真正送走她的原因她也不甚在意,亲生父母尚且如此,更何况与她毫无干系的郁王? 圣上这时候提起这些,也不知道是想做什么,娘娘倒是回来的一路上都攥着她的手,她一抬头就满脸忧心地看着她,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孩子你可别想不开啊娘在这里,娘在这里!”,顾凌波被这目光沐浴着,整个人都要扛不住了,几次试图挣脱她的手都没有成功,最后只能直说了:“娘娘,你攥得我手心儿都冒汗了,我没事儿,你看我像有事儿的样子吗?撄” 然后太后就道:“你这孩子就是像我,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哀家当年是没法子只能一个人窝在心里,但你如今不同了,你有娘……” 听到一半顾凌波就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想了半天都没想通:“我为什么要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啊?你觉得我应该很伤心吗?可是为什么呢?” 太后睁大眼瞪着她,顾凌波被瞪得很是莫名其妙啊,为什么她知道当年郁王之事也另有隐情之后就要很伤心呢?逻辑是什么呢? 母女两个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天,最后还是太后败下阵来,道了一句“哀家先走了”就先行回宫了,顾凌波一边往自己宫里去一边心里还在盘算着万寒旌知不知道他爹当年心里也是有小九九的,想了想又觉得这个问题多余担心了,以万寒旌的心思,他肯定早就知道了,至于他知道之后为什么没告诉她…… 顾凌波愉快地想,他不告诉她的事还多着呢,她不也……有一件那么重要的事没告诉他吗? 想到这件事顾凌波就更愉快了,好在她进宫之后身体一直很争气,不然太医一来就什么都穿帮了,圣上同太后一知道还怎么瞒万寒旌、怎么给他惊喜呢偿? 事实上,郁王当年为何会收留江湖盛传被圣上宠幸过的女子,原因整个郁王府都知道,甚至在当时的朝廷里也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万寒旌自然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当年这个秘密……实在是太难以启齿,所以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去告诉顾凌波。 当年郁王因为母妃之事和先帝闹得非常不愉快,父子两人明里暗里不知斗过多少次,先帝为了置气,执意不肯封郁王已逝的母妃为皇后,还直接封了一位皇后来……气他?但那位新册封的皇后同他年岁差得也太多了,都差了一个辈分了,郁王当时就不顾留言四处拿这件事去诟病圣上的品行,这样的次数多了,郁王便被斥责的机会也多起来,最后索性不让他去上朝了。 郁王的名声其实是很不好的,只是后来圣上登基之后所作所为……实在是刷新了郁王先前的劣迹,朝臣们内心也是崩溃的,这先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应该是迁祖坟啊!这亲生的不争气……抱养的更不争气,这不是拿天下大事开玩笑吗? 郁王同圣上自还是皇子开始就一直不对付,归根到底是为了一个女人,太子还在娘胎里时便由他已经过时的爹做主,同这个女人定了娃娃亲,谁知后来先帝将他收为养子,甚至封为太子,和那女子的婚约便一直被搁置了,若是非要履行婚约,就意味着他必须放弃太子身份,这买卖……不划算。 原本太子的打算是既然是未曾谋面的未婚妻,成大事者何必拘于这等小节?待他将来登上大宝,即便是拿后位去做补偿也未尝不可。 但人生际遇难料,没想到太子外出时就偏生碰到了一个女子,看着大家大户出身的模样,身量苗条、体格风***,正是太子喜欢的类型,但……不巧,她身边竟已有了一位皇子,便是素来不服气他这个太子,政见也常常同他不合的郁王。 太子心中不忿,想着能让眼高于顶的郁王甘心做陪同想必出身也不会差,既然如此,若是他去向父皇开口,以父皇对他的偏爱,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难道还会不答应?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女子竟然就是与他指腹为婚的女子,回了父皇之后,天颜震怒、责骂他不分轻重不说,郁王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拼了命的想要父皇赐婚,兄弟两个为了争一个女人,不惜闹上了朝堂,气得先帝当时毫无办法,一时间局面有些焦灼。 原本以为最后还得这样焦灼下去,但没想到最后先帝为了避免他们兄弟二人再次相争,竟然……竟然先下手为强,迎那女子入主中宫,成了皇后。 皇后入主中宫,乃是宫中许久不曾有过的喜事,但……只有太子才知道,新婚当夜,先帝并没有夜宿中宫,第二日一大早便召他去觐见,开门见山道:“朕知道你对她的心思,但若是真将她赐给你,老九便更不服气了,朕将她接进中宫来你便心中有数了,明日朕便会送你进中宫,名义上认中宫为养母,但你们……朕自当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朕对你的期望你心中也需有数。” 自然有数,当年先帝收养已故开国功臣遗腹子,更甚者还封这位养子为太子,待他百年后竟要将这天下都传与他,全了他仁义之名,但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即便再想要这仁义之名,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如何能轻易给了旁人之子? 于是他一开始便下了一颗暗子,将自己早出生了三月的儿子与这个孩子掉包,将自己的儿子以故人遗腹子之名封为太子,而将真正的故人遗腹子封为了郁王。 这颗暗子只有他同太子知道,连郁王都以为自己才是圣上亲子,多年来方对太子十分不服,还为自己的母妃多次设法出头,这件事连孩子的亲生母亲都不知道,他的母妃也因此心中忿忿不平、最后抑郁而终,太子在自己宫中为母亲跪灵了整整三日,最后先帝找到他劝道:“这江山日后都要交到你的手里,你母妃会明白的,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这件事直到郁王死都不知道真相,万寒旌能知道这些也全是靠如今的太后,真正同她有指腹为婚之约的未婚夫,应当是郁王,但圣上却以尊贵的身份强行迎她入宫,这也便罢了,竟然还默许太子以母子之名大行夫妻秘事,她……根本没得选,但没得选不代表她就心甘情愿被人当玩意儿这般羞辱。 说到底这太子同皇后还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啊。 郁王吃了哑巴亏,自然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太后还有个胞妹,不知怎么的在幼时走丢了,由于该胞妹与太后相貌十分相似,郁王偶然间遇见便暗中将她保护了起来,之所以暗中……是因为他想利用她做一个局,请太子入瓮。 于是后来便有进献给太子的酒中被下药一事,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喝酒的并非太子,而是太子随侍,这便有了之后邱奎子同杜鹃的故事。 在事实的真相中,如今的圣上虽非好人,但他毕竟是先帝亲生骨肉,也是顾凌波的亲爹,而万寒旌的亲生父亲郁王……是他害了太后胞妹,是他使得一切事情变得如此复杂,也是他害得顾凌波出生时身世之谜便流言四起,更是因为他,太后当年才不得不将她送走。 有这样一个父亲,他要如何同顾凌波开这个口? 而万寒旌本人其实也是伴随着一个秘密出生的,杜鹃同邱奎子在郁王的设计下,成了同父异母的兄妹,而郁王自己……竟然在酒后将胞妹误认作太后,欲行苟且之事,幸而郁王妃来得及时,郁王欲火焚身也顾不得是谁,然后便有了万寒旌。 如此说来,杜鹃其实是当今太后的亲外甥女,也正是因为如此万寒旌才放心将她安排在顾凌波身边,更是因为如此,他当时才知道死的一定不会是真正的杜鹃。 当年郁王妃虽说也是为了能够有孕才挺身而出,但无论如何她救了太后胞妹,使其免于再次遭到凌辱,太后自己已经如此,自然不愿胞妹再受伤害,因此这么多年来一直承了万寒旌生母这份情,才这般帮忙,最后更将自己的亲生女儿的终身托付给他。 这样的帝王……不推翻百姓苦,推翻了百姓还是苦。 第二十一章 ·棋局收官(2) 郁王一脉如今其实都是些闲散兵力,根本就不足以同如今的朝廷抗衡,所谓的兵符也不过只是障眼法而已,万寒旌早就知道仅凭太后的支持,根本没办法做成任何事情,太后人在宫中,一言一行说白了都在圣上的掌控之下,这么多年来圣上说是闭关修炼道家之术,但万寒旌根本就不信,他这样一个人会潜心修炼不问世事? 万寒旌也明白,太后虽然不愿意助纣为虐,当年也确实是被迫使生下的顾凌波,但她对顾凌波一片慈母之心还是可叹的,圣上即便是表面上再不闻不问,到底顾凌波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再怎么关心都不为过,所以他现在越是表现得不闻不问,就越让人担心他的后招。 不过若是为了顾凌波未来的幸福着想,也不必多么担心,因为无论是圣上的费尽心思,还是太后的百般设想,亦或是他的左顾右盼,说到底他们这三个人最终的目的并没有冲突,大家都是一样的。 当年太后送走顾凌波时给她的玉枕乃是先帝赐封郁王时给的赏赐,后来因为玉质温润,枕之能使人安眠,郁王便转赠给了当年还未曾入主中宫的太后,顾凌波出生时,郁王正煽动谏臣鼓动废太子,而顾凌波的存在便是皇后与太子不伦之情的铁证,她没法子只好将女儿送走,临走还将郁王送的这枚玉枕随女儿一同送出去,为的就是将来有一日若是女儿落在了郁王之手,他能看在当年的情分上……放过无知婴孩一马偿。 郁王当年受赏,当然并非这玉枕一样,最后他被以某犯罪论处抄家时,将贴身的玉佩给了王妃,也算是他留给唯一的儿子最后的念想,没想到多年后正是这玉枕同玉佩将顾凌波和万寒旌牵引到了一起,因为一个女人斗了大半生的异姓两兄弟,在多年后竟然阴差阳错因为儿女亲事而成了亲家,不知当年的干戈,今日是否能因为这桩亲事而化为玉帛? 万寒旌多年来筹谋算计,都是在太后的支持下,太后的终极目标不可能是替郁王翻案,郁王是否无辜已经是很显然的事实,他当年确实想造反,至于是不满先帝将皇位传给当今圣上,还是单纯想抢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得而知,但也没有区别了,他实在不能算冤枉。 但作为万寒旌来说,那毕竟是他亲爹,太后始终留了后手,担心他会临阵以顾凌波为要挟,所以才一手布下圣上寝宫中狐仙之画被盗一事,想尽办法将顾凌波一步一步送到他身边,在他真正确定顾凌波身世之前,两个人相处过程中,感情无论如何做不得假,她千辛万苦赌的,无非是他的真心罢了。 但她始终没想明白的一点是,顾凌波对于自幼便不曾陪伴在身侧悉心教导、真心疼爱的父母并未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万寒旌作为郁王当年醉酒之下泄欲才使王妃受孕产下的儿子,他对郁王又能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以至于还以身涉险去替他洗刷一个原本就不算是冤屈的罪名撄? 年轻人就不能有点积极向上、纯粹为了江山社稷想要推翻这个帝王统治的雄心壮阔了吗? 顾凌波在宫里闲得无聊一直在算一个数据,那就是自从她遇到万寒旌之后,死了多少人了,这个数字不算不知道一算真的吓一跳啊,熟人里邱奎子之死还是间接因为他们,若是任由事态再这么发展下去,还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娘娘的意思是:“圣上早就说过,他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万寒旌若能保你终身幸福,不再纳妃,这皇位迟早是他的。” 顾凌波就问了:“迟早是什么时候啊?” 太后笑起来:“还真是女生外向,凌波,你就这么着急让他登上帝位吗?若是依我的意思,还不如让你同他在民间过你们的小日子……帝王妻,不是那么好当的。” 这句话顾凌波倒是十分赞同,但现在不能这么说啊,所以她就打起了太极:“那没当过怎么知道不好当,我看你这么多年当得挺好的呀,要不然你不早跑了吗?还会待在宫里当这么多年太后吗?” 顾凌波其实想说的是,你这么年轻,跑哪儿去再嫁个男人不比在宫里当小寡妇强啊,后来想想又觉得自己想太多,圣上还在宫里呢,一没封后二没纳妃的,她……还真不是小寡妇。 不过这话说没说出来,太后人精似的,她能想不到她是想说这个吗?但是她不会跟自己女儿计较的,所以就道:“男人一时的心动很容易,一生的痴守就难了,你父皇为了我痴守了将近二十年,我尚且不敢去赌未来他是不是一辈子都会这般对我,你还年轻,万寒旌也还年轻,他若是随了他父王的性子……我怎么能放心把你交给这样一个人?未来的日子还长,娘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万寒旌……随了他父王的性子?这顾凌波倒是没想过,而且谁也没说当儿子的就一定要随了老子的性子啊,她问道:“为什么他就不能随他娘呢?” 娘娘:“……” 这孩子怎么总爱问一些旁人无法回答的问题呢? 不过娘娘是什么人?她自然有法子将这话头带过去:“你的性子太像我年轻的时候了,看所有人都像好人,看什么事都不会往阴暗面去想,但是这世道却不是你我想象中的模样,我花了二十年来看清,不想你也浪费一个二十年。” 顾凌波心想你哪是花二十年啊,我看你当年怀我的时候就看透了吧,那我哪能跟你一样呢?我现在就看明白了啊! 她看明白了这世道固然不公,固然有这样那样的人会为了各种原因、各种理由去伤害旁人,所以邱奎子会死、所以杜鹃会左摇右摆,但这并不妨碍好人的存在啊,万寒旌同她一样都在民间长大,他们没有害过人,反而还一直在查案帮那些枉死之人查清真相,还他们一个公道,难道这样的品质也是假的吗? 不过要同一个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女人谈真心,顾凌波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的口才。 “好吧,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想尽办法让我顶替柳絮的身份让我嫁给他呢?”顾凌波不理解啊,“处心积虑让我嫁给一个你并不信任的人,娘娘啊,你就是这么爱我的啊?” 这姑娘噎起人来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含糊,太后由衷的笑起来,只要圣上不对她下手,当然现在也没有非要对她下手的理由了,只要他一天还是圣上,就会加派人手对她进行保护,这个孩子已经成长得这样好,一般人也没办法欺负到她了。 顾凌波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反正不能让人欺负,若是你们非要说万寒旌欺负了我……那我也只能说我乐意,而且除了我之外,其他人也不能欺负他! “万寒旌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我看着他长大,即便没有血缘,这么多年,也总有情分,”娘娘无限感慨地道,“我能放心把你交给他,绝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你放心,若是将来有一日他欺负了你……只管来找娘,娘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到这份上了还拿着人短呢?不过顾凌波还真十分好奇:“你拿着他什么短处了?万寒旌这个人最谨慎了的,他竟然还会有短处给你拿捏着?” “是人就有短处,怎么可能毫无破绽地活着?”娘娘笑起来,“若是今日我不是你娘,圣上不是你爹,旁人将你抓住了,你也是他的短处,明白了吗?” 明白了!顾凌波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几乎是脱口而出就问道:“你又抓着谁了?拿谁在威胁他?” 娘娘笑起来:“你还小,这些事不用你管。” 顾凌波还待再说什么,可娘娘已经挥了挥手道:“回去吧,我也乏了,改日咱们娘儿俩再说话。” 然后也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就这么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就这么走了。 徒留顾凌波在原地风中凌乱。 如今能被人用来威胁万寒旌的人实在是不多了,顾凌波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还有谁能威胁到他,施人仰乃是朝廷命官,娘娘的个性从来不会将手伸到朝堂上去,先前也不过是用杜鹃引诱邱奎子上当,但杀他也不是有意的,现在又能拿住谁呢? 同一时间,万寒旌接到了太后的密信,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句话:凌波有孕,若想她腹中胎儿无事,先前说好的事,三日之内必须完成。 先前说好的事,万寒旌一直在犹豫要怎么去交差,他早料到太后会有后招,但万万没想到……她的后招竟然杀伤力如此之大,他闭上了眼睛,心里默默算着日子,最后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算起来她入宫前就已经有些开始嗜睡了,还真有可能有孕了。 第二十一章 ·棋局收官(3) 顾凌波万万没想到,她有孕的消息太后早就知道了,只不过现在二人都投鼠忌器,不愿意告诉圣上罢了,可圣上又怎么可能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女人还是一点信任都不曾给她,她怎么就不想想,当初他宁愿皇位都割舍也一定要她,连先帝都只能妥协,用这等下作的法子成全他,这么多年来后宫除了她再没有旁的女人,她怎么还是不信?十多年前送走女儿已经是他心中之痛,多年后好不容易找回来……她难道还要怀疑他会对女儿有所伤害? 顾凌波的性子也像极了她,入宫这么久了,除了第一次他有意让侍卫放松戒备,由得她来偷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让她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怎么,是怕他会要了她的命撄? 这母女两个都是一样的倔脾气,不把他气伤是绝不肯罢休的。 原本圣上还想再磨砺磨砺这个自幼在民间长大的女儿,可现在她有孕在身了,连她那个至今还不止是敌是友的丈夫,如今都不能轻易动手了,所有安排好了的事情都随着这个孩子的到来而面临着被推翻的局面,只不过……他为了女儿甘愿如此,不知她那个所谓的丈夫,又会不会因为妻儿而对他这个生父手下留情? 圣上其实一直都不明白,万寒旌如今留在京里搞出这么多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亦或是他究竟想要些什么,若是一心想报仇,怎么可能又同太后合作,他不可能不清楚当年郁王谋反之罪名成立,她在其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而且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不清楚郁王才并非皇室血脉,而他如今娶了顾凌波,这天下迟早是要给他的,若是要造反,失去了一个必然要这样做的理由,若是不造反,他到底想干什么? 万寒旌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了,一闭眼就是顾凌波素日里同他撒娇的模样,有时候夜里惊梦,竟都是他同顾凌波的孩儿被人从城楼上丢下来的场景,这胎梦做得……略惊险血腥啊。 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万寒旌原本想做的事现在也要重新规划了,施人仰照过来时问他:“大人,王爷当年的案子其实翻了比不翻留言更多。” 这件事是早有预料的,况且万寒旌根本志不在此,于是便问道:“杜鹃怎么说?偿” “她说一切但凭大人做主,”施人仰看着他的脸色,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劝道,“其实大人不妨这样想,当年王妃……也只是让大人好好照顾杜鹃而已,杜鹃的生母从未提过让大人同圣上争权,大人原本也志不在此,如今既然夫人已有身孕在身,不如将计划一切从简,我相信不但大人如此,宫里那两位也一样会这样的。” 这倒是不需要他说,万寒旌也知道宫里那两位无论如何,爱女之心还是拳拳的,只是太后现在立场未明,他们拼死拼活做了这么多,谁知道最后会是一番什么光景? 送顾凌波进宫的时候,只是没办法,觉得她在宫里会更安全,不过事情发展到现在,施人仰有时候都开始嘲笑他了:“当初说什么都要送进去,没想到这会儿想接接不出来了吧?” 没想到的哪是接不出来啊,没想到的是到时候接出来有可能是两个人啊。 顾凌波还没开始显怀,也就是说时间其实还充裕,施人仰问道:“圣上以为你要造反,娘娘以为你想报仇,夫人以为你想当圣上,大人,人人都有自己自以为的你的目的,这样其实会事与愿违。” “圣上闹出那么大动静,从寝殿画像被偷开始,到如今也有些日子了,无非就是想试探我是否会利用提刑司之便行妨碍之事,这些年提刑司的案子十有八、九从我手上过,”万寒旌想了想,“圣上大约还是不放心。” 施人仰想了半天才问道:“后悔吗?” “后悔什么?”万寒旌轻笑了一声,“从一开始他们就布了这个局,由得我后悔吗?凌波比我更无辜,这才是我一定要送她进宫的原因,杜鹃为什么会崩溃,因为她知道自己和邱奎子并非兄妹,但又不得不去当这个兄妹。” “话说回来,为什么连太后都以为凌波是她的亲生女儿?”施人仰到这时候其实还是不明白的,“之前大人让我去查公主的玉牒,明明是没有的,当然我也查过,也并没有皇子的记录,难道……当年太后产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所生究竟是男是女?” “太后当年产子时血崩,差点连命都没了,太医到时早就昏过去了,何况我们一直误导她,这些年来若是没有她暗中相助,凌波根本活不到白狐之案与我们汇合,”万寒旌笑了笑,“现在事情总归是在往好的方向在发展,这是好事不是吗?” “说来也是怪事,”施人仰感叹道,“当初圣上的人明明只是找了个同太后相貌十分想象的女子而已,没想到……她的女儿竟然同太后也这般想象。” 万寒旌笑道:“凌波脾气耿直,说来还颇有几分当年太后的风范,所以这个秘密才能保守至今。” 太后虽说多年来一直命人在外照应着,可直到万寒旌第一次将顾凌波带进宫去,她才第一次见到她,顾凌波身量苗条,长相同身材都同当年的她有几分相似,所以这个秘密才得以保守至今。 顾凌波运气真是好到令人发指,原本万寒旌还担心她进宫之后太后会有所怀疑……没想到事到如今,他倒成了被动的那个,宫里那两位竟然还为了她的未来而算计起他来了。 万寒旌笑起来:“说起来凌波运气向来不错,你今日同我一起进宫吧。” 施人仰摊了摊手道:“大人每次进宫都带人皮面具,亏得夫人眼力好,不然前两次就要被戳穿了。” 一个两个的相貌都随娘,万寒旌想起成亲之前顾凌波胡说八道的猜测,从是她兄长到是她亲爹……的说法都猜测出来了,要正经说起来,还挺有夫妻相的,以后的孩子像他或者像她都挺好的。 他这一副畅想的样子,施人仰还有许多想说的话也就都憋回去了,最后只是问道:“这件事连夫人也要瞒着吗?” 自然是要瞒着的,否则以她的演技……不对,否则以她的天真,想要成功继续瞒住圣上和太后也是难事。施人仰其实非常难以理解万寒旌非要戴着人皮面具去见……他亲爹亲娘,然后再把自己媳妇儿当成亲闺女给送到爹娘跟前去,是为了过瘾吗? 万寒旌之前这么做的逻辑施人仰是能明白的,他当年被送出宫后,多亏了同样流、亡在外的郁王妃同顾凌波生母照顾,虽然可能最开始把他从太后的人手中将他带到身边来是出于将他扣为人质,以达到关键时刻交换自保的目的,但最后……顾凌波生母也确实是为了替他挡去刺客的流箭而丧命,那时为了保住杜鹃,郁王妃想出了李代桃僵的法子,早早将她送走,又安排了顾凌波和他作掩护,再之后顾凌波生母就为了救他而死,郁王妃带着杜鹃下落不明。 多年后再相逢,杜鹃已经俨然充当起“民间公主”的身份,这并不是万寒旌所乐意见到的局面,于是他开始设局,渐渐将太后的目光吸引过来,形成了今天的局面。 “我欠她母亲一条命,”万寒旌面无表情道,“还她也是该当的,更何况如今她还……” 腹中还有了另一条小生命,如此看来,欠她的倒不止这一条命了。 然而施人仰不理解的点在于先前为了保住她的命而不惜将自己的身份都让出去,可如今她腹中都有了圣上的小金孙,还有什么不能说清楚的?就算是因为她腹中的骨肉,也不至于再对她赶尽杀绝,而且就算是要对郁王一脉赶尽杀绝好了,她又不是郁王的骨肉! 不过话说回来,郁王妃当年对顾凌波生母有恩,对他也算是间接有恩了,杜鹃……也是要保的。 施人仰头疼起来,他们大人要保的人还真是多啊。 所以跟着他们大人过的就累啊。 顾凌波离显怀的日子也不久了,必须在她分娩之前将她接出来,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待在冷冰冰的皇宫中产子呢? 同一时间,顾凌波也急得很,太后已经知道她有孕了,居然还大喇喇送了保胎汤药过来,惊得她直接跳起来了,太后派来的人还赶紧过来搀着她坐下来:“娘娘吩咐过了,让夫人不用谢恩了,如今保重身子最重要。” 顾凌波都要崩溃了,合着她瞒了这么久……怎么悄没声儿地就知道了呢?这不是浪费演技吗! 也亏得娘娘好涵养,知道了这么久居然还能忍得住不说,这会儿再让人送保胎汤来,到底是想打她脸还是打她脸还是打她脸啊?! 第二十一章 ·棋局收官(4) 娘娘的想法没顾凌波想得那么复杂,保胎汤送来就是为了让她保胎的,虽然没听见女儿叫一声娘,但一想到马上就要有一个小生命出生了,他以后还会管她叫阿婆就高兴得不行,唯恐小孩子在母体内营养不够,每日都变着法儿来给顾凌波换膳食,但这孩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先前是提不起精神吃东西,现在倒好,知道饿了也想着吃了,可吃什么吐什么,一点都没吸收进去,这样怎么能行? 保胎药也只是先吊着,主要还是得靠食补啊,顾凌波连续到第二十天还吃什么吐什么的时候,娘娘没办法,直接让万寒旌把万伯给送进宫来了,可没想到万伯端着精心做的鸡汤面进来之后,顾凌波根本连吃东西的心情都没有了,拉着他高兴坏了,一个劲儿……问万寒旌:“他最近没有和旁的女子打交道吧?” 万伯差点笑出声来,但还是努力绷住了脸回答道:“大人最近一日三餐都很准时,除了想念夫人就是在提刑司里,大人眼里除了夫人哪还有旁的女子?夫人只管放心,大人在府中最担心的就是夫人的饮食,今时不同往日了,你若是不多吃点儿,腹中的孩子也要跟着不长个儿,还是要多吃一些大人才放心啊。” 放心吗?顾凌波心里偷偷乐起来,为什么要他放心呢?就是要他提着心、每日每时每刻都想着她,这样才没时间去惦记别的女人啊撄! 关于别的女人,其实也是太后日日夜夜灌输这样的思想,成日里同她说男人靠不住,若是娘家人不得力,男人朝三暮四的性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带回个妹妹来了,到时候要怎么办?和那些妹妹们手拉着手分享着同一个丈夫一辈子吗? 别做梦了! 万伯后来在顾凌波的强烈拒绝下,还是留了下来,顾凌波想让他回府的理由是:“你得回去帮我看着他啊!” 万伯拒绝的理由是:“大人说了,现在没有比夫人的胃口更重要的事,让我留在夫人身边好好做饭,下次见着夫人若是没有胖个两三圈,大人会剥了我的皮的!偿” 别说的万寒旌那么血腥暴力好不好!好想吐! 最后顾凌波是被万伯第二个理由说服的,他说道:“有施人仰在,还担心大人的活儿少吗?他每日担心夫人、惦记夫人还不够呢,哪儿还有时间去想旁的女人?何况夫人认识我们大人这么久,除了您他还正眼瞧过哪位姑娘?” 顾凌波第一时间反驳道:“六姑娘啊!” 然后万伯就告诉了她一个爆炸性新闻:“六姑娘上个月出阁了,夫人不知道吗?如今夫婿体贴,连面摊都不许她再去开了呢。” 这真是……山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啊。 就这样,万伯在顾凌波的宫里住了下来,这几日比御膳房更激动,变着法儿地给她做好吃的,也是怪事儿,自打他来了之后,顾凌波胃口明显好了许多,虽说还是吐得多,但总算吃得也开始多起来,太后高兴了,照着一日三餐地过来看她,顾凌波觉得她盯着自己肚子时的表情真是……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有这么高兴吗? 关于六姑娘出阁的八卦,万伯至少重复了一万遍,但第二个月顾凌波还缠着他要听的时候万伯就压崩溃了:“夫人不如我们来说的别的?我进宫之前听说施大人都要搬到咱们府里来了。” 但这根本没能引起顾凌波一丝半点儿的兴趣啊,她懒洋洋地问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施大哥哪回不是有事没事就往咱们府里去住啊?说真的他该不会暗恋你们大人吧?” 真是越说越没边了,万伯赶紧告诉她:“不是不是,听说这次是因为杜鹃追得紧,没办法才躲咱们府里来的。” 这就勾起顾凌波的八卦兴趣了,她兴奋地问道:“杜鹃怎么又追着施大哥跑了?她不是喜欢邱奎子的吗?” “邱奎子同她不是兄妹吗?”万伯的消息不知道算是灵通还是不灵通啊,“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是啊,她这是怎么了?顾凌波吐了吐舌头,“她追着施大哥跑干什么啊?施大哥得罪她了?怎么得罪她了?你们大人肯定得替她做主啊不会包庇施大哥的对吧?” 包庇?施人仰就是在万寒旌的授意下抢了邱奎子最后留给杜鹃的东西,引得她追着施人仰满城跑,最后成功地把她引到了万府,最后就在万府里住下来了,她住住万府里,对如今的太后来说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她和圣上都以为杜鹃是她胞妹的亲女,她这辈子就那么一个妹妹,妹妹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怎么能让她有事? 太后想通过顾凌波肚子里万寒旌的骨肉来威胁他,他当然也能用太后胞妹的亲女去威胁她,大家各有掣肘,也就谈不上谁威胁谁了。 但是万伯不知道这些弯弯道道啊,他乐呵呵地道:“当然不会啊,我们大人多么公私分明的人,现在杜鹃也住到咱们府上了,成日里同施大人打打闹闹的,我看啊咱们大人怕是要当主婚人了!” 顾凌波听到这些话心里其实是有些难过的,为杜鹃感到难过。她同邱奎子有情,却碍于两个人之间的兄妹身份,拼命将这份感情压抑起来,现在……邱奎子才走多久,怎么就又和施人仰搅到一起去了?而且……施人仰原先同邱奎子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不是说不合只是假象吗? 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其实很简单,杜鹃和施人仰两个人对于邱奎子留下那样东西的争夺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邱奎子坚持说东西是邱奎子留给他的,只是暂时放在,或者说被迫放在了杜鹃那里,但杜鹃也同样坚持东西就是邱奎子留给她的,跟施人仰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原本万寒旌以为施人仰只是奉自己之命同杜鹃闹着玩儿罢了,没想到他居然还当真起来,每日都和杜鹃上蹿下跳的,自顾凌波进宫后,府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他一边吃着面一边含笑看着两个人吵来吵去的,居然也觉得挺温馨的,便由着他们去了。 万寒旌因为不感兴趣没问邱奎子留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顾凌波听完万伯加了许多自己非常主观的意见之后,第一反应就是问道:“邱奎子留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直接问倒了万伯,他兴致那么高地说了这么久,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结结巴巴地回答道:“这……大人没告诉我啊!” 顾凌波翻了个白眼:“万伯说故事呢最重要的线索都没弄清楚,亏我还这么认真地听了这么久!” 万伯笑呵呵地转移话题道:“大人哪能事事都放在心上啊,我进宫前他一遍遍嘱咐过的,夫人的膳食是排在第一位的,晚上想吃什么啊夫人?” 晚上没有胃口、什么也不想吃的夫人知道这片儿肯定是翻不过去了,沮丧着看着万伯:“我想吃烤肉,又咸又辣又焦的那种烤肉!” 说出来就知道他肯定不会答应,照着万寒旌的性子不可能给在孕期的她吃这些,不过就算万伯肯做,也得御膳房那边能通过才行,娘娘肯定不会答应的。 万伯犯了难,万寒旌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千万要照顾好顾凌波的膳食,这会儿她想吃的又不能吃,必须吃的又不想吃……这可怎么办好? 不过他解决不了的事,总有人有办法,到了晚膳的点,娘娘亲自带着御膳房熬好的鲍鱼粥过来了,万伯亲眼见着顾凌波皱着眉接过来,虽然一脸不乐意,但还是……十分勉强地吃下去了。 不管吃得愉快不愉快,总之她是吃下去了,万伯松了口气,同时觉得娘娘这时候把他们家夫人给接进宫来简直是对他们大人最大的恩赐了,顾凌波这脾气……现在若是在万府里,还指不定会把他们大人折腾成什么样子呢,他们大人平日里就宠她充得没边儿了,这时候还有了孕……真是想想都让人浑身打寒战啊。 顾凌波是真的没有一点胃口,因为娘娘的关系,她逼着自己喝了半盅,但那鲍鱼粥也太舍得放料了,吃得她有些难受,到了夜里就更难受了,辗转反侧到了深夜都睡不着,最后难受得捧着肚子艰难地坐起来,娘娘派来最得力的姑姑第一时间冲进来问道:“夫人怎么了?很难受吗?” 不用说什么顾凌波的表情也很能说明问题了,姑姑上前查看了一下,觉得事关重大,她一个人很难保这夫人的平安了,于是当机立断去找娘娘禀报,果然娘娘对这位夫人的宠爱程度那是没得说,宫门都落了锁还生生命人开了,再派人去太医院请了三位太医来会诊,然后毫无意外地惊动了……万府里那位新上任的正使大人。 第二十一章 ·棋局收官(5)【大结局】 万寒旌收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弹起来了,施人仰在旁边拉都没拉住,他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出去了,施人仰跟在后头追都追不及,扯着嗓子喊道:“大人冷静点,娘娘和圣上都把夫人当亲生女儿疼爱,不会对她下狠手的,一定是意外、意外!” 但是不是意外又有什么关系呢?万寒旌的重点是她是不是有事啊! 关键是,现在还不止她一个人,若是再有点什么,孩子一出事,对她身体上的伤害更大,自打她有孕之后,两个人还没见过面,万寒旌至今难以想象疯丫头当母亲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怎么能还没让他见到,就出事呢? 绝对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万寒旌靴子都没穿好就往外奔,施人仰拉都拉不住,好在他刚奔到府门口就被人堵住了,万伯像是绕着皇城跑了八百个来回似的,喘不上起来,不停呼着气,还得防着他们家大人将他推开,好不容易喘过来气就赶紧拉着他道:“大人别急,太后陪在夫人那里呢,就是夜里吃多了有些积食,太医瞧过了说是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也有小问题!就想进宫去看看她! 但万伯还说:“太后特意让我来告诉大人,这宫现在是进不得的,男女有别,夫人出事,连圣上想去探望尚且不能进得内阁去,大人如今进了宫也是枉然。” 说到底不过还是想用顾凌波拿捏住他,万寒旌心中恨极却又无计可施,最后只能恨恨地一拳捶在门上,吓得万伯直抚胸口。 最后万伯还是被万寒旌打发回宫里去,万伯年纪大了,一晚上这么折腾其实是很有些吃不消的,但他十分理解他们大人爱妻心切的心情,就拖着已经迈不太动的步子慢慢往宫里去了。 施人仰见万寒旌总算是冷静下来了,一颗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一边跟着他回屋里一边劝道:“大人也不要太担心了,即便是夫人的身份被人发现了,同时大人的身份一定也会暴露,不是外孙也是小金孙,怎么都是亲的,怎么会对夫人下手呢?万伯也说了,娘娘现在在夫人宫里陪着呢,若是夫人有事,还不得整个太医院陪葬?” 但他说完去看万寒旌,发现他根本没有什么反应,眉头还是紧锁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种表情让施人仰很是忐忑担忧,总感觉他在酝酿什么大招,这一家三口……就不能消停点儿,关起门来断他们的家务事吗偿? 果然一进屋万寒旌就保持着皱眉的表情对他道:“凌波不能再留在宫里,这么多年来我同太后一直斡旋,无非是因为无力保护凌波,想借她之手护得凌波安全,如今我已长成,那皇宫是什么地方,太后这些年过的日子又是怎么样,我太清楚,那九五之尊的位子并非所有人都想坐,那后位我相信凌波也并不在意……” 施人仰整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只听他继续道:“动手也就是这几日了,你追随我这么多年,这时候想同我划清界限宫里那两位也不会信,但你放心,当年许你之事绝不会变,趁我动手之前你这两日赶紧收拾细软,江湖之大,总有你能去的地方。” 怎么……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竟然不是对他做战前动员,而是想赶他走? “大人这番话也太小瞧了人仰,”施人仰摇头叹气道,“当年大人许我什么事了?那时我重伤在身,是大人救了我性命,这么多年又许我安康,邱奎子明知我身份却多年来隐而未发,想必是受了大人之压,这次倒不是简单的非也二字能道明心境,人仰追随的大人并非圣上独子,也并非娘娘亲儿,只因为大人是大人。” 他倒是难道说这么长一番话,万寒旌笑了笑:“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此番局势凶险,若不到万分紧要的境地,我都不会自曝身份,你在或许还会有所掣肘,你明白到了最后关头只要我说出真相,不管当下他们是否相信,都不会痛下杀手的,我和凌波都不会有事。” “我明白,为了自由嘛,”施人仰换了一种轻佻的方式试图说服他,“多一个人总归是多一条路,夫人如今有孕在身,真要撤离也要人帮手,万伯年事已高……” 他还未说完,万寒旌便打断了他:“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帮我,兄弟之间我也不道谢了,三日后是圣寿,往年圣上都不曾出宫祭天,都由娘娘代为祭天酬神以佑圣寿,今年凌波身体抱恙,我推断娘娘即便出宫也不会滞留很长时间,据我所知每年这个时候圣上一定会去先帝祠堂跪上两个时辰,算起来他从祠堂出来的时辰应当刚好同娘娘回宫的时辰重合,我们有且只有一次机会将凌波带出宫来。” 施人仰道:“万伯怎么办?” “万伯会帮忙,我方才在他袖口里塞了一张纸条。” 施人仰:“……” 刚刚那么千钧一发、看着就要冲进宫发飙的危急时刻,他竟然还抓住了机会往万伯袖口里塞了一张纸条? 那当时那么生气、那么克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喂!演技要不要这么出神入化啊? 万寒旌自负一笑道:“宫门虽难闯,但此事尚有几分胜算,凌波聪明,一定会想办法提前出来跟我们汇合,你既然执意不走,那天便随我进宫亲自接她出来。” 施人仰:“……”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谁乐意豁出性命去看你们秀恩爱啊! 太后一直守到夜里才被身边伺候的姑姑劝回了自己宫里,还说是用点晚膳换身衣服再过来,顾凌波满心想拒绝,但根本无从拒绝,折腾了这么久,倒是有些饿了,万伯去煮了碗面,弄得一身狼狈地回来,顾凌波刚瞪圆了眼珠子想问他是不是把小厨房给烧了的时候,就看见万伯非常小弧度地朝她使了个眼色。 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捂着肚子坐起来,高声道:“都要喘不上气来了,屋子里的人都出去吧,万伯陪我说说话变成了。” 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出,但万伯还是只轻言细语地劝道:“夫人好歹多用些,不然肚子里的孩子吃不饱的。” 说着伸出手在她掌心悄悄写了几个字:大人要来接夫人了。 顾凌波猛地一下将手收回去,良久才慢慢地笑了起来。 但她没想到的是,圣寿那日一大早,娘娘便同圣上一起来了她的宫里,顾凌波几次三番想问都没找着合适的机会,最后还是娘娘自己说起来:“年年都分开为你祈福,如今你总算平平安安回到了爹娘的身边,一家人一起替你父皇好好过个寿辰。” 父皇都说出来了,顾凌波实在很想翻个白眼的,但……她忽然反应过来,她不、不出宫了吗?圣上也不去祠堂里跪着了?那万寒旌怎么还有时间和机会进宫来接她出去?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娘娘诧异地看着她:“可是又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了?” 没有!才没有为万寒旌感到担心! 但万寒旌此时此刻是肯定来不及收到这个消息了,顾凌波借口如厕跑了出来,她捏着万伯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都是冷汗,就在这时竟然听到宫门口传来兵器相接的声音! 万寒旌来了,而且来的人很多! 声音越来越近了,宫里的侍卫军已经和他们短刀相接了,顾凌波自有孕以来从来没有一个时刻觉得自己的身子这样轻盈!她飞快地朝那嘈杂声的地方跑过去,直接扑进了同样朝她飞奔过来的万寒旌怀里。 万寒旌低下头看她,果然比入宫前要丰盈多了,他在她额上啄了啄:“看来没待在我身边,小日子过得挺不错啊。” 顾凌波正准备和他斗嘴,忽然想起来圣上和娘娘还在宫里! 她飞快又大力地把他推开,一边往回跑一边大声道:“你快跑!我掩护!” 然而没跑两步就被万寒旌带回了自己怀里,护着她往外疾步走去,施人仰身着盔甲地冲过来,经过他们身边时朝顾凌波做了个鬼脸:“夫人威武不减当初啊,可如今腹中有小大人了,可不能再这么英勇了。” 说完就朝里跑去,顾凌波着急了:“哎他……” 还没说完再次被万寒旌带回怀里,飞快地往宫外走去,边走还在边低声对她道:“如今再没旁的事比你更重要了,人仰不会有事,他手中有一个必定会让圣上同娘娘放过他的筹码,你不需要再为任何事担心,接下来……” 顾凌波在他怀中抬头问道:“接下来怎么?” “你可还记得,当初身世成谜,杀机四伏,我为给你一线生机,不惜以身犯险,亲引杀手,在危急时刻及时赶到,替你挡去致命一刀?” 这时候提起这个做什么? 顾凌波狐疑地看着他:“记得……又怎么样?” “这一刀你打算怎么还?”万寒旌温柔地撩他家夫人。 “……你想让我怎么还?”顾凌波竟然莫名有种小鹿乱撞的感觉,总觉得他连成亲之日都未曾说出口的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 没想到最后他含笑道:“以……三厘的利息,按月还银子吧。” 喂!以身相许才是正确的展开方式好吗! 宫里的喧嚣都被关在了宫门内,万寒旌低头再次在顾凌波额头上啄了啄,如今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只有她,还有他们即将出世的骨肉。宫内的事交给施人仰了,有了他们身世之谜这个秘密,总能说服宫里那两位对他们放手,至于以后…… 那就山高水长,有缘再见吧。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