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轶事》 第一章 楔子 清乾隆年间,户部被举贪墨,数额之大,涉及要员之多。皇帝龙颜震怒,责令三司,下旨彻查严办。转年秋后,有了定夺。主犯从犯皆数获罪,抄家的抄家,灭族的灭族,充军的充军。 其中,曾任户部侍郎的佟佳·瑞园因延误了供应兵部粮草,落了个贻误军机的罪名被赐自尽。众人嗟叹,佟佳一族就此没落。 <一> 塞外的马车上。 “九哥儿,佟佳氏老爷这枝就剩您这一点血脉了,现在从北面到塞外的官府到处都在通缉您,还是同老朽回江南老家避避罢。”佟府上早年的账房先生韩先念死死拽着佟佳·纳多的马缰绳,二人就这般僵持着。 “去江南?去江南又能如何!”隆冬凛冽的寒风下,佟佳·纳多腥红的双眼,凌乱的发“此仇不报,我佟佳·纳多就罔为人女。阿玛,额娘——啊啊啊。”说着伏在马背上痛哭失声。 “九哥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不晚!”韩先念想着佟佳那些人临死前的凄凉,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佟佳·纳多是佟佳·瑞园最幼的女儿,在族中行九,大家都唤她“九哥儿”。 这个满室望族的小姐打小就不同那些养在深闺的汉室女子,她在草原上出生,长至八岁才回京。自幼爱游历善经商,马上步下的功夫也不次于府上其他的少爷,尤其颇爱马。 从回京后,每年夏天都会出关到科尔沁草原上小住些日子避暑。 佟佳乃满族大族,自努尔哈赤的正妻哈哈纳扎青开始,先后出过几个皇后。康熙皇帝的生母孝康章皇后佟佳·念锦及康熙帝的孝懿仁皇后佟佳·仙蕊。但自隆科多获罪以后,家族就早不复昔日的荣耀了。所以,她的父亲很希望她能入宫为妃,重振佟佳氏的门楣。 而她此次出来,就是因为选秀女的事跟阿玛闹翻了,跑到塞外草原,两年不归。 可谁曾料,家族竟在这期间遭此灭门之灾,父母兄长,一个都没能存活。 想想她几月前还是个皇亲国戚,一等公的嫡女,几月后就沦为一无所有的在逃钦犯,足可见这世道的无常和官场的险恶。 再说这个韩先念,如今已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年轻时追随佟佳氏的老太爷佟国维,一直到佟佳·瑞园时,多年来做着府上的大账房先生。 算是真正的看着佟佳这些个少爷小姐们长大,而他对佟佳·纳多却又不同于其他少主子。 说起来,这就跟他们韩家一直人气不旺,他一把年纪了才生了个老来子的经历有关。 他儿子唤作鹿祈,刚好与佟佳·纳多同庚,在族里也是行九。他每日在佟府上忙碌,看着佟佳·纳多就跟看见自己儿子一样喜爱。 及至她到十来岁的时候,她个小小的孩子竟对珠算和经商起了兴致。她阿玛佟佳·瑞园终日忙于政务,对她及少过问管教。 于是,从那时起,她就每日的跟着韩先念学这些个经商之道。以及记账对账,这些账房们的技能,从不嫌枯燥,听的看的津津有味。 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府里府外的大部分生意往来,她竟然桩桩了熟于心。 后来,韩鹿祈染上了肺痨,韩先念自己年事也高了,就辞了在佟家的差事,回家陪儿子去了。 前不久,佟佳氏获了罪,他更是不敢在京城做过多逗留,变卖了家当准备回江南老家去。 但临走前,心里记挂着在科尔沁的佟佳·纳多,还是带着儿子出关来寻她了。 “韩先生,我是不会同你回江南的,窝藏钦犯是死罪,要灭九族的。”冷静下来后的佟佳·纳多坐在篝火前,感激的说。 马车里时不时传来韩鹿祈剧烈的咳嗽声,刚出关不久他就染上了伤寒,一直高烧不退,这对本就病入膏肓的身体无疑是雪上加霜,再加上连日的奔波赶路,此时瞧着,已是时候不多了。 又僵持了几日,韩鹿祁终是熬不住了,一口气没提上来,结束了他十七年岁的年轻人生。 因为路途遥远,他得的又是伤寒,尸体不能带回老家,只能就地焚炼。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痛失父母兄弟的痛苦,让两个人变的神情麻木,相对无言。佟佳·纳多就这样看着火在韩鹿祁的尸体上噼里啪啦的烧着,仿佛也看透了人生。 韩先念一夜之间就花白了头发,瞧着穿着灰布马褂乔装的佟佳·纳多说:“九哥儿,鹿祈没了,知道的人不多。” 说着说着又是潸然泪下“你就这样扮着,跟我回江南去,鹿祈自幼随我在京,老家人并不认识他。家里还有些买卖,你要还有那报仇雪恨的心,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佟佳·纳多沉吟了片刻,屈身跪拜“阿玛额娘没了,先生又痛失爱子——以后,我为先生养老送终!” 于是,一老一少,南下江南去了。 南下的小船上。 佟佳·纳多的贴身丫鬟虹筱手里捏着剃刀,红着眼圈“咱们,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不好么?奴婢知道,你恨极了齐佳氏的表小姐。” “哦?”佟佳·纳多披散着头发,冷笑侧头看看平日并不多言的虹筱,又凝视着铜镜里的自己一字一顿的说:“我谁都不恨。只是,佟佳这一房,也不能就这么完了!” 虹筱伺候她这么多年了,想想她那时对齐佳氏的表小姐心心念念,无话不说。说是不恨,此时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块玉把件儿又是谁送的? “阿玛额娘走时,我也没能——。”佟佳·纳多扣上手中的铜镜,扯了扯额前的头发“汉人有句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没父母了,剃了头——我就是韩鹿祈。” 几月后,江南韩府。 “三爷!您可回来了。”管家早就候在门庭,看见韩先念一行人等回来了,一面打发小厮们去里面通告长房大奶奶,一面迎了上来。 这是佟佳·纳多第一次来江南。 她知道这么多年韩家靠着佟佳氏在京中的影响,在江南广做丝绸茶叶药材等生意,置办了些家业。却没想到,是这等的富甲一方的气势。 于是,堵在心里多日来的阴郁,也随着到达了目的地,而稍有改观。 再说这韩家,虽是宅门产业大,总共就不过三个房头儿。 府上的大爷早年间就过世了,府里属大奶奶年长,经管着府里面的吃穿用度。大房头儿上,大少爷在山东外派做官,一年也回不来一次。两个姑奶奶也都出嫁了。 二房头儿上,二爷自幼纨绔,年少时跟长兄不和,出去别府单过,如今除了年节按时分些家里的红利外,平时很少到府上来。膝下有四个儿子,一个闺女。 而三爷韩先念呢,年轻时追随着佟佳氏在京里当差,韩府外面的买卖经营一直都是三房在操持。 他家里头的三奶奶生了儿子韩鹿祈后就掏空了身子,孩子还没足一岁时她撒手人寰了。如今,韩鹿祈再这样一没,难怪韩先念心灰意冷,对什么都不大过问了,跟佟佳·纳多儿时印象中那个风风火火的大账房,简直判若两人。 眼下随着佟佳一族这样一灭,韩家多年的靠山没了。整个府上显得死气沉沉不说,就连外面的生意买卖也是月月亏欠,大不如前。 “哎呦,我的儿,快让大娘瞧瞧!”韩家大奶奶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韩先念身后的佟佳·纳多,拉倒身前打量着“这是九少爷,鹿祈吧?这孩子从小就养在京里,还是七岁头上见了那么一次。现在看来,跟小时的模样了却也不像了,祖宗庇佑,出落的这般好。” “这是长房的大奶奶,叫‘大娘’。大嫂,孩子大了,取了诨字叫‘佟玖’,唤她玖哥儿就使得。”韩先念沉声引荐着。 “哎,玖哥儿好,长长久久的,意头也吉利。”说着里外的张罗着“快伺候三爷和九少爷洗洗风尘,到二爷府上请他们过府一趟,就说三爷带着九少爷到家了。” 佟玖自己住着一套院子,仆人们早就备好了热水,虹筱伺候着她沐浴,洗着多日来的疲惫。 佟玖仰头靠在浴桶上,头发披散在外,一手抚着已泛了青的额头一手撩拨着水,思忖着“没想到,韩家门儿这般大。” “依奴婢看,韩家这个大奶奶,一个妇道人家,能经管起这么大的宅院,也是个能耐人。”虹筱为篦着头发“哥儿如今不同往日了,到了江南,既然打算在商场上行走,干出番事业来。凡事就要多走些心思。毕竟咱们初来乍到,又是寄人篱下的。” “我知道,你放心。”佟玖将温热的手巾盖在脸上,闷闷的说:“你当当日草原上焚炼的是韩鹿祈么?是佟佳氏的九小姐。” 更衣时,佟玖把玩着那块温润的手把件,问虹筱“这做个扳指如何?” 虹筱为她系着褂子上的盘扣,听她这么问,瞧了一眼“哥儿自己喜欢就使得。这颗不系了吧?”系到最上面颈间的扣子,虹筱停了手。 佟玖四下张望着,嘱咐着“这以后就是咱的家了,好在也是个住处,按京城的样子好生的张罗张罗。让小厮们给我搭铺火炕,这床我睡不惯。” 第二章 <二> “今天,咱们韩家族里德高望重的,各房头掌事的都来了。我呢,老了,韩家以后的生意买卖就不再过问了,都交给犬子佟玖打理,还望各位对她多加帮衬。”韩先念说着,把象征韩家财权的金库钥匙,郑重的递给了佟玖。 又象征性的说了些勉励激励的话,而佟玖也连连点头,很受教的模样。 虽然表面上是场平淡的无奇的家族世袭,实则是一个家族时代的结束以及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玖哥儿,春寒料峭啊。”虹筱从大奶奶那边回来,就见佟玖只穿了件中衣,盘腿坐在温热的小炕上。 一手捏着毛笔一手打着算盘,小几上的账本摞的老高,看不清表情。 虹筱边为她披了件褂子边换了盏热茶上来,自打接了生意,这屋子里的算盘声就不分白天黑夜的噼哩拍啦的响着,每天这样熬哪能成“喝口水,歇歇。” 佟玖放下笔,烦恼的揉了揉脸,静静的喝了几口茶。 良久叹息着“韩家的亏空竟如此之大。金库里是空的,按账面上能动的散碎银两不过十万。”说着抬头看看房梁“还有这座宅子。但欠下的外债,远远不止这些。” “这可如何是好。我就说么,万贯家产送人,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可见这个韩先念也有他自己的私心。”虹筱也锁起了眉头“生意不好么?” 佟玖点点头“他们做的主要是些绸缎茶叶粮食的生意,绸缎庄在江南遍地都是,竞争可想而知,利润不过尔尔。茶叶么,以前主要就是靠着往北面送,现在也送不成了,断了销路。粮行虽还盈利,可却也禁不起其他亏空。” 说完喝干了茶“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韩家虽然常年亏损,可在各地的商行铺面至今仍在,只要筹措些银两,将南北的茶叶和丝绸的销路打通,确是一条好进项。” “玖哥儿,我看你这气色,怕是有点内热啊。”虹筱精通岐黄之术,看着佟玖的脸色嘱咐着“老话儿说,春捂秋冻,万不可再这样贪凉了。” 佟玖登了鞋,把辫子散到身后,系着扣子“我出去街上走走,晚些就回。”说着就出去了。听说她要出去,虹筱忙将帽子拿过来递给她,又嘱咐了几句,送她出了门。 佟玖自幼在塞外长大,骑惯了马,故而如今来到江南出门也从不坐轿,信马由缰的街上四处闲逛,说是闲逛,实则是看着街上各家的铺面买卖如何。 心内却也着实忧愁,按韩家现在的境遇,就算把各地商号的铺面全卖了,府宅也卖了,怕是也还不起帐下的巨额亏空。如若破釜沉舟的再坚持走上几步,倒还能有些转机。 绕到自家的铺面前瞧了瞧,生意倒还可以,摘了鼻梁上的茶晶墨镜,心里盘算着,拉马伫立了良久。思绪兜兜转转,最清晰的就是,她现在要弄到五十万两银子,而且是越快越好。 “玖哥儿,听说你要抵押了这老宅?这事,三爷可知道么?”近几天府上门厅里要账的债主越来越多,说话也越来越难听。这更是催发了佟玖抵押韩府借银子的念头。 “大娘,眼下家里的生意,您不是不知道。府上若是再这样入不敷出下去,用不着半年,就是把这园子都卖了,也偿还不清那些债主的钱。”佟玖说着从腰上拽下金库钥匙“库中既无金也无银,这个家,要我如何来当?” 接触了一段时日,大奶奶对佟玖也有些了解,知他是个有魄力的,却也没想到才几日就张罗着抵押府宅。 “无论,韩家被债主逼债赶出园子,还是我抵押赔了被收了园子,这都是我不愿瞧见的。但到了眼前的光景,我只能出此下下之举。”佟玖气急败坏的拧着眉毛,把金库钥匙扔到了桌上。 自从上次被几个债主在门前堵到,出言不逊了一番,她一股闷火郁积在心,加上之前的内热,最近却是浑浑噩噩的病了。 大奶奶见劝他不住,急急的奔韩先念的院子去了。 “喝药吧。”虹筱送走了大奶奶也端来了煎好的药,佟玖这心里的火,早在佟佳氏被灭族的时候就落下了病根,如今一有点着急就禁不住的头疼脑热。 “都是些鼠目寸光的。”佟玖别扭的喝了药,虹筱捧了蜜饯和梅子来给她,她捡了颗顺眼的含到口中,梅子清凉酸甜之感倾刻在口腔弥散开来,遮去了之前口中的苦涩。 “你啊!同行是冤家,人家怎么可能把白花花的银子借给你去发展买卖呢。”虹筱无奈的摇摇头,她这打小不说要风得风吧,也是个说什么就得什么的主儿,哪见过这些个世态炎凉。 见她此时正好奇的看着盛梅子的牛皮纸,就笑着说:“怎么,爱吃这个?这是养正堂抓药时伙计送的,据说还是他们秘制的。” “养正堂——。”佟玖捏了颗梅子在手里端详着,脑中过着前几日在街上看见的药铺,打着“养正堂”字号的不下十几家。 所谓“蒙以养正”,她觉得这个名字极好,故此印象也很深。草草的将梅子放入口中,眼前亮了亮。 “既然说,同行是冤家。那不是同行,是否能做个相与?”说着喊来前面的掌柜,打探着养正堂的是谁家的买卖,府邸在哪。 看能不能托上些关系,递上张帖子跟他们东家见上一面。 “东家,您自幼在京城长大,想必也该想到,凡是能供御药的买卖,必然是宫里头的关系。要说这养正堂的买卖么,其实是怡亲王家里的。”陆掌柜如实的说着。 “怡亲王——弘晓?”佟玖沉吟了下“养正堂是他开的?”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不信,堂堂的皇族宗亲怎么可能开药店? “我的爷,亲王的名讳可不是咱们敢乱叫的!这么说吧,这养正堂是先怡亲王世子妃家里头的买卖。”陆掌柜压低声音小心的说:“是弘晓三哥弘暾的未亡人,富察氏娘家的买卖。” 佟玖对一边斟茶的虹筱道“只因那怡亲王名讳同你相似我才有些印象。可这弘暾,就毫不知情了。” “想他过世时不过雍正六年双十的年华,你又怎么晓得他的大名。”虹筱轻笑。 “这么说来倒也不足为奇了,雍正八年才有了我。”佟玖点点头,虹筱对这些宗亲世家的过往最是了解的,听她这么说,想必定然是知道此事的。 虹筱果然如数家珍般道:“当年,是圣上指的婚,可惜新郎未婚先卒。富察氏听说后执意要为亡夫披麻戴孝,先王不允。她便在府外哭跪至晚上,先王依旧没应。可是她回家后还是坚持守了孝。直到两年后,先王薨了,又请求为先王守孝。” “这等贞烈的女子,岂不是要立个牌坊以表忠贞?”听到此处佟玖不禁撇撇嘴。 “那是自然,圣上得知后,谕先王福晋认了她这儿媳,不但赐了封号,还从其他房头过继了孩子给她。正所谓‘富察氏无子而有子,以彰节女之厚报焉。’” 佟玖惋惜的喝了口水,继而询问道“陆管家,那现如今,养正堂的当家又是这位富察氏的何人?” “正是她的胞妹,说来他们富察氏这一房倒也蹊跷。她妹妹也是订亲未嫁,夫婿就殉了国。那之后,都传她们富察家这一房克夫,所以如今这富察家的二小姐已经二十有六了,还在娘家守寡。倒是从其他房过继来个侄子,至今尚幼。故此,这养正堂的东家是这位二姑奶奶。” 送走陆掌柜,佟玖不无感伤的道“富察早年虽不及我佟佳氏,可如今圣上的皇后贵妃几位都是出自富察一脉。宫里头,我佟佳氏的气数,算是尽了。” 想必,这也是当日父亲执意要送她入宫的原因吧。可惜,她自幼草原上跑惯了,受不了那深宫的束缚。 第三章 <三> 翌日,一大早。 陆掌柜从江南会馆回来见佟玖。哪知一宿的工夫,佟玖捂着肿得老高的脸,在地上疼得来回直踱步。 “东家这是?”陆掌柜小声问着正拧手巾板的虹筱。 “闹牙疼呢。”虹筱说着捧了手巾板给她递进去敷脸。 “陆爷,打听的怎么样了?”佟玖从牙缝挤出句,痛吟着“我急需养正堂这剂良药救命。” 她正是长智齿的年纪,再加上这段日子心里虚火顶着,每每一犯连脸带嗓子,一肿一片,坐立不安,咽唾沫都疼。 陆掌柜这段日子虽也着急,但还是持重的道“咱们两府本就谈不上有何深交,这位二姑奶奶更是深居简出,贸然拜访固不可取。今早,我托了会馆的冯会长给咱牵了线。” 说完从袖口内拿出封信“每月的十五,他们杏林界的东家都会在江南会馆相聚议事。届时,养正堂的管事必然到场。正巧会长有封信函要交予二姑奶奶。到时,就由您代为转交,这样就不显唐突了。” 佟玖看了看日子,明个儿就是十五了,接过陆掌柜手里的信件,在手中垫了垫。摆摆手“不行,等不了明日了,我现在就走,找她去。” “这——”陆掌柜觉得年轻人有时候还是太沉不住气“要不,先派个小厮过去问问,人在不在府上?以免空跑。” 不久,派去的人回话说,养正堂东家办药材去了乡下,要明天才能回来。 “再去问,去了哪,走的哪条路。”佟玖一面命人再去打探,一面吩咐着准备干粮,备马就要下乡。 见陆掌柜一脸的为难,虹筱小声对佟玖道“就在府上耐着性子等上一日?这说走就走的,万一跟那富察家的小姐走岔了路,岂不更是白白耽误了工夫。” 此时的佟玖早都绑了马套了鞍“我是一刻都耐不住了。”说完翻身上马,焦躁的驳马来回走了两趟。 提着鞭子居高临下的瞧着院子里的众人,板脸道“我家的买卖,我自然心急!商场如战场,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您别劝她,让她去罢,折腾累了自然就回来了。”虹筱递了干粮袋过去,回来笑着宽慰着面色沉重的陆掌柜“她这是在府里头待闷了,找着由头儿,想出去排解排解。” “玖爷,都问好了。走的是这条道儿,估计现在就往回赶了。”小厮打开地图,给佟玖指着路。 佟玖拉下鼻梁上的墨镜,眯眼大概的看了看,点点头“喊上人,跟我走。” “玖哥儿,自己小心着点。”虹筱还是拍了拍马头,嘱咐着。佟玖打小就塞外的草原上疯玩疯跑的惯了,从京城出关都是骑马,这点儿路程虽不算什么,但毕竟初来咋到。 佟玖翻了翻虹筱给自己备的行囊,简简单单却又一应俱全的,笑着点点头“行了,走啦。” “哦呼——。”上了官道的佟玖,甩开膀子策马狂奔,只听耳边呼呼生风,风里还夹着江南的水腥气儿,这样的驰骋让她说不出来的舒坦痛快。 可这般,却苦了身后尾随的一群小厮们,他们生在江南,水性倒是极好。平日很少骑马,很不习惯这种旱路上的颠簸。 “哎我的老天爷啊,咱们韩家门上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位小祖宗,真是要了命了。”二管家被颠的五脏六腑都挪了位,在马上不禁叫苦连连。 官道上跑到黑也没看见什么富察家的小姐,天濛濛的飘起了小雨,佟玖勒住了马,闷闷的喝了几口水,对身后的管家道“找个客栈歇了罢。” 一听说可以休息了,几个小厮都来了精神“玖爷,南面不远就有客栈。”佟玖任冰凉的雨水细细的打在脸上,却没了方才的精神。 “驾,驾——!”果真没跑出几里,路边就有家客栈。佟玖才要下马,就听到客栈北面传来鞭打喝斥声,正好奇着身下的马已然溜达着走了过去。 这几日的阴雨,另路面泥泞难走,一辆装了货的马车陷到路边的坑里,更奇的是任马夫雨点儿般的抽打那拉车的马,那马仍站在泥坑里,丝毫不拉,身上早被抽的血迹斑斑。 “住手!”看清那匹马时,佟玖甩镫离鞍跳下自己的马,夺过马夫手里的皮鞭,抚着棕马背上被车缰绳磨出的伤口时,心疼的手颤了颤。之后解开禁锢在棕马身上的一切束缚。 本来车陷到坑里拉不出,雨又越下越大,马不听使唤马夫就很恼火了,又不知哪冒出来这么个愣头青,二话不说就卸了马“你谁啊?”马夫上来拽着此刻正搂着马头不知道嘀咕什么的佟玖。 “多少钱,我买了!”佟玖从腰上拿出荷包扔给马夫“够不够?” “玖爷玖爷,您看他也不像是个做得了主的,我去找他们主家谈谈。”二管家从马夫手里拿回荷包,头疼的拉着佟玖商量的道“咱先进去吧。”又对几个小厮说:“你们几个帮人把车拉进去,把货卸了。” 客栈里,二楼客房内“货都卸了么?叫伙计安顿好了,别淋了雨。”青年对里在一边的管家吩咐着。 “二爷,有这么个事跟您回禀。”管家为难的道“才进院时碰见了群韩家府上的人,说是他们家少爷瞧上咱们家拉车的马,愿花高价买。” “韩府?”青年喝着姜茶,笑着道“自古听过强抢民女的,还没听说过有抢马的。换做平日,卖他个面子倒也未尝不可,可现下急着运货赶路,岂能由他胡闹?” “玖爷,人说了,不卖。”二管家站在马厩边,看着马厩里露胳膊挽袖子,一心一意正伺候着那匹马的佟玖,同样为难的回着话。 喂过马后的佟玖,头上粘着草棍,褂子下摆靴子上全是泥,不在意的抹了抹手道“无妨,盯着他们,走时我去说。” 第二天,天蒙蒙亮,二管家敲着韩鹿祈的门“玖爷,您起身了么?他们要走了,已经在套马了。” “傅二爷是吧,在下城北韩鹿祈。”佟玖冲出门,急急的朝正下楼的青年拱手喊道“有事相商,可否冒昧借步一叙?”说着快步走了过去,携了他到院中指着那匹棕马道“只要兄台肯割爱,价钱好说。” 傅姓青年收回手,拉开与佟玖的距离,负手而立,有些不耐烦的道“一匹马罢了,只是傅某的药材要运回城里,耽误不得。” “用我的马来拉。”佟玖听他这么说,赶紧让人从马厩里牵出自己的马套在了货车上,之后欣喜的揽过棕马的头嘀咕着,棕马竟然很亲昵的在她脸上又蹭又舔。 总算皆大欢喜,二管家松了口气,拿来瓷瓶和梅子道“玖爷,您的药。虹筱姑娘嘱咐的。” 佟玖草草的吃了药丸又含了梅子,对正要上马车的傅姓青年又是一拱手“敢问兄台大名,在下不日必到府上拜谢。” 傅姓青年指了指她手上装梅子的牛皮纸袋“你所服的,正是我们柜上的药,告辞。” “留步,敢问兄台所说可是‘养正堂’?”佟玖眼睛一亮,又是拽住那人的衣袖。 “正是。”傅姓青年收回被佟玖拽着的衣袖,心道此人怎地这般难缠,没完没了,可他却不曾想这才只是个开始。 “敢问养正堂的东家,富察小姐现在何处?”佟玖拿出那封信“在下受冯会长之托,有要信要当面交予富察小姐,还劳烦兄台相告。” “她——先行回府去了,不如将信予以在下,代为转交即可。”傅姓青年伸手拿信。 下一刻,佟玖已然钻进了傅家的马车“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信还是亲自交给富察小姐的好。到时,还要劳烦兄台引荐。” 第四章 <四> 一行人等正要出发,不料红鬃马又不走了。佟玖撩开车帘朝它打了个口哨,喊了几句什么,那红鬃马竟开始乖乖的跟在马车后面了。 佟玖重新在车里坐好,傅姓青年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悠悠的说“未曾想,韩玖爷个汉人还会说满语。” “我自幼在京城长大,家父曾经在佟府当差,耳濡目染的学了些。”佟玖心里跳了下,她忘了她现是汉人“入关久了,旗人也不说满语了。我也未曾想,在江南还有人听得懂满语。” “想必这红鬃马也自有它的渊源吧?”傅姓青年不露声色的问。 “此马唤作‘卷耳’,曾是佟府战马。”对于这些,佟玖并不想多说,眼内的悲戚更是转瞬即逝。 “既然已经回来江南,京城那些旧人旧事,还是少些提及的好。”傅姓青年知道韩府与佟府的关系,好言提醒“引荐你见二小姐可以,但是,你要事先对我讲明你的来意。” 佟玖叹了口气,全然没有了抢马时的气势,坦言道“傅二爷,实不相瞒,以前韩府的买卖一直都是仰仗着佟家。现如今,佟家失势。我们府上的买卖做不下去了,我想求见二小姐,看能不能共谋发展。” “共谋发展?”傅姓青年道“我们府上做的是药材生意,贵府上做的是丝绸粮食,这要如何合作?” “其实,我是想向二小姐借钱的。只要借我五十万两,韩家就有救了。”佟玖摆摆手“虽与二爷仅此一面之谊,冲着二爷愿意为我引荐,我也不能加以蒙蔽。不论成与不成,二爷这个朋友韩某交定了。” “五十万两。”傅二爷嗤笑了下,对佟玖道“孩子,你未免太过天真了罢?依我看,府上你也不必去了。说白了,你与我们二小姐非亲非故,她五两都不会借给你。” “可是,不去试下,我心有不甘。做药材生意的与我们不同,应该心存慈悲,万一能成呢。”佟玖固执的抚着腰上的佩玉,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是有些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傅二爷无奈的摇摇头,道“没什么不同,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的。” “利自然有,我岂会白借,我可以拿韩家的铺面府宅做担保,利息也一分不少。其实,韩家虽然做的是粮茶丝绸的买卖,却也不是跟养正堂毫无合作可谈。”其实这些佟玖已经深思熟虑的几天了,只是毕竟是商机,她打算见了二小姐再说。 “你自己都要举债度日,又拿什么还利息?”对这些说辞傅二爷显然听得多了,毫不留情面的戳穿她。 “我此时是没有现银,但我有粮食。试问贵府上粮草茶叶丝绸这些用度每月开销多少?各地药铺上上下下的粮食用度又是多少?我们韩家粮铺,可以以粮抵利。价格自然低于市面,只要二小姐愿意。”佟玖分析着道。 傅二爷并未说话,对佟玖说的好像提起了丝兴致。 “好处还远不及此。以往韩家的丝绸茶叶都是供京城的店铺,现今我打算贩至关外,再从关外换回马匹皮草。”佟玖觉得自己的主意极好,眼睛更亮的道“别的不说,单说人参红景天这样的药材,你们是不是要去关外收?” “自然要收。”傅二爷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这就对了,我们贩马的商队刚好可以为你们运输药材。试问,这是不是又为贵府省下一大笔开销?”佟玖兴奋的拍了下手“这样还不算是共谋发展?” 说起来自然容易,可真要实施起来哪那么容易,傅二爷缓缓的道“商户药铺不只我们养正堂一家,玖爷为何单单看上了我们?” 佟玖扯了扯坎肩的前襟,又是叹了口气“你也道五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同行是冤家,更别提施以援手了。之所以选了养正堂,其实——是我吃贵铺的梅子时,想到的。” “呵呵呵,到底还是孩子。”傅二爷笑着摇头笑出了声。 “我在北方长大,自幼吃的都是些肉干和干果,像这些梅子蜜饯,很少吃到这样好味道的。”过了方才的兴奋,佟玖的牙又疼了起来。于是,单手捂着脸,陷入了沉思。 不久,车驶进了城里,先路过城北韩府。 “看你身上有恙,还是先回府休息,你的意思我会转达给二小姐的,放心。”到了韩府门口,傅二爷喊停了车夫,对佟玖下了逐客令。 见佟玖还是不甘心,傅二爷直言道“二小姐的事想必你也知晓一二,就算你去,依她的身份又怎可能与你相见?所以,我转达,是一样的。” “还不知二爷与富察府上的关系——。”佟玖犹豫了下,问道。 “哦,二小姐是我的堂妹。富察府上,我可做一半的主。”傅二爷已经起身相送。 “那就全仰仗二爷了。”佟玖下车后,对车上的人深深一揖“此事对韩家而言关乎存亡,不管成与不成,都希望二爷给个信儿,我在府上随时静候佳音。” 话还没说完,马车就已经走了。 “此人好生的无赖,他们韩府莫不是卖狗皮膏药的么?”本一路坐在车外的小厮坐回了车里。 “总好过那些提笼架鸟游手好闲的。”傅二爷的语气柔和了许多,说话间轻轻扯着脸上的络腮胡子“不过,主意倒也有趣。” “小姐,还是我来吧。”小厮拿出手帕沾了水轻敷在他的脸上,摘下了粘在脸上的假胡子“依奴婢看他就是来蒙钱的,莫不是穷疯了,也不看看您是谁。才路过韩府时,正门聚了好些个人,看样子就是债主。” 原来,这傅二爷便是那富察家的二小姐富察·济兰,为了生意上行走方便才乔装改扮的,而这小厮也不是什么小厮,正是她的丫鬟富察米。 再说这边佟玖拖着一身疲惫回府,才到府门口就被债主们围住了。 “我们韩府会差你们这点散碎银两?”佟玖冷着脸,站在台阶之上“你们这些人,平日里供货拖沓,缺斤短两。要不是念在是多年的相与,我早不用你们了。现在看来,相与也做到头了。” 说完从腰上拽下金库的钥匙,对管家道“去,把库里的银子都搬来,把欠他们的都结了。不然那些不开眼的还当我们韩家真的穷途末路了。” “是。”管家领了小厮下去了。 “哎呦,玖爷,您可回来了!”陆掌柜大声嚷着“城西的杜老爷,城南的张老爷,都在厅里候您大半天了。” “哪个杜老爷啊?”佟玖愣了下,之后拍了拍额头道“哦,就是要给咱们供蚕丝的杜老爷?” “是啊,以前来了几次了,您都给回了,说咱们有固定的相与。这次人家又来了,带了样品。我瞧着成色不错,就等您回来定夺。”陆掌柜依旧是不紧不慢,中规中矩的禀着。 这时,小厮们抬着一个个大木箱摆到府门口,打开后里面整齐的摆满了白花花的白银。 “陆掌柜,我去会杜掌柜,你把钱给他们结了罢。还有,以后他们的货咱们韩家一律不再收购。”佟玖说完抖了抖袍袖,进了院子。 不出所料,几个讨债的债主谁也没拿银子,也缓了要钱的口风。 “呵呵,果然有趣。”而韩府对面的马车里,传来了声轻笑。这马车正是方才的傅家马车,发笑的也正是那富察·济兰。 第五章 <五> “玖爷,您寻到富察家的二姑奶奶了?”进了院子,陆掌柜小声的问着。 佟玖摇摇头“遇见了他们府上的堂少爷,说会代为传话。”疲惫的叹了口气,往自己的院子走着“看样子也不甚乐观。”说着对小厮道“让虹筱备点水,我要沐浴。” “不是要去客厅会杜老爷么?”前边引路的二管家回头问道。佟玖与陆掌柜却是相视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果然,不久就收到了傅二爷的信,信很简短,只道明二小姐还是拒绝了借钱合作的事,他也爱莫能助了。除了信外,还送了包梅子。 佟玖捻了颗梅子放在嘴里,酸甜的味道在口腔弥散开来,刺的她一眯眼“我要亲自见下那二小姐。” 江南会馆对面的茶楼,佟玖和陆掌柜守了小半天,茶点陆陆续续的都不知道吃了几盘。 “玖爷,来了来了。”早先安排在街头巷尾的小伙计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佟玖精神一振,起身扣好头上的小帽儿出了去,就见对面走来一辆马车。 待马车停稳,佟玖走过去一拱手“在下城北韩鹿祈,恳请富察小姐出来一叙。” 马夫已经拿了下马凳,马车里,富察米才要掀车帘,听了他的声音,嫌弃的回头对富察·济兰小声嘀咕道“小姐,是那狗皮膏药。” “下去罢。”富察·济兰虽然也惊讶于佟玖的这般的执着,但对着这样一个初衷是振奋家业的孩子,总还是拉不下脸。 富察·济兰是寡妇,人多眼杂,下车时由富察米搀着,挡在佟玖面前。佟玖也知道其中的规矩,垂首而立于侧,并不曾轻佻直视。 只听到一句语气轻柔的“韩玖爷,您的意思堂兄已经转告过了。养正堂虽有些铺面,也不过就是名声在外罢了。五十万不是小数目,玖爷还是请回罢。” 佟玖抬头时,只看到个清丽的背影,皓白的雪颈,再想看个究竟,佳人已然进了院子,看不清楚了。 而拐进院子的济兰,微微驻了下足侧目,从墙院上的镂空处看了眼依旧立在那的佟玖,见他一副失落的神情立在细雨中,身上是件灰锦的小马褂落了雨珠,那张别扭的小脸和拧着的眉头颇为生动。 “呵呵。”济兰又是抿嘴轻笑了下,迈步向里面走去。 第二日,因为北面的铺子出了些问题,她便北上去了。 待到再回来时,已然是一月之后。四月的江南,满山的花红,一江的绿水,欣欣向荣。 “最近,我不在的时日,可有什么新鲜事么?”温热的浴桶中,济兰眯着眼,慵懒的问着另一个贴身的丫鬟富察沁。 富察沁思忖着道“倒也没什么新鲜事。哦,对了,近处倒有一件。咱们对面陈府的小姐总算许了人家了,下月就完婚了。” “对面的陈小姐?”济兰饶了下水“不是天生的痴傻么,许了个什么人家?” “城北韩家吧。”富察沁想着这几日绣庄里传的道“韩家九少爷。” “啊?不就是那狗皮膏药!”续水的富察米先是惊呼一声“小姐你还记得那个借钱的人‘膏药’么,他就是韩家的九少爷吧?” 富察沁道“都道是可惜了,这韩家九少爷才接手家里的买卖,没几天韩老爷子就出了家。家里欠下好些个债,一时还不上。韩家奶奶就想了这么个法子,陈家出的嫁妆可是五十万两啊。” 这一句五十万两,刺得济兰心里一酸,那日佟玖失落的别扭模样又浮在了眼前。 “他为了银子还真是什么都愿意。”富察米撇了撇嘴。 “他愿意什么啊,都是那大奶奶逼的,说是他现在还把自己关院子里,闭门谢客呢。”富察沁叹了口气“你当陈家是好糊弄的?早都送了契约过去,说是要那韩少爷入赘,不但不能纳妾,有了孩子也得姓陈。” “我就说么,那陈老爷精似鬼,岂会这么容易就便宜了韩家。”富察米听着自己猜对了,满意的点点头“这不是五十万两买了个儿子么。” “要我说啊,这陈老爷也是糊涂,他能管得了一时还能管得了一世?他百年之后,想必这陈小姐的日子也好不了。”富察沁为济兰按着头。 “阿沁,你一会去多捡几样梅子来,明日我要过韩府一趟。”良久,济兰睁眼对富察沁吩咐道。 韩府,佟玖的园子内。 佟玖窝坐在窗前的小榻上,手里攥着枚小印,拧着眉毛刻着。时而抬头看看窗外的竹子,低头吹吹印上的玉屑,端详一二。 榻前的小几上压着那张陈家白字黑字的契约,被风吹的呼呼作响。 “玖哥儿,要不咱园子里走走,你别这样成日的憋闷着。”虹筱从外面进来,见风大,虚掩上窗户。 “大奶奶怎么样了?”佟玖手上的刻刀沙沙地刻着。自前几天,上演了出大奶奶撞柱逼婚后,大奶奶撞破了头,佟玖就一直待在园子里,谁也没见。 “能怎么样,躺着呢。”虹筱换了茶递给佟玖,从她手里拿过小印和刻刀“哥儿,你何苦这般气闷。那陈家的小姐脑子不清,你娶了也便娶了,正好没那些个后顾之忧。” 佟玖默默的喝尽盏里的茶,道“那会子,阿妈额娘也是这么逼我的。额娘也道,我若不进宫她便撞死给我看,总好过被我气死。后来,咱们就跑了——。” “哥儿,那些事,咱不想了。”虹筱看着脸色煞白的佟玖,心也跟着一紧。想她这牙疼的毛病才好些,被前几天韩家大奶奶那么一激,又勾起那些伤心的旧事,整日不言不语的坐在窗前,一坐就是一宿。 “玖爷,门上来禀,有位傅二爷求见。”门外小厮进来传话。 佟玖应了声“请进来。”说完便起身向内室,更衣去了。 济兰被人领着进了屋子,听见小几上风吹纸张响声,走过去看了眼,是陈家的契约。边上放着一枚小印,济兰轻轻拿起,细瞧着上面是佟玖的名字。 佟玖穿了件蓝褂出了来,朝济兰拱了拱手“二爷随意坐,陋室粗茶不比府上,还望二爷海涵。” “哪里的话,玖爷倒是好兴致。”济兰压低说话的声音,捋了捋胡子后,让富察米递上梅子,落了座把玩着佟玖的小印笑道“上次一别,玖爷一向可好?” 佟玖摇摇头“上次别后,本欲登门过府拜谢,奈何被家中琐事缠身,未能如愿。近日么,又被婚事绊了住。想必,二爷也听闻了吧?” 说完倒也坦率,直接拿了几上的契约给济兰看。 “的确略有些耳闻,那玖爷意欲何为?”济兰接过契约看了几眼,放到案上。 佟玖笑了笑,走到小几上拿过印泥,又从济兰手中拿过小印,在契约上手起印落,对身侧的虹筱道“去回大奶奶的话,就说,婚事我应了。” 第六章 <六> “且慢!”济兰第一次扯住这个不算熟悉,却又有些莫名的惺惺相惜男子。 面对佟玖的疑问,济兰松开了手,清了下嗓子,持重的道“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草率。其实——我这次来,就是过来给你捎个话儿。那五十万两,家妹答应借给你了。” “这——。”纳兰米和佟玖,不约而同的发出同样的惊呼,前者是不解,后者是惊喜。 “此话当真?”佟玖不可置信的瞅着济兰,将信将疑。见对方颔首确认,脸上的阴郁之色登时全散,眉开眼笑的朝济兰连连拱手“二爷,您真是我的贵人。岂止是贵人,是我的恩人!” 说完就好不痛快的撕了手里的契约,边引着济兰进内室小炕边对虹筱道“虹姐,快去备点好菜,我跟二爷小酌则个,好好叙叙。” 请的人热情,应的人大方。可身后这俩人的丫鬟,脸上却颇为复杂。都觉得自己主子和对方男女授受不亲的,进了内室还上了炕,这可如何是好。 先是虹筱赶紧跟了进去,富察米更是紧随其后。 可来到炕前,四个人相继尴尬的杵在那。 原来,方才佟玖进来换衣服换的急,平日里内室除了自己和虹筱也没别人来,贴身的衣裳都是随手就扔在了小炕上。 如今借到钱了,刚才一高兴,把这些早忘的死死的。 还是虹筱年长持重些,硬着头皮上前,手脚麻利的把小炕收拾出来。 济兰看着佟玖快要红的沁出血的耳朵,又清了下嗓子,坐到炕上的小桌边。想着他这个岁数的大家儿少爷,房里有个通房丫鬟也是正常的。 只是,自己撞到了这些个私人物件儿,当真是颇为尴尬。放眼四下的打量,整个屋子的陈列都是北方厚重粗犷的风情,完全没有江南的雅致。收眼在看小桌上,都是些松籽核桃的干果。 自从韩先念出了家,府里面各过各的,佟玖请了北方的厨子,自己在园子里开伙。 济兰看着佟玖拎个大茶壶,在桌上的粗瓷大碗里给她添茶水,嗤笑了下“我倒是第一次见茶商,是这般喝茶的。” “让二爷见笑了。我打小手上就没个轻重,那些个妗贵细瓷的杯碟不知道磕坏了多少。品茗什么,更是没那福气,每每口渴,不牛饮上这大半碗,只当是没喝。”佟玖坐到小桌另一边。 不多时,仆人先是端来了肉干,奶酪,上了烈酒。 “先干为敬!”佟玖端起碗,先喝了一碗。济兰正踌躇着,虹筱端了酒坛低声道“哥儿,温了再喝。这么凉的酒,怕是傅二爷也喝不惯不是。” 佟玖挠了挠头,觉得也对,看这傅二爷虽是留了脸络腮胡子,可眉宇间丝毫不见粗犷之气,彬彬有礼的。肯定打小也是在关内娇生惯养大的。 于是拿了肉干放到济兰碗里“这是按草原上的法子做的,二爷是旗人,应该喜欢。” “那是自然。”济兰看着碗里被佟玖摸过的干巴巴的肉干,抬手间,富察米把筷子递了过来,试探着问“爷,要不要先请碗汤。” “二爷有饭前饮汤的习惯?”佟玖吩咐人“去,让人盛碗羊杂汤来。” 一听是羊汤还是羊杂,济兰连忙道“不必麻烦了,不必麻烦了,这就别具关外风情了。在江南能有这样的吃食,也实属难能可贵。” 佟玖道“以后我们两家是相与了,常来常往的。北面关外我自是少去不得,二爷若吃得惯,以后我差人给您送到府上去。”说完跟济兰碰了下酒碗。 肉干咸淡适口且有嚼劲,济兰点点头。 小酌了会后,佟玖兴起,拿了抽屉里的商图来铺到炕上,拿了根筷子比划着“二爷您上眼,这是我们韩家在各地的大小商铺,这是我们往日的商线。现在北面虽说断了,有了这笔钱,我就可以打通北面到关外的商线。” 济兰掌灯到近前细看着上面的圈画的大大小小的标记“玖爷你也知道,商人么,亲兄弟明算账!这笔银子借给你,凭的就是个人情。依家妹的秉性,虽说应了借给你钱,但必定是要过问这笔钱的大小用处。不是你拿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 “这是自然。每一分钱的去处,我定当细细禀明。”佟玖思忖了下道“而且,既然借了钱予我,我自然要按当日你我商量好的条件行事,这些个商铺都押给二小姐。至于其他细则,还要面见了二小姐后详谈。” 灯光下的佟玖看着商图的眼睛熠熠有神,年轻稚嫩的脸庞因喝酒泛着些红晕,全身都散发着对未来美好憧憬的勃勃气息和年轻人那股特有的活力。 济兰突然觉得,这个孩子让自己索然无味的生活变得多了许多乐趣和新奇,虽然要花些银子,但目前看,物超所值。 回府后的济兰,富察沁服侍她沐浴,见她浑身的酒气,有些意外的道“怎的还喝了酒么?” “哦,在韩府用了些吃食,小酌几杯。”济兰淡淡然的轻笑着没入浴桶。 “这顿饭可就贵了,吃进去五十万两呢。”富察米嘟着嘴道“小姐就是太好心,被那韩家老九蒙蔽了。当他是个什么好样的,不还是跟他的丫鬟不清不楚。” 富察沁不明所以的听着妹妹发了这痛牢骚,本想出言呵斥一二,但见主子不以为然,也就边往浴桶里放着花瓣边问道“兰哥儿,小米说的什么五十万两啊?” 济兰睁开眼,转身看着富察沁道“我答应了借韩鹿祈五十万两周转,限其一年还清,他把韩家十一处的铺面抵押给我,我们府上各处的吃穿用度,凡是他们韩家铺里有的,都可以以物抵利银,价钱比市面儿上低两成。” “这法子是他想出来的?”富察沁赞许的点点头,这么听着自己家倒是不亏,还成全了韩家一把。 “其实这些都不足以打动我,两成儿的便宜罢了,犯得着用五十万两去冒险么?单单只有一条儿,让我觉得这孩子是个可塑之才。”济兰酒劲上涌,睡意袭了来。 打着哈欠慵懒的道“你也知道,这几年北面关外的商线不畅,我们每年在关外收药都颇为波折,那些在关外到处都是的药材到了江南既稀有又昂贵,寻常百姓根本就抓不起。” “他有些胆识,要去做关外的买卖。要在关外开分铺,卖江南的稻米丝绸和茶叶,走活这条商路。如若这条路真的被他走活了,我们家的药铺也可以开到关外去他的商线上去。俩家没有利益之争,又可相互扶持。那到时这里面的获利,就不是五十万这个数目了。” “可之前关外一直都不太平,别说咱南边儿的商人,就是北边的晋商多少铺面都收了档回关了。通了南北这么长的上路,谈何容易啊?”富察沁觉得主意自然是极好,只怕是实施上要经许多磨难。 济兰出浴,披了中衣儿道“都那么容易,还有什么商机可言?我觉得他是个能闯的,就是还年轻,行事上需要些磨砺长进长进。他若真过了这一遭,韩家也就翻身了。” 第七章 <七> 济兰走后,佟玖高兴的一宿没睡,点灯熬油的连夜写着两家合作的契约。 虹筱在边上为她研磨,看着她要么奋笔疾书要么提笔沉思的样子十分专注,眼瞅着外面天就泛了亮“哥儿,把辫子散了吧?” “嗯。”佟玖看着契约的明细,轻轻应了声,随口问着“什么时辰了?” 虹筱看了看案上的洋钟“寅时了。” “嗯?竟未觉得。”佟玖满意的放下契约,往椅背上一靠,任虹筱为她散开辫子,伸了个懒腰道“怎的也没提醒我?” “哥儿总算筹到了钱,正趁热打铁的写出这些个条条款款好跟那富察家二姑奶奶换银子。看你在兴头上,我跟着也高兴,就这样一起忘了时辰。”虹筱接过佟玖写的契约,一张张的细看了。 抿嘴笑道“哥儿这是厚积薄发,昔日里那些个想头,总算是能施展施展了。” 佟玖双手覆在额上“看过没什么纰漏,就差人送到富察府上给二小姐过目。我先憩一会儿,那边有了回话,马上告诉我。” 富察府上,济兰惯早起。因昨日饮了酒,早晨起来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梳洗过后,富察沁吩咐人摆了早膳,富察米则是捧了个锦盒进了来。 “嗯,何物?”济兰放下汤匙。 “韩府上的小厮送来的。”富察米见济兰伸手,就递了过去。 “不说我倒忘了,小米去知应下费莫管家。让他通知各处管事,早膳后,过府上议事。叫账房的索先生取五十万银票来。”济兰说完拿出锦盒里的文书,先是略略的前后看了几张。 “倒是一手的好字。这韩家的九爷,还是有些内秀的。”富察沁在旁边看了眼大概“兰哥儿,先用了膳再看也不迟,汤都凉了。” “劳烦沁姐姐念给我听听,如此便两不耽误了。”济兰继续用着膳。 富察沁便字字句句的,一条条念了出来。其中包括,为了以示同养正堂的相与关系,韩家的所有铺面即日起正式更名达正昌。 还附了详细的韩家铺面地址,从契约签署之日,每逢月初,各地的达正昌都会为养正堂总档送去固定金额的货券。 再由养正堂总档自行分配给各分档,凡是拿此货券的,都可以到当地达正昌按时价八成的价钱换取所需货物,以此来抵每月借款的利银。 富察沁念完后,济兰也用完了早膳。点头道“如此甚好,颇得我心,既公允又有诚意。这样吧,相与么,就要有来有往。加上一条,他们韩家用药,咱们养正堂也少收他们两成。” 这时,富察米进了来,说各处的掌柜的已然陆续的进了大门,进了前厅了。 济兰家议事,碍于她是“寡妇”身份,每每都是坐在大厅里的珠帘屏风后,并不与掌柜的们直面。 各处的掌柜的听说要跟卖米面茶叶和丝绸的韩家做相与,都有些意外和不解。 因为两家的卖的东西根本就不挨着,而且也没怎么听说过韩家有位九少爷,怎么突然间的,两家就合作了呢。这种合作的方法又觉得十分新鲜。 传阅了遍契约后,都觉得若实施顺利的话,的确值得一试。就算最后真有个什么闪失,五十万两收不回来,接管韩家各处近二十个铺面,自家也不亏。 于是,大伙都表示赞同签署这份契约。 济兰看大伙没异议,散了其他人,留下了养正堂总号的大掌柜。一面差人请了官府的人和江南会馆馆长,又请佟玖拿着他们家铺面的房契过来,在大伙公证下把约签了。 佟玖过来时,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眼底还泛着青。 她环顾一圈,并未找到傅二爷的身影。在场的人显然都是江南政商两届的头脑,她却一个也不认识。好在有陆掌柜从中引荐,这些人早就惯于应酬,你来我往的佯装客套,倒也未见冷场。 济兰又请官府的文书在之前的那份契约上略作些修改,填了几条自己的意见,给佟玖过目后,正正式式的一式四份,除了两家的东家,请来的证人和官府各留一份。 轮番的签字画押后,契约也就生效了。账房索先生拿了银票来,佟玖清点过目后,此事便算成了。 之后,富察沁从屏风后面出来,朝众人落落大方的道了个万福,柔声道“东家说了,多谢诸位大人老爷的帮衬。按旧历,签了契后移步前厅吃碗清面,长长远远的,图个好意头。” 大伙都客气的朝珠帘后的人拱拱手,由费莫管家向外面前厅引着。 佟玖至始至终也没看清珠帘后的人,更没听见济兰言语,想着总要说些什么再走吧。眼看人都走净了,正犹豫时,富察沁来到近前,矮了矮身。 又命小丫头端来了清水,让佟玖洗净还带着印泥的手道“东家请玖爷移步偏厅小叙。” 偏厅是个小书房的摆设,便于议事后草拟文书,这是佟玖自认为第一次近距离看济兰,初见的印象就是个大家闺秀,端庄的坐在那儿。 拱了拱手,打量这人,不觉惊讶于他们堂兄妹眉宇如此相像。 “你之前拟的契,我都看过了。”济兰象征性的端起碗,吃了根面条,优雅的咀嚼后拭了拭嘴角。 素着脸道“第一次写契罢?很多地方不够严谨,这几处以后不要这么写。还有,契就是个凭证罢了,没必要用过多华丽的辞藻。” 佟玖凝了下眉,她很不喜欢也不习惯于别人用这种说教的口吻对自己讲话,就算那人是自己的债主。 济兰的语气和态度,使她之前对济兰积累的模糊好感,顷刻间土崩瓦解,心生厌恶。 说话间,济兰站了起来,拿过案上佟玖亲拟的契约,用过来人的姿态警示着“韩东家,商场如战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如若你把商场想的太过风花雪月,最终只会是一败涂地。” 佟玖接过她递来的契约,眯了下眼,一字一句的道“那我就,给你闯出片风花雪月!” “拭目以待。”佟玖看到济兰公式化的浅笑中闪过一丝不屑的意味,拱手告辞。 佟玖出去后,富察沁轻笑着摇摇头“年轻人,什么都写在脸上。不过,看情形,兰哥儿的激将法,倒是起了作用。” “得让他知道,这银子不是那么好花的。”济兰单手扶头“比起同龄人,他虽在经商上多些见解。但还是不懂,出了他们韩家门儿,没人拿他当什么九少爷。这世道,能说了算的,从来都是有权有钱的人。他想说话,就要先学会不说。” 第八章 <八> “瞧着富察家二小姐了?”虹筱见佟玖回来就沉着张脸,不知道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什么时候北上,自己好提前收拾行囊。 “令人望而生厌。”佟玖皱着眉毛“长得倒是极好,只是对人的态度,果然是个寡妇债主。”之后,把她和济兰相见的情景给虹筱略述了一遍。 虹筱轻笑着拿过佟玖今天签的契约文书细看了看,收好。 用满语念着济兰的名讳道“济兰,慈爱的意思。哥儿不要恼,跟着她好生学,日后必定有所大成。她能以妇人之躯,守住这份家业,凭的可不单单是宗亲的门路。” 佟玖也不说话,虹筱继而道“汉人的说法,忠言逆耳利于行,择其善者而从之。她肯冒险与哥儿做这个相与,就已然证明此人有些见地和魄力。哥儿可不能因着这些个个人的喜好,就心生抵触。咱两家儿日后的打算呀,还长着呢。” “我自是知道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的道理。”佟玖自己给自己宽着心“她再如何,不过就是个寡妇罢了。终有一日,我定能超了她!”想想方才济兰的态度,佟玖就不喜的眯了眯眼“拾东西,咱这就去包头府。” 佟玖喊来各处的管事的,安排好家里的大小活计,第二天一早就要启程了。 “玖爷,傅家二爷来送您了。”商队才上官道,远处来了傅家的马车停到了近前,前头的小厮过来禀着。只见济兰穿了身玄色马褂,披着披风从车中下来。 “二爷留步罢。”佟玖看清来人,下马快步走上前,朝济兰客气的拱了拱手。 济兰伸手让富察沁奉上碗清酒,道“贤弟此去,山高路远,要多加珍重。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佟玖接过酒碗,看着碗中酒里二人的倒影,心中感触良多,感激的点点头,将酒一饮而尽后郑重的道“二爷放心,我定然不会辜负了你的一番信任。” “走罢,待你回来,愚兄还在此为你接风。”济兰引着她往马前走“保重!” 佟玖翻身上马,对济兰拱手道别,挥了挥手,带着商队上了路。 “小姐,你说他这次去,能成么?”富察米收好碗,见济兰目视着商队远去的方向,迟迟未收回视线。 “昨个拿了钱,今天一早就走了,可见他是个果行之人。至于这趟买卖成与不成,除了他自己的本事,还要看他的造化啊。”济兰收回眼,心中不知为何,对这个相识不久的孩子竟然涌出些依依惜别的酸楚来。 回到府上,富察沁为济兰解着衣服道“兰哥儿,行囊已然收拾停当了。前面过来回过话,船备好了。晌午咱们就走么?” “嗯,晌午就走。”济兰沐浴更衣。 “这次上京比往年都早了月余,你说,小姐是不是为了帮衬那个姓韩的?”待富察沁出来时,富察米小声对姐姐说:“还起了个大早送他。” “哥儿难得有个生意上相投的人,就随她去。只是有一点我得嘱咐你,家里头这些个事,到了京城跟大小姐可一句都不能提。”富察沁最担心这个心直口快的妹妹。 “哎呀,我省的。”富察米撇撇嘴“我莫不是还分不清主子么?” “省的就好。”富察沁进了屋子。 而这边,佟玖走出去一程后,到了晌午歇息,路边长亭外,伙计们拿出干粮开始用午饭。 佟玖跟虹筱则是在一棵参天大树下,席地而坐,佟玖嚼着肉干看着长长的官道感慨着“此路,我走了几次。几次的心境,皆不相同。” 虹筱拿了草帽给她戴上“这样毒的日头,你骑马好歹遮挡些。” “我嫌挡了眼。”佟玖不依的摘了草帽,又摘了头上的瓜皮帽“散了辫子,坠得头皮疼。” “这还没出关,青天白日的怎么好散了辫子?”虹筱笑着拿过她手里的帽子,端端正正的为她戴好“哥儿现在可是当家人,汉人对这些个衣冠礼仪的又是顶顶的看重。你这等随意,他们会生了别的猜测的,还是庄重些好。” 佟玖拧了下眉毛,倒也听劝,任虹筱又把草帽给她戴上系好,默默的嚼了几口肉干“我也知道此去没那么容易,可我没有退路,也不想退。” 虹筱收回手,叹了口气“哥儿,你在船上剃了头的那日就该想到,这条路没那么好走。你想没想过,这趟去,你成了怎样,败了又当如何?” 佟玖低着头沉声道“若是成了,我要把买卖做大。若是败了,我就去陪阿妈额娘。其实,我这趟去,不过是投石问路的。现如今的买卖,民间再赚不过是些散碎银两罢了。她富察家的养正堂为何如此繁盛?还不因着她是官商,供的是御药。天家都用的药,臣民们自然更是趋之若鹜。” “是啊,朝中有人好办事,哥儿想靠着富察家的人脉搭上宫里,这我也想到了。只是,哥儿就没想过,自己想要些什么,要如何活下去么?”自从佟佳·纳多变成了韩鹿祈后,虹筱发现她真的变了很多。 人沉静寡言这些外在的变化不算,内心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明朗了。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她心里肯定一早就有了什么打算,而这个打算很可能是关于她一直只字不肯提的齐佳氏表小姐的。 见她不再言语了,虹筱牵了她的手“我自问比你痴长几岁,你现在想的这些,都是我经过的。你听姐话,为自己好好活着。老爷和夫人的事已然就那样了,你这样难为着自己,早晚要后悔的。” 佟玖闭眼摇摇头,睁开眼认真的看着虹筱,捏了下她的手“姐,我不会后悔的。” “哥儿,人得随着自己的心活,才能有奔头。万万不可为了别人勉强自己改了志向,哪日那人不在了,你也看透了,你想要回头,却也绊住抽不出身了。你听姐的!” “姐,我早生华发了。”佟玖捋了捋自己的辫子,看着里面的一根白头发,指给虹筱看“这半年,我仿佛老了。” “傻孩子,净瞎说。”虹筱细看着她辫子上的那根白发,心也就跟着疼了疼,抚了抚她的辫子道“你若都算老了,我岂不是都不能看了?” 这段时日,佟玖每天愁眉苦脸的郁结样她都看在眼里,可又有什么法子呢? 佟玖自幼心思缜密深沉,很多事都就那样放在心里揣着憋着。她的心别人进不去,她自己又不愿意说,只有哪一日她自己参透了悟明了,这个坎儿才算是过了。 或许将来有个人能在心里拉她一把,但自己清楚,那个人不是自己。 “姐,我真的恨她!”佟玖不着边际的突然吐了一句。 “我知道。”虹筱把佟玖的辫子送回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可,也别在心里难为自己,不值当的。” “姐,经了她我就每日在心里提醒自己,不再相信人了。”佟玖吸了吸鼻子,站起身,眺望着远方,目光悠远却没有焦距。 “哥儿这么想不对,信还是要信的,世上终究是好人多。”虹筱觉出佟玖的偏激,陪她一起看着远方道。 “我说的不是生意上,也不是别的上——。”佟玖拧着眉毛,解释了半句,觉得心中烦闷,没再说下去。 “我知道,你说的是感情上。”虹筱看了眼佟玖的侧脸,轻笑道“也是一样的,好人多。” 佟玖歪过头看看虹筱,别扭的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与她做过多争辩,只是不耐烦的摆摆手“罢了。” 又静了一刻后,佟玖指着官道边自家那些正歇息的苦力和脚夫,悠悠的道“其实,突然到了今天,我也有想不开的时候。但是看看他们,就什么都看开了。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是呀,有的人一辈子,有的人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当牛做马为奴为婢的过来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更不必谈什么情情爱爱了,可他们依旧活着。哥儿眼前这些只是暂时的,日后都会有所改观。”虹筱肯定的道。 “对,我不可能一辈子这样!”佟玖也歇够了,人也来了精神和底气,扯了扯身上的褂子,拍掉下摆的草棍儿,招呼着大伙启程。 而富察府上这边,晌午时分,济兰带着一应的丫鬟婆子,掌柜管事上了船,从水陆北上京城去了。 以前没结识佟玖之时,济兰的精力只是放眼在杏林界。但自从跟佟玖相识后,她也渐渐对药材以外的米粮布匹茶叶等买卖上了心。 而她最近几年心里渐渐萌生的一个念头,虽不是涉足这其中任何一个行业,却跟各行各业息息相关,她想开间票号。 她之所以欣赏佟玖,不只是他耍无赖的功夫和执着的劲头儿,更多的则是佟玖能够想出把他家里囤积的那些货物通过利息的方式流通出来,使一堆死物顺风顺水的变成了银子。 商人只有让自己的商品不断的流通,赚取其中的差价,才能算得上是个商人。 由于她自己身份的局限,让她在很多方面都不能得以施展,在认知上也不是很全面。 她觉得佟玖这个孩子在经商上倒是个可塑之才,这次看看他在关外的作为如何,如果真收到了她心里预期的成效,不是不可以考虑两家一起往票号方面发展。 想到这些,佟玖忧郁却略带倔强的眼神浮在了她眼前,济兰迟楞了下,她总觉得佟玖的忧郁,不只是因为韩家家道中落那么简单。 第九章 <九> 过了江淮。到了北方地界,路上远不如江南那么太平。佟玖一行人换了粗布短打,商队也都扮成回家省亲的样子。 又走了几个月,上下早过了刚出来时的新鲜劲儿,人困马乏,只能耐着性子一步步的往前挪。 佟玖路过十几家分号后,敛了不少账本,随着虹筱一起坐了车,顾不上路上颠簸,只要睁着眼就拨弄着算盘,心里脑里盘算着各处的账目。 “抽袋烟!”中午困乏时,佟玖命马夫掀起车帘,点了袋烟提着神。抽着抽着,还是倚在软枕上瞌睡的厉害。 虹筱一手拿过她手里的烟袋朝外磕了磕,一手放了车帘,拎了披风为她覆上“困了就憩会子,何苦这样撑着,天下还有能算尽的账?” “前面就出关了,散了辫子罢?”佟玖不舒服的歪在软枕上挪了挪,慵懒的道。 虹筱无奈的摇摇头,取了她头上的帽子,散开她背后的辫子,编成一根根细辫,为她散在肩上。又扶了她的头在膝上,为她揉着头皮,听着她鼻息渐重。 才出关就天降大雨,商队本来是沿着水源走,下了这么大的雨只得在附近找了片林子停下,伙计们忙着用草席和油布盖住货车。 一阵狂风吹开了马车的帘子,佟玖敏锐的嗅到了空气中有丝不寻常的气息,虽然被雨水的土腥味儿遮着,但那股子刺鼻的血气冲的佟玖本能的伸手拽出软枕后的马刀。 “哥儿,别去!”虹筱一把拽住就要出去的佟玖。 “林中必有杀戮,躲是没用的,我瞧瞧就回。”佟玖说完,拿出自己靴筒内的匕首塞给虹筱,按了下她的手臂,保证的道“无妨。” 说完提刀下了马车,伸手止住要进林的众人,一人俯身进了林子。 哗哗地落雨声并没能遮住林子深处的打斗声,佟玖紧了紧握着马刀的手,寻声走去。 到了打斗声近处,佟玖用刀小心的挑开眼前树枝,向里看时不禁吸了口凉气,树叶上一滴雨水落在了她的额头上,激出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只见林内黑衣死尸遍地,血流成河。远处还有几个黑衣人将两人围困其中。 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佟玖又悄声向前走了几步,这才终于看清被困的二人是一男一女。 男人虽受了重伤,身上的刀口无处不冒着血,披头散发的脸色煞白,仍旧单手执剑,傲然的指着面前的几个黑衣人,握剑的手不见丝毫颤抖。 令佟玖动容的是,他另一只手将身边的女子牢牢的护在怀里,女子身上白衣卓卓,男子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襟,浸血的白衣在狂风骤雨中肆意的舞动,无言的诉说着眼前生死间的惨烈。 而女子此刻正一脸安然的靠在男子的胸膛上,满脸的恬静和安然,脸上还若有若无的挂着享受般的淡笑,那种视死如归的气度和身边傲然的男子竟那般相配。 几个黑人面面相觑了下,决定结束无谓的相持,一起发起进攻。 男人伤的太重了,被一个黑衣人一刀插进肩头的同时他发现了树林拔刀过来的佟玖。他拼尽一切全力的将怀中的女人丢给了佟玖。 “不——!”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响彻山林,让人听了心惊心碎。 佟玖接住朝自己飞来的这抹白色,再抬头时,男人已经跟那几个黑衣人同归于尽,倒在血泊中了。怀里一沉,女人晕死了过去,佟玖警觉的四下看了看,此地不宜久留,抱着女人奔出了林子。 虹筱早就心急如焚的进林子来寻她,看她出来了,顾不上别的赶紧迎了上来。 “快走!”佟玖直奔马车,将女人扔到车里,拉过车下面的虹筱,急急的抽了抽前面的马屁股,朝外面的伙计们吆喝着“快走快走。” “哥儿,这——不明不白的。”虹筱看着车里一身是血的女人,上下大略的检查了下。 “见死不救,我做不出。”佟玖掀着马车的窗帘,紧张的向车后和四周张望着,一行人直跑到天色渐暗,所幸平安无事,大伙儿这才多少松了口气。 “行了,今天就歇在这了,你们几个守着点马车。”佟玖从马车上跳下来,吩咐安排着家丁。 仆人们升火搭帐篷,埋锅造饭。虹筱拿了干净的衣服拉着佟玖到不远处的断壁后面换上,就拎了她换下来的脏湿衣服回马车,准备取些佟玖爱吃的干粮去烤。 “啊——!”随着虹筱在马车内的一声惊呼。跟管事说着话的佟玖赶紧跑了过去,一把撩开马车的帘子“姐!”扶住受惊的虹筱,看着车内的女子,不知说什么好。 “你这是何苦,你这是何苦啊?”虹筱本能的拿着手里佟玖换下来的衣服擦拭着女子一脸是血的脸,她脸上从额头至下颚的长口深到可以看见森森白骨,破碎的碗碴儿被丢在地上。 “你若是死了,他便白死了。”佟玖在车里看了片刻,劝慰的丢了句就出去了。 虹筱是个菩萨心肠的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些生生死死,那自残的人尚未掉一滴眼泪,止血上药的她反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佟玖怕再生什么变故,就盘腿抱刀坐在马车外守着。看着天上的星星出神,悠悠的想着,这世上每天都有这么多的不幸发生,好在自己当初咬牙挺了过来,才得以看到这般美的夜色。 “唉。”想到这些,心里的那股酸痛又涌了上来,抚了抚自己的心长出口气。心烦意乱的下了马车,绕着马车踱了踱步,思忖着。 经了这些事,她还是讨厌自己的感情用事,这个女子被那么多人追杀,显然不是一般来头。自己就这样草率的救了她,会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可又回想起那个男人将女个人扔给自己时,高傲的眸子里透着的绝望和恳求的眼神,她不禁晃了晃头。很多事情,还是听天由命吧。自己又何尝不早就是个“死人”了? “哥儿,进来下。”虹筱在车内轻唤了声,拉回了佟玖的思绪。 佟玖进去后,那女子已经换了件小伙计的衣服,脸上的伤口挂着药沫向外翻着,看的佟玖触目惊心的头皮发麻。 “这是我们东家,你随我一起叫她‘玖哥儿’就行。”虹筱竟然丝毫不惧,扯着她的手对她说着,而她始终的闭着眼,看也不看佟玖。 “哥儿,她告诉我,她叫‘华景赋’。”虹筱话音刚落,就见着女子猛然睁开眼,狠厉的瞪着她。 “好好好,以后我们就叫你‘小华’。”虹筱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是我们哥儿救的你,她不会害你的。” 华景赋憎恨的眯眼看着佟玖,没有任何言语。 佟玖也眯了眯眼,一把捏过她的下巴,跟她对视着,道“收起你这种眼神,我们只不过萍水相逢,我罔顾我们所有人的性命救了你,无非不想他死不瞑目!” 当听到“死不瞑目”四个字从佟玖口里说出来时,华景赋瞬间瞪大双眼,双手扣住佟玖的脖子,死死的掐着。 虹筱见状,扯又扯不开,眼看着佟玖脸憋变了颜色。狠狠心从后面在她的后颈上敲了一手刀,女子一挺身,晕了过去。 佟玖干咳着喘着粗气,虹筱边为她解开领口的盘扣,边为她顺着气,有些埋怨的小声道“哥儿,她受了打击,你能不能别说那些——。”后半句却被佟玖瞪了回去。 虹筱左右为难神伤的叹了下气,将女子扶正放躺下,还是道“要救她的是你,现在觉得糟心的也是你。要不,咱们把她扔外面去?” “算了,谁跟她一般见识,疯婆娘!”佟玖嘟囔了句,临走时不忘嘱咐虹筱句“你自己注意点。”之后下车往帐篷方向走去。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佟玖洗漱停当,回到马车看见华景赋依旧半死不活毫无生机的靠在那儿坐着,脸上的伤还没封口,时不时的往出淌着血水。 “我是商人,商人不做赔本的买卖。”佟玖说完拎过装了账本的褡裢往她肩头一搭“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跟班儿,敢有丝毫怠慢,我马上踹你出去。” 华景赋把肩上的褡裢往边上一推,账本散落了一地。 “我来我来,二位爷!”刚要发作的佟玖被从外面端药进来的虹筱适时扯住“哥儿,你快去用早膳,晚了就凉了,快去罢。” 第十章 <十> 在要到包头府的上一站,佟玖停了下来,找了个客栈让商队先住下。看了地图,此处离包头府只隔一大片荒漠,所有要进包头府的人都要在这里补给,客栈前面只有个不大村子。 看着伙计们在客栈里备着水囊和干粮,把驮货的马换成骆驼。佟玖点了烟袋,负手在身后摆弄着辫尾,绕到前面那个小村里,不紧不慢的踱着看着。 自从华景赋坐进车里,佟玖不得不又出来骑马代步。 近来几日天气十分炎热,好几个伙计因为不适应关外的气候和旅途劳顿病倒了。附近也没个郎中,这让佟玖不禁想到了济兰家的养正堂。 “在这开个分档怎么样?”佟玖坐到村头树下的大石上,看着远处的大片黄沙。 “这?”管家站在她身边,向荒凉的村里看着“当地人靠卖骆驼口粮进沙漠当向导为生,怕是这村子里的人,一辈子也没谁穿过绸缎,没谁见过稻米。” “他们穷是因为骆驼只有在前面的沙漠才用得着,到了包头府商人们还是习惯用马匹。”佟玖把自己画的商图打开,拿了石头压好。 又从怀里掏出两文钱,分别放到村子和包头府在地图相应的位置上,沉思着。 “如果我们在这建个分档,除了卖咱们的东西,还可以雇佣当地人办几个驼队,专门为过路的商人运货往来这片沙漠去包头府。也可以提供马匹寄存。”佟玖捏起其中一个铜板,透过上面的方孔看着石管家。 “这样一来,以后不但我们的商队方便,当地人也都有活计做了。”佟玖垫着手里的铜板道。 指了指村口走过的几个牵着骆驼的人“像他们这样仨俩一伙的,为卖个骆驼各家相互比价,一辈子也发达不了。一人当向导哪如建个驼队安全。” 说完已然抽尽了一袋烟,起身在石头上敲着烟袋道“去打听打听,这村里谁管事,把我的意思说说。”烟袋“铛铛”的敲击声,在村口回荡着。 当地的养骆驼的牧民大都是定居下来的蒙古人,除了个别经常卖骆驼跟商队打交道多一些的几个人会汉语外,其他人对汉人都很有戒心。 佟玖吩咐完,石管家就托了客栈掌柜的请了几个有头脸的驼商来,只说是要买骆驼。 “你要买多少?”佟玖才从客栈出来,掌柜的刚引荐几句,为首的一个蒙古大汉就开门见山的用蹩脚的汉语问着。 “先进来喝点酒。”佟玖拱了拱手,拉了大汉,招呼着他们身后的几个人进客栈,用蒙语说着。 本来她的母亲就是蒙古人,所以她对蒙语和蒙族人的生活习性并不陌生。 大汉有些不放心门前的骆驼,但他们自己守家在地,想了想也不怕骆驼被这个半大的汉人小子顺了去。 几碗酒下肚,看着伙计们大盘大盘的往桌上摆的羊肉,几个养驼人多少放下了些防备,跟佟玖的交谈比一开始热络了许多。 当佟玖得知他们的骆驼只能跟来往的汉人换取很少的茶叶高粱和钱时,当即让掌柜搬来一箱茶砖,掰开给他们看后,每人塞了几块当做见面礼。 “我不要你们的骆驼,只要你们保证每天给我出几个驼队,往包头府往来运货。茶叶高粱稻米我给你们,愿意进商队运货的,工钱另算。”佟玖为几个养驼人倒着酒“如何?” 几个人都不曾想她这么大方,光是这一箱茶砖就够换他们牵来这几匹骆驼的了,觉得她这个朋友爽快,能交。 不出几日,在当地人的帮衬下,佟玖就在村口买下了个破败的院落。 找来壮劳力简单收拾着准备把前面改成个铺面开个分档,后面的院子也要扩建,以便以后囤放货物和寄存马匹之用。 “玖爷,咱为什么不收了他们的骆驼,这要万一将来别人看这买卖好,抢了咱们的买卖怎么办?”石管家这几天忙前忙后的,嗓子早都哑的说不出话, 拎了个大茶壶给正在村口监工的佟玖倒了碗水后,自己也满上一碗。 “骆驼是收不尽的,买卖经商贵在个‘义’字。只要咱们价格合理,处事得当,自然能留得住相与们的人心。我也想过收购,可咱们自己的人谁会养?如果雇人养,工钱和草料又是笔不小的开销啊。”佟玖咕咚咚的把水喝尽。 抹了把嘴,继而道“现在只是投石问路,是赔是赚还不好说。尽量用他们需要的我们有的货物来交换,就算赔了也不伤筋动骨。记住,咱们的现银要用在刀刃上,一分都不能乱动。” 石管家赞同的点点头,对佟玖的敬重更是油然而生。 “哥儿比起在江南出来时,可黑瘦了不少。”晚上,忙活了一天的佟玖回了后院。 虹筱伺候她洗漱,为她擦脖子时,看她脖子后面除了辫子遮住的地方,其余都晒得发了红,心疼的手上放慢了些。 “这等毒辣的日头,也没个阴凉处,哪有不黑的道理。”佟玖洗着脸,无所谓的甩甩脸上的水。 回身对身后的虹筱道“明个儿我跟他们过趟包头府,你跟石管家留这边儿,多多照应些前后。等那边有了一定,我就差人来接你。现在人手不够,眼前能托付的只有你,到了包头府那边什么情形也还说不准。” “哥儿,要不让小华一同跟你过去,也好散散心。她总闷在屋子里,我怕她再生什么寻死觅活的念头。”虹筱洗涮着汗巾,试探的问着。 “她愿意跟着便跟着。不过,我过包头府是干正事的,耽误了我的行程,我就扔她在沙漠里喂狼。”佟玖坐在炕上脱着袜子,嘴上狠狠的说着,却被脚没入热水解乏的舒适感浸的一眯眼,享受的往墙上一靠。 突然就觉耳边“嗖”的一股恶风,佟玖只觉肩头颈间一凉,低头一看登时一激灵,跳了起来,洗脚盆也踢翻了,水淌了一地。 “怎的了?”出去拿为她拿干净袜子的虹筱闻声惊呼着进了来。 只见佟玖光着脚站在地上,看着炕上一条草蛇发怔,华景赋面无表情的从炕上拎过那条蛇什么也没说的出去了,蛇身上插着根筷子,正中七寸。 “哥儿,没事,不过是一条蛇,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虹筱上前扶过她,见她额上都吓出了冷汗,知她被惊得不轻。 “瞧这袍子都湿了,我再去打盆水来。”虹筱扶她坐到炕上,用帕子拭完她的额头道。 转身要走时,觉出佟玖正拽着她的袍襟儿,无奈的揽了她的头,轻笑道“好了好了,我哪都不去,就这守着你。擦了脚,就歇罢?” 佟玖这才松了手,向炕里挪了下,看着虹筱为她擦了脚,顾及的回身朝炕上墙上四下的看着,再故作镇定,也难掩方才的惊恐。 但操劳了一天,她的确是累了,有虹筱守着她,没过半柱香她就睡了。 虹筱这才拿了她方才换下来的脏衣服出来。 “啊——。”被外面华景赋拿着她给的匕首剥皮切蛇的景象吓得又是低低一呼,尤其是那截蛇头正横在那儿。 “老天爷啊!”虹筱一面本能的捂着嘴,一面拍了拍砰砰直跳的胸口,自语着。 自华景赋来这几日,虹筱时不时就会被她不同于一般姑娘家的举动惊得大呼小叫。 华景赋收起匕首,利落的拾起切好的蛇,拎着蛇皮转身就走。 “小华,刚才还要多谢你。”平复了下心情的虹筱追了上去,道“明个哥儿要去包头府,你随她一路去,也好散散心。这边我要支应着,你随她去,我也好放心。” 华景赋点点头,继续走着。 “别看哥儿平日看着出头,其实她有时也顶顶的胆小,打小她就怕这些个,出去时还要劳烦你多照应她些。”虹筱又跟上两步,拽着她嘱咐着。 华景赋停下了脚步,对视的望着她,面上有些不耐烦,意思是让她还有什么,一起说完。 “没了没了。”察觉出她的不喜,虹筱赶紧松开手,客气的朝她点点头,陪笑着道。 华景赋微微凝了下眉,低头出去了。 再说进京避暑的富察·济兰,在京城的别院小住时接到了佟玖新写给“傅二爷”的信。 信中除了写了佟玖的近况和一些途中的见闻外,大篇幅提到的则是,希望傅二爷能够劝说济兰,能把富察家的养正堂跟他的达正昌一起开到关外去。 除了因为自己的伙计们在那边看病找不到郎中抓不到药的困难外,还说了几个牧区都没有一个药铺的现象。 “明明就是个商人,操的却是胸怀天下的心。”济兰捏着佟玖略显潦草的信,仿佛还能闻见上面羊肉的膻气味儿,自语的呢喃了句“你能不累么?” “嫂子这是在心疼谁呢?”济兰正暗自出神时,一个女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弟妹几时过府来的,小米看茶。”济兰边叠好手里的信纸,边唤了富察沁和富察米出来。 来者正是她亡夫家小叔子去年才娶的新夫人,齐佳·木云。 第十一章 <十一> 木云扫了一眼济兰手里的信封,当即大惊的从济兰手里夺过信,从未有过的失态,大呼着“她还活着?她还活着!我就知道——” 说着激动的捂着嘴,从信封里抽出信,边看边落着泪“九儿——。” 济兰诧异的和富察姐妹面面相觑,富察沁扶她在椅子上坐好,济兰道“弟妹与这韩鹿祈还有些交情?” “韩鹿祈?”木云茫然的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拭了拭脸上的泪痕“这明明是九儿的字,我们俩自幼一处长大,她的字,化成灰我都认得!” 看济兰更是疑惑,木云冷静了些许,喝了几口茶后道“她是佟佳府上的九小姐,佟佳·纳多。”说着说着,又焦急的问着“嫂子,她现在何处?可还在科尔沁草原么。” “弟妹你怕是认错人了。”济兰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失长嫂风范的道“单凭字认人也难免走眼。不瞒你说,这是我生意上的一个相与,江南韩府上的九少爷,不是什么九小姐。” “那她定是扮了男装,我那个表妹自幼就贪玩,喜着男装。”木云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信,肯定的执拗的道“这就是九儿的字。” “三少奶奶,您准是认错人了。”富察米道“那位韩九爷,我和家姐都曾谋过几面,哪里是什么女子。是吧,姐姐?” “确实不像。”富察沁点头赞同的道“哪有谁小姐扮男装,还真剃了头的。”说完无奈的瞅着自家主子,这位时常出去扮“傅二爷”的人“充其量就粘个假胡子罢了。” “嫂子,此人几时上京来,你定要邀我前来,一同辨上一辨,可好?”木云将信叠好放到桌子上,推还给济兰,一脸的恳求。 济兰看她如此执意,应允的点点头。 执茶盏喝了几口,心内思忖了下,开口道“今年我在江南时就听闻了公公右迁的喜讯。又得知三叔因之前彻查贪墨案立了大功,主上有了恩典,年纪轻轻的就跻身督察院要员。弟妹真是好福气!” 木云只是点点头,难掩面上的尴尬,又喝了几口茶,就寻了个由头告辞了。 “这三少奶奶跟那佟佳小姐的情谊应当是极好的,我倒是第一次见她这等的失态。”送走木云后来的富察米惋惜的道“谁都知道佟佳府上被灭了门,那佟佳的小姐就算是神仙般的人物,怕是此时也早升了天了。” “你啊,还真是好哄。”富察沁命人收拾着桌子上的点心茶具道“去年贪墨的案子要犯就是佟佳门。老爷和三少爷都是因此立功得以升迁。三少爷怎么会有佟佳府上的账本?还不就是因为三少奶奶跟佟佳府上是表亲。” “啊?”富察米不可置信的追问“也就是说,其实是三少奶奶大义灭亲,拿着佟佳的账本,成全了老爷和三少爷?” 济兰和富察沁没应她的话。 她便自言自语的嘘唏着“唉,要说这当官的呢,哪个不贪?贪多贪少罢了。经商的又有几个账经得住查?咱们还是离她远些的好。不然,说不上哪天,咱们家的账本也被她偷了去呢。” 而济兰想的完全是另外一码事“我就说么,一个汉人,满语说的比我还好。”说完用满语轻喃了句“佟佳·纳多——” “不是吧?小姐你也觉得那狗皮膏药是个女人!”富察米连连摆手“怎么可能,就他那样的,不可能。” “去研磨,我修书回信给韩鹿祈。”济兰茶也喝的差不多了,挪步书房“让他得了闲暇上京一趟。到时,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再说佟玖这边,一早就带人,驮货进了沙漠,奔了包头府。 近日风沙极大,大伙都在骆驼上扯着布遮住口鼻,只剩了眼睛露在外面。 佟玖边走边在商图上记着路线,描描画画。 向导告诉她,沙漠不同别处,单记一处绿洲或是一处残垣断壁是没用的。如若遭逢暴风雨或遇流沙,那些参照物顷刻间就会消失,剩下的只是漫天的黄沙。 佟玖擦着鼻梁上茶色眼镜片上的尘土道“我幼时在草原上游历,有人告诉我太阳是辨别方向的最好向导。后来我在京中有幸结识了位洋人传教士,他教我如何看指南针。但我自己更习惯用罗盘。” 说着从褡裢里拽出个罗盘,辨着方向。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还会算命。”一同来的蒙古养驼头人察哈,笑着拍了拍胯下的骆驼,顶着风喊着。 突然,佟玖身边的华景赋神色一凝,一手勒住前行的骆驼,一手从背后拉剑出鞘,闭上眼警惕的听着。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看得佟玖紧张的眯了眯眼,抬手止住了整个商队的前行也跟着拽出马刀。 “往北走,别回头。”这是佟玖这么久听华景赋说的最长的一句话,正要说什么时,华景赋从骆驼上纵身一跃,跳出很远,很快一抹倩影消失在沙漠中。 佟玖一面让大家警戒一面带着大伙往北走。约莫半柱香的工夫,华景赋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跃上骆驼,什么都没说。 眼尖的佟玖在她的衣角上看到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喝些水罢,天热。”说完从骆驼上摘下水囊,丢给她。 华景赋伸手接了个正着,拧开塞子,仰头畅饮好不洒脱。这样有惊无险的走了两天,终于到了包头府。 几个养驼人对包头府自然再熟悉不过了,带着佟玖住最熟悉的客栈,下最地道的馆子,喝最好喝的烧酒。其实,这是佟玖最喜欢的生活,只不过觉得心里缺了些什么。 晚上吃过了晚饭,佟玖出来散着酒气,走在闹市中,熟悉着当地的风土人情。华景赋抱着肩膀跟在她身后。 佟玖看到有买奶酪的,就包了些,自己吃了几块后转身给华景赋,华景赋直视着她,没说话也没有要吃的意思。 “哦,对了。”佟玖想起什么一样,把自己的荷包拽了下来,端端正正的系在她腰带上道“我知道你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这世道,没钱不行。这荷包是虹姐给我做的,别弄丢了。” 嘱咐完她后,佟玖抬头看她正看着别处,完全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顺着她的目光,佟玖看到一家医馆,围了很多人。 走到近前才知道医馆前不久医死了人,东家身陷囹圄,医馆开不下去了,正关着门。 “哎,劳烦问下,这店面卖么?”佟玖站到医馆门前的台阶上,向外面的街道上看着,医馆正好在闹市十字路口的把角处,位置很好。于是,上前跟正关档的伙计询问着。 伙计一看他这样就是个外地人,医馆才医死了人,本地人都嫌晦气,别说来看病抓药了,就是走路都绕出几米去,他还要买这店? 关了档后,出来个能做主的掌柜的来给她回话。 “哎呀,这要是搁上个月,您要买店面,肯定门都没有。”掌柜的如实的对佟玖说着“可眼下东家落了难,急需用钱打点。您要相中了这铺面,出个价,我也好回去给女东家回话。” 佟玖摇摇头“只在门口这么大略的瞧上一眼,还看不出个究竟。明天白日里我再登门,仔细瞧瞧。” “您现在要看也成,我这有钥匙,我领着您从后门进去瞧瞧。我们这不只是铺面,后面也连着几进几出的宅子呢。”掌柜看佟玖要走,忙让伙计点了灯,前面引路。 “那就看看?”佟玖回头问着华景赋。华景赋已经先行往后院去了。 “哦,竟还连着这边。”绕到后院,门前又是一条大道,佟玖垫脚眺望着刚才过来的铺面,也就是说这房子前后三面临街。 佟玖每走一处都在脑中快速的过着,如果买下来,这处做什么用,另一处又做什么用。 她打心里的确相中了这座宅子。可想想价钱,就算是人家家道中落,自己落井下石,这样好的地段儿铺面和宅子,作价怎么也不会低过三千两。 三千两雪花银,自己能屯多少粮,能贩多少匹马,想想心里还有些心疼和犹豫。 眼下初来乍到的,虽自己有在包头破釜沉舟的心思,可钱都是借的,怎么也得留条后路啊。 看过了宅子,佟玖长吁短叹的回了客栈,苦思冥想着怎么能既少花钱又能得了这套宅子时,伙计送来了济兰的信,要她亲启。 “富察·济兰——。”只是看了信封,佟玖就眼前一亮。 医馆卖房子就是为了上下打点救人,济兰这样的皇亲国戚又是开药铺的,在掌管这个行业的人脉方面肯定相交甚广。 若是自己能当个中间人,引荐疏通下找个能做主的上官直接把人救了,肯定要比他们自己这样一层层上下打点少花些银子。 那这其中省下的银子怎么也够自己买间这样的宅子了。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赚这样的钱有些昧良心。只好舒了口气从长计议,撕开信封看济兰都写了些什么。 第一二章 <十二> “这孩子,跟我耍心思呢,呵呵呵。”深夜书房里,收到佟玖回信的济兰被雨后的凉风吹的不禁打了个冷战。 富察沁适时的掩上窗户,拿了椅背上的褂子为她披上,接过佟玖分别给傅二爷和济兰的信看了看。 看后也抿嘴笑道“从信面儿上看,他对您心有敬畏,对傅二爷倒是言辞颇为恳切信任。还烦二爷您给他办这张家的人命官司,啧啧。如此比对着看,我倒是觉得,这孩子着实有趣。” “听他蒙人,他这才到包头府不过月余,就冒出来个表哥?韩家远在江南,这个表哥也未免太过远房了些罢。”济兰捧着桌上的银耳莲子羹 喝了两口,觉得索然无味,便道“这般的不老实。本来救个把人也不算什么事,我偏不允他。除非他告诉我,人家到底应了他什么好处。在我这玩心思,他未免还稚嫩了些。” “这话呢,本不该我个做下人的说。想他一个孩子,白手起家的才到包头府。毕竟是相与,哥儿能帮衬一把的就睁只眼闭只眼的饶了他罢,这些个细账咱且给他记着,日后一并算就是了。”富察沁铺着床。 回头对济兰又道“傅二爷扮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终究失礼数不是长久之计。自从跟韩家做了这个相与,咱们钱赚不赚的都是小事,哥儿平添了这些个乐趣才是真的。” 富察沁比济兰年长些,看事情自然有她的独到之处。 自从上次看了佟玖本人,又想想自家主子,难道真要跟大小姐一样,守着块贞节牌坊孤独终老么? 细算了下,他俩人虽说差了七岁,但依自家主子这等身家的配他个家道中落的韩鹿祈,如何也当得。 最打紧的是,她看得出自家主子欣赏喜欢这个孩子。昔日就算对姑爷从军营捎回来的信件,也未见主子这等上心的点灯熬油的看,主子虽没流露出什么太多的神情,但她看得出每次看过信后的济兰心情都是极好的。 眼下虽说这二人没什么男女的心思,但缘分这东西,日久生情的多了去了。以后会不会真生出些旁的心思,谁也保不齐。 所以,自己还是得规劝着些主子,莫要对韩鹿祈太过苛刻了。 服侍济兰躺下,富察沁把佟玖的信收好进檀木盒子道“况且哥儿真想知道人家应了他什么好处,也不必非等他自己说,差个人过去把他托的事办成了,前前后后一看还不就知道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济兰靠在软枕上,长出了口气,闭目养神的忖度着问道“派谁去呢——傅二爷,如何?” “主子,您——。”富察沁无奈的给她覆好脚下的被子“万一大小姐过问起来,咱们怎么回话。况且,关外这个节气的草原上可不比京城。” “韩鹿祈都把店面开到包头府去了,我们养正堂怎么就去不得?长姐与我已经各自嫁人,我的事她要过问便过问,还想奈我何?”提到姐姐图雅,济兰的声音冷了下来“当年我与博敦定亲时,你也是这么说的。” “小姐——。”听到主子又提起了那个未婚先没的短命姑爷,富察沁心里生生的一疼,当即跪到床榻边“小姐要去哪便去,是奴婢的放肆了。” “退下罢。”济兰已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轻轻的说了句。 是啊,当初若不是长小姐执意做主将小姐许给博敦,小姐现如今也不会守寡。 自从接到“傅二爷”答应帮忙的信后,佟玖心里就开始打自己的小算盘。先是一面跟要卖她宅子的张家把宅子租下来开了买卖,一面应承着给他们办他们东家的人命官司。 等济兰扮成傅二爷领了人来时,看到的达正昌已经在这个宅子前面开起了两个铺面,一面是卖丝绸布匹另一面是粮食油茶,后面的门则是安排给从前面村子过来的驼队卸货休息。 济兰并没有着急进去,让马夫拴了马,打开折扇在这宅子前前后后的逛了几圈,这才几天的工夫,生意就干得这么红火,门庭若市的,还真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老板,这达正昌生意不错啊。”济兰跟掏出几文钱在路边包了个烤红薯,跟老板搭着讪。 “这东家是好人啊,以前张家在这开医馆时,门前根本不准我们这些小商小贩摆这些红薯干果摊,说挡了他们的财气儿。”说起达正昌,老板翘了翘大拇指“看这新东家,不但让我们在门前摆,逢阴天下雨的还让伙计喊我们进去避雨,日头大了还给我们送茶水。” “哦,你是说,这宅子以前是户姓张的开医馆。”济兰了然的点点头,回头看了看富察沁。 “要说这做买卖得积德行善,活该他们张家医死人。”老板招呼着过往的路人,叫卖着红薯,还不忘跟济兰介绍着“看您是富贵人,买绸缎还是买米面茶叶,这达正昌都卖。” “是啊是啊,您买了不用自己拿,他们伙计就给您送府上去了。”旁边卖干果的大婶也好心的道。 济兰摆摆手,婉言拒绝的道“我们是外乡人,不需要。” “外乡的?离吉达村远么?”卖干果的大婶抓了把瓜子给富察沁,热情的道“你要是离吉达村近,他们有驼队,买什么捎回去也不收银两。” 富察沁捧了大婶的瓜子,道着谢时,从对面达正昌店铺里跑出个小伙计对大婶道“李家婶子,核桃榛子各称五斤。” “哎,好咧。”大婶见来了大买卖,兀自忙活着称干果去了。 “胡爷再给我包两个地瓜。”伙计对卖红薯的老板憨憨一笑道。 “你个小三子,谋了这份好差事,嘴也馋了。不趁现在东家大方赏钱多时存点钱娶房媳妇,光顾着眼下嘴上痛快,没出息!”红薯老板显然与小伙计颇为熟识,没好气的嘟囔着。 伙计接过红薯,忍着烫手剥着皮,不是吹手指就是摸耳朵的道“我们东家说了,只要我们勤快,将来买卖好了,在这店里都给我们入身股,年底分红让我们都能说上媳妇生起娃。” “爷,咱进去罢。”大日头下,站在另一旁的富察米早就没了耐性,却不见济兰动弹,于是提醒着了句。 济兰把折扇一收,边过路往达正昌去边低声对富察沁道“这小商小贩宁可放着自己的买卖不做,都给他拉生意,我真是小瞧了这小子收买人心的本事了。” “主子您的确未走眼。”富察沁把手里瓜子捧给侍从,用帕子擦了擦手,随济兰进了达正昌。 “这位爷,看看您要买点什么。”掌柜的一眼就看出济兰一行人身上衣服料子的不菲,喜笑盈盈的迎了过来“小店现在出售货票,您拿着货票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我们达正昌的铺面就可以市价九成的价钱买您需要的物件。” 说完还不忘拿了货票的样品来给济兰看。 济兰从袖子里拿出张佟玖专门发给养正堂抵债利的货票,指了指柜上一匹成色最好的锦缎“包起来。” “呀,是养正堂的相与贵客啊。”掌柜一看货票知道这是养正堂的人,佟玖为此特意嘱咐过各地的掌柜,对待相与一定要特别客气,掌柜的赶紧喊着小伙子“喜顺儿,赶紧去泡壶好茶,三儿,端点干果过来。” 一面请着济兰往内堂去“爷您且喝点高的润润嗓子,小的这就给您拿货来过眼,不知道您下榻何处,一会儿让小子们给您送府上去。” 试了口茶盏里的茶水,济兰翘起了二郎腿,一路奔波的也累了,舒服的靠在椅背上道“在这茶叶一掷千金的包头府,能品到这种品相的新茶,你们东家有心了。” “瞧您说的,东家再三嘱咐过小的们,既是相与就是一家人,自家人喝点粗茶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掌柜的小心的抱过济兰选的那匹锦缎来给她过目。 济兰满意的点点头,让自己的侍从收了,问道“你们东家人呢,可在府上?既是来了,怎好不见上一面。” “东家——。”掌柜的也不知道佟玖在没在府上,于是回头问小伙计,伙计回道“驼队有母骆驼要生产,玖爷在后院跟察哈他们忙着接生呢。” “噗——。”小伙计也是个当地的毛头小子,说话没什么遮拦,直来直去的大嗓门儿,众人听的一清二楚,富察米听后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 济兰侧头斜了她一眼,对一脸尴尬的掌柜拱手道“那还劳烦掌柜的去通传则个,就道傅家二爷过府求见。” 要说佟玖也是一时新鲜,她在草原上对母马产驹倒是不觉得稀罕,可才出生的骆驼她却从未见过。 闻听驼队有母骆驼要生产,早在几天前就惦记着要看,嘱咐了察哈生产时一定喊她来看。 “玖爷,玖爷。”小伙计手脚麻利的跑到后院“前面柜上来了位傅二爷,要见您。” “嘘,小点声,别惊着它。”佟玖在跟另外几个养驼人蹲在马厩墙角,看着察哈接生,由于天气炎热,学那些干粗活的苦劳力一样,把辫子盘在头上。 突然反应过来,忙起身放了辫子,二话不说的往前面走。 “东家,您还是抹把脸,换身衣裳再进去。”才到内堂门上,掌柜的看她这副尊容,忙拦住她,招呼伙计们去打清水。 “来多久了?这是我的贵客,贵人!不能让人久等。”佟玖推开掌柜的,撩门帘进了内堂。 “傅二爷,别来无恙。”佟玖拱手朗声道。 第十三章 <十三> 她才一进内堂,济兰就闻到一股子饭馊掺杂着马粪的刺鼻气味儿,再看来人灰布的褂子蒙了灰粘着草,腰上随意用丝绦扎着,外边套着的蓝布琵琶襟的小褂也散着没系。 也不知道到底是多久没剃没洗头了,脑袋前面的头发长了老长不说,后边的辫子发丝也都腻在了一起。 脸上被风沙吹成了红黑色还挂着两陀高原红,嘴唇更是干的裂了好几条口子。这灰头土脸的落魄样,哪还是半年前江南一别时那个水灵灵的韩家少爷。 济兰本来因为佟玖在给自己和傅二爷的信上对张家的说辞完全不同还耿耿于怀,可看到佟玖变成眼前的样子,讷讷的站起身,之前想说的那些难听话生生的全咽了回去。 只是干干的客气了句“昔日郊外一别,玖爷清减了。” 看到穿了一身光鲜亮丽的湖色锻绣藤萝花儿马褂的济兰,和身后几个一看就是大家儿出来的随从,佟玖显然有些自惭形愧了。 窘然的道“虹姐留在吉达那边照看着分档,我这身边一时没了人,所以好生狼狈。二爷来的突然,我不好让贵客久等,便这般失礼的前来相见,还望二爷莫要见怪才是。” 看俩人在前面寒暄着,富察米掩鼻小声凑到姐姐富察沁身边,道“他要是是那什么九小姐,那那个九小姐一准是个男的。” 富察沁白了一眼妹妹,她倒是觉得佟玖还真真是个能办大事,吃得了辛苦的人。 “东家,虹姐儿回来了。”这时帘子外小厮通传了声,随着帘子一撩,虹筱矮了下头,迈步进了来。 “哥儿——。”才看到佟玖,虹筱就提了几丝声调。 看自己主子变成眼前的样子,也顾不上在场的其他人,走到近前扯拉扯她身上的衣襟,问道“怎的这件长袍外套了这件马褂?临来时,不是嘱咐了你,都是叠好的,摞一起的是一套么。” “是么?”佟玖见了虹筱光顾着欣喜,不在意的摇摇头,牵她坐下,倒了杯茶给她道“全然没印象。”又低头看自己身上的马褂,后知后觉的道“我说怎的系不上呢,不是一套的。” 虹筱吩咐着伙计们马上去烧热水,这才细看在场的其他人,赶紧朝济兰道了个万福,不好意思的赔礼道“呦,傅二爷您吉祥。您看我们家玖爷,平日里头忙的都是外面生意上的事。打小对生活起居就不知道在意,让您见笑了。” “不碍的。”济兰理解点点头,佟玖怎么说也是大户的少爷,自己若是没有富察沁跟着操持着这些贴身的琐碎事,怕是也什么都找不到。 “我这就让小厮们把跨院儿拾出来,二爷就留在我这住。”佟玖招呼着伙计们进来把济兰的行囊往后面拿着,又道“二爷远道而来,想必疲乏的很,稍作休整,晌午咱们支个锅子,涮羊肉。” 于是,两边分别各自回院子沐浴更衣。 “哥儿,虽说这关外的气候不比江南那般的热,可到了眼下的节气,这么大的太阳整日的晒着,你不能光换衣裳不沐浴啊。”看着佟玖换下来的里衣倒是干净的,虹筱唠叨着。 “你不在,我洗不安生,总觉得有人盯着我瞧似的。”佟玖靠在浴桶上,任虹筱给她篦着头发“再说这边生意刚打开局面,日日在外奔走,昨个儿就睡了两个时辰,也是顾不得。” “还是哥儿有本事,我才刚进来时,一看这临街的大铺面大宅院的,就知道哥儿这段日子没白忙。凡事开头难,过了眼下,就都好了。”看着佟玖生意渐渐的做起来,虹筱也跟着高兴,一脸自豪的道。 佟玖抬眼看了看房梁,有些担心“这宅子这铺面眼下还不是咱的,是我租的。这宅子最后能不能姓‘佟’还得看我托傅二爷办的事能不能成。” “能成,一准能成!”虹筱为佟玖搓着背,给她宽着心“没那把握他还能从京城特地跑一趟来么?真要成了,咱可得好好谢谢人家二爷,这年头,这样肯办事的人,着实不多了。” 佟玖点点头,有些困顿的打了个哈欠。 “困了?”虹筱无奈的摇摇头,自自己记忆里,每每沐浴佟玖都会瞌睡。起初还会规劝,怕她着凉,后来只能告诉仆人多备几桶热水来续,随她睡去。 虹筱垫了丝巾在桶沿儿上,扶她倚好“小憩一会儿也好。”见她闭眼,声音轻着道“醒了再去找傅二爷吃个锅子,吃些烧酒,祛祛身上的乏。” “主子,都道您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了。”跨院里,关起门来,富察沁为济兰揭了脸上的络腮假胡子,看着因热不透气生出的片片痱子,忧心的道。 “小米,之前吩咐人送到苏克哈大人那的帖子,可有回话了么。”济兰在铜镜里看着自己的脸,痒的难耐,对端清水进来给她净面的富察米询问道。 “回话的意思就是,张家这是人命官司,大面上还是要按律例办,不然怕死者家里生事。”富察米为她一点点的拭着脸,回禀着“待到结案后,牢里面就好说了,只是这张明和,走的越远越好。” “这个倒是让韩家老九算中了。”济兰放下铜镜“他就知道这张明和就算偷放出来,也必然在包头府留不得。这宅院本就是个医馆,他怕我来了占了他的,故而先搬了进来。年纪不大,心思倒还不少。” 富察沁为济兰泡着茶“他也是为省些银两才费了这诸多的心思。再说这店面三面临街,他搬米搬面的驼队出出进进还行,若是咱们开药店就略显嘈杂了些。况且之前又医死了人,咱们用着也嫌晦气不是。” 想到方才,富察米仍旧止不住的笑着“就是兰哥儿,咱可犯不着跟个马褂长衫都穿不明白的人一般计较。一想这死过人,我这后脊梁啊都冷飕飕的,这样的房子,还是留给那脑子不清白的人住罢。” “你们当我是稀罕这破宅子?”济兰看了看屋子里粗糙的家具,喝了几口茶。 “您不就是怪他信里没跟您说实话么。”富察沁打开茶叶桶给济兰瞧着“光看这平日给您供的茶叶,也知道他是个有心的。他往府里送的茶叶可跟给二爷的没什么分别。再说了,二爷二姑奶奶的,还不都是您一人么,您心里别扭个什么劲儿啊。” 济兰把茶杯敦放在桌面上,理直气壮的道“喝他点茶叶怎么了,我五十万两的雪花银还买不来他这点碧螺春?” “是呀,您倒是跟下面人打听打听,在这漠北荒原,有几个喝得起品得上这碧螺春的。”富察沁无奈的道“您也不是没看见他那样子,他要是每日都用这碧螺春润着自己,嘴上至于裂成那等光景?” “我看你啊,快姓韩了。”济兰近来就觉得怎么自己每每一提到韩鹿祈,富察沁就处处都是向着他说话。 于是颇为揶揄的道“怎的沁姐姐,莫不是跟这个毛头小子对上了眼缘?” 富察沁随她开着自己的玩笑,依旧庄重的道“只是想起兰哥儿当年为生意四处奔走时的为难处罢了。” “我难什么,我不难,我有你们。”见富察沁神情有些黯黯的,济兰话锋一转,计上心来的对富察米道“我倒是觉得他那个通房丫头处处极好。我跟他要了来,看他肯应么。” “是呢是呢,我瞧着那个虹姐姐也极好。”富察米起哄道。 “兰哥儿莫要跟他开这样的玩笑。那虹筱的穿戴气度,哪里是什么丫鬟?”富察沁出言止住一边怂恿济兰的妹妹。 济兰揉了揉因连日颠簸酸疼的脊背,不满的道“不然这趟来,处处都被他算计尽了,岂不无趣。” 看到穿戴一新,打扮停当的佟玖,济兰几个人不禁感叹那句老话,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 虹筱特地给她穿了件月白的漳绒团八宝短袖得胜褂,既便当又凉快,头上剃的清清爽爽,辫子重新编了,整个人顷刻变得好不利落。 “二爷请上座。”佟玖客气的请济兰落座,这个季节吃锅子虽然不符合节气,但厅里前后窗都开着,过堂风徐徐而至,倒也不那么热的难耐。 佟玖说了些场面话,喝了几盅酒,对济兰说着自从江南一别后的见闻,还有眼下自家生意的近况。最后,终是绕到了张家的官司上。 济兰夹了羊肉放在碗里,听到他终于跟自己提了,略抬下眼,慢慢的将羊肉吃了,良久方道“此事,微不足道,喝酒。” 佟玖看了看,示意身后的虹筱给济兰满上酒,笑道“是,家兄这等小事,对二爷来说定是轻而易举便能成全。只是,家兄身陷囹圄已久,身体每况日下,我们家里——。” “喝酒喝酒。”济兰似笑非笑的深深的看了眼虹筱,漫不经心的跟佟玖碰了下杯,打断她的话。 佟玖将酒饮尽,视线在济兰和虹筱之间踱了踱,眯了眯眼。 第十四章 <十四> 本来挺好的一顿接风宴,最后弄的佟玖喝了通闷酒,两人不欢而散。 “你好生睡着。”虹筱为佟玖放了床幔,细语道。 “你去哪?”佟玖醉酒,强打精神的看着虹筱,道“不准去!” “我去看看小华,来这一半天只顾着你,还未及去瞧她。你睡会子,醒了我自然就回来了。”虹筱在她额头和耳朵上轻抚了几把。 “嗯。”佟玖终是抵不住醉意,翻了个身,睡去了。 这边跨院里,富察沁为济兰脸上的痱子擦着药膏,道“长了这一脸的痱子,怎的还不晓得忌口呢?吃了酒也就罢了,还吃羊肉,这下看谁难受!” 说完怒气冲冲的对跟在身边捧药的妹妹富察米斥道“站一边去,这不用你伺候,整日的让你跟着她,就光顾着自己逞嘴看乐子?本分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富察米偷偷的吐了吐舌头,跟济兰对了对眼神儿,济兰也撇了下嘴,一句不曾回。 “二爷,奴婢虹筱求见。”这时,门外传来虹筱的声音。 “啊,还真来了。”富察米连忙拿了桌上的假胡子,为济兰贴上,济兰整了整衣衫,边往里屋走着边低声吩咐她们两个道“你们出去,传她进来说话。” 富察沁看着手里才抹了一半的药膏,无奈又劝不住济兰,草草的收拾东西,推门出了去。 “哦,虹姐儿,我们二爷请你里面说话。”富察米做了个“请”的手势,等虹筱进去后,自己出了来,将门掩上。 虹筱见外屋没人,袖子里的手攥了攥,往里屋走去。 济兰正靠在床头,佯装着漫不经心的单手揉着头,虹筱在门口施了个礼。良久也不见济兰言语,遂开口道“二爷,我们哥儿做点买卖不容易,只要二爷肯帮扶她,让虹筱做什么虹筱都愿意。” “过来回话。”济兰拍了拍腿边的床。 虹筱走了过去,坐到济兰身边,虽面上极力隐忍,却难掩身上的僵硬。 济兰扬了扬手,从宽大的袖子中露出手,探过头到端坐在身边的虹筱面前,伸手解着她颈下领子上的盘扣。虹筱本能嫌弃的推了一把近在咫尺济兰的脸。 这一推力度虽是不大,可恰巧推在了济兰的假胡子上。方才她脸上涂了药膏,富察米粘的又匆匆忙忙。所以,虹筱这么一推,刚巧把济兰脸上的假胡子粘到手上,代了下来。 “二爷,您——!”虹筱看着面前面白无须的傅二爷,意外的张了张嘴,再看她脸上都是通红的痱子,忙道“您这是生了痱子了?” “唉,这人呐,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济兰见自己败露了,有些窘然,朝门外喊了声“小米。” 富察米推门进了来,快步到里屋,看到眼前的情景,忍俊不禁的道“小姐,您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了?”之后朝虹筱客气的一福身道“虹筱姐姐,我们小姐见您姿色过人,一时起了色心——。”说着说着,又是笑了出来,险些乐岔了气。 这时富察沁走了进来,拉过虹筱的手道“好妹子,我们主子和家妹向来贪玩,今日的事,不要记在心上。” 虹筱拧着眉毛,立在那不言不语。 济兰清了清嗓子,道“我虽不是什么傅二爷,但我是如假包换的富察·济兰。虹姑娘蕙心兰质,想必也知道,你们家主子的买卖,离不得我。所以,回去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虹姑娘应该比我清楚。” “主子——。”富察沁扯了扯济兰,见劝不了,又笑着对虹筱道“是了是了,主子觉得虹姑娘蕙心兰质,有意结交。方才的冒犯处,望虹姑娘就不要介怀了。” 虹筱看也不看济兰,对眼前的富察沁沉声道“我们做下人的命如草芥,谈不上什么冒犯不冒犯,相交更是高攀不起。只是一点,我们玖哥儿自幼体恤下人,听人规劝,从未仗着自家的财势一味的胡缠过。做下人的伺候这样的主子,纵是万死,脸上也光彩。” 说完朝济兰施了个礼,转身出去了。富察沁紧跟着送了出去,留下富察米看着自家主子的脸阴晴不定,变了几变。 虹筱才出门,就见华景赋抱着双臂倚在院门口,看她出来,转身便悠悠的走了。 “你去了是不是?”虹筱出了跨院,回廊口佟玖立在那,直直的看着她,正色道。 “怎的就醒了?”虹筱走过去,朝她笑了笑,扯她往回走,若无其事的道“我才从小华那回来。” “你别蒙我!”佟玖甩开虹筱的手“我问你是不是去姓傅的那了,他把你怎么了?”见虹筱不回,怒气冲冲的就要往跨院去 “没有没有,哥儿!”虹筱提了提声音,赶紧死死的拽了几把,才拽住要走的佟玖,喘了喘粗气,方道“姐的话,你不信了?” 佟玖迟疑的上下看了又看虹筱,的确未看出不同,这才做了罢。 随着虹筱往正房走,进了正房站定后许久才道“佟家,就剩咱俩了。除了你,我没有亲人了。” “又说傻话。”虹筱敲了下她的头,给她泡着茶道“我本就是个下人,承蒙你不弃,有了今日。这院子这铺子里的大伙儿,但凡你拿他们当了自家人,他们也会如我般,待你如亲人的。” 佟玖埋头喝着茶,用杯盖遮住自己的眉目,鼻音有些重的道“以后你就在后宅经管府里的内务,前面有我,不用你操持!” 虹筱顺了顺佟玖耳边散落的发,拿着笑眼瞅着她,宠溺的道“慢些喝,烫。” 济兰这边开玩笑归开玩笑,但正事上一直未疏忽过。 张家的事,她早在京城时已然上下都通好了气儿。只待不消月余结了案,随便想个法子张明和便能从狱里私放出来,跟他们家人远走高飞。包头府山高皇帝远的,牢房里没个把个人,是不会有人过问的。 济兰此次来,自然不全是为了给佟玖办事,佟玖建了驼队她早就知道,这次亲眼看见方觉得可信。眼瞅着就要到关外收药材的季节了,她也是时候着手安排安排自己的人在关外开分档了。 第二天一早“东家,那位傅二爷一早就不辞而别了,小的收拾房间时,看他给您留了信。”小伙计递了信来。 佟玖展了信,上面不过几行字,大意是张家的事月底就会有结果,让他稍安勿躁。自己往兴安岭长白山处收药材去了,归期未定。 又过了没几日,佟玖在达正昌开档时,见对面的胭脂铺典当行不知什么时候关门歇了业,连牌子都摘了下去。更奇的是,一群工匠模样的人,正砸着两家店面中间的墙。 “呦,这是要拆房啊。”掌柜的见东家在门口看了半晌的热闹了,得了闲暇,也过来陪着瞅着,搭着话。 佟玖手里剥着干果,道“这傅二爷去了长白山收药,按照咱们俩家儿先前签下的契约,咱得负责把他收回来的药材运回他们关内的各地分档。” “这事儿我知道。”掌柜的点头“东家有什么打算?” “先前借的银两一直没动,现在是时候到各牧场收牲畜和皮货了。你去招些壮劳力,把咱从江南带来的茶砖丝绸米面装上,我要从科尔沁北上龙江府。”佟玖嚼着核桃仁。 “东家,从开档到现在,咱包头府的生意蒸蒸日上,除了上月给驼商们的开销和卖出去的,咱从江南带来的存货可不多了。您要再带走,包头府和绥远城的买卖怕是没货卖了。”掌柜的让伙计拿来存货簿。 “去修书,缺什么暂时让关里的顺德府和承德府分档马上运过来补上。”佟玖翻着存货簿,往铺里走去,心里想的则是怎么把从江南到关外这条商线全盘调度好,如若包头府拿了顺德府的货,分档之间要怎么入账销账。 佟玖苦思冥想了几日,也不得要领,没个头绪。再一抬头,看到对面之前砸墙的店铺,已然盖起了江南才特有铺面门楼,上面端端正正的挂起了养正堂的牌子。 “嗯?这这什么时候的事啊。”佟玖回身招呼来为调货忙的焦头烂额的掌柜。 “东家,要我说谁家这么财大气粗呢。收了对面半条街的铺面,并成一个档,这不,养正堂。”掌柜的咕咚咕咚的喝着茶,抹着脸上的汗。 佟玖仰头,看着被养正堂门楼遮住的日头,没再言语。 那日早晨,济兰离开达正昌时,太阳才刚刚升起。济兰站在达正昌门口,正是此刻佟玖站得位置,饶有兴致的背手,踱步到对面的胭脂铺门口,转回身看着达正昌。 对身边的侍从道“就在这给我建个门楼,只要他达正昌在一日,我们养正堂就挡他一天,压他一头!”说完上了马车。 跟她身后的富察沁无奈的摇摇头,不知道主子这是较的什么劲,败的什么家。 第十五章 <十五> 佟玖这一去一回就是三个月,回来后带回大群的马匹和大量的皮毛,吩咐顺德府和承德府分档来商队,运走的马抵冲之前包头府在他们那调货的欠款,并将剩余马匹分销到关内各地。 “东家!”佟玖走时,天气还尚热,回来时关外的天气已然渐凉。伙计们见她回来了,都热情的帮忙搬运着东西,行着礼。 这趟去,经过克什克腾、翁牛特、喀喇沁、敖汉、科尔沁蒙古诸部,新结识不少蒙古王公贵族,添了几十家的相与,在各地先后陆续开了七个分档。 之前虹筱一直留在包头府,是华景赋跟着佟玖去的草原。 “前个儿啊接了信,听说你今天回来,我赶紧让小厮们杀了牛,备了好些个你爱吃的吃食。”在回廊口望了一早上的虹筱,总算把佟玖盼回来了“想你羊肉也该吃腻了。” 揽了她有些喜极而泣的道“这一趟去,可是苦了你。” “苦什么?往年这个季节咱们也要到科尔沁草原的,现在的草原花香四溢,美景醉人。”佟玖笑着道“我啊倒是有点乐不思蜀了。” 这几个月去草原,虽劳累也遇了诸多的险阻,可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所到的蒙古各部,商线全部走通,各分档的运营也都很好。 更让人欣慰的是,这大半年各档盈利赚的钱,还富察家是绰绰有余了,达正昌也从之前的亏损的局势中扭转过来。如果能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不出半年,达正昌的买卖在关外算是彻底立住脚了。 “虹姐,我给你带了件好东西。”佟玖献宝似的从行囊里拿出个布包裹,打开后是一件貂皮大衣。 虹筱抚着上面柔软光滑的皮毛,笑了笑推辞道“我就是个下人,穿这个怕是太惹眼了些。” “下人?谁敢说你是下人。”佟玖拎起大衣,抖开为虹筱披在身上,推她到镜子前“好看不好看?” “好看自然是好看,但这样好的东西,哥儿还是听我的,给对面送过去。”虹筱执意的将大衣脱下来,叠好裹好,塞回到佟玖手上。 佟玖拧着眉毛道“我去这一趟,属这件是顶顶好的,这可是达尔罕王妃送给我的。富察家皇亲国戚的,什么上好的皮货没见过,咱这个巴巴的送过去,也未必就入得了人家的法眼。倒还不如咱自己留下,冬日里防防寒来的实惠。” “玖哥儿,她看得上看不上,那是她的事情。咱挑了最好的送去,是咱的人情和心意。况且,张家的事办妥了,咱白白得了这么大的宅子,这个人情,你忘了?”虹筱让她坐下,为她散着辫子,准备伺候她沐浴。 “张家的事是我托傅二爷办的,跟她又没多大关系。”佟玖不满的道“你没看见他们养正堂的门楼,处处压我们一头,还不全是她的授意。” “哥儿你难道就看不出——。”虹筱欲言又止,终究没说出来,绕到佟玖身前,为她解着马褂上的扣子。 “看不出什么?”佟玖不明所以的瞧着虹筱,问道。 “看不出张家的事,虽然面上是傅二爷出的力,可关系上走的还是富察·济兰的人脉。你听姐的,只要把这位二姑奶奶打点好,二爷那边儿,自然跟着就好了。”虹筱变着法的提点着佟玖。 “而且,这会儿那二姑奶奶刚好就在包头的分档,你不是要跟他们商量运药材的事儿么,顺便就把衣裳带过去了,听话。”虹筱嘱咐着。 “可是,傅二爷——。”佟玖不解的挠了挠头。 虹筱苦口婆心的又道“怎么就想不通呢,就好比别人送了什么好物件来,无论是给你还是给我,咱们是不是都领人家那份好心呐?这不是一个道理么。” “这倒是。”佟玖点点头,将身子连头一股脑的没入浴桶里,在水里憋了会气,烫的龇牙咧嘴探出头,朝虹筱傻乐着抹着脸上的水道“我想吃面了。” “好,待会给你下。”虹筱舀水为她搓着头发“说到好物件,富察家的那几丫鬟近来倒是常与我走动。昨个儿,还送了许多固元膏来。我拣了几块尝尝,觉得还好,都给你留着呢。” 佟玖摆摆手“我气血壮着呢,可不吃那劳什子,到时还要忌牛羊肉。哎,对了,待会儿给景赋送去些补补罢。说来啊,是我疏忽了。以前我想着,她一个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的,对吃食上应该没什么忌讳。可谁晓得,她十分不喜膻气,牛羊一概不食。” “草原上不吃牛羊肉,那这几个月她是怎么过来的?”虹筱也很诧异。 “吃草。”佟玖捋着湿湿的头发,撇嘴点头道“不过,她可真是匹凶狠的狼。” “人好好一个姑娘家,鞍前马后的保护着你,你这都是什么词儿啊。”虹筱被她的表情逗得一笑,拍了她肩膀一把。 见她这般开怀“这次去看到舅舅了,他们还都好么?”虹筱试探着问道。 “达尔罕王么?他有什么不好的。去年三月份,三表哥色布腾巴勒珠尔才与固伦和敬公主完婚。敬公主是今上的嫡出心头肉,这谁不知道?婚后又特许留在京中,这别说在全蒙,在大清史上怕是也未有过的先例。” 虹筱叹了口气,道“哥儿也别怨王爷,当初王爷也是护不住你了。表少爷生性憨厚老实,出身又高贵,九岁时在京中当伴读时就颇得圣心,这婚事也是意料之中。” “他出身高贵?难道我的出身就低贱么!”听到这些,戳中了佟玖心中由来已久的那块硬伤。生母的早亡,让她在母亲的娘家变成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外姓人。 说到这些,就不得不提一下佟玖的生身母亲博尔济吉特氏。博尔济吉特氏是顺治的养女固伦端敏公主和博尔济吉特班第的亲生女儿。 而说到这位固伦端敏公主也就是佟玖的外祖母,那的确是如假包换的皇族血统。其生父,是顺治的堂兄,简亲王济度。其生母,是孝惠章皇后的亲姐姐。而孝惠章皇后,也是她的养母。 再说到佟玖的外祖父,博尔济吉特·班第的出身,说到他的祖父博尔济吉特·满珠习礼,也许大家只觉得,他不过就是个第一代科尔沁左翼中旗扎萨克,达尔罕的蒙古亲王罢了。 但如果提到他是孝庄文皇后的亲四哥,你就知道他的身份是有多举足轻重了。 在佟玖八岁时,她的生母博尔济吉特氏病故了,她的父亲很快就迎娶了齐佳氏,也就是后来佟玖的养母。也在那一年,佟玖认识了表姐齐佳·木云。 佟玖愤然的道“他的祖母是固伦端敏公主,我的外祖母不是么?还有那个什么富察·济兰,她姐姐不过就是嫁给个亲王,她算什么皇亲国戚?难道我佟佳·纳多的身上,就没流着爱新觉罗的血么!” “哥儿——。”虹筱后悔自己提了这些不该提的。 最后,佟玖颓然的坐在炕边儿,任虹筱给她更着外衣,点头道“想我太1祖元妃佟佳氏后裔,固伦端敏公主的外孙,竟落个如此贩夫走卒的田地。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儿,落帔的凤凰,不如鸡。” “哥儿又何苦这么妄自菲薄呢。”虹筱哄劝的道“哥儿方才还说,这趟去的乐不思蜀。那些个皇亲国戚的虚名,哪又抵得过你心里头实打实的开怀呢?” “好一个乐不思蜀,时至今日,我当真是乐不思蜀了呢。”佟玖耷拉着脑袋,说话间眼泪就簌簌的落了下来,哽咽道“阿玛额娘在天上看着我这个不肖子孙——。” 虹筱赶紧拿了汗巾为她拭了泪儿,道“多大的人了,还哭起鼻子了。一会儿出去,让你的那些个伙计掌柜们好生看看,他们说一不二的大东家是怎么个小女儿模样,哭肿了眼睛,抹泪儿的。” 第十六章 <十六> 佟玖沐浴后乏的紧了,再加上哭了通,头有些疼。虹筱点了安神香,让她睡下了。看她熟睡,自己捧了貂皮大衣的包裹从后门出去。 “是虹姐儿,真真儿的是稀客。”富察沁在后府忙着为济兰备茶点,听二门上的小厮说达正昌来了位女眷要见她,她晓得是虹筱,放下手中的活计急急的迎了出来。 二人过了礼,虹筱客气的道“这段时日收了米姐儿那么多的固元膏,奈何被府里头的琐事绊着身,一直未能亲自过来道声谢,我这心里头啊,总是记挂着。” “瞧你说的,这往大了说,咱们两家主子是相与,都从江南千里迢迢的来这包头府做买卖。往小了说,咱们也是街里街坊的住着了。这点上不得台面儿的药膳吃食,还倒烦虹姐儿挂了心,真是我的罪过了不是。” 虹筱客气的摆摆手,起身接过富察沁亲自奉过的茶,道“今个儿,玖哥儿回来了。才进府,就吩咐我过来,把从草原带回来给二姑奶奶的玩意儿送过来。” 道明来意后,虹筱把裹得严实的貂皮大衣递到富察沁手上,不好意思的道“我们玖爷毕竟是年轻的哥儿,面子矮。她本想亲自送来,可又顾及着东西浅陋,生怕入不得姑奶奶的眼,故而就遣了我来。” “韩东家太费心了。”富察沁佯装嗔怪的颠了颠手上的包裹,道“且不说是什么物件儿,单单这等的份量从草原上大老远的运了回来。单凭这份心意,我在这,就要先替主子谢过。” 虹筱又让同来的小丫鬟捧来两个锦盒,打开摆到富察沁面前,道“这是一点银饰,不值什么。倒也是时下草原上正兴的样式,给二位姐儿平日里穿戴着消遣消遣,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虹姐儿你真是太客气太破费了。”富察沁看着银饰上镶嵌的大大小小的珊瑚和玛瑙,感谢的道“才刚主子还说,本是想着安排点晚膳,为韩东家接风洗尘,只是韩东家风尘仆仆的才回来,怕扰了他休整。” “玖爷她跑惯了,这次回来,我瞧着反倒比在江南时精壮了些。二姑奶奶要有什么吩咐啊,随时过铺上差遣一声儿就是了。”虹筱见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便起身告辞。 “好好好,我这就去给主子回话。”富察沁送着虹筱,一路直送出了门,才回。 “什么东西?”济兰倚在贵妃椅上看着《本草纲目》,时而朝书案上瞥上一眼摆着的几株草药。听到声响,抬头看见富察沁抱了个大包裹进了来,慵懒的询道。 “韩东家回来了,从草原上给您带的礼物,还是您亲自过目罢。”富察沁将包裹端正的放到书案上,伺候济兰穿上软鞋。 济兰放下书起身,喝了几口茶后,随手解开包裹。 看到里面是件貂皮袍子,富察沁小心翼翼的将袍子取出来,里外打量着。整件袍子颜色匀称,光泽明亮,手感幼滑。 “主子,这些年貂皮的袍子虽见多了,可像这等成色的紫貂,却是头一件。您看,这毛细密却轻盈,表毛幼长而光泽,应该全是由母貂皮所制,想不到草原上还有这等佳品。”富察沁嘘唏着道“主子,您试试?” 济兰实际上不喜这些皮毛之物,但江南冬季湿冷,这些皮毛之物耐寒极佳,却又不得不用。 “头品玄狐,二品貂。”济兰抚着披在身上的袍子道“比起我那件玄狐的披风,也丝毫不差。这个韩鹿祈果然了得,才去了一趟草原,就能把蒙古亲王家的貂皮袍子弄了来。可见他在蒙古贵族中的人脉,不容小窥。” “蒙古亲王家的袍子?”富察沁又摸了摸这貂皮上的毛绒,警觉道“别再是被偷儿顺了来变卖的贼赃!” “如果是这么贵重的贼赃,他根本走不出这位亲王的封地。”济兰欣然的收了袍子道“吩咐下去,晚膳让他们做点清淡的,我要宴请韩家老九。” 一面派人往达正昌送了宴请的帖子,一面吩咐富察沁取一件从蒙古带回来的蒙古袍出来。 “这件,颜色未免太艳丽了些,不庄重。”济兰看着富察沁拿出的大红锦缎袍子,摇摇头“不是还有件天蓝色的么。”济兰问道。 “您清瘦了,那几件还未及改。这件袖口领口的套花贴边比旁的几件也精致,又是改好了的。晚上穿红色,衬人。”自从济兰守寡后,极少穿这么艳的衣服,富察沁规劝着她。 边服侍着她穿上边道“这里不比江南,人人穿的素雅古朴。您看街上那些蒙古人,哪个不是大红大紫的袍子穿着。”说着还不忘把虹筱送她们姐妹的银饰拿出来,为济兰戴上。 “主子——。”富察沁发怔的望着已然很久没穿过红袍的主子,将她引到镜子跟前,感慨道“这样的二小姐,奴婢多年未见了。” 看到镜中的自己,济兰也是不禁稍愣了下,出于本能的张开双臂,微微昂起头,审视着镜中的自己,不免感伤的道“终究还是老了。” “呀,小姐!”这时从外面进来的富察米,捂嘴惊呼道“太漂亮了,这头饰哪里来的。以前就劝您多穿些红色,看着好生喜气。” “没体统。”富察沁嘴上虽责备着妹妹,但还是笑语问道“晚膳备的如何了?这是韩东家第一次来咱们府上用膳,告诉那几个江南的厨子都仔细着点。” “姐姐你就放心罢。”富察米一直在膳房亲自监工,每道菜都亲自盯着,厨子们哪敢怠慢。 喝了几口茶道“况且,那狗皮膏药能吃出什么好来?要我说啊,咱们这么忙活,还不如在院中架上只羊来一烤,随他的心意。” “你啊,韩东家来包头府也有小半年了,之前又去了草原。就算他是个蒙古人,天天牛肉羊肉的也该腻了,何况他还不是。多备些清淡的菜,保准他这次来胃口大开。”富察沁还是了解自家小姐的良苦用心。 再说这边达正昌后宅,睡醒后的佟玖愁眉苦脸的磨蹭着,看着虹筱给她搭着得体的衣服,嘟囔道“好端端的,去她们家吃什么饭。”想了想道“姐,你跟景赋都随我去,对吧?” “哥儿,帖子上写的清楚,这是接风宴,不是鸿门宴。”虹筱心里好笑她这个傻主子。跟傅二爷相处时那般融洽,一提到富察·济兰邀她过去吃饭,就皱巴张脸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偏偏两个又明明是同一个人。 “是,我虽欠她银子,但这次我马上就可以还了她。”说到这些,佟玖底气足了些,直了直腰道“再敢给我脸色看,我马上喊景赋过去拆了她的门楼!” “你啊,到了家了,还不让我和小华省省心,好好歇歇。”虹筱扯了扯她马褂的下襟道“不就是对门吃顿饭么,自己去。一趟草原回来,以前的衣服都见短,哥儿可是长个了。” “说到底,还是草原上的吃食养人。”佟玖挺了挺身板,任虹筱给自己扎着腰带,学蒙古勇士般手叉腰,用蒙语道“吃肉的是狼,吃草的是羊。” 虹筱为她收拾停当后,前后的看了看,点头道“嗯,那么草原狼少爷,可以去赴宴了。早些去,别赶上晚膳档口才过去,显得怠慢人家。” “竟这般寂然。”这是佟玖第一次过养正堂后府,自济兰回来,收回来大量的草药,都需要晾晒。所以后府大大小小的空场上,摆的到处各色各样的药材。 一进府,就闻到淡雅的药草味道,细碎的捣药声皆可听到,虽仆人们人来人往,但也都很安静。与达正昌内到处都是干得热火朝天大嗓门的伙计,出出进进的商队,人声鼎沸的热闹氛围截然不同。 到了这里,浮躁的心也自然而然的就跟着静了下来。 “韩东家莫要见怪,我们开的是药铺,来往的多是些患病之人。病人需静养,先生请脉时更是需静谧。所以,府内是安静了些。”前面引路的富察沁解释着,时而回头看上一眼佟玖。 不禁感叹,都说女大十八变,可这韩鹿祈一个男子,一别半载,不但个头出落了不说,眉目间也长开了。就连谈笑间身上流露出的世家气势,也与当初那个在江南签契时处处顾忌,青涩的少年大不相同,脱胎换骨了般。 富察沁引她进了正堂,请她稍坐,自己去后面请主子出来。 佟玖看了看室内陈设,一个平头案依墙摆至正中,墙上挂着靠山镜。案上摆了三对瓷瓶,中间放着石头面的大插屏,边上摆着一架自呜钟,寓意“终身平静”。 案下摆着一米八的见方八仙桌,桌两边分放着太师椅,东西依墙,共是八张六几。 屋角立了两张花几,摆着几盆石竹,生极盎然。墙壁上悬挂着一幅颇得禅韵的“悟”字字画,看风格应是唐时的笔墨。 正欲喝茶时,只觉门口一红,望过去后,不禁讷讷起身,对走到近前的富察沁叹道“我走遍整个草原,也未见过如此貌美的蒙古女子。” 说完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济兰双手高举过头,随后右手捂在胸前躬身,用蒙语问着好,敬意十足的道“她赛拜努。” 这倒让济兰颇为尴尬,哪个女人不喜欢这样的盛赞,可佟玖的话里行间也表示着她已经认不出济兰了。 富察沁打着圆场笑道“瞧玖爷这是见了多少蒙古姑娘,连着我们主子,都认不出了。” 佟玖闻言往前近了几步,毫无顾忌的直视着眼前的济兰,倒是把济兰看的有些拘束和不安了。 佟玖歉意的对济兰拱拱手,依旧不失赞赏的瞧着她,对她连连点头道“上辈子咱们在草原上见过,不对,我在府里见过你。” “还没用晚膳,就喝多了么?”济兰勾了下嘴角,用满语轻声道,言语间掩不住的娇羞。 不知为什么,佟玖这次再见济兰,觉得好似重新结识了个人般,之前那个让她讨厌的寡妇债主顷刻间就烟消云散在她的脑海里。 席间,佟玖依旧那么纵酒,对济兰讲着在草原上的见闻,喝到酣畅处解了小褂的扣子,认真的目视了会济兰后。 起身将两人的酒斟满,边拿起酒盅跟济兰碰了下,边握上济兰的手,认真的道“你这个样子甚美!很像我的额娘博尔济吉特氏,我看过她的画像,就是这个样子。” 说完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一把揽过济兰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忘情的道“我喜欢你这个样子,我要跟你做一辈子的相与。” 第十七章 <十七> 济兰鲜有跟谁这般亲近过,但她从拥着自己的人虚晃的身形中觉出佟玖是真的醉了,且动作很单纯并无恶意,她忍耐着并没有推开他,因为她还有个更重要的猜测需要证实。 “你是说,你额娘是科尔沁达尔罕王部的博尔济吉特?”济兰任凭她拥着,在她耳边试探着问着。 佟玖听话的在她背上点点头,道“嗯,达尔罕王罗布藏古木布,是我的舅舅。” 济兰试探的轻唤了声“佟佳·纳多?” “嗯?”佟玖迷惑的仰起头应了声,紧接着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严肃的道“嘘,我是韩鹿祈。” 济兰二话不说的将手探进他散乱的马褂前襟的胸前摸了摸,虽然内里束的极好,但终究是从异常的柔软中摸出了端倪,济兰登时心内了然。看来,齐佳·木云说的不错。 虽然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可看着眼前剃了头光着脑门儿的佟玖,和被草原风沙吹的已然红黑了的脸庞,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主子——。”本来想给二人留些空间的富察姐妹,在门外候着,本来刚开始还有说有笑的推杯换盏,突然就没了声响,富察沁不放心,佯装送水推门看了看。 就见佟玖揽着自家主子,头扎在主子的怀里!而自家主子不但没有挣脱,一只手扶着他的腰怕他摔倒,一只手还在对方衣襟里,脸上的表情全是心疼。于是,赶紧“嘭”的关上身后的门。 见富察沁进来,济兰若无其事的收回佟玖衣襟中的手,为她仔细系好马褂上的盘扣。 低声吩咐道“她喝多了,收拾间客房出来,给她憩会儿。让小米过她们府上传话,就道她们东家喝的狠了,请虹筱姑娘过来。我有话问她。” “主子,留他在咱们客房,这与礼法怕是——。”富察沁承认自己的确有意撮合佟玖和自家主子,可这发展的也未免太快了些罢?远远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 “快去罢。”济兰的酒也吃的不少,事出突然,搅得她心神不宁,头就也跟着疼了起来。有些不耐烦的道“喊两个丫鬟过来,先将她搀到客房去。” “真是一刻都不让我省心。”虹筱听说佟玖在人府上喝的不省人事了,无奈的揉了揉额头,她就不明白了,走时还是极不情愿的走的,怎么到了那就能畅饮到烂醉如泥的境地呢? “随意坐。”济兰才沐浴过,在闺房里随意穿了件袍子,让虹筱坐下后。吩咐富察沁把华景赋带去见佟玖,摒退了室内的其他人。 “方才,在你主子那儿,我只是听了只言片语。”济兰坐在软榻上,言归正传的问道“请你来,我只是想问问,佟佳·纳多——。”说着济兰拉了拉语调,瞧着虹筱面上表情的变化道“怎么就变成韩鹿祈了?” 虹筱只是拧了下眉,并没有马上作答,而是抬头看着济兰。 济兰摊了摊手,轻笑道“你这种眼神真的是让人很不舒服。你觉得,如果我有恶意,你现在还有机会在这,这么看着我?”见虹筱依旧不说话的看着她,也许是出于早先“调戏”她的理屈,济兰起身为她倒了杯茶。 软了几丝语气道“别以为所有女人都是齐佳·木云。”之后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道“我们是相与。”说到这,顿了一下。因为她脑中突然映出佟玖在她耳边说“我喜欢你这个样子,我要跟你做一辈子的相与。”时的情景。 济兰勾了勾嘴角,笑看着虹筱,坦白道“你主子说的对,我们两家,是要做一辈子相与的!” “您是怎么认识齐佳表小姐的?”虹筱终于开了口。 “说到这个,很不幸。”济兰顿时笑意全无,坐回到软榻上,悠悠的道“虽然在下不才,是个望门寡。但她还是要尊称我声‘嫂夫人’。” 虹筱思绪转了一下,道“相反,我倒觉得您很幸运。嫁到那样的人家,真的就比您眼下的生活好么?当然,只是个丫鬟的见识罢了。” “那么,丫鬟,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么。”济兰困乏的打了个哈欠“简短些。” 虹筱平静的道“您的弟媳妇偷了我们哥儿记的佟家账本,您的公公和小叔匿名告发了佟家,佟家被灭了门。之前哥儿一直逃婚藏在科尔沁,后来佟家出了事,我们被驱逐出封地自生自灭。遇见了旧故韩老东家,后来韩少东家得了伤寒,没了。哥儿就顶了他的名号,来了江南。” 济兰沉思了一刻“你确定,是木云她偷了账本,而不是你家那个傻子主动给她看的?” 虹筱显然为“傻子”这个词很不满,但也不得不惊讶于济兰看问题的透彻和独到,实际上济兰说的对,的确是佟玖错信了齐佳·木云。 捕捉到她那片刻的惊讶,济兰无奈的笑笑,自语道“果然是个傻子——。” “我知道您会为我们保守秘密的,因为我们是相与,不是么?”虹筱试探着济兰,问道“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济兰毫不客气的道“看住那个傻子,要么戒了酒,要么酒后别乱说话。这不是草原,收起她的豪放,别跟谁都动手动脚。有时,对寡妇造次,是要负责的。” “您一定要这么说她么?她今年还未过双十。”虹筱实在忍无可忍的反驳道。 “可以啊,我只是不想她永远到不了双十。”济兰看着虹筱,一副你主子本来就是个傻子,你还不让我说的神情。 “好吧,您还有什么吩咐?”虹筱决定结束这次谈话,遂起身问道。 “劝她踏踏实实的跟着我做个商人,皇家门儿里的事,该忘的就忘了罢。”济兰看着榻上雕的花纹,像是在观赏般,看的认真,嘴上随意的道了句“还有,娶我。” “什么?”虹筱不确定是自己听差了,还是眼前这个女人疯了。 济兰收回观赏的目光,落在虹筱身上,过了会又挪走到别去,不屑的自嘲道“为这样的人家守一辈子望门寡,立个贞节牌坊,才是我此生最大的不幸。我,要自由。” 见虹筱沉默不语,济兰道“你比谁都清楚,这样我们各取所需。我总不会去告发我的夫婿是在逃女钦犯罢?在我看来,我们两家的相与关系,这才刚刚开始。” 虹筱叹了口气,心道“哥儿,不是我卖了你,是你自己酒后把自己卖了。这个女人,真真是个商人。” 济兰看她叹气,知道她应了,饶有兴致的道“我除了老点儿,哪配不上你们家主子?方才她可还口口声声的说喜欢我呢。” “怎么说也是婚姻大事,我一个丫鬟,怎么能做得了主。还是等她醒了,自己定夺罢。”虹筱施礼,准备告辞。 “决定权并不在她。”济兰笑了笑“韩东家酒后毁了我一个寡妇的名节,这事能就这么算了么?那我守了十几年的清誉,也未免太不值钱了。” “二小姐,我还是劝你对我们哥儿尊重着些,她从不屈服任何人。很多事,眼下才有些转机,别让两家的关系,渐行渐远。”虹筱提醒着她。 “不会的,不是还有你在么。你希望我们玉石俱焚?还是那句话,虹姑娘是聪明人,该说不该说的,心里一直很清明。”济兰讪笑了下,对门外道“来人,送虹姑娘出去。” 佟玖醒时,虹筱正坐在床头看着她“水。”佟玖要了水,喝了一通后揉着头问道“我是几时回来的,竟全然不知。” 虹筱叹气,道“是我和小华把你从富察家背回来的。” “是么?二小姐拿了些葡萄酒,我还是喝不习惯。”佟玖靠在床头“那种酒喝起来甘甜若醴,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醉了。” 虹筱探身过去为她揉着额头道“哥儿,你酒后抱了她,你知道么?” 佟玖抬头,疑惑的看着虹筱,虹筱继续的道“方才二小姐把我喊去,让你娶她。” “什么!”佟玖坐直上身,不可置信的怔在那儿“我如何能娶她?” “你是韩鹿祈,有何不能娶她?她说的明白,只是想摆脱寡妇的身份。至于其他细节,还是要你自己去谈。”想到那个女人,虹筱就头疼的又是叹了口气。 论算计,自己加上佟玖一起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对手。好在,她一直以来也的确没什么恶意,暂时还值得信任。最后,还是劝了句“哥儿,以后做事还是要谨慎着些。” “小姐,三天过去了,他们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个狗皮膏药不会不认账吧?”富察米先生沉不住气了,还是率先的问出了口。 “不会,她不是那样的人。”济兰看着药册“她的丫鬟了解她,我们等着就是了,她自己想开了,自然就来了。” “小姐,您真的想好要走这一步了?”自从那日后,几个人一直对这件事绝口不提,既然现在提了,富察沁也问道“改嫁可不是小事儿,大小姐那边儿怕是会反对。” 济兰放下药册道“她自己都是泼出去的水了,还想拘我一辈子?没谁我的药材也一样卖,我信佟玖是个能依靠的。” “您的依靠来了。”门上来报,佟玖求见,富察米有些打趣的通报着。 “主子,您这样就去会客么?”富察沁看主子素面朝天,披头散发,只简单穿了件月色的褂子就往出走,提醒的道。 “怎么?让她看清些也好。”济兰直接的出了去。 第十八章 <十八> “来啦?”济兰出来时,看见佟玖魂不守舍的立在那,脸上的神情又有些那日借钱时的六神无主,轻声的问道。 “嗯。”佟玖点点头,默不作声的走过来,将济兰引到八仙椅上坐好,之后郑重其事的朝济兰拜了三拜。 沉声道“我酒后失德,败坏了你的名节,我愿意迎娶你,弥补我的过错。” “你这是做什么?”济兰起身扶过躬身在前的佟玖,柔声道“不过是遭了别人的闲话罢了。我还不至于轻浮到,你抱了我就强着你必须娶我。” 二人相继入座,佟玖瞧着左右无人,故而道“娶你可以,只是有些事情要事先言明,免得你嫁过来,会后悔。” “嫁过去?”济兰看着茶,放下盖子岔开话题道“养正堂的买卖你是知道的,想我过去相夫教子,侍奉你大娘,怕是有诸多不便。” 顿了下,方道“我们府上父母早故,长姐在京。其他也没什么累赘,婚后,不如你入府来,更方便些。” “你是,要我入赘?”佟玖也放下手中的茶盏,直接发问道。 济兰摆摆手,再次岔开话题,柔声道“如若你想不通,就作罢了,婚姻大事哪能勉强。其实,我之所以一直在包头府迟迟未走,就是在等你回来,有要事同你相商。” 堂内一阵凉风拂过,佟玖看着济兰只穿了件单褂,头发散乱的随意在脑后挽了个髻,感觉她人不再是初见时那么咄咄逼人,反倒单薄憔悴了些。 心内又不免生出阵阵内疚和不忍来。 济兰看她脸上有些苦色,忙解释道“放心,我不是跟你讨债的。还记得江南签契时,你说要为我闯出片风花雪月么?” 佟玖微愣,自嘲的笑了笑“不过是年少的意气,不曾想二小姐当了真。” “说实话,当时我也觉得你是年少的轻狂。可现在,我确实当了真。”济兰端起茶杯,赞赏的朝佟玖扬了扬,自饮了口后道“这半年在关外,你当真是为你们韩家闯出了片风花雪月。可,却不是我富察·济兰的。” “二小姐有什么吩咐,但讲无妨。”佟玖想听听她的想法。 “我想咱们两家一起在咱们有分档的地方开设汇兑庄,关内由我打理,关外你来打理,如何?”济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汇兑庄?据我所知,这个行业一直都是由晋商独大。我从未涉及过这方面的买卖,更是不知该如何打理。”说到开汇兑庄,佟玖陷入了沉思。 没把握的坦言道“实不相瞒,我们韩家也没有那么多现银来做汇兑和信贷。” 济兰觉出佟玖在生意方面的确成熟的多了,于是笑道“你不要把这个行业想得多么高深,买卖皆是万变不离其宗,我们就是从贩卖中获利罢了。汇兑庄流通的是银子而已。晋商每号创始,也不过就是万两至二三十万两。” 见佟玖不为所动,济兰让步道“你不是欠我五十万两么,你若愿意,这钱且不急着还,算是你的起始资金,顶你的身股。年底赚了便一起分红,赔了无论多少,你依旧还我这五十万两就是了,如何?” “为何是我?”按济兰的实力,她完全可以独资开办,想开几间开几间。这么好的买卖,为何要带着自己?佟玖不解。 济兰想了想,逐条分析道“其一,我一个人精力有限,身份也不如你行走方便。其二,你有能把在江南烂大街没人喝的茶叶裹成茶砖,到草原上转一圈就轻易换回马匹的本事。其三,你有办法让那些蒙古王公把钱存入我们的汇兑庄,因为他们对你的信任肯定多过那些晋商。” 佟玖依旧沉思着,心里思绪百转千回,权衡着。 如今自家的商线越拉越长,买卖也越做越大,在各地分档的现银周转一直靠镖局往江南总部运,不但一去一回路途遥远耗费时间不说,路上也存在着危险和其他诸多不便。 若是把开汇兑庄和钱庄等业务集于一身,不但自己家的商队到各地分档可以用票据进行汇兑,方便安全。 在江南进购商品时也可以用别人存在钱庄的现银来周转,这何乐而不为呢? “不妨可以一试。”佟玖答应道。 “试一试倒是无妨,但你我两家,说到底还是要联姻。”济兰最后绕回到这次的主题,晓之以理的模样“说白了,我不可能把关系到富察家存亡的生意,交给个毫无关系的外人。” 说完直视着佟玖明言道“想名正言顺的动用养正堂的财力人力,你必须入赘富察家。” 佟玖忧思的挠挠头,应道“入赘可以,但只我一人过来,韩家的买卖,还是韩家的。” 济兰听后无奈的笑了笑,道“韩鹿祈,在我看来,你可比韩家那些个丝绸茶叶要值钱得多了。” “既是入赘,那我便悉听尊便,何时要我过府来,我过来就是。”事已谈妥,佟玖起身要告辞。 临走前目视了济兰少倾后,见她没有送客的意思,又道“那,我这几日先四处的逛逛,看城里有没有什么好的档面。婚后咱们就把汇兑庄开起来?” “韩鹿祈!”济兰扯住拱了手就要走的佟玖,有些不满的问道“就算是入赘,就算是谈买卖。你我定亲,你总该留下个信物罢?” 说完倒是手疾,利落的从佟玖手上拽下她拇指上的扳指。佟玖觉得手上一轻,潜意识的伸了伸手。 “怎么,舍不得?”济兰捏着扳指在光下瞧了瞧,握到手中,道“韩鹿祈,你记着,我富察·济兰不图你任何东西。一直,都是你欠我的。我的清誉,就算倾尽了你们韩家,也换不回一分一毫!” 佟玖转身便要走,却发现自己的袖子还被济兰拽着,于是歪过头看着她。 济兰低头从颈间摘下贴身的坠子来为她戴上,缓着语气,目视着她道“我不会害你,自此,我们便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说完推了推依旧歪着头不愿看自己的佟玖,嗔道“听见没有?” “嗯。”佟玖看了看胸前的坠子,是块长命锁的玉牌,可能因戴得年头多了,玉牌上的纹路已然被磨的不那么清晰了,看着外表却是格外的温润,闷闷的应下。 送走佟玖好,济兰叫来富察姐妹,吩咐着就近择个良辰吉日把日子定下来,叫来虹筱一同商量商量婚事,打算趁俩人在包头府就把婚事完了。虽然是入赘,但日后佟玖还要在草原上行走,多少要考虑她的面子。 决定婚房还是设在达正昌后府,结婚当日由韩家出花轿来接她,表面上是韩家“迎娶”,但回了江南,佟玖要过到富察府上去居住。 订亲后,佟玖一直忙着商队为富察家运药和筹备开汇兑庄的一些事由,婚事的置办上都是由济兰和几个丫鬟做的主。 眼瞅着还有不到一周就到了正日子,吉达那边的分档遭了匪患,佟玖接了信儿带着华景赋连夜就出了城,进沙漠往吉达赶。 可几天后,从吉达发来的商队都说来时路上遇到暴风雨和流沙,耽搁了行程,也说没看见东家和华景赋。虹筱闻后大惊,立刻连夜派了人快马加鞭的往吉达去探佟玖的平安。 “都说望门寡克夫,咱们东家草原上大风大浪的,吉达的沙漠走了数十趟一直都没事,可才订了这亲,好端端的人就没踪影。”一听说佟玖没到吉达,铺子里府里就炸开了锅,伙计们七嘴八舌的私下议论着。 “胡说些什么,滚出去牵马!”虹筱跟富察米从外面置办东西回来,听到门上的伙计议论,虹筱扬起马鞭就给了伙计一下子,铺面里登时安静了下来。 后个儿就到婚期了,听着窗外潺潺的秋雨,济兰抚了抚大红的嫁衣,面无表情。 “虹姐儿说,吉达那边明个儿就能有回话,而且已经派几个商队都进沙漠找了。”富察沁宽慰的道“韩东家自己能从江南开条商线出来,在这种小沙漠中行走,不会有事的。” 第二日掌灯时分,派往吉达的人回来的道,吉达那边的马队被土匪劫走了,已经报了官,可分档掌柜始终也没看到佟玖和华景赋二人。 “主子——。”子时一过,富察沁开始服侍济兰梳洗打扮,小心的道“韩东家还没回来,要不咱们把婚期往后延延?”看济兰没应话,富察沁只好继续为她穿着嫁衣。 早在前几日,达正昌和养正堂门前的路上,就高高挂起了两排红灯笼。 正日子这天,虽然佟玖没回来,但上面也没吩咐婚事取消,伙计们谁也不敢怠慢,早早的都起来换了新衣忙活着。 待到天亮,济兰蒙上了盖头,坐在榻上,等着。 第十九章 <十九> “东家回来啦,东家回来啦!”隐约的听到外面街上有人喊着,济兰招了招手,因为不能说话,富察沁会意的让妹妹打发人出去看看。 原来,佟玖跟华景赋在往吉达的沙漠时,遭遇了那三个土匪和被盗的马群。 对方显然是赶马高手,引着头马在前面跑的极快,佟玖跟华景赋二人驱马在后面追的有些困难。 待到越追越近时,离吉达却也越跑越远。二人当日走得匆忙,谁也没带着弓箭,绳索,套马杆更是没有。最后还是华景赋拽出宝剑,看准了时机奋力一投,将匪首扎落下马。 二人就这样,赶着马群往回来。就这么一去一回,加上路上遇了暴风雨。在沙漠里走了三天,昨天后半夜才到了吉达。 听说虹筱派了几波人过来,知道包头府那边怕是等急了,佟玖喝了几口水,吐了吐嘴里的沙子,稍作休整又连夜往回赶。 骑了这些天的快马,佟玖下马时腿上一软,感觉不是自己的了般,站立不稳。幸好伙计们迎得及时,连搀带扶的把她和华景赋迎了进去。 连跑了这几日,沐浴时才发现大腿内侧都被马鞍子磨出了血,小腿往下都浮肿了。强装镇定的忍着疼,虹筱给她换上衣服。几个人扶着,勉强的又上了迎亲的马。 虽然知道这是逢场作戏给别人看的婚礼,但听到达正昌的伙计跑来说东家回来了,这会儿已然上了马,这就过府上来迎亲时,济兰在袖中攥着的手这才松了松。 出嫁,这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时刻,哪个女子心内不喜欢?十几年前未坐成的花轿,今日不管真假,总算坐上了。 就这般,济兰坐进了忽忽悠悠的花轿里,听着外面的唢呐高奏,鞭炮声迎耳,吹吹打打地绕着包头城,好不热闹。 花轿一路一直抬到了洞房外,洞房前,事先摆好了火盆,轿夫们抬着花轿从火盆上经过,驱邪免灾。 待花轿到了洞房门前,佟玖拿过挂在轿子上的弓箭,济兰就听轿外“嘭嘭嘭”的三声,轿子也跟着晃了三晃。 射完箭后,富察沁搀扶着她下了轿,富察米将一个红绸扎口,内里装了五谷杂粮的花瓶放到她手中,在二人的搀扶下,踩着红毯向里走。 佟玖看着穿着花盆底鞋的济兰从门坎上的马鞍上面稳稳的跨过去,也跟着松了口气。接过富察沁递过来的红绸将她引到堂上的香案前。 拜过天地后,济兰在床上坐稳,有童男童女往床上撒着花生大枣。佟玖又接过虹筱递过来的秤杆掀了盖头,象征的抚了抚济兰的发,寓意白头偕老。然后用力将盖头抛到屋顶上,这才同济兰一起并肩坐在新床上。 “主子,我僭越了。”富察沁先是行了个礼,之后把佟玖的右衣襟压到济兰的左襟上,这本是该由长辈做的事,富察沁在几人中是最长的,所以就由她做了。 两人喝了交杯酒,吃了半生不熟的饺子,门外响起了驼队中蒙古人唱的祝酒歌,婚礼这才告一段落,佟玖起身出去敬酒了。 虹筱跟着她出去时,济兰给富察米使了下眼色,富察米捧了事先灌了白水的酒壶,追上二人。 “姑爷!”富察米还是别扭的叫了出口,忍不住喜极而泣,脸上挂着泪儿道“您以后,一定要待我们小姐好!”说完把酒壶递到虹筱手上。 佟玖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红包给富察米,客气的道“辛苦了。” 她们走后,富察米打开红包,里面竟是张千两的银票,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佟玖的可取之处,办事果然粗中有细。 最后,佟玖终究还是喝多了,及至深夜还没回来。 济兰换下厚重的礼服,想起了那件佟玖十分喜欢的红色蒙古袍,便让富察沁又取了出来,为她换上。 “老哈河水长又长,岸边的骏马拖著繮,美丽的姑娘,诺恩吉雅,出嫁到遥远的地方——。”深夜里,洞房窗外传来了婉转苍凉的蒙古民歌。 “这是谁在唱歌?”济兰为歌声所吸引,走出洞房,来到前厅,好奇的问道。 “是我们小姐。”虹筱看她过了来,在她身边站定,挡住些厅里浑浊的男子气息,极其小声的用满语哽咽道,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虹筱也知道今天的婚礼是韩鹿祈的婚礼,但看到佟玖全须全尾的穿着礼服坐在那儿,她很是触景生情。 想想前几天提心吊胆的担心,想想她跟佟玖在草原上逃亡时,不分昼夜的在草原上跑,再想想半年前,从江南来北上包头府时那路上的艰辛和吃的苦。 今天佟玖成亲了,也算彻彻底底的成人了,只要她活着好好的,自己就对得起在天的佟佳氏列祖列宗。 “诺恩吉雅,是谁?”济兰懂些蒙语,看着院中篝火旁席地而坐都跟着哼唱陶醉其中的蒙古人们,和一手端着酒碗,正坐那侧着头浅吟低唱的佟玖。 忽明忽暗的篝火映在她的脸庞上,虽然此刻的她衣襟和头发都散乱着,但她浑然天成的洒脱气质在众人中格外熠熠夺目,卓尔不群。 “她母亲的闺名。”虹筱拭了拭眼角的泪道“在科尔沁,很多姑娘都叫诺恩吉雅,出嫁时,都会唱这首歌。” “当年在父母的身旁,绫罗绸缎做新装,来到这边远的地方,缝制皮毛做衣裳。海青河水起波浪,思念父母情谊长,一匹马儿作彩礼,女儿远嫁到他乡。”佟玖唱到最后起身,右手无名指蘸酒弹了三下,对着大家痛快的将酒饮尽。 然后摊开双手,无奈的对大家朗声道“我的诺恩吉雅来了,各位失陪了。”说完朝济兰走来,笑而不语。 大家都把目光投在门口的二人身上,脸上无不显出艳羡的神情。 “你又醉了。”今夜的星空一扫前几日的阴霾,此时的天幕上繁星点点,深沉而幽静“入赘到我们家,就那么委屈么?你把丫鬟都唱哭了。” 两个人并没有直接回新房,济兰随意的走着,打算让她先散散身上的酒气再回去。但秋雨后的夜很凉,她抱着双臂摩挲着。 突觉背上一暖,佟玖宽了马褂披在她的身上,无所谓的嘟囔着“我喝了酒,很热。” “你就是个蒙古人!”济兰实在难想象,一个长在京内的带有宗亲血统的世家小姐,怎么会像刚才那样与生俱来的豪放。随时随地的就能跟最底层的那些蒙古人厮混成一片。 她现在似乎明白了,佟玖之前借钱时那种吸引自己的执着,根本就不是出于她本身对信念的坚定,而是佟玖特有的蒙古思维。 她的世界很简单,想什么就去做,不顾忌其他。事实证明,往往这样心无旁骛的豪迈人,更能成就自己。 “我身上流着蒙古人的血。”佟玖停住前行的脚步,对济兰道“你要习惯我,不只是穿这么漂亮的衣服,还有这里。”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头。 就听“啪”的一声,济兰在她的额头上拍了一巴掌,故意的问道“这里?这里有什么稀奇的。全大清国的男人,都这样。你如果想好好活着,就要穿什么衣服像什么人。” 佟玖拧着眉毛,揉着被拍的额头,跟着她往新房走。 “也许,你现在不明白,也许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济兰自言自语的走了几步,回头看看佟玖的脑袋,无奈的道“我觉得,你可能永远都不明白。” 回去后,两边早都备下了热水,服侍两人分别沐浴。因为济兰洗的久了些,佟玖困乏的先睡下了。 济兰回房时,见虹筱正跪在床边为佟玖腿上的伤,上着药粉,于是让身后的富察姐妹下去睡了。自己轻轻的走了过去,看着虹筱手上极其小心的样子,生怕弄疼弄醒她。 坐到床边,脱了软鞋,问道“她追回了多少马?” “五十几匹吧。”虹筱掖了掖耳边的碎发,对济兰道“秋夜寒凉,我多拿了两床被子来给您放在床尾。她喝了酒,总是前半夜蹬被子,后半夜抢被子。之前又骑马,睡不安生的。” “嗯,现在说话,倒是像自家人的样子了。”济兰满意的点点头,觉得有些受听。 “其实您一点都不克夫。”虹筱揶揄了句“我们哥儿自从遇了您,就一直交着好运呢。” 济兰意外于她的直白,之前还觉得她有点城府,现在看来,真是有什么傻愣的主子就有什么天真的丫鬟。拍了拍床沿儿,道“甭尽拣好听的说。她敢抢我的被子,我直接就踹她下床。” 虹筱听后,抿嘴一乐,为沉睡的佟玖整好衣衫,覆上被子。 “笑什么?”济兰打着哈欠,看她退出床帏,也上了床,拉着被子好奇道。 “笑您,刀子的嘴豆子的心。”虹筱倾身为济兰也覆好脚下的被子,道“她跑了几天几夜没阖眼了,要踹也明个儿再踹。” 济兰转过身,面朝外的看着虹筱,饶有兴致的打趣道“看你方才哭得那等伤心,是不是你们哥儿娶了正房了,你这通房的小丫头伤心了?你再不出去,外人都以为这新婚夜里,二女共侍一夫呢。” “随您怎么说,明眼人都知道我跟哥儿不是那样的关系。”虹筱放下床帏道“可您跟我们哥儿,打今个儿起,可就说不准了。” “小蹄子,且先让你逞逞嘴,看明个儿本夫人再整治你。”接连忧心了几日,昨天又一整夜也未阖眼的济兰,困意袭来,迷糊的呢喃了句后,闭上了眼。 第二十章 <二十> 婚后,对二人的生活来说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影响和改变。济兰向来注重生活起居,所用物品无不精细,她觉得佟玖屋子里的物件儿没一个是能用的。于是,耐了两日,第三日头上早早就搬回了府。 两府不过一街之隔,要说两人婚后最大的变化,那肯定是相商生意过府时方便了许多,所以傅二爷也就很久没出现过了。 最近,佟玖被开汇兑庄的事儿忙的接连早出晚归,从谈铺面到请掌柜账房伙计等诸多事宜上,济兰一概没有过问过,全都是佟玖在操持。 晚上,佟玖驱马回来,到养正堂后门,见门里高杆上的灯笼挂着,便下了马去叩门。几日前,济兰同她定下信号,烦是晚上后院高杆的灯笼未熄就证明自己还没睡。 “姑爷回府了。”富察米通禀了声,济兰正专注的算着账,听说她过府来了抬头看看案上的洋钟,自语道“这个时候来了?”说完依旧凝着眉低头细看着账本。 “啪啪。”佟玖人未到,声先至。才进了屋子,就拽下脚上的马靴丢在门口,光着脚往向里走。 “姑爷,您等下。”富察沁出来迎她,见她身上还往下滴着水“奴婢伺候您先沐个浴吧?” “哦,无妨。”佟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后是本账翻了翻没见淋湿,感谢的朝富察沁笑笑,往里走道“我只跟济兰说说这几日的账,说完就走。” “姑爷——。”自从婚后,富察沁跟虹筱熟了许多,佟玖出府不在时虹筱常常过这边找她们姐们做女红,话里行间的对佟玖提起的多了,她对佟玖的了解也就更多,渐渐的也就跟虹筱一样心疼她“要不,先喝口热茶?” 二人在外间这样闲聊,影响了里面济兰算账,佟玖进去时看见济兰正眉头深锁的把算盘掼至按上,重归着零。 “哪差了,我帮你看看。”说着从后腰上拿下自己的算盘走过去放到桌边,济兰指着账本上几处密密麻麻的账给佟玖看,佟玖手上快速的“噼里啪啦”的拨动着算盘。 两人就这样一个指着念着,另一个算着,把这月的几本账都重新核了一遍。算完后,佟玖看了看算盘上的数,从济兰身侧探过身看看账本,拉到二人近前指着账本,道“看账上现在差的这个数目,应该是这笔进项入重了。” “嗯,今个儿晚了。明早喊账房来问问话。”济兰执笔将几个数目标注在账本上,不快的道“都道成大事者不事必躬亲,可看看现在下面这些人,都是怎么办差的?” “账就是要算的么。”佟玖笑笑,宽慰道“长年累月做这些,难免有些纰漏。” 账也算完了,济兰放下笔才抬头看清身前的佟玖,见她的头发身上都是潮湿的,有些诧异的看了看窗外,又回头看佟玖,问道“外面落雨了?” “哦,一阵阵的,倒也不大。”佟玖又打开自己拿来的账本,觉得脚下有些发冷,跺了跺,四下的看着道“我能不能搬把椅子过来坐?” 济兰低头见她只穿了袜子就站在秋日的地上,脚下的毯子都湿了一片。 “来人!你们这群混账的东西,都瞎了眼么?”济兰当即起身,按了佟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勃然大怒的朝门外喊道。 富察姐妹和一应内侍不明所以的赶紧进了来,济兰指了指坐在那同样意外的看着她的佟玖,道“姑爷回来这么久了,竟未见一个人进来伺候,连杯热茶都没有。平日里宠着你们,宠到你们眼里都没了主子了么!” 大伙先是面面相觑,紧接着呼拉的跪了一地。因为平日里济兰算账十分不喜别人打扰,下人们都是在门外候着,她有什么吩咐自然会唤。 方才佟玖进去时,也没听她唤人进去伺候,大伙按她平时习惯又以为人家新婚燕尔小两口需要独处,谁都没敢打扰。不料,却遭来济兰的责问。 “都跪在这做什么?”济兰没好气的斜了斜面前跪着的内侍们,道“还不赶紧下去伺候!” “是。”众人慌不择路的退了出去。 很快,富察沁就奉了茶来到佟玖面前,赔礼道“是奴婢们伺候的不周,姑爷您且先用杯茶,姜汤已然吩咐她们去熬了。” 佟玖歉意的点点头,端起富察沁递来的茶盏捂在手中,又瞧了瞧负手立在身边,冷着脸翻动着自己拿来的账本的济兰,面上有些为难。 “嘶——。”她正欲喝茶时,只听济兰吸了口气,手里翻动账本纸页的手指顿了顿,沉吟着。 “这个,这个是庄里打隔断,昨个儿给木工结的工钱。”佟玖起身,看了下解释道“本来谈好是包工包料的。可昨天他们说木材涨价了,工钱也要涨。所以,我把昨天的钱给他们结了,今个儿一早就到林场去了,看看能不能咱自己直接进些料。这就是这笔银子——” “哦,我看的不是这笔账,是觉得你平日里人乱——呃,不拘小节的,账倒是记得工整干净,桩桩件件也清楚。”济兰抚了抚账本上的笔迹,赞赏的道。 “哥儿。”这时虹筱进了来,朝着俩人施了礼,急急的走到近前,拉过佟玖。先是摸了摸她的脑门和辫子,又捏了捏她的衣袖和身上的马褂,提了几丝声道“身上淋成了这样,怎的不直接回家?” 佟玖反问道“你怎么来了?我这就回去了的。” “米姐儿才跑去道你过来这边了,要沐浴更衣,让我过来伺候,我便携了些东西来了。”虹筱显然生气的数落道“你还光着脚!现在都什么节气了?你这般的不疼惜自己,落了病了可怎么好。就为这些个劳什子的买卖,你又不要命了,是不是?” 富察沁看着三人,心里更是错乱。虹筱再怎么亲厚,终究是个丫鬟,就算你通了房再得宠,也不该当着济兰的面,这么放肆劈头盖脸的数落姑爷啊。 “虹姐,咱回去罢。”佟玖为济兰之前因自己朝下人们发那通火,已然心内就起了别扭,虹筱来了又是通数落,故而沉着声音道。 “回什么回,回哪去?”济兰不满的道“这不是你家么?”说着问富察沁“热水都备好了么?让虹筱带着她去沐浴,今天姑爷就寝这,哪也不去。” “备好了。姑爷,虹姐儿,这边请。”富察沁头疼的扶了下额,今天这都是怎的了,无非就是为这些个琐事,好端端的发哪门子火。 “疼,疼疼——。”浴桶里,被虹筱抓着小辫子,正手上用力拆着的佟玖,歪着头叫唤道。 虹筱随手把她辫子丢到一边,拿起桶里的水瓢舀了水,从她的后颈上倒下去,给她搓着背,没好气的道“你说你,明明说好是合伙开铺子,这阴天下雨的只见你天天出去跑,人家在家里坐等现成的。” “她不是不方便抛头露面么。”佟玖自己撩拨着水在身上,疲惫道。 虹筱拍了她一把,让她侧过头,又舀水为她洗着另一侧脖子,道“她怎么就不方便抛头露面了,她以前不是挺方便的么!是了,你方便,你就往死糟蹋自己的身子骨儿,天天饭饭不按时吃,睁眼就往外面跑。回头给别人赚下座金山银山!” “什么给别人,这不都是自己家人了么。她这汇兑庄的主意挺好的,咱拿不出那些个钱,还不能多出点力气么。”佟玖伸着懒腰“忙过这段儿就好了。之前咱那十来个铺子,我都开了,还差这一个?” “我就怕你拿人家当自己人,人家根本就没把你当回子事。”虹筱埋怨道“咱是没钱,她不撺掇你,咱也不赚这个钱受这个累。就没见过她这么精的,请个掌柜的管家还得给点工钱呢。” 虹筱给她搓完了背,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佟玖趴在桶沿儿上睡着了。 “你想吃什么,要不让膳房给你下碗面条?”虹筱伺候她换了干净的衣裳往卧房走,问着。 佟玖没睡醒,缩在高领的厚马褂里,只是一味的埋头走,不言语。到了卧房门口,懒懒的道“你也去歇罢,我先睡了,明早再吃。”说着进了去。 进去后,虽是第一次进济兰的卧房,但实在太累,也无暇顾及什么陈设,眼里心里只想着奔床。 “洗好了?”济兰看她进来了,收起手上的书,对富察沁道“把姜汤端来,你们也都下去歇罢,今晚不用值夜了。” 佟玖接过姜汤,一口气儿喝了,迷糊着爬上了床,躺下。终于可是寝下了,好不惬意的蹭了蹭被子。 突然就觉耳朵一疼,猛一侧头睁眼,看见济兰素手拧着自己的耳朵,边捂着耳朵,推着她的手吃疼道“你做什么?” “看看你耳朵根软不软。”济兰漫不经心的收回手,又拿了另一手手上的书在她耳边煽着风。 “又做什么!”佟玖微微仰起头,瞪着她。 “给你吹枕边风啊。”济兰继续煽着,不依不饶。 “啊——。”佟玖抓狂的翻身,扯了身上的被子蒙在头上,睡去。 第二十一章 <二一> 翌日醒来,佟玖因着这段时日接连超负荷的操劳,昨个儿又淋了雨着了凉,睁开眼头就疼的厉害。 “醒了?”此时的济兰,简单披了件衣裳靠在床头的软枕上,腿上摆了个炕几,正在上面翻着账本。 “唉。”佟玖翻过身出了口长气,揉了揉额头,之后单手撑着床缓缓起了身,道“早起就看账啊?” “嗯,习惯了。见你睡的沉,没让她们进来伺候。”济兰粉黛未施,青丝随意的散落在肩上“今个儿,我想到汇兑庄那边去瞧瞧。” “铺子里面还在收拾,乱的很。”佟玖揉搓着眉目,强打着精神,打着哈欠道“过几日再去罢。” 济兰收起账本,这才抬头看到佟玖的气色欠佳,挪了挪身子到佟玖近前,细看道“头疼?” “嗯,洗个脸就好了。”佟玖歪过头无所谓的朝济兰笑了笑,把辫子丢到背后道“昨天订的木材,早上就要送过去。我得早些过去验验成色,好把钱给林场结了。” “今天不去了。”济兰拉住要下床的佟玖,道“我吩咐个掌柜去办,你再睡会儿。” “都是我经管的,怕他们不知道价钱。”佟玖不放心的道。 “你要记住,少了谁,这天都塌不了。”济兰把腿上的炕几横过去,不着痕迹的挡住佟玖下床的空档“让他们去做,差了银两,我出,不要你的。” 佟玖想了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管是谁的,差了银两,终究是不好。” “韩鹿祈,我一直琢磨不透,你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啊。”济兰看不懂的道“店里的跑堂你都舍得给他们入份身股,怎么就反倒舍不得这点烂木头的银两呢?” “给伙计入身股,我觉得值得,这样他们才拿我们的买卖当自家的买卖。木料的钱,自己跑趟林场的事儿,我觉得没必要给木工赚了去,能省就省些。”佟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给她听。 济兰不想再跟她费口舌,直接拍了拍身边佟玖的枕头,是昨天虹筱抱过来的一个小布老虎,示意她躺下道“时候还早,咱们都再躺会儿。” 说完,自顾自的宽了身上的大袄放到床边“方才看了几页的账,眼睛有些涩。” 济兰虽是满人,但久在江南受汉族女子影响,平日里除在京城和一些特殊的场合外,还是穿袄裙多过穿旗袍。 看到济兰里面贴身的镶滚彩绣的水红小袄,佟玖情不自禁的伸手过去,在她前襟上的绣花上摸了摸。 “啪”济兰狠狠打落她在自己胸前造次的手,嗔道“猴崽子,你得癔症了,动手动脚的?” 佟玖吃疼的捂着自己被拍的通红的手,怔了下,目不离那片绣花,解释道“我只是,只是觉得,这针脚好生漂亮。” “是了是了。”济兰拉了被子躺下“这可是我以前的弟媳,齐佳氏送予我的。本来像这种贴身的衣裳,我是不随意要别个的,也是看她的绣工针脚新鲜,与沁姐姐的不同,才收了下。” “你是说,瓜尔佳的齐佳氏?”佟玖思索片刻后,自言自语般试探的问着。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似的,表情凝重。 居高临下的正视着躺在身边的济兰,回忆道“我记得,你之前说的嫁给的夫家是关家,关家——。”沉吟了下“是瓜尔佳氏?瓜尔佳·博穆尔的府上!” “博穆尔是我小叔,怎么,害怕了?”济兰本来已经闭目养神,听到佟玖紧张的语气,遂睁开眼,想看看她此刻的表情,于是饶有兴致的问道。 佟玖一脸复杂的狠狠的拍了一把自己的脑门,心想着,自己真是愚笨。 当初自己问起她的夫家,只说是关家,自己还当是哪个汉人,并未多问。现在想来,凭富察·济兰这样出身的小姐,怎么可能头婚时就许配给个汉人呢? “你这孩子——。”济兰眼看着她把自己脑门拍了个通红的巴掌印,强扯了她的胳膊让她躺下,道“你怕什么,不管是谁的府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已然是你们韩府的人了,谁还能如何?” “怕?”佟玖的眼睛依旧直直的看着眼前济兰小袄上的花纹,呢喃了句,之后点点头道“是啊,我是真的怕了。”说完默默的埋头在济兰身边的老虎枕头上躺好,心事重重。 “睡会吧。”不知为什么,自己就是喜欢看佟玖这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的各种反应。但真突然看到她方才脸上的那种,最真实的伤感,自己心里的不忍也跟着油然而生了出来。 佟玖默不作声的向前凑了凑,靠在济兰的手臂上。 “睡罢。”济兰无奈,叹了口气,伸手轻揽了她的头入怀,抚着她的发顶,闭上眼。 脸颊所触及的是同当年一样颜色的光滑绸缎,同样的针脚绣花,甚至是,一样的柔软内在。可嗅到的,却是全然不同的,略带些药草味道的体香。 佟玖吸了吸鼻子,温香暖玉之气沁人心腑,暖人心田,头疼欲裂的感觉仿佛都跟着舒缓了许多。于是,挪了挪头,也跟着闭上了眼。 “都这时辰了,主子们还没传唤么?”富察沁几人一直在厢房候着,可眼看着日上三竿了,正房里愣是一点动静和起来的迹象都没有。 “难得都睡个安稳觉,就让她们睡罢。”虹筱绣着手里的女红,漫不经心的道“昨个儿我过来,瞧着你们主子眼圈都有些青乌了。想必近些日子也歇的不好。” “谁说不是呢。”富察米瞌睡着伏在案头,抱怨道“她前几日见天熬夜的看账,我值夜也跟着不得歇息。昨个姑爷来,总算得了恩典不用值夜了,我本想着好生寝上一宿,又被派到了汇兑庄。天还没亮就来了伙送木材的,折腾到这会才算了完。” “济兰,我有话对你说。”睡醒了一觉的佟玖从济兰怀里抬起头,下定决心的道。 “唉,真是个闹人的孩子。”这次换济兰长出气,展开胳膊,揉着被佟玖枕的发麻的胳膊,打着哈欠道“要说什么,说罢。” 佟玖坐起身,盘腿在济兰身前坐好,顿了顿道“我不是韩鹿祈,我也不是男的。” 济兰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索性沉默着。 “婚前,是想告诉你的,可我没敢说。”佟玖自责的道“这些日子,跟你接触下来,每每想到对你的欺瞒,我就愈发的内疚。” “你不是韩鹿祈,那你是谁?”济兰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晃动着发硬的脖子,问道。 “我叫佟佳·纳多。”佟玖如实的道。 “呵呵,这就有意思了,我本是嫁给了韩家老九。可一觉醒来,变佟家老九了。”济兰点点头道“也好,既然你是女子,那我们的婚事自然就做不得真了。你我之间,只谈买卖,不谈情。” 佟玖看到这样反应的济兰,不禁在她身后撇了撇嘴,心想虹筱说的没错,这女人真真是个商人。 “不是男子倒也好,像我这把年纪的,还痴心妄想的嫁什么人啊。”良久济兰才闷闷从枕头上抬起头道“给我揉揉肩。” 佟玖听话的扬了扬胳膊,从衣袖中露出手,按在济兰的肩膀上,倾尽全力揉捏着。 “啊啊——。”济兰好像都听见自己的骨节“咔”的一声,她这一下差点没把趴在那的济兰疼的断了气,缓了口气,骂道“要死了你,那么大劲儿,轻点啊。” 前头济兰那一嗓子,厢房里几个人就听的真切了,富察沁被惊得手里的针都掉到了地上。 “这是怎的了?”富察米也竖起耳朵听着动静,问道“喊我们进去伺候了?” “你们,你们玖爷,平日里,也是这样的?”富察沁红着脸,问着没有任何反应的虹筱。 虹筱收着手上的针线,望上她,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于是道“那得分对谁,对我就从来不这样。”说完扯了扯衣裳,朝正房去了。 “主子们还没起呢,你——。”富察沁追了出去,拦住要推门而入的虹筱。 “玖哥儿,喝水么?”虹筱扯了嗓子朝里面喊道。 “嗯,喝,渴了。”里面传来佟玖的声音。 虹筱朝富察沁点点头,道“听见了罢,我主子渴了。”说完推门进了去。 虹筱进去后,济兰还未起身,看着她熟练的服侍着佟玖更衣,提醒了句“她头疼呢。” “昨天淋了雨,想必今个儿就要疼的。”虹筱无奈的摇摇头,没好气的应了句,给佟玖拿汗巾抹脸的手也加了几丝力气。 “你啊,还哪是丫头,都快成她奶妈了。”济兰看佟玖衣服穿的差不多了,遂起身,慵懒的揶揄道。 “是了夫人,您那两个丫鬟正在门口候着呢。”虹筱也揶揄道“正忧心您是不是被房事累的紧了。” “放肆!”济兰板了下脸,指了指虹筱道“韩鹿祈,你这丫鬟是什么规矩?” “啊?”佟玖回头看看她,又看了看虹筱,显然并没留意二人刚才的谈话,讷讷的道“虹姐,那,咱们出去罢。” 济兰操了身边佟玖的枕头砸了过去,道“出去出去,快出去。免得在这耽误姑奶奶更衣。” 第二十二章 <二二> 汇兑庄的店面是上下两层的楼房,楼上专门为女眷们隔出一间小厅,方便各家的女主顾往来时休憩。 汇兑庄开业之日,挂了牌子,取名汇正升。佟玖和掌柜的在门口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 济兰则是悠然的坐在楼上的小厅里,边喝着茶,边从小窗看着楼下庄前的动向。 “这个是谁?”济兰放下手中的茶点,指了下庄前正跟佟玖颇为热络的交谈的男子,瞧着佟玖跟他说话的神态,二人应该不只是泛泛之交,于是问道。 早在之前修葺店面时,她就派了富察米过来帮着操持。直到开业,富察米对佟玖平日里往来的各路人,都颇为熟悉了。 “哦,这是包头府上月新到任的总兵,扬古。”富察米看了眼回道。 “是什么人?”接过富察沁递来的信,看了眼信封,是京城来的,济兰边启着边继续问着。 “镶黄旗人,姓佟佳。”富察米回忆道“是佟佳氏的远房,前个儿来时,听二人交谈,应该是幼年在京城里有过几面之缘。” “是啊,你们姑爷好在也是——。”济兰抖开信纸,看了几眼后,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表情愈加凝重,直到把整封信前前后后的看完,沉着脸折好塞回到信封。 丢到落手处的小几上,端起茶盏,默默的喝了几口。富察沁和富察米立在一边面面相觑了下,又看着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良久,济兰才道“不曾想消息竟然走的这般快,瓜尔佳把咱们告了。” “告咱们什么?您与新姑爷的婚事?”这一点富察沁早就想到了,却未料到瓜尔佳真的做出来了,故而诧异的道“按我朝礼法,未婚夫死,未婚妻列入齐衰之服,三年丧毕,就可以脱离关系了。您此时再嫁,还与他们何干?” “就是啊,再说婚姻包括定婚礼,结婚礼等诸多仪式。当初定婚后姑爷就没了,您根本就没有举行过结亲仪式,那就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夫妻呀。那他们现在凭什么告咱们!”富察米也不服的道。 “长姐来的信,句句言辞犀利的很。要不是顾着她皇家的体面,八成早就直接破口大骂我是个不知羞耻的荡1妇了。”济兰说完,只听她左手里的念珠被捏的“吱吱”作响。 涉及到那位主子,富察姐妹都知趣的噤了声,以免说多了,主子又要发作。 济兰冷笑道“婚姻终究是我自己的事,早年阿玛额娘在时,选了博敦我也认了。时至今日,博敦死了十年了。这寡我想守便守,不想守我还就不守了!要不要脸也是我自己的事,她愿意守着她的皇家体面过活,没必要非拽着我一道。” “你们姑爷怕瓜尔佳氏,我富察氏不怕,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着啊。”济兰隐忍的道。 这时楼梯处传来脚步声,佟玖上了来,才一进厅就觉气氛不对,看了看几个人,没说话。 富察沁施了礼出去端茶,富察米也低着头跟着出了去,佟玖撩了下摆坐到济兰身边的太师椅上,瞥了瞥茶几上的信,心中了然济兰沉着脸应该是跟这信有关。 “外面忙的怎么样了?”终究还是济兰先开的口。 “咳咳——。”佟玖正若有所思的想着那封信喝着水,听了济兰开口,忙清了清嗓子,道“掌柜的陪着呢,我得空上来瞧瞧你。在福满楼订了席面,一会儿我就跟他们过去了。” “嗯。”济兰点点头,道“你这几日头疼,酒能少吃就少吃些。免得你有个头疼脑热,虹筱那丫头又摆了张脸来给我看,好像这买卖是我一个人的,白使唤了你似的。” “哎。”佟玖应的倒是痛快,笑着道“昨个儿铺里的商队来回话,说养正堂运到京城的药材已然卸了货过了数,除了路上正常的损耗,没出大差错,你放心罢。” “我放心,我自然放心。我夫家自己的商队,我有何不放心的?”济兰深深的看着佟玖,突然想到什么一样,会心的笑了笑“再说,无非就是些草根树皮之类的,有什么好金贵的。” 佟玖接过富察沁奉的茶,潜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茶。济兰眼下这种神情,给她的感觉就如在茶里下过什么药一般。 虽然她知道这不可能,但被济兰那突然没任何来由的高深莫测的一笑,本来挺好的龙井,自己倒是什么味都没喝出来。 “夫君——。”济兰拉着长音唤了一声,笑着往佟玖身前凑了凑。 “夫,夫人有何吩咐,但讲无妨。”佟玖感觉把茶杯放到桌上,正襟危坐的干干一笑,应道。此刻,她心里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瞧你说的,我能有什么吩咐啊。我就想问问你,我有没有贤妻良母的潜质?”济兰扯了扯佟玖的袖子“你说,有没有?” 佟玖不着痕迹的收回自己的袖子,斟酌着拿腔拿调的道“夫人,温良淑德,秀外慧中,端庄得体,落落大方。日后,定然是我韩家的贤妻良母啊。” “真会说话。”济兰欣慰的笑了笑,娇羞的拍了佟玖一下,有些羞涩的低声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为我们韩家开枝散叶?” “这个——。”佟玖瞟了瞟在场的两个丫鬟,还是拿过案上的茶喝了一口,缓了口气儿,后道“这个,还不是全凭夫人的安排么。前边儿还忙,我先过去了。” 济兰起身相送到楼梯口,扯了扯佟玖的衣领,手在她颈间处为她整着衣裳道“晚上早些回来,我在府上等你。” “哦。”佟玖应了声,心里有些发慌的往楼下走,脚下一个不稳踩空了个台阶,还好手疾的抓住了扶手,虚惊一场。 到了楼下,自顾自的拍了拍领口舒着气,想到方才济兰深情的为自己抚领口时的景象,自己竟有几丝相信是真的了。想到这,恰好摸到济兰当日送给自己的长命锁牌。 “自此,我们便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又想起几月前济兰为自己挂着锁牌时说的话,皱了皱眉头,将信将疑,真的是一家人了? 第一天打烊后,账本送到济兰府上,济兰看了看各项数目的进项,满意的笑道“我就知道,她有这个本事。”说完问来送账的小厮“东家还没回来么?” “东家应该是还在款待那几位大老爷,没回来呢。”小厮恭敬的回道。 “这时候了,咱们店上都打了烊,福满楼也早该收档了罢?”听着自鸣钟敲了几下,济兰纳闷的问着身后的富察米。 “夫人问你话呢,东家哪去了!”富察米严声问道。 “这——。”小厮迟疑了下,朝济兰和富察米作揖道“从福满楼出来,几位大老爷未怎么尽兴。于是,那老几位同东家一道逛窑子去了。” “什么?”富察米厉声喊了嗓子。 “夫人息怒,是那几位大老爷扯着东家去的,这主意不是东家提的。”小伙计生怕自己闯了祸,忙替佟玖解释着。 济兰心里却是另一番担心,那孩子喝了酒后不管不顾的,又是去了那种不干净的地方,万一有个什么......。 “去,叫上你们的掌柜的,马上去喊东家回来,就说我身子不舒服。”济兰看外面天色已然黑透了,有些急迫的道。 小厮才出去,富察沁就进了来道“姑爷回来了,虹姐儿扶着他到了二门了。” “扶着回来的?”济兰起身朝门口张望着“不是才嘱咐了她——。”话还没说完,就见虹筱连托带拽的把佟玖弄了进来,才进门佟玖就“哇”的吐了,吐完就是哭。 主仆二人一路磕磕绊绊的,看起来好不狼狈,下人们赶紧过去跟着搀扶,帮着收拾。 “本来她醉成这样,不打算过来叨扰的,可她自己执意要来,拦又拦不住,哄也哄不过去。”看着被佟玖弄的鸡飞狗跳的富察家,虹筱对济兰道。 “不碍的,我让她来的。”济兰吩咐着人把佟玖搭进房里的床上,富察姐妹去打热水。 “云儿——”醉酒后的佟玖不闹,但是一直哭着,嘴里嘟囔着“云儿——”虹筱给她擦着脸,换着衣服,也跟着落着泪。 济兰抱着肩膀在床边瞧着,问道“这是喊谁呢?”虹筱抹了抹眼泪,道“还能有谁。” 济兰细听了听,不确定的问道“齐佳·木云?”见虹筱默认,十分不解的道“我还当你们是恨她的,现在看来——。”说着看着佟玖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叹了声气。 “您叹什么气?”虹筱总算把佟玖收拾停当了,望着床上的佟玖,发愁的舒了口气,道。 “我的丈夫醉酒后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我不应该叹气么?”济兰佯装怆然的坐到床头,道“话说,你们主子跟那个齐佳·木云,到底有些什么韵事,说来听听。” “您还是等您丈夫转醒后,亲自问她自己罢。”虹筱疲惫的起身,道“她醒了怕是会要水,您若是不愿意动,可以帮着支应一声,我在外面守夜。” 济兰目送着虹筱出去,看看床上熟睡过去的佟玖,摇摇头。心道,真是个丫鬟的脑子,小姐的心。整日也就借着酒劲儿,在这耍耍小姐脾气,哭哭闹闹的,着实聒噪的很。 第二十三章 <二三> 济兰睡的正沉时,就觉得颈上好似被什么重物钳住了,喘不上气,憋闷的朦胧着睁开眼。 “你为什么骗我!”佟玖压在她身上,掐着她的脖子边用力的摇晃着,边咬牙切齿的又道“你为什么骗我!” “你疯了?”济兰挣扎着推着她,却推不动。眼看着下一口气喘不上来,眩晕的脑袋嗡嗡开始作响,捶了她两把,强喘着气叫着“韩鹿祈——。” “你说你会来科尔沁找我,为什么不来?你说你要跟我一辈子,你骗我!”佟玖终究还是松开掐她的手,疼惜的捧过她的脸,声嘶力竭的哭道“你骗我!” 济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因长时间缺氧,连连咳出了眼泪,但手死死的揪着佟玖的前襟不放,气愤的瞪着眼。 待到才恢复些气力后,甩手就掼了佟玖一巴掌。 在她身上痛哭的佟玖,被打的猝不及防,“嘭”的一下栽倒在床上。 这下彻底激怒了佟玖,佟玖扑上去,用力的抓住她的胳膊按住,埋头吻上了济兰的唇,另一只手扯着她的衣襟。 模糊的喘着粗气,着了魔似的问道“博穆尔就是这么对你的是不是,你就喜欢男人这样对你,是不是!” 论气力和身材,济兰都要比佟玖小些。无论胳膊上怎么挣扎也止不住身上的人作乱。 济兰齿上狠狠的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唔——。”佟玖吃疼的松开手,扯着被子蜷缩在济兰身上捂着嘴。 济兰得空起身将她推了下去,潜意识的拎起身后的青花瓷枕头,朝着佟玖的方向就砸了下去。 “啊——。”佟玖一声闷哼,就再没了任何声响。 “来人!”济兰见她没了声音,扔了手里的枕头,敛着身上的衣襟下了床,朝外面喊着。 先是虹筱从外面掌灯进了来,紧接着富察沁也随后赶了来。 “哎呀,小姐,这是怎么的了?”富察沁看出济兰神色的不对,身上也有些瑟瑟发抖。见她衣衫发丝皆已凌乱,便拿了衣架上的大袄给她披。披袄时瞧到济兰脖子上清晰可见的掐痕,惊呼道。 “哥儿,玖哥——。”虹筱拿着灯朝床上照着,没听见佟玖回。于是,急急的把灯摆到床头的小几上,掀开床帏。 就见佟玖的头和上身裹在锦被里,整个人蜷缩着,只有脚露在外面。 虹筱看到横在一边的瓷枕,心道不好,赶紧小心翼翼的扯开被子。里面的佟玖随着被子的拉开,仰面倒落到床上,一动不动。 “哥儿!”连推了几把,佟玖没有反映,虹筱提心吊胆的探了探佟玖的鼻息。结果,佟玖没了气儿,虹筱惊呼着“哥儿——你怎的没气了。” 富察沁和济兰闻听后,也探头进了床帏。济兰看着佟玖淌着血的嘴唇,心烦意乱的扯过她的胳膊,扣上她的脉门,脉搏弱的几乎是摸不到。 切了几下脉后,捏着佟玖的人中,对富察沁吩咐急急的道“去拿针,快去!” “你拿这个砸了她,是不是?”虹筱指着瓷砖质问着济兰,上前就要揽佟玖。 “别动她!”济兰推开虹筱,前所未有的严厉“去点灯,都点亮。” 说完就着仅有的灯光,查看着佟玖的发顶,也探了下鼻息,之后焦急的解开佟玖领口的盘扣,接过富察沁递过来的针灸包,打开为她施起针来。 济兰指捏银针,屏气凝神的找着穴位,头一针就扎进了佟玖的鼻尖正中,把端灯的虹筱惊得手上一个不稳,险些将手里的灯扣到床上,多亏富察沁手疾,扶了一把。 济兰拿了第二根针,略微的看了虹筱一眼后,拉过佟玖的手臂放好,在她手腕上的两根筋中间扎了进去。 “端过来些。”济兰倾身到床尾,在佟玖的脚掌上手起针落,喊着虹筱。 又在其它几个穴位分别下了针,不断的调试转动后,只见佟玖先是胳膊抽动了下,紧接着也有了微弱的呼吸。 大伙儿这才松了口气,济兰如释重负的坐到床边,挽了挽散乱的头发,疲惫的对虹筱和富察沁道“她衣服被汗浸湿了,去拿干净的衣服和被子。”又特地对富察沁道“把那床貂皮的毯子拿来。” 说完忧心的试探着轻轻抚按着佟玖发顶的硬伤,应该是被自己方才重击所致。又过了几刻,佟玖的脉象和呼吸都稍稳了,济兰才陆续的撤了针。 待到三人把佟玖妥当的在床上安置好,不经意间,外面的天却已然放了亮了。 “我在这守着,你们先下去歇歇罢。”济兰见虹筱始终一句话不说,一眼不错的盯着佟玖,缓了口气道“总要等她自己醒过来,你这样巴巴的瞧着,也无济于事。” “姓傅的,玖哥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杀了你!”虹筱恨恨的看了济兰一眼,抹着泪。 “你怎么说话呢!”富察沁忍无可忍的道“你没看着我们主子脖子上的手印子么?不是他干的好事还会有谁?” “够了,都给我退下。”济兰指着门,怒斥道“出去!”说完扯落床帏,甩了鞋上了床。 躺到佟玖身边,看着紧闭双眼的佟玖,又是不放心的摸了摸她的脉,方才那样突如其来的惊吓以及那通殊死的挣扎,再加上施针时的劳神,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和心里。 没过多久,济兰就渐渐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济兰只觉全身酸痛,尤其是稍动了动脖子跟要断了一样钻心的疼。这种疼痛提醒了她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于是猛然睁开眼,看着周围。 “醒了?”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偎在佟玖的怀里,佟玖一手揽着她一手翻动着账本,正悠悠的瞧着她。 “你,头还疼么?”济兰翻过身,扶着脖子,轻轻抬起头,仔细的看着她的气色。 佟玖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的发顶道“疼的很,嘴也疼。”说着还动了动嘴,认真的道“真疼。” 济兰看她也没什么大碍,松了口气,又倒到被窝里,叹道“早就说你有癔症,没想到,你果然有癔症。” “那怕什么的。”佟玖继续翻动着手里的账本,不紧不慢的道“我瞧着这个本子,八成是跟药铺有些渊源,这个养正堂,不是药铺么?” “养正堂当然是药铺。”济兰揉着脖子,说完方觉得哪不对,猛然抬头,却被疼的“嘶——。”的抽了口凉气。 “怎么了,怎么了?”佟玖丢开手里的账本,扶着济兰道“有伤就躺好,别乱动。我方才醒来时,见你被子也不盖的躺在一旁,这样要着凉的。” “你等会儿,你先说,你是谁,我又是谁,我们这是在哪。”济兰彻底坐正身子,盯着佟玖认真的问道,等着她的回答。 佟玖看了看济兰,又看了看四周的陈设道“这自然是在床上。” “对,的确不是地上。”济兰点点头,有些着急的道“你是谁?快说。” 佟玖摇摇头,拿过方才丢到一旁的账本,看了看封皮,迟疑的道“我应该是这个养正堂的账房罢?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账本在这。”说着指着上面账房先生的名字“我是这个人?” “那,我是谁?”济兰一把抓住打岔的佟玖的胳膊,厉声的追问着。 佟玖被她抓的疼了,往回收着胳膊,挣道“你,你这人好生无聊。你是谁,做什么要来问我。”说着挠挠头,道“我是谁,我都还不晓得呢。” 济兰扯过她的胳膊,摸了摸脉,脉搏跳的很正常。又起身过去,捧了她的头看,发顶鼓着个大包,也看不出什么。 “我是哪个?”佟玖端起账本,指着封皮上的几个人名,问着济兰。 济兰心烦的接过账本收起,道“你哪个都不是,你叫‘韩鹿祈’。” “那你是——什么兰?”佟玖继续猜测的道。 “你记得了?”济兰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道“对,是什么兰?” 佟玖摇摇头,道“方才搂你时看到你小袄上绣着兰花,遂觉得应该跟你的喜好有关,不曾想竟是你的闺名啊,那你是什么兰?” 济兰被这接连的问答弄得头疼,摆手止住她的发问,道“你叫韩鹿祈,我是富察·济兰,咱们人前是夫妻,这个养正堂是咱们的药铺,懂了?” 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襟,想起她昨天的造次,警告道“还有,少动手动脚的。” 佟玖大彻大悟的点点头,自语道“咱们是夫妻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还不忘摸了摸道“可我好像不是男子。那动手动脚又有什么关系?” 摸到衣襟里的硬物,便拽了出来,是济兰送她的玉锁牌,于是端详着。 “你不是男子这是个秘密,对谁都不能说,打死都不能说,知道么?”济兰无奈的拿过她手里的玉锁牌放回衣襟内,哄骗道“你得了怪病,不能喝酒,以后都不准喝酒了,记住了?” “嗯。”佟玖痛快的答应道“记住了。” 济兰若有所思的看着佟玖,愁眉不展,这可怎么是好。 “虹筱,我要喝水。”不料她正发愁的出神时,佟玖突然朝门外喊了嗓子。 “你记得虹筱?虹筱是谁。”济兰紧接着又是一喜。 “我们打小一起长大的,我怎会不知晓虹筱。”佟玖边起身边不耐烦的答道“虹筱是姐姐。” “那,佟佳·纳多呢?”济兰问着,佟玖摇摇头“不认识。” “齐佳·木云呢?”济兰又问,佟玖歪了歪头,想了下道“有些耳熟却也没什么印象了。”说完还是朝门外喊道“虹筱!” 济兰叹了口气,自语道“怕是她要杀了我的。你忘了所有人还记着她,也不枉她这样护着你。” 第二十四章 <二四> 几个人围坐在饭桌前,看着胃口依然很好,埋头吃着面条的佟玖。 “现在瞧着她心智倒没什么影响,只是一时想不起些人和事罢了。在我看来,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虹筱看出济兰的内疚,语气平淡的道“眼下她这样子,自然不放心让她出去操持。她还喜欢看账,就让她管管账罢?” “虹筱啊。”两人正低声商量着前面的买卖时,佟玖放下筷子,严肃的唤了一声她。 “哥儿有什么吩咐?”虹筱看她吃完了,习惯性的给她递上帕子,耐心的问着。 “这天儿,眼见着日渐一日的凉了。你去告诉账房,给大伙置办冬衣的事儿抓紧着些,这点事天天拖着做什么?”佟玖吩咐着,语气里很是不快。 “是,这就传话下去,让他们马上办。”虹筱嘴上应着,却跟济兰对了下眼神儿。不解她怎么吃着饭好端端的又想起了这茬儿,以前也没听她提过制冬衣的事儿啊。 佟玖揉了揉额头,有些抱怨的对虹筱道“就是的,我昨个见着敖管家,都什么节气了,还穿件单褂子。他向来顾体面,不会为这些个琐碎来叨扰主子们。可这让外人看着,会说我们府上不体恤下人。敖管家是府上的老人了——。” 就见虹筱听后脸色登时变得煞白,一把握住正喋喋不休的佟玖的手,拉了拉她,颤声的问道“哥儿,你说你瞅见敖管家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个儿在门口啊。”佟玖想了想,问虹筱“你扶我下车时没瞧见?我们还说了好一会子话呢。他说阿玛额娘喊我回府,我道先到济兰这瞅瞅就回。” 虹筱握着佟玖的手又是紧了几分,紧张的抚了抚佟玖的头,对着她勉强的干干笑了下“哥儿,以后除了虹姐儿和夫人,谁叫咱咱也不能应着走,省得么?” “这个自然省得。我本也是想去的,但晌午在汇兑庄那会儿先应了济兰,晚上要过府来的。”佟玖拧着眉毛,回忆着又对济兰道“啊,我想起来了。” 说着掏出脖子上的玉锁牌道“敖管家还问我济兰是谁来着,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跟他讲,就拿了这玉牌出来给他瞧,说就是送这锁牌给我的人。可我才拿出来,他就不见了影踪,想必是着急回去回话了。” “这说的谁呀,难不成竟是个人贩子?”富察米看虹筱的反应,知道这人肯定不寻常。 “她才用了膳,小米你陪她在房前晒晒太阳,也好消化消化食。”济兰拍了拍佟玖的肩,把玉锁牌给她在怀里揣好,道“外面日头正暖,跟小米去罢,别走远。” 佟玖起身便随了富察米出去了。 待二人出去后,虹筱才对济兰道“敖管家是我们佟府上的管家,死了十几年了。说来也蹊跷,当年玖哥儿的额娘出殡时,他在路上好端端的一口气没上来就跟着走了。那年玖哥儿还小,我也是隐约记着,没时的确只穿了见单褂。” 济兰点点头,后怕道“昨晚我还当她是喝酒犯了浑,耍酒疯。现在想来,定是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难怪当时说什么都不应,魔怔了般,怎么都不清明。” 几个人静了一刻,心里都森森的发寒。 富察沁年长些,宽慰道“不碍的,想必是姑爷的娘亲在那面对姑爷放心不下,使唤个人来瞧瞧。再说,这天的确也凉了,是到送寒衣的时候了。” 说着想了想,对济兰道“主子,要不一会儿咱找个师傅过来给瞅瞅,念叨念叨。” 又对虹筱道“虹姐儿放心,姑爷脖子上那块玉锁牌是小姐额娘当年的嫁妆,祖祖辈辈也传了好些年了,想必祖宗庇护着,多少有了些灵气儿。” 虹筱叹气道“玖哥儿打小就没了娘亲,心事重。自从去年家里遭了变,心里一直埋着怨气和怨念出不来。后来,为买卖连日的操劳,心里稍宽了些,可我知道,她心里对这个事总放不下。现在砸了头,将之前的事忘个七七八八,当真是好。” 当地大都信奉喇嘛教和萨满教,虹筱说科尔沁是信萨满的。 于是,济兰下午就托了当地的蒙古人去草原给寻了个颇有威望的老萨满来。晚上,在两个府内分别进行了跳神仪式。 济兰陪着佟玖,按着萨满的吩咐,恭恭敬敬的祭拜了神灵和祖先,折腾到大半宿,才歇下。 后来听说,应该是两人私做主张拜了堂成了亲。虽拜了天地,却未告知父母的在天之灵的怪罪。 佟玖自己又常喝酒走夜路,最近因着操劳,身体也有些弱,故而才招来了这不干净的东西。 自从砸了头后,晚上睡觉佟玖自然而然的就爱往济兰怀里钻,起初济兰还不习惯,可推了几次也推不出去,久而久之的到最后就由着她了。天凉了下来,夜里也有些冷,相互搂着暖和些反倒睡得安稳。 每每济兰醒时,都会看见佟玖披着衣服倚在床头安静的看着账,之前两人起床后的状态刚好掉了个个儿。 有时济兰也会恍惚觉得这孩子是在装疯卖傻,不然怎么有时偶尔冒出的只言片语,对以前的事又十分的清楚。可有时看她的神态,的确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 佟玖让她觉得最大的变化,就是比以前笑的多了,而且还会时不时的坏坏一笑,连虹筱都说这在从前是没有过的。 以前的佟玖每天都很忙,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总算风风火火的四处张罗着。而现在的佟玖,性子安静沉稳了许多,整个人也静谧温和下来,就算正看着账本,也是时常嘴角挂着笑。 但对于她会偶尔出现头疼头晕的症状,济兰仍是放心不下,每天看着她喝药,看着她少吃些牛羊肉,膳食方面随着济兰的菜谱,精致了许多。 而且,每晚临睡前,都陪着她工整的抄经书,一来心得安慰,日无险事,夜无恶梦。二来修生养性,使她昔日心内的怨念能够早日得以解脱。 这日晚上,佟玖按以往的习惯静心凝神的抄着经书,济兰坐在旁边看着京城来的信函。 “啪”看完后,将信拍在案上,脸上是动了气。 佟玖先是被她突然拍桌子的声音一惊,手上一顿,抬头看了看她,手上笔尖未留意,墨迹在宣纸上顷刻间弥散开来,乌了一片。 见一晚上的成果就这样报了废,佟玖扬了扬眉,索性放下笔,端了茶盏绕到济兰身前。随手拿了案上济兰刚放下的信函,边喝着茶,边上眼瞧着。 “咳咳——。”才看了个大概,就被信上的内容弄得吸了口气,让嘴里的茶水呛了个正着。 济兰拿过她手上的茶盏,示意她到边上的太师椅上坐好,道“看这情形,我得回京城了。” “瓜尔佳府上好生的难缠。”佟玖翻动着信纸,坏笑着对济兰道“倒是多亏咱们俩喜结连理,渡你出了这苦海。回便回罢,关外一下雪再想走,怕是路上就难了。” 济兰瞪了她一眼“佛经抄多了吧?你渡我出苦海?”说着佯装端详着她身上暗黄的熏皮小马褂,调侃道“嗯,看这周身泛黄的样,别再是个火坑吧?” “别说,要真如你长姐所言,因为你的失德和不贞,来年宫里头不再用咱们养正堂的药了,这还真是个火坑。”佟玖正低头仔细的叠着信纸,没意识到济兰是在说自己。 撇着嘴惋惜的摇摇头,放好信,用手比划了个碗大的圆,道“还是个这么大的。” “不用就不用,姑奶奶的药铺遍天下,还怕缺了他们这一家主顾?”济兰无趣的道“不供他们,我还免得担惊受怕的担罪名呢。只是,瓜尔佳这边儿,我咽不下这口气!” “那是,咽气了那是翘辫子了。”佟玖拍腿站起身,把自己的辫子从身后扯过来,散着,笑道“养正堂也是近百年的老号了,御药不供了,就算伤筋动骨一百天,要不了命。况且,咱还有汇兑庄的进项找补着呢。”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几个月看来,包头府的汇兑庄盈利颇丰,咱们是时候回关内让它遍地开花了。”济兰本来之前就想走,中间出了佟玖被砸的事儿后,迟迟未动身。 现在收拾收拾,在京内稍作停留,年节时刚好能到江南。 佟玖解着马褂上一字襟的扣子,道“瓜尔佳还真是辈辈不穷奸佞子孙,早年康熙爷时就出了鳌拜,现在又出来这么档子事儿。无妨,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还没个辫子。” 济兰看她这唯恐天下不乱的神色,笑着到了她近前,上手帮着她解着扣子,目视她叫了声“玖儿——。” 佟玖稍稍往后躲了下,瞅着济兰。 济兰为她宽了马褂,又低头解着她棉袍外的腰带,问道“你说你,是不是心里一直恨紧了关家,可碍着你那云姐姐,又下不去手。直到最后,把自己气得魔怔了,索性忘了个干净啊。” “虹筱,我要沐浴。”佟玖挣脱济兰揪着腰带的手,朝门外喊着。 “虹筱都跟我说了,以前你们可好了,食同器寝同床,就差——”济兰趁虹筱还没进来,不依不饶的拽着她。 “就差什么?”这下换佟玖纳闷了,停住之前的挣扎,可济兰手上的力却没停,一个趔斜两人撞到了一处,佟玖勾了勾嘴角,坏笑着挑眉道。 两人近日接触的多了,嘻嘻闹闹的自然也就多了。 济兰看着同那晚一样近在尺咫的佟玖,突然想起了那晚的亲昵,静了片刻后,一把捏住她的前颈向后推开,跟她拉开距离。 也朝门外喊着“虹筱!你家祖宗要沐浴,还不赶紧进来伺候。” 第二十五章 <二五> 两人成亲这几个月,在买卖生意上,起初时无论是养正堂还是汇兑庄,济兰都授意让佟玖参与和过问,药铺所有的管事也都听佟玖的差遣和吩咐。 因着佟玖入赘时有言在先,说的清楚,她只一人来,达正昌的生意还是韩家的。所以,一开始关于达正昌的事,济兰皆不过问。 后来,佟玖砸了头,两人相处的关系可谓是发生了质的变化。 尤其是佟玖,打心里头彻底消除了昔日的对济兰的芥蒂,慢慢的两家所有的买卖,就变成了二人共同的产业,不分仲伯一起打理。 自上次接了京里的来信,济兰先是订下了返京的日程,接着陆续开始安排着关外各档的大小要紧事宜。 几个丫鬟带着要随行的侍从们在两个院子分别收拾着东西,一旦主子们铺里的买卖上下交代好了,这边马上可以启程返京。 关外这几个铺面虽然现在看来生意很是红火,但因着全是今年新开的,怕是有的老百姓图一时的新鲜凑热闹,不长久。 而且从管理和用人等方面,或多或少的渐渐的也显现出些个弊端和毛病。如若不及时发现纠正,待二人这一走,怕是这几个铺面难长远。 对于买卖的打理,两个人很默契的分工各不相同。 济兰年长,这些年在调遣用人方面有些自己的心得和手段,板起脸来又能服众。且因她是个妇人身份,很多人也不好私下与她过多纠缠,这便免去了许多麻烦,通常说一不二。 不像佟玖多少还是年轻稚嫩些,在有些事上对手下的抹不开面子。哪个掌柜管事的私下扯她去喝酒吃饭,又不好推辞。可这一起吃吃喝喝后,就难免听到些是非。看不清楚,就会偏听偏信。 她主要经管各铺的账房账务往来和商队驼队的货物运输。这样,要么对账不对人,要么就跟当地的满人和蒙古人打交道,比较迎合她的喜好。 随着今年养正堂的最后一批药材从关内调运来,养正堂方面今年的药运,便告一段落了。济兰也是一天都没见到佟玖的人。 晚上,独自简单的用了些晚膳,看着里里外外的丫鬟和小厮们掌着灯点着灯笼。济兰捂着手炉立在案前,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佟玖这段日子抄的佛经,微微出神想着心事。 门外传来阵脚步声,拉回了她的注意,棉帘一掀,虹筱矮身缓步进了来,朝她见礼。 济兰见虹筱身后没了别人,略迟疑了下,抬手请虹筱坐。自己扯了扯下摆,缓缓的坐下,面上淡淡的,道“她被什么活计绊住了,这时候了,你一人回的?” 虹筱接过小丫鬟们递来的热茶和手炉,道“昨个从关内运来的药材短了许多斤两,她正带着所有管事桩桩件件的仔细查验核对呢。” “这批药材是从关内各档照单调运过来的,从收购到搬运,这么远的路程,哪能没些损耗。”对于商队运输到库后的缺斤短两,济兰向来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想管也有心无力。 “想必这次是差的多了,而且最近这几趟不只是药铺的药材差,连着达正昌那边的丝绸布匹,顶属茶叶丢的最多。玖哥儿说,长此以往听之任之,商队里养成了偷盗的毛病,怕是以后连汇兑庄的银箱都给他们搬了去。” 联想到佟玖说这话时的认真表情,济兰没有言语,抿嘴笑了下。 低头看着茶,淡饮了几口方兴致索然的道“这批药不是小数,让底下人去验就是了,还至于她亲自不眠不休的盯着一一过目?” “不能劝。”虹筱喝尽了一盏茶,人也暖和许多,遂有些神采的扬眉道“我一个丫鬟,怎么能在前面对主子指手画脚呢?还是先行回来烧水铺床,这才是我的本分。” “呵呵——。”济兰瞧着虹筱说的煞有介事的样儿,忍不住鄙夷的侧目看了她一眼,终还是没忍住的笑着开她的玩笑,道“所以,就到后面来朝我指手画脚了?” “呦,奴婢哪敢。”虹筱起身,浅浅一福“奴婢本就是个烧水铺床的粗使。夫人么——有夫人的打算,奴婢更是不敢僭越。” 济兰无奈的摇摇头,随即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受用的道“鬼丫头,这些个戏啊还是留着演给外人看罢。得,我这就去给您喊她回来。”说完对外间的富察姐们吩咐着备暖轿,说自己要到后面仓库瞧瞧。 初冬夜晚的包头府已经十分寒冷了,济兰十分不惯关外干冷的气候和整日刮个没完没了的刺骨剌脸的寒风,每天窝在暖阁里恹恹的,极少到室外来。 轿夫们呵着发白的凉气,把轿子停在正房的门口,压着轿。济兰里外穿了几层,才一出门就将脸埋在银狐毛的围脖里,缩着脖子紧了紧身上的貂皮斗篷,快步入了轿。 仓库门口灯笼高挂,各个大门都敞着,里面更是照的亮如白昼。才下轿,里面小厮们唱着斤两药名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走近了,济兰又是笑了下,不愧是佟大账房亲自查验过数。连这对货的吆喝声,都是照着账房对账时唱账的调门儿炮制而来。 出出进进的人很多多,佟玖抄着手站在仓库一角,埋着头来回的慢踱着,听着周遭的唱货声,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济兰一眼就瞧见她那顶宝蓝貂皮四喜帽,再看她在这等阴冷的库房里,只穿了件石青色的棉马褂,迈步走了过去。 佟玖依旧踱着步子,看着自己的靴尖儿。突然四周的唱货声戛然而止,抬了头见济兰正朝自己走过来。从袖口中露出手,面上温和一笑,缓缓的道了声“来了?” 济兰颔首,又对在场朝自己作揖的管事们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忙他们的。转过身问佟玖“差很多么?” 佟玖从墙角的小几上拿过已经对完的一部分货簿来给济兰过目。济兰略翻了翻,心里大抵有了数,面上自然冷了几分。看看仓库里过称点数的几个管事,有些面生,应该不是养正堂的人。 “回去罢。”济兰放下货簿,收回冰凉的指尖道“你常说,有账不怕算。货既已然这样了,也不怕这一时半刻的对不出个一二来。” 之后又提了几丝声音,道“你早听我的去报官,差了多少,差在哪了,让官府来查,我们也落得个省心。” 瞧着在场面上神情各异的众人,佟玖叹气道“咱们回去罢。” 说完搓了搓手,礼节性的对济兰笑着,眼神却是一副你够了的神色。 济兰心领神会,敛了敛身上的斗篷的领口朝外走去。临上轿前,还不忘回看一眼随后跟来的佟玖,眼神中掠过一种,真是懒得管你的不屑。 佟玖俯身,佯装着为要上轿的济兰托起斗篷下摆的殷勤模样,实际上则是手上用力拽着她的斗篷,还不忘坏笑着歪头看着被困在轿口的济兰。满眼都是,你怎么还不进去啊的戏谑。 济兰回身看了下自己的斗篷下摆,又看了看撩的老高的轿帘,长出了口气,把手中的暖炉丢到轿内,反手揪过佟玖的耳朵,直将她拎进轿内。 “疼疼疼——。”佟玖在轿内低呼,济兰在轿中正襟危坐,将佟玖挤到一边,吩咐道“起轿罢。”手上的力气却丝毫不减。 佟玖不得不抚住济兰还在发力的手,吃疼道“这么开不得玩笑,疼——。” 济兰手上一暖,有些不自然的,松开被自己揪得发烫的耳朵,拂开她的手,嘴上强道“豁得出去耳朵,玩笑尽管开。” 佟玖一手揉着耳朵,一手试探的握回济兰放在膝上的手,嗔怪的道“手怎的这般凉?”不忘自夸着“看我多热,比手炉都热罢?” “天生体质不同。”济兰歪着头,淡淡的答了句。只觉握着她的那只手,从起初老实的握着,渐渐的开始轻抚起来。 济兰瞪过去才要收回手,却看到佟玖十分专注的,瞧着她手上大拇指戴着的那个扳指出神。 “记起什么了?”济兰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问。 佟玖摇摇头,大拇指在圆润的扳指上掠过,讷讷的道“这扳指玉料不错,可是不知所谓何故,我才看它,心里就好生的憋闷。” “小心眼呗。”济兰竖起大拇指,端详着那扳指道“这本是你的扳指,我用你脖子上的玉锁换的。你那会儿真是一百个不情愿,没看见你当时那副尊容,好像被我逼良为娼了般。” “再有什么又有什么打紧的,反正我不记得了。”佟玖无所谓的晃了晃握着的济兰的手,道“我饿了。” 济兰“啪”的打落她的手,打发道“那么大的人,饿了就去传些吃食。跟我摆出这嗷嗷待哺的样儿,有用?” “我好歹也是为查药材忙活了这好半天,你——。”佟玖还没说完,轿子停了,想必是到了地方。佟玖不想与她过多争辩,闷闷的撩帘下了轿。 第二十六章 <二六> 济兰才走时,虹筱就去了膳房给佟玖要了个锅子,让他们再备几个小菜。听着她们回来了,喊了丫鬟婆子把饭菜端进来。 佟玖一进屋子,就闻到锅子的菜香气儿,当时脸上就挂了笑,摘下头上的棉帽,寻着香气儿往偏厅走。 “姑爷回来啦!”富察沁见她进来,浅施一礼,接过她手上的帽子。朝身后招了招手,左右的小丫鬟陆续过来捧了温水盆伺候她净手,待她坐下奉上热茶。 佟玖回头看看站在一旁的富察沁,道“我这有虹姐儿就行,济兰在后面,你去伺候罢。” 她出去后,虹筱端了烫好的酒壶进来,道“想你回来要饿的,跟他们要了个酸菜的锅子。”说完将酒壶放到桌上,又要拿酒盅。 “你坐,陪我一道吃点。”佟玖扯她,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又把碗筷摆到她面前,之后才自顾自的捏过酒盅,斟满。 虹筱端着小碗,为她夹着菜,低声道“我寻思着,这几日你歇药,少喝几盅酒驱驱寒。左右沐浴完就睡了的,不碍事。” 看着佟玖试了一盅,辣的眯着眼,递了装好菜的碗过去,宠溺的笑道“怎么样?” “好酒,香!”佟玖意犹未尽的砸吧着嘴,吃了两口菜,又斟了一盅。 听她说酒好喝,虹筱点点头,攥着手里的手绢为她拭了两下嘴角道“知道你爱喝蒙古人的烧酒,这是驼队的巴音家里拿今年新高粱才酿的,他夫人送来的。” “巴音呐——。”佟玖转动着酒盅,表示对这个人有印象。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伙子,不怎么爱说话。 又吃了几口菜,坏笑着随口问道“他夫人长什么样,漂亮么,这酒是她烧的?” “哥儿——。”虹筱无奈,自从佟玖脑袋砸了后,愈发的有些玩世不恭,说话常常没个忌讳。 佟玖又进了一盅,嗅了嗅酒盅内的余香,肯定的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能酿出这样香醇佳酿的,必定是个妙人。”说着打了个酒嗝“心中有乾坤。” “是是是,你最有乾坤,快吃罢啊。”虹筱被她自己为是的俏皮样逗的笑了笑。 沐浴后,同每晚一样,佟玖回卧室时,济兰正倚在榻上翻着货簿沉思。听她进来,稍稍抬眼看了下,继续看着。 佟玖打着哈欠走至榻前,端正的坐好。提笔叹气,打开佛经,一声不吭的继续抄了起来。 几次抄抄停停的,接连换了几张纸。 济兰放下手中的货簿,起身到案上拿茶盏,瞥了眼她写坏的几张字,轻启朱唇,悠悠的道“周身酒气,心浮气躁。” 佟玖扯着宽大的袖子,放下笔,不服的嘟囔着,辩白了句“想着店里的事,分了心。” 济兰点点头,一页页的细细看过她今天的字。喝着自己的茶,过了会儿方道“不让你喝酒,一个是,因着你头上的伤还未好。二一个是,你手打摆子。自己未察觉?” 佟玖愣了下,伸出自己的手端详着。 “前段日子不沾酒了,字写的好些,今天又发颤了罢?”济兰把那几张字摆到佟玖面前,在个别的几个字上敲了敲。 对细看着字的佟玖道“不写了,早点睡。”说完放下茶盏,往床上去。 “今天对货时,我想出个法子,想跟你说说。”佟玖回过神,抢先的道。 可济兰已然上了床。佟玖只好跟着走过去,立在床头,歪头瞧着她。 “跟你说了几次了。在家里,尤其是卧房,你我之间,不议前边那些个劳什子的事。”事先富察沁暖过了被褥,济兰周身被暖和熏香的被子裹住,舒服的出了口气,声音慵懒低沉。 佟玖宽了身上的袄和裤子,轻轻撩起被子一角,也进了被窝。 “你,谁让你进来的。”济兰刚正惬意的晃动着脚丫,突然右臂一凉,佟玖进了自己的被子,嗔怒道。 两人一直都是自己睡自己的被子,可自从关外晚上冷了,闭眼都能听到外面寒风怒号,晚上的屋子里就被衬的十分静谧。 每当早上二人醒时,都会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了一个被窝里。当然,多半都是佟玖钻了人家济兰的被子。可这还未睡,就直接厚颜无耻的钻进来,倒是实属第一次。 “我想挨着你睡。”佟玖搂着自己的布老虎,趴在那仰头瞧着济兰,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笑道“踏实。” “你什么时候能长大?”济兰无奈的拍了把她的脑门儿“躺好,睡了。”说完扯了扯被子,转过身去。 佟玖摆好自己的枕头,乖乖的挨着济兰躺好“我觉得,我是爱慕女子的。” “睡觉。”济兰不理会她的话茬儿,强调了一遍。 佟玖向前靠了靠,将脸贴在她的后背上,再没了动静。济兰本欲推开她,但看她还算老实,也就没说什么。想着她方才说的话,眼皮发沉,渐渐入了睡。 “嘭嘭嘭——”突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得已经睡着的佟玖全身“扑棱”一个激灵,睁开眼茫然的四下看着。 “什么事儿?”济兰沉声问着,抚了抚佟玖的肩,低声道“没事,睡你的。”说着缓缓起身,拿过枕边的大袄披上,起身下床。 “主子,前面仓库出人命了,药材垛倒了,砸死了个人。”是富察米的回禀声,很急切。 佟玖听了“嚯”的坐起身,对门外道“怎么回事,进来回话!”说完裹了长袍在身上,草草的系着扣子。 “我来罢。”济兰看她越是着急越是一个都系不上,拉她到近前,道“慌什么,要不,我去看看?” “不用!”看着系好的扣子,佟玖脑袋清明了许些,道“死人也不是什么好事,都这时辰了,我自己去就行了,你睡罢。” “鹿祈,让金掌柜和景赋跟你一路过去。”佟玖临出门前,济兰拿着毛脖领给她圈上,特地不忘在她胸口的玉锁牌上拍了拍,让她稳些心神。 佟玖到仓库时,人已经用白布蒙盖好,用席子裹上了。 “你们是怎么当的差!”看佟玖迟迟没做声,包头府大掌柜金步长,高声呵斥着方才留下值夜的管事们。对着几个哭哭啼啼的伙计道“行了,都别哭了,滚过来给东家回话。” “死的是谁?”佟玖离停放尸体的板子仅几步之遥,看着死者露在外面的毡靴,从脚底往出冒着凉气儿,强压住颤声问道。 “是达正昌商队的巴音。”当值的管事的低声回话。 佟玖听后心中甚感悲怆,眉毛和鼻子凝成了一团,指了指尸首,道“把席子打开。” “东家,人是砸死的,还是别看了。”金管家听完,瘆的头发根儿都竖了起来,恳切的规劝道。 佟玖摇摇头“不行。”说着对在场的大伙道“如果他是你们的兄弟,你们还会怕看他最后一眼么?他是为我们韩家死的,他就是我的兄弟!我必须得看他一眼,打开。” “打开吧打开。”金管家见也劝不住,又不能让佟玖亲自去掀席子,吩咐着左右的小厮。 附近仨俩的小厮们壮着胆子,把席子和白布慢慢掀开。 看着被砸的血肉模糊,完全分辨不出模样的尸首,佟玖心中作呕,差点踉跄着栽倒。 还好她身后的华景赋手疾,适时的一把将席子重新盖上,另一只手不着痕迹的捞了她一把。 “把他家眷接来,现在就去。”佟玖缓了口气儿后,对金管家有条不紊的吩咐道“去买全城最好的棺椁,钱从咱们达正昌柜上支。铺上府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披麻戴孝。” 抬头刚好瞧见仓库门口刺眼的灯笼红光,对身后的小厮道“去,把红灯笼全部换下来。到后院给夫人报个信儿。就说,我今晚在这守夜,不回去睡了。” 于是,府里头连夜开始操办丧事,在仓库院子里就地搭建了灵堂,小厮们给各处发着丧衣,守着夜。 “玖爷,夫人请您回去用早膳。”天边放了些亮,后院的小厮跑来传话。 这一宿,任凭穿的再多,也都冻透了,佟玖昏昏沉沉的搓着手,喊上华景赋一道往回走。 才出院子,迎面碰到从外面回来的金管家,回话道“玖爷,去了巴音他们府上,他们家既无父母在堂,也没什么兄弟姐妹,只有他媳妇在屋里。” “人呢?”早上太冷,佟玖冻的跺着脚,把手塞进袖筒里,呵着凉气儿。 “暂时安置在咱达正昌后宅了,让我家那口子带着几个婆子陪着呢。”瞧着满眼血丝,被冻的嘴唇发乌的佟玖,金管家赶紧让开去路。 还不忘问道“玖爷您这是要回去用膳?”见佟玖称是,不忘嘱咐着“那快去罢。这事儿啊,一时半会的且完不了呢,您还是先补个觉再过来,这有我们支应着,您放心。” “哎,我先回去吃个饭,换身衣裳。”佟玖展开双臂,整了整身上的褂子道“昨个过来的匆忙,穿的不多。那这就麻烦你和嫂子照应着,有什么派人去后面喊我。” 第二十七章 <二七> 佟玖跟华景赋回了正厅,厅内济兰和一众丫鬟都站起了身,担忧的看着她俩。 “唉。”佟玖没什么精神和气力,见平日里娟秀光丽的大小丫鬟皆粉黛不施,身著素衣。叹了口气,疲惫的对虹筱道“虹姐儿,安排个卧房,让景赋去休息。” 济兰自己先用过了早膳“一宿没睡吧?” “憩了一下。”佟玖落座。 “昨个儿我去时就纳闷,怎的养正堂验药,用的都是达正昌的人。”济兰让丫鬟们上菜,不解的道“本想今个儿再问你,不曾想,这档口就出了人命。” “我昨晚想跟你说,被你止住了。”佟玖拿起筷子,眼神在桌上的饭菜上扫了扫,扁扁嘴,毫无食欲的又放下。 闷头拿过三个茶杯,依次摆到济兰面前,道“达正昌、养正堂、汇正升这三个买卖,现在在全国近半百间铺面,汇正升到关内假若顺利,还会多。这次商队查出丢货,我苦思良久。” 济兰看她这是打算摊开了长谈,瞧瞧桌面上的饭菜,为她盛了碗粥“边喝边说罢,暖暖身子。” “今天丢货,明天就会丢别的,这种现象必须防微杜渐,从根源上杜绝,不能姑息了。可是,只靠你我二人这样定期的下来巡视,再加上各地掌柜的看管,根本就是隔靴搔痒,没有大成效。所以,我们必须要有一个完善的监督的章法。” “愿闻其详。”济兰坐好,洗耳恭听的看着她。 “一个铺面,无外乎就是货和钱。在掌柜和账房的人选与管理上,要把好关。纵观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历朝历代的君主,无不深居皇宫。而黎民苍生呢,却能各司其职。”佟玖晓之以理的说着自己的见解。 济兰沉思着,觉得佟玖说的这种从国家方面,类推至自家买卖的视角很独特。 “就因着选官之时有科举,学而优则仕。风宪方面,有督察院,监管着百官风纪,弹劾约束。”佟玖端碗“咕噜噜”的喝起了粥。 “你是说,咱们也学国家那样,甄选账房和掌柜时要考试,还要建个督察院?”济兰动手把桌子上的咸菜,往佟玖近前挪了挪,心里则是想着这个主意的可行性。 佟玖摆摆手“对于掌柜和账房的录用,养正堂和韩家一直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这个沿用多年无可厚非。因着现在各档接连失窃,我主要想的还是监管方面的法子。” 嘴里脆生生的嚼着咸菜,道“我们不用费神建什么督察院。首先,全国这些个店铺,掌柜的和账房咱们也效仿国家官员任命的方式,几年一换任。这样,掌柜和账房之间没有超乎寻常的关系——。” 看见济兰心领神会,佟玖指着她面前的三个杯子比划道“三家的账和货,三家交叉着查对。就是说,养正堂查达正昌,达正昌查汇正升。这样,就起到了相互监督制约的功效。” “哦。”济兰这下对她的意图彻底了然,道“那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达正昌商队的脚夫会死在养正堂的仓库里了。” “说起来,我这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想到昨天看到的尸首,佟玖又是一阵作呕,拍着胸口挣扎的道“晦气——。” “怎的了?”济兰瞧她突然作呕,为她拍了拍背,招手让富察姐妹捧来痰盂和水,看着佟玖干呕后,漱口。 递了帕子给她宽慰道“你的这些个法子,固然都很好,但欲速不达。就算今上欲推行什么新政,都是先在皇城根儿试行,待一两年后瞧着可行,才全大清朝的用呢。你这心般急火燎的,先自己吃不下去饭了。” “撤了罢,不想用了。”佟玖摆摆手,惋惜的对济兰道“巴音那个人很不错,才不过双十的年纪,却遭了这样的横祸。家里除了他夫人也没什么人,人已经接到了达正昌,在后宅。一会儿,遣几个有身份的丫鬟过去看看,有什么要求咱们尽量管到底。” “这些个后宅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你给她男人守了一宿的夜,她那边儿,反倒打发几个丫鬟过去,面上怎么好看?这样,我亲自过去。”济兰安排着。 又对低声的富察沁嘱咐道“这一早上,姑爷没进什么,怕是胃里有火。去让人煮些羊奶来,再端些炒米。” “喝点羊奶行。”佟玖也觉得自己此刻腹内空空,可又见不得其他吃食的颜色,听着济兰提到羊奶,马上笑着应和着。 “你吃过了,就到榻上憩会儿。”济兰落落的起身,任由丫鬟们服侍着她披上斗篷,临出门时道“她夫人那边儿,想必你醒了就能有回话,别挂着。” “嗯。”佟玖边应着边跟着她,送到了门前,还是叫住了她“济兰,那个——。” “什么?”济兰看她欲言又止。 “人家现在成了寡妇,你别太——。”佟玖虽然不了解巴音媳妇是什么秉性,却对自家夫人的脾气真真的知道。 但凡摊上这事的,都如晴天霹雳。哪有不哭不闹,不喊不骂的?到时这二姑奶奶再一个不耐烦,扔个冷脸撂个狠话什么的,岂不是更火上浇油。 济兰看穿了她那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心思,单手在搭她的肩头,捏了捏。 有些自我调侃的拉着长音道“哎呀,这屋子里,怕是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什么是寡妇了,你放心——” “有的事,做一次也就够了。”佟玖侧脸看了看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用下巴不着痕迹的蹭了下,扬眉调笑着,悠悠的吐了句“不是么?” “那就要看你了。”济兰拍了拍她的脸蛋,风情万种的转身出了门。 “忘了什么么?”济兰走出去好几步,见富察米还愣愣的站在原地立在门口,不解的回头问。 “哦,没有没有。”富察米回过神红着耳朵,赶紧一溜烟的快步跑到轿前,为济兰掀着轿帘,小声道“我只是觉得,自打姑爷上次中了邪后,小姐跟姑爷都变了。” 济兰淡淡一笑,低头上了轿子,道“怎么,不叫狗皮膏药,叫姑爷了?那你倒是说说,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当然是变好了。”富察米没什么城府,直白的道“觉得小姐跟姑爷都变得好生有趣。从这次的事看来,姑爷虽然年轻,但还是挺周全的。反正我看着,比跟咱们借钱那时,是长进多了。” “是么?”济兰不以为然,全然不觉的道“不还是愣头愣脑的,哪长进了。” “我说的长进不是买卖上,是他对您的态度。”富察米试着解释着“以前,他跟咱们,眼里只有银子。现在,他眼里有您了。” 听她说完这些,济兰沉默了,想起昨晚佟玖睡前说的话,皱起了眉头。 抚着拇指上温润的扳指,自语道“逢场作戏罢了,哪能当得什么真呢。奶还没断呢,就口口声声学人家说爱慕,她知道什么是爱慕?” 而在济兰心内对佟玖还没断奶这件事嗤之以鼻的同时,玖爷的确正津津有味的喝着羊奶嚼着炒米。之后还不忘满脸知足的轻拍着肚子,心里盘算着她的那点关于生意上的小九九。 少倾,一小锅羊奶见了底儿,佟玖回了卧室,舒舒服服的甩了靴子倒在床上。 伸手搂过济兰的被子,嗅到熟悉的药香,不经笑了笑。 还不忘低头闻了闻自己,纳闷的想着,自从参与养正堂的买卖,自己也没少接触中药,怎么自己身上就没这么好闻的味道呢?难道这香气儿也分人的。 济兰的小轿到了达正昌后宅,进了暖阁,金家嫂子过来施礼。 “怎么样了?”济兰宽下斗篷低声问。 “夫人,这吴氏说来也怪,从得着噩耗到现在,不见一丝的哭闹。”金嫂子不解的,深感蹊跷道“起初我还当是被气迷了心,现在看着,人也清明,不像啊。” “他们夫妻感情如何?”丈夫突然死了不哭不闹的女子,倒还真是世间少有,如果夫妻关系不好,那便顺理成章了,富察沁追问了句。 “这——吴氏是外来的汉人,听说娘家曾是烧酒的。逢年过节啊,都会给我们亲朋好友送些烧酒。他们小夫妻俩呢,话都不多,虽然没个孩子,可看着挺和睦的。”金家嫂子对其余的并不了解,不敢乱说。 济兰点点头,多少有些了解,但背后非议揣度别人,不是她的作风。故而道“行了,咱们进去罢。” “这是夫人,这是巴音家里的吴氏。”众人到了里面,金家嫂子为二人引荐着。 看到吴氏,济兰稍怔了下。她自幼生在世家,后又做了皇亲,什么样姿色的女子没见过,也算阅人无数了。可一个脚夫的夫人,生得这般的清丽,气质如此脱俗,的确让她颇感意外。 吴氏听闻济兰的身份后,稍看了看,过来端庄的见了礼。 “快请上座罢。”济兰止住了她的礼,拉她一同向里走,说着劝慰宽心的场面话。吴氏只是客气礼貌的淡淡应着,果然不哭不闹。 济兰又稍坐了会儿,方道“临来时,东家千叮咛万嘱咐。说巴音兄弟是因着韩家没的,家里有什么难处需要,但凡我们能办到的,必定倾尽所能。” 吴氏摇摇头,不紧不慢的道“我想见见韩东家。” 听到她的要求,济兰并没有马上表态,也没言语。 金家嫂子出来打着圆场道“巴音家的你可能不知细情,夫人才是养正堂的东家。有什么要求你提出来,夫人做得了主。” 第二十八章 <二八> 听了金家嫂子的话,吴氏抬头,细打量了下济兰。只见她素色简约的旗装下,身姿修长匀称,风姿卓韵,知她是个旗人。 面上虽不施粉黛,而颜色却如朝霞映雪。嘴角虽挂着温婉的淡笑,眉宇间却遮不住那抹大家有的孤傲和率真的凌厉。沉稳又不失个性。 尽管此刻她沉默不语,身上隐现出的那股子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无不证明,眼前这个女子,绝不是那市井间的铜臭商人,而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我只是想,见见韩东家。”吴氏望上济兰,声色诚恳的重述一遍自己的请求,表明自己没有任何恶意。 听她如此坚持,济兰抿嘴一笑。耐着性子谦和的道“我们鹿祈又不是什么难得的人物,见见又有什么呢。” 说着给富察米递了个眼神,富察米心领神会退了出去“只是昨个儿事出突然,守了一宿未得休息,我出来时她才用了早膳,这会儿怕是歇下了。待她醒了,就请她过来与你相见。” 二人又聊了会,济兰了解了,吴氏的情况的确如金家嫂子所说,娘家婆家都没什么人了。听说她父亲昔日是个贩酒巨贾,到草原贩酒逢了战乱,途中遭遇了不测。 家就此败了,伙计们也都散了,她遇见了愿意为她父亲收殓葺坟的巴音,最后几经辗转,嫁给了巴音。 “听闻韩东家与夫人不久前刚刚新婚,为了我们家的丧事,劳烦各位披麻戴孝,我着实过意不去。”聊了会后,熟悉了些,彼此都放下了戒备,吴氏坦言道。 见济兰要出言安慰,吴氏摇摇头,道“生死有命,早在我父亲遭遇不幸时,我就看淡了。”说着叹了口气“姜女孟氏把长城哭倒了,得到的不过是白骨一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活着。” “夫人,玖爷到了。”吴氏说完后,济兰正打心内感叹此女的豁达时,门外传来传报声。于是,众人起身相迎。 门帘一掀,一个身量不算高大的年轻人带着身凉气儿进了来,因着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青雪。此人进门后,先是掸了掸身上的褂子,跺了跺脚。这才摘了帽子,抬头望向众人。 “下雪了?”济兰端了热茶上前给她,回身看了看吴氏对佟玖道“这便是巴音家的弟妹,吴氏。”之后扯着佟玖走到吴氏近前“这就是巴音的东家。” 佟玖看着吴氏,放下手上的热茶,缓缓的道“昨日喝了你酿的酒。入口绵柔、落口甘甜、饮后余香回味悠长。与那些个草原上干烈刺喉的烧酒比,可谓匠心独具,香醉人心。问尽天下千万水,唯有此酿倾吾心。” “咳咳——。”济兰清了清嗓子,提醒着某人的失态。 吴氏被佟玖一进来就毫不遮掩的一通盛赞,说得神情间略有些稍纵即逝的恍然。 几人纷纷落座,济兰眼瞅着默默喝茶的佟玖,对吴氏道“她啊前些时日酒后碰了头,一直在喝中药调理,本是戒了酒的。可昨个儿,一眼没看住,偷喝了些。晚上写字时,手就开始打起了摆子。” “咳咳——。”这次换佟玖清嗓子,提醒着某人少说些自己的窘事。 吴氏理解的点点头,看着远处坐着的佟玖,也喝了口茶。 比起巴音和其他男人身上那种司空见惯的粗犷,这人显然还没脱去男孩儿的气质。面相上,长得棱角十分精致,一双笑眼很讨喜,让人心生亲近。举手投足不张扬、不虚华,高贵淳朴,一派清幽。 “贵府上的情况,金管家都对我说了。知你没什么依靠,往后孤身一人过活,人单影只难免举步维艰。”佟玖言归正传的对吴氏道“不知以后作何打算,我们也好略尽些薄力。” 见吴氏迟迟未开腔。 佟玖一团和气的道“当然了,我们柜上会拿出笔钱,作为抚恤。” “多少钱也换不来我丈夫的命。”吴氏沉声道。 “那是自然,只是事已至此,你还是要节哀,多做些长远打算为上。”佟玖喝了口茶,看了看济兰,缓声道“倒也不急。” “我不要什么抚恤的银两,我丈夫的命是无价的。”吴氏咬着唇,抑着心内的悲戚,如实的道“我想开个酒坊。”说完多少有些局促。 “可以,只要你有这方面的意愿,我们愿意帮你达成。”佟玖果断痛快的应着,又是歪过头看了看济兰,征求道“你说呢,夫人?” 济兰笑了笑,识大体的应和道“都听夫君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佟玖对吴氏承诺的道“待到巴音兄弟丧事过了,我们再具体着手筹办酒坊的事儿,到时我们韩家定当不遗余力的鼎力相助,你放心。” 于是,这些事情谈妥后,济兰和佟玖一同出了达正昌回养正堂。 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中落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路上已经蒙上了一小层的积雪,走在上面发出“咯吱”的声响,把本就荒凉的塞国塞外衬得更加萧索。 “她酿的酒,真的那么天上有地下无的好喝么?”济兰呵着发白的凉气“你想都不想,一口就应承下来开酒坊。” 佟玖肯定的点点头“她的酒味道当真是不俗,你喝过就知道了。况且,开个酒坊,能用得了多少银两?我们有的是酿酒的高粱,给她拿去用就是了。” “呵——。”济兰冷笑,斜眼瞥了下佟玖,道“韩东家现在颇有些一掷千金的气度了,不再是那个被债主堵在府门口——。” 济兰话还没说完,佟玖便停了前行的脚步,驻足看着她,眼中划过一丝嗔意。 济兰摊摊手,点头道“我只是想说,你还挺会招惹寡妇的。” “你什么意思?”佟玖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她不喜欢济兰这样阴阳怪气含沙射影的说话态度。 “没什么意思。”济兰一把拽过她,继续朝养正堂走着“你也说了,有的事,做一次就够了。” “那就要看你了。”良久,佟玖闷着头,嘟囔了句。 济兰好笑的停了下,扯过佟玖问“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佟玖瞪了瞪眼,坚决不说第二遍。 “哎呀,还敢学本姑奶奶说话了。”济兰扬了扬袖子,露出胳膊,抄着手恣意的站在那,回瞪着佟玖。 “快走罢,冷死了。”佟玖打岔的帮济兰把袖子放下,好言相劝的携着她,一同进了养正堂的府门“人家男人都死了,这要求也不甚过分。” “行吧,这件事既然说过听你的了,全由着你。”济兰表示不再讨论这个话题,道“开始下雪了,这边尽快处理好后,我们是时候该回京城了。” “济兰。”佟玖跟济兰到了正厅,一起宽着身上的累赘大衣和斗篷“如果哪天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不会掉眼泪。” “当然不会。”济兰不假思索的答到。 佟玖撇嘴点着头,佯装忧伤的抚着心口道“一猜就是。” “你那么年轻,要死也是我先死。”济兰看了眼她皱巴的脸,打趣的道“来,先哭个给我瞧瞧,免得到时看不到了。” “小姐,探花老爷来信了。”富察米从外面高兴的跑了进来,将信递到济兰手上。 济兰接过信抚着信封深情的会心一笑,之后抬头问佟玖“还有别的事么?” 佟玖摇摇头,目视着济兰笑得欢欣雀跃的进了内室,她还从没见济兰笑得这么闺眷小女人气过。略坐了坐,反倒觉得自己无趣,悻悻的起身,朝前面铺子去了。 “姑爷,去铺上啊?”富察沁从院子外进来,迎面碰到佟玖。 “沁姐儿——。”佟玖笑笑跟她打着招呼,相互过了礼,佟玖略带迟疑的低声道“沁姐姐,问你件事。那个探花老爷,是谁?” 听她这么问,富察沁先是微怔了下,面上浮过一丝尴尬,如实的道“是陈景逸陈大人。” “陈景逸——。”佟玖心里过了过这个名字,并不认识,又问道“是做什么的,跟你们小姐很熟识罢?” “陈大人现在官拜督察院左副都御史,与我们小姐自幼便熟识了。”富察沁眼观鼻的问一句答一句。 佟玖点点头,不愿再多问,叹了口气撩袍子迈过门槛,出去了。左副都御史那是正三品的风宪官,她心里隐隐的升出一丝不好的预感,看着院子内满地的白雪皑皑,心里灰蒙蒙的。 富察沁才回来了屋子,济兰刚看过信,心情大好的问道“还差什么没备好么?我打算后个儿起身回京了。” “主子,方才姑爷向奴婢打探陈大人的事了,奴婢只是回大人与您是自幼熟识,姑爷就沉了脸,奴婢看着姑爷是走心了。陈大人的事,您要不要早些跟姑爷讲明了?”富察沁忧虑的到。 “哦?”济兰轻笑,道“小孩子就是爱翻脸,我同她一开始本就说的清楚,成亲是为了还我自由身,我们只做名义上的夫妻。况且,依她的情况,我同她,还能有什么?” 富察沁想到佟玖方才出去时,郁郁寡欢的样子,道“您拿着他当姐弟,可他对您——。” 济兰俯在富察沁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后,道“这下你明白了罢?” “未曾想她竟是——。”富察沁心内复杂的惊叹道“平日里看你们,我还当是真的。既然如此,那您与陈大人的长远打算却也是对的。” 第二十九章 <二九> 晚上,待佟玖回来后,济兰也觉得两人逢场作戏这么久了,有些事的确要讲明白些。 “鹿祈,有件事我要同你说。”济兰躺在床上,声音传到坐在床边抄佛经的佟玖耳朵里,有些清远飘忽。 佟玖放下笔,收着抄经本道“说罢。” “其实,我也有个青梅竹马,就是那个陈景逸。”济兰缓缓坐起身,对着佟玖的背影缓声开口道“那时他父亲在我们府上教书,他们家是汉人。” 佟玖沉默不语,济兰继续讲道“他天资聪慧,又勤学,十几岁时就中了举人。待到我阿玛跟瓜尔佳订了我的亲事那年,他赶考中了探花。” 佟玖笑了笑,听不出是喜是悲的,道“才子佳人的故事哦。” “是啊,才子佳人,有缘无分造化弄人。”济兰回忆着,叹道“那些年,想的都是这些词。” “之后呢?穷书生高中变成了探花老爷,为他钟情的青梅竹马的千金小姐至今未娶,千金小姐也终于摆脱了寡妇身份,与探花老爷双宿双飞么。”佟玖望着案上的佛经出神的道。 听身后的济兰轻声笑了下,道“世上有这样的男子么?他娶了个吏部左侍郎家的千金,现在孩子都八岁了。只不过,去年那小姐染了重病,撒手人寰了。” “哦。”佟玖起身,捋着身上的衣襟,心领神会玩味的道“所以千金小姐要去给人家当填房做后妈了喽?” “你——。”济兰不快的望着佟玖一气呵成的穿上棉靴,戴上皮帽,披上大氅,问道“做什么去?” “挂名的夫妻罢了,没必要做得这么真。”佟玖说完朝外面喊道“虹筱,咱们回达正昌!” “回什么达正昌,吴氏还在那住着你忘了?这个时候回去,你不怕遭人闲话。”济兰看着正来来回回走着,收拾着东西的佟玖。 佟玖依旧背对着她立在那,自嘲的道“亏我还苦思冥想着三家的买卖,还想着怎么不让养正堂丢药。”说完从头上揪下暖帽,转身朝她扬了扬,指着帽顶道“这是什么色儿,啊?” 济兰无语。 “啪。”佟玖愤然的把帽子掼到地上,喊道“就没有比这绿的更新鲜的了!”说完拿过自己的布老虎枕头,踹门出去“虹筱,走了!” “啊——。”坐在马车里的佟玖捂着头,啜泣着。 虹筱揽着她的头,抚按着心疼的道“怎的了,怎的了,刚才不还好好的么。帽子呢?一脑门的汗就出来吹风,能好的了么。” “头疼,头疼。”佟玖用力捶着脑顶,苦不堪言。 最后去了汇正升的后院,草草的收拾了间屋子,现叫伙计们点炉子烧炕后,佟玖住了进去。 疼得实在止不住,佟玖抱了桌子上的半坛子烧酒猛灌了下去,没多久就迷糊着搂着布老虎倒炕上睡着了。 虹筱不敢太动她,蹑手蹑脚的给她简单盖上被子,摸着炕还挺热乎,一脸忧愁的立在炕边瞅着她。这段日子一直有说有笑的,过得挺好的,怎么又这样哭闹起来了呢。 后半夜,佟玖口渴的爬了起来。 “怎么样,头还疼么?”睡在边儿上的虹筱问着,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喝了?”见她点头,披衣起身为她拿水。 佟玖喝过水,不想马上躺下,也披了衣裳坐起身,问“姐,你说我要是去科考,能考个什么回来?” 虹筱被她这深更半夜没来由的问题,弄得哭笑不得,拉了拉她肩头的衣裳道“考什么科举啊,韩鹿祈本来就是探花及第,匾额还在韩家祠堂挂着,您自己竟然不知道?” “嗯?”这下佟玖来了精神“韩鹿祈是探花呢?我怎么丝毫没听说过呢。” “您心思都在生意上,哪里顾及到过这些。韩家富而不贵,这一辈都打算靠科举及第改变家族,没人再经商了。”虹筱给她讲着。 “韩鹿祈自幼聪慧过人,十几岁及第后授了翰林院编修,国史馆协修。只可惜,身子实在不好,只能辞了。”虹筱惋惜着“也不怪韩先生最后看破红尘了。” “怎么这么多幼年聪慧过人的人呢?想想我幼年时,天天抱着算盘。”佟玖别扭的鼓鼓嘴,转念一想,满意的点头道“那现在,我岂不是也成了探花老爷了,是不是?” “是,敢问探花老爷有何吩咐?”虹筱见她心情好了许多,顺着她道。 佟玖摇摇头“出身不好,后天努力会有改观。可有些天生的东西,任凭后天再怎么找补,也改变不了的。”说着失落的躺下道“就好比,我身为女子,又喜欢女子,世上哪有这样的怪人?穿了男人的衣裳娶了亲,不还是假的。” “哥儿,跟夫人闹别扭了?”虹筱就知道,佟玖动这么大的气,突然从屋子里跑出来说要走,还能跟济兰脱了干系? “不怨她,人家有人家的打算。”佟玖叹息“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和离了。” “自从你们成亲,我也没问过你的心意。哥儿喜欢这富察小姐么?”虹筱吹了灯,躺下。佟玖没有说话。 “那她有什么打算,找了个探花老爷?”虹筱猜测着。佟玖简要的把济兰跟自己说的那些话,说了一遍。 虹筱听后,冷笑了下,道“平日里看着这富察小姐有些城府。现在看来,也不过只是个被男人蒙眼的弱质女流罢了。你让她去给那什么御史做填房罢,就她这样的,等不到回门就得被休出来。” “此话怎讲?”佟玖不解。 “是,她的才情姿色固然是好的。可单说她心高气傲的脾气,天天对你动辄不是揪耳朵就是掐脸的,换了哪个男人,她试试?”虹筱摇摇头数落着。 强调道“这都不是打紧的,最主要的是,她去填房了养正堂的买卖还要不要?依你看,她会扔了养正堂的买卖,安心给人传宗接代?真要那样,她就不会费心设个套让你钻,最后弄什么汇正升了。” “等下,我没明白。”佟玖挠挠头道“填房跟扔了养正堂,有什么关系?” 虹筱无奈的道“就说那富察小姐同你一样,没嫁过怎么知晓这里面的事。当官的尤其是汉人,顶顶在意的就是三从四德。到时她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想着像现在这样,天南海北的料理生意?” “没准到时她就愿意了呢。”佟玖撇了撇嘴,啧啧称奇的道“你也没嫁过,你怎的就知道呐!” “我虽跟你一同长大,但我是个下人,这些个腌臜事,听多见多了。可怜多少千金小姐,被那些戏文唬得五迷三道的,天下要都是戏文里那样专情的良人,就没必要拿出来天天唱了。”虹筱泛着困意的打着哈欠。 被她这么说一通,佟玖心里舒坦多了,连连赞同称是。 “你要不喜欢她,就由着她去折腾,左右不过生意上的相与,她怎么了咱们也没什么损失。这种情啊爱啊的事,越拦越来劲。”虹筱继续为她宽着心。 “你要对她有那意思,待她回京,你就搅合搅合。毕竟现在你才是她的丈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虹筱深不可测的一笑“到时你再看,那什么御史还信她,还让她填房?” 佟玖连连摇头道“不好不好。如若我真那样坏了她的好事,她保不齐把我的身份公之于众,更保不齐怨恨我一辈子呢。真要那样,依她的秉性,我俩之间怕是再无可能了。” 虹筱笑了笑,总算套出了佟玖心里真实的想法,可担忧也随即着油然而生。 几次同济兰过手,她深知济兰的手段,要是济兰自己心生了去意,那可不是佟玖能拦得住的。 “哥儿,其实她也没什么好。依我看着,还不如那吴氏,既会烧酒又识大体。”虹筱转了话风儿道“一看就是个持家好手,不像那富察小姐,就知道使唤人。” “吴氏?”佟玖不明所以,这又有吴氏什么事。 “是啊,你不说她是个妙人么。”虹筱往佟玖边上凑了凑,道“要我说,你也别总是这么钻牛角尖。待缘分到了,那人自然就来了。她要真想去给人填房,就让她去呗。你看看你喜不喜欢吴氏,要是喜欢,等你们和离了,我去帮你说。” “我,就只能找寡妇?”佟玖拧了下眉毛,不快的嘟囔道。 “当然不是,依哥儿现在的身家,什么千金小姐配不上?只是,你要想着对食,像吴氏这样的,容易应些。”虹筱实话实说。 佟玖摆摆手道“她才死了男人,你可别瞎说。我帮着她把酒坊开起来,日后她也能自食其力。待过了丧期,她若愿意,就再给她找个好人家。”说完翻过身去,不再说话。 “哥儿,我听她们说,明个儿动身回京了,咱们还跟着去么?”虹筱问着。 是啊,想到济兰要走了,佟玖抚着胸前的玉牌,怅然若失的道“我们还跟着去做什么,千里送妻做填房么?不去了,酒坊的事还没办妥。晚些,咱们直接回江南。” “嗯,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虹筱接了句,轻声道“哥儿,睡罢。” “头疼——。”佟玖叹着气,恹恹的道。“来,揉揉就好了。”虹筱伸手到佟玖额头上,为她揉着。 “虹姐,虽然她想走,但我也盼着她好。”佟玖闷闷的闭眼呓语着。 作者有话要说:这三章草草的发出来,还没检查。 第三十章 <三十> 翌日,巴音出了殡,下了葬。 下午,佟玖守约的带着吴氏到街头去看铺面,为了说话方便,喊了金家嫂子陪同前来。 到了一处铺面,佟玖下马,对车内的吴氏道“看看,这个铺面开酒坊,如何。” 吴氏和金家嫂子在丫鬟的搀扶下相继下车,看着车边的铺面,上面挂着粮行的匾额,但并没有营业,正关门歇业中。 “这离汇正升仅一街之隔,离达正昌的后府也近,有什么事让小厮跑腿递个话儿,方便照应。”佟玖手里拎着马鞭,前前后后的指着。 为吴氏介绍道“这条街大都是开馆子粮行的,开酒坊合适。” 吴氏原地立在车前,看着这么大一间的门脸儿,不比达正昌小。推辞道“东家,这么大的铺面这么好的位置,开酒坊未免太浪费了些。” “不浪费,正好!”佟玖招了招手,让随行的小厮们跑过去,一块块的卸下门上的栅板,打开铺门“进来瞧瞧。” 为打消吴氏的顾虑,佟玖负着手,仰头看着铺里的房梁道“这铺子之前的主人在汇正升借钱到关内贩粮,临走时,拿这铺子做了抵押。路上遭了不测,银子也被手下的卷跑了,树倒猢狲散。” 佟玖叹了口气,道“买卖就是买卖,我的银子收不回来,就只能收了这个铺面。可怜他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让金管家给他们送过去些银子,他们回河北老家了。” 吴氏触景生情的眼里泛了泪光,红着眼圈勉强笑道“东家,是好人。” 佟玖摆摆手“奉承的话自不必说。我跟夫人商量过了,这个铺面你如果还瞧得上,就给你拿去开酒坊做买卖,能做起来固然好。如果真的做不起来,租出去收租子,也是笔不小的进项。” “我想开酒坊。”吴氏坚持的道。 佟玖应允的道“开酒坊也不是什么难事。”回头对跟班的小厮吩咐着“叫人过来收拾,把酒窖先垒起来。”又对金家嫂子道“喊些丫鬟婆子过来到后面帮衬帮衬,缺什么短什么的,都置办上。” 说完推开后门,边引着吴氏往后院走,边道“万事开头难,但凡什么买卖起初也没那么顺当的。烧酒也好酿酒也罢,用什么粮食用多少,达正昌调去。到时看生意,好呢就还,不好就算了。” “东家,这怎么使得。”吴氏说完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个荷包,放到佟玖手上,浅施一礼“这是这几年家里攒下来的散碎银两,不多,多少也能抵些高粱,万望东家别嫌弃。” 佟玖看了看手上的荷包,知道吴氏是个好脸面的刚强女子,默然的忖度下后道“这样,这酒坊呢,店铺是你的,粮食是我的。你现在是我们韩家的相与,咱们共负盈亏,五五分。” 说完把荷包放到后宅正房的窗台上,推开正房的门,道“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吴氏终是一个没忍住,掩面哭了出来,朝佟玖又施一礼,背过身去。金家嫂子上前劝慰着,说了些苦尽甘来的话。 而佟玖,则是悄无声息的拎着马鞭,迈步出了去。吴氏这一哭,把她本就阴暗的心情弄的更加酸楚。 虽然她被砸后,很多以前的事都想不起来了。但在晚上的梦中,她时常会梦见在茫茫的草原上死命的策马狂奔,身后到处都是要抓她的官差。一翻身,又梦着很多债主,在府门前又砸又骂。 信马由缰的悠悠达达的回了达正昌,在店门口站了下出了会儿神,还是去了对面的养正堂。 不料才进门,看见济兰正在柜上跟掌柜的说着什么。佟玖缓了下脚步,心里游移着过去还是走。 “玖爷您来啦!”掌柜的先看见了佟玖,笑着跟一应众人请了安。 “罢了。”佟玖清了清嗓子,道“啊,我过来也没别的事儿,我牙有点疼,抓点败火药。”说完有意无意的瞟了眼济兰,佯装若无其事的背着手在柜前踱着。 “说话就要走了,怎么身上还抱恙了?”济兰阖上手上的药材簿,从柜里出来,向后堂走着道“来,进来。” 到了后堂,俩人落座,济兰问道“吴氏那边儿,都安排好了?” “没有。”佟玖靠在椅背上,撩起下摆翘着二郎腿,低着头抚着褂子上的纹理道“你明天就回京了,是吧?我想了下,你回去罢,我不去了。晚些,这边安排完了,我直接回江南。” “你不去了?”济兰本来以为佟玖昨天发了通孩子脾气,今天别扭半天,不会影响大的行程,现在看来这是还没完呢。 “我的身份,也不适合入京。”佟玖喝了口茶。 “啪”济兰把手里的药材簿扔到小几上,质问道“一起回京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明天就要走了,你今天说你不走了!韩鹿祈,天高水远的,你让我一个人回去?” 见佟玖爱答不理的样,济兰冷笑了下,道“韩鹿祈,你不是天天口口声声的以诚信立天下么?你这是失信于女人!” “我也是探花老爷。”佟玖把茶杯重重的敦到小几上。 “什么?”济兰没明白,嘴上不解的问着,眼上却没离开佟玖被溅出来的茶水烫了手背,她动作倒快,“嗖”的手就缩进了宽大的衣袖内。 佟玖正襟危坐,头微微上扬的道“韩鹿祈,是探花老爷!” 济兰点点头,继续不解的瞧着她,满眼都是,那又怎么样的神情,等着她的下文。佟玖端了会儿架子,济兰不接她的话,她反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了。 于是,悻悻的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后,才干干的道“你现在已经是探花夫人了,我们这样一同打理生意,你想去哪我们都一同去,不好么?” “做什么要去给人家做填房,当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御史夫人。”佟玖总算想起了虹筱昨天说的话,提醒着济兰。 “呵呵,还一同去?我现在想回京,你怎么不跟我一同回呢!”济兰板起脸道“我几时说我要去给谁做填房了?你又是扔帽子,又是踹门的,反了你了!” 佟玖大义凛然的头一歪,心中细想了下,昨天济兰只说到他俩是青梅竹马,的确没提要填房什么的。 可想想她接到信时那兴奋的样儿,索性心一横,硬着头皮的道“你不说我也知晓!你就是利用我,帮你摆脱关家,之后跟他双宿双飞。” “又开始了,是吧?”济兰揉了揉眉心,让自己镇定,好笑的道“我利用你?不是你死缠烂打的三番五次跟我借钱,搂着我说我漂亮的时候了!” 指着佟玖的鼻尖,道“我利用你?敢问,你韩鹿祈除了有些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本事外,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济兰说完扬手又指了指前厅“你也不看看,养正堂有哪个管家掌柜,是敢跟我这样说话的!” “我不是你的管家!”佟玖起身,走到济兰面前,双手“啪”的支到济兰坐着的八仙椅两边的扶手上,一字一句的道“我是你夫君。” 佟玖的突然靠近,让济兰不禁皱起了眉头,俩人就这样僵持的对视着,都毫不相让。 最后济兰摇摇头,很认真的对佟玖说:“不是,我心中的夫君,不是这样的。” 佟玖收回手,双手环在胸前,有些自语有些无奈的道“心中?在我心中,我也不是如今这副尊容。在你心中,你想过你会当十几年的寡妇么?可这便是天意。你不是说我是火坑么,没错,我就是火坑!” 说着转身往自己的座位走着“有本事你去休了我,否则,我不会答应和离的。” 看着佟玖这样一味的蛮不讲理,全然没有平日里豁达洒脱的气度,济兰又是揉了揉眉心,翻了个白眼道“韩鹿祈,你又中邪了?” 她觉得此刻的两人着实奇怪,根本就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无外乎,不过是起初自己收了封陈景逸的信,之后佟玖就跟吃了枪药似的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更奇的是,最后自己竟然也跟着真动了气。现在还觉得心中气闷呢! 谁找如意郎君,不是找个包容自己,宠爱自己的,谁会找个这样没气量,揪着一个事不依不饶翻腾的直跳脚的? “对,我是中邪了。”佟玖点点头,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道“自那日我被你砸了一枕头后,脑袋就不甚清明了。里面混浆浆的,全都是你。我就是中邪了,分不清自己天天在这,是个戏子,还是其他什么。” 说完颓然的坐到椅子上,道“我果真是中邪了,在你说那什么陈景逸时,我恨不得我也早生个十年八载。我恨不得,我也是个男人。”佟玖一手攥着拳头。 举在半空给济兰看,咬牙道“我就这样死死的攥着你,我看谁敢跟我抢!” 攥的指节通红,一拳砸在小几上,几上的茶盏盖都被震了下来,抚心哑然痛哭道“可是我不能,我什么都不是。你方才说的对,我就是个毫无过人之处的小人。” 很快,佟玖抹了把脸上的眼泪,低头起身,恢复常态冷静的道“相与一场,没不散的筵席。既然要走,明日,一路顺风罢。” 之后潇洒的拱了拱手,推门出去了。 济兰坐在那儿,看着她走远,怀里的手炉收紧了几分,想着方才佟玖说的那通话,怔怔的出着神。其实,昨晚佟玖走后,她睡的并不踏实。 第三十一章 <三一> 虹筱在养正堂帮着吴氏置办着要用的东西,一抬眼儿,佟玖失魂落魄的挪了进来。往床边一坐,问话也不应,闷头直抹眼泪儿。 “又去对面找气受了,是不是?”虹筱把手里的布头儿掼到桌上,推了推佟玖的肩,看她还是不言语,火“腾”的涌到了嗓子眼儿“你别哭,我去问问她们到底什么意思!”说完快步朝养正堂赶了去。 “富察·济兰!”虹筱一进后院儿,就是一嗓子。 “哎呦,小姑奶奶,这是又怎么了?”富察沁赶紧从厢房里出来,拽住虹筱,打着噤声的手势劝道“主子才睡下,你快别喊了。什么事儿,跟沁姐说。来来来,消消气儿,怎么了这是?” 虹筱被富察沁连哄带劝的扯进了厢房,按到太师椅上坐好。 “不行,你把她叫起来,我问问她。她到底意欲何为?”富察沁才回手给她倒了杯茶的工夫,虹筱又站了起来,夺门就要出去。 边走还边朝门口高声嚷道“你们既然后路都铺得了,就抓紧着要走痛快的走。总惹我们玖哥儿干嘛啊?看她心眼实,好欺负。看她脑袋伤的没死,轮着番的糟踏她是吧!” “别喊了,别喊了。”富察沁又扯过她,按到太师椅上,道“你喝口茶,这呛风冷气的,仔细一会儿肚子疼。”跟虹筱这大半年相处下来,富察沁知她秉性,吃软不吃硬。 虹筱冷着脸喘着粗气,别过头不去看她,没好气的问道“你们主子不是惦着进京给那什么御史做填房么,怎么还不走啊?非留这招惹我们玖哥儿做什么,存心?” “哎,虹丫头,看着你没私心,护着你们主子。从一进门儿就口出不逊的,我不跟你计较。”富察沁不满的道“可你怎么血口喷人呐!谁惦着进京做填房了?我们主子再不济也是你家夫人,你这么毁她名节,好听么?” 虹筱拍案而起,又欲高声争辩,被富察沁拦住,再次按回到太师椅上。 好言相劝的道“我知道,你也是为你们主子着急。可这事哪是急的来的啊。你要听姐姐的,赶紧前面什么药好拿什么药,给你们哥儿好好治治病。” 虹筱眯了眯眼,瞪着富察沁,问道“我们哥儿什么病?” “你就别为他瞒着了,我们小姐都跟我说了,你们哥儿好龙阳。跟女人在那方面不行。”富察沁压低声音,对虹筱小心的道,还一副深表同情的神情。 “哈?”虹筱被气的顿时语结,连连点头,指了指门外正房的方向。 缓了几口气儿才咬牙道“她还真什么都能说出来哈!我们哥儿不行?我们哥儿哪不行了!我看是她不行。要不然他们俩深更半夜睡好好的,她拿枕头砸我们哥儿?” 富察沁抚了抚额头,其实说心里话,她对自家小姐和虹筱的各执一词,谁的也不相信。 “行,就算我们玖哥儿她——她好龙阳,你们都找好了下家儿,赶紧走不就得了么!”虹筱想起今天过来,是找济兰要说法的,话锋一转的道。 “什么找下家啊?”富察沁索性看门见山的道“如实跟你说了罢,因为这桩婚事,瓜尔佳府上把我们主子告了。主子为了疏通关系,允了陈景逸认他儿子做义子。以后养正堂的资产的继承,有他儿子一半。” “一半?”虹筱对富察沁竖了竖大拇指“你们主子出手可真大方。” “哎呀,主子们生意上的事儿,就不该是我们当下人的操心了。我这几天呐,也为这事发愁呢。你说,姑爷要真是有那方面的毛病,那辛辛苦苦置办下来的这些个家业,将来都传给谁呀。”富察沁忧心的道。 “送人呗。”虹筱无所谓的道“任凭什么青梅竹马,寡妇老妈的,想送还有送不出去的?” “得,您慢慢愁罢,我那边还好些个活计没操持完,先告辞了。”虹筱觉得跟这主仆二人,真真的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落落的起身,素着张脸,回去了。 正房内,床上的济兰睁着眼,看着床帏。 若不是今天佟玖的那一番话,她也不会像眼下这么静下心来,算着两人从相识到如今,已经有不少时日了。起初,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好生有趣,想帮帮她,自己也跟着平添些乐趣。 可如今,这个孩子的确如她预期所想,渐渐地扭转了生意上的颓败。据她所知,达正昌近期在很多地区分档的盈利,相当可观。可却也应了那句饱食思淫1欲的老话儿,这兔崽子竟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想到方才朝自己歇息底里的发了通癫的佟玖,济兰裹着被子翻了个身,看着这段时日佟玖躺的地方,自语道“还反了你了!” 济兰摸着拇指上的扳指,太久太久了,她一直是这样,一个人躺在床上,熬过无数个寂寥黑暗的夜晚。 早些年,打理生意时也很累,入眠并不是什么难事。近来这几年,尤其是冬天的夜晚,她几乎是彻夜难安枕,觉得屋子就像个冰窖一样把自己困住。 可自从成亲以后,佟玖在身边,就算她晚上夜不能寐,无论什么时辰,都会喊醒佟玖跟自己说上几句话。虽然不过几句后,佟玖就瞌睡的前言不搭后语,可她从来没像昨晚和今日这般,对自己大喊大叫过。 想到陈景逸,济兰用戴着扳指的手指一下下的轻磕着自己的额头。 她尤记得幼年时,在一片江南烟雨的园林中,他穿着湛蓝色小褂,腰系灰色丝绦。时常神情专注的立在湖边,微笑着看着湖中的鱼。 那种无忧无虑的闲适和身上的恬静气息,就像佟玖骑着马疯跑了一阵后,回到自己身边,随意的往草地上一倒,眯眼随口哼唱着牧歌时傻乐的样子。 上次在京中,草草的与陈景逸有过几面之缘,毕竟那会儿,鳏夫寡妇,不甚方便。 人近而立之年的陈景逸,与她平日里所见的那些个打着官腔儿的朝廷命官没什么二样,一板一眼毫无生气。 想到这,济兰叹息,又是望上手指上的扳指。 再过几年,你的主人会不会也终将被这岁月涤去今日的无邪。会不会也像今天这些,企及自己的人那样,跟自己尔虞我诈的讨价还价。 当陈景逸在信中不止一次的感慨着养正堂在京中的分档,生意如何如何红火时,她透过信笺,似乎看到了陈景逸的父亲。 那个昔日在富察府上,身份并算不上什么高贵的私塾先生。 那个总是捏着山羊胡,之乎者也的念着拗口的文字。而眼睛却紧盯着私塾墙上挂着的名人字画,泛着精光。 早年间,她行走在生意场上,不断接触着各行各业,形形□□的人。 起初,她根本不相信什么出身之说,朱门照样酒肉臭,豪杰多不问出处。 可随着长年累月的营营碌碌。她发现,那些出身名门或者世家的人,即便是些纨绔子弟,耍起手腕来,远远不及那些个早年白手起家,后天富贵的人,对你算计时来得阴狠,狡诈,让你恶心。 那些人穷过,他们知道在意此刻的权利,他们比那些纨绔子弟更会利用手中的权利,而与此同时,那种贪婪的本性也会显现的淋漓尽致。 同样是为了图自己的钱,出身世家的佟玖,图的坦坦荡荡。 从一开始,她的目的就很明确,我就是家道中落了,我就是冲你富察·济兰的钱来的,我就是要跟你借钱。这样的态度,让自己一度很欣赏。 而陈景逸,几次拐弯抹角的话中有话,时而也提起些童年的往事,归根结蒂还是会绕到钱上。 这让济兰觉得,他脏的不只是他自己,最重要的,是还有脏了自己那些个关于青梅竹马的童年。 “我饿了——。”虹筱才到养正堂去,佟玖就去了酒坊,直忙活到虹筱带着丫鬟婆子给吴氏送布料,跟她大抵说了同富察沁的对话。佟玖回到养正堂时,已经到了掌灯的时辰。 一进屋,看着济兰正在用晚膳,佟玖立在门口瞅着她,直白的道。济兰对她视而不见的嚼着自己的菜。 倒是富察沁,热络的吩咐着小丫鬟为她添碗筷,还亲自为她盛汤,装饭。 佟玖是着实的饿了,从昨天晚上闹了那一通,今天根本就没吃下什么,听了虹筱的话后,心也宽了,此刻食欲自然就来了。 先是接过富察沁递来的汤碗,“咕咚咕咚”的喝着。喝完后心情大好的夹着菜,用力的嚼着,边嚼还边摇头晃脑的仿佛吃了什么山珍海味的模样,颇为享受。 吃着吃着,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案上的菜,最后夹了根青菜放到济兰碗内。 济兰看了眼那根还挂着饭粒的青菜,放下筷子,看着佟玖,道“你回来做什么?” 佟玖已然吃光一碗米饭,对富察沁举了下碗,示意她为自己再添碗饭,道“我忙了一整日,这个时辰回家,当然是用晚膳。” “回家?”济兰冷笑着端详着佟玖,她真想敲开她的头,看看这孩子是不是脑袋真的出了问题,怎么变脸比她翻账本还快,说变就变。 “这个这个鲤鱼做得好,鲜而不腥。”佟玖指了指盘中的鱼,搜肠刮肚的赞道。 “姑爷,这是鲥鱼——。”富察米提醒着。 “我当然知道这是鲥鱼。”佟玖强持夺理的道“鲥鱼多骨不失为一大憾事,想起未免有些感伤。鲤鱼多好,意头也吉利。”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了,大略的码了发上来,有什么纰漏的诸位畅所欲言,下次更新时,一同改正。 第三十二章 <三二> 用过晚膳,与平日的习惯一样,济兰回房喝茶看书,佟玖在她身后尾随。自觉的净手后,落座抄佛经。 “明天,走啊?”佟玖手捏着笔杆,飞快的回头瞥了眼济兰后,看她在看书,赶紧转过头,佯装端详着自己的字,搭讪道。 “嗯。”济兰翻着书,并不欲多言。 “吴氏的酒坊,还要几日才能得。”佟玖放下笔,提起茶壶,转过身靠坐在桌沿儿上。看着济兰,商量的道“要不,你先行一步,等这边酒坊的事安排好,我随后就过去。” “酒坊,你拿着银子出着粮食,还得搭着人?”济兰指间捏着书页,没有任何表情,漫不经心慵懒的道“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让下人们去做的。” “吴氏初来乍到的,我怕一旦咱们都走了,下人们不尽心,委屈了她,那咱们不成了花钱买不是么?”佟玖嘴上说着,手上还不老实的转动着茶壶盖子,发出“沙沙”的声音“送佛送到西么。” 济兰把书往床上一丢,端起床头的茶盏,朝佟玖招了招手。佟玖马上心领神会的端着茶壶,走上前为她斟茶倒水。 “你对她的事儿想得还挺周全。”济兰的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的反问道“让我一个人走,你怎么就那么放心呢?你不是喜欢我么,难道你也喜欢她?” 佟玖没曾想济兰会这么直白的轻易说出这些话,手上抖了一下,茶水浇到了济兰的手上。 “嘶——。”济兰凝眉,手上却纹丝没动。 “哎呀!”佟玖惊呼下,忙把茶壶和她手里的茶盏放到床头的矮几上,双手捧过济兰发红的手背和正滴水的衣袖,用自己的衣袖轻轻的在她手背上一点点拭着。 自责的沮丧道“瞧我,真是做点什么就要工钱!上点药罢?” “问你的话,还没回答呢。”济兰动了动手,好在茶壶里的水放了有一阵子了,并不是刚沏好滚烫的热水,没什么大碍。故而,继续问着。 佟玖坐到床边,就那样捧着济兰的手放在床上也不松开。 “呼呼——。”边吹边道“我对她是愧疚、怜悯、同情。对你是喜欢,倾慕。你比她,比我阅历都强,所以我对你相对放心些,却也不是全然的不挂心啊。” 济兰靠在床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半趴在那儿吹着气的佟玖发顶。 “还有,我喜欢女子是不假。但我佟老九,也不是那种见个寡妇就走不动道的人罢。”抬头望着济兰。 恳切的道“只是觉得,此情此景,很得我心。你看,昨日此时,咱们还在吵架——。” 听她说起昨天,济兰收回手,打断佟玖的深情,道“是你,发脾气。” “对,是我发脾气。”佟玖见济兰随时都有剑拔弩张的倾向,赶紧态度良好的承认着“可是我昨个儿脑袋疼了一宿,今天一整日什么都吃不下,我可不想再这样了。” 济兰抽气冷笑的道“你啊,还有些卖乖的本事?” “济兰,说真的,养正堂是咱们家几辈人的心血。”佟玖愈发的卖起了了乖,严肃甚至痛心疾首的道“那个陈景逸,这不是明摆着占咱家便宜么——。” 留意着济兰脸上的神情有些变化,没再说下去。 “来,给你看样儿东西。”济兰起身,从床下的抽屉里拽出个盒子,从里面拿出几封信,示意佟玖打开看。 佟玖接过,是陈景逸的来信。 先看了上面那几分封,落款是几月前的,通篇的内容都是叙旧抒怀,酸的佟玖直撇嘴扎牙。 赶紧着换了下面那封,看日子就是昨日济兰看的那封。才看了两眼,佟玖就厌恶的拧起了眉毛,翻了页看过最后一页,对着前后这几封信上的笔迹。 不解的道“这是同一个人写的信?”对了对信的时间“这才几个月啊,就从这些年对你念念不忘,愿为你赴汤蹈火,到对咱家药铺念念不忘了?天下竟有这等无耻的小人!” 说着扯着济兰劝道“济兰,要是听我的,御药咱宁可不供了,也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济兰坦荡的点点头,学着佟玖方才说话的语气“佟老九,我富察·济兰守了十年的寡是不假。可也不是那种,见个男人就迈不动腿的人罢!” 佟玖窘迫的挠挠头,陪笑着道“你看看。我,我不是也没想到,你这青梅竹马也太,太与你不相般配了。” “知道么?”济兰收回那几封信,惋惜的抚着信封,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男人,对我说过这么多的情话。起初我想着,我都这个年纪了,有个男人肯对我好,又是自幼相识的,平庸些也没什么。” 佟玖想了想“你什么年纪?我们这样不好么,为何那种道貌岸然的小人都能让你动心,你就不愿意给我个机会呢。” 济兰自顾自的失望的摇着头,自嘲的道“起初,我竟真的有些信了。只可惜,他太沉不住气了。” “我也会对你好,信上那些话,信上那些话——。”佟玖保证的道 “怎么?”济兰问着,等着她的下文 佟玖抚了抚心口,嫌恶的摇摇头,认命的道“我的确是,说不出来。” “哈哈哈!”济兰开怀的一笑,抚了抚佟玖的脑门。 起身走到火盆前,随手将一沓信,丢了进去,独独留下一封,道“你觉得我是那种,任凭谁都能牵着我鼻子走的人?” 佟玖连连摇头,表示有那能耐的人,应该还没出生。 “我早就说了,御药供不供又有什么打紧。”济兰敛眉负手,看着火盆内燃烧的信,颠着手里的仅剩的一封,道“他不是想要养正堂么,我全应他。” 看着济兰暗自发狠的模样,佟玖只觉从头到脚一阵恶寒,不禁抚搓了下双臂。 济兰回头时刚好看见佟玖的动作,笑道“你怕我啊?” 佟玖摇摇头“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兔崽子!”济兰学着女鬼的样子,张牙舞爪快步走过来,扣住佟玖的脖子,佟玖吓的一歪头,紧紧的闭着眼睛,不敢看她。 只觉面上一凉,佟玖微睁开一只眼,见济兰用拇指上的扳指蹭着她的脸颊,轻声道“韩鹿祈,还记得,以前我对你说的话么?” 佟玖睁开双眼,望上济兰,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怯怯的道“我头被砸了。” 济兰早就料到她那点小聪明,好笑的点点头,将胳膊搭在佟玖的肩上,道“那我就再说一遍。我不会害你,自此,我们便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佟玖听后朗然的咧嘴一笑,如释重负的道“哦,这句啊,我记得。” 济兰翻了个白眼,轻拍了下她的脸后,收回胳膊。抱着肩膀道“我的确是应了陈景逸,养正堂给他一半。可一旦养正堂没了,变成什么达正堂之类的,我也就无能为力喽。” “达正堂?”济兰扯了扯嘴角,直觉告诉她,这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济兰一把勾过她的胳膊,道“那奴家都嫁到你们韩家来了,你还舍得让我出去抛头露面,打理药铺啊?”边说还边晃荡着佟玖的胳膊“换了东家,不就成达正堂了么。” 这一晃荡不要紧,佟玖就觉得自己的手臂,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碰着济兰的胸前。于是,脸瞬间红了个通透。 “今天的佛经抄完了么?”济兰察觉出她突然通红的脸,知她对自己动了歪心思,松开她的胳膊,正儿八经的问。 不等佟玖回话,济兰推着她到案前“现在时辰尚早,再抄会儿。” “济兰——。”济兰才转身,佟玖扯住她道“酒坊现在正连夜的赶着工呢!你明天别走了,过几天咱一起走。”说着抖了抖她的手,软着语气央道“你这样走,我不放心。” “先把佛经抄了。”济兰心里暖了下,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她说走就走,哪有谁跟她说过这样的话。抽出手,喊富察沁服侍她沐浴。 看济兰出去,佟玖坐在那并未动笔,脑中琢磨着,昨日江南家里陆掌柜的来信。信上说,明年年初,皇上要下江南。 早在半年前,沿途的官府都在陆续修建行宫,争先恐后的大量采购物品,准备迎驾。这无疑是个能让达正昌在御前翻身的大好机会。 可佟玖琢磨着,怎么才能让达正昌跟御用沾上边儿呢。又想到养正堂这边儿眼瞅着被停了御用,虽然济兰嘴上说不在意,可这是商人和店铺的殊荣,被停了,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于是,更是心烦意乱,拿了案上抄经的纸叠来折去。 济兰沐浴后进门的时候,看着佟玖下巴压在桌案上,一手举着个风车,正被她吹的直转,另一只手发愁的覆在脑门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朝后面捋着头发。 小脸上挂着愁容,百思不得其解的别扭样儿。像足了在预谋什么坏事,深怕不能得手的顽童,实在憨态可掬。 “不是让你抄佛经么?”济兰倚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后,笑着走过去,用手指扒拉着风车。 “树欲静而风不止,人已倦却夜未央。”佟玖从桌子上抬起下巴,疲惫的站起身,道“今天心不静,不抄了罢?去沐浴,回来睡了。” “去罢。”济兰坐到佟玖方才坐的地方,盘腿在床,拿起那个风车,摆弄着。 是啊,自己想要的,不正是份如青梅竹马般,轻松而又纯真的感情么?自己想找的,不就是个心里干干净净的人么。 自己能不能试着给眼前这个人一次机会呢?她觉得,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留言里,一句说济兰看信,娇羞一笑什么的是bug。说我回复的言辞都是狡辩,说我不虚心的话。 严重的影响了我今晚码字和周末的好心情。 第一,常看我文的人应该了解,我对于文的构思和处理上,惯用伏笔。不见得会马上在下一章就会写明,心急的人也许会觉得眼前一亮,这是个bug。留了言,我也很认真的答复了,而且还是在我上班时间,用手机。但那时因为我并不想剧透,所以没做剧情上的解释。因此,也许这让有些人觉得我是在强词夺理。 第二,我怎么想的我就怎么写了出来,跟大家交流我构思时的想法。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任何去狡辩的成分和必要。我尊重每位读者,所以,请你也尊重我,在留言时,注意下你的言辞。 第三,关于那句,小说写的尚可,你就不能虚心点的看法。 当看到了你们对我写文态度的不信任和质疑时,由于本人个人修养有限。而且,我的层次和态度呢,短时期内也就只能停留在目前这个水准上。 所以,如果我的做法,让你们觉得我人品不佳,或者其他。那真的很抱歉让各位失望了。 还有个别读者,觉得入v后,有些贵。但是觉得为了我,是值得的,在此真的谢谢你们这么奢侈是为了我。 写小说是我自己的爱好,再怎么付出时间和精力,我永远无怨无悔。但是,并不意味着,什么态度的留言我都会听之任之。 最后,谢谢各位诸君。今晚,就这样。 第三十三章 <三三> 第二日,济兰果然没走,二人又相安无事了。 佟玖打理达正昌有她自己的一套办法,达正昌众多的买卖里还是以粮行进项最大。毕竟,民以食为天,那些个丝绸茶叶,都是达官显贵们才能享用的起的。 粮食的价格受各方面影响,每日都在变化,当地的粮价又多为晋商的大粮行操控。所以,如若对米市的行情稍有些疏忽,很容易就会被套进去。 养正堂做的是药材生意,药价的行情自然不会像米价那般瞬息万变。如此一来,佟玖做的买卖根本比不得人家济兰进钱那么省心省力。跟济兰一比,她赚的确实都是辛苦钱。 “今天要出去跑街?”早膳过后,济兰瞧着佟玖裹上件半旧不新的灰布大褂,拎了个褡裢前面放账本后面插算盘,一副小打儿的样子。 佟玖扣上暖帽,道“这几日米价涨的厉害,我去米行转转,探探什么行情。” 相处了这段日子下来,济兰对她理事的习惯早已熟知。 她不管到了哪个总档分档的地头儿上,天气好时早膳一过,就会换这么身破袍子出去,经常在各处的市场商行间逛荡。 “那你去罢,我左右没什么事,晚些过吴氏的酒坊瞧瞧进度如何了。”济兰看着佟玖把褡裢往肩上一搭,双手插在袖筒里,顶着寒风埋头从后府出去了。 佟玖到了米市四下一转,不禁心中一惊,难怪一早达正昌二掌柜来找自己。今日的米价照昨日,竟涨出去两成之多。 思虑了下,这肯定是要有什么事了,可有什么事呢?以往每逢大灾、大战之年,粮价才会涨的这么邪乎,可这两样包头府甚至整个蒙古都不占啊。 于是,又朝前走着,不知不觉的一抬眼,到了包头府晋商最大的票号日盛元门口,只见门庭前跪着个人,此人披散着辫子,冻得嘚嘚瑟瑟,全身抖的如筛糠般。 佟玖走到近处瞧了瞧,看他模样不过三十,面色惨白嘴唇发乌。 那人看佟玖在边上相了他一阵子也不走,遂歪过头来,看到佟玖的褡裢,颤声丝丝哈哈的呼着冷气,问道“你你也是跑街的?” 佟玖点点头,听他口音是山西人,看看日盛元的铺面,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因何在这跪着?” “唉。”男子说来话长的叹了声气,摇摇头道“本来咱俩是同行,我在这做跑街的。但昨个儿来了伙官差,要借银子,东家不在谁也不敢做主。眼看着官差要抢,最后我做主借了他们,这才要来了借据。” “哦!”佟玖捞着他,拽他起来,道“起来罢。我看出来啦,你这是让人家撵出来了。你做主借了多少银两出去?” “三千两。”男子哭丧着脸,不肯起身,不服的道“要不是我,他们连张借据都没有,将来拿什么跟官府讨要?如今将我赶出来,我身无分文,如何能回得山西。况且,就这样回去,实在无颜见家中老母。” “枪打出头鸟,三千两这么大的数目,管事的不拿你顶包怎么跟东家交待?”佟玖拎他起身,道“你在这跪着,传回老家去,令堂在家中就光彩了?走罢。” 男子一瘸一拐的跟在佟玖身后,说自己叫沈见平。到巷子里一家包子铺,佟玖进了去,要了几屉包子和面汤,往他前面一推,道“吃罢。” “我我可没钱啊。”沈见平捧着米汤,取着暖。 佟玖扬了扬下颚,让他尽管放心的吃,自己则是捏了颗盐焗花生米,含在嘴里。 “哎,你说这米价儿,怎么一下涨这么多啊?”佟玖寻思着,自言自语的问道。 沈见平此时已经将两个大肉包子吃进去了。听到佟玖的疑问,连连喝了两口米汤,顺着气儿。 高深莫测的语气道“这你问我,就算问对人了。眼下米价啊,全是日盛元产业下的粮行故意抬高的。” “晋商同气连枝,据我所知,目前只有江南过来的达正昌米价没变,其他粮行的米价都跟着一起涨呢。”沈见平嚼着咸菜,如实的道。 “是,这我刚跑街时也看着了,可日盛元为何要突然把粮价抬高这么多啊?”佟玖觉得他刚才说的全是废话“他们不想做生意?” “你说对了一半,日盛元不是不想做生意,是不想把粮食卖给老百姓。却又不能罢市让其他商户疑心,所以一味的抬价儿。”沈见平得意的一笑。 又道“西藏那边叛乱,万岁爷着了咱们蒙古军队前去平叛。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日盛元要把米卖给官家。” “官府定下来跟日盛元买粮食了?”佟玖揣度着这个消息的真假,怎么自己全然不知。 “那倒没有,可纵观这包头府,除了日盛元还有谁能在十日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出十万石米、一万石草料。”沈见平道“就算是日盛元,目前存粮不过五万石,另外那五万正从山西十万火急的往这边运呢。” 佟玖吃尽盘里最后一颗盐焗花生米,拍了拍手,思索道“一万石草料倒是好说,十万石粮食么——十日,能做的事很多。” 昨个儿正愁着跟御用沾不上边儿,今天就来了机会。她心里打定了主要,这笔买卖,只要不赔,自己就干。 “吃完了么?走走走。”佟玖掏出几文钱拍到桌子上,催促着沈见平快点跟自己走。 “去哪啊?”沈见平问着的时候,佟玖已经出了门。 “继续当你的跑街。”佟玖从身上把褡裢摘下来,丢到他怀里。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在哪高就,是晋商不是?”沈见平吃饱了,人也来了精神“是晋商我就不去了,我被日盛元撵出来,其他晋商是不会雇我的。” “啰嗦,快走。”佟玖埋头在前,快步往达正昌走去。 “东家,晋商的米价都涨了,咱也涨罢?”佟玖才一进门,在门口等候多时的达正昌大掌柜白占金,上前拱手问道,眼却不住的打量着眼生的沈见平。 佟玖招招手,边往后院走着边问“咱们库里现在有多少存粮?” “不到四万石罢。”白掌柜给小伙计递了个眼色,小伙计赶紧跑出去拿存货簿。 佟玖站住脚,吩咐道“这样,先拿出一万石,降价!” “降价?”白掌柜怕自己听错了,诧异的道。 “对,再降两成。但记住,咱们只卖零售,卖百姓。百姓和商人,分得出罢?”佟玖提醒着白掌柜“现在就派商队上路,把吉达库里和草原各个分档的米都运来。” 白掌柜连连点头,但是不解的问“东家,这眼瞅着年节将近了,人家米都涨价,咱家降价,这是为什么呀?” 佟玖进了书房,提笔在纸上潦草的写了几笔,道“天机不可泄露。”写好了吹了吹,扣上方印,递到给金管家道“差人火速将这封信送往承德府分档。” 分配完这些个活计后,佟玖总算能喘口气儿了,拿着案上的茶盏喝了通,四下的看着,寻道“沈见平?沈见平——。” “哎,兄弟,他什么人呐?”一直被小厮拦在门外候着的沈金平,正跟小厮套着话。 “我们达正昌东家啊。”小厮见怪的看了看他披头散发的样子。 “你别诓我,他真的是韩老九?”沈见平边往里面看着佟玖跟掌柜和管家说话,边不可置信的直瞪眼。 虽然达正昌在包头府开档至今还不过一年,但一直在给晋商当差的沈见平可没少听过这个“韩老九”的名号。 一开始,在包头府,根本就没人把这个远从江南而来的后生小子放在眼里,更是没人关心他姓甚名谁。可达正昌开档不过月余,与他同条街,甚至是临近几条街的粮铺相继都关了门。 再后来,吉达至关内,草原到包头府的商线一通,日正升随后这么一开,达正昌的买卖更是如虎添翼。逼的不少没什么资本的晋商,都改了行,不做粮食生意了。 正瞪眼儿时,听到佟玖在里面喊自己,连忙应了声,进了书房,对佟玖拱手陪笑道“韩东家,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实在是您的这身儿扮相,实在不像个东家啊。” 佟玖让他坐下,给他斟了杯水,道“以后跟着我跑街罢?这笔买卖咱们要是做成了,我让你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八抬大轿把令堂接到我们达正昌供养,如何?” “哎呀,我这——。”刚还穷途末路,觉得自己像个丧家之犬的沈见平听到佟玖这番话,感触良多的红着眼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佟玖拍了拍他,言归正传的道“我现在把米价降下来,你对他们的人熟悉。出去盯着,但凡是他们派人来买的,告诉伙计们不卖。” 沈见平分析道“东家把米都便宜卖给城里的百姓,这样百姓就更不买他们的高价米,那岂不是帮了他们?” “其他晋商只不过是跟着日盛元起哄,真正日盛元为何要抬高米价,他们也不甚了解。”佟玖想着道“包头府这么大个地界儿,一万石米,足够了。一旦他们的米卖不出去,出不过三日,米价必大跌!” “对呀,到时咱们再一举买进,那咱们就有米啦!”沈见平赞同的双手一拍。 佟玖算了下,多了不用,只要从别的粮铺再买进三万石,这笔买卖就有八成的胜算了。 至于另外两成么,就得看自己的时运了。 想到这些,她即刻便更衣,喊人备车去趟总兵府。拜见包头府现任的总兵佟佳·扬古,这种筹措军粮的事儿,他应该能跟这次的粮台总办说得上话。 第三十四章 <三四> 再说济兰,佟玖出去不久,便命富察姐妹备车更衣,穿戴停当后去了吴氏的酒坊。 这几日佟玖不在时,酒坊前面多是华景赋监工,后边是虹筱跟金家嫂子带人帮着操持。 济兰下了车,站在门口立了一下,看着坊前过往的行人和相邻的店铺。微微点了点头,对富察沁道“别说,这个位置开个酒坊,还成。”说着迈步向里走着,稍加赞赏的道“这孩子,倒是干什么像什么啊。” “您啊,别一口一个‘孩子\''的唤姑爷。”富察沁无奈“您总如此不管不顾的,他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 想到佟玖时不时的别扭样儿,济兰轻声笑了下,觉得富察沁说的不无道理,于是受教的清了清嗓子,道“我是说,我夫君无论做何事,都有条不紊——。” 正说着,吴氏和虹筱等人从里面出来相迎,纷纷见过礼,吴氏引着济兰进店。店里木匠正在打柜台,华景赋双手环在胸前,百无聊赖的站在一边,头上身上跟做活的木匠般,到处都是木屑。 “景赋也在呐?”华景赋独来独往的惯了,济兰知她人不错,为佟玖办几个事不惜出生入死,主动跟她打着招呼。 华景赋颔了下首,算是跟济兰过礼,济兰对虹筱道“景赋这般爱洁净之人,弄成眼下这副尊容。告诉你们家哥儿,得多打赏些酒钱才是呀。” 虹筱刚把自己的帕子强塞给华景赋,听得济兰玩笑,知她今天应该是有些兴致,故而扯上吴氏调侃道“那是自然,吴掌柜昨个儿就说了,以后别的不敢做主,我们这伙子人喝酒肯定管够。是不是,吴掌柜?” 吴氏笑着点头,称是。 济兰等人又去瞧新建好的酒窖,里面摆着的大酒缸、小酒坛等酿酒器皿一应俱全,后门儿几个新雇来的酒保正搬运码着大包大包的高粱。 “现下,万事俱备,只待前面装饰完就能开张啦。”虹筱跟济兰介绍着酒坊的情况,济兰又看了看,问吴氏“取了个什么名号?” “夫人请到后面用茶罢。”吴氏请济兰向后院走,回道“酒坊是韩东家的,名字自然要等东家定夺。” 济兰进了堂屋,落座。虹筱道“我们哥儿平日里只会看账,起名字这档子事准得犯难。既然今个儿夫人来了,不如,央夫人给起个罢。” “虹姐儿,酒坊是达正昌和吴掌柜的产业,我起名字,怕是多有不妥。”济兰推辞着道。 “瞧夫人说的,那达正昌是谁的买卖,您跟那人没干系啊。”虹筱给富察姐们端了茶。 “嗯。”济兰沉吟了下,对吴氏道“掌柜的尊姓‘吴\'',取个谐音,就叫‘无二坊’如何?” “世间仅此一家,独一无二,甚妙甚妙!”金家嫂子笑道。于是,酒坊的名字就此定了下来。 济兰临走时,对吴氏勉励的道“这酒坊既然开了,我们就不会不管。昨个儿我也听鹿祈说了,酒坊初期达正昌出粮食。我是开药铺的,待到酒烧出来,我们可以一同商议下酿药酒。所以,酒的销路,放心。” 送走济兰,虹筱看到还是一身一脸木屑的华景赋,从袖子里又拽出条手帕,边揪着在她身上掸着边低声问“小华,你觉没觉得,夫人今天来,整个人跟以往不一样了?” “你还有几条帕子?”华景赋直视着她,面无表情的冷冷的问。 倒是招的虹筱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着推了她一把,道“哎呀,我自幼伺候着玖哥儿,她哪是叫人省心的主儿。自然要多备些帕子,到如今也就习惯了。” “主子,前面胡同堵了,咱从后门回去罢?”回去的路上,养正堂正门前的路被堵的水泄不通。车夫调头改道,将车赶到后门。 不久,被派去的富察米进来回话,道“主子您放心,没出什么事儿。达正昌便宜卖米,那些人都是从城南城北十里八村前来的百姓,排队买米的。” “姑爷在柜上么?”济兰想着事出蹊跷,打算叫来佟玖问问,怎么突然弄这么大动静出来。 “问了,白掌柜说,姑爷去总兵大人府上了,怕是要一半天才能回来。”富察米回道。 济兰不再多问,准备看医书,富察沁边为她搬来大部头的药典边道“主子,您真的打算要用吴氏的酒酿药酒?” “咱们家做了几辈人的药材生意了,做药酒和药丸这个想法我早就有,只是一直时机不成熟。药丸比汤药服用起来方便、易携带,药酒呢既可以平日服用,起到养生固本之需,也可用于身体微恙时的调理。”济兰翻开药典。 “其实,自从与她相识后,以前很多的想法,渐渐地都得以实现了。”济兰指了指室内的一切道“任凭从前,把养正堂和票号开到关外的草原上,我想过,却只是仅限于想想罢了。” “我知道小姐从前的顾虑。”富察沁欣喜的道“若是此次吴氏的酒坊开起来,她的酒的确好。咱们自家的粮食,自己的人,酿出来的药酒也放心不是。现在看来,主子跟姑爷,真真是夫妻同心,珠联璧合。” 济兰提笔斟酌的写着丸药的配方,道“她心好,古道热肠倒是真的。拿吴氏这次的事说,换了别家给点钱打发了都算是有良心的。可她不嫌麻烦,始终愿意帮衬吴氏把酒坊开起来。不是今个儿我亲自到酒坊去,也还想不起药酒这码子事。” 直至晚上,济兰沐浴过后,佟玖还没回来。看着案上放置的佛经,听着屋内自鸣钟敲了几下,济兰凝起眉头。 “姑爷回来啦!”随着外面富察米的一声通报,济兰缓缓起身。听到外面散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帘一撩,佟玖带着一股子凉气儿矮身进来。 “回来啦?”济兰坐下,轻声问了句,翻动着桌上的佛经。只觉眼前一暗,接着就是一股夹着烟酒的浑气味儿在鼻尖萦绕,身上一紧,佟玖拥住了她。 济兰推了她两把,奈何佟玖力气很大,就听佟玖在她耳边道“济兰,你真是我的贵人!” “松开。”济兰屏气道。 佟玖嘿嘿傻傻一乐,松开了济兰,神采奕奕的走到门口的桌上提了两个小纸包进来,整齐的摆到济兰面前,道“济兰,这是绿豆糕。虽然比不得江南京城的好,我特地买的。” 瞧着济兰没任何反应,佟玖又朝前推了推“走了两条街,特地买的。”说完开怀的一笑“今个回来晚了,点心铺差点就关档了。” “谁告诉你我爱吃绿豆糕?”济兰知她这酒定是没少吃,不然不会这么肆无忌惮,板着脸问道。 佟玖想了下,眨了眨眼,站立不稳的坐到椅子上,摸着肚子楚楚可怜的笑了下“我饿了,我想吃了。” “在外头,光顾着喝酒了罢?”济兰虽还是板着脸,但手上动了动,为她倒了盏茶,看佟玖搓着手扯开纸包外的纸绳,说了句“绿豆糕寒凉,冬日里女儿家少食些。” “嗯,果然甜而不腻,酥松绵软,入口即化。”佟玖眯了眯眼,将另一包推到济兰面前道“我手不干净,你吃一块尝尝,尝尝么!” 济兰捏了块在手里,悠悠的打趣道“韩东家今天谈成什么大买卖了,买米的人就差排到吉达了。还特地买了包绿豆糕,这么大手笔。” 佟玖喝了两口茶,拍了拍手上的绿豆糕屑,道“对,这事待我仔细跟你慢慢道来。”说完佟玖把一早晨如何遇见沈见平,又是怎么知道官府要买米,又是打算如何压低米价的跟济兰说了遍。 “哦,这么说来,今个一整日就是跟那个佟总兵和粮台总办一处厮混了。”济兰轻启朱唇,含去绿豆糕一角。 “济兰,你真是的贵人。”说到粮台总办佟玖向前凑了过来。 “消停跟那坐着。”济兰抬手止住她。 “本来这粮台总办趾高气扬的碍着扬古的面子不得不敷衍我,后来听说他姓富察,我就提了句你,跟他攀了个远房亲戚。吃饭时,塞了这么厚一沓银票给他。”佟玖比划着道。 “派这么个芝麻大的差事,就算是我们本家,想必也不是什么近枝。”济兰了然道“我并不是你的什么贵人,论起来京城里姓富察的那个宗亲,才是你的贵人。” 佟玖遂心如意的道“后来,我们去园子里听戏,散戏的档口儿他对我明言,只要我能在十日内拿出他要的数量,这笔买卖就指给咱们达正昌了。” 这在济兰眼里,不过是自己一句话的小事儿,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见佟玖这等的欣喜,知道这是她自当东家以来,第一次同官府打这么大的交道,故而赞许的点点头。 “哎呀,现在就等着晋商扛不住,把米价降下来。”佟玖仰头看了看房梁,心里祈祷着晋商快些中计,疲惫的长出口气。 “行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都关档了,现下想它也没用。”济兰催促她道“去沐浴更衣罢,时候不早了。” “哎。”佟玖起身“你再吃两块,过夜就不好吃了。”临出去前瞅着案上的绿豆糕,念念不忘的嘱咐了句。 济兰看着她哼着小曲儿出去的背影,又拿起块绿豆糕,扬了扬嘴角。 “沁姐姐,去跟虹姐儿说,姑爷沐浴的水里多放些花瓣。”想起刚才佟玖身上浑气的味道,济兰食欲大减的放下绿豆糕,又道“要换上的里外褂子,都拿熏香过过。” “省得了小姐,这就去。”门外传来富察沁的声音。 “看见没,人家这是嫌弃你了。”虹筱边往浴桶里撒着富察沁送来的,平日济兰沐浴时用的干花瓣,边低声道“上午她去无二坊时,亏我还当她有所改善了,真是不经夸。” “什么坊?”佟玖拨弄着水里的花瓣,瞧着都是些什么花。 “无二坊,她给酒坊起的名字,据说是取了吴氏姓氏的谐音,和世间仅此一间,独一无二的意头。”虹筱道。 “无二坊——。”佟玖口中呢喃着闭上眼,眼前拂过济兰说“有的事,做一次也就够了。”时的画面。 忍不住“噗”的笑了出来,回头对着不明所以的虹筱道“你说,她怎的这般霸道?这心思也用的忒——”又无奈的笑道“还让人这般挂在铺面上,亏得只有她知我知。” 第三十五章 <三五> 佟玖沐浴回房时,济兰应该已然在床上了,可却见富察沁和富察米都在,屋子里面还鲜有的点了高烛,照的通亮。 听她进了来,富察姐妹施礼后,退了出去。 佟玖隐约嗅到空气中弥散着药粉的味道,于是轻轻撩起了帷帐,济兰坐在床上低头瞧着包扎好的手指。 “这是怎么了?”佟玖先是被济兰临睡前这少有的惊艳和玲珑曼妙的身姿挑的抽了口气。 此时,偎坐在床头的济兰青丝随意的散在身上,白色的中衣儿领口的盘扣敞着,里面的水红色小衣儿若隐若现的透了出来。 “方才剪药材时划了下手。”济兰将挡额前眼前的长发掖到耳后,望上立在床边的佟玖,慵懒的含糊吐了句“不碍的。” 说完歪了歪身子,宽下披在背上的青色大袄递给佟玖。 佟玖接过济兰的衣裳,握在手里,侧身回手搭到床头的衣架上。心猿意马的在衣架前,宽着自己的褂子,挨着济兰的搭放好。 “外面的灯不熄么?”济兰正端着包着的手指,另一只手撩着厚重的被子,往被窝里钻着提醒着刚回到床前的佟玖。 看着柔和的烛光打在济兰的身上和脸上,佟玖就那样杵在床头。听她这么说,缓缓坐到床头道“我看看你的手。” 倾身过去小心翼翼的探头探脑的瞧了会儿,因为包着也没瞧出伤的到底如何,抬头问“疼么?” 刚巧济兰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佟玖就这样捧着济兰的手,嗅着分不清彼此谁身上的香味,直眉楞眼的说了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啪”济兰拍了一把她的脑门儿,好笑道“酒劲还没过呢?” 见佟玖被她拍的一抖,握了把她的肩头,拉了拉她身上仅穿着的中衣儿,缓着语气儿道“不冷?” “冷。”她不说佟玖还不觉得,听她这一说佟玖吸了吸鼻子,赶紧跺着脚踢掉了鞋,上了床。 “济兰——。”才进了被窝的佟玖,看着近在咫尺的济兰,许是喝了酒。气血上涌的有些头晕脑胀,呼吸一下重似一下。 满脸通红的直呼热气儿,声音都跟着有些发颤,朝济兰贴了贴。 “别闹,听话。”济兰不着痕迹的把自己伤着的手摆到身前,将俩人隔开,仔细的道“咱俩的事,我还没想好。” 佟玖听后面上僵了僵,转过身。抑制着脑中的胡思乱想和心里“咚咚”的直跳,将双手交叉的枕在脑下,依旧喘着粗气。 没话找话的搭着茬道“你你下次配药,别自己亲自收拾那些药材了。” “我自幼是在药材堆里长大的。”济兰闭上眼,难得的回忆道“宅门儿里的女孩子,能有什么乐趣呢?整日被圈在高墙内,望着头上四四方方的天。幼时,阿姐喜做女红,而我,拿着药材学神农尝百草,做着华佗的梦。” 佟玖偏过头看了看济兰,伸手为她覆了覆肩上的被子,道“所幸,你现在自由了。纵观这普天之下,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女子,又有几个是靠用女红为男人做衣裳做出来的。” “长江后浪推前浪。”济兰睁开眼,笑道“逃婚这种事,我现在这个年纪或许还会试上一试。但在你这个年纪,是根本想都未敢想过的事。” “我身上流着蒙古人的血,蒙古人就该驰骋于天地间,关在笼子里,会死的。”佟玖用满语悠悠的道,一副她逃婚是天经地义的样子。 说着又翻过身,面朝济兰,终是没忍住的问道“济兰,你说,这大米价能落下来么?” 济兰摇摇头,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道“后面不论前面的事儿,问你的长生天罢。” 第二日一早,佟玖捂着一宿肿起来的火牙和嗓子,等着沈见平跑街回来,可带回的消息是米价未降。 第三日,米价仍未降。 第四日。 “米卖出去多少了?”佟玖从无二坊回来后,到达正昌,哑着疼得要冒烟的嗓子问白掌柜。 “早上您出去时一万石就快卖尽了,东家,这一万石卖完,咱还这么低价往出卖么?”白掌柜愁眉不展的低声询问道。 佟玖拧着眉毛道“卖,就这么卖,不准给我缺斤短两啊。”说完没精打采的往养正堂去了。 济兰这两日还在忙着配制她的丸药,书案上的医书摞的老高,屋子里谁进来谁出去也不甚在意。 佟玖回来时抱着养正堂的账本,话也不说,埋头一通“噼里啪啦”的在书房一角的八仙桌上打起了算盘。 济兰从书堆里抬起头,道“算账去账房。” “账房先生算账才去账房。”佟玖嘴上嘟囔了句,手上的动作仍然不停。 济兰听她的嗓子,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把案上的书归拢了下,道“我听说,满账房的账房先生,没一个算账能算过你的。真要哪天咱卖大米赔了,还可以靠着打算盘,养家糊口哈?” “你就不能盼我些好么。”济兰这一搅合,佟玖手上多拨了一窜算珠上去,没好气儿的把算盘往远处一推,账本重重的一阖。 端起茶水,喝了几口含在嘴里,皱着眉一点点往下咽着。 “咱家现在不能提大米啊?”济兰知道她一准儿是为大米的事心烦呢,受教的点着头,阴阳怪气的说了句。之后想起什么似的,朝她招手道“别恼别恼,过来帮我搭把手。” 佟玖别别扭扭的挪了过去,济兰拉开书桌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杆小称,放到佟玖手上“称药,会么?” 佟玖拎起小称,来回扒拉着上面的小秤砣。对着眼,瞧了会儿秤杆上的刻度,抬头摇了摇,道“这个——不会。” 济兰拍了把她的脑门儿,唬道“仔细学着点。告诉你,这都是人命,多了少了的,出了差错,把你卖了都赔不起。”说完告诉着她,称该如何量。 佟玖撇了撇嘴,兴趣缺缺的摊着手道“那我还是不学的好,本来欠你那五十万两都没还呢,再闹出人命。” “是啊。”济兰在案上铺好一张张纸,嘴上随口的道“以后你还不上银子,就拿自己抵债,既能当账房又能到柜上抓药。放心,我必定重用你。” 说完,济兰拿出许多味已然切成片的药材,指了其中一种,让佟玖去量。 “我还当是什么天上有地下无的名贵药材,不就是天麻么。”佟玖按着济兰吩咐的分量仔细的挪着秤砣,称好。 倒在济兰事先铺好的纸上“小时候我识的汉字不多,我阿玛好头痛,太医们写的方子里,第一味就是这个天麻。” “嗯,大夫们开的方子,也就只有不怎么识字的人才能看懂。”济兰负手在佟玖身后,监着工。 “降了,降了!”听着外面不知谁大喊着“东家,米价降啦。” 佟玖愣了下,回头问济兰“外面喊什么?”说着扔下称就要往出走。 还未及到门口,只听济兰道“韩鹿祈,失信于女人,如何能以诚信立天下?” 佟玖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优雅的坐在那,质问着她的济兰,没再向前走。 “姑爷,达正昌的跑街在外面求见,说有急事回禀。”富察沁端了碗新茶进来给佟玖。 “让他——。”佟玖才一应声,又歪过头看看济兰,见她在喝茶,并没有看自己。 于是,摸了摸嗓子,马上转口道“让他先回去罢。告诉他,若是晋商米价降了,咱们就再降两成。这还有些活计,达正昌我晚些过去。” 待富察沁出去,佟玖重新拿起案上的称,笑着问济兰道“还称哪个?” 济兰摆摆手道“把茶喝尽了,过来坐,我有话问你。” 佟玖喝了口新茶,当即被苦皱着张脸,打开茶盏盖儿,呵着气问道“这,这什么茶?” “苦丁。”济兰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喝。佟玖缓了会儿,终是在济兰的目视下,一千个不情愿的将整盏茶喝尽。 端了茶盏给济兰过目后,嫌弃的将茶盏置于茶几上,坐到济兰身边的太师椅上。听济兰开口道“这几日,你上这么大的火,就是为这十万石的大米么?” 苦丁茶的味道还在佟玖的口腔内挥之不去,佟玖点了下头,指了指自己的嘴,道“我现在知道什么叫‘苦不堪言’了。” “十万石大米算什么?”济兰不屑的轻笑了下“你至于连着两天晚上不回来?以后的买卖多了去了,每桩每件你都这么沉不住气,别的且不说,你的身体就先顶不住了。” “知道么?刚到包头府时,达正昌开业。我每家儿粮铺都送了请帖,可没人来。再后来,粮行开会。我去了,没有我的位置,他们在厅外给我铺了两条麻袋,我就席地而坐把会开完了。”佟玖看到济兰的态度,忍无可忍。 郑重的道“这十万石大米不是大米,是尊严。” 济兰沉默了一刻后,道“幼年时,我阿玛很忙,但每晚都会归府。韩鹿祈,既然我们是夫妻,你就要有些夫君的样子,负起夫君的责任。” “那你呢,又尽了什么人1妻之责?”佟玖质问道。 “我现在就在尽人1妻之责。”济兰提高了几丝声音,目视着佟玖道“毕竟,我比你更了解,我需要一个什么样子的夫君。” “你以为我不想回来么?”佟玖站起身,道“我每晚回来看见你在床上,我就心生亲近之念,生淫邪之心,你知道吗?在你眼里,我已经是个欠债人,难道还要我当卑鄙小人么?” 第三十六章 <三六> 佟玖缓了口气儿,道“要不,咱们分开寝罢。如今这般,我不吃酒方还好些。吃了酒,每每心生缭乱,哪日做出唐突造次之举,再被你赶将出去,反倒不好。” 济兰起身,走到佟玖身前,挑眉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佟玖,静默不语。 她这般的直视,让佟玖心生了紧迫感,只消片刻,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气势,偏了下头后,心里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就听济兰朝门外唤道“沁姐姐,给姑爷续茶。” 外面的脚步声近了,富察沁端了一壶的苦丁茶进来,佟玖恍然的抽了抽嘴角,如临大敌般瞧着再次被注满的茶盏,站起身。 “有的事,不是你一厢着急上火就能成的。所以,你还是先把虚火败下来,再从长计议。”济兰一本正经的道“心绪不宁,早晚要误大事。” 佟玖接过茶盏,掀开盖子放到嘴边,拧着眉毛把茶放到茶几上,冷道“我不喝这劳什子。”说完扣上暖帽出了去。 外面又隐约的飘起了青雪,北风“嗷嗷”的刮着,还没到掌灯的时候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佟玖出了养正堂,站在台阶之上,抬头看着阴霾的天,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这时,小厮牵来她的棕马,佟玖翻身上马,嘴上“嘟”了一声,催马走了。 养正堂后宅,富察米才打外面回来,掸着披风上的雪,喝了几口姐姐递过来的奶茶,直呼冷。 见主子神色寡淡的坐在那,便拿眼瞧着姐姐,小声道“我打汇正升回来的道上瞧见姑爷又去了无二坊。眼瞅着天都这个时候了,可是有什么急事么?” “什么?又去无二坊了!”富察沁提了几丝声调,忧心的叹口气。走到济兰身边,手上迟疑的给她上着茶点,嘴上却有些欲言又止。 济兰知道她有话要说,索性放下手上的毛笔,摆出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看着她。 “主子,您看这红茶醍醐酥端来了,姑爷还未及吃上一口,就那样走了。他如何能知道您特地里,还着人用羊奶和面,费的这些个苦心呐?”富察沁又是叹了口气。 主子对姑爷总是这等的耳提面命的态度,这可如何是好。 “她没口福,小米吃罢。”济兰满不在乎的吐了句。 富察沁拍落妹妹要拿茶点的手,将整盘点心小心翼翼的放进精致的食盒里,对妹妹道“去,把这给姑爷送去。就说姑奶奶说了,方才姑爷喝茶苦了,膳房茶点出来的晚了,特地差人送了来。这时辰了,没什么紧要的事,早些回来。” “真这么说啊?”富察米捧着食盒,询着主子的意思。 “说什么说,由她不知好歹去罢。”济兰又拿起毛笔,看了看案上的方子,才发现已然写好了。 于是,放下笔,拎起药方递给富察米,悠悠的道“让前面按这方子去抓,煮了给虹筱端去,让她看着她喝。” “我的主子,您就听沁姐这一次劝罢。”富察沁一面伸手先接了药方,一面推进退两难的妹妹出去送茶点。 苦口婆心的劝道“姑爷还年轻,不知道您这些个长远的好。眼下,只晓得那和着颜色,温言暖语的人儿称心。您说,这见天的往那寡妇家跑,成什么话呐?” “吴氏对她——就温言暖语啦?”济兰抿了下嘴,十拿九稳的道“我瞧着吴氏是个检点体面之人,是个守规矩的。断然不会跟着她一处胡缠,你放心罢。” “哎呦我的主子,这孤男寡女的,但凡碰了个‘情’字动了心的,还有几个能顾得了体面?”富察沁拿济兰没办法的道“我瞧得出,姑爷跟您这憋着股子劲。您近来这段时日,几时给过他好脸色。那边儿对他又向来恭敬,谁还不好个脸面呢。” 济兰闻后起身,抖了抖手臂上挽起的袖筒,道“那,我就去学学,看看别人都是怎么对她温言暖语的。”说完对小厮道“去把米姐儿追回来,点心我亲自去送。” 再说佟玖,从养正堂上了马后,信马由缰的在街上游荡着,神情落寞的看着街上稀稀拉拉的几个贩夫走卒,心里空落落的,不晓得想往哪去。 就这样边走边看,佟玖嗅到了酒香,收眼一看,已然到了无二坊后宅。佟玖微怔了下,拍了拍□棕马的头,呼着凉气儿勒马在门前来回走了两趟,犹豫着这个时辰要不要进去。 “东家?”佟玖正踌躇时,后宅的角门开了来。酒坊粗使的老嬷提了脏水桶出来,看见门外的高头大马先是唬的一惊,看清马上坐着的人后便朝身后喊着“东家来了,快把后门打开。” “吱呀”后门打开,佟玖下了马,对过来牵马的看门人道“不必牵至马厩,我进去交代几句便走。” 过几日酒坊就要开业了,故而这段时日,吴氏每日都带着人忙着烧不同的酒,要到深夜方才歇息。 此时作坊里正在蒸酒,满院子的酒香四溢。佟玖来得突然,吴氏还未及换下做活时身上的短衣小打,相迎时一副酒娘的小家碧玉模样,立在门前微微一福身,十分的清丽可人。 “我办事经过,便进来看看。”佟玖负手,掩饰着扯谎的心虚,嗅了嗅笑道“好香的酒。”说着就要往作坊里走,想要一探究竟。 “东家,这等腌臜的地方就不要进去了,还请移步到后厅罢。”吴氏立在门口,落落大方的朝后厅做了个请的姿势。 佟玖朝后厅的方向看了看,对吴氏笑着,不甘心的道“那——还劳烦吴掌柜端碗新酒来,予我尝尝。” “东家,新酒还入不得口呢。”吴氏对酒坊里的几个工人嘱咐了几句后,随着佟玖往后厅走。 进了后厅,佟玖宽□上大氅,几个小丫鬟正摆着饭菜。佟玖看着桌上的玉米窝头和几道清汤寡水的素菜,道“还未用晚膳么?” “忙着出这锅酒,用的晚了。”吴氏先是亲自捧出一个青白釉的酒器和莲花的温酒壶,为佟玖温了壶酒,又摆了个月白的流水杯在案前。 佟玖轻轻捏过案上的流水小杯,歪头端详着杯上似蝉翼纹般的开片成色,赞了句“雨过天晴后,云开雾散时。” 说完小心翼翼的将杯放回至案上,道“这等温润古朴,素静典雅的‘灵物’拿来予我盛酒,我手上没个顾及,再磕碰了,岂不糟蹋了?” “士为知己者死,东家一语便道出了它的神韵,即便是粉身碎骨,想必也是值得的。”吴氏恭恭敬敬的为佟玖斟满温酒。 佟玖端起酒杯轻含一口,慢慢咽下,目视着吴氏赞道“此酒初入口时,平淡但不失舒雅,口感细腻、怡畅。虽不及之前那个落口爽净、甘冽丰柔,却很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说着将整杯饮下,细细品了下,砸吧着嘴,道“品后回味时,方觉唇齿之间余味荡然,胸中有幽玄苍古之气。”朗然笑道“此酒有名门之秀大家之风,好酒!” 听她这样的盛赞,吴氏笑而不语的立在佟玖身侧,再次倾身为她将酒杯注满。 佟玖看了看桌子上的窝头和汤菜,深觉腹内空空,道“虽是美酒,可这样空着肚子连饮,难免会上头。” “这些个吃食,东家怕是难以下咽,吃不惯。”吴氏这才知道佟玖也没用晚膳,忙道“要不让伙房再添几个小菜,来下酒罢?” 佟玖拿起盘中的窝头,道“不用,没什么吃不惯的,我也是吃过苦的。行商时,风餐露宿,所带的干粮咽下去时,就如饮烧刀子般剌嗓子,那都不晓得吃了多少呢。” “东家,掌柜的,夫人来了。”厅外传来通报声。佟玖听后,望向门口,缓缓的起身。吴氏放下手中的酒壶,朝门口走去。 济兰进来后,瞥了眼屋内一远一近的二人,同吴氏浅浅的热络几句后,将手上的手炉递到富察沁手上,接过富察米手里的食盒朝佟玖走过去。 “你怎的来了?”佟玖瞅着济兰将剔红的食盒放到案上,一层层的打开,不知济兰又要做什么。 “都是膳房这些下人们懒散。”济兰将差点端出来摆到案上,对身后的吴氏道“她近日上火,才喝了苦丁茶,还未及用茶点就出了来。这红茶醍醐酥是她最爱吃的,我怕待她回去都凉了,就给她送了过来。” 佟玖左手捏着窝头,看了看吴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济兰看到案上的酒壶,饶有兴致的笑道“呦,这汴京的官窑在如今可是不多见了,更别说品相这么好的。” “比起您这如冰似玉的五瓣葵口,小内凹底的秘色点心碟子,这酒壶啊哪还上得了什么席面。”吴氏客气的笑了笑。 佟玖坐下揉了揉额头,放下手中的窝头,自斟自饮的喝了口酒后吃了口茶点,隐约的嚼出点心中悠悠的奶香,佟玖顿了下。 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后,起身向吴氏拱了下手,客气的道“时候不早了,就不在此叨扰吴掌柜了。”说完端起桌上的茶点,边吃边朝外走着。 “坐车回去罢。”到了门口,济兰示意小厮牵走佟玖的马,上了马车。 坐到马车中,佟玖双手捧着茶点,看了会沉默不语的济兰,待马车走时,才道“你别难为她,是我自己来的。” “什么?”随着车厢晃动,济兰面露愠色,看着她正加着小心的捧着那点心盘子,道“晚唐的盘子罢了,你捧着它做什么?” “这不是——你的心意么。”佟玖嘟囔了句。 作者有话要说:试考的外焦里嫩,心情缺缺,所以姗姗来迟,让诸君久等了。 第三十七章 <三七> 济兰捧着手炉,缩坐在大氅内,良久才道“我虽早年嫁过人,可,咳。” 清了清嗓子,措着词道“到底是父母之命,后来就守了望门寡。这些年,对感情的事儿,未上过什么心。如今,你突然,我一时间也不知,所以——。” 为缓解车内的尴尬,佟玖理解的笑了笑,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哎,这不是我韩兄弟的坐骑么?韩佟玖兄所在何处?是我,佟佳·扬古。”突然车外传来一个男子深沉的声音和马蹄声,渐渐的车停下了。 扬古官拜总兵行伍出身,也是个爱马之人,一眼就认出了佟玖的坐骑,草原上罕有的高头红棕马,故而勒马于车前,问道。 佟玖放下手中的点心盘子,撩车帘下车笑道“是易先兄啊。”拱了拱手,寒暄道“不曾想,这等时候竟能在此与兄相遇,总兵大人可是还在为公务奔波烦劳啊?” “哎!”扬古在近前翻身下马,摆手拍了拍佟玖的肩,扯道“我才用过晚膳,正要到霖仙馆消遣解闷,既与兄偶遇,不如便就此一起乘兴同往,如何?” 佟玖看了看身后的马车,迟疑了下。 扬古笑道“那馆中的姐儿都惦着你这风流的恩客呢,光是玲秀儿就跟我打听了几次你几时复来,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儿——。” “易先兄,今日我的确家中还有要事,不得闲暇。”佟玖碍于济兰在车内,深怕他信口浑说些什么,赶紧打断。 赔罪道“这样,待过两日供朝廷的米粮交了差。我在霖仙馆包个场子,摆上他几个席面,咱们好生乐乐。到时,还万望易先兄赏小弟个薄面,前来赴宴呐。” “那是自然。”扬古看着佟玖塞过来的银票,眉开眼笑的推辞着“你我兄弟,这是作甚。” “这点散碎银子,给馆里的姐姐妹妹们添些胭脂水粉,算小弟的一番情意,还劳烦易先兄给捎带过去。”佟玖拍了拍他的手,彼此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便与他拉开距离,二人就此别过。 看着从新钻进马车的佟玖,富察米低声对姐姐嘟囔了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空有个好皮囊,还不都是一丘之貉。” 佟玖进了马车时,济兰依旧是捧着手炉坐在那儿,眉宇间隐着丝不耐烦。 “是包头府的总兵扬古,总要应酬下。”佟玖规矩的坐好,拍了拍车身,外面的马夫听到后,催马前行。 “佟佳果然多纨绔。”对于二人刚才所谓的‘应酬’,济兰只做了一个简短的评价。 佟玖本欲辩白,心思在脑中转了个来回,嘴上赞同的道“岂止是佟佳啊,天下男人皆与如此,我也是当了男人后,方知这世上还有这般多的花天酒地消遣之处。” “呵。”济兰轻笑,佟玖那点小心思,早被济兰看了个通透。 嘴上却问道“那你倒是说说,馆里的玲秀儿什么的,是个怎样的人?这样的女子,我不曾见过。” “沦落风尘的女子,自然是苦命的了。玲秀儿啊,不像堂前巷口的那些招揽客人的庸脂俗粉,她弹的一手好琵琶。”佟玖不无感叹。 笑着吟道“当真是,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呵。”这次是济兰抽声冷笑,随着她道“只可惜,商人重利轻别离。” 佟玖收回追忆的心神,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果然济兰淡淡的道“你每日有家不归,就是这样东家吃壶酒,西家听首曲。见的遇的哪个不是苦命?你自己的名声不在意也就罢了,可我富察·济兰,难道不比那会酿酒的寡妇、会弹琴的艺妓?” 马车停了下来,富察沁在外面道“姑爷,主子,咱们到了。” 佟玖一股脑的撩帘就要出去,只听济兰道“你还是,洁身自好些。这样,大家都好。” 佟玖回头,目视着济兰,压低声音道“是,她们论出身比境遇是不及你,但她们很尊重我。别跟我说什么佟佳出纨绔,真要论出身,我也不比你低到哪里。” 站在外面的富察姐妹摆好了下马凳,可马车停了一会,也不见里面人出来,正欲再通报时,就见车上厚重的棉门帘“嘭”的被掀开。 却是济兰先从里面下来,紧接着佟玖倾着身子踉跄跟了下来。车夫和门童听到这么大动静,都赶紧打了灯笼过来照路,生怕主子有什么闪失。 可众人只见达正昌的东家被养正堂的姑奶奶拎着耳朵,扬长的扯进了府。 “咱们刚成亲几天啊,你就逛窑子——。”众人看得嘘唏时,传来济兰的质问声。 “啊,疼疼疼——。”佟玖也不知道济兰冰凉的手哪那么大的力气,拧的她耳朵要掉了般,边抚住济兰的手边喊着“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怎的了这是?”在厢房做针线活的虹筱和华景赋离多远就听见了佟玖惨兮兮吃疼的叫声,赶了出来。 济兰松开揪着佟玖的手,坦然的冲着虹筱道“没什么,她逛窑子。” 虹筱借着院子里的灯光,上前查看着佟玖捂着的耳朵,轻轻为她揉着,趁济兰进屋子的档口小声道“你又怎么得罪她了?” “我就跟她论了论出身。”佟玖见了虹筱,心内委屈,撇了撇嘴。 “行了,快进去罢。”虹筱吹了两下她通红的耳朵,心疼的道“洗澡水烧得了,一会儿就出来沐浴罢?” “沐什么浴,饭还没吃。”佟玖拧了拧眉毛,不想进去。 虹筱朝济兰的屋子瞪了一眼,收回眼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佟玖闷闷的不搭腔儿,虹筱又问道“要不咱下碗阳春面,夜了,少用些。” “昂。”佟玖点点头,看到恹恹的倚在厢房门口的华景赋,道“给景赋也下一碗。”说完进了正房。 济兰畏寒,早在买下这宅子时,正房的暖阁地下就修了火道。冬日里仆人们从室外烧木柴、煤等引火之物,烟火沿火道进入暖阁地下,经阁内的大青砖传导地热。这样即便室外是冰天雪地,室内也暖若春夏。 折腾了这一趟,济兰也乏了,坐在暖榻上任富察姐妹伺候着更衣烫脚,喝了几口茶后方见佟玖磨蹭着挪了进来,对富察沁扬了扬下巴。 “姑爷喝杯热茶罢。”富察沁接过佟玖的暖帽、围脖,服侍她宽下大氅。侍从们都下了去,佟玖在济兰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默默的吹着茶。 “那些事你烂在肚子里,别再提了。”济兰在木桶里晃动着浸在热水中的玉足,带了几丝慵懒和倦怠,话音儿软软的,柔了许些。 想起佟玖临下车时的话,济兰浅饮了一小口茶,道“论出身比境遇,她们是不及我。也正是因为我的出身和境遇,我注定这一生都不会像那些女人般对你低眉顺目。所以,韩鹿祈,你还是要想清楚些。” “没什么好想的,我认了。”佟玖望着济兰露出裤腿外那段光洁的小腿,出着神。 “铛铛——。”阁内的自鸣钟敲了几下,济兰本是很严肃的跟佟玖说着这些话,可看到佟玖这等热切不错眼神儿的盯着自己的小腿,不自在的放下茶盏,道“不早了,去沐浴罢。” 佟玖出去后,济兰弯腰撩拨着木桶里的水到小腿上,凝眉想着今天晚上自己接二连三的失态。 佟玖说的对,出身世家的她,在她心里是很有些门第之见的。放在从前,她富察·济兰会跟一个苦力脚夫的遗孀有什么说辞?就更别提什么青楼的□□,也会让自己动怒,让自己心生憋闷。 她比谁都清楚,今天揪了佟玖的耳朵,并不是因为佟玖出口提及她自己的身份,而是完完全全的出于她为了别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跟自己造次。 还有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什么叫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像那些女人一样低眉顺目?这太不像是她能说出的话了。济兰想着靠到软枕上,别扭的揉着额头。 而同样在此刻犯愁的,远远不止是她一个人。还有在阁外来回踱步的富察沁。 本来在自己的哄劝下,主子总算迈出一步,服了个软,去送了茶点。眼看着这两个主子的关系打无二坊出来时,分明缓和了许多。 可谁料好端端的,半路能杀出个程咬金呢,说了那些个有的没的。 自家主子呢,要真是个三从四德、忍气吞声的主儿倒还好了,可自家主子偏偏又是个凌冽的性子,眼中半颗沙子也揉不得,所以济兰做出下车拧耳朵的事,她一点都不意外。 只是到了眼下这般,又当如何是好呢?估摸着济兰的脚也泡的差不多了,于是拿了巾子进了阁。 “主子,您——。”富察沁还未开口,济兰伸手止了她,道“我晓得你要说什么,耳朵已然揪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也说她认了。” 富察沁为济兰拭干脚上的水,没再言话,却真真的是又喟然长叹了下。 主子这话里话外的,不就是说人家小两口方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自己这个下人还能多言多语的浑说些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留言中,几位君对红茶醍醐酥很感兴趣。茶点么,我记得那是朋友在天福茗茶买的。 还有位君问我看什么书,其实我已经远离斯文很久了,写文也多是闭门造车。 如果非得问我最近看什么书,我只能说《会计基础》。。。诸君慢看,我先去吐,挥挥 还是那句话,草草发上来,有纰漏下次更新时更正。 第三十八章 <三八> 又一日,几个分档商队的粮食相继运到,在其他晋商的粮铺零散收购来的粮食也凑够了分量。 佟玖交了这皇差,当场收了卖粮的银票,总算放下了一桩心事。于是,应了当日对扬古的许诺,晚上在霖仙馆包了场子,宴请衙门口的一众官员吃花酒。 官府的人平日里自视甚高,商人多富而不贵,尤其是汉商这种席子,并不会皆数应邀而至。但对佟玖,他们却很是另眼相待,一方面出于济兰是皇亲,另一方面韩鹿祈有功名在身,无论哪样身份相交相攀都不跌他们的份儿。 霖仙馆内自是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佟玖应酬一圈后,坐下歇息,这几日睡得不甚安稳,以致于青着眼圈,面色不华。 许是喝了酒,觉得馆内的花厅十分憋闷。便随意的脱了暖帽,解了领上的扣子,独自往外厅散去。 “九爷,意欲何往?”忽闻身后的女声,佟玖回头,见是两个女子,拱手笑了笑道“是玲秀姑娘啊,我吃多了酒,出去散散。” “九爷的海量,奴家们又不是没见识过,这才几口薄酒,就称醉了。”玲秀掩口轻笑道,落落的福了□“闻听九爷做成了大买卖,奴家还未在此恭贺九爷呢。” 佟玖推开门,请着玲秀出去,随后自己也出了来,掩上身后的门。对玲秀解释道“瞧情形,他们晚上是要寝在馆内好生尽兴的,我还要回去,不宜多饮。” “今晚您做东,他们还能轻饶了您?”玲秀命小丫鬟去拧了把手巾板儿,亲自递到佟玖手上道“您且拭拭汗罢。” 佟玖接过手巾,偏头称谢,自顾自的擦去脑门儿和脸上的细汗,顿觉神清气爽了许多,稍定了定心,靠到椅背上瞧着对自己巧笑盈兮的玲秀。 玲秀看她醉眼有些许的惺忪,正定定的瞅着自己,心中动了动,抿嘴轻移莲步到佟玖面前,伸手去拿佟玖手里的手巾。 佟玖实则是在心里出着神,她想着自己早年,只心心念念的瞧着齐佳·木云一个,身边纵是再多的女子,也未像金些日子这样细打量过。 这小半年来,她出入烟花巷尾,各类姿色的女人见得不在少数,每每心中自然也会不时的暗自衡量对比一番。 玲秀这种小女子,能游刃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可见她处世的本事不在济兰之下。 如果说,济兰身上吸引自己的是那种在名门望族内自然养成的高雅气度,那玲秀这种如野草般生存在关外青楼里中的女子,吸引自己的,便是她的不自弃。 这样一个琴技超脱的女子,生在红尘却不甘于沦落红尘,苦苦的维系着在这馆内可谓是明码标价的女子的那点清白,她再等什么? 莫不是也学那些看戏文便信以为真的大家闺秀,也想寻个什么良人罢?想到这些,佟玖无奈的笑了笑。 “奴家就这般好笑么?”玲秀从佟玖手中不着痕迹的慢慢抽出毛巾,将方才佟玖的那抹笑意尽收眼底,言语间有些幽怨的嗔意,身上与佟玖间的距离却丝毫不让,甚至又近了些许。 佟玖拍了怕脑门,面上是讨饶的卖乖模样,可张嘴却是登徒子的含糊语气,坏笑道“我,喝多了——” 玲秀道“奴家方才接了个贵客,应该跟九爷是熟识。” “何以见得?”佟玖喝了口茶,不甚在意的道。 “他让奴家给九爷捎句话。”想到刚才那个出手阔绰的客人,玲秀总觉得此人哪有些怪异,尤其是那个身后不离左右的脸挂刀疤的随从,明明上次跟着佟玖来过。 “认识我?”佟玖想了想,没个所以然,道“这倒奇了,你且说说,那人是何等模样,又托你传些什么话。” “那人蓄了个络腮的胡子,面色却白如冠玉,听口音应该是南方人还带几丝京腔。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玲秀回忆的道“他让我问问九爷,耳朵可还疼么?” 听了这句话,佟玖正盖茶盏的手滑了一下,杯盖掉到桌面上,滚出去老远。 赶紧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跟玲秀拉开距离,警觉的朝四下里扫着。可心里又觉得哪不对,听玲秀传的话应是出自济兰之口。可络腮胡子来青楼,这哪像是济兰能做出的事啊。 “络腮胡子——”佟玖脑中过了一遍自己熟识的人,突然脑中一闪,难道是傅二爷? 自从与济兰成亲后,她也觉奇怪,之前跟自己偶有书信的傅二爷,竟音讯全无了。每每提及,济兰都道他去云南收药了。 想到此处心内不由一喜,难道是傅二爷来关外了,济兰让他来此处寻过自己。 “白掌柜,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府去了,这里还劳烦你多多费心。”佟玖跟玲秀草草告辞,进花厅跟大伙又是喝了一旬酒后,对作陪的白占金低声道,又拍了拍一同前来的沈见平,自己抽身出了来。 出来时,玲秀亲自捧了佟玖的大氅站在僻静处。 “有劳了。”佟玖客气的点点头,任她服侍自己穿戴着。最后待玲秀为她围好围脖时,双手握着围脖的两头,望上佟玖,脉脉的道“九爷,奴家有一事冒昧相问。” “但讲无妨。”一时穿了这么厚,佟玖有些冒汗,呵着酒气儿,耐着性子应着。 “您真的,有龙阳之好么?”玲秀鼓起勇气,低声犹豫着吐了这么句话。 佟玖先是眉头一拧,别扭的咬了下嘴唇,可看到玲秀那双满目含情的眸子,尤其是那双娇艳欲滴的玉耳。想到耳朵,佟玖一凛,别开眼,点了点头,转身便出去了。 济兰自那天听了扬古和佟玖的对话,对玲秀这个人便挂了心。知道佟玖今天要包场子,她左右晚上无事,索性带着华景赋乔装出来逛逛,特地找了玲秀弹琴。 实在不惯欢场的喧嚣和浓呛的靡荡气息,勉强听了几曲,同玲秀闲聊几句后,便回了府。 佟玖出来后,策马扬鞭,不肖一刻便还至养正堂,兴冲冲的朝正房赶去。才一进门就看到件男式的大氅挂在那,果然回来了,佟玖向里走着。 济兰从霖仙馆出来,更觉身上香气恼人,故而并未马上回来,让车夫慢些赶,在外面散了好一会儿子。佟玖回来时,她也才进家不久,富察姐妹服侍她去沐浴了。 “二爷?”佟玖边走边寻着,小丫鬟不知她在寻谁,上前施礼为她宽着披风,佟玖又进了两人的寝室,室内点着高烛,没有人。 佟玖寻人不着正纳闷时,觉得脚下一软,低头才方见踩到了件马褂。弯腰拾起,借着烛光细瞧,湖色冰梅纹暗花的缎地儿,上织金柿蒂形开光柿子和如意纹。 拈指抚了抚,褂外镶着石青万字织金缎边儿,褂内饰着雪青色素纺丝绸里儿。扣子皆是石青素缎盘花扣和铜鎏金的錾花扣,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嗅了嗅,霖仙馆特有的胭脂香仍在。没错,这料子自己记得,是傅二爷的衣裳,宫里进贡的料子,她早先一眼就瞧出来这是好东西。 可是,佟玖拎着衣裳的手顿了顿,突然觉得哪有些不对,傅二爷的马褂怎么会脱在她跟济兰的卧室内,还是床榻前。 即便是亲兄妹,再是亲厚,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可他的马褂却脱在这!他和济兰到底是什么关系?佟玖拎着衣裳的手紧了紧,拉了脸到外室坐下,将马褂丢在桌上。 “夫人呢?”小丫鬟端茶入内,佟玖沉声问道。 “夫人在沐浴。”小丫鬟见佟玖心气儿不顺,低声回话,将茶盏小心翼翼的放到茶几上。 佟玖耐着性子喝了口茶,放茶盏时,看着桌上的马褂愈发觉得不顺眼,一想反正它本是躺在地上的,那索性还是让它回到地上,更顺心意。心内想着,面上不露声色,手上一扯,马褂落在了地上。 这时,没外传来了说笑和脚步声,是济兰和富察姐妹回来了。佟玖端正的坐好,端着茶盏装作漫不经心的喝着茶,眼上时不时的朝门口和地上的马褂瞟着。 那几个人谁都未曾想佟玖这么早就回来了,本来一直在拿济兰逛霖仙馆的事情打趣,说说笑笑的进了来,看着佟玖坐在那有模有样的品着茶,全都不约而同的微正了下。 “姑爷回来了?”富察沁先看到了地上的马褂,率先走过去捡了起来。 济兰才沐浴罢,刚走近就嗅到佟玖身上那让她厌恶的突兀艳香,噤了下鼻子道“日后,再去了那些乌七八糟的地方,不沐浴别到内室去。”说完朝里走着。 佟玖本就窝着火,等着济兰解释,哪曾想富察沁收了衣服,几个人皆是若无其事,更让人气愤的是济兰此刻对她的嫌恶模样。 “怎么他就去得,我就去不得呢?”佟玖高声质问道。 济兰已经走进内室了,听佟玖这般高声的对自己说话,转回头不明所以的道“谁去得了?” “傅二爷!”佟玖起身,指了指内室的床榻“那马褂是不是他的?我亲眼看他穿过!他人呢?怎么他的衣服会脱在咱们的屋子里,还扔在床下!” “行了,快去洗澡罢,你酒吃多了。”济兰刚对于佟玖没来由的质问心内本是有些不快,可听了她这番依旧蒙再鼓里的话和此刻别扭的模样,笑着柔声哄劝道。 佟玖本欲再问,济兰止住她,又柔了几丝“好啦,快去罢,听话。明早无二坊开张,咱们得早些寝,今个儿你的佛经还没抄呢啊。” “哦,这就去。”佟玖应着,就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忙着计划从老家回天津重新开始生活,所以各个方面都有些凌乱。 更新速度不能基本保证,希望诸君能够理解,谢谢大家。 第三十九章 <三九> 沐浴后的佟玖,又困乏了起来,打着哈欠回到卧室,济兰歪倚在床头,正翻着京内寄来的书信。 佟玖一股脑的掀开被子钻进了被窝,舒服的长出了口气,仰头看着坐在一边的济兰,道“二爷人呢?今个儿晚了,明个酒坊开张,请他来吃酒。” “她不爱吃酒。”济兰听她洗了个澡回来,还对这事不依不饶的旁敲侧击,叠了叠手上的信笺收起,低头看着她悠悠的道“你有没有想过,傅二爷跟你一样,也是个女子。” “嗯?”佟玖翻过身爬起,支着上身抬头意外的瞧着济兰,将信将疑的道“真的?” 济兰呵呵一笑,用衣袖遮住口鼻,只露着眉眼,学着扮傅二爷时的腔调,道“还不明白?” “你!哎呀——。”佟玖拍了下脑门,有些不解的道“你竟瞒了我这些个时日。”说完扯下济兰的胳膊看了看,又抬上去遮住看了看,最后觉得无趣的紧,拧着眉毛重新躺了下。 济兰看她闷闷的,无奈的笑了笑,躺下揶揄道“看来,玖爷今天的窑子,逛的不甚顺心啊。” “关霖仙馆什么事,明明是因你诓骗于我。”佟玖嘟囔了句,济兰要不提她还没想起,于是道“那方才,让玲秀姑娘捎话的是你,说我龙阳的也是你,是吧?” 济兰先是没说话,却也不置可否,过了会儿闭眼道“吴氏的酒我喝过,玲秀的琴我也听过,虽都有她们自己的一番味道,却也到不了秒绝的地步。待明个儿咱们回京,我带你去吃比这好的酒,带你去听比这妙的曲子。” “明个儿就走?”佟玖道“明个儿酒坊开张。” “开完了走。”济兰也多少意识到佟玖似乎不甚愿意回京城,不然不会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道“你也看到了,京中养正堂,每日都有加急信送来。许些活计等着我过去,方能处理。况且,再晚些,咱们怕是就要留在京城过年了。” “济兰,我最近时常梦到些事。”佟玖眨了眨眼,声音有些深沉,揉搓了下额头道“可醒来每每细细回想,头疼便接踵而至,整个头便混浆浆的,什么都想不明白。” 济兰伸手来过佟玖的手放在肚子上,扣上她的脉门,道“都梦见什么了?” “梦见我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信马由缰,一阵清风拂过,远处多了个山包。山包上吧,隐约的有一抹红色,可我怎么看也看不清那红色到底是什么。”说到这,佟玖像在梦中一样,眯起了眼,另一只手搭凉棚,佯装往远处眺望着。 “于是我就策马朝那山包跑去,走近了方看清是个穿红色袍子的女子,她背着身子,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模样。我便下了马,问她叫什么名字,因何独自一人站在这。她说她叫‘齐佳·木云’,是我的娘子。”说到这佟玖又是揉了揉发顶,道“后来虹姐说,她是我的表姐。” 济兰沉默着,感受着佟玖的脉动触着自己的指尖。 “后来,又接连梦到过几次,直到看清她的模样时,我便想起我以前好像时常都会盯着这张脸看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忆起来,心里却闷闷的堵的慌。”佟玖长舒了口气,让自己心内能舒服些。 济兰听后将佟玖的手放回被子,自己则是面向她侧过身,伸手抚上佟玖的耳朵,惊的佟玖向后躲了躲,直瞪眼。耳垂上暖暖的,并未传来疼痛感,佟玖这才安下心,又往回挪了挪。 “她是你娘子,那我又是谁?”济兰继续手上轻柔的抚着佟玖的耳朵,轻声的问着。 “你自然是我夫人。”佟玖道“梦境哪有什么准的,明明是表姐,还说是什么娘子。”说着又是难受的揉了揉心口,道“哎呀,不说她倒还好,怎的一提她,我这心竟这般的酸疼。” “来,我给你顺顺。”济兰隔着被子为佟玖抚着心口,心里却想着,看此情形,这次回京后,佟玖真的不能与那个齐佳·木云相见,抛开被认出被揭发的可能不论。 就佟玖这样被砸了头后的身体状况,脉象上查不出什么异常,可她忘了许多以前的事情却是事实,她这般的时好时坏的发梦,一定要尽量避免那些刺激。 想到这些,抬头看佟玖,已经呼吸匀称的睡着了,济兰放缓手上为她顺气的动作。虽是隔着被子,这样摸着,却对她身前的起伏,一清二楚,顿了下,便收回了手。 扯了扯被子,为两个人覆好。 “睡罢。”佟玖呓语了句,将头缩在济兰的肩头。感觉到肩头的热乎气儿,济兰勾起了嘴角,舒服的闭上眼。果然有这孩子在,整个屋子都暖和了许多。 第二日,敲锣打鼓的无二坊总算开张了,除了达正昌和养正堂的管事的们,佟玖在包头府上有些交情的朋友和相与,也都来捧场。 中午,在济兰的催促下,佟玖、虹筱、华景赋还有跟班的沈见平,一行几人同养正堂的人马汇合,启程回京。 济兰坐在车里,看着坐在对面闷闷不乐怅然若失的佟玖,道“舍不得?” 佟玖摇摇头,道“倒也不是,毕竟来了这些个时日。突然走了,心内多少有些个酸楚。” 济兰端详着佟玖,道“要回京了,皇城根儿不比这塞外。我得罪了关家,你自从办了之前的皇差,在京城也小有些名气了。到京城,凡事斟酌拘着些。也左右住不过几日,待咱们回江南,就好了。” “京城——。”佟玖眼中闪过一丝济兰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乖戾来,尽管是稍纵即逝,只听她接着道“京城,我也算待过几年的,你且放心,我省得分寸。” “回了京,很多东西我都用不到了,这个送给你,能掩些耳目,以备不时之需。”济兰说着递给佟玖个红木盒子。 佟玖打开,见是之前“傅二爷”的络腮胡子,探出个手指小心翼翼的在上面戳了戳,满脸的别扭,道“这个,是什么做的?” 济兰指了指自己的头发,道“就你眼下这副尊荣,到了我姐姐那,不过两句话,就会被她瞧出破绽。即便是她看不出,她身边那些嬷嬷老妈子,各个阅人无数。” 佟玖捏起你一撮胡子,试探的在鼻子前嗅了嗅,果然是熟悉的济兰的发香。于是放心的在鼻子下比划了下,可是突如其来的刺痒感,让她接连的打了好几个喷嚏。 “呵呵呵。”济兰笑出了声,接过盒子,边拿出几撮在她脸上试着安放着,边道“只有咱们俩,你孩子些也就罢了。有外人在,还是要持重些。” 入了关后,气候虽依旧寒冷,却没有关外那么大的风沙了,佟玖偶尔在车内坐闷了,便出去骑马。 看着佟玖续起了“胡子”,虹筱起初还很不适应,但多看了几日后,不由感叹,虽说是假的,可皮肤红黑的佟玖被这么一衬,登时就显得成熟稳重了许多。 越往关内,天气越暖和,渐渐地佟玖脱了身上的大氅,只穿了棉袄赶路。虹筱说了她几次也不听劝,说骑马嫌那些劳什子裹在身上不得施展。 结果当日后半夜,便开始咳嗽,人也翻来覆去的不得安枕。怕扰了济兰,佟玖抑着咳嗽,慢慢的坐起身。 整日的每日夜的赶路,颠簸的济兰周身酸疼,总算到个大的驿站沐过浴打算好生睡上一觉,被佟玖的这通咳嗽,早都扰醒了。 “去哪啊?”佟玖才坐起身,济兰也跟着慢慢起身,沉声道“白日里只图一时痛快,敞着领口骑着马浑跑,如今招了凉罢?去掌灯。” 佟玖咳嗽着点了油灯在床头,济兰看了看她的舌头,摸了下脉,道“不碍的,因着寒风外侵,肺失宣肃所致,这样的咳嗽来得急,去的也快。”说完披了衣服下了床,道“你且把衣裳宽了。” 看着济兰摘下手上的玉扳指,取来瓶自制跌打的药油,见佟玖还不明所以的立在那。济兰冷的爬上了床,裹上被子道“刮痧不省得?快些趴好。” 佟玖先是又拉了床被子钻了进去,之后脱了上衣缩在里面,趴到床上。 济兰倒些药油在掌心,抹至佟玖的背上,之后用扳指沿儿在她背上一点点的刮着。佟玖就觉得一开始背上冰冰凉凉的,涂了药油火辣辣的,再被这么一刮,简直是火烧火燎般。 这么折腾了两刻,二人方又重新躺下,空气中弥散着佟玖身上的药香味儿,虽还时不时的咳几声,但较之前好了许多。 佟玖这一通的活血化瘀,身上自然不觉得冷,可济兰却是被冻得手脚都发麻了,躺在不甚暖和的被窝里,连抽了几口的凉气。 “我身上暖和。”佟玖向前凑了凑,伸手轻轻揽过济兰的肩,济兰冷的紧了也没反对,顺势偎了过去,等到了佟玖怀里,大惊抬起头挣了下,道“你怎的还不穿衣裳?” “这样暖和。”佟玖把冻的冰凉的济兰搂在怀里,身上不由得也是一激灵,拉过她冰冷的双手覆到自己的脖子上取着暖,道“马上便暖和了。” 济兰就这样双肘抵在佟玖的锁骨上,双手箍在佟玖的脖子上,尽可能的不做更多接触,这样僵持间,果真很快就暖和了。 “行了,把衣裳穿上罢。”济兰收回双手,默默的转回身道。 突然背后一暖,不料佟玖从身后突然死死的拥住了她,她能听见佟玖极重的呼吸声,正迟愣间,揽在她腰上的手已经探进了里衣。 “韩鹿祈!”济兰揪住那只造次的手,道“别让我厌恶你。” 作者有话要说:潦草的发上来,纰漏过后改正。 望诸君记得随手踊跃打分,养成良好滴读文习惯。 第四十章 <四十> 因着马上要抵达京城了,官道皆变得十分宽敞好走,不过半日的车程佟玖一行人等便可入京了。 临启程前,济兰特地让富察沁送了里外的短马褂和棉袍过来给虹筱,让她服侍着佟玖换上。 虹筱抖开手上的短马褂,见样式不过是件简单的对襟圆领小褂。 可上眼细瞧,面儿是貂皮面,通身镶银鼠皮和熏貂皮拼接出‘囍’字,字体工整,工艺精巧。皮毛顺滑平整,宛若天成。 解开前襟的五颗铜镀金錾花扣,衣里儿是江绸的料子,工丽颇为细致。衣襟、袖端在貂皮和青色的衬里中间镶了貂皮出锋,皮板细薄如绸,工艺精妙绝伦。 “穿这一身的赭红袍子,又搭了这么一件周身是‘囍’的马褂,不晓得的,还当我是哪家的新郎官呢。”佟玖看着身上高领的赭红石榴团花棉袍,不习惯的仰起头,避着领上的皮毛,任虹筱给她系着领口的盘扣。百无聊赖间抬眼数着袖子上有多少个‘囍’字。 “你平日自己的褂子多为蓝、青,显得精干稳重,可穿上这件赭红的袍子,分外衬得你好气色。你们是新婚,穿些喜庆的颜色应应景,外人见了也凭添了许些信服,少些猜忌不是。”虹筱为她正了正马褂的前襟,上下的端详着,道“好看。” 出来时,济兰也才被富察姐妹扶上了车,佟玖上车时,只见济兰穿了件朱红的缎彩绣的褂子,外面套了紫绸的暗花背心。跟自己这一衬,可谓相得益彰。 济兰拉了拉她马褂肩头的褶皱,轻笑了下,满意的道“去年存的这么几块料子,颜色太艳,一直未及用。前些日子倒被沁姐姐翻了出来,说眼看着年节了,给咱们一人做上一身,穿着喜气。嗯,如此甚好。” 佟玖抚了抚脸上的假胡子,有些担忧的道“别的倒没什么,只怕当真被令姊窥出什么端倪,坏了咱们的打算。” “也不必太过介怀,你虽是她妹夫,怎么说也是陌生男子。”济兰拿出个扁葫芦形的金累丝火镰套为佟玖系到腰带上,道“我见那些蒙古人腰上还都挂这些,咱们满人入关后,便不兴了,瞧着这个小巧,挂着只当个玩意儿。” 佟玖低头凑过头细看,葫芦形的两面满嵌绿松石小朵花,黄丝带上系了颗红珊瑚珠子,精致却极富让人上手把玩的生气。 济兰晃了晃自己手上扳指盒给佟玖看,道“这本是一套的,想着你的扳指在我这,我便自己留下了。” 佟玖接过来在手上把玩了下,只见是一个天盖地式的赤金镂空扳指盒,盒上錾刻镂空缠枝花,花芯上也嵌了绿松石。跟自己的一样,用黄丝带纵向穿着,两端各系了一粒红珊瑚珠子。 “我为你系上。”佟玖弯下腰,济兰挺直上身,扶住佟玖的肩头,佟玖捏着黄丝带,仔仔细细的如济兰方才那般,在腰带上为济兰系着腰饰。 突然马车一阵晃动,猝不及防的,佟玖一头撞到了济兰的胸前,仰面摔坐到地上。可她手里还拽着济兰的腰带,济兰本来也扶着她的脊背,被她倒时这么一拽,济兰也被拽了个迾斜,一个不稳,迎面扑倒在佟玖身上。 佟玖头上的暖帽都被撞到了地上,潜意识的双手搂过济兰,心内又惊又喜,乱跳成了一团,面上却只是瞪着眼,木讷的看着怀里的济兰。 济兰拄着佟玖的手臂,慢慢的坐了起来,佟玖吃疼的“嘶”了一下,如梦初醒般赶紧松了抱着济兰的胳膊,眼中闪过丝慌乱。拍了拍身上的袍子,捏起地上的暖帽,坐到了对面。 那晚自己抱着济兰不愿撒手,结果被她狠狠地在手臂上拧了一圈的肉,现在掀起袖子,那日的青紫红肿仍在,偶尔触及一下,还疼的紧呢。 “你是不是有点怕我?”济兰坐好后,整了整衣襟,食指蹭着拇指上的扳指,略有所思的问道。 “我怕什么,明明是车夫的疏忽。”佟玖掸了掸暖帽上的灰,复又戴回到头上,正襟危坐的捶了捶发硬的腰杆儿,按了按脸上的假胡子,自言自语的道“总算快到了,到了家好生洗洗这段时日的风尘,派个手脚麻利的小厮去前门买份冲糕。” 提起京城街头的小吃,佟玖来了精神,问济兰道“冲糕你可曾吃过?” 见济兰摇头,笑着双手在空中比划道“就是一个人挑了个担子,有几个杯口这么粗的竹制模子。事先在里面填上几勺的糯米粉,点上一点不同颜色的果酱。逢人来吃,便往炉上的蒸气孔上一放,一会儿便得。之后朝小盘上‘啪’的这么一扣,撒上白糖芝麻。” 佟玖眯眼回味着“又香又甜且松软可口。也不晓得那人现在可还在前门卖么,不过倒也好找,他走街窜巷时,多半会敲着竹筒吆喝‘冲糕白咧,中间带红——’。以前我和云姐听了——。” 说及至此,佟玖摸了下后脑,拧着眉毛不再往下说。另一只手则是在腿上的衣襟上握成了个拳头。 济兰轻笑了下,出言宽慰道“这样的点心,哪还用跑什么前门。京里咱们府上膳房的王妈做得就顶顶的好。她多用粳米掺了桂花和糖,咱们有好些个莲蓬型的小木盂,通通摆到笼屉里蒸就是了,你何时想吃没有?” 佟玖记得济兰告诉她捏按眉心可以缓解头痛,于是边捏按着眉心,边靠在车上闭目养着神。 晌午,众人终于入了京,安然无恙的到了京城的养正堂分档。 店面毫不例外的处于繁华街市、阜盛人烟之中,后面连着的是大片的富察府。掌柜管事列队相迎。 府内仪门、耳房、穿堂、甬道簇拥着,庄严肃穆。往里走,有个垂花门,两边连着游廊,游廊尽头是个安了大理石插屏的厅堂,壮丽轩昂。 正房大院,不似关外那般拥挤,五间豁亮的大正房并排而立,彰显着世家宅门的大家儿气派。 “儿子给阿玛请安。”佟玖跟济兰才一进门,就听“啪啪”的几下,甩马蹄袖声儿,一个十来岁的半大男孩儿,跪到佟玖面前。 佟玖微怔了下,济兰伸了伸手,引她往堂上的正座走,道“这是我的儿子,富察·苏勒,今年十岁了。” “儿子给父亲请安。”苏勒还跪在地上,见佟玖没反应,他的乳母提醒他佟玖是汉人,让他用汉语的称谓再说一遍。 “哦,苏勒,快起来罢。”佟玖从腰带的另一侧拽下个玉佩,做为‘父子’初见的礼物递到虹筱,虹筱送到了站起身的苏勒手上。苏勒又对济兰行了叩拜礼,请了安。 佟玖看着在堂前垂首而立的苏勒,看他小小的年纪就这么不苟言笑,看到济兰这个所谓的养母回来,表面上恭敬亲厚有佳,实际上很是疏离。 不过十岁的孩子罢了,想着便喝了口茶,朝他招了招手,温和的笑道“苏勒,过来。” 苏勒走到佟玖面前,佟玖拉过他的手,拿过他手里攥着的玉佩为他系在腰带上,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满语一副长辈的语重心长的样子,勉励道“要多吃些啊,你还不够强壮。” 她的这句话说出口,在场的几人反应各不相同。济兰看着佟玖自己不过二十的孩子,坐在那装腔作势的模样,面上极力隐忍,心底却甚觉好笑。 站在佟玖身侧的虹筱则是红了眼眶,在她的记忆中,每月逢初一十五,佟佳氏府上请安,老太爷都会对几个少爷用这种语气说这些话,以示长辈的关爱之情。 “好啦,你们爷俩儿啊,来日方长呢。”济兰起身恭敬且温柔的对佟玖道“不是说回来就要沐浴洗尘么,现在去罢?” 佟玖和虹筱都敏感的察觉出济兰语气上的变化,对了下眼神儿后。佟玖施施然的站起身,清了清嗓子道“你,不一起么?” 济兰嘴角微微抽动了下,目视着佟玖,巧笑盈兮的还有几分娇嗔的道“才回来,还有些打紧的活计要安排呢,就不伺候夫君沐浴了。晚些用午膳时,我亲自为夫君布菜,可好?” “嗯,如此甚好,那我便先行一步了。”说完,管家带着佟玖和虹筱还有华景赋等人处了去。 不久,正厅后面的暖阁内,走出几个人。 “姐姐,安好?”济兰朝为首的来人轻施一礼,笑得端庄淑良“您怎的这么早就来了,我还想着待我们收拾好过王府去拜见呢。” “呵呵,安好?”图雅冷笑,让奶妈将苏勒带下去,看了看正厅的房梁道“这儿姓富察,又不姓韩。我想几时回娘家,还要看时辰早晚么!去王府,带着那个登徒子?” 济兰手上倒着茶,嘴上沉默不语,根本不去接她的话茬儿。 图雅看着跪在地上的富察姐妹,质问道“你们两个蹄子,就是这么伺候你们的主子的?让她无端的跑到关外,被那个登徒子欺负了去,败坏了我们富察家几代人的门风!”说完愤然的拍案,手上的佛珠撞到茶几上,发出“啪”的声音。 “你知道关家说你什么吗?”图雅痛心疾首的有拍了拍桌子,道“说你是自己送上门的——简直不堪入耳!你说你,在京里好端端的住着,跑到塞外那等荒蛮之地去做什么?” “那他们算是说对了,我就是自己送上门的,如何?”济兰坦然,有些玩世不恭的道。 第四十一章 <四一> “好好好!”图雅气结的连道了三声好后,问道“就算你想再嫁,也要找个与我们富察家门当户对的旗人夫婿罢。这个韩鹿祈,是什么?是汉商,还不是长房。” 见济兰又不搭话,图雅咬牙切齿的嫌恶道“他们家,打根儿起,就是罪臣佟佳府上的随旗包衣。他们韩府除了早年巴结佟佳氏,眼巴前儿剩了个空壳子,还有什么?值得你这般的自降身段!” “姐姐,试问我芳龄几许?”济兰反问道。 “敢问有哪个旗人的嫡出老爷少爷,愿意迎娶我这么个半老徐娘的丧气寡妇,做夫人当大房!”济兰也丝丝的有些动气,声音高了几分,自嘲的道。 想了想又觉为这些无谓的争吵动肝火,何必呢。 于是,呼了口气,平和的道“像我这个年纪,对那些个门第名望的念想,早就淡了。正是因为韩鹿祈什么都没有,她才干净。对她,我没所图。我看中的,是她真心待我好。” “待你好?”图雅指了指门外道“你们二人相差七岁,女大男七岁!就算是戏文里的千古绝恋,也没你们这般忘年的好法儿。” 图雅眯上眼,为济兰道着个中的厉害“再过两年,待他将咱们富察家的祖业据为己有,功成名就、富甲一方。那时,你真正的人老色衰,还指望着他待你像现在这般言听计从?” 说着一副看透了的神情,道“他若真是个好的,也断然做不出之前那些个下作的事情来。” 济兰听她提及祖业,不咸不淡的道“姐姐说到这些,无外乎就是提醒我,别让外人将富察家的钱财哄了去。你且放一百个心,韩鹿祈此刻就算有所图,也是图我富察·济兰的人。真若富察家的银子短了少了,多少我还能赔得起。” “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自从阿玛、额娘不在了,我身为长姊,几时不是处处维系着富察家的体面,日日为你挂心惦念着你?生怕你有个什么闪失,我无颜面见九泉之下的阿玛、额娘。”图雅用手指点了点济兰道。 想到眼前,图雅红了眼圈,眼泪紧随其后的簌簌的落了下来,哽咽的道“你现在却说这样的话中伤于我,我是那等贪图富贵,不开眼的势利小人么?” 看到两姊妹才相见,就这么针锋相对的,互不相让。 图雅身边年长的嬷嬷出言相劝道“二姑奶奶,您就少说两句罢。主子为了您的事,已然有些时日没安枕过了,临来才吃了安神的药。” “反正事已至此,我们的亲呢早成了。你瞧着我们若是能宽些心,自然是好。”济兰看到姐姐又开始哭天抹泪,捧了碗茶到她的几上。 失去了耐性,道“若是实在堵心为难,那养正堂的药,你尽管抓。”说完站起身,福了下“我去沐浴了,你们自便罢。” “济兰——。”济兰正转身往堂外走,只觉门口一抹红影晃过,抬头一看,是佟玖兴匆匆地走到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的摊开手上的牛皮纸后,神秘的道“济兰,你看,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冲糕。” 济兰嗅着她一身的寒气儿,看她光着个脑袋,前额上泛青的头茬儿上挂着霜气,鼻子尖和耳朵冻得通红,一看就是在外面被冻得狠了。 单手接过她手上的牛皮纸,托在手上,一边捏了一小块冲糕往嘴里含,一边先问道“你出去买的?” 佟玖看她趁热的吃了一口,会心的一笑,讲道“方才,我正往后面走的档口儿,就隐约听见外面胡同儿里的吆喝声,仔细一听当真是卖冲糕的。想着你没吃过这样的,我赶紧让小厮在高墙上架了梯子去喊。这是刚做得的,好吃不好?” 济兰看着此刻的佟玖,清澈的眸子里装着的正是自己。抿了抿唇,口中糯糯的糕点甜弥散开来,心头暖暖的,素手轻移在牛皮纸上随意捏了块冲糕,递到佟玖嘴边。 见佟玖眼睛瞬间睁大,嘴唇微张的看着自己,满脸全是受宠若惊的惊吓,济兰将那块冲糕塞进了她的嘴里后,扯着她径直往里走,对姐姐笑了下。 歪头对鼓着腮帮子的佟玖,道“夫君,这就是家姊。”说完将手里捧着的冲糕放到图雅手边的小几上。 “呜呜,咳——。”佟玖赶紧嚼着嘴里的冲糕,咽得急了还被呛了一下,差点一口喷出来,极力隐忍的咳嗽,朝图雅连连点头。 起初,躲在暖阁后面,由于遮挡,图雅并未怎么看清佟玖的模样。刚才,从佟玖捧着点心进门时,便细细在远处暗自端详了好一会儿了。 眼前这个男子,勉强算得上中等身量。一看就是在关外饱经了风沙,红黑的脸庞上蓄着胡须,却也掩不住他眉宇间的那抹与生俱来的清秀和高贵。更掩不住的,是年轻人身上的那股子的生动气息。 图雅端庄的坐好,默默的喝着茶,瞥到佟玖袍子靴子上的泥土,敛眉低目,看不出喜怒。 被点心噎了好一会儿的佟玖,清了清嗓子,有些沙哑很是低沉的对图雅深深一揖,恭敬的道“鹿祈见过阿姊,给阿姊问安了。” “呵——。”图雅放下手中的茶盏,冷笑了声,道“韩少爷倒还挺认亲的。你轻薄了本宫的妹妹,还敢上京来招摇,你以为她逆来顺受的成了这门亲,本宫也会随着忍气吞声?只当我们富察家孤儿寡母的,好欺负么?” 佟玖听人家都自称‘本宫’了,赶紧拱了拱手,认罪道“王妃娘娘,的确是在下酒后失德,做出了那等,那等——。”一时想不出如何说那档子事,求救的看了看济兰。 “姐姐,无论之前如何。现下,我们是夫妻了。”济兰提醒的道。 图雅依旧敛着眉,念道“夫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佟玖不爱听的拧了眉毛,道“王妃娘娘请放心,在下既已与令妹结发为夫妻,定然要恩爱两不渝。” 图雅佯装欣赏的点点头,道“韩少爷,这同甘共苦不是一味的拿来说嘴的。你可知你的发妻,眼下便要大难临头了!” 说到此,图雅起身,恨恨的道“因着你们在关外私相授受,瓜尔佳氏告她不检。养正堂被停供御药且不论,宗人府的传唤问话的牒子,下来近月余了。明个儿,你就等着官差锁了她去过堂罢!” 佟玖询问的看了看济兰,不辨图雅的这番话有几分的真假。济兰笑了笑,却也看不出其余的意思。 “在下同令妹的婚事,在包头府也是三媒六聘,皆数按着礼法规矩一一操办过的。”说起这些,佟玖挺了挺腰杆,道“当时她虽是寡妇的身份不假,但我朝律哪条哪款规定,寡妇再嫁必须要经得之前亡夫家的同意,否则就算私相授受,要被衙门锁去问话的?” 图雅见他还算有些主意,话锋一转道“本宫听闻,韩少爷好歹也是个探花出身,那想必应该是个达理,要脸面的人。你若但凡还有些气量和担当,就自己到衙门口儿跟关家的人摆出个一二来,别让家妹和富察家因你,满京城的丢人现眼!” 说完,目光在济兰和佟玖之间游走了下,对佟玖道“家妹在本宫这,为你极尽美言。本宫倒是要看看,你是如何如她所说般,真心待她好的。一个男人,若是连自己的夫人都护不住,就算终日为她翻墙,买再多的点心,你也不配!” 佟玖目视着图雅带着一众的嬷嬷丫鬟出了客厅后,这才看见自己袖口身上还沾着土,手上动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掸着,想着图雅的话,立在那心不在焉。 没待济兰说话,佟玖连连点了几下头,道“她说的对,本就该是你主内,我主外。这件事,我去找关家说。” “韩鹿祈,这件事与你毫无相干,我自有我的打算。”济兰冷下了脸,警告的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自己的身份。若是你到关家,抑或到了别处捅了什么娄子,别连累了我。否则,你我之间,便再无其他可能。” 佟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之前对自己颐指气使的济兰,错了错颊骨后,负手在身后握了握拳头,也垮下了脸。 “到京城,既然在我的府上,就要守我的规矩!如果住不惯,大可以带上你的人,滚回江南去!”济兰说完,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出了正房。 佟玖看着她的背影,腥红的眼睛眯了眯,济兰的态度已然触及了她忍耐的底线。 待济兰和富察姐妹都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后,佟玖愤然的抓过茶几上的冲糕,握在手里捻成一团,狠狠的掼至地上。 可怜了那刚还被她视为美味佳肴,献宝似的冲糕,顷刻间便遭来了粉身碎骨的噩运,散落一地,万劫不复。 “哥儿,这是怎的了?”佟玖才一进门,虹筱就惊觉出她的神色不对,迎过去小心的问了句。看她不说话,只当是济兰不喜冲糕,宽慰的抚了抚她冰凉的肩头道“沐浴罢,暖和□子,好生解解乏。” “我乏了,先憩会儿。”佟玖径直走到炕边,自顾自的散了衣裳,扯了条被子蒙头躺了下。 虹筱弯腰为她脱了脚上的被子,前前后后盖好被子,这才蹑手蹑脚的推门出去。喊来方才一直跟着佟玖送点心的小厮,问了遍究竟,这才明白,佟玖这是又受了济兰的冷言冷语。 第四十二章 <四二> 晚膳时,济兰在偏厅摆了锅子,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佟玖来,着了富察米去请,回话儿是佟玖睡过了晌午觉后就出去了,此时没在府上。 听了佟玖出去了,济兰又让人去传虹筱过来,可真看见虹筱来了,济兰的心却又提了起来。按佟玖的秉性,初到个地方,真若是出去闲逛,大都会带着虹筱同去。 虹筱进来时,济兰正看着煮沸的火锅出神,听她来了,悠悠开口道“你家主子呢?怎的饭时也不省得回来。” 不等虹筱回话,抬头对富察米道“去,遣几个麻利的小厮出去寻寻,这都什么时辰了。” 虹筱挽了袖子,主动上前为济兰布起了菜,道“让她出去散散也好。放心罢,有景赋跟着,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呦,难得今个儿,虹姐儿这般殷勤,我可是才对你家玖爷出言不逊过,想必你不会未有耳闻罢?”济兰早已习惯了虹筱因为佟玖的事跟自己没大没小,可她今天一反常态,反倒提起了自己的兴致。 “一来,我们寄人篱下的,凡事即便是装还是要装出个样子么。”虹筱叹气,道“二来,这是京城。在关外,玖哥儿不知深浅,由着她纵着她,没什么。在这,她委屈些,总比掉脑袋要好。” “自从她伤了头,性子不稳。想一出儿是一出儿,且有主意着呢。”济兰看着火锅上的青烟,道“我的事儿要经官。这个时候,人多眼杂的,她还是离我远一些的好。事关瓜尔佳氏,对于他们府上的一些人,你们都是故交了,应该知道其中的厉害。” “是啊,这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不过来来往往的那么几条胡同。这段日子,我不便抛头露面的随着她,不过景赋那都嘱咐过了,你放心罢。”虹筱持重的道。 再说佟玖,迷迷糊糊睡醒一觉好,心里还是憋闷。草草的喝了几口茶,换了身衣裳,牵马出府去逛了。 景赋听了虹筱的话,骑着马不远不近的在她身后一路的跟着,瞧着她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闲走。 年关将至,京里的人纷纷开始忙着置办年货了,街上人来人往的,要比关外的街道繁华的多。佟玖放慢前行的速度,俯视着街上的铺面和摊贩们卖的东西,心不在焉。 不知不觉的走过了一条街,看着街上红红火火的景象,佟玖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没提起什么兴致。催马继续向前走着,道“咱们去逛逛庙,拜拜佛。”景赋没应声。 昨个儿京城才下过雪,城里走时还不觉得,刚上了崎岖的山路,路上的泥泞绊的马放慢了前行的脚步,佟玖抓紧了马缰绳。 看着山路上深深的几道车辙印,佟玖拿马鞭指了指,回身对景赋笑道“这等泥泞的山路走马车,此车必陷无疑。” 果然转了个弯,一辆马车堵在路上,赶车的马夫和随车的小厮们连推带赶的,车轮下的深坑却越辗越深,四周还结了冰,弄得小厮身上全都是泥,冻的丝丝哈哈的直跺脚。 “这样的泥淖,车上还坐着人,任凭你们推上一天半宿,这车也出不来。”佟玖催马过去,在马车后面来回走了几圈,路本就不宽,马车陷在这,也阻了她的去路。 抬手用马鞭敲了敲车身,对里面的人道“这等的数九寒天,当主子的还是要体恤些下人,请下车罢。”说完,驳马站回华景赋身边。 不久,车帘轻掀,从里面先是下来个大丫鬟,倾身伸手,从车内扶了位穿蒙古袍的女孩儿出了来,看样子女孩儿不过及笈之年。 见是个蒙古小姑娘,佟玖心生亲切,离鞍下了马,不顾泥淖边上的污泥上前拱了拱手,用蒙语与她交谈道“姑娘是要去山上的庙里么?” 女孩儿见了陌生男子,多少有些顾虑和羞涩,向后偏了偏,避在丫鬟身后点了点头。 佟玖宽□上的大氅放到那丫鬟手上,将辫子绕着脖子缠了两圈后,提了马褂的下摆掖在腰上。对马夫和小厮挥手道“把马先解了,你们几个先把车轮卸下来,将车身抬出去。”说完自己也动手帮着忙。 得了主子的首肯,马夫和伙计们开始动手,将马车拆卸开来,抬出泥淖。这种活儿并没什么技术含量,只是之前主子还坐在车内,下人们谁也不敢道出这样的提议罢了。 经过一番的拆卸和拼装后,马车被抬出了泥淖,车夫从新开始拴马。景赋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从后面拉了佟玖的马过来,道“咱们走罢。” 佟玖抄着此刻满是污泥的手,丫鬟拎来个水袋,服侍她洗了手以表谢意。佟玖重新披上大氅,对那蒙古女孩儿道“既是同路,不如同行罢?” 姑娘默许的感激的轻笑了下,上了马车。一行人等,继续向山上前行。 没走出多远,车轮又被陷了进去,佟玖叹息,眼看着前方的古刹山门已若隐若现,便道“不如,我们骑马前行罢。姑娘骑我的马,我骑你们拉车的马,让伙计们推着空车,不过几里的山路就到了。” “驾”华景赋催马,径自的往前走去。 小姑娘下了车,走到佟玖的马前,道了句“有劳了。”佟玖笑着勒着马缰绳,稳住自己的红棕马,看着她的丫鬟扶她上了马后,便将缰绳交到丫鬟手上。 自己则是抬腿坐到全身是泥,污秽不堪的拉车的马背上,道“我们走罢,驾——。” “你叫什么名字?”走了会,佟玖用蒙语与她交谈着。 “纳沐。”小姑娘却是用满语答。 “纳沐——,你不是蒙古人?”佟玖言语间有些诧异,心内却是多少有些失望“那因何作蒙古人打扮?” “我生身额娘是蒙古人。”小姑娘抚着红棕马的头,道“今个儿是她的忌辰,我们来庙里做法事的。” “原来如此。”佟玖听后,心生怜悯的问道“那,令堂是蒙古哪个部落的族人?” “博尔济吉特氏。”看出佟玖始终没什么恶意,而且只带了一个随从还早都跑出了老远,小姑娘放下了防备,交谈多了些,回问道“阿哥是蒙古人?” 看佟玖瑶头,小姑娘又笃定的道“那阿哥便是旗人了。” “我是汉人。”佟玖尴尬的,干干一笑。 “汉人?”小姑娘侧头看了她一下,方换了称谓,道“像公子这样精通满蒙语的汉人,也算得上是个奇人了。” 佟玖想了想,她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便道“家慈是蒙古人,也是博尔济吉特氏。拙荆是旗人,姓富察氏。我在草原上游过商,懂些蒙语和满语罢了。” “那你去过科尔沁草原么?”小姑娘好奇的问。 “前不久刚从那回来。”佟玖笑道“科尔沁的一草一木,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未去过草原,但订了亲,未婚的夫家在科尔沁,是博尔济吉特班珠尔的府上。”小姑娘神情复杂道“也不知道那里比起京城,到底如何。” 科尔沁草原辽阔,不同的旗有不同的执政亲王,虽都是博尔济吉特的部族,但不同的地域生活水平也大不相同。能嫁到蒙古亲王家的旗人女孩,佟玖又重新看了看她,绝对不会是一般旗人家里的女儿。 许是因着二人不过萍水相逢,没有任何的厉害关系,佟玖畅所欲言的为她讲着科尔沁草原上人们的生活景象和部族概况。 进了山门,小姑娘的家人在里面禅房等着她,二人就此便要别过了。 临别前,小姑娘有些意犹未尽的,追问道“你方才说,你的妻子姓富察氏,那贵府在哪条街上?兴许我们两家是熟识,那以后我还是可以到贵府上去走动的。” “是——。”佟玖停顿了下,道“是养正堂的,富察氏。” “养正堂的富察氏?”小姑娘呢喃了句,歪过头询问的瞧着自己的丫鬟,丫鬟思忖片刻后,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小姑娘听后了然的开怀道“哦,原来是怡亲王爷府上的亲眷。”福了身拜别道“那,改日再见,可不要闭门不纳啊。” 看着他们一行人走了,佟玖负手在庙中闲逛。听着远处的钟声,心中却不禁想着。这样一个清丽动人的贵族女孩儿,远嫁到科尔沁的夫家,举目无亲,以后又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想到天下的女子,还不是皆数如此,任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免有些感伤。 “这位公子,我家主子有请,请公子移步禅房相见。”正胡思乱想时,走来两个侍从模样的人,不苟言笑。 华景赋看了看来人,眼内闪过几丝警觉,随后跟着佟玖一同往禅房走去。 到了禅房,僧人们正摆着斋菜。 一个年近不惑的男子坐在上座,正把玩着手里的一串念珠。看佟玖他们进来,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了通,当看到她靴子袍子上的泥渍后,神色缓和了些。 起身道“听小女说,是你古道热肠,在路上对她出手相助。做为答谢,你我一同用些斋菜罢。” 说完,中年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看佟玖入席,自己方落座,自言自语的道“说起科尔沁,我也有好些年没去过了。不过,说起养正堂,我们府上所用的药材,多半是你们柜上的。” “养正堂是拙荆家里的产业,在下过问的并不多。在下经管的达正昌,只做得些小本儿的买卖,贩些高粱丝绸到草原上,换些牛羊。”佟玖如实的道。 中年男子恍然的点了点头,再次看了看佟玖,不动声色的道“哦,你就是那个,在关外几日内便筹措到十万石粮食,力压晋商粮界的江南后生。” 不等佟玖说话,中年男子又不紧不慢的道“看你小小年纪,也算有些个才情。偏偏学那些个攀附权贵的汉商,做些勾搭望门寡妇的下作勾当。” “既然前辈这么说了,想必在下的人品,自是不配与前辈同席共餐,那在下便告辞了。”佟玖起身,大方的拱了拱手。 无所谓的轻笑,道“只是最后说一句,市井间的流短蜚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他们怎么就知道,在下跟拙荆之间不是真爱呢?” 说着看了眼中年男子,嫌恶的道“自己揣着个龌蹉的脑袋,整日反倒揶揄别人如何如何不堪。真真儿是,乌鸦落在了猪身上。” 瞧着扬长而去的佟玖,中年男子面不改色的喝了口茶,饶有兴致的对身后的随从道“果然是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倒似还有些个能耐。” 第四十三章 <四三> 从庙里回来,佟玖更是别扭,一路边往回走边对华景赋道“我自幼就觉得,这京城的风水啊,不适合我。你看,天南海北的走,在哪都好着呢。可偏偏才一进京,到哪哪糟心。” “时候不早了,回府罢。”华景赋看了看天色,心道,你糟心的时候怕是还在后头呢。 待她回府后,济兰的晚膳已然用过了。她进门时,济兰正坐在厅里用茶。 “这是去哪耍戏了?”虹筱扯着她出去时还干净的褂子瞧了眼,还有她脚上那双新的鹿皮靴子,都看不出本色儿了。再看了看与她同去,却衣不沾尘的华景赋,有些嗔道“怎的好端端的惹了这一身的泥。” “行了,随我去沐浴更衣罢。”佟玖瞅了眼对自己回来视而不见的济兰,有些气急败坏的朝虹筱沉声斥了句,便自己往偏房走去。 “她怎么了?”看着她们主仆二人出了门,济兰唤住要走的华景赋。 华景赋一本正经的道“她啊,拜佛走错庙门儿,栽泥坑里了。”说完,事不关己的出了去。 当晚,济兰和佟玖并没寝在一处。 第二日,早膳,佟玖起得晚了,没看到济兰。 直到晌午,富察·图雅过府来。佟玖才知道,今个儿一早,济兰便被宗人府的官差请去问话了。 “听说,这次的主审官是諴亲王,另一个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景逸。”图雅此时也顾不上什么身份了,在厅内焦急的来回踱步。 忧心的道“陈景逸昔日同我们府上算是有些故交,可有諴亲王在,这案子他根本做不得主。” 佟玖难得的稳当的坐在那,若有所思。 图雅道“若是其他同辈的亲王贝勒,为了富察家为了保全济兰,我不顾脸面也要求上一求。可諴亲王是皇叔,素日里本就与我们府上没什么往来,根本递不上话。去了也是自讨没趣,我怕反倒弄巧成拙,害了济兰。” 见佟玖一言不发,图雅道“昨个儿你不还信誓旦旦的么,怎的今天变哑巴了?就你这样的,我怎么放心把妹妹把富察家托付于你?” 说完图雅指了指前院道“养正堂专供御药的百年殊荣,是富察家几辈子人的心血换来的。你当济兰她真的想养正堂就这么断送在她的手里么?她若真那般不在乎,她就不会去什么宗人府了。” 佟玖站起身,平淡的道“不就是宗人府么?我去,就是了。” “哥儿,你疯啦!”一旁的虹筱一把将佟玖拽住,拦住她晃了两下,痛心疾首的道“宗人府那种地方,是你能去得的么,昂?” 佟玖想了下,按了按脸上的胡子,推着虹筱,道“我只去看看,你放心。” “哥儿——。”虹筱碍着图雅和其他人在场,不好明说,只道“你若去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富察家没的,就不只是供御药的资格了!” “让我去罢。”佟玖毅然决然的拍了拍虹筱的肩,道“你晓得你是拦不住我的。” 到了宗人府以后,佟玖也是平生第一次来。 进去了方知,因着来这经官的,大都是皇亲国戚。济兰的案子不过是原来的夫家告她不守妇道,算不得什么刑事要案,所以不似平常衙门审案那般,有酷吏和严刑拷打。 而且,升的也不是宗人府大堂,是在内署升了二堂问话。 佟玖没来之前的一个上午,基本就判定了瓜尔佳氏的控告属实。济兰为人不检,虽不属犯罪,但一旦这样结了案,养正堂和富察家就会跟着济兰的名声为世人所不齿,永远都不可能再跟御药沾什么边儿了。 下午,就等着签字画押,便可结案上报朝廷了。 “堂下何人,在公堂之上,见了本王,为何不跪?”佟玖被带了上来,也担心被认出来,一直未敢抬头,在堂下站定。 先是听了“啪”的一声醒堂木,随后便觉得,说话之人除了语气有些熟悉外,怎么听都有丝调侃和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面呢。 于是,佟玖偷眼往堂上看了眼。哎呀,心内惊呼,还是昨个儿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情,这不是纳沐的父亲么!看了看他胸前的补子,心中明镜了。得,他就是图雅口中的皇叔,諴亲王允秘。 “大胆,竟敢无视王爷问话。”听了这一嗓子,佟玖才想起,旁边的这个应该就是陈景逸。瞥见他眼中隐着的那抹阴狠,佟玖越发的相信昨个儿自己对华景赋说的话是真的。 自己这是什么命呢?一个案子,无外乎主副审官两人,却都跟自己这么冤家路窄。 “草民,韩鹿祈,见过二位大人。”佟玖作了一揖,对着陈景逸道“草民不才,有探花功名在身,按大清律,可否免去在下堂上一跪?” 諴亲王清了清嗓子,以示威严,问道“那韩探花来到这公堂之上,可是与这瓜尔佳府状告富察氏不守妇道一案,有什么干系啊?” “王爷,草民前来,正是为富察氏申冤的。”佟玖来之前早就打定主意了,故而躬身禀道“当日,并非是富察氏不守妇道,而是草民酒后失德,染指了富察氏。” 看着佟玖不紧不慢的说出这一通惊人之语,在场的人无不表情各异。主审的諴亲王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轻敲着案面,目光落在跪在一旁的济兰身上,看不出什么心思。 可他身边的陈景逸,隐忍的坐在那,挂了一脸的“夺妻之恨”,恨不得要对堂下的佟玖除之后快。 跪在佟玖身后的济兰,看着佟玖的背影,想着她这么说以后,案子可能的结果。 佟玖躬身继续禀道“事后,富察氏本想以死殉节,可念及养正堂有供奉御药之使命,不敢有负皇恩之浩荡,才忍辱负重,下嫁于草民。” “王爷,大人,不要听此人信口开河的为富察氏开脱。明明是一对无媒苟合的奸夫□□,伤风败俗还敢提及圣恩?”站在另一边的瓜尔佳·博穆尔质问着佟玖。 之后掩面佯装痛哭道“此犯不惩,如何告慰我那为国捐躯长兄的在天之灵?王爷、大人,你们要为下官做主啊!” 諴亲王抚了抚下巴,对陈景逸道“陈大人,依你看此案该如何定夺才不失公允呢?” 陈景逸应道“下官以为,冤有头债有主,瓜尔佳氏状告富察氏不守妇道,可归根结蒂都是因韩鹿祈酒后失德,强行染指了富察氏而起。所以,下官觉得,应治韩鹿祈强1奸之罪,上报朝廷夺其功名。” “王爷——。”济兰刚要说话,諴亲王马上拍案,说道“富察氏,你放心。既然你被韩鹿祈染指之事属实,那瓜尔佳氏告你有失妇德的说法自是不能成立。本王一定秉公而断,还你清白。” 博穆尔不服,拱手欲辩,諴亲王“啪”的又拍了下醒堂木,面向佟玖,道“韩鹿祈,你可知按我《大清律例》,强1奸者绞监候。强1奸未遂者,杖一百,流放三千里的后果么?” “王爷——!”济兰大惊,諴亲王打断她道“身为此案的主审官,本王提议暂将韩鹿祈上枷锁收监,待明日再审。富察氏,无罪释放,退堂!” 眼看着佟玖被官差戴了枷锁拽了下去,济兰起身望了一刻,这突如其来的大变动,弄得她思绪大乱。 潜意识的摘下手上的玉镯,偷偷的塞到送她出来的官差手里,官差心领神会,含糊道了句“夫人放心。” 衙门口,图雅众人在马车里候她多时了。她才出来,图雅便一把捞住她拉上了车,上上下下的看了几遍,询道“怎么样,他们可有难为你么?” 听着衙门口的骚动,应该是諴亲王的王驾出衙了,济兰焦急的掀开车帘向外瞧,百思不得其解的道“韩鹿祈她怎么会得罪到諴亲王呢?” 在堂上,諴亲王连着两次打断自己,就是不想让自己为她辩解,急于把佟玖的罪落实了,可为什么呢?如若是他跟瓜尔佳氏是一道的,他应该不会这么轻易的放了自己啊。 这时,就听后面的车里,传来虹筱的哭声。华景赋道“让夫人去找諴亲王府上的纳沐格格,或许还有救。” 回府的路上,华景赋把昨日跟佟玖去庙上的事对济兰仔细的说了一遍。当即,济兰换了身衣裳,在图雅的陪同下,过諴亲王府去了。 晚上,諴亲王府上。 諴亲王才回府,就见纳沐格格在正房里恭候着他。纳沐格格虽是他的嫡次女,但因长女养到三岁时就没了,所以对这个次女十分宠爱。 “阿玛,韩公子他昨日才帮过女儿——。”纳沐看着父亲喝了自己泡的茶,楚楚可怜的低声嘟囔了句。 “嗯?”諴亲王将茶盏放到书案上,板起脸道“他染指民女,罪有应得。” “阿玛,晚膳前那韩夫人来找过女儿了,当时韩公子确是喝多了酒,只是搂了下她,醒后他也愿意娶她为妻了。”说着为父亲揉着肩道“阿玛这么英明,您肯定知道韩公子不是那等下作的人。” 諴亲王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任女儿揉着肩膀,道“他是何等人,我最清楚不过了。你还为他求情,若不是当年他驳了与你的亲事,你会被赐婚到科尔沁草原么!” 纳沐愣了下,原来前几年那个驳了自己的婚事,并告病回家的探花,就是这个韩鹿祈? “你看他昨天的样子,像是病入膏肓么?怎么,娶了个长他七岁的望门寡妇,反倒将他的病冲好了!”諴亲王越想越气的道“难道本王的和硕格格还不及那个寡妇?” 纳沐为父亲顺着气,斟满茶道“就他那样的,一看就是没什么福气的,哪跟女儿般配啊。不过,看在昨个他帮了女儿的份儿上,阿玛关他一晚上,唬唬就算了罢。免得别人说您嫁不出女儿,公报私仇呢。” “谁敢这么说,嗯?”諴亲王冷哼道“不识抬举也就算了,在公堂之上知道了本王是谁,还敢理直气壮的跟本王装疯卖傻。” “嗯,就是不识抬举。”纳沐也附和的道“可他们那些个文人不都那样么。您啊,要是实在不解气,明天打他顿板子,给他哄家去,就算了。成么?” 看父亲始终不表态,纳沐有些心急,央求道“阿玛,您就饶了他这次罢。”连说带晃的,摇的諴亲王头晕,最后勉强的点点头,总算是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一到周三应该会十分忙。 第四十四章 <四四> 佟玖锒铛入狱后,多亏了济兰临走时送的那个价值连城的玉镯。收了玉镯的官差正当值,给她单独安排了牢房不说,到了晚上还悄悄的卸了她身上的枷锁。 第二天一早,佟玖缩在阴森的牢房一角,忍着室内的刺鼻的腥臭霉腐气息,正在干草堆上迷迷糊糊瞌睡时,狱门被打了开。 “韩鹿祈,王爷传唤,走罢。”官差厉声说了句,重新为她戴上枷锁,押她往出走。 这次,大堂二堂都没升,只是在后衙的暖阁里,諴亲王正襟危坐的喝着茶,看她进来斜眼瞥了一眼,不由分说的道“来呀,先给我拖下去,重责三十。” 佟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就被连拉带拽的揪到外面按到长凳上,“披哩扑咙”的好一顿板子,疼的她满脸通红,冷汗顺脸颈往下淌,发根蒙了层冰碴儿,几近背过气儿去。 看着被拖回来,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佟玖,諴亲王示意官差把枷锁给她打开,之后挥挥手,摒退了他们。 端着杯子从上座悠哉的走了下来,俯视着她,道“韩鹿祈,冤么?” 佟玖整个人趴在地上,丝毫不敢乱动,只是晃了晃脑袋,有气无力的颤声吐出两个字“不冤。” 说完她略抬了抬眼,諴亲王的官靴,近在咫尺,甚至连上面的花纹都看得一清二楚。 諴亲王冷笑了下,来回踱了两步,又埋头喝了两口茶,有几分心情大好的道“韩鹿祈,若不是瓜尔佳状告富察氏的状子上写了你,本王还真有些日子,想不起那档子事了。只怪你今个儿落到本王手里,本王就好好的跟你理论理论。” 说完缓缓蹲□,歪过头看着佟玖,眯眼叱了句“不识抬举的奴才!你只当中个探花,就高人一等了?”看佟玖没应声儿。 冷笑着指了指天,道“告诉你,这大清国的主子是旗人,你就算当朝一品,也是我们旗人的奴才。” “是。”佟玖被身上的巨疼和地上的冰冷激得全身开始瑟瑟的发抖,时而抽搐一下。 諴亲王看她狼狈的样子,始终还算老实,缓了下口风,道“不过,还亏得你当初得了肺痨,没答应佟佳·瑞园的过继抬旗。” 想到佟佳氏的下场,允秘不禁撇了下嘴,拍了拍佟玖的脑门儿,让她清醒着些仔细的听自己说话。 讥讽道“那年,要不是博尔济吉特班珠尔进了京便盯上了纳沐,佟佳·瑞园又三番五次的来央求本王。你以为本王会授了他的意,偏偏赏你这个包衣奴才的脸!” 想起这档子事,諴亲王又立起了眉毛,道“怎的?本王前面才应了亲事,你即刻就得了肺痨。” 佟玖恍惚了下。在自己的记忆里,当年有段时日,阿玛想着韩家是府上的老人了,为了韩鹿祈的前程,是提过几次过继韩鹿祈的事。可后来也不知道哪出了差错,就不了了之了。 “奏报时不是病入膏肓了么,你怎的还不死啊!” 諴亲王右手一把揪住她的衣领,质问道“如今你倒好生的本事,放着昔日安生日子不过,巴巴的跑草原上勾搭寡妇去了!怎么,不愿意给旗人当奴才,想反了,当主子不成?” “啪。” 说着,左手端着的茶盏应声落地,茶水和茶叶当即溅了佟玖一脸。 諴亲王嫌恶的用左手掸了掸下摆的水珠,指着佟玖的面门,道“告诉你韩鹿祈,在这京城里头,本王想弄死你个丧家的过气探花,比摔个杯子还要易如反掌。” “不敢,不敢。”佟玖脑中思虑了片刻,这才对諴亲王为什么跟自己来这么大的劲猜出个大概。 赶紧挣扎着做谦卑的叩首状,重重的以头抢地的道“王爷息怒,纳沐格格何等矜贵。草民当日就算再少年无知,也省得像草民这般的,一个出身如此卑微的包衣奴才,托着多病之躯侥中了探花及第,如何能高攀拖累府上啊。” “嗯,还算你有些自知之明。”諴亲王看她服了软,满意的点点头,松开了拎着她的右手,拍了拍。 站起身,长出口气,道“眼下,本王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办得好了,这些个事以后咱就不提了。办得不好,本王随时要了你的性命!” “是,是。”佟玖嘴上应着,心里却有丝诧异,諴亲王费这些个周章,是想起用自己?以满足他旗人征服汉人的优越感? 见她语气敷衍,諴亲王警告的道“韩鹿祈,你真以为人家瓜尔佳·博穆尔空口白牙的就咬定富察氏不守妇道?告诉你,状子上写的清楚,早在你们完婚之前,他的内人齐佳氏,就看过你们往来的信笺。” “什么信笺?”佟玖疼的吸着凉气,不解的道。 “什么信笺?只要本王想审到最后,你和那位富察氏,谁能脱得了干系。到时,富察氏的名声,呵呵——”諴亲王笑了笑,坐回到上座“韩鹿祈,你应该清楚,多少人对着这份供御药的差事上心。这里头,就有齐佳氏的愈和堂。” “草民愿为王爷马首是瞻。”听清了里面的厉害,佟玖马上表态,顾忌的道“只是不知是何等的差事,草民办得不好,任凭王爷处置是小。万一疏漏则个,耽误了王爷您的正事,草民万死难偿啊。” 諴亲王根本不给她推脱的机会,道“在关外,你既有几日内筹措十万石粮草的能耐,这个差事对于你,算不得什么难事。本王今个儿打了你,就是让你知道疼,也好有些长进。日后,入府做了本王的包衣,多少省得本分些。” 说着起身道“临来时,本王应了纳沐,放你回去。这次,就且先饶了你。回府老实的将养着,过了这个年节,候着本王的传唤。”说完负手走出了暖阁。 不久,从外面又进来几个人,不是官差,看穿着应该是王府的人,在佟玖身上盖了件大氅后,将她挪到担架上往出抬。 佟玖埋头趴在担架上,随着一股凉气扑面,听着一阵“咯吱咯吱”几个人踩在雪地上的零碎脚步声后,看到地上的青雪,又是一通的开门关门声和熙熙攘攘的人声。 佟玖心内一动,她知道,自己总算是出了宗人府了。 “哥儿——!”是虹筱的声音,佟玖吃力的抬起头循声张望去,看到虹筱从马车上朝自己急急的奔过来。 “韩大人,小的们奉命送大人至此。大人保重,小的们告辞了。”看到韩家有人来接,王府的侍从把担架交到华景赋的手上,作揖告辞。 “玖儿,玖儿!”见佟玖这么被抬出来,自己唤她也不应,在这守了一宿没阖眼,水米未进的虹筱登时心内一唬。 上身蹲□,一把捧过佟玖的脸,看她面白气弱的,连忙惊声问道“玖儿,他们对你动刑了?” “还是,先走罢。”华景赋眼瞧着虹筱说话儿就要哭出来,经了这通折腾,主仆俩都憔悴的不成样子,此地也不宜久留。 遂拉过虹筱,弯□将佟玖轻背至背上往马车里送。虹筱拎着滑落下来的大氅往佟玖身上覆,低头时,看到佟玖下半身的后襟下摆上全是血渍。惊得捂着嘴,眼前就是一黑,直直的就倒了下去。 “虹姐儿!”跟班的小厮们手疾,扶住了她。就这样,一行人手忙脚乱的把他们主仆二人安置进马车,往回赶。 路上,华景赋捏了虹筱的人中和虎口,虹筱疼醒了过来,看到歪趴在一边儿的佟玖揽在怀里,泪珠簌簌的滚了下来,抱着她哭道“你说你,你几时才肯听我句劝呢?” 边抹着眼泪边抽噎着,哑着嗓子哭着赌气道“昨个儿来时我就思量好了,你若出不来,我便撞死在这,随了你去倒也干净,到了那阴曹地府也好有个依靠。” 马车上颠簸,佟玖疼的紧,听虹筱这样的悲戚,丝毫不敢吭出声儿来。马车进了富察府,直直的驶到正房门口才停下。 一早儿就有先行的小厮骑了快马跑回来报了信儿。图雅和济兰都在,听说佟玖挨了打,一面吩咐着人去取藤屉子的春凳,上面铺了几层的软被好生在门口候着。一面列了长长的单子,让人去前边取药,丫鬟们往里端着热水。 佟玖这边还没到,整个富察府后宅一直到前面的养正堂,所有的大门二门皆数洞开。 听到外面的马车声,富察姐妹带着一众的丫鬟小厮们抬着春凳,簇拥着将佟玖小心翼翼的抬进了内宅。佟玖趴在软凳上,比方才受用了多,撑头四下的看看,未找到济兰,心内沉了沉,又趴了下。 进到正房,景赋和虹筱接过春凳,绕过新添的一排屏风,富察姐妹按济兰之前的吩咐,止了脚步留在屏风外接应丫鬟们送进来的药。 济兰站在榻边,手里攥着才从水盆里拧出的热手巾,看着景赋把佟玖挪上床,上前为她抹着额头和脸上的茶叶沫子。 佟玖上身刚在布老虎上趴好,正埋头呲牙咧嘴的忍着疼动了动腰身,就觉面上一暖,抬眼看时,正望上济兰布满血丝的眼,便伸手过去拿她手上的手巾。 干干笑了下,道“这些个活计,放着让虹筱他们伺候就是了。”拽了两下,济兰也不松手,就那样看着她。 第四十五章 <四五> 最后还是佟玖先松了手,济兰倾身过去查看着她下巴被枷锁磕破的几处坏处,解着她领口的扣子和里衣的扣子,道“怎的端端我便做不得了?” 佟玖伤处吃疼,偏了偏头,道“其实,这通打啊,面上虽是因着你的案子打的。可实地里,是早年间韩鹿祈开罪了諴亲王。” 济兰叹了口气,依次顺着她的衣襟上,解着下面的扣子。 “哎!”身上的棉袄被除了去也就算了,佟玖勉强的回着头,眼看济兰解着自己裤子上的带子,惊呼了声,潜意识的回手拦住她,就要挡“嘶——。” 火辣辣钻心的疼,让她不得不又老老实实的趴了回去,垂下手,攥着拳头咬紧牙关,丝毫不敢大喘气。 “啊啊——疼疼疼。”刚一回身趴好的档口儿,就觉得伤口被撕开了似的疼,佟玖双手一把揪住了布老虎的耳朵,连声痛呼着。 “呜——。”随着济兰轻轻的将佟玖的裤子掀开褪下,虹筱看到佟玖从臀至胫,先是青紫,再往下就血肉模糊的黏在了裤子上,或整或破的竟无一点好处,不禁又哭了出来。 “你且去取药罢。”看到这样的伤势,济兰紧锁着眉头,捏着毛巾,轻轻的一点一点的为佟玖清理着伤口上的血污,吩咐着虹筱道。 从清理伤口开始到涂药抹药,济兰手上亲力亲为,却没怎么同佟玖讲话。 佟玖本就在这边疼得要死要活,济兰再如此寡言,面上的表情又丝毫的看不着。一时间,她心里也不拎不清济兰是如何想的,索性抑着疼痛,一凛一凛的,生生忍着。 虹筱看着佟玖无端受了这等的罪,嘴上不说,但心里终究是埋怨起济兰来。 沉着脸在侧端着药,瞧到那药瓶上的封签尽是黄色的,知道这都是御药。撇了下嘴,心底想着,难为她倒是舍得,敢这样私自做主用了去。 再看济兰坐也不坐,就那样一直弯着腰,神情颇为专注的为佟玖上着药。搽过药后,轻轻扯过早准备好的软锦被,给佟玖覆上,丝毫不顾忌药液会污了那矜贵的被里儿。 疗伤停当后,济兰拄着僵硬的腰,出去净手。虹筱这才上前为佟玖擦了身子,穿了里衣儿,勉强睁着肿着的眼睛,仔细的问着“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我去拿。” 佟玖虚弱的摇摇头,皱着一张哭丧的脸,一门心思的委屈道“我现在只觉得,疼得紧。却又困乏的不行,想睡不得睡,真真的累人。” 这时,济兰从外面的屏风后回了来,手里端着碗果茶,对虹筱低声道“下去歇罢,这有我呢。” 虹筱看了佟玖几眼,为她掖好颈后的被头,又帮她捋了捋散着的头发,抄着手看了好一会子,才对佟玖嘱咐着“玖儿,我先出去收拾收拾,你有什么事就大声儿喊我,啊。” “这都到家了,还能有什么事儿啊。”佟玖笑了下,道“你去好生歇着罢,我无妨的。” 等虹筱出了去,济兰用根匙儿搅着碗里的热茶吹着,坐到床头的软椅上,盛了一勺在唇边试了试温度,递到佟玖嘴前,道“喊了那些个时候,想必也口干了,润润罢。” “我自己,嘶——。”佟玖本想自己伸手去拿茶碗,结果只是稍稍撑起些身子,当即疼出一身的冷汗来。 济兰见状叹了口气,一勺一勺的递上前,看她喝着,方道“不就是个御药么,我几时说过我顶顶的在意了。宗人府那是什么地方,清白的人进去都要脱层皮。她撺掇你,你就敢去啊?” “我,我,咳咳。”佟玖一急,呛了水,上面这一咳嗽不要紧,身上一晃,动了下面的伤口,疼得她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差点背过气去。 济兰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自言自语的道“好在人总算回来了,那些个事还提它做什么。你只管安心的养着,外面一应事由,有我呢。” “你放心,諴亲王打了我,都是因着之前那点儿误会。后来,说开了还能有什么?现下他又有求于我呢,巴巴的盼着我快些好还来不及,定然不会再生那刁难的念头。”佟玖断断续续的说了一通,让济兰放心。 济兰低着头,手上依旧搅着碗里的茶。 “哎。”佟玖也叹了口气,慢慢的又道“管它宗人府是什么地方,先前我又不曾去过。想着你在里面,心里却也没怕过。就算真脱层皮,也是脱我的,反正我已然这般的糙了。” “茶凉了。”济兰说完,起身,疾步走了出去。 “主子。”看她急急的出了来,守在外面的富察姐妹齐齐的站了起来,听她有何吩咐。济兰只是抬手,将手中的茶碗递给富察沁,富察沁接碗时看到济兰眼里的泪光,怔了下。 “姑爷他,可好些了么?”富察米站的稍远些,但从姐姐的神情上看出了些不同,担忧的问了句。 济兰将声音压至最低,向屏风的方向看了看,虽然看不到什么,却安然的道“才用了些安神的茶,一刻便会睡下了。打成那个样子,便是仙药也没那么快的,伤处还要疼些个时候。” 于是,三个人轻移脚步,到了外间落座。几个人从昨天就一直提着的心,到了现在才算稍稍落了下些。 “姐姐便走了?”济兰朝外看了看,询问着。 “王妃娘娘说她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让下人们拘束着耽误了。礼法规矩上,看着也不像。今个儿,就先回去了,过几日待姑爷好些,再过府上来探望。”富察米回道。 “兰哥儿。”眼看着两人先后在鬼门关走了这一遭,富察沁唤了声一直沉着脸的济兰,为她捶着背,道“你昨个儿念了一宿的经,菩萨保佑姑爷回来了。我去铺了榻,你睡会罢。” 济兰摇摇头,发作的责备道“我走时不是让你们看着她些,现在倒好!” 气愤的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虽失了礼数却也不曾作奸犯科,进了宗人府他们也奈何不得我什么。关家要的,无非就是个御药的名头,给他们便是了。怎么就让她撺掇那孩子去了,你们丝毫不拦着挡着些?” 富察姐妹听主子责问了,相视了下,跪到济兰面前。 济兰怒极反笑道“现下好了,如了你们的愿。御药保住了,做主子奴才的脸上又有了光。即刻你们便找她讨赏去,我算得了奴几?往后,你们也不必跟着我了!” “二小姐息怒。”富察沁听济兰说了这些个狠话,再看她放在膝上的手不停的抖着,知她是气得狠了“这样气出个好歹,如何使得。” 哭着叩首道“起初先是虹姐儿拦了的,可姑爷一心记挂您,铁了心要去。任凭谁,再说些什么也丝毫听不得了。奴婢们也只当他是去瞧瞧的,可谁知他竟真给闯了进去呢。” “咱们家自己的事,累她一个孩子受了通好打,你们脸上便过得去了?”济兰歪头狠厉看着几上的茶盏,因着佟玖在里面睡觉,压着几次的火气没挥到地上,道“我济兰还未欠过别个什么,如今,让我拿什么去偿!” “主子,经了这趟,可见姑爷他对您是真心实意的。他虽年纪轻些,可这番作为,着实让人心生敬畏。”富察沁知道济兰因何如此不安。 劝道“奴婢知道您之前的打算,可姑爷他,不见得就不及那陈大人啊。姑爷还年轻,心里清白,对您喜欢了便是百般千般的在意。您的性子打小儿就刚强,跟着姑爷一处,定然比同那些有过家室的一处来得随心。” “罢了,你们都起来罢。”济兰心烦意乱的起身,道“我去里面瞧瞧她。” 绕过屏风,进了里间儿,离多远就听见佟玖嗯嗯唧唧的哼着,走到近前探头看了看,确是睡着了。 济兰松了口气,拿了凳上的软垫儿,放到床下的束腰马蹄足矮脚榻上,捋了下摆,轻轻坐下。 坐定后,看着此刻熟睡中的佟玖,正脸朝外,颈压在布老虎枕头的身上。左手还揪着布老虎弯弯曲曲的尾巴在手里不放。许是因疼和受了委屈,拧着眉毛嘟囔着嘴,那憨态可掬的模样,惹得济兰轻轻勾起了嘴角。 遂拿起帕子,为佟玖拭着面上和前额的细汗。 从相识以来,济兰心里一直都不否认。初见佟玖那日,自己也曾为在这荒郊野岭的客栈里,突然闪出佟玖这样干净清秀的“男孩子”而着实“惊艳”了番。 其实,佟玖本身的长相颇为乖巧讨喜,举手投足还带着些未脱的童稚和天真。后来,接触了些时日,她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聪慧灵气,让自己和周围的人,打心底都十分喜欢她,愿意与她亲近。 今天虽是斥责了富察姐妹,实际上富察沁私下不止一次的夸佟玖生的好,将来定是有福气的。尤其是她那双睁眼便笑的丹凤眼,蒙了抹子忧郁,看了哪个,哪个不心软。看了哪个,哪个不怜惜。 只道这看着还小呢,将来再大些,出落成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出去走上几遭,岂还了得么? 想到在关外,佟玖中邪那次,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把这样的人物单单的留在这世上,谁家的父母能闭得上眼呢。 “唉。”济兰又是叹了声气,不省得你前世做了什么,今世好端端要受这些个劫难。若是再大些,怕是自己想护也护不住了,福兮祸兮,就要看造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我又建了个群。 第四十六章 <四六> 佟玖虽是这样挨了通板子,但关家告济兰的案子却稀里糊涂的便给结了。 济兰听佟玖说了这其中的缘由后,让人放出话去,只说是陈景逸在其中做了好些个周旋,帮了佟玖和富察家。又打发了养正堂的掌柜登门到陈府上,送了许些名贵的补药,算是谢礼。 陈景逸心里还不解,他始终都不知道这场官司富察家怎的就赢了。但看着手里富察家送来得丰厚礼单,济兰这是错承了自己的人情。不禁心花怒放起来,觉得自己白白的就占了这些个便宜。 而那厢边,与陈景逸同在都察院为官的瓜尔佳·博穆尔,听说佟玖拍了三十板子就给放出来了不论,自己告济兰的案子也因证据不足,被宗人府驳了回来。当即气得暴跳如雷,砸了好几个花瓶。 可他忌惮着主审官是諴亲王,驳回来就是驳回来了,别说他本就是有他自己的私心,纵使他当真有天大的冤情,也不敢越了諴亲王的定夺,再旧事重提。 定夺下来当日,他百思不得其解,官场上哪里不是官官相护,尤其是他们旗人之间,断然没有偏袒了汉人的道理。 此案主审官又是諴亲王爷,岂是韩鹿祈这样的汉商和济兰那寡妇能够巴结的上的。细想了下,那就该是这个汉臣陈景逸了!当日在堂上就见得諴亲王什么都先询问于他,他也处处为那寡妇开脱。 早就听说他跟富察家早年间有些渊源,不曾想他与自己同衙为官,竟真敢这样做将出来! 再过几日,陈景逸助了富察家的话头儿传到了他的耳中,他派了小厮去盯梢,结果回话是,亲眼看着陈景逸送了养正堂大掌柜从府内出来。 听了回禀,博穆尔捏着藤椅的把手“吱吱”作响,阴狠的道“陈景逸,你胆敢坏了小爷的好事,咱们来日方长!” 再说佟玖这边,终日的趴在床上,不得翻身,久了腰和胳膊肩膀都酸疼的紧。富察家不愧是供御药的,佟玖的伤处用药不过两日,便没有了之前辛辣的痛楚,每每上过药好有些清凉之感。 其实,伺候在侧的虹筱,看着外间托盘里的大大小小不下三十几个的药瓶,心里明白,左右不过这两日里,济兰是给她换着法吊着样的用着这些个名贵的药,看得她心里也受用了些。 三日头上换药,看她青紫的瘀伤好了七七八八,其他破了的伤处都封了口,按这样的情形,用不了几日便可稍微的下地行走了。 济兰一直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她,佟玖精神恢复了后,趴在那耐不住,动辄就是“哎呀哎呀”的叫,偏偏惹了济兰去嘘寒问暖通才甘心。 看着俩人嬉嬉笑笑的倒也和气,下人们就是累些,也一扫前几日的沉闷,跟着都活泛了起来,脸上挂了笑模样。 佟玖昨个觉得不似那么疼了,就有些百无聊赖,低头时看到脖子上的玉锁牌,一时兴起就说要刻一方小印。 济兰就让人去取了块玉料来打发她,佟玖总算消停的趴在那,手里捏着刻刀,仔仔细细的刻了起来,济兰取了书坐在榻边闲翻着,陪着她。 “哎呀——。”听着床里面的佟玖哼唧了一声,济兰无奈的放下手中的书,拿眼瞧着她,耐着性子的道“又哪里不对了?” 佟玖眯了一只眼,抄着满是玉屑的手,眨巴了几下,道“好端端的,不晓得哪过了股子风,迷眼了。” “这只?”济兰探身过去,察看着她眯着有些发红的右眼,一面拿了帕子一面捧过她的脸,端详道“睁开些,我给你吹吹。” 守在外间的富察姐妹,听得佟玖在里面隐约一声,不约而同的放下手上的活计,支起耳朵听,怕主子们有什么吩咐,听了会儿没见传唤,放下了心。 “姑爷啊,这次是因祸得福了。”富察米撇了下嘴,小声说道“咱们那位,我可是头一次见她对谁这么上心这么宠着呢。” 富察沁欣慰的笑了笑,并不接话。 富察米继续道“没瞧昨个儿说要刻印子,我想着不过是闲来打发时候的,就随意的取了方青玉来。她见了,二话不说的打发了我回来拿那块羊脂的白玉。” 用帕子拭了拭佟玖淌出来的泪水,看着佟玖泪眼婆娑的巴巴的看着自己,济兰收了帕子,戴着扳指的大拇指在佟玖脸颊上摩挲了下,柔柔的一笑,道“可好了?” 佟玖只顾着嘿嘿的傻乐了下,斜眼看济兰为自己捋着碎发的素手,嘟囔了句“我却不舍得好了。” 济兰宠溺的抚了下佟玖的发顶,为她重新挪好了软枕,道“好生刻罢。” 佟玖慢慢趴下,用下巴指了指身边,道“你,你挨着些我坐,也好,也好挡着风。”济兰将被子为她覆好后,挨着她在床头坐下,一手端着书,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脊背上,时而换页时,抬头看看她刻的怎样了。 “夫人。”不久,富察沁在屏风外唤了一声,应该是有事禀报。 “什么事,进来回。”济兰才要起身,身边的佟玖先说了句。 富察沁绕过屏风,俯首进了来,碍着规矩远远的立在屏风边上,道“九爷,夫人。府门上来了位唤作舒广袖的姑娘,说是,说是,九爷昔日的相好,听说九爷回来了,求见九爷。” 听富察沁支支吾吾的说完,济兰回头看佟玖。 “哎,我断然不是这样的!”佟玖听后也是一惊,脑中飞快转着这个舒广袖又是何方神圣,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支起身朝外唤来虹筱,道“虹姐儿,你陪着夫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济兰到了外面的花厅,在门口就见里面坐着个女子,身后还立着个婢女。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那女子循声站了起来。 相互打量下,稍作寒暄,分宾主落座。女子再次开口之前,济兰看了看一同来的虹筱,虹筱表示并不认识的摇了摇头。 “舒姑娘,九爷她现下抱恙在床,不便相见。故而吩咐我来看看,有什么要事,同我讲是一样的。”济兰命人给她换了盏热茶,客气的道。 “夫人,请您让我见见他,我只当面问他一句话,就走,绝不纠缠。”舒广袖显然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打算,直直的看着济兰,开门见山的冷静的道。 济兰与她对视了下,浅笑着喝了口茶,不紧不慢的道“不是我拦着姑娘,只是她现下的样子,实在不方便与姑娘相见。不如,姑娘先回去,既是故人,待过些时候,她好些了,我们一起过府上登门拜访。如何?” 舒广袖也报以浅浅的一笑,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的坐在那儿。大有一副,我既不哭也不闹,反正你不让我见,我就不走的架势。 僵持了一刻,济兰看她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弱质女流,这么多人在,想她也不能把佟玖怎么的,起身道“好罢,我带你去,有什么话你自己去问便是了。” 引着舒广袖进了卧室,济兰将她止步于屏风外,道“她就在里面,有什么话,你便在此说罢。”说完,自己绕过屏风,进了去。 佟玖见济兰回来了,面上一喜,扬了扬手里的玉料,给她看着这会工夫的进展。 “鹿祈,我是三娘。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那日黄昏你走时,说会赎我出去,说会娶我,还当真么?”听着屏风外,女子颤声戚戚然的声音,佟玖扬着的手和脸上的笑都僵了下。 济兰接了她手中的小印后,坐了下,瞥了她一眼后,不动声色的看着那方印。 “三娘——。”佟玖低头思忖着小声呢喃了下,突然眼睛一亮的抬头扬声道“可是庆元春舒三娘么? “正是奴家。”外面人听着佟玖的声音,有些迟疑的应着。 “虹筱,快请三姑娘进来。”佟玖说完,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将自己掩好,看着舒广袖进来,歪头侧着身子朝她笑了笑,道“之前说是故人,我还当是谁,现在一见,可不是故人么。三姑娘,别来无恙?” “佟九爷?”舒广袖起初隔着屏风时还没辨出说话的人是谁,进来朝床帏内细看了好一会儿,才认了出来,忙道了个万福,不解的道“您这是?鹿祈的人呢。” 佟玖给济兰使了个眼色,济兰心领神会,起身出了去,带走了一应的下人。 齐佳·木云并没有对济兰浑说,佟玖以前在京城时,趁着阿玛不在府上,常常会乔着装骑马出去嬉耍。有时跟着兄长,有时也会跟着韩鹿祈。 流连青楼戏园子,提笼架鸟的那也是时有的事,韩鹿祈是舒广袖的常客,所以她跟舒广袖也算得上熟识,不曾想后来自己跑到草原上,他们两个人还真的私定终身了。 听到真相后,舒广袖失了好一会儿的神,方哭道“那时他的身子就日渐差着一日,偏偏爱读书。后来来得少了,直到去年音讯全无。前几日在楼里,我突然听了他被宗人府打了板子,还当他真的回来了。不曾想,他确是去了。” “三姑娘,便是他不在了,我也代他赎你出来。如今,我既顶了他的身份,还要央你看在昔日的情谊上,为我守着这个秘密,留下来多多帮衬着我些才好啊。”佟玖行动不便,勉强的拱了拱手。 “九爷放心,我虽是风尘女子,却也深知这其中的利害。”舒广袖深明大义的道“以前,鹿祈他每每跟我提起佟府上的恩典,都是道不尽的感激。九爷是鹿祈生前交好的人,这又是他父亲的主意。我信九爷,断然不会做出什么辱没了鹿祈的事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周一到周三,继续很忙很忙 第四十七章 <四七> “夫人,快坐。”舒广袖走后,佟玖对回来的济兰格外殷勤的笑着,嘘寒问暖的道“外面这会子冷了罢,我才听他们说,又开始飘雪花了。今年的年景好,瑞雪兆丰年。” “有什么就说罢,咱们之间不必如此。”济兰放下手炉,到床边坐了下。 “你看,这还带着寒气儿呢。”佟玖之前是没话找话,想找个由头说舒广袖的事,可当济兰真坐过来时,感觉到她身上那股凉气儿,忙半嗔半怜的揽了她的双手在面前。 边呵着气,边摩挲的搓着,道“京城这样的冷,等我好些,咱们就回江南去。” 待手暖和了,济兰靠到床头上,轻轻拎着佟玖的耳朵,佯装着审度的语气,却是饶有兴致的笑着,道“韩鹿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从实招来罢,你打的什么算盘,昂?” “冤枉啊。”佟玖本能的一缩头,忙捂上济兰拎自己耳朵的手,生怕她手上用力。噤着鼻子委屈的抬头看济兰,见济兰此时正巧笑盈兮,眼波内尽是款款的柔情。 心内动了动,借着捂着济兰手的力,撑起身子,在济兰的脸颊上啄了下。 “你!”济兰诧异的惊呼了下,登时羞的满面绯红,松了揪着佟玖的手。看着埋头死死趴在那的佟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僵持了好一会儿,不见佟玖动,济兰用肘抵了她两下,还是未见她动,有些不耐的道“装神弄鬼的,你要死啦?” “嘶,是,当真要死了。”佟玖呲牙咧嘴的微微抬起头,艰难的挣扎,喘着气道“可疼死我了。” “活该疼死你,哪辈子造得孽,如今现世现报。”济兰看她这顷刻间的就蒙了一头一脸的汗,知她是真的疼了,想起方才这个不知死活的孟浪行径,更是耳朵发烧的,撂了句狠话。 哪知佟玖不依不饶的一把握住济兰的手,颤声的道“你且别恼我,我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济兰,那陈景逸我也见着了,哪里就比我好出多少了。” 见济兰往回抽着被她扯着的手,佟玖急急的保证道“咱们一处,我也能护着你,护着养正堂周全啊。你想要什么,我必定想方设法的遂了你的意,真的。” “我看看你的伤处。”济兰反握了下她的手,佟玖见她神色没怎么变,这才将信将疑的松了手。 看着她先前刚长好的伤口,被撕了开,淌出了好些个血。济兰皱了下眉头,吩咐着外面来人,打水来净手,重新上药。 “你若是再这样没轻没重,不管不顾的,我就将你直接丢到大街上去冻死。索性,咱们都静了心。”济兰边为她清着流出来的血。 边道“你知道这段时日,在你身上糟蹋的药钱,够赎多少个舒广袖么?” 佟玖勉强的嘿嘿一乐,忍疼讨好的,佯辩了句“我几时说过,我要赎舒广袖了。” “还用说么?”济兰冷哼了下,心知肚明的道“就凭你韩九爷,见了寡妇和窑姐儿向来迈不动步的德性,我会不知道你又许了她什么愿?” “总强过那好龙阳的好名声罢。”佟玖挠了挠头。 压着声音道“既然提了这话茬儿,那我便说说我的意思。早年鹿祈活着时,跟三姑娘俩人,那也是海誓山盟,至死不渝的一对儿。现在我顶了人家鹿祈的名头,不能就这样看着她,任凭着她在风尘里沦落啊。” 听了一会儿,身后的济兰也没撘她的话茬儿,佟玖清了清嗓子,又道“那,你若是实在不想我赎她回来,我便在别处,给她置个宅子,日后再为她找个好人家。这样成么?” 济兰为她上好了药,覆上了被子。净过手后,擦着道“她一个风尘女子,即便内里再要强,你当你赎她出来,就能让她洗尽铅华呈素姿么?若是不给她个活计,反不如留她在窑子里卖笑来得自在。” 说着倒了两杯茶,递与佟玖一杯,自饮道“她知道你的身份,也熟知韩鹿祈的习性,不如留在身边为我们所用。” “真是心有灵犀,何必一点再通啊。”佟玖大喜的赞同道“济兰的想法,竟是与我不谋而合。只是,我自己都是个入赘富察家的人呢。此事,你不说,我也不好行事。” “嗯。”济兰满意的点点头,道“这顿板子,也不白挨么。舒广袖,我去赎。” “你去赎?”佟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在关外时我就打算过了,要把咱们汇正升的总档设在京城。沿袭包头府汇正升和养正堂的规矩,二楼单开,以便招待女相与。京城里的女宾,大都身份尊贵。所以,我想在二楼,设个女掌柜。”济兰道。 佟玖听后,思忖着这里头的利弊。她早就知道,济兰想在京城开汇兑庄,等了并非一日两日了。现在关外的汇正升前景一直不错,这也就近一步促成了济兰早年的想法。 “舒广袖,若她真是个好的,凭她多年在欢场卖笑的本事,哄住几个女相与,又有什么难的。”济兰难得的感叹了下“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没有哪个女子愿意被圈起来。你、我都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她又何尝不想有个自由身。” “呵呵呵——。”济兰正沉浸在对汇正升总档日后的打算时,听得佟玖趴在那笑了一声,不禁问“无端的,做什么发笑?” 佟玖又开始刻起了那方小印,吹着上面的玉屑,有几丝感触良多的道“当初,重开达正昌时,只为能保住韩家的产业,迫于生计只好四处奔波。后来,咱们成亲了,开了汇正升,汇兑庄的买卖我是不懂的,可是你喜欢,我便也想着将它做大做好。” “如今,当真做起来了,在京城要开总档。我这心里头,还有些欣喜。”说着沾沾自喜的问济兰道“济兰,咱们这算不算是,古人所说的‘成家立业’?” 济兰明白了她说了这些话的意思,抿嘴而笑,极轻的吐了句“彼时,能得汝相知,何其幸甚。” “听得你这番话,我纵是再挨十次这样的板子,也值了。”佟玖惊喜的痴笑着。 半月后,济兰花了五千两的高价,将舒广袖从青楼里接了出来。 巧逢腊八将至,佟玖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能下地行走了。济兰便想着请了个戏班子进府来唱堂会。 按着往年富察府上的旧例,过了腊八,各地的掌柜的都会带着账本纷纷陆续登门到府上对账,领红利。届时,府上会异常忙碌,直至除夕。 所以,借着腊八节的意头,济兰一面想请纳沐格格过府来走动走动,另一面做出个欢迎舒广袖进府的样子,更多的则是快到年节了,想府里的众人们好生热闹热闹提提神,也好去去前些日子的晦气。 为了答谢纳沐格格,佟玖能行走自如后,就跟着济兰和图雅到諴亲王府上去谢恩。 不料,遇到了諴亲王也在府上,几个人谁都不曾想,佟玖会被他单独传唤了去,于是都提心吊胆的候着。 “嫂子和韩夫人请放心,阿玛不会难为韩大哥的。前些日子,阿玛的镶白旗奉旨前往西藏平息叛乱,多亏了韩大哥的达正昌能及时筹到粮草,才不至于落了延误军机的差错。”纳沐格格看着济兰送来的堂会请柬,安抚着她们。 諴亲王酷爱书法,佟玖进门时,他正全神贯注,屏气凝神的写着字。佟玖立在门口,大气儿都不敢喘。待到他放下笔,朝门口看时,佟玖才敢行礼。 “罢了,在府里,那些个繁文缛节就免了,进来看座罢。”諴亲王虽是面无表情,但语气上,比那日在宗人府和缓了多。 佟玖坐下时,身上的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面前这个中年男子是惹不得的,于是换了副恭敬谨慎的样子,堆笑着。 “本想,过完年再传唤你,可你今个儿却自己来了,也罢。” 諴亲王端详着自己的墨宝,道“本王知道你在关外有商线、有商队。本王想为蒙古的镶白旗,配备些洋枪和火炮。” 佟玖无声的瞪了瞪眼,说的轻巧,这些军火的东西不比布匹粮食,让自己上哪给他淘换去。 “本王还听说,你有个汇兑庄?”諴亲王料她在心里为难,道“如果这个差事交由你办,那朝廷这笔银两,本王准许你的汇兑庄自行调度和支配,其中押运的工钱和汇兑的利钱,一分不会少了你的。” 佟玖又是无声的眯了眯眼,王爷您这些个小道消息,都是打哪,听谁说的啊?天下还有这等的好事会落自己头上,准又是个陷阱,等着自己带着全家老少往里跳呢吧。 “你知道,有多少晋商等此良机,等得望眼欲穿么?”她那点小心思,哪能瞒过諴亲王的法眼,鄙夷的斜了她一眼,道“只不过,晋商太盛,物极必反。用你,朝廷和本王,都放心。” “只是,王爷,草民对军火当真的是一窍不通。”佟玖本就如坐针毡,听他说完了,站起身作了一揖道。 “本王,也不是生来就会打人板子的。”諴亲王挑了下眉毛,平和的道“你也不必急,现下还早。总要等了过完年,天气转暖,关外的雪化路通。” 谁急了?佟玖暗自心里翻了个白眼,俯首而立,一声不吭。 “拿着你的东西,跪安罢。”諴亲王敲了敲书案上,自己方才写的那副字,托起紫砂的小壶,悠哉的朝外面走去。 “韩大人,请罢。”佟玖正欲起身,王府的侍从将那副字托着递到佟玖手上,并送她出来。 直到回家的路上,佟玖才展开那副字,只见“汇正升”三个苍劲的大字,赫然于纸上。佟玖心中一惊,连自己要在京城开新档,他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打分,留言,嗯哼。 我每天三千三千的写,可是三个月过去了,都看不到一条超过三百的长评。 你们—— 第四十八章 <四八> 腊八这一日,受邀的女宾们,相继应邀陆续前来。被妹妹请来佐陪纳沐格格的图雅,更是早早的就带着一众的丫鬟婆子们,第一个盛装过了府上来。 入门时,看着富察沁亲自的打点着花厅里茶几上,宾客们要用的杯皿,见她正小心翼翼的摆着早年间富察家只有逢大节、喜事才捧出的珍物古玩。 随意的拣了件自己熟悉的晋王红犀盏,在手内把玩道“你们主子呢?” 未及富察沁应话,就听里面传来济兰不知吩咐谁的声音,一句近似一句的道“她是不吃老君眉的,一会单单泡了白芽奇兰给她送过去。姐姐素喜老君眉,纳沐格格常饮碧螺春。这些,都要记仔细了。” “见你如此上心,我倒是奇了。”看妹妹和富察米从里面走出来,图雅落座,揶揄道“岂不知,还有更奇的呢?试问这京里哪个府上,又有谁的家里的正房,会跑到窑子里,为丈夫赎个窑姐儿出来?嗬,可不就是我们富察府么。” “你也知我如此上心,还一进来就只顾着,说这些个有的没的,编排我。”济兰上前拿过她手里的红犀盏,道“我看啊,你这年岁愈长,却越发的没个眼力了。这等的好东西,才不予你用。” 说着,命人去里面拿了自己平日里常用的翡翠小杯来,斟了茶水,巧笑着递到她手上,道“这个颜色好,同你今个儿的衣裳般配。” 图雅今天兴致好,随着她说什么,也不恼,接茶道“以前呐,我只知这女孩子家家,长得好,惹人爱怜疼惜。却不知,这男人生得副好皮囊,却也招人待见。你家夫婿是个本事的,才入京就受了諴亲王赏识。” “赏识?姐姐指的是那通板子么?”济兰歇息着,自己坐下,喝着茶。 “你少装憨哄我。那日咱们去时,才到府里就赏了‘汇正升’的字,不是赏识是什么?这满京城,能挂上諴亲王墨宝的档面,这可是头一份罢。”说着喝了一口茶。 细品后,奇道“这是什么水?怎的觉着今儿这老君眉里,还隐着阵阵的梅香气息呢。”说着又进了一口,再品着。 “这本是前年,也是腊月时,落了场雪。我在梅花上收了来,一直封在树下的。前些日子,研药时想起来才开了,用了些。剩下的便只有这些,今个儿却用上了。”济兰说着话,眼睛不住的朝外面看着。 图雅放下茶盏,看妹妹心不在焉的,每每说三句话,有两句定要向外瞧的样子,心下了然的道“怎的,他没在府上?” 济兰先是不解,但看姐姐一脸暧昧的神情,明白了过来,勾了下嘴角,道“府上的人,都道以前的戏班听腻了。舒姑娘说外面近来有个好的,便随她出去外面接戏班去了。” 说着抚着拇指上的扳指,自语道“看时候,倒也该回来了。” “九爷来了——。”果不其然,话音才落,花厅门外,传来了声小厮的通报声儿。 只见佟玖从外面笑嘻嘻的进来,身上已换上了华服,头上戴着海龙青的暖帽,身上披了件褐色哆啰呢狐狸皮大氅。 图雅稍凝了下眉,这般矜贵的进上西洋料子,不是自己给济兰的那块又是哪个呢。 再看丫鬟们上前为佟玖宽下大氅,递了手炉。里面露出的红底镂金的百寿坎肩,同济兰身上的袄衣却也是同一块的料子。 心内正不悦时,那人已经款款的到了自己面前,朝自己规矩恭敬的作了一揖。又温厚的寒暄了几句,才往济兰身边去坐了。 看他稳稳的在济兰身旁一坐,从怀里拿出块西洋的怀表看了看,对济兰道“ 你夜里有些咳嗽,我去东街包了些洁粉梅片回来,味道与咱们柜上的不同,想让你尝尝。不想,就到了这个时辰了。” 说完又将怀表揣了回去,这件石青倭缎排穗的长衫被他端端正正的穿在坎肩内,倒是衬得他比前几日明眸皓齿了些。身上更是别有了一番气度,总算不愧得他江南大家公子出身的名头。 冷一打眼,觉着他与眼前自己的妹妹,竟有几分般配了,不禁心内暗自生出些许的欣慰来。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佟玖才掀开了杯盖,就觉今日的茶水不同于平常,喝了一口,果不其然。 喜道“这便是他们从南边柜上捎来的奇兰罢?”说完,看了看杯子内泛香的茶汁,惋惜的道“本是为你留的,泡予我吃了,岂不是糟蹋了?” “好生吃你的茶,难道咱们家还短那几两你吃的茶叶不成。”济兰听佟玖在姐姐面前一句接着一句的口无遮拦,低声敦促了句。 听得济兰说出“咱们家”这三个字,佟玖喜欢的当即连酒窝都笑了出来,连连痴痴的喝了好几口茶,只顾着笑,嘴上不再多回一句话。 晌午边开了午宴,也开了戏。 碍着房里屋外的,就佟玖这么一个成年的“男主子”,不好与济兰他们那些个未出阁和寡妇失业的女宾们共处一室,在花厅里用膳。 只好带着苏勒到偏厅坐了去。 “阿玛,可是完好了?”前段日子佟玖养伤时,苏勒也到正房去请过一回安,只是远远的见了一面。今个儿,独剩他和佟玖在,有些拘束的问着安。 佟玖见他个孩子,总是这样的怯怯的,遂招手让他到自己近前坐,和着语气,道“方才,关外的达正昌捎来些鹿肉。鹿肉,你吃过么?” 苏勒愣了一下,不曾想佟玖会问这些,只是摇摇头。 他虽是济兰过继来的儿子,但往日济兰不在京时,他大都是养在怡王府跟在图雅左右,与图雅的儿子一处读书。 自幼图雅对他的严厉自不必说,而济兰这个名义上的额娘,对他的事,向来不怎么上心。见面多是问问最近都读了些什么书,勉励几句,做出个额娘的样子也就罢了。 佟玖看着远处戏台上的戏,要晚些时候才能完,在这呆着也是无趣。便拿暖帽起身,悄悄的道“走,咱们且别处散散去。” 苏勒不省得佟玖意欲何为,听她说往别处去,就听话的随她急急跟了去。出来时,外面迎面而来的北风,吹的他脑门儿一凉,方觉冷了,缩了缩头。 佟玖回头时,看他冷了,便摘了自己的暖帽扣到他头上,自己也觉冷的紧走两步。再回头时,见苏勒还在刚才的地方,没走出几步。 因着佟玖的暖帽,他戴着有些大了,遮挡到眼睛,没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扶一扶,方能看清路。 “怎的这般拖沓。”佟玖走过去,笑着拉他的手,引着他继续往后面膳房走。 到了膳房,差厨子卸了条鹿腿下来,切了小块。又让人在旁边的暖阁里照样支了铁炉子,升上炭火,拿来铁叉和铁丝蒙子,烤起了鹿肉。 “阿玛,额娘尚在吃斋。”苏勒看着红生生还往下滴血的鹿肉,小心的说了句“咱们这样,怕是多有不妥。” “嗯?你额娘不是斋戒,是她久在江南,习惯了清淡的吃食,从不吃这些油腻的东西。”佟玖翻动着铁叉,觉得他小孩子不懂,耐心的讲道“你还小,要长身体,可不能随了她的习惯去,知道么。” “可儿子听屋内的嬷嬷们说,是因着阿玛前段时候受了惊吓,抱恙在床。额娘才要受满七七四十九日的斋戒,以补阿玛被吓跑的寿禄。”苏勒被炭火的浓烟呛得咳嗽了下,却是很仔细的回道。 佟玖手上依旧扇着炭火,面上却顿了顿。 看着炉中的干柴烈火,心中则是百转千回,良久才道“不碍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这鹿肉啊,就得趁着新鲜时吃,再冻几日,怕是不好了。” 苏勒受教的点点头,终究是小孩心性,闻了香味儿就凑过头来瞧了下,嘴上附和着道“儿子想来也是,糟蹋了粮食,佛爷同样是要怪罪的。” 说完,歪过头巴巴的看着佟玖,问道“是吧,阿玛?” 佟玖拍了拍他的脸蛋,爷俩儿定定的看着炉上的肉,佟玖道“在草原上,像你这般大的小子,可要比你猛出许多了。都骑着马,漫山遍野的牧羊去了。” “儿子,不曾骑过马。”看着鹿肉烤变了颜色,苏勒咽了咽口水。 “旗人怎么能不会骑马呢?难不成你日后出门,要学那些太太小姐们的样子,窝在一顶小轿内让人抬着如蚁行般赶路。”佟玖看叉子上的肉烤的差不多了,递了一串在苏勒手上。 “骑马儿子是想学的,可我阿玛——。”意识到自己一时说错了话,苏勒脸登时白了起来,忙改口悄声的道“是,是堂叔,每年能见的时候,并不多。” 佟玖知道他怕什么,佯作没听清,并不在意的嚼着口里外焦里嫩的鹿肉,道“好像有些淡了,去案上拿些佐料来。”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捧了佐料罐子回到近前,佟玖边往肉上扬洒着,边道“苏勒,学骑马可是男人的大事。骑马对于旗人来说,如走路般重要。你若当真想学,我可以教你。” “阿玛,这件事,还是先,问问姨娘的意思罢?”苏勒捏着只吃了一口的鹿肉,低着头,为难的说。 “这是咱们府上的事,讨她的意思来做什么?这件事,我做得了主。”佟玖又递了洒过佐料的肉串给他,问道“怎的不吃,不好吃么?” “好吃。”苏勒吃着肉串,对佟玖说的话,却有些将信将疑。 第四十九章 <四九> 冬日里,白天短。女宾们用过午膳,听了会子戏,身上都有些乏累了。 济兰便让散了戏,一行人往正厅里去,端来一应的点心吃食,挑了个韵脚,行了会酒令做了会诗。 又顽上了会子,大家都道尽兴,瞧外面天色渐暗,便陆续要告辞还家。济兰看纳沐格格要走,一面挽留着,一面急急的差人去花厅外,喊佟玖来一同相送。 “主子,九爷和少爷并不在外头,打发人去问,说是看着往膳房去了。”富察沁服侍着济兰披着暖兜,低声的回着。 “这时候往膳房去做什么。”济兰皱了皱眉,出来时,纳沐格格和图雅也已经穿好了大氅。 纳沐格格客气的谢道“姐姐且留步罢,今日如此盛情,以后是要常来常往的。你总是这般远接近送的,别人看着见外不说,我自己也不好来了。” 因着接连见过了几次面,席间更是热络许多。从图雅那论起,济兰的姐姐嫁给了纳沐的堂哥,左右算是攀上了亲戚。于是,说好日后都以姊妹相称。 “妹妹说这样的话,才是生分了。日后你闷了,几时想过来散散,只管使唤个婆子来传个话儿,我们随时恭候着。自从我与家姊相继出阁后,聚少离多的,府上多年没这么热闹了。”济兰直送到纳沐上了小轿,自己跟姐姐才上了轿。 送出府门后,与二人依依惜别,回了来。 再说佟玖,自从回京,一直也没如此痛快的吃上一餐。眼下,乐得没有济兰和虹筱在侧拘着,就着烤熟的鹿肉喝了许多的酒,同苏勒两人竟是足足吃尽了大半条的鹿腿。 “驾驾驾——。”当济兰在后面园子寻到二人时,只见苏勒脑上顶着佟玖的暖帽,身上裹了佟玖的貂皮满襟短褂,骑在红棕马上,好不欢喜。 而另个人,马夫似的立在那,素手扯着马缰绳不说,在这数九寒天的大风里光着个脑袋,身上只穿了件里头的薄棉长衫。 “这两个死不拣好日子的,一眼没看着,就放了野马似的。都过去,看看你们的主子!”济兰登时便恼了,没好气儿的在身后唤来虹筱和苏勒房里的嬷嬷。 “哥儿,怎的这样就出来了!”虹筱忙解了自己的大氅为佟玖披着,急急的道“这般大冷的天,回头伤了风,可怎的好呢。” “哪就这么娇气了?”佟玖推开虹筱的大氅道“我披了这个像什么。”执意不肯披,从马上抱下苏勒交到嬷嬷手里,兴冲冲的朝亭子边的济兰走了过去。 可还未及她走到近前,济兰便转身,带着一众人,回正房去了。 待佟玖跟着进来时,济兰早把方才他二人的行径听得一清二楚。看佟玖进了来,只是一味的站在那儿朝自己讨好的乐,更是气闷,歪过头去,只当没瞧见她的嬉皮笑脸。 “九爷,且去洗漱洗漱,让虹筱伺候着换件衣裳罢。”富察沁也闻到佟玖身上酒气冲天的,看了看僵着脸的济兰,也怕一时二人闹将开来,反倒没意思。 引了佟玖往出去,劝解着道“夫人这一半日的,累了便不大爱说话,容她歇歇罢。” 看着她没精打采的回了来,虹筱也大不乐意的道“怨不得人家给你脸子看。你今个儿的行径,也忒欠考虑了些。” 说完点了熏香,祛祛屋子里她身上带回来的煤烟浑气,知道再说她怕是要急了,弄不好自己无端的成了撒气筒。便出去让人抬了水进来,服侍她沐浴。 洗漱毕,里外换了干净衣裳,又往济兰房里去,才到门口,被小丫鬟拦了,说是主子睡下了。佟玖自觉没趣,便往回走。 路上,巧遇了苏勒房里的嬷嬷,正急急的往这边赶,遂驻足询问道“走的这样急,可是少爷有什么事么?” “九爷,刚才少爷回去,沐浴后就觉身子上不爽快了。”嬷嬷施了礼,如实的回道“起初,我见他躺在床上懒怠动弹,只当他顽的累了。可细听他鼻塞声重的,摸了摸头却有些热。就赶着来回夫人,看怎的好呢。” 佟玖看了看正房方向,道“夫人,正在小憩。这些事,我随你去,晚些再来回,也是一样的。” 嬷嬷听得老爷发了话,哪敢不听,就引着佟玖往苏勒的住处去了。 “该是方才受了凉,差人去前面悄悄请个大夫来,不要惊动了正房,扰了夫人的休息。”到了苏勒的床前,佟玖探手过去试了试孩子的额头,果不其然的有些发热,便吩咐道。 等了郎中来,请了脉,随即开了方子。 临送郎中出去时,佟玖询问道“是什么症状,可要紧么?” 郎中恭敬的回道“少爷体质原弱,近来时气不怎的好,左右不过是个小伤寒,偶然的沾带了来。吃些药石,疏散疏散,想必明个儿便能大好了。” 佟玖听后,倒也应了方才自己的猜度,稍放了心的让小厮们送大夫出去,还不忘打赏了些银子给他做轿马钱。 这面,又让房里的嬷嬷到前面去抓了药,回来好生的煨上。前前后后觉得妥当了,这才放心的回去。临走时,还不忘嘱咐,有什么事,即刻先去回自己。 到了掌灯的时候,有人来传话,说是少爷那边不好了。 急急的赶将过去,才进门就听得济兰正大发雷霆的喝斥着“是哪个让你们请他来的?先前吃了那些个腌臜的鹿肉,眼下又喝了这些个蒲白、枳实的方子。他个十岁的孩子,如何禁得?” 佟玖迈步进了去,看到苏勒房里的嬷嬷丫鬟小厮,跪了一地,坐在上头的济兰气得蛾眉倒蹙。 再想来,济兰口上骂得虽是苏勒屋子里的人,可之前的一应事宜全是自己吩咐的,当着这些个人面前,佟玖讪讪的也觉没脸。 于是,到床前看了看苏勒的现况。索性药喝的并不多,后来起了反应,连着中午那点鹿肉一起全吐了出来,现下倒也干净。除了虚弱了些,却也不至于要命的地步。 转回来,对跪在地上的众人道“你们都起来,退下罢。我同夫人有话要讲。”众人仗着小心看了看济兰,见她也没说什么,便犹犹豫豫的都退了出去。 “你咳嗽还不见好呢,白眉赤眼的喊这么高声做什么。”佟玖沉声道“腌臜鹿肉也好,中药汤子也罢,全是听我做了主,尽是我的不是。你要怪,就怪我罢。” 说完,自愧的坐到一旁,沮丧的道“我也是看他一个孩子,在府上没意思,想同他亲近亲近。不曾想,好心办了坏事,反倒害了他。” 这时,富察沁从济兰那取来了西洋的退热药膏,放到膏药纸上火温了,为苏勒贴到脑门儿上。 二人在苏勒房里直坐到了晚膳饭时分,才一同回去。一路上,佟玖见济兰也不爱搭理自己,只好默默的跟在她身后,随她进正房去吃晚饭。 因着是晚膳,济兰平日本就食量不大。故而,案上只摆了几道清淡的小菜,现逢了腊八,主食才多添置了些汤粥。 佟玖喝着寡淡的粥,又看桌上的菜,想起苏勒那会儿说济兰在为自己吃斋。心内还是不禁喜了喜,起身轻移银箸,夹了些笋丝,又舀了勺藕丁在小盘中,巴巴的端到济兰面前,笑了笑。 济兰只当是她,知道自己今天的作为理亏了,才献起这通殷勤来。心里的气稍去了些,吃着菜,眼上依旧不拿正眼瞧她。 到了晚上,佟玖依旧要按着跟济兰早前养下的习惯,先抄上阵佛经。可自从舒广袖来后,送了许多以前韩鹿祈的诗集墨宝过来。若是时候还早,她还要临摹熟记韩鹿祈的字迹诗文,方能入睡。 奈何今天吃了冷酒,提笔的手又有些抖不说,心内也跟着燥得慌。济兰看她写几个字,长吁短叹的,自己着实累了,便比每日提前唤她来睡了。 待佟玖收拾停当,净手回来,济兰已经先自睡下了,只得蹑手蹑脚的上了床,背着济兰躺好。 听着身边济兰匀称的呼吸声,佟玖凝了凝眉头,心烦意乱的扯着被子翻了个身。可一抬眼,又看济兰月下的睡容,近在咫尺了。喉头一紧,心跟着猛跳了两下,深吸了两口气,却又端端的觉得口渴了起来。 看看床头的昏暗,才躺下又喊人来掌灯伺候,反倒麻烦。只得摸着黑的,兀自披了衣裳起来,在床头的小几上摸索着茶壶,生怕失手打了碰了惊了济兰。 喝好后,复才躺下,又觉背上痒的很,便弯着胳膊从衣领挣扎着去挠背。看着面前的济兰,叹了口气,往日两人睡前,多少也要聊上几句的。 可今个儿,她不愿意搭理自己,自己偏偏又不争气,丝毫没有一丁点的睡意。她心里这么想着,走了心神,收回来的胳膊没注意,正砸在济兰头上。 看着济兰转醒,佟玖惊得吸了口冷气,瞪着眼看着济兰的反应。 “睡罢,我累了。”不想济兰呓语了句,拉过她抬着的胳膊,挪了下脑袋,顺理成章的枕上了她的肩头,偎在她身前,睡过去了。 只觉悠悠的暗香扑鼻,佟玖的眼睛瞪的更大了,做贼似的揽上济兰的肩膀。偏偏前些日子的伤处又痒的紧,想伸手去抓,又空不出手来,就这样折腾着,一夜无眠。 第五十章 <五十> 第二日,早起。 虹筱服侍佟玖到屏风后穿衣裳,看她眼睛都抠喽了,眼下一片青黑,问道“昨晚歇的不好么?” “再也不吃那些个鹿肉了,夜里发的很。扰的旧伤处刺痒,一夜未睡。”佟玖打着哈欠,精神不济的摇摇头,悔不该昨日贪嘴。 用早膳时,养正堂前面账房,已经有几处分档的掌柜带着账房先生来对账领红利了。 “主子,临五爷带着他太太过府来了,说是听说少爷身体违和,过来问安的。”富察米从外面进来,禀道。 这位临五爷,正是济兰的八叔房头里的堂弟,富察·临。因族里行五,故家里都唤他声临五爷,是苏勒的亲生父亲。 济兰有些意外和不耐烦的放下手里的箸子,不快的道“这一大早晨的来做什么呢?不省得养正堂今个儿要对账么,反来添乱。” 于是,两个人到正厅去见客。姐弟俩寒暄几句后,落座上茶。 临五爷坐在那,并不说话。他媳妇白氏先开了口,说明来意,道“昨个,我们听说有人给苏哥儿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还灌了药,上吐下泻的。今天就急急的来了,想看看孩子怎么样了。” 听她这话茬儿,正闷头喝茶的佟玖挑了下眉毛。稍稍抬眼,看了看拎着手帕欲抹眼泪的白氏和她身边的临五爷。只见那临五爷拉着张脸,正嫌恶的瞪着自己。 济兰略略的回头跟富察沁对了下眼色,平淡的道“昨日府上办堂会,我也是忙了些,没将他照看周全。小孩子,身子弱吹了凉风,喝了药将养些日子就好了,你们放心。” “姐姐这是说的是什么搪塞话!”临五爷听了不满的放下茶盏,瞪着佟玖,道“明明不知是谁,安了什么居心,给孩子浑吃浑喝了东西,你却不闻不问。” 说着冷笑了声,道“当年,我也是念着咱们姐弟的骨肉情义,想着姐姐一人孤苦无依,百年之后连个摔罐子的都没有。于心不忍,才舍了把这个儿子继到你们大房头里来的。” “是,自从苏勒五岁头上到我的膝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承你们的情义。”济兰客气的笑了笑。 “可不曾想姐姐出了趟关,回来还招了个上门女婿进府。”临五爷神色轻佻的瞥了佟玖一眼,道“我们明眼儿的看着,好言提醒着些姐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也就罢了,别被那不干净的东西迷了眼,任他做了谋财害命的勾当,还蒙在鼓里呢。” 济兰看着佟玖虽一言不发,但她手指在茶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证明她心内此时已是颇不耐烦了。 “行了,前面还要对账,少不得我看着。让沁姐儿陪着你们到后头看看苏勒,我便不陪了。”济兰起身,欲送客。 “哎,姐姐!”临五爷不肯道“我还有几件事未说清呢。” “你说。”济兰扯了扯裙摆上的褶皱,道。 “现如今,既然你已经有了入赘的夫婿,那将来肯定是要生养的。但咱们得先说好了,不管你再有几个孩子,苏勒才是咱们富察家的血统,是你房头的长子,将来势必要继承咱们养正堂家业的。”临五爷也站起身,明白的说道。 “我就没见过你这样为人父亲的。”佟玖起身,又重新打量了下临五爷夫妇,鄙夷的道“口口声声说是来看孩子,可张嘴闭嘴的句句不离家产。你别再是卖儿子罢?” “你说谁卖儿子?”临五爷一听当即火了,嘴上也毫不相让的道“那也强过你个吃软饭卖身的下流胚子!” 佟玖早就忍无可忍了,听他这么口出不逊的羞辱自己,嘴里骂了句“姥姥!”上前一把揪过临五的衣领。 “行啦!”济兰一甩手,几上的青瓷茶碗“啪”的摔的粉身碎骨,只听济兰厉声道“看看你们都像什么样子?”说着对佟玖道“你快先出去罢。” 佟玖一把推开临五,混不吝的指了指临五,道“孙子,你不是怕我加害你儿子么,你最好现在就领了他回去。我们房上就算绝户了,养正堂也便宜不了你!” “韩鹿祈!”济兰听佟玖说出的话实在不像,高声断喝了下。 看了眼怒目圆睁瞪着自己的济兰,佟玖拂袖出了正厅。出来后,朝后面的正房喊了声“虹筱、景赋,拾倒东西,咱们走。” “九爷,您做什么跟他个外人一般见识啊。”看着拉马就要走的佟玖,追出来的富察沁赶紧拦住她,劝着道“快别走了,这么冷的天,往哪去呢。” “你也不必拦我。”佟玖翻身上马,驱马来回踱了两趟,提着马鞭指了指正厅,道“不用她喊着我出去,为这些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琐碎,我早就想走了。” 直到出了养正堂,几个随从几匹马,虹筱坐在车内。赶车的马夫问了句“东家,咱去哪?” 佟玖这才拉了拉缰绳,放慢了前行的速度,边走边看着街上因近年节到处张灯结彩的新年气象,心内黯然。 只是继续向前走着,对车内的虹筱怅然若失的道“虹姐,我却忘了,京城没有达正昌,咱们无家可归了。” 虹筱撩开车帘,看着现下走到哪了,却隐约看到,前边的牌楼过去便快到昔日的佟佳府了。再看现在骑在马上失魂落魄的佟玖,看得她心内顿生感伤,越发的觉得对不起死去的老爷夫人。 面上要强的道“怎的就无家可归了?离了富察府,难道你还没家了不成。” 说完拍了拍车身,道“停车。”众人不解,只见虹筱说着话从包裹里拿出沓银票,下了车。 做主的对佟玖道“咱们到里面租个院子,先安顿下来。回头你看哪的铺面好,拿了钱去,置办个就是了。如今我们有的是银子,做什么非得同她挤在一处,听那些个人嚼舌根子,让自己堵心。” 一到年底,客栈的生意比平时要冷清了许多。掌柜的看突然进来这一队人,连随行的小厮丫鬟们都穿着绫罗绸缎,知道是来了大贵人,赶紧上前招呼。 佟玖也没什么心情,随便虹筱说了怎样便怎样,选了处院落先住了进去。 “这事啊,也怨我。”虹筱看室内也算整洁,亲手重新铺了铺床,道“早看着你这段日子什么活计都不做,偏一味的同她在后面胡缠,我想着你大伤初愈,时下又近年节,就没提。” “你说就是了。”佟玖往床上一偎,没精打采的道。 虹筱打开包裹,从里面拿着衣服,道“白日里,她做她的买卖,你做你的生意,整日同她在一处搅着,混什么?你就不为自家打算打算。” “是,她是个清高明白的,视金钱如粪土,合了你的脾气。可你就那么愿意听,他们家人咸一句淡一句的戳你脊梁骨。”虹筱不平的道“况且,咱们主意力气的一样儿没少出,凭什么让他们编排?” 看她在那摆弄着脖子上的玉锁牌子,虹筱提醒着她道“怎么?今天动气的跑了出来,晓得没去处了。我不是让你跟她分心,而是让你凡事多给自己留条退路。” 佟玖昨晚没睡好,躺在床上,闷闷的睡了过去。 虹筱看她睡了,去外面找来沈见平道“档里这么多的跑街伙计,九爷独带了你进京,可见她对你的器重,你可不能辜负了她。平日里,多劝着她出去走走,看看市面上的行情,眼界心境自然就开阔了。” “是是是。”沈见平跟了佟玖这些个日子,深知虹筱表面是丫鬟,内地里却能做达正昌大半的主,所以十分尊敬的应着。 “一会儿,等九爷醒了,你就喊她出去,陪她四处的散散。咱们总在这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看看哪有恰当的门面,早些盘兑一个,这才是正经。”虹筱也是想着佟玖分分心,多在外面的事上下些工夫。 直睡到晌午,佟玖才转醒,听得沈见平来找自己去街上散散,左右没事,就跟着去了。 “东家,以后养正堂的事,你还是少管罢,咱自己的买卖还操不过来的心呢。虽说夫人是你的人不假,可那养正堂的买卖,毕竟还挂着富察家其他房头儿的利。不同于咱的汇正升,有你的股银在里面,说话自然作数。”两人散了一会儿,找了个馆子吃饭去了。 沈见平几杯温酒下肚,看佟玖兴致还是不高,也不见外,直说道。 “汇正升的份子我拿的也不是大头,一样的说了不算。”佟玖手上掂着果仁,吹了一口,吹掉外面的果仁皮儿,捏了两颗放到嘴里嚼着。 “这有何难,那这次汇正升在京城开总档,咱也出大头啊,到时不就说了算了。”沈见平为她斟满了酒。 “可我一时,还拿不出那么多的银两供汇兑庄为相与们做汇兑。”佟玖将酒饮尽,有些气馁的道。自己眼下的财力,比起养正堂,还是有些差距的。 沈见平咬着筷子尖,思忖了下道“包头府的汇兑也不全是用的咱自家的本银,那在京城同样可以像在草原上那样,拉几个实力雄厚的大相与将银子存到咱们的钱庄。” “京城实力雄厚的大相与——。”听他说完,佟玖吃尽了手里的花生,念叨了句。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皮儿,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心中渐有了沟壑。 第五十一章 <五一> 吃过饭,时候还尚早,几人出了馆子,往闹市去。此时正是办年货的恰当时候,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挤的水泄不通。 只得离着多远就打发着小厮在后面牵了马跟着,几人徒步进去看看热闹。什么杂耍卖艺的,扭秧歌搭台子唱戏的,好不繁华。 “好家伙,不愧是京城啊,光市面儿这些个人都能赶上全包头府啦。”沈见平放下头上暖帽的护耳,因着人声吵杂,大声对佟玖喊着话。 “是啊,这么热闹,早知道带虹筱一起来了。”佟玖看着那吐火和胸口碎大石的杂耍,开怀的笑了笑,歪头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景赋,道“是不是?” 景赋穿了件石青锦袍,后披貂皮斗篷,下摆右边的开禊斜着别在后腰上,右边的箭袖习惯的放了下来,盖着正握着腰刀把儿的手上。神色淡淡的,并不搭她的话。 “终日素着张脸,不苟言笑的,也就虹筱敢招惹你。”佟玖被她冷冽的眼神瞪了回来,自讨没趣的撇了撇嘴,转回头继续看着杂耍。 看到精彩去,叫着好,朝身后的小厮们招了招手,高声催促着道“快快,你们赶紧过来。银子银子,快给我拿些钱来。”嘻嘻哈哈的火上了房般,一刻不能等。 惹得小厮们都发了笑,管钱的小跟班金豆儿,手脚麻利的挤进人群,递银子到佟玖手上。 佟玖看都没看是多少,一把全扬到了卖艺人的场子里,哈哈一乐心里方痛快了,扯着沈见平和景赋就往出走。 几步又走到一处卖门神年画的摊子前,佟玖以往从没留意过这些东西。 今天突然见了,花花绿绿的一时觉得新鲜的不行。细看哪个都是个故事,瞧哪个都有典故。于是,又喊金豆拿钱,全给抱了来,边走边一张张的看着。 嘴里还不住得跟左右念叨着“这个好,这个骑着白虎,威武!”说完还不知死活的往人景赋面前比对着“嗯,这眼神,像我华大英雄,就贴咱家大门上。” 塞到沈见平怀里,又拎着下一张,道“嘿,这俩拎宝剑的,画得生动,贴二门上。这张顶着张红脸,是钟馗吧?看着怪唬人的,贴咱账房门上。这个,寿星老儿——” 说着停住了脚,眼前亮了下,看着抱了满怀年画的沈见平,道“咱现在去諴亲王府吧?” “这时候,去王府?”沈见平听说要去王府,那可不是瞎闹的地界,有些迟疑。 “对,就去王府,给王爷送门神去。”佟玖扬了扬手里的年画,对小厮道“走走,往回牵马,去諴亲王府。” 諴亲王府朱红的大门开着,两边灯笼高悬随风拂动,到了年底也是各色官员显贵们出出入入,门庭若市。 通传了没一刻,便有人来门房请佟玖几个人进去。但按规矩,进去之前景赋需卸下腰刀,于是解了腰刀挂到她的马上,才跟在佟玖身后进了去。 原来,今日諴亲王在府内设宴,宴请镶白旗的一些武官。这会儿推杯换盏的正巧兴致颇高,听说佟玖来了,心里虽觉蹊跷,不过常言道相请不如偶遇,传她进来一起喝上几杯也无妨。 看着今天王府内的亲兵侍卫全都拎着洋枪,佟玖还特意仔细的看了几眼,心想諴亲王那日让自己给他办的,应该就是这种洋枪。 “王爷,近年节了,草民给您送年画来了。”绕到諴亲王的主席上,佟玖施了礼,拿出年画递给允秘看。 允秘接过年画,抚须看着,一面抬手让侍从给佟玖倒杯酒,一面对席上的几个亲随引荐道“这是本王的行走买办,韩鹿祈。说起他,你们也许耳生。但这次行军,你们所用的人吃马嚼,可都是他筹措来的。” “后生可畏啊,韩大人辛苦。来,咱们敬韩大人一杯。”几个将领纷纷起身,与佟玖共进了一杯酒。 这边佟玖手里的酒杯还没放下,就不知被谁手快夺了去。正诧异的一怔时,一枚飞镖被她的酒杯砸落下来。 紧接着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嗓子“有刺客,快护王爷驾。”在场的将官都惊闻的站起身,花厅内顷刻间乱作一团。 “啪”又听一声震耳欲聋的洋枪响从主席处传出来,随即便闻到一股子刺鼻的火药味掺杂着血腥气。 众人闻声侧目望向諴亲王这边,只见佟玖身边的华景赋手里此时正端着杆枪,枪口还徐徐的冒着白烟。而厅门远处一个侍卫应声倒地,被打中了脑袋面目全非,当即身亡。 在众目睽睽之下,景赋收了手里的洋枪,递还到身边的侍卫手上,站回到佟玖身后,一言未发。 佟玖脸色煞白的看了看身边安然无恙的諴亲王,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又看了看那枚端端正正钉在席面盘子里的烤鸭上,银晃晃的镖,心不禁又提了上来。 很快,王府的长史侍卫对死去的侍卫验明正身后,到諴亲王近前附耳低声说了些什么,諴亲王面上虽未露任何声色,但视线却一直在佟玖和景赋身上,来回的夺着。 经了这有惊无险的变故,王府的席子不欢而散。諴亲王独独留下了佟玖和景赋等人,叫进他卧房外的暖阁。 “你今个儿来,就是为了给我送张年画?”諴亲王脸色十分难看,靠在椅背上,出言不善的询问着佟玖。 “王爷,天地良心呐。”佟玖看他有火没处撒的样子,别再拿自己出气,深深作了一揖,道“草民任凭如何,也不会去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啊。” “谁说是你干的了。”諴亲王念叨了句“借你一万个胆子。”说完隔着手帕捏着那枚飞镖,端详着道“本王是问你,今天来,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哦,承蒙王爷赏识,前几日您不是吩咐我过了年做行走,为您买办些军火么。”佟玖干干的笑了下,陪着小心的道“草民今个儿来,就是想问问,王爷您打算什么时候把这笔款项拨给我们汇正升。” 諴亲王了然的微微颔首,也没说什么时候给,却是朝她身后看,对华景赋道“你洋枪打的不错,算是救了本王一命。想要什么赏赐,说罢。” 佟玖怕华景赋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有些着急的回头看着华景赋,稍稍动了动胳膊提醒她快些回话,急出了一脑门儿的汗。 却听华景赋冷漠的说了句“我只要个宅子,要有大门二门和账房的。” “哈哈!”諴亲王看着这对主仆,点头笑着道“韩鹿祈,你这个奴才好大的胆子。要宅子有大门二门不成,还得要带账房的?这都是平时里,你教的罢。” “王爷,她乡下来的,没什么规矩。您今天受了惊,没什么吩咐草民们就先告退了,您好生歇着。”佟玖深知允秘的喜怒无常,怕他翻脸怪罪华景赋,连忙打拱要告退。 “怎么,本王的命还不值座带铺面儿的宅子?”諴亲王抚了抚前额,忖度了下,招来管家道“去把东城那边临街的宅子,收拾出一个来,得了就领他们过去。” 说完拎起佟玖送来的年画,看着上面的寿星老儿,道“你这趟年画送的既应景又应时,本王就领了你这个人情。行啦,跪安罢。” 看着他们出去,允秘对身边的长史侍卫道“依你看,此人是什么来路?” “八成跟粘杆处脱不了干系。”长史侍卫回禀道“此人一眼便能分辨出乔装的刺客与府中其他侍卫的不同,而这个刺客,又是出自粘杆处,可见他对粘杆处是极其熟悉的。” 諴亲王拿起那枚镖,狠狠的掼到佟玖送来的年画上,道“粘杆处——,是皇上要杀本王?” 长史侍卫摇摇头,諴亲王起身,骂了句“布喀这个狗奴才。”又对另一个管事道“去给德科传话,宅子里那笔银子不要动,就留给韩鹿祈,以备他明年购置军火之需。” 原来,諴亲王允秘自幼就酷爱洋务,深知西方军火威力的他,一直极力推崇洋枪火炮在八旗铁骑中的配备和使用。 这使得,那些个在皇上身边,惯于用如以血滴子等冷兵器的封建守旧机构,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而这其中,就包括粘杆处。 自从前些年,西方洋教士在南方沿海诸地屡屡兴事,意图与汉人勾结反清。南方的各个口岸,便不再准许同西方洋人互通贸易了。 于是,允秘为了不前功尽弃,不得不把购置军火的目光和希望,放到蒙古草原以北的俄罗斯国。 购置军火,是国之重器。想找一个能担当这个行走买办的人,实在是让他煞费苦心。 首先,论出身,此人得让皇上放心,那就不能是晋商,又得让自己满意,那就不能是思想保守的旗人。其次,论才能,此人必须得有,对蒙古草原了如指掌的本领。 韩鹿祈,这个有功名在身的江南年轻商人,不从属于朝廷任何一个派系,而且又跟富察家联了姻,这些干净的身家,足以让皇上放心。 至于韩鹿祈的能耐,正是自己如此器重他的原因。 他完全相信韩鹿祈,能够聪明到悄无声息的,把这笔用来购置军火的银子,通过他的汇兑庄,调到蒙古各地去。 最后,在蒙俄边境为自己换取军火后,再通过他在草原运粮的商线和商队,运回到京城来。 第五十二章 <五二> 王府的人办事自然麻利,佟玖他们才回到客栈,王府就派了人过来,接他们到东城的新宅子去。 “我的个老天爷,我别再是做梦吧?”沈见平看着眼前这占了小半条街的两层楼铺面,廊前檐下雕龙画凤的,后面还连着个几进几出的大宅子,一眼望不到头,惊叹道“这,这宅子真的给咱们了?” “韩大人。”王府的管家将佟玖叫到里面,对留在府中的物资一一的对验过后,递上府中各处的钥匙和大抵的明细清单。另拿了份银子出来递到佟玖手上,恭喜佟玖乔迁之喜。 “大管家太客气了,今日实在是事出突然,让大管家里里外外的操劳了。”佟玖送着王府的管家往出走,直送到门口,拱手道“待过两日,我这安排妥当了,还要好好请大管家过府一叙,到时还万望大管家赏脸才是啊。” “韩大人留步,留步!”管家拦住欲送他上马车的韩鹿祈,拱手道“大人既是为王爷分忧,咱们日后的走动自然是少不了的。天儿冷,您快府门前留步罢,不必再送了。” 恭送大管家走后,佟玖回头看着门上已经高悬了写有“韩府”字样的匾额,心中百感万千。负手伫立的看了好一会儿,深觉自己此刻也是云里雾里,总算扬眉吐气了。 遂喜滋滋的迈步进了院子,离多远就听虹筱吩咐使唤人的声儿“偏了偏了,往右点,稍微再往下些。” 进去时,果然看着虹筱手里端着碗浆糊,手上还拎着个小刷子,华景赋脚踩着把椅子,捏着自己买的门神,正往门上贴着。 “哎呀,你那么大个人,怎么还左右不分呐?都说往右,偏左啦!”虹筱仰着头看着贴偏的门神,埋怨着华景赋,有些着急的道。 不曾想,华景赋一股脑的从椅子上跳下来,二话不说的拦腰抱起虹筱,放到椅子上。一手抬起手臂紧紧的揽着虹筱的腰,一手接过她手中的浆糊碗,说了句“你贴。” 虹筱边挪动着门上的门神边,不住的诧异道“别说,方才在下面看着歪的邪乎,这么看,却也不觉得了。”说完往后仰了仰,打算与门板拉开点距离,看清些。 虹筱小腿原是靠在椅背上,她上身这样向后仰着,椅子就也跟着往后仰了去。眼看一个迾斜就要摔了下来,华景赋手疾的收了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揽了下来,圈到怀里。 “九爷,前面的铺面我刚进去看过了,窗明几净的什么都不缺。按这意思,找些个恰当的人,有了银子咱这汇兑庄,择个吉时就能开张做买卖啦。”沈见平兴奋的嚷嚷着从外面跑了进来,傻乐的看着杵在这的佟玖,又看了看里面的虹筱和华景赋。 “哦,咳咳。”佟玖清了清嗓子,往里走着,道“我晓得了。明个儿呢,就开始招揽些人手,按着包头府汇正升的样子,将里面的陈设装饰一下。” 到了门前,看了看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的虹筱,耐着性子道“以后,这样爬高凳格的活计,打发小厮们去干。大过年的,你再摔出个好歹来,怎么得了。” “不碍的,有小华在呢。”虹筱笑了笑,拉了华景赋随着佟玖往屋子里走着,道“今天时候也晚了,刚过来,膳房还没起火。咱们就在大厅里架个铜锅子,打上两壶好酒吃涮羊肉,随意的庆祝庆祝,如何?” 于是,佟玖住得正房院内挂上了灯笼,里面点了高烛,照的亮如白昼。 小厮丫鬟们一样样的往上端着涮锅子的吃食,肉品。佟玖则是跟虹筱连说带比划的,绘声绘色的讲着白天在王府时,情况是如何如何的惊险,景赋又是怎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技惊四座,力挽狂澜的。 虹筱边听边拍着心口,道“我就说么,那王爷再大方,也不会平白无故的送这么一大套的宅子给咱们,还是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段。原来是小华救了他的命。景赋,那你又是如何知道,那人是刺客的?” “因为,我也是刺客。”坐在她身旁的华景赋淡淡的说了句。佟玖则是若有所思,因为在今天的众多变故中,又提起了她心中那份对华景赋身份的好奇和担心。 但依华景赋的秉性,既然一开始她就没说过她从哪来的,是谁。那就证明,她始终都没打算要说出自己的来历。但是,她对虹筱的态度,仿佛与众不同,虹筱问几句或许能说个大概呢。 虹筱瞪着眼睛看了她一刻,为她手里的茶杯斟着茶,少有的执拗道“我不管你以前因着什么。现在,遇见了玖哥儿和我,就不准你再去干那些个冒险的事了。咱们以后就这样一处,吃锅子。” 说到吃锅子,佟玖还真有些饿了,看了看桌子上摆着两个铜火锅,奇道“咱们不过几个人,摆两个锅子上来做什么?” “瞧这糊涂的主子,景赋她不吃羊肉,先前你同我说的,你却忘了?”虹筱嗔怪她的刨根问底儿。 佟玖看了看默默喝着茶,面色却暖化了许多的华景赋,又看了看虹筱,想想方才贴门神时两个持重的人都少有的轻浮,玩味高声道“哎,你对她好,对她的事上心,可别往我身上推啊。” “汤开了,快吃罢。看这么一锅子的羊肉,还堵不上你的嘴。”虹筱为她的碗里添着麻酱和一应的蘸料,道“在自家里对着我们,就能言善道的了。在别处偏偏巧得跟个病了的猫儿似的,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 佟玖迫不及待的接过她递过来的蘸料碗,嘿嘿一乐,嘴上丝毫不让的道“你也不必说我,等哪日你嫁了人,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丝毫不让,就成了那母老虎的。”说完还不住的往华景赋身上瞟。 “管好你自己罢!”虹筱看她到处乱瞟冒着坏水的揶揄眼神儿,夹了一筷子的羊肉直接塞到她的碗中,催促道“吃罢吃罢。” “景赋,我敬你。”大伙吃了一会儿,肚子里有了几分饱。佟玖端起热酒,跟景赋碰了下杯子,道“说心里话,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但我知道,凭你的本事若想杀我,我早死百回千回了。在关外那些日子,没你跟着我,我也死百回千回了。” 说完,将酒饮尽。又斟满一杯酒,再次跟景赋碰了下,道“眼下,在我境遇如此艰难的时候,你又为我争了这么大个产业。我无以为报,只有个姐姐——。” “作死的,你还有没有个正经!”虹筱听她又拿自己打趣,拍了她一把。 佟玖吃疼的躲了躲,扬了扬酒杯,憋着笑,佯装正式的道“真的真的,我无以为报,只有这杯浊酒,聊表我的谢意。”说着又是一饮而尽。 “慢着些喝。”虹筱看她辣的直哈气儿,夹了点小菜到佟玖碗里,道“灌那么急烧膛。”刚要放下筷子,看到华景赋正看着佟玖碗里的菜,眉头带着点别扭,只好又夹了一筷子到她碗里。 几个人其乐融融,推杯换盏的喝了一壶,佟玖见了醉意。 命人再去烫一壶酒,虹筱拦着她不让她再喝了,佟玖执意的嚷着让丫鬟去烫,拍完虹筱又拍景赋,道“我今个儿高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虹筱白了她一眼,道“才出来一天,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也不知道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却听华景赋破天荒的跟着接了句“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佟玖嗤笑了下,对虹筱道“你看你看,景赋这才是醉了。”可再一抬头时,厅里的门帘一掀,只见济兰领着苏勒进了来,立在门口。 佟玖收了笑,揉了揉眼,不知是自己吃多了酒,眼花了。还是因为外面天气冷的缘由,怎么都觉得,此刻的济兰脸色煞白,双眼红肿。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门帘又是一掀,富察姐妹拎着大包小包的进了来。 “烫壶酒这么半天呐!”佟玖收回眼,不去看她们。捏起桌上的酒杯,想起是空的,没好气的敦放在桌面上,道“别人远道的都到了。” “阿玛——。”几个人谁都不说话,只有苏勒怯生生的走到桌子前,叫了一声。嗅到桌子上的火锅香,可怜巴巴的咽了咽口水,道“我饿了。” 佟玖板着脸,道“这没你阿玛。” “阿玛说教我骑马,还做不做数?”苏勒仗着胆子,扯了扯佟玖腰带。佟玖叹了口气,对虹筱道“给孩子先弄点吃的罢。” 这时,丫鬟端着温好的酒进来,济兰拿起酒壶走到桌子前,为佟玖斟满酒后,挨着她坐下。看着沉默不语的佟玖,也叹了口气,软声道“养正堂,我不要了。” “什么?”佟玖端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意外的看着济兰。 “他们想要养正堂,拿去就是了。我跟你一处,开汇兑庄,自此与他们再无干系!”济兰说完别过头去,咬着嘴唇。 佟玖看着济兰此刻挺的笔直的上身,却能清楚的看到济兰眼角的泪光。于是,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探头到她面前瞧着,眼看着泪珠从济兰眼里落了下来。 这几滴泪珠儿就像砸到她心上般,烫得佟玖心中一阵酸疼,有些发慌的道“你,你别哭啊。”说着捏着自己的箭袖为她拭着眼泪儿,愤愤的道“谁欺负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天下有情人 爱怎么做怎么错 怎么看怎么难 怎么教人死生相随 爱是一种不能说只能尝的滋味 试过以后不醉不归 等到红颜憔悴 它却依然如此完美 等到什么时候 我们才能够体会 爱是一朵六有天飘下来的雪花 还没结果已经枯萎 爱是一滴擦不干烧不完的眼泪 还没凝固已经成灰 等到情丝吐尽 它才出现那一回 等到红尘残碎 它才让人双宿双飞 啊... 有谁懂得个中滋味 爱是迷迷糊糊天地初开的时候 那已经盛放的玫瑰 爱是踏破红尘望穿秋水只因为 爱过的人不说后悔 爱是一生一世一次一次的轮回 不管在东南和西北 爱是一段一段一丝一丝的是非 教有情人再不能够说再会 爱是一朵六有天飘下来的雪花还没结果已经枯萎 爱是一滴擦不干烧不完的眼泪还没凝固已经成灰 等到情丝吐尽 它才出现那一回 等到红尘残碎 它才让人双宿双飞 啊... 有谁懂得个中滋味 爱是迷迷糊糊天地初开的时候 那已经盛放的玫瑰 爱是踏破红尘望穿秋水只因为 爱过的人不说后悔 爱是一生一世一次一次的轮回 不管在东南和西北 爱是一段一段一丝一丝的是非 教有情人再不能够说再会 爱是迷迷糊糊天地初开的时候 那已经盛放的玫瑰 爱是踏破红尘望穿秋水只因为 爱过的人不说后悔 爱是一生一世一次一次的轮回 不管在东南和西北 爱是一段一段一丝一丝的是非 教有情人再不能够说再会 望诸君都能找到自己的有情人,日日都有鹊桥会。 第五十三章 <五三> “去泡点热茶,捧个手炉来。”佟玖知道济兰畏寒,这刚从外面进来,难免呛着冷气儿,指尖儿触到她的面颊冰冰凉凉,对身后的丫鬟道。 她这边儿话还没说完,济兰拿了她才放在桌上的酒杯,猛的灌了自己一口,呛的咳了咳,却还是赌气的掉眼泪。 “主子,八房头儿上浑,也不是这一日两日了。谁家的好谁带着,您哪犯得着为那些个人动这么大的气性,伤了身子不说,让姑爷少爷看了,都跟着提着心不是。”富察沁将手炉递到济兰手上。 富察米把包裹往椅子上一扔,不服的数落道“他们房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年老太爷老爷在时,八爷年轻那会儿,同哪房哪家没动过手。现下到了临五爷这儿,仗着他姐姐在宫里头得的那点子恩典,越发的不把别枝放在眼里了。” “行啦!她才好些,你又说这些来招她。”富察沁喝斥着妹妹。 “同我喊什么啊,怎么就不能说啦?”富察米也是一肚子的火气没处撒,越发不服的道“往年咱们房头儿寡妇失业的,忍气吞声受他们的气,也就罢了。” 说着站到佟玖身旁,冲着姐姐和众人道“今年有九爷到了咱们家,他还这么不干人事,不说人话的。主子不说你也不说,我再不出来喊几嗓子,不知道的,还当我们跟他是一伙儿的呢。” “你快说罢,可别憋坏了你。当时,你就该撺掇着九爷同他拼了命去,把他的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临了九爷再被宗人府锁进去拍顿板子,你就随心了,出气啦!”富察沁也是气的直指佟玖身后的妹妹,高声喊道。 起初,这几个人进来时,虹筱只当是济兰带着他们,来演骨肉计,蒙佟玖来的。可这会儿,看着向来都十分顾及体面的富察沁,当着佟玖的面,都这么大声的喊了出来,也觉出这事,不是他们大伙儿方前想的那样。 “哎呀,真真是气死我啦!”富察米气的跺了跺脚,扯过佟玖的胳膊,哭道“九爷,如今你娶了我们小姐,就得对我们小姐好,为我们小姐做主!” “这怎么话儿说的,别哭别哭。”佟玖看了看那边面如死灰的济兰,还没哄好,这边富察米又呜呜的哭开来了,这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了? 于是,安抚着富察米,道“为的什么,你且同我说!” 富察米抹了一把眼泪,边抽噎着边道“九爷,我虽是个丫鬟,可自幼就是小姐的包衣。小姐这些年,受的委屈吃得苦,桩桩件件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底。只恨自己身份卑微,不能为主子分担排解。” 她这一通话,倒是惹得虹筱触景生情起来,也跟着红了眼圈儿,过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哄她坐下道“你喝些暖茶,慢慢的说。” 富察米看了看立在济兰身边的苏勒,道“当年,过继少爷到我们房头儿,那也是老太爷做的主。养正堂归了我们二房头儿,那也是老太爷做的主。其中的缘由,别人不晓得,他富察·临造的孽,他自己不清楚么?” “他仗了他姐姐现下在宫里为妃为嫔的腰眼子,就觉得在族里高人一等了。怎么不问问当年他姐姐,又是顶了谁的名头,用的什么龌蹉手段才进宫去的!”富察米冷笑了下。 骂道“今个儿他当了阿玛,跑来嘘寒问暖的想装出个人样子,责问责问这个,嘲讽嘲讽那个。我偏偏不在他儿子面前,给他留这个脸!” 说着对苏勒道“你可知你阿玛当年做了何等丧尽天良好事么?当年,你太爷爷还在时,本是让你堂姑姑进宫选秀,把你亲姑姑许给瓜尔佳氏的。可你阿玛,为了你亲姑姑能进宫选秀,勾结着外人,把你堂姑姑绑了票,卖进了窑子。” 虽然时隔多年,想起那件事,依旧心惊肉跳的后怕道“亏得他房头儿上有个小厮胆小,跑来跟你二爷爷通风报了信。不然,你堂姑姑早就遭了不测。” 富察米愤恨的道“可就算是败露了,家丑不能外扬,你太爷爷看着一面是孙子,一面是孙女,只能将他打了顿板子教训了番,不敢过多声张。”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出了这样的事,你堂姑姑自是进不得宫了。于是你亲姑姑便顶名去了,你堂姑姑嫁给瓜尔佳氏,后来当了望门寡。如今,你也不小了,该懂得明辨是非。他这等的作为,你若还认他做阿玛,那就是认贼做夫!”富察米道。 “我向来就只这一个额娘。”许是被富察米这通话吓到了,苏勒往济兰身边靠了靠,低声说了句。 佟玖听后心内百转千回,她没想到,平日里在养正堂看着说一不二的济兰,早年在富察家族里还有过这样的遭遇。 但济兰又是极其要强的,安慰的话在嘴里转了好几个圈儿后,只是化成了干干的一句“你,饿不饿?来时,可用了晚膳。” “别说晚膳,自您走了,主子水米都不曾进过呢。”富察米跟身前的虹筱讲道“看着你们走了,主子和我们又急又气,同他吵了起来。他负气走了,我们还当这事便过去了。不曾想,他又带着他媳妇到怡亲王府找大姑奶奶去闹。” 又望着佟玖道“大姑奶您是知道的,最怕的就是娘家人在怡亲王府面前失了分寸给她丢体面,这样一闹哪还了得。下午就拉着张被雷劈了似的脸过府来,说是来看少爷的,左右不过两句话,就开始责备小姐。” “这些年来,别的房头儿怎么闹,终归算不上什么至亲,说了什么冒犯的话,主子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了。可大小姐却不同了,也来说些不中听的话,主子心里委屈,又同她争辩起来。最后,就带了我们出来了。”富察米委屈的道。 虹筱看众人都沉浸在悲戚中不说话,宽慰着道“这世家大宅里头,尽是这样的,哪家儿哪房都有个混不吝的。远了不说,眼前这位爷,十岁头里天天晚上钻嫂子被窝,哭着喊着要入洞房,任谁说也不肯出来。” 听着众人发笑,虹筱道“后来你们猜怎么着,到底是表小姐扯了她出来,应了她说待她长到马背般高就同她入洞房,她才肯的。可自那日后,就跟中了病似的,早晨起来头不梳脸不洗的,先奔了马厩里去比个子。” “哎!”佟玖没想到她会说这些,登时满面绯红的,辩白道“听她浑说,哪有这样的事,我却不记得呢。” “我浑说?”虹筱却认真了起来,掰扯道“后来马厩里的母马怀了驹,脾气不好,想是嫌她总去烦了,就低头咬了她一口,这疤现下就在身上挂着呢。” “哪呢哪呢?”佟玖撸起两个袖子,又仰了仰脖子,四下的看道“我怎么没看到,谁瞧见了。” “真的假的,且问问夫人前些日子为你上药时,瞧见没有?”虹筱笑道。 不用多说,大家也都明白了佟玖当年是被那母马咬了屁股,又引来大伙儿一阵的好笑。 佟玖愈发的面红耳赤,道“哪有你这么揭主子短的。快去,还不快去看看,给夫人弄些什么吃食来。” 济兰之前气的急了,之后听富察米提起那些陈年旧事又黯然神伤的阵子。再后来听了虹筱的顽笑话,记起佟玖身上的确有那么块形似月牙痕迹,以前还当是胎记,不想竟是这么来的。 又随她们笑了会儿,这样一日的大悲大喜,耗了她不少心神,只是吃了一碗底儿的面,就去沐浴准备休息了。 虹筱拿了干净衣服出来时,见佟玖跟华景赋在门口小声儿的说着什么。遂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就隐约的听佟玖道“然后,咱们就拿棍子敲他的脚踝骨,打那既疼,又打不坏。” 虹筱一把扯了她的辫子,警告的道“快去沐浴,我告诉你,甭想打什么歪心思,让小华替你去干那谋财害命的勾当。” 看着佟玖话还没说完,一脸不甘的被虹筱连拉带拽的拎了进去,华景赋勾了下嘴角。 她从未见过这些个如此生动的人,尤其是像佟玖这样的,不知她整日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竟然跟自己商量着抓住临五先灌泻药,然后绑住他,打脚踝骨的招数。 这怕是她有生以来,听得最莫名其妙的害人法子了,于是摇了摇头,回去歇息了。 佟玖沐浴罢,进来时正碰见富察沁端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出去,生怕自己瞧见,几近小跑的出去。不解的往床上看看,济兰的脸色依旧很不好。 轻轻坐到床头,揽过床上的布老虎,道“我才喝了酒,夜里睡着了,又少不得折腾,扰的你睡不踏实。要不,我去外头暖笼上寝,你好好睡一宿。” 济兰嘴上没说什么,拿了她手里的布老虎跟自己的枕头摆到一齐,之后扯被子躺了下。 佟玖见状,明白她这就是不应,只好吹了床头的灯,散下披着的长袍,掀被子挨着济兰躺下。 才躺下,济兰就挪了□子,偎靠到她怀里,自顾自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舒服的呵气如兰的又吐了口气。 佟玖碰到济兰上身的手臂,僵了僵,触电般弹开,不敢沾染丝毫,心里却还是像敲了鼓一样,咚咚直响。 “冷。”济兰抬眼看了看睡姿僵硬的佟玖,咬着嘴唇,貌似很不满意。 “济兰,我,真的不能不想你。”佟玖一把拥住怀里的济兰,按耐不住的颤声道,话音儿柔的都能滴出水来。 “我身上不干净。”济兰推了推覆过身,稍压上来的佟玖。看她还不明白,有些恼火的揪了一把她的耳朵,喘道“肚子疼呢。” “啊?”佟玖迟愣了下,明白过来后惊呼着从济兰身上弹开,动作太大,把裹着两人的被子扯了开来。 赶紧敛了敛被子,小心的躺好,边揽着济兰到怀里,边搓了搓双手道“今个儿是腊月几了?通则不痛,痛则不通,我给你揉揉。”说完还嫌掌心不够热,在嘴边呵了两口气儿。 “尽是酒味儿。”济兰扬手在她脸上推了一把,嫌弃的道。突觉手心一软,痒痒的,被佟玖亲了一口。 怕她就恼了,佟玖赶紧打岔道“来来,我给你揉揉,这最管用了。那群该死的,不知死活,今天还端端的招惹你,将你气成这样。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在诸君的支持下,带着七夕没有伴侣的怨气,一口气儿日更了八天,我自己都觉得我是吃了炫迈。 明天又是万恶的星期一,还是那句话,周一到周三会很忙很忙...... 第五十四章 <五四> 早上,佟玖醒时,看着怀里依旧闭着眼睛的济兰,笑了笑,轻轻的抽出胳膊。 “醒啦?”却听济兰有些梦呓的,轻声在她耳边问着。 “嗯?你早醒了,怎么也不叫我,肚子还疼么。”佟玖看了看她的气色,比起昨天有些血色了。便为她肩头覆了覆被子,趴到她身旁,疲惫的出了口气。 打着哈欠道“真想再睡一会儿。” “你这几日是累了?听着睡时的气息都比往日重了些。我身上觉得乏,醒了却也不想动,让你多睡会儿。”济兰伸手将佟玖额前散落的长发捋到后面。 问道“怎么,今个儿要出府去么?” 佟玖下巴支在手臂上,认命的点点头,可怜巴巴的道“承德府达正昌今个儿算年底大帐,捎带着连关外贩马和皮货儿的进项也一起盘盘。怎么着我也得跟景赋去一趟,瞅瞅今年忙了大半岁,到年根儿了,怎么个意思。” “还能怎么个意思啊,不就是赚了,赚多少罢了。”济兰用手指戳着佟玖前额的头茬儿,面上没什么表情,可语气却带着几丝不情愿,道“这数九寒天的,你个东家反倒跑那么远去盘帐。达正昌那么多大查柜二查柜的,都是比你矜贵的小姐,太太?” “这不眼瞅着就年关了么,我跟景赋骑马去,左右不过两天就回来了。若是他们带着帐来,一则怕有疏漏,二则一去一回的舟车劳顿不说,再误了过年。”佟玖抬眼看着济兰在自己额上,有一下没一下轻戳的手,眯眼笑道。 “那只他们家过年,咱们却不过了?”济兰越发认真的道。 “咱们家当然也过了,只是——。”佟玖看着济兰收回戳自己的手,思绪动了下,明白了什么似的,坏笑着凑了过去。 有几丝欣喜,不依不饶的追问着“你是不是不想我去?快说快说,是不是?” 济兰瞪了瞪缠上来佟玖,无所谓的道“要去便去罢,谁管你。只是我却是要过年的,今个儿都什么日子了,府里年关时要用的东西,可置办下了?等到了正月里,处处歇了业,咱们就喝西北风罢。” 佟玖听她说的有理,躺下望着床帏,道“还真是,你要不说,我倒把这档子事给忘了。现在倒也不晚,那回头列个单子,缺了什么短了什么的,就去置办罢。” “谁列单子,我列啊?谁去置办,我去啊?”济兰说着往被窝里缩了缩,不满的道“跟你成亲时,我可没听说还要去做这些事情。” 说着又闭上眼,谆谆教导的道“如今是你自己顶门立户,也该多在府上尽尽心。别一说起前头柜上,就不分白日夜里的全然不顾的往出跑。” “谁想往柜上跑了?我放着被窝里温香暖玉的媳妇儿不要,跑到外面天寒地冻的跟一群浑汉子们胡缠,我还不愿意呢!”佟玖别扭的撇撇嘴,揽上济兰,下定决心的道“不去了。” “谁是你媳妇儿,自己都是个女儿家,张嘴闭嘴的竟这么不知羞。”济兰好笑的道。 “哎,富察氏,这还在我被窝里呢,就不认。放你出去还得了啊!你说,是不是我媳妇儿。”佟玖坏笑着,手臂上揽她紧了紧,柔声道“昂?” 济兰却收了笑,拿眼看了会儿近在咫尺的佟玖。 正色道“玖儿,以前我只当你是个孩子,不定性,说什么做什么多半全凭一时的心气儿。有些事儿,虽说时认真,却也怕真要应了你,几日不过,你也就腻了。” “我断然不是这样的!”佟玖拧着眉毛,辩白的道“我都二十了。这要搁在前朝他们汉人那儿,还要加冠呢。所谓‘君子始冠,其心始厉。\\\''我如何就不定性了?” “嚷什么,你加冠也是弱冠。可知,我就要而立了。”济兰叹息的拍了把她的脸,让她静静的听自己说。 于是道“不只是你,纵是我,今年的心性同去岁比,却也相差甚远呢。若是在去年,谁敢同我争养正堂,那是我的心血,我如何能应?可转到了今年,养正堂的买卖好与不好,账上有多少银子,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个数目罢了。” 说到这些,济兰吸了口气,望着佟玖道“所以,我怕待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想那时我却真真的是人老珠黄了。你经得多了,见得多了,每日在府上看着那样的我,怕是会如我今日看养正堂般,厌烦罢。” 济兰这番话,听得佟玖哑口无言。她不曾想,像济兰这样见多识广的女子,想到这些事也难免没了往日的那股子洒脱,却同深闺中的女子一样,先杞人忧天起来。 佟玖摇摇头,一字一句的道“我喜欢你,我要同你做一辈子的相与。这不是酒话,是我的心里话。” 两人在房里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好一会的情话,外面厢房里景赋早就穿戴好了,打点了行囊和干粮,坐在里面默不作声的喝茶。 虹筱看了看时辰,叹气道“那个没出息的,这会都没起呢,八成是不去了。你也别守着这些了,收拾收拾,咱们吃早上饭罢。” 不久,正房那边,佟玖和济兰起了身。几个贴身的丫鬟进去伺候。 济兰梳洗毕后,畏冷的靠坐在暖阁的炕上,腿上盖着云豹纹的皮毯子恹恹的。看着她们陆续摆到炕桌上的饭菜,食欲不振,一动都不想动。 佟玖从外面进来时,见几个人恰巧都在,便道“沁姐儿,虹姐儿。眼下就年关了,我跟夫人商量着想添些年货。你们看看年里的吃穿用度上,可少了什么。列出个单子。晚些,我带着小厮们去办。” 说着扯着袖子为济兰盛了碗热汤,递到济兰手上后,又盛了一碗给虹筱,赔笑道“让景赋平白等了一早上,心内着实过意不去,送碗热汤给她暖暖身子。” 虹筱哪里会给她好脸,端了汤,瞪了她一眼,出去了。 朝着虹筱的背影,佟玖撇了撇嘴,看她出去了,才坐到炕沿儿上。看着炕桌上的一个小铁锅里正煮着牛奶,边上的碟子里摆着一应的肉干、果子、炒米。 佟玖一面将肉干往牛奶里扔,又放了一块在嘴里嚼着,笑道“少见啊,今个早膳不只喝粥了,还加了这些。” “主子吩咐下的,您不是总嫌以往的早膳寡淡么。以后咱们府上的早膳,多了牛奶和肉干这几道。”富察沁见主子们和气了,笑着回道。 说话间,苏勒穿了件小貂皮袄,头戴狍头帽,乖乖巧巧的走了进来。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磕头请着早安“儿子给阿玛,额娘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佟玖看他不高个孩子,裹得严严实实,头上戴着个又有眼睛又竖耳朵,还顶着对儿角的帽子,模样煞是可爱,招了招手喜欢的道“过来。” 看苏勒走近,佟玖拿了块肉干给他,打趣的道“这狍头帽在京城可是稀罕物件。怎么,我们大少爷今天穿将出来,是要去骑马呢,还是去打猎?” “我想阿玛教我骑马。”苏勒嘴上小声说着,眼睛却是很小心的询问般溜了溜喝汤的济兰,济兰只顾着喝汤,显然并没在意他的请求。 “额娘,我今天穿的多了,也戴了暖帽。”苏勒又略微高了些声音。 “那也不行,你病方好,身子还没将养过来。等过些时候,天见暖了,再去学也不迟。”济兰放下手中的汤碗。 看着闻言就已经绷起小脸的苏勒,又抬眼看了看叼了块肉干在那,嚼也不嚼,好像若有所思的佟玖,清了清嗓子。 “哦,你额娘说的对,外面的确太冷,不适合骑马。”佟玖摸了下眼眉,为苏勒扶了扶头上的帽子,忖度道“不碍的,吃完饭我就让小厮们,把马厩前面那几间房收拾出来,以备你冬天学马之用。” “谢谢阿玛!”苏勒兴奋的一咧嘴,揽过佟玖的胳膊晃了晃,小声问道“阿玛用过早膳,要出府么?” “苏勒,让你阿玛好生用膳。”济兰板起了脸。 看他赶紧松了手,佟玖又拿了块肉干递给他,拍了拍他,低声道“去厢房等我。” 早膳用过后,佟玖就带着虹筱、富察米、景赋和苏勒一行人出府去办年货了。济兰则是倚在那,闲闲的看着佛经。 “兰哥儿,王妃娘娘来了。”富察沁进来,有些担忧的禀了句。济兰听了略抬了下眼,指节轻动,将佛经翻了页,面上淡淡的,并不理会。 “二姑奶奶还生气呐?”富察沁左右为难时,听得门上传来的人声,图雅笑着走了进来。 看了看面色不善的济兰,笑着坐到炕边儿,道“大东家,好妹妹,快别生气了。昨个儿是姐姐不对,我来就是为给你赔不是的,你且息息怒罢。” 济兰索性阖上手中的佛经,望上图雅道“王妃娘娘驾临我们韩府,有何贵干么?” “唉。”图雅叹了口气,道“这不是养正堂这几日算大帐么,那些个往来账目我哪里懂,非你不可啊。” “富察·图雅,咱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姊妹,额娘生你时,没教你看账本么?”济兰好奇的问着。 “没有啊。”图雅不解的迟疑着摇摇头。 “哦。”济兰点点头,冷笑道“额娘同样未教过我。” “妹妹,年下了,王府里的活计本就多,我这几日忙得——。”图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才说了半句。 “你们皇亲甲胄的事同我个民妇讲不着。”济兰的口风丝毫不缓,一句话边将她噎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催的紧,急急的发了出来,有纰漏有时间再改。 终于可以洗白白去看万万没想到了。 第五十五章 <五五> “早先,爷爷临终时,遗嘱是养正堂由咱们二房经管不假。但阿玛故去时,可没说这养正堂就给了我富察·济兰了。这些年呢,咱们两个都守寡,我一直在家,所以都是我照看着养正堂的买卖。”济兰沉着脸继续说道。 “可如今,我跟鹿祈成了亲。你也看到了,韩家有自己的买卖,这汇正升说话儿就开张。我现在是富察家泼出去的水了,再想我为养正堂出去抛头露面,你们坐家里年底收红利,王妃娘娘这么个明事理的人,觉得合适么?”济兰质问道。 未及图雅开口,济兰又道“还有,年关是大事。那可不光只你们王府过,我们韩家门儿上也得过啊。鹿祈说了,这是我过门儿的第一个年,家里添人进口了,得好生操办操办,热热闹闹的。” 说着端起案上的枣茶,道“至于临五那儿,他们要想把苏勒领回去就趁早吧。孩子不是自己生的,终归是不亲。以前想着他大了,把养正堂传给他。” 顿了下,叹息道“可现在,养正堂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了。他这样跟我在韩家,名不正言不顺的,算什么呢?待转年,我身子调理好了,鹿祈又这么年轻。我们自己想生几个,还不全凭自己高兴么。” “不是,养正堂怎么能跟你没关系了呢?”图雅听了济兰这些话,再看看济兰,与之前那个养正堂的大东家简直判若两人,诧异的道“养正堂的秘方儿都教给了你,你不管,谁管啊?” “你要学我全给你呀。”济兰冷笑的问“同是二房头的闺女,这么些年,轮也该轮到你了罢?你们不都当我跟鹿祈图养正堂的,图富察家的么?我们不管了。” “你这都说的什么话啊,我寡妇失业的,在王府里一个人这么难。你现下好了,不说帮帮我——”图雅被济兰这通奚落,惹红了眼圈,捂嘴哭了出来。 道“从小到大,我有什么好的,是不想着你的?但凡得了什么赏赐不是先可你拣,随你挑。你如今却跟我说了这些个六亲不认的话来。” “谁六亲不认?”济兰见她又要跟自己哭闹,不耐烦的道“你不用每每在王府受了气,都往这哭天抹泪的。这些年,我对富察家问心无愧,我对你这个姐姐,也算仁至义尽了。” “不管就不管,随便养正堂败了没了,也跟我说不着!”图雅哭着跺脚站起身,就要往出走。 在外室的富察沁和图雅身边伺候的老嬷嬷,听了里面姐俩儿又吵起来了,赶紧进来揽了图雅坐到一边,好言相劝。 “这怎么话儿说的。亲姊妹俩,打折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大过年的,二位姑奶奶且都少说两句,消消气罢,家和方能万事兴么。”老嬷嬷搀扶了图雅坐下,一面安抚着她,一面劝着济兰道。 济兰道“想让我继续经管养正堂可以,但是我有条件。你们应了,我就管。你们不应,那就自便罢。” “你说就是了。”图雅抹净眼泪道“打小儿在家里,什么不全依你,还谈什么条件不条件的。” 济兰点点头,道“那好。咱们先说养正堂,我的就是我的,你们还领你们的红利,但养正堂买卖上的大小事宜,任何房头儿都不能参与。” “这有什么。”图雅痛快的应道“家里面咱们这辈儿,就你从小喜欢行医这一行,真要让我们经管,我们却是不懂的。” “还有就是临五,他凭什么红口白牙的张嘴就骂人家鹿祈害苏勒,是个吃软饭的。如果想苏勒继续在这好生待着,他必须亲自过来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给鹿祈赔不是。以后苏勒的事儿,他们房头也许再管。”济兰明明白白道。 让临五那么个混不吝的服软?图雅皱了皱眉,道“好,这些我去他们房头儿上说,全应你。” 济兰这才捎顺了些心,面上的颜色缓了几分,对富察沁和那老嬷嬷,道“你们到外面候着罢。” 待她们二人出去,济兰压低声音道“你当现在情势就你难呢。关家这口气,我不能就这么咽了。之前宗人府那一遭,若是没有鹿祈在諴亲王处周旋,宫里的供奉早就归了俞和堂了。” “俞和堂?是瓜尔佳氏和齐佳氏门儿上的买卖。”听到济兰说这些,图雅想了起来,愤愤的道“难怪揪着你再嫁的事这么不依不饶。仗着当个御史的差事,就敢欺负到咱们富察家,这是当咱们府上没人了。” 再说佟玖边打着喷嚏,边带着一行人办年货。走在街上,但凡是市面儿上想吃的,想用的,想买什么买什么。 走到四九城有名的大金店前,佟玖又带着众人进去。府上女眷们多,到了年底总要添置些首饰出来搭配衣裳才好看。 于是,佟玖让富察米和虹筱随掌柜的上楼去挑样式,自己跟景赋则是在楼下,百无聊赖的喝着茶等着。 可这两个女人见了首饰,就同逛八大胡同的男人见了漂亮女子般,看哪个都好,瞧哪个都喜欢。佟玖在下面左等右等也不见她们下来,茶也没什么好吃的。 便负手闲闲的散出了金店会客的包间儿,走到门口。打眼瞧着对面是一排干果小货儿店,便想过去买点干果点心什么的,回去给济兰尝尝。 一回头看苏勒跟在自己身后,便道“外面冷,我到对面称些点心果子就回来,你在这跟华先生等虹姐儿她们下来,别乱跑。”嘱咐完,紧了紧脖子上的围脖,迈步往对面去了。 “呦,这位爷您来了。”杂货铺里的小伙计殷勤的招呼着,道“小店有点心,果脯,关东糖,油茶面。看您需要点什么?” 佟玖低头看着店里各色的点心,白皮儿的都扣着红戳,嗅着还有香油的味道。再看别的盘子里,乌麻饼,玫瑰饼,枣花酥,山楂锅盔,糖火烧,黑麻椒盐,精致的摆在那儿。 想了想,外面的点心再好,济兰是很少吃的。就随便点了几样儿常吃的,让伙计包上,想拿回去给大伙儿吃。 “蜜来葫芦儿呵,葫芦儿冰糖儿多哎。葫芦儿,将蘸得耶——葫芦儿,大糖葫芦儿呵。葫芦儿,将蘸得耶,多么老大的串哎。”突然就听门外传来声,响亮干脆的吆喝。 “哎,卖糖葫芦的!”想起济兰方才早膳用的不多,没什么胃口。佟玖草草的摸出把铜钱给伙计,拎着几个小包小包的点心出了门,叫住街上卖糖葫芦的。 只见一个穿对襟棉褂的年轻汉子,□藏青裤子扎着绑腿,精神十足利落。肩上扛着个一尺多大的盘子,上面扎满了九寸的糖葫芦,有山里红的,山药的,海棠的,荸荠的。 糖葫芦上拔出高高的糖片,在阳光下明晃晃的,串串都那么漂亮。 “爷您来串糖葫芦?”年轻的汉子呵着冷气,冷的两脚互相磕着,和颜悦色的对佟玖笑了笑,将肩上的盘子小心翼翼的放下来“都是新蘸的,您看您要哪个?” 佟玖看了看,为难的自语道“是啊,要哪个呢。红果必然得要,我夫人爱吃酸的。我么,拿个山药豆儿的尝尝。”说着指了指整盘的糖葫芦,道“都要多少钱?” “哎呦,这位爷您可别打趣我。”年轻的汉子看佟玖是个阔绰的主,知道生意来了,可也没曾想她开口就说全包了。 心花怒放的连连点头道“我可当真了。酸儿辣女,酸儿辣女,夫人喜欢吃酸,小的得先给您道喜呢。您啊,买我这糖葫芦就对了。我这都是上好的山楂,包您夫人和小少爷,都吃的满意。” “好好好。”佟玖也不同他辩解,解开外面的大氅,从里面的腰带上拿荷包出来。 “够了么?”佟玖在里面翻了块碎银子,扔给他“这盘可得给我,不然这么多糖葫芦我拿不回去。”说完朝金店门口的自家小厮喊道“满仓,把这盘糖葫芦先扛府上去,让夫人先挑。” “给我拿两个糖葫芦,要一个山楂的,一个山药的。”满仓还没过来时,一个女声儿在佟玖耳边响起,只觉十分的熟悉。 “对不住您了夫人,这些全被这位老爷包了,钱都付过了,要不您跟他商量商量?”年轻汉子陪着笑,看着眼前的两人为难的道。 佟玖循声望去,那女子正面带惋惜的看着盘上的糖葫芦。看到她的侧脸,佟玖只觉心里没来由的疼了疼,可细想却又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与此人并不认识啊。 于是,指了指盘上的糖葫芦,落落大方的道“随意拿。” 听到佟玖说话,女子歪过头,眼内闪过丝稍纵即逝的震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佟玖,并未应声。 “阿玛,阿玛。”这时,苏勒跟着小厮满仓从金店跑了过来,仰头看着要被满仓扛走的糖葫芦,转了下小眼睛,童言无忌的道“我能先吃一串,替额娘试试有没有毒么?” “哎呀,小爷的这话可不敢乱讲啊。”年轻汉子连连摆手,解释着“小的祖祖辈辈都是安分守己的本分人。” 佟玖哈哈一笑,挥了挥手他放心走吧。弯腰抱起苏勒到盘子前,让他自己选一个取下来。自己又拿了两个下来,本欲给刚才那位女子,可一转身,那女子却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许多来补分的亲们,谢谢你们。 哎呀,天凉好个秋啊。看到我这评论冷冷清清的,不禁感叹,秋风秋雨愁煞人。 第五十六章 <五六> 舒广袖从良了后就到山上的庵堂拜佛去了,济兰看这几日的天接连的下雪,又近了年关。她一人在庵堂迟迟不归,自己不闻不问的不好看,便差了几个婆子丫鬟去接她回来。 “现在山里的路不好走罢?本想同你一路去散散,可府上的琐事绊着,不得空。”图雅才走,舒广袖就进了府,送了请来的护身符来给大伙儿,济兰同她坐着喝茶。 看着护身符上的符文道“三姑娘有心了。平日里还好,可到了正月里,九爷少不得喝酒走夜路,就怕招惹了些不干净的东西。等她回来,就给她和苏勒一人拴一个,图个平安。” “正是呢,信则有不信则无么。”舒广袖笑了笑道“我这次过去本是还愿的。早年许了愿,如今当真是显灵让我离了那风尘的地方,任凭再大的风雪,也定是要去还的。” “夫人您快来瞧瞧罢,看九爷让人送来这些个糖葫芦回府。”富察沁掩嘴笑道“看看您和三姑娘,想吃不想。” “九爷特地嘱咐了小的,请夫人一定要吃一串红果的。”小厮满仓施了礼,捎了佟玖的话。 济兰看着这么一大盘子的糖葫芦,还一定要自己吃一串,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对舒广袖道“他啊,生意场上再怎么历练,就是骨子里的孩子的心性不改,咱们都一人吃一个。” 又问小厮道“他们去了这么会子了,年货办得如何了?还要些时候才能回来?” 小厮将都买了什么办了什么,一一的细禀着,济兰听后点点头,道“听这意思却也办得差不多了,行了,你先下去罢。” “记得早年时,我初识九爷那会儿。他话不多,到我们那去,就只是板着脸坐着,也不见同哪个姑娘交好,每每都像有什么苦大仇深的事般,愁苦的很。”舒广袖回忆道。 济兰呵呵一笑,道“我初见她时,正是那个样子。后来在关外砸,咳,碰了头,病了阵子。好了后,起初只记得虹姐儿,慢慢的记起些却也忘了些,现在看着,人终归是比以前开怀了许多。” 再说办年货的一行人,虹筱她们从金店出来时,几近晌午了。比对比对清单上的东西,能买到的都买的差不多了,于是便打道回府了。 临回府前,佟玖想起些什么似的,跟虹筱等人道“你们先家走着,我去前面天盛斋买点酱牛肉,说话儿就回来,不用等我。”说完便策马走了。 “爷您来啦,二楼雅间早为您备下了,您随小的上楼罢。”佟玖才到天盛斋门口下马,天盛斋的堂头儿就笑着迎了上来,一面让伙计把马拉过去,一面将佟玖往楼上引。 “不是,等会儿。”佟玖不解的道“我就是买点儿酱牛肉,拿了就走,不在这用。” “是是是,可是您有位朋友在雅间等您有一会儿了?”堂头儿上了楼梯,为佟玖开着路,恭敬的道“还是劳您的大驾,移步过去看看。要不小的不好交差啊。” “我的朋友?”佟玖更是糊涂了,拎起下摆,登着楼梯上了二楼,道“哪屋?我看看。” 引着佟玖到最里面的包间,堂头儿向里面道“您请的贵客到喽。”说完麻利的将门帘一掀,对佟玖道“老爷您请。” 佟玖稍一低头,进了包间,只见包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个女子,细看了下,心又是一疼,正是方才买糖葫芦时遇见那位。 再看了看前面桌子上,一席面的酒菜,都是自己爱吃的。佟玖并未往里走,只是站在门口对她客气的拱了拱手,道“这位夫人,您,请错人了罢?” 女子站起身,看着佟玖道“方才在街上偶遇,深觉您与我的一位故人有些神似。不料,又在此与您相遇,这难道不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么?” 说着女子走了过来,拉开离佟玖最近的椅子,请她坐下道“故而有意结交,还望您赏个薄面,用些水酒。” 佟玖犹豫迟疑道“这位夫人,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这,孤男寡女的,授受不亲。这种地方人多眼杂,一旦传将出去,怕有损夫人您的名节。” “名节?我夫君放了外任,没个一年半载是不会回来的。”女子拎起酒壶,倒满了酒,好笑的看着还站在门口的佟玖。 无所谓的道“至于什么损名节,我个女人家都不怕,你怕什么?” 佟玖在心中鄙夷的翻了个白眼,心道当初济兰也这么说过,最后还不是讹上自己娶了她。想到这,回过神,连忙推辞道“ 出来时,并未告知家里,要在外面用午膳。若归家晚了,恐怕内人会担心。” 说着拱手,告辞道“实在是多有不便,告辞了。” “今个儿,是我的生辰。”只见女子郁郁寡欢的,喝了一杯酒,满脸失落的颓然坐在那。 佟玖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摘下头上的暖帽,宽□上的大氅,坐到她面前。 “试试这绿茵陈,看看口儿怎么样。”女子为她手边的杯子斟满酒,佟玖见翠绿的酒浆在青花儿的杯子里这么一衬,颜色格外温润可爱。 于是喝了一口,点头道“入口后五味药香弥散,却又不失酒香的雅致。”说着饮尽道“极好。只是啊,自从我在关外,头受了伤,我夫人就不怎么让我喝酒了。” “伤的要紧么?”女子又拿过佟玖的碟子,走到桌子另一边为她添着菜。 “时而头疼,记性也差了,有好些幼年的事,不怎么记得起来了。”佟玖叹息道“其他倒不打紧。” “还不知,要如何相称呢。”女子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后,将装好的盘子放到佟玖面前,疑问的道。 “我在家中行九。”佟玖并不愿意多说。 “九爷?”女子唤了声,见佟玖应着颔首,欲言又止的拿眼看了佟玖一刻。终究是忍不住,攥着帕子背过身去,抹了抹眼泪。 佟玖见她如此,心内也跟着感伤起来,从自己一进包间,这女子就强颜欢笑的对着自己。她能看出,这女子心内是极苦的。丈夫不在家,寿辰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跑到街上来,看着怪可怜的。 “嗨,怎么说今个儿也是你的寿辰,是好日子。”佟玖倒了两杯酒,起身,递了一杯到她面前,宽慰道“你我虽是萍水相逢,许是因缘分使然,却是一见如故。咱们进了这杯酒,多想些好的,日后自然会好。” “是么?”女子端着酒杯,看着杯中的酒面上二人的倒影,痴痴的拉了佟玖的手臂,边绕了过去,边柔声的道“陪我喝个交杯酒罢?” 看佟玖一脸的惊慌,女子捏了捏她的手臂,央求道“就当是,你送我的寿礼,好么?” 佟玖心内别扭的看着女子将酒饮尽,朝自己扬了扬杯底儿。看她会心的一笑,佟玖也跟着勾了下嘴角,将酒饮尽。 而女子缠着她的胳膊却不收,有几丝迷离的,仰头望着她,动情的道“叫我九娘。” 佟玖挣扎的收回胳膊,甩了甩袖子,道“九娘,你我都是有家室的人,这番作为,实在不像。” “看你,还急了。”九娘也不恼,又是倒酒又是夹菜给她,道“我们好生吃饭就是了,你坐。”见佟玖一心向着门,娇嗔的道“坐啊。” 佟玖无奈的坐下,耐着性子吃喝了一通,不再言语。九娘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吃,见佟玖吃的差不多了,便道“你去街上再单买个糖葫芦送我,好么?” 佟玖此刻心内已是极不耐烦了,但一想毕竟人家好酒好菜的招待了自己这一通,不就是串糖葫芦么,买就买罢。于是,起身往出走。 “九儿。”才到门口,忽听九娘叫了声,佟玖不解的回头。九娘拿了搭在椅背上的大氅和暖帽,给她穿戴上,道“外面冷,穿上些再去。” 下了楼,站到街上,左等右等也没见着有卖糖葫芦的。跟伙计打听了下,伙计说往西走,隔两条的胡同口,应该有个卖糖葫芦的,便寻着去了。 待佟玖买了糖葫芦回来,才欲上楼时。堂头儿拦住了她,道“老爷,您那位朋友已然走了。让小的把这个交给您。”说着递过块叠好的帕子。 听她走了,佟玖看看手里的糖葫芦叹了口气,得,又白跑那么远。遂边抖开帕子边往外走,只见帕子上一行绿字“明日未时三刻城西十里亭复见”款是九娘。 嗅了嗅,还带着酒香,应是用绿茵陈所写。佟玖牵着马出了天盛斋,往家散着,吃着手里的糖葫芦,眼前却全是九娘的音容笑貌,面上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嘶——。”一不留神被山楂籽硌了下牙,吐了一口后,别就的将剩下的半串扔到路边,翻身上马,回了韩府。 “九爷回来啦。”佟玖进了正房,小丫鬟们纷纷施礼。一掀帘子,见舒广袖和几个丫鬟都在济兰这,案上摆着各色的首饰盒子,大伙相谈甚欢。 “您这酱牛肉买的工夫比我们挑首饰还久呢。”富察米出去端茶来给她,笑着打趣道。 “过来瞧瞧,这是三姑娘为你请的平安符,同你脖子上的玉锁牌拴在一处。”济兰拿过小锦囊对佟玖道。 佟玖谢了舒广袖,走到炕前,拿出玉锁牌的链子,探身到济兰近前。 济兰吸了吸鼻子,凝眉抬眼的看了她一眼,佟玖朝她笑了笑。济兰没说什么,手上动着,将装有平安符的锦囊为她系上。 作者有话要说:女神,生快 第五十七章 <五七> 大伙儿本就是等着佟玖回来,好用午膳,她回来了少聊了一会儿,便都移步去正厅开餐了。 “怎么,不合胃口?”济兰早上用的少,午膳为等佟玖开的比往日晚了,遂觉出些饥饿感。 跟图雅那边把养正堂的事,也都桩桩件件摆清楚了,心里解了气,所以进得要比前两日都香。 但看身旁向来胃口好的佟玖,今天反倒没怎么动筷子,询问了一句,对身后的小丫鬟道“去给九爷盛碗汤。” 佟玖拣清淡的菜为济兰夹了两样,道“你多吃些,我回来前,在外面吃过了。” “你阿玛吃过了,你也吃过了?怎么也不吃。”济兰看着光用筷子在碗里戳着米饭,却不见往嘴里放的苏勒,问道。 “少爷贪嘴,光糖葫芦就一气儿吃了四串。小小的人儿,能有多大的脾胃,您让他还往哪吃呢。”苏勒的嬷嬷笑着回禀道。 “看看这爷俩,一个比一个不成体统,早知道咱不等他们了。”济兰对舒广袖笑道“还让三姑娘赶了这半日的路,回来空着肚子一通的好等。” 用过午膳后,济兰习惯喝些自家煮的酸枣仁安神茶,冬日里就在花厅内四处散散,看看花,有了困意便回卧房午睡。 佟玖出去跑了半日,膳后简单的梳洗番,换身家里轻便的长袍,散了腰带,先回了卧房。 济兰进来时,看她在炕梢儿坐着,怀里抱着布老虎,若有所思的样儿。没说什么走了过去,脱了脚上的鞋,上了炕。 “济兰,我今个儿在街上遇见个人。”觉得眼前人影一晃,佟玖回过神,济兰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扯了被子躺下了。于是将怀里的布老虎挨着济兰的枕头摆好,解着扣子道。 “嗯,还喝了绿茵陈。”济兰歪过头,道“帮我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来,躺着硌的慌。” 听了济兰的话,佟玖就觉头皮发麻,小心翼翼的为济兰取下头上的簪子。看她青丝散落,心没底的悬着,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我在药材堆长大,闻出药酒味也没什么稀奇的。”济兰扯了扯头发,不紧不慢的道“只是这茵陈混了谢记的胭脂香,倒是新鲜。你喝着,味儿比咱们柜上的好么?” “我正要同你说的。”佟玖赶紧从袖子里拽出那条帕子,递到济兰面前,道“我也奇了,不认不识的她不但请我吃饭,还留了这个要明个再见,我同你商量商量。” 济兰看了一眼帕子上的字,嫌恶道“任凭什么脏的臭的你都宝贝似的掖着,往我屋子里带,扔出去。” 佟玖赶紧丢到地上,老实的转了口风道“你别恼,我原本也没打算去的。” “虹筱,虹筱!”济兰冲着窗外厢房的方向喊了两声,不久脚步声攒动,虹筱在屋外隔着帘子问“夫人有什么吩咐?” “你进来,看看地上的东西。”济兰坐起身,披了棉袄在身上,沉声道。 虹筱掀门帘进来,看那俩人都炕上坐着,济兰的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但以她这么久对济兰的了解,此时屋子里的气氛绝对不寻常。 低头看着地上有块帕子,弯腰轻轻捡起,摊开细看上面的字和那枝灵芝的针脚“这——。”惊讶同济兰对了下眼神,又问佟玖道“哥儿,这是你拿回来的?” 诧异的道“这,就放她去买个酱牛肉的工夫,怎么偏偏竟缠了上来呢。”说着忧心的问济兰,道“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你有情她有意的,还吃了顿饭。”济兰嗤笑了下,道“明个儿不是还要复见么,见便见,让景赋陪着她去,看看她还想怎么着。” “使不得,万一她——。”虹筱欲言又止,既然那些个事佟玖忘了,自己和济兰也不想她再去重新知道了。 “她真要有那个心,你们家这位傻爷,今个儿还能回来么?”济兰摇摇头,让她放心。 佟玖挠挠头,道“这么说,这位九娘,你们也都是相识的了?那我便放心了。” “她是九娘?那我是谁!”济兰看她还浑然不知的,恼意上了来,一把揪过佟玖的耳朵,道“说,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别恼别恼,我说。”佟玖捂着耳朵,连声道“她说她夫君放了外任,要一年半载才回。又说我像她昔日一位故人,想与我结交。还说今天是她的生辰,让我陪她喝了个交杯酒。” “什么?”虹筱听后先惊呼了出来,看看炕上的济兰,面上见了怒意,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佟玖,跺脚道“没人管你。”说着转身撩门帘出了去。 瞧虹筱负气出去了,佟玖内疚的捏了捏手指,只觉耳朵上一松,济兰收回了揪着她的手。望上济兰,脸上泛白不说,人也冷了起来。想起她还在月事中,经不得气。 “我只是觉得她可怜——你别恼,是我的不是,我以后都改了,真的真的。”佟玖赔着不是,举起手信誓旦旦的道“以后我若再招惹这些人,就让我过不去今年的年关,还不行么?” “行了。”济兰看她越说越不像,道“你躺下,我有话问你。” 二人躺下,迟迟未听见济兰开口,佟玖拉上她的手冰冰凉凉的,握到手心,扯了扯。 济兰长出口气,道“你如实说,你现在看见她,心里面儿怎么想的?” 佟玖想了想,抚着心口,道“说来奇怪,我见她不过两次,但每每看她时,我这心里面啊,都没来由的会疼上一下子,气息也会跟着一窒。至于其他么,就是觉得一见如故。可是我的脑子,记不起了。” “你跟她,你跟她喝交杯酒时,心里可有我?”济兰偏过头去,甩开佟玖跟自己十指紧握的手,恨道“世人皆道男子薄幸,没想到,装出个男人样子的,也是如此。” “我也是——哎呀。”佟玖觉得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捶了两□下的土炕,急急的解释道“我只是觉她好生的熟悉,心里一直想着,她便绕了胳膊过来喝了。真真是——。” 说着揽过仍不理她的济兰,撸起袖子伸了过去,道“你若气不过,不如你剁了这只胳膊去,岂不干净。” “佟老九,你还当我舍不得是吧?”济兰拽过面前佟玖的胳膊,张嘴就咬了下去。疼得佟玖呲牙咧嘴,也忍着不发一声。 咬了一会儿,济兰听她也不喊疼,松了口,看了看印在她胳膊上通红老深的牙印,也觉出自己的失态来,丢了她胳膊到一边。 “解气了?”佟玖扯了扯俩人肩头的被子,有些委屈的嘟了下嘴,将两人盖紧后,探头凑到济兰面前,宠溺的问道。 “没有!”济兰伸出拇指,用扳指在近在咫尺的佟玖唇上抚了抚,嘴上却是一字一顿的道“我真的想杀了她。”说完咬了下嘴唇,静静的揽着佟玖的后颈。 佟玖闻言握上济兰的手,紧紧的在手心里,有些焦急的摩挲着。 她觉得就在此时,二人周遭的空气燥热了起来都要将时间凝固了。眼前的济兰,散发的气息分外迷人。佟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直直的望着济兰,慢慢的轻轻的凑了过去。 当济兰的唇与她的碰在一处时,佟玖只觉脑中心内“轰”的一声,身上随即也是一阵战栗,脸上的鸡皮疙瘩全泛了出来。 就在佟玖被嘴上奇特而美好的触感,惊得直瞪着眼,嘴唇微张时。济兰浅尝辄止的,向后退了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认真的看着她。 佟玖又要凑过来,被她按着肩头止了住,柔笑着轻揉着佟玖里衣的衣领和锁骨处,道“你不是,要同我做一辈子的相与么?” 佟玖咽了咽口水,将济兰抵在自己肩头的手拉到嘴边,亲了亲,道“济兰,既已执手,此生不负。” 于是,轻挪过去,同济兰的额靠在一处,看着她含着浅笑的眸子,嗅着她馨香的鼻息,柔缓的封上了她的唇。 初识其中滋味的二人,唇齿间虽还带有些生涩,却不乏柔情的悠长和荡气回肠的热烈。 因换气而不得不分开的时,二人相视一下,只听得佟玖嘿嘿的傻乐,反倒将济兰笑得不好意思起来。 拍了她一把,娇声道“这午觉,却还睡不睡了?再这样闹个没完,看我不踹你出去。” 佟玖吧嗒吧嗒嘴,意犹未尽的,仍傻乐道“早知讨老婆还有这些个好处在,别说踹我出去,哄我出去,纵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舍得走。” “这次啊,算你老实。”济兰阖上眼,偎在佟玖怀里,道“你说的对,两个人在一处,同买卖上的相与大抵的道理差不多。磕磕绊绊的今个儿好了,明个儿坏了,怎么着都好说。” “嗯,你说,我听着。”佟玖下巴贴在济兰的头顶。 “但惟独只一点,便是信任。如果两个人相好,你蒙她,她唬你的,那还不如趁早散了。”济兰叹息道“我在买卖上行走多了,什么人什么事,瞒得过我一时,总蒙不过我一世,知道么?” “这是自然,我本也没打算瞒你。碍着三姑娘她们在,我不好开口,不然一进门就同你讲了的。”佟玖心底松了口气,道“这次,我也长记性了。” 济兰偎在佟玖怀里,嗅到她身前的符纸味,想起了那会给她系在脖子上的锦囊,道“这符是三姑娘的一片苦心,你好生带着它过了年,别到处乱扔,弄没了亵渎神灵。” 佟玖点点头,济兰在她怀里缩了缩,道“睡罢。” 作者有话要说:竟然有人猜我是妻管严。我告诉你们,别说我单身,就是不单身那会儿,我也是济兰来着,怎么啦! 第五十八章 <五八> 睡过了晌午觉,二人起身。管家按佟玖早上的吩咐,找了一帮壮劳力,要对后面马厩前面的一排房子动工,为苏勒建个室内的跑马场。佟玖听他来回话,就跟他往后面的园子去瞧。 “夫人,临五爷来了,在门房等着呢。”富察沁进来,对跟舒广袖下棋的济兰,小声通禀道。 “倒快。”济兰将手里的几颗棋子丢回到棋盒里,笑着起身,对舒广袖歉意缺缺的道“咱们这胜负还未分,就有人来搅局,真是浮生难得半日闲。” “三姑娘才回,您也容她去歇歇。”富察沁看济兰随着舒广袖就要出去,劝道“临五爷不是个明白的。这次他来,若又说了什么浑话,万不能像上次那般,动气伤了心神。要不,我去后面把九爷请过来罢?” “又没什么事,喊她回来做什么。”济兰抱上她递过来的手炉,向外面正厅去了。 “二姐姐,咱今个儿先把话说明白喽。”临五见济兰自打进来,往那一坐,一句话不说。沉不住气,先开了口道“我富察·临,也是富察家的子孙。这拿养正堂的红利,我天经地义!我今个来,可为的不是那星星点点的红利。” “老五,这是韩家。你的这些个话啊,眼下跟我也说不着了。”济兰头也不抬的抚着拇指上的扳指,慢条斯理的道。 临五仰头看了看富丽的大厅,冷哼着点点头道“别说,这个韩老九,我当真是小瞧了他。” 环顾了下里里外外,道“说话儿的工夫,就弄了这么间豁亮的宅子住上了?得,就冲他这份能耐,算我之前那通话说错了,你把他叫出来,我呀当着你的面儿,给他赔个不是。” 说着从带来的檀木盒子里,捧出个蛐蛐罐,端端正正的往济兰身旁的小几上一摆。抄着手立在一旁,道“我前个儿才宫里头得的,自己都不舍得使,归他了。怎么样?这赔礼不寒碜吧。” “我们,不稀罕。”济兰头不抬眼不睁的,看都不看,漠然的道。 “我的二姑奶奶,杀人不过头点地。”临五拱了拱手,赔笑着作了一揖,指了指外头,道“你满四九城的打听打听,我富察·临可给谁赔过不是?这也就是我三姐说了,养正堂非你不可。大姐姐晌午都找到我们老爷子那去了,给我通好骂。” 济兰看他自打来,几句话说的都还算本分,对身后的富察米点点头,富察米轻轻一俯身出去了。 不久,富察米就引着佟玖进了来。佟玖本来两个胳膊上的箭袖高挽,想必是干了什么活嫌碍事,才放下来,看到厅上的临五,又是一撸袖子,道“怎么个话茬儿啊?” “姐夫,姐夫——。”临五起身朝佟玖拱了拱手,道“之前咱俩那都是误会,是我说话不受听。可归根结蒂,我也是为了富察家为了苏勒不是,我没坏心。” 听到他接连喊了这两声的“姐夫”,佟玖皱着的眉毛才算松了点儿,到济兰边上的太师椅上落座,跟那些力巴说了半天马场的事儿,口内也渴了,拿了几上济兰的杯子喝了两口。 “呦,好个雅致物件儿啊。”佟玖放杯子时看到几上的蛐蛐罐,眼前一亮。看着盖子上的梅花开的生动细腻,赞许的探过头细瞧着罐壁上刻着的萱草和山药,似正随风摇曳般,道“瞧这品相,是绍文堂的罢?” “哎呦,行家啊。”临五双手一拍,上前捧起蛐蛐罐,指着下面的落款,兴奋的道“看见没,如假包换的绍文堂。康熙爷时置下的,前个儿才从宫里头得的。” 说着扯着佟玖,显摆道“看这气派,配上我那黄金甲的大将军,怎么样?就这么往街上一走,嘿!长脸,甭提多神气了。” “什么黄金甲大将军?宁津的罢。”见临五点头,佟玖却摇了摇头,摆摆手道“告诉你,跟蒙古草原上拿的蛐蛐儿比,宁津的那都是禅孙。” “胡说八道,满大清国最好的蛐蛐儿都出在宁津一带,我那都是花了重金亲自挑选的——。”临五不服的挺了挺脖子,道“单说不练假把式,你把你那什么狗屁蒙古的蛐蛐儿拿出来,咱俩斗上一局再说。” “咳咳。”济兰清了清嗓子,看着眼前两个相谈甚欢的纨绔子弟,指了指佟玖对临五道“她啊,要敢跟你似的这么不干正事,看我不把她耳朵揪掉。” “嘿嘿嘿。”临五看着捂着耳朵正摸的佟玖,笑道“二姐姐,别说啊,我现在越看我这个小姐夫,越像咱们富察家的人了。” 拍了拍佟玖的肩头,道“我们哥俩儿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得咧,以前咱那些个误会就都翻过去罢。今个儿,我请二姐姐姐夫到我们家去,吃涮锅子,怎么样?” 佟玖见济兰没搭他的话茬儿,自己不好表态,便推辞的道“济兰她不爱吃那些个荤腥大的吃食。” “二姐姐,我知道,你为早年间,我干的那些个混账事,心里还系着疙瘩。”临五叹气道“自从老太爷没了,咱们分了家,这些年你就没端过一次我们家的饭碗。说实话,现在我也是有闺女的人了,可那年,我才十三。” 临五有些窘然的放下手里的蛐蛐罐,道“那时我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觉得只要我三姐进宫,我们房头就能压过你们二房了。嗨,谁让我浑呢。可咱们这岁数一天天长了,我回过味越发的觉得不落忍。自从把苏勒抱给你,我这心里头多少才算舒坦些。” “既然,你如此盛情,我们去。”济兰道。 “哎,那成。”临五面上很是动容,道“我这就先回去准备着,你们晚点儿就过去。”说着恋恋不舍的看了看几上的蛐蛐罐,拿起暖帽“那我走了。” “把你那劳什子宝贝捧回去罢,别把我们鹿祈带坏了。”济兰挥挥手。 临五还要辩解,佟玖捧起蛐蛐罐递到他手上,道“行了,没什么好客气的,我送你出去。” 出了正房,看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劳力都搬着木材,临五不解道“这眼瞅着年关啦,府上还大兴土木?这可不吉利啊。” “没那么多讲究。”佟玖无所谓的笑了笑,陪他往出走着,道“苏勒要学骑马,眼下外面的节气不成啊。我就想着找几个人,把马厩前面那排房子墙敲了通开。最起码,得够跑个来回。” “哦。”临五面上有些挂不住的道“是是是,苏勒可不到了学骑马的岁数了么。早年我十三四时也常骑,后来就给荒废了。”说完看看大门,不无感慨的道“这孩子,跟着你们,比在我房头里有出息。” 佟玖送他到了门口,指了指自己府门上的牌匾,道“五爷,我也跟你说句过心的话。养正堂是富察家的,而济兰呢姓‘富察’,苏勒姓‘富察’,我不姓。” “得,回见罢您。”临五明白的拱拱手,道“晚上,带着二姐姐和大外甥早点家来,咱哥俩好好喝一盅。” 看着临五上了马车,走了,佟玖长出了口气。 “韩东家,韩东家,韩东家。”正欲回去时,就听府门外有人用蒙语喊自己。佟玖闻声寻去,从街角走过来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大汉。身上裹着件四处露羊毛的蒙古袍,蓬头垢面的披头散发,连个帽子都没戴。 佟玖定睛细看,他整个人在寒风里打着摆子,又看了看他身上原本应该很鲜艳,还带些伊斯兰风格的花纹,道“你是乌珠穆沁部的吧?” “对对,我是乌珠穆沁部的达古拉,我父亲有些银子存在你们汇正升。可是,我在京城没找到汇正升,找到了养正堂,他们的人说,你的府宅在这。”说着达古拉解开袍子,撕开内衬,从里面拽出张汇兑票。 瑟瑟发抖的递到佟玖面前,问道“这个,在这能换银子么?” “自然是能的,只要拿着我们汇正升汇兑票的相与,随时在有我们买卖的地方都可以汇兑银子。”佟玖朝门房喊道“来几个人搭把手,把这位相与扶到客房去。准备热水吃食,再去请个大夫来给切切脉。” 说完对一脸顾虑的达古拉道“你放心,我这就安排人去银库给你提银子,你先跟他们吃点东西,烤烤火,换件暖和的袍子。” 之后到账房找到沈见平,让他带上几个伙计,先去银库等自己,自己则是去找济兰拿银库的钥匙。 “怎的送个人,去了这些个时候?”济兰看佟玖匆匆忙忙的进来,神色带着焦急,忙放下手里养正堂的账本和毛笔,起身问道“怎么的了,走这样急?” 佟玖喘着凉气,道“有位蒙古乌珠穆沁部的相与,看样子是落了什么难了,来找咱们汇兑银子,我来取银库钥匙给他提银子。” “是么?”济兰麻利的取来银库的钥匙递到佟玖手上,听佟玖说人已经安排到客房了。于是又一面对富察姐妹吩咐,道“去把九爷他们成日吃的那些肉干奶酪,给那位相与端去些,再让膳房熬一锅奶茶。拣几件好点的裘衣,别让人家觉得咱们小气了。” 看着以前极少会对这些不相干的人和琐事上心的济兰,佟玖捏着手里的钥匙,心内暖了暖,待着两个丫鬟出去了,上前一把搂过济兰在怀里,在她面上“啵”的香了一口。 “你却又不急了?”济兰不曾想她光天化日的这么孟浪,嗔了句“还不快出去!” 佟玖嘿嘿一乐,暖声道“方才虽分开不过一会儿的工夫,我却想你的紧。我,去去就回。” 第五十九章 <五九> 佟玖从银库取来银子时,达古拉已经吃过了东西,梳洗完毕,休整后脸色好了许多。佟玖将银子抬到客房时,养正堂的大夫开了药方,出去。 “韩东家,这次是你们汇正升救了我的命。”穷途末路的达古拉看着足斤足两的银子,感激不尽的道“长生天保佑我平安返回草原,我一定让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把银子存到你们汇正升来。” “为相与们做汇兑,提供方便,是我们的本分。”佟玖不解的询问道“只是,年关将至,兄台怎么会跑到京城,又因何落得如此境遇?” “唉——。”达古拉叹息,道“我此次从草原来,是按每年的老例,送我们乌珠穆沁部的贡品和马匹进京的。哪知才过了杀虎口,就遭了歹人的算计,他们在我们的水内投了毒。” “朝贡?”佟玖算算日子,道“那这日子可都过了啊。” “那几日我因水土不服,水米进的少,却也被毒晕了过去。待我醒后,不但我们进贡的八匹白马和其他贡品被洗劫一空,就连随我同来的人也都毒发身亡了。”达古拉愤恨道“他们还拿走了我身上的所有文书信物。” 佟玖为他倒了碗奶茶,安抚道“关外不比关内,我在各地游商,货物丢失也是常有的事。后来,丢多了反倒看开了,再金贵的物件,也不过是些身外物罢了,人平安无事,才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去报官,却苦于没有任何文书能证明我的身份,被当地官府的兵丁轰了出来。”回想起这些,达古拉眼里还带着绝望。 又道“只得这样徒步走到京城,这批马和骆驼是諴亲王府上要的,我本欲到諴亲王府回话。可是我这副样子,还未及靠近,就又被王府门外的亲兵轰出来了。” 佟玖同情的点点头,道“现在兑过银子,待你休整好了,我可以送你去諴亲王府。而且看样子,今年的年关你是要在京城过了,留在我们府上,让我也能尽尽地主之谊才好。” “这些,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达古拉捧过床边的几件裘皮大衣,执意不要。 “这些都是身外物,你又要到王府去拜访,这几件衣裳算不上稀罕,可御寒可撑些门面。你且收着,不要客气了。”佟玖看他还在犹豫。 恍然的道“哦,对了。我府上有个小少爷,今年十岁了。一直想学骑马,我呢生意忙,总没时间教他。正想给他物色个先生,可因着年底了,迟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达古拉安答,就请你来,给我儿子当这个师傅,怎么样?” “在我们草原上,学骑马是男人这辈子的第一件大事。好,我答应你,一定教会他。”达古拉爽快的一笑。 “乌珠穆沁的骑手,草原闻名。如此一来,这些东西当做拜师礼,反倒显得小气了。”佟玖将那几件裘衣往他怀里一推,严肃的道“达古拉安答,你若是还不收,就是嫌少,就是瞧不起我韩鹿祈。” “好,我收下。”达古拉不再推辞,道“大恩不言谢,韩安答对达古拉的恩情,我会铭记于心。” 佟玖回身对伙计道“去后面儿,把少爷找过来,拜见他的达古拉师傅。” 不久,苏勒跑了进来,兴奋嚷道“阿玛,你为我找了师傅么?”可是当看到佟玖身边,身高八尺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惊的一怔,怯怯的立在门口,不敢走近。 “苏勒,过来过来。”佟玖与达古拉纷纷落座,向他招了招手,引荐道“这位,就是你的达古拉师傅,以后教你骑马。过来给师傅施礼。” 苏勒磕过头,达古拉走到苏勒面前,伸手扶起他抱起在面前看了看,道“这孩子太瘦了。”又对苏勒瓮声瓮气的用不流利的汉语道“喂,小子,你可要听我的话。长大才能成为像你父亲一样的好人,受人敬重。” “懂么?”说完还不忘晃了晃,问着。 “阿玛——。”苏勒红了眼圈,挣扎了两下,求救的颤声喊着佟玖。 “九爷,这位相与老爷的药,煎好了。”小伙计从外面端着托盘,送了进来。 “行,这个事就这么说定了。达古拉安答你先喝药,好生休息,我跟犬子就回去了。”佟玖从达古拉手里接过苏勒,抱在怀里,抚了抚苏勒的头,客气的道。 佟玖从客房牵着苏勒的手出来,一路过大门二门,苏勒耷拉着个小脑袋,撅着嘴,一句话不说。“怎么了,苏勒?”佟玖晃了晃他的胳膊,问着。 孩子用力的摇摇头,却将头埋的更低。 佟玖蹲□,与苏勒平视,看他眼珠儿上还挂着泪珠,为他抹去眼泪,关切的道“怎么了,昂?不喜欢这个蒙古的骑马师傅?” 孩子还是摇摇头,哽咽的却更厉害了,道“阿玛答应过教我骑马的。” “哦。”佟玖拍了拍他的脸蛋儿,缓着语气道“这个达古拉师傅骑马比阿玛好,你跟着他好好学,将来长大了能超过阿玛,那才是有出息,知道么?” “嗯。”苏勒揽上佟玖的手臂,道“可是阿玛对我好,我想跟阿玛一起。” 佟玖站起身,拉着苏勒继续往正房走,道“苏勒啊,你额娘对你也是一样的好,一笔写不出两个‘富察’,你们才是真正的血浓于水,你要多孝顺你额娘。” 到了正房门,苏勒回了自己的院子,佟玖迈步进去,想着方才苏勒的表现,有些失神。 “一进门就忧心忡忡的,前面怎么了?”济兰依旧在看账本,听到佟玖的脚步声,从书案上的账本垛里抬起头。 “我啊,自作主张了。”叹了口气,道“这不你送去的裘衣,人家无功不受禄。我就想着他是蒙古人,乌珠穆沁各个都是好骑手,教苏勒学骑马不是信手拈来么。这几天咱们要算大帐,势必会忙。” “一举两得,哪不妥了?”济兰不解。 “先前,我答应了那孩子,我教他骑马,如今却找了个师傅。这样一来,他又多心,觉得我不待见他,刚还抹了通鼻子。”佟玖抚了抚心口。 悠悠的叹息道“瞧得我这心里啊,还怪不落忍的。我就看不得他总战战兢兢的样子。说实话,找达古拉也不全是为我自己的私心,结交相与。我毕竟是个女子,他打小跟咱们一处厮混,怕他长大没了男子的刚性。” “你是他阿玛,他个十岁的孩子懂什么好歹,还容得他挑师傅?反了他了。”济兰凝了下眉头,道“就是这段日子你纵得他,愈发的不长进了。把他叫来,我问问,眼下的日子他还哪不顺心。” “你看你,也知道他就是个十岁的孩子,言语间跟你姐姐却是极像。我额娘要像你们这样,不知疼不知暖的,我也不愿亲近。”佟玖翻了翻案上的账本,道“算这么些了。” 没听济兰搭话,用余光瞥了瞥身旁的济兰,看她正没拿好眼神的瞅着自己,佟玖嘿嘿的讨好一乐,扯了扯济兰。 “别跟我亲近啊,韩鹿祈。”济兰拨开她的手,瞪了她一眼,警告的挑了挑眉毛。 “啵——。”佟玖手疾的身形一晃,在济兰脸颊上偷香了一口,之后抱着脑袋撒腿就往外间跑,不料正与进来的富察沁撞了个满怀。 “哎呦,九爷!”把富察沁撞了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手里的东西却散落了一地,惊呼着道“怎的了这是。” “没事没事,没撞坏你吧?”佟玖赶紧扶住富察沁,面红耳赤的道,才要弯腰帮着捡地上的东西,看到是一些月事包的女子私密物件,想必是济兰要换的,缩了缩手。 尴尬的站直身,清了清嗓子,却也难压面上的窘迫,来回踱了两步,夺路朝外走道“我,我去外面散散,你进去伺候罢,嗯。” “青天白日的,又慌慌张张的光着脑袋跑出来做什么?”才到厢房,虹筱看她这样就跑出来了,也没戴顶暖帽,免不得埋怨了句,问道“今个儿去那什么临五的府上,你看要穿哪件衣裳,你自己挑。” 佟玖看炕上摆着几套衣裳,已然搭配好了,随意指了指中间的蓝袍子道“这件罢,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席面。” “那到里头儿,我给你换上罢。”虹筱拿了袍子褂子一应的配饰往里间屏风后头去。 “虹姐,一般大家儿的少爷小时候,是不是都跟父母一同住在正房里?”佟玖问道。 “倒也不全是,得看正房的奶奶是不是那少爷的生母了。”虹筱伺候她换着衣裳,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嗨,还不是苏勒么。我看着济兰对那孩子也不上心,苏勒呢跟她还不及跟我亲厚,这哪行呢。”佟玖琢磨着,道“我想着,能不能让苏勒搬过来,跟我们在一个院子住。” 虹筱将她换下来得衣裳搭在一旁,道“不合适。一个是他不是夫人所出,总归不像亲生的没避讳。二个是他也不算小了,日渐一日的大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掂对。” “要真是看他一个人独啊,就给他找几个年纪相仿的包衣儿一处,慢慢就好了。”虹筱为佟玖系着褂子上繁琐的扣子,道“你小时候,不比他独多了。身边跟个老嬷有什么好的?你忘了有个姓叶赫的,还不给你吃饭呢。” 佟玖摇摇头,对虹筱一笑,没来由的道“虹姐,其实我觉得,景赋对你挺好的。” “嘶——”佟玖只觉胳膊上钻心的一疼,被虹筱拧了肉,吃疼的高呼道“哎呀,你怎么比那姓叶赫的还狠毒呐。” 第六十章 <六十> 换好了衣裳后,前面门房来通禀,说临五的管家来请了。于是,一行人便套了车,往临五的府上去了。 过府后,先是到了临五的父亲房里略坐了会,之后就到临五自己的院子里,厅内席面上几个大铜的锅子已然架好,临五命人添碳加汤,上各色的菜品。 自己则是扯着佟玖看厅口挂着的鸟笼子和架子上罐子里的几对蛐蛐儿。除了苏勒,他正室还生养了两个儿子,三个妾室也都各有所出。 兄弟几个相见,小孩的心性,没用多久就嬉耍到一处,一时间七八个孩童,堂前屋后的跑,好不热闹。 闻到火锅香飘来,临五将几个蛐蛐罐依依摆好,请着佟玖往席前走,道“来罢,二姐夫,请入席。咱们试试今个儿的羔羊肉,口儿怎么样,嫩不嫩。” 济兰也在临五的一群妻妾们的簇拥下,从里面的暖阁出来。佟玖看济兰在铺了暖垫的椅子上落了座,又有丫鬟过来为她脚下摆了暖脚的汤婆子,这才坐下。 “来,先品品我这酒,看你能不能喝出——。”本来殷勤的为佟玖倒着酒的临五,听得门上门帘响,抬头看见进来的女子,脸上登时现了不快,拎着酒壶嗔怪的道“你来做什么?” “到饭时了,我喊锦哥儿回去。”女子诺诺的,面上有些尴尬,对济兰客气的笑了笑,唤了声“二姐姐。” “这是筠蔓罢?几年都不曾见了。”济兰看了女子一刻,放下筷子起身,给佟玖引荐道“这是六妹妹筠蔓,筠蔓快过来坐,这是我们家鹿祈。” 富察·筠蔓朝佟玖福了下,推辞为难的道“我屋子里做了饭,就不在这吃了,我是来找锦哥儿回去的,晚些我再过来。” 只见临五把酒壶重重的放到案上,没好脸色的道“二姐姐让你吃你就吃,罗嗦什么?我就看不得你这丧气的窝囊样子,自己见天的在家里白吃白喝不说,还带个拖油瓶。富察门儿里的闺女,就没你这样的。” “老五——。”济兰喝斥了声,对站在那掩面落泪儿的筠蔓招招手,又道“你这哪句像亲哥哥该说出的话,啊?筠蔓你过来,甭搭理他。你们房头儿也不是他一人的。” “阿玛!”这时苏勒玩得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跑了进来,佟玖跟临五同时歪过头去看,只见苏勒气喘吁吁的跑到佟玖身前,一仰头,道“渴了。” 佟玖拿了自己的碗给苏勒盛着水,看到坐在一旁的临五,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脸色变得愈发的难看,闷闷的自斟自饮,喝尽酒盅内的酒样子,没说什么。 “阿玛,让锦哥跟我一块儿学骑马,行么?” 苏勒今天玩的高兴了,没有察觉出此刻大人们之间的微妙。 喝了几口水后,靠在佟玖的腿上,眉飞色舞的道“我跟他们说,咱们府上有这么大的跑马场,还有蒙古来的师傅教我骑马,锦哥说他也想学。阿玛,能让锦哥跟我一块学么?” 佟玖一时也闹不清楚这临五对他妹妹这样冷言冷语的奚落,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勒又连声的追问,只得去看济兰的意思。 济兰对筠蔓道“咱们姊妹也有日子没见了,不如你今个儿就随我走。带上锦哥,到我们府上去顽些日子。什么时候够了,我再送你回来。” 勉强的吃过这顿饭,济兰便托说了累了,就这样不欢而散的带着筠蔓母子一起回了韩府。 回来时,车内多了筠蔓母子,显得挤了,佟玖喝了酒,也想散散酒气,就到外面骑了马,先回了府上。 济兰回府后,先是去为筠蔓母子安排住处,带着富察姐妹收拾了好一会,又跟筠蔓叙旧聊了有些时候。待回房时,佟玖已经在炕上枕着自己的枕头,搂着布老虎睡沉了。 吹灭了外面的高烛,就着炕头的微弱烛火,济兰立在那,看了熟睡中的佟玖一刻,笑了笑,宽了衣裳进了被窝。 枕到枕头上,捏着自己的发梢,在眼前佟玖的脑门儿上轻划了几下,佟玖动了几下眉头,懒懒的一笑,含糊的道“回来了?” “都说什么了,这会子才回。”有些抱怨的扔了怀里的布老虎,伸手揽上济兰的肩,舒服的伸了伸懒腰,蹬了蹬腿。 “还能说什么。”想到筠蔓的不幸,济兰叹了口气,道“家里的姊妹里,除了大姐就属筠蔓我们幼时最为交好。后来,跟他们房头不好了,渐渐显少了走动。” “我们富察家的女人啊,筠蔓她嫁到夫家不足七个月,就生了锦哥,还没等到孩子满月,就被休回来了。今年锦哥都十一了。”济兰揉着太阳穴。 烦闷的道“我啊早就看透了,什么亲疏远近的,一旦挨着银子,照样没个冷暖。所以,他们房头的事,我从来不过问。” “临五那个德性,你让他提笼架鸟,养个姨太太,怎么的都不心疼。可这娘俩儿,想花他们点红利,没瞧着方才的样子么?”济兰跟佟玖商量道“我想着把我在二房的红利,顶给他们娘俩。” 听她在枕边难得的说了这么一通的话,佟玖清醒了些。 打着哈欠,道“要我看啊,临五那样的,就算你给了她们娘俩钱,能不能花着都另一说呢。要我说,看看养正堂有什么活计,给她谋一份差,再顶上一股红利,这名正言顺的多好。” “养正堂有养正堂的规矩,她来了,别的房头明个也跟着想来,不乱套了?”济兰摇摇头。 “本来那会虹姐儿还跟我说,该给苏勒找个包衣儿。她们家锦哥儿,不是跟苏勒差不多大么?就陪着苏勒念书骑马罢。” 佟玖想起了这档子事,道“咱们不在京时,筠蔓还能帮着照看照看苏勒。我瞧着,一准比跟着你大姐在王府里给那什么贝勒当陪读的强。” 看济兰还在沉思,佟玖好笑的道“他们娘俩花出大天去,能有多大的开销?还至于大东家您这么忧心,走韩府的帐就是了。” “不成,这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苏勒你管就管了,我们家堂妹的用度还走你韩府的帐,那像什么话?”济兰不赞成的道。 “你们家堂妹,那我还是你们家鹿祈不是,昂?”佟玖坏笑着贴近济兰,在她耳边显摆的夸口道“我白手起家,我们府里头各房头间,谁敢跟我论这些?哪有养正堂那么多事的。” “拿我的红利,请他们娘俩来给苏勒当陪读。”看到佟玖到了近前,济兰勾起了嘴角,歪过头挑眉鼓惑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以后为妻的没了红利,韩大老爷可就要破费了。” “好说好说。”佟玖轻亲了下济兰的嘴角,不禁紧张的吸了口气儿道“只要你不为这些事劳神,花多少银子,嗯——。”吮吸到唇齿间的兰香和轻柔,佟玖睁大了眼睛。 吻至忘情处,佟玖又顺势压到了济兰身上,正欲再亲,只觉脑后的辫子跑到了前面,垂到两人之间来搅局。 佟玖不理会的将辫子丢回到身后,才一低头,辫子又跑了过来,佟玖捏着自己的辫子,看了看。又不解的回头看了看,是谁在作祟。 却听身下人笑了出来,看佟玖要恼,忙手上动了动,柔声道“出了这一身子的汗,还不够?” 佟玖敏感的脊背一紧,不知几时,济兰的手竟从后襟探进了自己的里衣。此刻,正在她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游走着。只觉自己耳根发烫,头顶冒火,赶紧一股脑的从济兰身上下来,躺好。 “韩大财主,咱们家银库的钥匙,你知道归谁管么?”济兰笑着扬了扬手,得意的转过身,背靠着偎进佟玖怀里,阴阳怪气的道“明个儿,还要去见你的那个什么九娘呢,睡罢。” “未时三刻呢,怎么的都起得来。”佟玖无所谓的道。 “未时三刻,未时三刻!你记的倒是清楚。”济兰听后一个转身,抬手钳了佟玖的颈,将她按到布老虎屁股上,道“我是不是应该再砸你一枕头。” “是你说让我去的,我不去了,我不去了。”佟玖抚了抚掐在自己脖子上的素手,又好笑的揽上济兰的双肩,将她圈进怀中。 吸了吸鼻子,打趣道“不过个路人罢了,怎么就惹得你这杏林界的翘楚,跟那些晋商一个味儿?我佟家老九现在也算吃过见过了,难不成,你还真怕我会被那个有夫之妇勾搭了去?” “你跟她还喝交杯酒——”济兰拍开佟玖揽着自己的胳膊。 “二姑奶奶哎,睡罢睡罢,明个儿咱还看帐呢。”听她又提起这件事,佟玖扯了被子,连忙闭上眼,不再多说。 第二日一清早,承德府达正昌掌柜的带着几个账房先生,抬着账本到了府上。 沈见平过来正房找佟玖,可正房的门没开,只得到厢房。才进门就看见虹筱伏在华景赋肩头,教华景赋在纸上写着什么。 沈见平清了清嗓子,提了水壶往里走,边为二人杯子里添着水,边没话找话的道“今个这天真冷啊。” “沈先生来了,我去给你泡碗高的。”虹筱拎过水壶,去里面拿茶碗茶叶。 沈见平搓着冻的冰凉的手,看了看纸上的满文,神色暧昧的道“看情形,华英雄的好日子不远了罢?”说着转过头往虹筱去的方向瞟,低声问“跟东家说了么?” 再转回头时,只觉眼前一黑,额头一凉,伸手摸了摸脑门儿尽是墨迹,正要与华景赋理论,华景赋已然收起文房四宝,朝里面去了。 虹筱端茶出来时,看沈见平抹的一脸的黑,知道肯定是华景赋使得脾气,连忙倒盆水给他,道“沈先生,景赋她性子有点怪,跟九爷时常都这样,没什么坏心思的。” 华景赋在王府杀刺客的事,府上谁不知道,沈见平摇摇头,道“得,我惹不起他,谁叫咱没那本事呢。虹姑娘,九爷他这时候还没起呢?承德府的掌柜的可都账房候半天了。” “她不起,我能有什么法子呢?”虹筱端了沈见平洗过脸的水,泼了出去。 “是是,那我再等等。”沈见平一直当虹筱是佟玖的通房丫头,以为她现在是争宠争不过正房的大太太,只得退而求其次找了华景赋。 想着华景赋为韩家立了这么大一功,佟玖把虹筱许给他也不是不可能,于是看着里外收拾的虹筱,不禁深觉同情的撇撇嘴。 第六十一章 <六一> 今天,俩人起的比平日晚了些。佟玖听虹筱说承德府对账的人到了,沈见平在厢房等了有一会儿了,赶紧吩咐下人们摆早膳。 看佟玖梳洗好,就急急要往暖阁去用早膳。还在梳妆的济兰叫住她道“鹿祈,用过早膳,今个儿我得去趟养正堂,回来怕是得到掌灯的时候了。” 听她要出去一整日,佟玖便又走了回来,到济兰身后,看看铜镜里粉黛半施的济兰。双手握上她的肩头,碍着三个大丫鬟都在,佟玖笑了笑对镜中的济兰道“晚点,我去接你。” 说着捏了捏她的肩头,转身往外走,瞥见富察沁手里捧来的簪匣子内一应的簪子,指了指其中的一个,道“这个好看。”便出去了。 “主子?”富察沁捏起佟玖选的簪子,给济兰看,济兰点点头,便为她戴在了头上。 用过膳,佟玖去了前面账房,济兰出府回了养正堂。 图雅一早就到养正堂来了,听见妹妹总算回来当家了,心里着实松了口气。这月马上就过去了,又逢年关,济兰不回来算大帐,柜上就不能给各个房头发红利。 这个时候拖欠红利,指不定各房头又怎么闹呢,自己可不愿意去捅这些个马蜂窝。 “要不是瞅见这两个丫头,我还当我认错了人呢。”图雅站在台阶上,看着穿了一件火狐大氅的济兰,头上还扎了个大红的簪子,诧异道“你可是打小儿就不喜欢这大红大紫的色儿,今个儿怎的,转性了?” “喜庆啊。”济兰会心的一笑,朝里面走着,拽了把站那不动,紧盯着自己看个没完的图雅,道“走啊,大冷的,杵这做什么?” “没有,我这不细瞧瞧你么,丁哪弄了这么个珊瑚的簪子。哎呦喂,跟那蒙古进京来的放羊的似的。”图雅打趣的跟着她往里走。 “这是姑爷挑的。”富察沁也跟着笑道。 “哦。”图雅了然,同济兰纷纷坐下,道“你们家韩鹿祈,一丁点也不像个汉人的什么进士。翰林院那群学究我见多了,哪有他这样的。就这样的簪子,除了那些蒙古人,竟还有喜欢的?” 济兰也不理会她说的这些,对富察米道“让前面大掌柜的领着账房们开始结罢,晚些我过去看数。” 之后接过富察沁递来的茶盏,道“昨个去临五那,我把筠蔓他们娘俩儿接过来了。” “管他们房头那些个劳什子事做什么?”图雅冷哼道“当初咱们小时,他们家老的浑,挨个房头搅合,弄得全府鸡犬不宁。现在呢,临五又仗着宫里头,不把咱们二房放在眼里。就该有个老六这样的,打打他们房头的脸。” 说着嫌恶的道“闺女家家的没成亲,就怀了不明不白的孩子,成亲才七个月就生了出来,结果被婆家休回来。咱们富察家虽算不上满门忠烈吧,可也没这样的。她亲姐姐那么能耐都不管呢,你名声方好些,可别跟她往一处搅啊,趁早送回去。” “不是,临五说这样的话也就罢了,你当大姐的怎么也这么说?筠蔓打小儿什么样你不知道啊?说话都不敢大声。这些年看病,胎气不稳六七月早产的产妇,也不再少数。”济兰翻着身边的医书。 边找给图雅看,边不爱听的道“就算你跟别人怀了孩子,我都不信她敢做出这样的事。” “嘿,你个没大没小的!”图雅瞪了她一眼,道“当初人家佟佳府上都滴血认亲了,不相溶。而且——。”图雅低声道“据说她新婚时,也没落红。” 济兰嗤之以鼻的道“滴血认亲?你当听戏文呢,咱俩的血还不见得就溶,你就是阿玛捡来的。草原上骑马多的女子,很多也都没落红。只能说,筠蔓命苦,佟佳府上不是东西。” “荒谬,我看你倒是像阿玛捡来的。”图雅听了济兰这番高论,道“就算都如你所说,可佟佳氏也是名门望族。那样的宅门,怎么可能容得下这种事情。” “名门望族怎么了,他们门上不也出了逃婚逃选的小姐。”说到佟佳氏,想到佟玖坏笑的模样,济兰温和的笑了笑。 “还有这事,我终日在京城,我怎么不知道。”图雅新奇的来了兴致,道“是佟佳哪个门儿上的小姐跑了,跟谁跑了?” 济兰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的轻吐了句“跟我跑了。” 图雅只当她是浑说寻自己开心的,喝了几口茶,道“这次临五服了软,你解气了罢?我昨个从你这走,直接进宫找她姐姐去了,她姐姐说了,养正堂非你不可。” “自然非我不可,你看着她在宫里头,名头光鲜使奴唤婢的。实则这么些年,她的吃穿用度,逢年过节的上下打点,哪个不是养正堂不是我在供着。”济兰叹道“互相长脸的事罢了。” “自从你们回来,苏勒的书也不读了。跟着韩鹿祈这样整日的混,长大再能耐,不过就是个商人。”图雅叹道“我也不知道对这孩子将来,你们到底怎么打算的。” “跟着鹿祈混哪不好了,我们鹿祈要功名有功名,要本事有本事。再说了,商人怎么了?太爷爷阿玛都是商人,你不是在这养正堂长大的?”济兰觉得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的跟她这个姐姐聊不到一处。 又道“我的打算就是把筠蔓娘俩接来,让锦哥儿陪苏勒读书。我们不在京时,筠蔓也能照看着他些。我的那股红利,就给他们娘俩生活,鹿祈也同意了。” “济兰,我没听错吧?放着好好的王府不去,你让筠蔓这样名声的女人来给你带孩子,还把你自己的红利顶给她?”图雅提了几丝声音。 “富察·图雅,筠蔓是跟咱们一处长大的妹妹。你看看她现在,吃的什么,穿的什么?”济兰止住还欲再辩的图雅,道“养正堂,我当家!” 图雅气结的点点头,端起茶碗,连喝了几口,又瞪了济兰一眼,觉得无话可说。 再说佟玖,忙活了一上午。晌午济兰不在府上,刚好在外面订了张席面,算是为承德府分号的人和达古拉接风,但怕耽误下午算账,众人都没喝酒。 回府后,睡了个午觉,就跟华景赋往城西十里外的亭子去了。 天寒地冻的节气,二人骑着马出了城门,越往西走人烟越是少,只有片片的大小坟包和乱坟岗,伴着北风萧索的横在路边。 到了十里亭,佟玖下了马,从怀里掏出怀表看看时辰,未时三刻。摘下鼻梁上的茶晶眼镜,看了看天上老高太阳,却没一丝暖意,对身后的景赋道“这荒山野岭的,我心里头,又没来由的不踏实。” 这时,从亭西的小道上驶来一辆马车,是极普通的马车,没挂任何字号。马车到亭前停了下来,车帘掀开,一个女子探出头来,正是九娘,对佟玖笑道“来了?咱们走罢。” 说着马夫调了车头,朝西往他们方才来的路上走。佟玖本想问她去哪,可车已经走远了,只得同景赋上马,尾随而去。 马车走了很远,转到一座山丘后才停。九娘下了车,从车上拿下一个篮子,上面蒙着,看不到内里装的什么。往山上的小路走去,对还骑在马上的佟玖,道“不远,咱们步行即可。” “我来罢。”佟玖下了马,从九娘手里接过篮子,随她走着。不远看到个荒废的篱笆小院,里面有间茅草屋。绕到篱笆院后,有片小树林,因是长在山上,树都不高,稀稀拉拉的也不齐整。 树林里,有几座孤坟,看上面的土却也不旧,却没有墓碑。坟顶还压着些已然泛了白的纸钱,证明是有人祭奠过的,坟周围长满了荒草。 九娘从佟玖手里拿过篮子,走到中间的坟前,从里面拿出一应的贡品纸钱于坟前摆好。佟玖在远处看着坟边四处是枯草,便过去拔了几株。 九娘焚了香,对佟玖道“你过来,这是我家里的长辈。过年了,咱们一起祭奠下他们罢。” 佟玖接过香,道“既是你家里的长辈,因何连个墓碑都不立?又是在这样荒凉的地方,他们没有儿子么?真真是不孝。” “他们没了儿子,现在——却又有了。”九娘看了看佟玖,捂着嘴哽咽的抹了把眼泪,在坟前重重的叩首,道“你们泉下有知,要好生庇护着她。要怪要怨,就怨我罢。” 她这样,弄的佟玖心里也戚戚然的,随她在坟前磕了头,上了香。嘴里念念有词的念叨了好一通,方起身,带着华景赋把坟地周围的荒草都拔了。 “你方才念的什么?”上过坟后,几人往回走,九娘为她掸着大氅上粘的沙土,问。 “哦,往生咒。”佟玖稍稍跟她拉开些距离,道“我念了二十一遍,佛法无边,会渡他们往生极乐。” “谁教的你这些?”九娘看出佟玖不愿同自己接近,神情落寞的道。 “我夫人。”提起济兰,佟玖笑了笑,道“以前我也不懂这些。成亲后,她让我每晚临睡前都抄一些佛经。久而久之,也就懂些了。这人呐,要深知因果报应的道理,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九爷。”到了山下,九娘叫住了佟玖,道“我出来一次不甚方便,以后逢年过节能不能劳烦你,时常过来这里看看。” 想到济兰不愿意让自己跟她有太多瓜葛,佟玖迟疑了下,但眼看着九娘眼泪又簌簌的落了下来,便道“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放心罢。” 九娘点点头,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佟玖走过去,递上篮子,觉得这女子此刻双眼红肿,容颜憔悴的在这深山的烈烈北风中,显得弱不禁风,便道了句“你便走了?那,多保重。” “怎么,你还想与我再见?”九娘自嘲的笑了笑,深深的望着她。 “昂?”佟玖微怔,没接她的话茬儿。 “呵呵,我知道你是不愿见我的。”九娘强忍着感伤,从身上拽下块手把件塞到佟玖手里,捂着嘴迅速放下车帘,对车夫颤声道“走!” 佟玖握着那块玉在手上,看了看,心里又掠过一丝丝的疼,抬头再看九娘的马车,已然走远,怅然若失的呵了口凉气。 对身后已然翻身上马的景赋道“景赋,你觉得她像什么坏人么?” 景赋提了提马缰绳,看着前面的路道“何为好,何为坏?”见佟玖不答,双腿一磕马肚,走了。 第六十二章 <六二> 佟玖回到府上,天色已然渐暗。虹筱看她平安回来了,提了几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可又见她自打回来,就坐在那郁郁寡欢的喝茶出神,什么都不同自己说。 “九哥儿,前面的帐算一天了,都挺顺利吧?”虹筱问了一句,佟玖“嗯”了一声,点点头,依旧没多说。 虹筱又看着外面道“看这天,起风变天了,八成晚上要下雪。夫人去这一大天了,也不知道晚上还回不回。” “先沐浴,换身衣裳我去接她。”佟玖略显疲惫的道。 “这不晌不午的,沐哪门子浴?”虹筱不解的看着佟玖身上整洁的衣裳,终究晚上要洗的,不是特别脏也不急在这一时沐浴啊。 “洗罢,免得又说我沾染了这个粉那个香的回来。”佟玖起身,朝里面走去,道“她这几日心气不顺,我可不想为这些无端的事,招惹她。” “我瞧着,她倒是比以前好多了。”虹筱随她往后面去了。 待佟玖沐浴更衣罢出来,济兰已经从养正堂回来了,听说方才进府。 “怎的回来这么早?”佟玖迎出去时,看她进了正门,问道。但察觉到济兰面上的一滞,忙解释道“不是,我是想着沐浴过后就过去接你,没曾想你这么快便回来了。” “那些帐有什么好看的,去了这一大天,就不容我早点回来歇歇?”其实,济兰心里也是记挂着佟玖今天去见九娘的事,左右挨到了天黑便往回来了。才进门,却听佟玖这么问,心下稍有些不快。 道“我先去沐浴,你到苏勒的院子走走。顺便看看筠蔓他们娘俩儿,吃穿用度都还随心么,毕竟你是这府上的老爷。晚些,叫上他们几个,一起过来用晚膳。” “哎,好。”佟玖应着。 “虹姐儿,上次你要改的镯子,昨个儿就改得了,你过我房里来拿罢。”济兰对佟玖身边的虹筱道。于是,佟玖过苏勒的院子,虹筱跟着济兰回了正房。 屏风后,富察姐妹伺候着济兰宽衣沐浴,虹筱立在屏风外,道“我问过景赋了,这趟去倒也没怎么着。就是领着她到了个什么小丘上,祭拜了些没有墓碑的孤坟。说是九娘的先人。” “无碑的孤坟——”济兰将身子没进浴桶热水内,疲惫的扶额道“明个儿你得空,让景赋带着你过去认认,找些人好生修葺修葺。再找几个同九爷八字相近的,去守灵。这事,不必告诉她。” “好。”虹筱应下。 “对了,虹筱。”济兰又道“大概十一年前,你跟九爷在京城时。听没听说过,早年的佟佳府上,有哪房的兄弟娶了亲,未及七月就生了孩子,最后将新娘休离回家的?” “十一年前——”虹筱回想着,思忖道“若是十一年前,便是我们哥儿十岁头里的事。那年,他们府上的五爷娶了亲,可新太太不到一年就给送走了。那时,我们都还小,却是记不得为的什么事。只记得,九爷好通哭。” 碍着有富察姐妹在,济兰和虹筱对提起佟佳府上的事,说的都相对隐晦些。 “哦,呵呵呵。”济兰笑了笑,突然话风一转,调侃道“这个华英雄啊,平日看起来,人有些孤傲。可对虹姐儿你,倒是有问必答,另眼相待呢。” “哎呦,夫人您还有闲心拿我们打趣呐?”虹筱接过富察米递过来的镯子,戴在腕上看了看,道“知道你们那个什么临五爷,之前因着什么跟您找茬儿么?您不会真当他是为的苏勒少爷罢。” “不是为苏勒,那就是为银子喽?”济兰倒是毫不在意,轻甩了甩头上的青丝,猜测道。 “我也是听着承德府达正昌,这趟来的邱掌柜说的。临五爷啊,夏天时在承德府豪赌。到了冬天,赌坊追债的还去过达正昌呢。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听说是俞和堂的人出面,给他把赌债还了。” 济兰伸了伸玉臂,摘下蘸在上面的花瓣,道“你们家这位表小姐,胳膊伸的可是够长的啊?” 虹筱摇摇头,道“自从昨个哥儿回来,我也思量了下。怎么说,也是打小一处长起来的,这些个手段,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 “就算不是她做出来的,她还想撇清?除非有人一辈子想不起来那些事。”济兰道“现在看来,那一枕头,砸的却是恰到好处。” 虹筱出去后,在一旁伺候,听俩人交谈的富察沁,云里雾里的只听明白了一件,道“兰哥儿,临五他当真能糊涂到,跟着俞和堂一起来搅合咱们自家的买卖?” 济兰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问道“沁姐,我记得那个齐佳·木云跟博穆尔是表兄妹,对吧?” 富察沁微怔,不知道主子怎么突然想到这些,回道“是啊,您的前婆婆不就姓齐佳么。” “呵呵,有意思。”济兰轻笑自语,玩味的道“表妹拐表姐私奔,这表姐却嫁了表兄。多亏当初那齐佳氏只是佟佳府上的填房,这表姐和表妹呢,怎么算,终究还差着一层。到底不如人家表姐同表兄来的亲厚。” “主子,您这,表姐表妹的,说的都是谁啊?”富察沁不解的愈发迷糊了。 济兰喟叹着道“倒也难怪她会气疯了。”从浴桶中起身,兴致高了些,道“却也多亏她气疯了。得,不洗了,饿了。” 济兰到客厅时,佟玖带着筠蔓母子和苏勒早就从后面过来了。苏勒正坐在佟玖腿上,哭着鼻子。原来他学骑马时,手背被马含了一口,惊着了。 “不碍的,不碍的。学本事总是要吃些苦头的。”佟玖边笑着哄着他,边拿着自家的药膏为他涂着手。 筠蔓拿着帕子为侄子擦着眼泪,道“苏勒是男子汉了,怎么能哭哭啼啼的倒像个女儿家。姑姑以前认识一个小姑娘,也是十几岁大的年纪。每天早上,都会自己跑到马厩去骑马,有一天被马咬了屁股,都没吭一声。” “呵呵呵,咬了屁股——。”小孩子哭的快,笑的也快。 而济兰和佟玖听了却都是一怔,佟玖潜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屁股,又仔细的看着眼前的筠蔓和她身旁的富察·锦铭,拧起了眉毛。 “咳咳。”济兰瞧着筠蔓被佟玖这样直勾勾的看得面上有些耐不住了,清了清嗓子,道“鹿祈,养正堂这边今天已经把驼队运药材的款项算清了,等你那边的数出来,咱们对一下,就销了。” “哦,好。”佟玖回过神,查看着苏勒手上的伤没什么大碍,拧上药瓶的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学,学会了,等天暖和我带你去打猎。” “真的?”苏勒拍了拍手,却吃疼的“哎呦”“哎呦”的叫了两下,还不忘呲牙问锦铭道“锦哥,到时你能跟我一起去么?” 锦铭看了看佟玖和筠蔓,没有说话。 “一起去一起去。”佟玖对筠蔓道“以后,苏勒有什么,也绝对少不了锦铭的。等过完年,我就去给他们找个有学识的先生,让他们俩一起读书,学学问。” 筠蔓感激的点点头,抹起了眼泪,道“锦铭是个好孩子,我不比二姐姐在家中的本事。孩子跟着我,从小不知平白受了多少委屈。” 说着揽了锦铭在佟玖面前,道“不怕姐夫笑话,我们房头你也瞧着了,哪个是肯出去请先生来教学问的。我不求别的,只想着锦铭跟着姐姐姐夫能学些吃饭的本事,日后大了,别长成我哥哥那般游手好闲。如此,我便也没白生养了他一场。” 济兰笑着安慰她道“你是什么品行,我最清楚。你若不是个好的,我也不肯你来的。所以啊,你就放心的住着,这府上的钱尽是我管着。这先生,她不去请,我也要去请的。” 这时,丫鬟婆子们陆续端了饭菜进来,便起身招呼大伙道“行了,吃饭罢。” 用过晚膳后,达古拉来找佟玖闲聊了会。送走他,佟玖回到内室时,济兰摆过账本给她看,道“这是这月府上的花费,看看没什么差错,就盖了印让账房来拿。” 佟玖随意翻了翻,拿出自己的小印盖好。 “筠蔓母子的花费还就是得走你的帐。”济兰捏过账本,摆到案头,道“谁让有些人,打小就不学好。钻嫂子被窝,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不养谁养。” “哎!”佟玖打断她,道“我要有那能耐,咱俩。”说着坏笑着往济兰肚子上瞟,嘟囔了句“不早有了。” “有什么有,往哪浑看呢?”济兰拍了她一把,道“问你正事。听说,你今个儿,爬山了?” “哦,对了。”佟玖拿出玉把件给济兰,道“她,九娘临走时,给了我这么个玩意儿。” 济兰接过,握在掌心瞧着,却无意发现,这玉把件的成色跟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很接近。 弯了弯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扳指在把件上蹭着,越看越觉得就是一块玉料。抬眼看看佟玖,佟玖佯装丝毫不在意的,正低头收拾着书案上的印台。 济兰拉开抽屉,将把件丢了进去,从抽屉里拿出另一样儿到佟玖身边。 佟玖抬头一看,是个茶晶的墨镜,不解的看了看济兰。 济兰道“我瞧着你现在戴的那个,总是要拿手去扶。想必有些大,不甚合适。试试这个怎么样。” 佟玖才要拿手接,济兰避开她的手臂,亲手为她轻轻的戴上。佟玖顺势揽上济兰的腰,动了动鼻子,适应着新眼镜。 济兰上身稍往后倾,看了看问道“比起之前那个,如何?” “甚好。”佟玖点点头,笑道“也轻便些。” 济兰听后,伏在佟玖肩头,悠悠的道“所以,不见得之前的,就是合适的。” 第六十三章 <六三> 翌日一早,佟玖就带着达古拉往諴亲王府去求见諴亲王。 “呦,韩大人,几日不见,府上都好?”大管家听说佟玖来了,热络的打着招呼。一是知他是王爷眼中新起的红人,二是佟玖隔三差五的也没少在他身上和家里用银子。 “托大管家的福,都好都好。”佟玖和气的一笑,忧心的问道“前个儿听拙荆说,您府上的老太爷,身上不爽,这两日可好些了么?” “哎,老爷子年纪大了,每年年根底下准要闹一场不自在。还得说是您夫人养正堂的药好,供着御药的铺子,那跟旁的铺子,就是不一样!容我忙过了这个年关,定要过府登门拜谢啊。”大管家拱拱手。 佟玖为他引荐着身旁的达古拉,道“大管家,我今天来也不为别的。这位是我的一个相与,蒙古乌珠穆沁部的达古拉。他们部今年给王府送贡品,结果还没入关就被歹人劫了,同行的十几个人只他活了下来。一路靠讨饭进的京。” “哦?”大管家意外的看看达古拉,道“前个儿王爷还往乌珠穆沁那边递了信,询问这批贡品的去向。这延误了进贡,可是要治罪的。”说完拿眼看了看佟玖,意思是你跟着蹚这浑水干嘛啊。 佟玖忙解释道“贡品丢失自然有错,可我深觉这其中必有蹊跷。前段时候,府上才闹了刺客,紧接着就是贡品丢失——。” “行,你们等着,我进去给你们说说,听听主子什么意思。”大管家明白了佟玖的意思,快步走了进去。 一刻的工夫,大管家笑着出来了,对二人道“王爷请二位进去。”又对佟玖道“主子今个儿心情还不错。” 进去时,諴亲王正在练字,听二人行礼,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看两人,沉声道“来啦?起来罢。”说着对达古拉道“怎么,听管家说你的贡品在关外让歹人劫了?” “王爷,乌珠穆沁部多年向京中进贡马匹,对大清的忠心日月可鉴。此次贡品丢失,是被奸人所害,还望王爷明察。”达古拉略显激动的把事情的经过回禀了一遍。 见諴亲王抚须沉思,并未说话。佟玖道“王爷,这绝对不是一般谋财害命的草寇所为。” “何以见得?”諴亲王想必也想到了这一点,问道。 “就算是在关外,可毕竟是光天化日,谋财害命啊。劫的又是贡品,过往的官府、衙门,无一过问。王爷您觉得,满大清国,哪伙贼寇有这样的胆子和面子?”佟玖分析道。 见諴亲王点头,佟玖更为忧心的道“这次丢了的贡品,无外乎是些马匹吃穿用度,终究是小。可日后,再从关外往京里来,丢了其他王爷想要的,那就是大了。搞不好,到时连草民,都得跟着一起掉脑袋。” “呵?”諴亲王冷笑,瞥了眼佟玖,道“想恐吓本王?”说着拍了把桌子,怒道“劫几匹马,就想吓唬住本王?” 佟玖垂首而立,不再多说。 就听諴亲王吩咐道“来人,去传那日松、岱森达来,本王要问话。”然后对佟玖二人道“你们先回去罢,此事不必声张,本王自有定夺。” 待他们二人走后不久,諴亲王听了下面人的回禀,看着杀虎口官员的名录,道“去查,看当日是谁在当值。还有这个博穆尔,身为新任城门守尉,对命案匪患视而不见。去,让他们写些参奏的折子,明个早朝递上去。” “王爷,折子一递,都察院势必要过问。”那日松谏言道“据末将所知,这位城门守尉,之前就是在都察院供职。若是一旦那边要过问彻查,您打算让谁去办这个差?” 諴亲王依旧盯着名录,思绪动了动,不动声色的道“陈景逸。” “王爷英明,此事让汉官去查,最为公允。既不会偏袒蒙古部,也不会偏袒了满臣,到底还是要为王爷您行事。”岱森达赞成的道。 諴亲王不悦的道“这个年,本王过不好,谁都别想消停。” 再说佟玖他们回了府,才到门房,就见小厮们全都站在外面往正房的院子看,而且议论纷纷。 其中站在外面些的小厮,看见佟玖进府了,边上来牵马边道“九爷您回来了,您快进去看看罢。刚才府上来了个老太太,在门上寻死觅活的,说是要告咱们养正堂呢,被夫人请进去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着了。” 佟玖跟达古拉寒暄了两句,便快步往正房走,离正房还多远,就听那边十分的嘈杂。 才要进去,虹筱红着眼圈从里面出来,佟玖细看了看虹筱,低声道“怎么的啦?我进来时,听门房说有个什么老太太寻死觅活?” “还能怎么着,养正堂下面的人收药田,仗着富察家的势,跟当地的县令勾结,强占老百姓的耕田。”虹筱吸了吸鼻子,道“有不服的,就给衙门锁了去,结果闹出了人命,人家里老娘眼都快哭瞎了,你进去看看罢。” “这还了得!”佟玖听后掀门帘进了正厅。 只见济兰脸色苍白的坐在那,面无表情,看样子已是气极。富察沁正抹着眼泪,安抚着身边头发花白老泪纵横的老太太。富察米站在济兰身边,也是气的咬牙切齿。 富察家的那大管家正一脸难色的立在另一旁,看见佟玖回来了,赶紧道“二姑奶奶,九爷回来啦。”说着迎到佟玖面前,低声道“您快劝劝罢,这样再气坏了身子。” “临五那边刚跟俞和堂吃里扒外,我还未及问。三房这边儿倒好,又做出这些个横行乡里的下作勾当!要依我,这养正堂趁早关门,祖宗积多少德够他们败的。”济兰说完,气愤的将手中的佛珠“啪”的拍在了小几上。 佟玖走过去,拉过她压在佛珠上的手,察觉此刻她手指冰凉,对富察米道“去捧个手炉来。”说着另一手抚上济兰的肩,柔声道“既然,事已至此,你动这样大的气却也于事无补了。” 握了握济兰的肩头,心疼的叹了口气,回头对老太太道“老人家,您节哀。这些伤天害理的事,都是下面的人瞒着我们做的。您家里还有什么人——。” “啊,没人了,绝户啦!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我那可怜的儿啊——。”佟玖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又放声大哭了起来。 “老人家,您别哭了,别哭了。我们给您养老送终。您这一路来舟车劳顿,先让他们扶您下去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啊。”佟玖最见不得这种场面,劝道“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的,您儿子的冤屈可就没人给申啦。” 说着给那管家使了个眼色,又对堂上几个丫鬟婆子招招手,几个人上前连哄带劝的把老太太架了出去。 “哎呦。”佟玖长出了口气,对还在抹眼泪的富察沁道“好歹给我斟碗水啊,我这出去跑一早上了。” 这会儿,那管家回来了,为难的对佟玖道“九爷,您劝劝吧,这老太太家没别人了,私了了就算啦。依着二姑奶奶的脾气,那非得把三房全下了大狱不可,这这——,哎!” “杀人偿命,理是这么个理。”那管家苦口婆心的对济兰道“可别的且不论,真要追究起来,那位县太爷好的了么。这一传开了,往后衙门口儿,谁还敢跟咱们家打交道啊。” 佟玖扶额,挠了挠脑门儿,看了看济兰,道“那管家说的不无道理,大义灭亲是小,养正堂的名声是大。况且,就算老太太真告赢了,朝廷治了三房和那县令的罪,到了养老的银子,不还是得咱们柜上出么。” 济兰起身,对众人道“都散了罢,告诉账房,养正堂的帐不算了。今年过年没红利,都喝西北风罢。”说完朝内室去了。 佟玖又跟那管家嘱咐了几句,随后也跟着往内室去了。 “从今岁夏天就开始了,我竟全然不知。”济兰屈膝依坐在炕上,脸朝着窗外的方向,看不出表情,只是声音很寡淡“低价收地,百姓不卖,他们就纵火烧田、打人。跟贪官勾结,欺上瞒下,鱼肉百姓。” 说着微微的摇了摇头,失望的道“我支撑着养正堂的门面,不是为的让他们这样糟蹋的。若没了养正堂,他们反倒少造些孽。” 佟玖宽了外面的褂子,坐到炕边儿,道“明个我跟着那管家下去看看,你不用为这些劳神。”说着凑了过去,从身后轻揽过她。 边为她揉着肩颈边道“方才过王府上,他们大管家还夸咱们养正堂的药好呢。说供御药非得咱们铺子,换了谁家都不成。嘿,我当时都觉得面上有光。” 济兰后背靠进佟玖的怀里,感觉到背后的温暖,疲惫的轻声念道“韩鹿祈是舒广袖的,九儿是九娘的,什么是我的?” “韩佟玖是你的。”佟玖侧过头,一下下的亲吻着济兰抚着自己脸颊的玉手,叹气道“看到你为这些琐事伤神,我好生心疼。” 济兰回身,攀上佟玖的肩头,抱了良久方道“我是真的累了。”说着抚着佟玖背后的辫子,有些幽怨的道“自从有了你,养正堂便不似从前那般重要了。原来,我也是个不务正业的,只是迟迟才遇到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的君对人物关系不是很明白,说头都大了,我很无奈。梳理一下,直白的说。 佟玖的继母,齐佳木云的母亲,博穆尔的母亲,是三个亲姐妹,就像宋氏三姐妹那样。分别嫁给了佟佳氏,齐佳氏和瓜尔佳氏。 但因为是佟玖的继母,所以佟玖跟木云实际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所以从血缘上论,木云跟博穆尔更亲厚些。 而济兰的堂妹,筠蔓早年是嫁给过佟玖的哥哥,佟玖叫她嫂子。现在被休回来了,佟玖跟济兰结了婚,她叫佟玖姐夫。 这个很难理解么? 第六十四章 <□> “这的乡下不比在草原的时候,到了别一人出去四处乱散,让景赋和那管家他们都跟着你些,啊。”第二天,佟玖临出门,济兰手里捧着她的暖帽,送到门口嘱咐着。 佟玖拿了暖帽戴在头上,又倾身过去,济兰为她系着颈前大氅的带子,笑道“回关没几日,这么看着你,好像个子反倒见长了。走罢,早些去早些回,免得赶夜路。” “阿玛,早些回来。”佟玖翻身上马后,看了看府门前立着的全家老小,心里竟隐出些不想走的情愫。于是,拉了大氅上的帽子罩上,对身后的随从道“走了。” 一行人都骑了快马,出了城,上了官道后,更是加鞭的急行往乡下赶去。 才到了乡里,就看到许多地上被圈着立了牌子,上面写着养正堂的字样。佟玖打马在田边来回走了两趟,对身边的那管家道“田地是农民之根本,这么多的地都卖给了养正堂,这些农民靠什么度日?” 正说着,就听见远处传来吵骂声。佟玖双腿一磕,循声走了过去。 “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都不得好死!”说话的是一个年长的老者,身后跟着些拿着锄头叉子的男丁,骂着对面十几个穿着青灰色袍子的壮年男子,细看应该是谁府上的家丁。 “你个老不死的,又带头来闹事。卖地时,是你们当初白纸黑字签了契的。现在觉得卖少了,又想来讹银子,我们富察家的银子就那么好讹?”为首的男子颐指气使的手叉腰站在前面。 “我们卖地,可没说连祖坟的地也卖给你们,咳咳——。”老者气得捶胸顿足,大口大口的喘气。 “还我们家地!”一个年十五六的后生,朝为首的男子脸上扔了个土块儿,喊道。 “哎呦,谁扔的,啊?”男子吃疼的捂着脸,掸着身上的土,喊道“谁扔的!”说着从身后小厮手里拎过跟铁棍,朝那后生走过去“你扔的是不是。” 眼看着那男子举起的铁棍就要落到后生头上,佟玖催马过去,挥起马鞭朝着那男子就是噼里啪啦一通抽,直抽的男子在地上抱头鼠窜,疼的又嚎又叫。 佟玖自己也累得喘了喘,攥着鞭子指了指在场穿青灰袍子的众人,道“以后,你们都不是富察家的人了,全给我滚!” 说着对老者道“告诉村民们,凡是不想卖地,不是自愿卖地的,都拿着卖地的字据,到村口来找我。” “你,你说话做得了数?”老者颤声问道。 佟玖下了马,缓着语气道“只要是养正堂的事,我都做得了主。” 那管家也催促着老者,道“爷们儿,你尽管去喊人罢。这位爷,是养正堂大东家的夫婿,韩九爷。” 不久,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到村口来看热闹,许多卖过地的农民都拿着契书围了过来。 佟玖先是接过方才老者从家里拿来的文书看了看,下边落款处都书养正堂的字号,加盖的是三房人的名戳。佟玖吩咐那管家将卖地的契书收回,重新立了个还地字据,之后加盖济兰的私印和养正堂的公印。 递到老者手上,道“老人家,地还给你。你年岁大了,我们多有叨扰。买地的银子呢,我们就不要了。” 说着高声对其他村民道“你们还有谁是不想卖的,我们养正堂都会将地一一归还。有谁家是想卖的,我们养正堂愿意按照时下的市价,补发银子给你们。” “哎呀,真是菩萨显灵啦!”老者激动的扬着手中的还地契,对佟玖道“韩大老爷,您是贵人,这村口不是写字办事的地方。若是不嫌弃,请各位老爷都到去老朽家里去,您看如何?” “是啊,九爷,这天冷笔都冻上了。”那管家哈了哈握着笔的手,跺着脚道。 “行,那走罢。”佟玖在众人的簇拥下,往村里走老者家里去了。 虽只是几间土坯的房子,却也能遮挡些寒风,佟玖和那大管家坐到火炕的炕桌旁,景赋双手抱刀倚靠在门口。 老者在门口帮着喊人,有的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又被三房的那些奴才欺负怕了。看到佟玖有些惧怕,老者就纷纷的给佟玖说着他们家里各自的情况,地在哪,卖了多少亩。 坐久了,佟玖又觉得无趣,便下了炕在不大的土坯房里看着,瞧着墙角的布口袋里装着些高粱,伸手抓了一把在手上看着,对老者道“这高粱品相不错啊。”说着捏了一粒含在嘴里。 “哎呀,您还认识这是什么米呐?”老者意外的看着佟玖,此时完全是内行收粮人的模样,诧异的道“我还当像您这样的大贵人,都——。” “都五谷不分,是吧?”佟玖听出他的为难,替他说了出来,笑着将高粱放回到袋子里,道“我本家做的就是粮食买卖。什么米都不认识,那不成外行啦。” “韩老爷,我跟您说句实话。”老者点了一袋烟,道“我们这一带的地啊,还真就不适合种那些矜贵的药苗苗。您要是真行家,出去看看就明白了。我们这的风硬,除了种些玉米高粱,种别的都不出数。” 佟玖点点头,道“你这高粱,不算头等也算得上二等,以后可以卖给我们达正昌。” “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二姐姐新上门的小女婿啊。”佟玖同老者正说着粮食时,门外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七姑奶奶。”那管家听了来人的声音,从炕上起身,拱手施礼,对佟玖道“九爷,这是三房的七小姐。” 见三房总算来人了,佟玖轻拍了拍手上的米屑,素着脸沉声道“韩某纵是入赘,七小姐也该称韩某一声‘姐夫’罢!” 七小姐进了屋子,被屋内浑浊的空气呛得一皱眉,用手帕掩住口鼻,厌恶的道“叫你声姐夫便是了,快随我出去,这都什么味儿啊。” 说完转身出了去,佟玖看她应该是跟自己年纪相仿,眉眼间很有些济兰的模样。先前对三房的怒气也减了几分,耐着性子随她出了去。 “你这次来,是二姐姐让你来的?这药田,从太爷爷在的时候,一直都是归我们三房管。如今你们二房这般,未免也管的太宽了些罢!”七小姐没好气的质问着。 佟玖道“你太爷爷的时候什么样,我不管。我只想问问你们三房,如今的养正堂,是谁当家?如今的富察家,又是谁当家?” “自然,是二姐姐。”七小姐不服的嘟囔了句。 “好,那请问七小姐。韩某今个儿来,办的是养正堂的公事。你们三房,还有什么说的么?”佟玖又问。 “你!”七小姐点了点头,怒视着佟玖道“你们二房就是不识好歹,看看这几个房头,除了我们三房帮衬着你们,哪个不是坐收渔利。” “你们这是帮我们呐?”佟玖负手,冷笑道“都帮出人命了,知道么?宗人府即刻就要拿人!是拿你阿玛,你兄长,还是拿你七小姐?” “哪有这么严重,买地我们也花了银子,都是这些刁民,无故寻衅,死了怪谁?”听说宗人府要拿人,这位七姑奶奶有些乱了方寸,攥着手中的帕子逞强道。 “我临来时,已经让人去你们房头拿了收地款项的账本。济兰也说了,这笔账算不明白,今年这个年,咱谁都甭过。”佟玖一字一顿的道。 七小姐不服的委屈道“我们又没贪了这里的银子,你干嘛跟我这么大劲啊,真是的。” 佟玖掸了掸大氅上的灰,悠悠的道“有帐不怕算。贪没贪,左右不过日天就见分晓。回去告诉你们三房的,我韩某人虽然只是个入赘的,那也是在蒙古草原趟过几个来回儿的。” 说着眼中透出少有的狠戾,道“你们富察家,有一个算一个,谁敢欺负了济兰,我拿命跟他死磕!” “你,你这人。”七小姐显然是被佟玖此刻的眼神吓到了,一昂首道“我才不同你胡缠,我去找二姐姐评理。” 佟玖回身时,那管家站在门口,佟玖叹了口气,拉了拉衣领,低声问道“我听夫人说过,你是二房的老人了,药田这件事,你怎么看?” “九爷,不是我胳膊走向外拐。”那管家犹豫的道“这时候三房都不出头,独独个七小姐来了。七小姐偏又不是个有城府的人,要真是他们房头自己干的,她不会这般理直气壮。” 说着肯定的道“依我看,三房这些事,十有八九是着了外人的道了。”从袖子里拿出那些地的卖契,给佟玖指着上面的日期,道“这些个日子,东家一直在关外,这边自然就疏忽了。” 佟玖烦恼的扶额,手指在脑门儿上挠了挠,事无巨细的嘱咐道“那管家,这段时间夫人为各房头这些事,是真动了肝火。所以,这趟回去,多拣好事说。” “得,也拣不出什么好事来。”看出那管家的为难,佟玖叹了口气,道“把这的百姓糟蹋成这样,买地的钱咱也别要了。不过几千两银子的事,回头我看看,从我汇正升的红利上给你们拨过去。” “那东家问起来,我就说,买地的银子都退回啦?”那管家问。 “对,就说都要回来了。”佟玖拍了拍他的肩,肯定的道。 “姑爷!”那管家感触良多的道“我们二小姐和养正堂,正是得有个您这样的姑爷啊。” 第六十五章 <六五> 忙到中午,大伙草草的吃了些干粮,待将附近几个村子的田逐一还回,打道回府。进了城门,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了。 佟玖心里一直琢磨着地款这笔银子从自己哪出,济兰才不会有所察觉。充韩府的开销固然不可,昨个自己跟济兰才在账本上落了印,今天突然多出几千两的银子是瞒不过去的。 想着这些,一抬头,却已到了府门口。 “九爷,大奶奶打江南来啦。”佟玖疲惫的从马上下来时,门上的小厮禀报着。 “啊?”佟玖稍有些诧异,眼瞅着要过年了,韩家大奶奶突然这么远从江南进京,为的什么?之前通信没听说要来啊。于是,拧着眉头往里走着。 “九爷回来啦!”门上小厮喊了嗓子,佟玖掀帘子进了正厅。只见韩家大奶奶坐在上首,府上一应的女眷和两个孩子都在,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这才稍稍放下些心。 见她回来了,大家都纷纷起身,佟玖给大奶奶请了安,道“大娘这趟来,怎么也没支应一声。我们好去迎迎您,看我还出去跑了这一整日。” 大奶奶很是和气的道“过了这个年,你大哥哥鹿鸣就要从山东进京来述职。你这边呢,娶了新媳妇,又是开分档又是开钱庄的。想着你们几个孩子,我在府上哪里还坐得住。” 说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上月给你们写信时,便已然在路上了。我怕你们说现下的时气不好,不准我来。我啊,就自作主张的来了个先斩后奏。倒是在新媳妇面前,为老不尊了一把了。” “在关外时,本是要回江南的。奈何入京之后生意上颇多的琐碎,便顾不上回去了。想来,家里有大娘在,我还有何事是放心不下的?”佟玖向苏勒和锦铭招了招手,问道“你们两个,可都见过大奶奶了?” “见过了,见过了。”大奶奶慈祥的抚着苏勒的头,语重心长的对佟玖和济兰道“你们将生意做得这般的好,咱们韩家呢,眼下什么都不缺了。唯独是在这人丁上,你们三房也该开枝散叶了。” “是是是。”佟玖清了清嗓子,问济兰道“晚膳吃什么?我中午嚼了口干粮,这会儿肚子里有些空,咱们用膳罢?我去里面洗把脸。” 说着起身朝里面走去了,济兰也跟了进来“哎,鹿祈——。”本欲叫住佟玖,佟玖却已大步流星的一撩帘子进去了。 “呵,你回来啦?姑奶奶候你多时了。”佟玖才一站直身,就见富察家的七小姐坐在炕上。 “你在这做什么?”佟玖没想到她还真来了,而且还坐在自己跟济兰的炕上。 “自然是找二姐姐评理来的,你当我只是说嘴的?哼!”七小姐不由分说的匆匆走了过来,将随后进来的济兰拉到自己身旁,道“二姐姐,你得为我做主!” 佟玖出去跑了一日,身上有些乏,本想进来洗把脸好早些用晚饭,却又遇见这个七小姐在这无理取闹。当即面上一冷,道“你给我出去。” “二姐姐,你看他,他这是什么姐夫!”七小姐听后气愤的指了指佟玖,跺了跺脚,拉着济兰的手臂晃着。 “鹿祈——。”济兰安慰的拍了拍妹妹的脊背,无奈的看了看佟玖,对外面唤道“虹筱,虹筱!” “主子,华大爷胃口有些不舒服,虹姐儿去照应了。”富察沁听着济兰喊人,进来回话,又笑着询问道“九爷您要洗脸罢?我去给您端水。” 佟玖眉头皱了皱,嘴上不满的念叨了句“这一天天的,自己是干嘛的都不知道了!谁都不用,我自己倒去。”说完不悦的转身出去了。 于是,自己洗了脸,直到吃饭时面上依旧闷闷不乐。看着济兰给七小姐不是夹这个,就是夹这个的,自己都未怎么吃,只是一味的嘱咐七小姐多吃些。 佟玖在心内翻了个白眼,不料此时七小姐还得意洋洋的朝佟玖晃了晃头,一副你看二姐姐是不是更宠我的神情。 “鹿祈啊,你多吃点儿。”倒是大奶奶,瞧着佟玖别扭张脸,胃口缺缺的样子,夹了些菜在佟玖碗内。 勉强又吃了几口,佟玖便称饱了,起身去了书房。 “瞧您那点出息,那个七小姐啊,自幼就有生气便抽搐的毛病。所以富察家才都纵着她。”虹筱将席上佟玖的举动看的一清二楚,揶揄的道“您说您,跟这么个小丫头争的哪门子风呢。” “我方才自己洗的脸!”佟玖靠在椅背上,撅着嘴。 “景赋她胃疼,我就去瞧瞧的档口,您就干了件这么大的事。是奴婢的疏忽了,奴婢给您赔不是了,行了吧?”虹筱笑她的孩子心性。 佟玖翻开案上的账本,提笔记着,道“你明个儿去找沈向平,让他从汇正升我的户上提五千两银子给那管家送过去。做什么用的,那管家知道。” “哥儿,你这段日子接二连三的往出提银子,心里都有数么?跑马场刚提了三千两,明个儿又要提五千,提这么多银子做什么使的,夫人都知道么?”虹筱有些忧心。 “不用她知道,她要真过问了,你就说我拿去买马了。”佟玖随口的道。 “买马?那也得看见马啊,马呢?”虹筱好言相劝的道“哥儿,咱蒙人也挑个好蒙的,成么?免得回头又横眉立眼,鸡飞狗跳的。” 佟玖阖上账本,扶额不耐烦的道“那户上的银子是我的红利,我想怎么使就怎么使。就算我出去赌了嫖了,她管得着么?” “她管不管得着,你自己心里拎不清么?”虹筱幸灾乐祸的道,说完转身出去了。 “我就拎不清!”佟玖念叨了一句,无所谓的一抬头,济兰正站在门口,饶有兴致的瞧着她。 “咳——。”佟玖慢慢的起身,故作镇定的道“我可没赌,更没嫖啊。” “我说什么了么?”济兰不解,落落大方的走过来,拉了椅子坐下。随手扯过佟玖案上的账本,轻翻着,嘴上却道“晚上嚷着饿了,却也没见你吃什么。” “是啊,饿过了。”佟玖盯着账本,打岔道“你七妹妹走了么?我想沐浴,早些歇了。” 济兰阖上账本,道“哦,对了,我过来就是告诉你。今个儿晚了,老七不走了,就在正房住下了。” “她在正房住下了,那我呢?”佟玖挑着眉毛道。 “你睡书房。”济兰环顾了下书房的环境,理所当然的道。 “那,那你呢?”佟玖连忙追问了句。 济兰想了想,低声反问道“你想我睡哪?” 佟玖实话实说道“我当然想,你同我在一处。”说着握起济兰的手,理解的抚了抚,叹息道“不碍的,不就是一晚上么,你去陪她睡罢。我在这,也好算算帐。” “嗯,是得好好算算。不然,五千两银子往哪安呢。”济兰点点头,顺着她说道。 “五千两,我买马了——。”佟玖心虚的转了转眼睛,答道。 济兰反握过她的手,看着佟玖的眼睛,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买马了,那管家也说你买马了。” “哎,你们家人怎么这样啊?”佟玖明白了过来,这是那管家都跟济兰说了。 于是,不满的道“不是,我们俩临回来时商量好的。药田的银子不要了,从我红利里往出拿。他明明也答应了,不跟你说这事。我想着你见天的为这些——。” 佟玖话还没说完,济兰便拦腰拥住了她,紧紧的,轻轻的说了句“我今晚跟你在这睡。” “嗯。”嗅着济兰身上的温馨兰香,佟玖烦躁了一晚上的心,安静了下来。二人又抱了一会儿,济兰松开手,道“你乏了,去沐浴罢,咱们早些寝。” 待佟玖出去,济兰让人喊来那管家,询问着今个儿去乡下还地的情况。那管家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回禀着济兰。 “我听七小姐说,九爷打了她们房头的人,可有此事么?”济兰听他东扯西拉的,无外乎都是变着花样的说乡亲们如何如何对佟玖感恩戴德,于是悠悠的道。 “这事儿——。”那管家苦思冥想的道“哦,好像是有这么档子事。那是三房的奴才狗仗人势,要刨人家祖坟。又先动手欲打百姓,九爷才抽了他几鞭子。说来也是下边的奴才不像,罪有应得。” 济兰不动声色的又问道“那些地都还了,字据也立了。那之前咱们收地时的银子,可都追回来了么?” “追回来了。”那管家道。 “哦,我知道了,你下去罢。”济兰点点头。 待那管家走后,富察沁拿来新熏好被褥进来,层层铺好,富察米随后将汤婆子塞到被子里。 “主子,您不想沐浴,泡泡脚罢?水打好了。”富察沁看着济兰坐那出身,一面让小丫鬟抬了洗脚的木盆进来,一面过来唤济兰。 济兰起身到床前坐下,对为自己除着鞋袜的富察沁道“沁姐姐,如果我告诉你那管家跟着九爷一起蒙骗我,你信么?” “嗯?”富察沁意外的怔了下,道“主子,说实话我不信。但既您如此问了,那便定是确有其事了罢。”之后笃定的道“他们就算蒙骗您,也一准是为的您好。” 温热药水漫过济兰的小腿,散着草药香,济兰舒服的长舒口气,道“为何,你们都如此信赖韩鹿祈?” “因为主子信他。”富察沁为济兰按着脚道“九爷待人处事,也着实让人敬重。” 济兰听后温情的笑了笑,道“她啊,懂什么待人处事。没见方才瞪着眼,轰老七出正房时的傻样子呢。” 第六十六章 <六六> 佟玖沐浴时在浴桶里就瞌睡的紧,洗过后草草的裹了大氅,一溜小跑回了书房,还是被冻的连连哈气。 到床前看济兰已经躺下了,佟玖缩着身子,在床前不停的来来回回的踱着。 “做什么,还不过来?”济兰扯了扯被子,道“吹了灯,睡罢。” “你快盖好被子,我才进来,身上带着凉气儿呢,待暖和些我再进去。”佟玖搓了搓手,有些颤声的道。 济兰拉被子坐起身,伸手一把扯了佟玖到床上,就要覆被子。 “哎,容我解了披风。”佟玖惊呼的道“今个儿才穿它骑了快马,暴土扬尘的,明个儿不穿这身了。” 佟玖怕济兰敞着被子冷,可心里越是焦急,手上越是凌乱的不听使唤,左拉右拽的把好好的带子拽成了死结。 “还是我来罢。”济兰轻笑的拍开她的手,打趣道“毛毛躁躁的,你这通浑拽,仔细哪下勒死了自己。” “哪能呢?”佟玖嘿嘿一乐,看着此时近前只穿了件淡紫色里衣儿的济兰,不禁怔怔的开始心旌摇曳。 正出神时,突觉颈上一松,背上一凉,大氅的带子被济兰解了开,宽了去。那人玉臂顺势一带,顺理成章的将她圈进了被窝。 怀里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济兰也是心头一紧。正欲稍稍别开些,佟玖却紧紧的贴了过来,一点点的试探着,轻轻柔柔的吻上了她的嘴角。 “你,你不是累了么——。”济兰捶了两把已然倾身压上来的佟玖,轻含住佟玖的唇,不依不饶的仰了下巴轻碰着佟玖的下巴。 柔声模糊的问着“问你呢,你不是说累了么,昂?”呵气如兰。 佟玖喘着粗气,任凭着床“吱吱嘎嘎”的叫着,手忙脚乱的解着自己身上厚重的棉袍,本能的想要跟济兰贴的更近些。暗哑着嗓子耐不住的道“我不能,不想你。” 说着在济兰的唇上轻啄了下,支起上身,满脸期盼的望上济兰,动情的道“阿济,我想跟你做夫妻,做真正的夫妻,好么——?” 未及她的话说完,济兰便闭着眼,抬首拥吻住了她。 明月夜里,高烛映下,两下春心相对。解带宽衣尝鱼水,苦书榻上,一夜颠鸾倒凤,共效于飞领略个中滋味。 第二日,日上三竿,厢房内。 “怎的这个时辰了,还不见主子传唤?”富察沁看着地上的自鸣钟,有些忧心,问富察米道“虹姐儿她出去了?” “说是昨个九爷有了什么吩咐,到前面找沈大爷去了。”富察米面上却有些不安,小声道“姐姐,你说,九爷他,敢背着咱们欺负主子啊?” “嗯?”听她突然这样问,富察沁一凛,紧张的道“怎的了,为何会如此问?” 富察米紧张了起来,小声的支支吾吾道“昨个儿,昨个儿晚上我守夜,后半夜怕主子有吩咐,就起来到书房外走了走。可,可我听着主子吃疼似的哼叫,本想上去问问是哪不好了,却听九爷说了句,就快好了。再之后,就没了音儿,我便没敢多问。” 富察沁诧异的一把抓住妹妹的手,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从昨个儿听到的,以前可还听过么?” 富察米摇摇头,道“前些日子,九爷身上有伤,都是虹姐姐在守夜。再之前,这样的声音,我却是没听过的。” 几人中,富察沁最为年长。济兰和佟玖刚成亲时,她也知道济兰对佟玖没那个意思,又以为佟玖是喜欢虹筱的,所以对于俩人迟迟未圆房,也未生疑心。 再往后,相处久了。她发现虹筱跟佟玖虽然举止亲密,但却全然不似有男女之情的样子。 自家小姐和姑爷这时反倒有些互通了心意,可两人终日的这么一起住着,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动静。 听闻济兰说佟玖有龙阳的癖好时,心里还不免好生的惋惜。但总觉得佟玖还年轻,只要小姐愿意,日久生情的,保不齐哪天姑爷就转了性呢。 听到妹妹这么一说,可不就是终于成了好事么。 故而大喜道“快去让人准备浴桶,主子前些日子吃的进补药膳不要断。九爷爱吃羊肉,让厨房做煮一锅山羊肉末的清粥来。” “怎的了?这个时候还没起!”这时,虹筱从外面回来。先是自斟了碗茶水,纳闷的呵着冷气道“我出去这一趟都办了许些个事了。” 催促富察米出去后,富察沁俯到虹筱耳边,耳语了几句。 “噗——!”虹筱不禁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咳嗽的诧异道“这是,昨个儿晚上的事?” “正是呢。”看着富察沁连连的点头,一脸的喜色。虹筱拎着帕子拭了拭嘴角的茶水,有些忧心的呢喃了句“哎呦,这小祖宗——。”说不出喜忧。 “嘶——。”再说书房内,济兰先醒了过来,稍稍动了动身子,只觉身上火辣辣的疼,歪头扶额。 “哎呀!”佟玖随着就是吃疼的呲了呲牙,扶住自己的头,睡眼朦胧的看着济兰。 原来,不知何时,两人散落的青丝缠在了一处,济兰方才转头,直接牵扯了佟玖。 看着解着发丝的济兰,“呵呵呵。”佟玖满足的一笑,揽上济兰的肩,感触良多的念叨道“结发夫妻,结发夫妻。现如今,方知,这说法原来是这样来的。” 说着一拥,嗅着济兰的发香,晃了晃手臂,慵懒的道“哎呀,这胳膊,却好似不是我的一样。” “喜欢么?”济兰偎在她怀里,抚着她脖子上的玉锁牌,问道。 “喜欢。”佟玖会心的笑了笑,伸手轻捋了济兰遮面的青丝,掖在耳后,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玉耳上啄着,柔声问道“那你呢,喜欢么?” 济兰点点头,扯着玉锁牌上的链子,抚着佟玖的心口,道“现在你我有了夫妻之实,纵是日后再有什么,你却也别想跑得脱了。” “啵”佟玖在济兰的额上重重的亲了一下,握住济兰的手,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济兰趴在佟玖的肩头,感伤的道“我只怕,有一日你嫌我老了,便不再记得今日咱们的好。”说着抚了扶佟玖的发顶,问道“九儿,若是有一日你发现我是你的杀父仇人,你是不是,也不会跟我在一处了呢?” “瞧咱们俩,这样的大好日子,浑说这些个生生死死的做什么?”佟玖坏笑着暧昧的低声道“可还觉得疼么?” “你不说还不觉得。”济兰叹息。 “时候不早了,大娘还在,咱们得起了。我收拾收拾,去喊她们进来伺候罢?”佟玖拿眼扫了扫床边、榻前、地上四处散落的衣裳,道。 “嗯。”济兰放开揽着佟玖的手臂,自己摸了里衣儿披上。 其他人早都用过了早膳。待济兰梳洗后,富察沁让人在床上摆了炕桌。佟玖端着盛了羊肉粥的小碗,喝的津津有味时,两个孩子进来请安。 “听说额娘身上不自在,儿子过来给您请安了。”苏勒对济兰的事儿还是很拘束的,规规矩矩的磕了头,问了安,起身后朝佟玖一笑,道“阿玛,吉祥。” 看济兰面上有些不自己在,佟玖正经的问道“你们两个人的马,学得怎么样了?”说着让虹筱端了点心和一众的吃食来给两个孩子。 “阿玛,我现在坐在马上,能这样来回的直直的走,不会坠下来。但却不如锦哥,他都能这样在马场转着跑圈了。”苏勒在点心匣子里拣了块好看的,小手在空中比划着道。 “锦铭比你个子高,学的稍快些,也是正常的。骑马没什么难的,只要用心,不出几日自然就会了。”佟玖这话虽是对苏勒说的,但眼睛却是一直看着锦铭,颇为欣慰。 说完拿了块盘子里的肉干,递到景铭手里,道“等你们学好了,我每人送你们一匹乌珠穆沁的白马。” “二姐姐,瞧姐夫这样是要纵坏了孩子们。前日才要学马时,就说日后带着他们去打猎,今个儿又说要送白马。”筠蔓抚了抚儿子的头,同济兰道。 “哎,在草原上,男人不能没有马。没马的男人,眼睛就不亮了。”佟玖解释道。 同济兰用过膳,那管家来找佟玖说药田的事。看着筠蔓在房内陪济兰还要说会子话,佟玖便出去了。 佟玖走后,济兰跟妹妹少聊了几句,还是觉得身上乏累,就又歇了。 “九爷,咱们买药田的钱数和那些老百姓统共收到的钱数,对不上啊,差着两千多两呐。”到了账房,那管家捧出从三房取来的账本和昨个在乡下拿回来的账本,摆到案上。 佟玖看了看账房们算出的总数,问道“差了这么多?给官府打点的银子都算了么。” “那个钱啊就没个数,所以也没往里面算。这个数目呢,就是实打实咱们以买药田的名头,花出去的银子。”那掌柜道。 “三房不是说没贪么,那这两千三百两的银子,哪去了?”佟玖自己拿过算盘算了算,看着不变的数目,道“有些短缺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说着指尖敲了敲桌案,目视众人,道“但是,差了两千多两,还不算打点官府的银子。这富察家的银子,未免太好赚了罢!” 又对一旁的那管家道“既然三房给的帐是这个数目,那咱们且就按着这个数,往下查。买药田的每笔银子都经过谁的手,经手时都是多少,我就不信,这纸里还能包得住火。” 作者有话要说:谨以此推,献给那些,本以为我不会推的人。 尤其是......昂? 第六十七章 <六七> 佟玖从前面回到书房时,济兰还在睡。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看着济兰抱着布老虎偎在床内,佟玖勾了勾嘴角,就站在床头静静的看着她。 济兰本就是浅眠,嗅到佟玖熟悉的气息后便微微转醒,嘴上梦呓了句“回来了?”眼还未及睁开。 “老七走了,我抱你回房睡罢?”佟玖探过身,和着被子一齐将济兰抱起,虽有些吃力,但还是摇摇晃晃的往出走,嘴上吆喝了句“夫人,起驾喽——。” “哎?”济兰刚睡眼惺忪的睁开眼,就觉得忽悠的一下,被佟玖摇摇晃晃的打横抱了起来,惊呼的揪住佟玖的前襟。 紧接着被室外的冷风和光线一刺,将脸缩进了佟玖的怀里。 “九爷,您,您仔细着点脚下,别再摔了。”刚从厢房出来的富察沁,心惊肉跳的看着佟玖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抱着济兰往正房走,赶紧跟在后面,好在正房并不远。 在佟玖怀里的济兰,仰头看着此时一脸认真,喘着粗气的佟玖,笑了笑。 “哎呀,哎呀,可到了——。”终于走到了炕边,佟玖松了口气,咬着牙将人带被轻轻放到炕上,自己也跟着倒了下去。趴在济兰身上,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边不住的傻乐。 济兰抚着佟玖额前散落下来的几缕碎发,道“去了这一会儿,前面怎么样了?” “差了两千多两,虽算不得什么大数目,咱也不能由着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把银子弄没了。我让老七回去告诉她阿玛,把经办的人都找来,下午我亲自过三房去看看。”佟玖道。 “承德府达正昌的大帐还没算完罢?”济兰轻抚着佟玖的耳垂和脸颊。 “大查柜正带着算呢。”佟玖叹了口气,道“知道你看着前面心烦,趁这个年关你好生歇歇,前面有我呢。左右不是什么大事,我能处置好。” 济兰却笑笑,道“比起初见时,现在的你长高了,也成熟了。我有时甚至会恍惚,你和那日眉宇间浸着抹忧郁的少年,可是同一个人么。想想那时,稀里糊涂的就借了你五十万两,却也没打算能收回来。” 佟玖轻笑,回忆道“是啊,若是没有你,若是没有那五十万两,八成我此刻该在草原上放羊吧。” “就算没我借你银子,你也不会被埋没的。”济兰肯定的道“况且,没有你,就不会有咱们今天的汇正升。” 佟玖道“自从包头府汇正升在关外开始盈利后,我就想过了。阿济你开汇正升,不单单只是为了赚利银。而是为了让这全天下同我当初一样走投无路的商人,都能够借到银子。让成千上万的商人都来同我们做相与,这是造福整个商界的善事,好事。” “少来说这些好听的哄我,别当我不知道。以前,你一直觉得我是个视钱如命,处处算计你的奸商。”济兰拍了拍佟玖的脸颊,心里还是有些受用的,嘴上却道“现在咱们一处了,你又把我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你那点小心思,哪个是能瞒得过我的。” “哪有哄你,我是从心底倾慕于你。”佟玖真挚的一笑道“我要跟着阿济好好学,之后一同把这件善事做好。” 济兰也真诚的道“其实,你比我有本事。一直以来,我只是按照祖宗的法子维系养正堂。而你,是白手起家,置办下的这些。打算开汇正升时起,我就想好了。纵是咱开的不好,真败了也不打紧。因为你有重头再来的本事。” 之后的几日,佟玖一直周旋于三房和养正堂还有达正昌之间,早出晚归,忙得不亦乐乎。而济兰则是跟府上一众的女眷们,帮着韩家大奶奶在后面操持着府上过年的活计。 这日一早,达正昌最后一日算大帐,佟玖用过早膳,就跟沈见平急急的往账房去了。 佟玖才出去,七小姐的额娘三夫人同富察·图雅就过府来了,而且还是来求见韩大奶奶的。 “两个孩子成亲以来,咱们两家虽说有幸结成了亲家。但我远在江南,这是咱们两家长辈初次见面。”大奶奶客气的道“是不是鹿祈他近日有哪做的不妥的地方,三夫人做长辈的,要多多包含啊。” “大奶奶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这次来,是有求于大奶奶的。”三夫人看了看边上的济兰,为难的道“不瞒您说,我家里有个七闺女,是我的心头病啊。她小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得了个生气便抽搐怪病。所以,如今到了双十的年纪了,还待字闺中。” “哦,那孩子前几日我是见过的,是个好孩子。”大奶奶和气的笑道“而且看着济兰她们姊妹俩,竟像是亲生姊妹般亲厚。” “是,大奶奶有所不知。我跟图雅和济兰的额娘是亲姊妹,既是她们的婶子也是她们的姨娘。所以他们二房和我们三房的孩子都要比别的房头更亲厚些。”三夫人叹了口气。 又道“这几日,二姑爷在我们房头出出进进的。我和三爷瞧着他,是打心里头喜欢。二姑娘是个有福气的,我们房里那几个不肖子啊,全加上也不及二姑爷丝毫。” “您谬赞了。”大奶奶听她说这些,又一直夸佟玖,也隐约猜到些她此次来的用意。于是瞥了□旁坐着的济兰,见她虽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眼中却冷了几分。 只听三夫人道“嗨,这话原不该我们说,但可怜天下父母心。大奶奶咱们都是当娘的,老七总这样不出门子,我就是死,也合不上眼呐。”说着更加为难的道“我跟三爷的意思是,想让二姑爷把老七收了房,您看看成么。” 三夫人此话一出,堂上气氛瞬间变得尴尬了起来,济兰默默的喝着茶,并没有说话。 大奶奶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慢条斯理的道“按说姊妹两个共侍一夫呢,彼此有个照应,规矩上情理上都无可厚非。但毕竟,我不是鹿祈的亲娘,他们小夫妻俩新婚燕尔的,再加上我们家鹿祈那个性子。这个主啊,我不好做,怕是也不见得就能做得。” 说着看了看济兰,笑道“所以,这婚事能不能成,还是得听鹿祈和他夫人的。” 于是,几个人又喝了一旬的茶,三夫人默默的给图雅递了个眼色。 图雅轻笑了声,开口道“瞧这怎么话儿说呢,一面是亲妹妹,一面是堂妹妹,妹夫就这一个,我这当大姐的也不好开这个口。但既然被三婶请来了,我就说两句。” 说着对济兰道“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纵是你们夫妻再好,过几年他也是要纳其他人进来的。老七虽是身子自幼不好,可你这边点头了,想必九爷也不会说什么。到时任凭家里再纳几个进来,你们姊妹间都有了照应。如此一来,我和三婶便都放了心。” 济兰放下手中的茶碗,悠悠的道“这亲事,就算我应了,九爷也不会应的。你们尽管去找她说,她若真应了,我这个当姐姐的,纵是把这个正房给了七妹妹,又有什么打紧的?” “要不,晚些。”大奶奶道“等他从前面忙完回来,我去问问他的意思。他若愿意呢,亲上加亲,自然是好的。他若不愿意,咱们也别伤了和气,嫁娶的事,终归还是勉强的不得的。” 众人又寒暄了一会儿,便送三夫人回去了。图雅则是到济兰的房里坐坐。 “你也别恼,她来找我,我有什么法子。”图雅随手拿了案上富察沁做了一半的女红,端详着道“况且,我的妹妹我最清楚,自幼别人沾过手的东西,你碰都不会碰,更别说如今什么共侍一夫了。索性,由他们折腾去罢,终究又腾不出什么来。” “我只想知道,这是三房的意思呢,还是老七自己的意思。”济兰不解的道“前个儿老七在我这,跟鹿祈两人还直眉瞪眼的呢。这才回去几天啊,就生出这么档子事来。” “八成是老七自己的意思吧,三房又何乐而不为呢?”图雅道“你们家那么个精明人,模样本事都好。近来各个房头走了一圈,三房药田的事又露了脸,他们哪个瞧着不眼红眼热啊。” 济兰佯装深明大义的道“到什么时候我都是那句话,只要他自己想纳想娶。随便几个,我都不拦着。” “快算了罢,这话你也就跟外人说说。你当我不知道呢?你们家韩鹿祈,怕你怕的跟什么似的,就算借他八个胆子,他也连那贼心都不敢起。”图雅好笑的看着妹妹,道。 “才不是那么回事。”济兰被姐姐说的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是因为我对她好。” 图雅深深的看着妹妹这副显少会流露的小女人模样,欣慰的跟着笑笑,道“济兰,咱们家这几个姊妹里头,就属你命好。看着你好,我就跟着高兴,真的。” 说着抚了抚眼角,失落的道“你看我,都人老珠黄了。闺女不闺女,媳妇不媳妇的,这辈子什么样,一眼就能望到头了。” 济兰看她感伤,也跟着叹气,拍了拍姐姐的手背,道“其实,我也是自遇了鹿祈以后,才明白。人呐,想要什么,就自己放开了去做,保不齐最后就成了。” 说起佟玖,济兰脸上泛出了赞赏的笑,道“这天下,有几个人会有,跟路人借五十万两银子的勇气?若说我命好,那就是能有幸,遇见个这样的人罢。” 第六十八章 <六八> 佟玖从大奶奶院子里回来后,没直接进正房,而是到厢房坐了会儿。 一进门,就看虹筱跟华景赋排排的坐在书案前,头凑在一起,虹筱又在教华景赋写满语。于是,清了清嗓子,负手到另一旁的太师椅上落落的坐下。 “回来了不进去,跑我这里来做什么?”虹筱好奇的抬眼瞧了瞧她,道“要喝茶么,我去倒。” 佟玖摆了下手,表示不想喝,有些顾忌的问道“正房里,没什么事罢?” “放心,她不会因为你要纳妾,就摔碟子摔碗的。”虹筱好笑的道“赶紧回去罢,在这躲着算怎么回事,瞧你那点出息。” 佟玖磨磨蹭蹭的进了正房,济兰同富察姐们正下着棋,丫鬟们见主子回来了,起身见礼后退了出去。 “老七的事,大娘跟你说了罢?”济兰掂着手中的棋子,随口问着。 “哦,方才过去时,跟我提了几句,让我搪塞回去了。”佟玖收着棋案上散落的棋子,又从济兰手里拿过那几枚棋子,道“你们家这几个房头儿,是真够乱的,什么事都来搅合。” “他们乱他们的,你自己不乱,不就行了么。”济兰从桌中的小屉内拿出张帖子,递给佟玖看,道“晚些,杏林界的几个东家要在凤仪居吃席。往年,这种应酬我是不去的。今年不一样,今年咱们家汇正升要在京城开总档。所以,我还是有必要去会会他们。” “忙了一整年,吃顿席喝喝茶,倒也没什么,去便去罢。”佟玖阖上请柬,道“我就不陪你去了罢,免得人家看着吃顿席还带了家眷来,少不了在心内取笑咱们。” “你能这样想便是最好。”济兰点点头,道“方才我打算去时,还在想,怎么同你说呢。” “承德府达正昌那些人明个儿就回去了,晚点我要给他们践行。若是我这边散的早了,就去凤仪居接你,可好?”佟玖握了握济兰的手,感叹的道“哎呀,真是一刻都不想同你分开啊。” 济兰捏了捏她的脸颊,道“那不好,这样久了你就腻了。” 下午,让小厮套了车,华景赋和富察姐妹陪着济兰去凤仪居赴宴。佟玖跟沈见平,则是带着承德府达正昌的掌柜账房等众人,随意的往街上散散,买些京里的特产回家过年。 济兰从马车下来时,刚巧看见齐佳·木云从对面愈合堂的马车上下来。济兰在门口站定,不动声色的抚了抚大拇指上的扳指,木云此时也看到了济兰,二人相视一笑。 “这般大冷的天,难得嫂子今个儿,竟然亲自来了。”木云笑着走过来,先开口道。 “关三奶奶,您的这声‘嫂子\'',我怕是受不起了。”济兰也挂着笑,道“我富察氏,守寡时就与韩九爷有书信上的来往。这种腌臜事,都闹到宗人府去了。关三奶奶您,不会不知道吧?” “呦,您这是兴师问罪来了。”木云点点头,义正言辞的道“我也不怕告诉您,您跟那位韩九爷的事,是那日随我去的丫鬟嘴不严。有些个陈年往事啊,我若真想出去说。您今日怕是不会在这了吧?您说呢,韩九奶奶!” “哎呦,韩九奶奶——。”济兰捂嘴笑出了声来,道“你还真是第一个这么叫的人呢。我们家鹿祈平日里呀,就喜欢喊我‘九娘’。” 木云脸上一白,冷声道“富察氏,我敬你昔日是我的嫂子。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济兰收了笑,重复了遍她的话,道“是啊,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说完转身进了凤仪居。 一顿席面下来,济兰和木云倒也都喝了些酒。散了席子后,济兰又单要了个包间,唤了木云来小坐,并未马上回去。 伙计上了壶新茶后,退了出去,济兰看着对面神色寡淡的木云,叹了口气。拿出个首饰盒递到木云面前,道“这是你的,你拿回去罢。”说着喝了口暖茶。 木云打开,是个玉手把件,不禁的手指在上面抚了抚,却是自嘲的笑了笑。 济兰摘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放到案上,指了指道“许多事情,就跟这玉一样。玉,还是过去的料子,却回不到当初的模样了。” “我是真的想同她去科尔沁的,我是真的想同她去科尔沁的——。”木云喃喃的说了一句,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于是抹了一把歪过头去,却已是泣不成声。 济兰将玉扳指拿起,戴上,道“你们的事,我终究是外人。但比起初见时,我更希望她是现在的样子。木云,将心比心,不管因为什么。若是当初,换了她如此待你,你心里会有多苦?” “那日,我与她约好,在城北十里亭汇合,一起出关去科尔沁。”木云抹了把眼泪,道“后来,在出城的路上,我被阿玛抓了回去。他们发现了我包裹内佟府的账本,并以此相要挟,我若不嫁给关家,他们便把账本交给官府。” 说着惨淡的自嘲一笑,道“我答应了,也嫁了。但他们还是把账本交了出去。”听后,济兰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木云摘下手腕上繁复的首饰,挽起宽大的衣袖,伸手给济兰看,只见手腕上横亘着条条红褐色的伤疤触目惊心。 木云笑道“刚开始,我想死。但现在,我想活,我要让整个关家陪葬。总有一天,她会知道,我没有负她!”说完起身,道“我也很喜欢她是现在这个样子。” 木云撩帘子下了楼,正遇见提着下摆上楼来的佟玖,看到彼此,都是一怔。木云笑了笑,佟玖客气的点点头,但是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佟玖进包间时,济兰忧心的坐在那,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这让佟玖不由心中一紧,边走过去边打量着她,道“怎的,还吃了酒?” “哦,只是沾了点儿,应酬么。”济兰晃下心神,起身道“咱们,回去罢。” 到了门口,佟玖刚要上马,被济兰扯了住,道“陪我到车里坐坐罢,外面冷。” “阿济,我方才上楼时,碰见九娘了。”上了车,佟玖看济兰一直兴致都不高,不确定的道“你们一处吃的饭?” 济兰点点头,偎进了佟玖的怀里,道“鹿祈,我想让你纳妾。” “嗯?”佟玖惊闻后,抚了抚济兰的额头,道“还说没吃多酒,都开始说酒话了。”说着连连的敲了几下车身,对外面的车夫道“快些走,夫人闹酒呢。” “鹿祈,若是哪天我跟男人有了什么,你会不会嫌我?”济兰扯着佟玖抬头问道。 佟玖叹了口气,有些焦急的从济兰腋下的衣襟上,拿下帕子,为她在额头上拭了拭,又将她重新揽回到怀中。 不满的嘟囔道“下次再有这样的局子,我来便是。也不知他们灌了你多少,竟开始说浑话了。” 随着车厢的颠簸,济兰揪着佟玖的衣襟前的扣子,抚着心口,感伤的道“鹿祈,我这心里面,难受。” 佟玖连连为她抚着背,道“不打紧的,你靠着我,闭上眼,一会咱就到了。”说着轻轻拍着她,道“阿济,我知道老七的事,让你心里别扭了。可,别说我不能娶她,纵是我能,我心里已然又了你了,我就只要你,旁的人我谁都不要。” 济兰在佟玖怀里点点头,道“我也是。” 回到府上,济兰让佟玖到前面柜上去给自己取醒酒的汤剂来,又叫了虹筱进来,将木云同自己方才的那席话都讲给了虹筱听。 “唉,虽然是主子们的事,可我们几个终究是一处长起来的。没她这些个话,我虽恨她,却不似九哥儿那般,只当她是个路人也就罢了。可如今,知道了这些,想想她,反倒觉得她可怜了起来——。”虹筱哽咽着。 虹筱嘱咐着济兰,坚定的道“眼下九哥儿刚好些,这些个事咱们千万不能同她讲——。” “夫人可好些了么?”外面传来佟玖跟富察姐妹的交谈声,虹筱埋下头,不再说话。 佟玖小心翼翼的端着盛了醒酒汤的碗进来,看济兰坐在那,问道“心里还难受么?快躺下罢。” “躺着怎么喝汤。”济兰看着佟玖手里的汤,好笑的伸手接了过来,柔声道“我自己来就好。” 佟玖看着她喝了汤,道“要过年了,明个儿,我打算给王府的大总管再送些药材过去。下午那会儿,在街上遇着了他,他说关家那个博穆尔,因为达古拉丢了贡品不作为,惹怒了王爷,还派了陈景逸去彻查呢。” 济兰喝过后,将空碗递给了虹筱,拭着嘴角道“哪能总送药材过去,他父亲抱恙在床,明个儿你到前面挑个年长的郎中,亲自领着过他们府上给请下脉,看看到底病得怎么样了。” 佟玖为她掖了掖被子,坐到炕沿儿边道“所以说啊,这人呐千万别做昧良心的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关家以为咱们就那么好欺负,我那通板子就白白的挨了?” 冷哼道“这次,我倒要看看这个博穆尔,能落个什么好下场。是不是一顿板子,便能了了事的。” 济兰拉过佟玖的手,道“明天去了,别忘了给大总管递些银票。” 作者有话要说:进了九月,我会非常忙非常忙,所以更新速度不能保证了。 第六十九章 <六九> 夜里,济兰窝在佟玖怀里本是睡得很稳,却被佟玖突然的哭喊声惊醒。 “怎么了?”济兰从佟玖怀里微探出头,朦胧的睁开眼,迷糊的询问着。见她不应,叹着气揽过一脸泪痕,在那兀自抽抽泣泣的佟玖。自从砸了头后,佟玖很久都没这样在梦中哭醒了。 佟玖抹了把脑门儿上的冷汗,揉着眼睛偎在济兰怀里,叹气道“我梦到了个女子。” “梦罢了,不打紧。”济兰伸手为她掩好被子,拍了拍她的肩头。 佟玖娓娓的道“虽未看清她是谁,却无端觉得好生熟悉。我对她说我喜欢她,她也说她愿意同我一处。于是我们便上了一辆马车,往草原跑去。可偏偏路上车轮坏了,我便下车去修,却如何都修不好。” “是梦是梦,不打紧。”听她又有几丝着急,济兰抚了抚她的额头,柔声道。 “等我再回车上唤她时,车内却空无一人,如何寻也寻不到了。”佟玖失神的道。 济兰轻轻的在她耳尖上提了提,不满的道“你好了啊。在我怀里,还说些什么喜欢别的女子的话。纵然是梦,也有醒的时候。” 佟玖默然不语,济兰就着月光看她那拧着眉毛怅然若失的样子,无奈的道“梦到的,是九娘罢?” 佟玖稍怔了下,偏头沉思回想着。 济兰掀开被子边推她出去边道“在我的被子里,还尽想着她,你出去。” “哎?我几时又说过我梦的是她,想的是她啦。”佟玖只觉身上一冷,回过神时已然被济兰推出了被窝,不解的辩白道。 “你不必不耐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这也不是头一遭了。”济兰裹好被子,嘟囔了句。 “我何时又曾不耐烦了!”佟玖扯几把被济兰裹的紧紧的被子,道“这大冷的天,你快放我进去罢。” 济兰望上她,道“看看你自己此刻的神情,不是不耐烦又是什么?我索性如实对你说了,你早年是跟那位九娘相好过。可如今她嫁给了博穆尔,你娶了我富察·济兰,木已成舟了。” 说着转过身,冷笑道“你不是喜欢她么?你接着梦她去罢。”说完独自去睡了。 佟玖搓了搓双臂,吸着鼻子道“不是,深更半夜的,我不过就做了个噩梦罢了,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咱们家还有没有天理了。” 见济兰依旧不理她,只得软了语气,从身后隔着被子搂上济兰,打了个哈欠道“这梦原是我做错了,我给夫人赔个不是,这总成了吧?明早还有好些档子事儿呢。咱且别闹了,快好生寝罢。” 只听济兰冷哼了声,手上松了松。佟玖掀了被子钻进被窝,贴身揽过济兰,暖和的舒了口气,唤道“阿济。”笑了笑“你大可不必如此,咱们既已结为夫妻,我定是要对你一心一意的。至于其他,过去就只能过去了不是。” 济兰道“卖乖的话,同我讲了也不入我心。咱们夫妻路长,想我不恼,我只看你待我,到底有几丝的真心。” “每每一提及九娘,你准就说出这些个生分的话来。”佟玖不大爱听了,道“好好好,今个儿咱们且先睡下不论。夫妻路长么,左右我问心无愧,待日后你仔细瞧着便是了。” 第二日早上,佟玖带了大夫和药材过王府大管家府上去了。济兰则是一扫前些时日的慵懒,难得的去了趟府前头的汇正升档面,看看布置的进度。这段日子,汇兑庄二楼的布置一直都是舒广袖在亲力亲为。 “嗬,好生雅致。”济兰从女眷单独的楼梯上了二楼。方一进门,放眼室内的器具陈设,古画茗香。 笑赞道“这桩桩件件无不透着诗情画意,虽是汇兑庄,却丝毫不沾染铜臭之气。可见舒掌柜的蕙心兰质。” “若不是二位东家用人不疑,换了别的商贾,置办这些花了那么大笔的银子,想必早将小女子轰出门去了呢。”舒广袖与济兰落座喝茶。 济兰嗅着茶香,瞧着手上的汝窑茶碗,悠悠的道“银子赚多赚少,就是用来花的么。全锁进银楼里,还有什么意思。在这你只管放心的做主。起初这一两年,赔赚都不打紧。” 富察米看着案上摆的一些西洋新奇的玩意儿,拿在手上喜欢的把玩道“夫人说了,咱们汇正升女宾档的帐目往来,不同他们楼下的混在一处。咱们自己单独造册,到了年底单独盘算,这样就省去许些麻烦。” 济兰喝过茶觉得身上暖和些了,捧着手炉来到窗前。推开小窗,迎着寒风看着紧几条街的人来人往,道“我想着,咱们汇正升总档,年二八便开张。” 说着关上窗,回身道“九爷她近来总是心神不宁的,有些正事做,也好让她收收心。” 舒广袖同济兰和富察姐妹还有虹筱等人接触久了,渐渐地她们也都不拿她当外人了。尤其是济兰,二人闲来下棋时,经常会聊这些儿女情长的琐事。舒广袖的见地同那几个丫鬟自是有不同的。 “夫人您,不正是九爷的心神么。”舒广袖笑着饮了口清茶。拿出近来用度的账本放到案上道“既然来了,帐还是要看看的。” 济兰翻着账本逐笔看着,看到其中一项,沉吟了下,对富察姐妹道“挂月坊,咱们倒是有些日子没去过了。没想到广袖也是那的常客。” “方才米姐儿把玩的玩意儿们,都是出自挂月坊。”舒广袖解释道“我想着女儿家谈买卖生意,总不能像那些老爷公子们一般,要么抽上几袋烟要么赏玩赏玩鼻烟壶。挂月坊这些讨巧的小玩意儿,总是能讨些女子欢心。” 原来挂月坊是一家专门卖各种新奇玩具的店铺,以前到各处查账赶路无趣时,济兰除了看书看账外,都是靠挂月坊的九宫环和孔明锁打发闲暇。 “晚些等九爷回来了,带着苏勒和锦铭,咱们也去瞧瞧。”济兰来了兴致,阖上账本,对富察姐们道。 富察沁无奈的一笑,道“主子您啊近来倒是贪玩的紧。待过了这个年关,可得好生收收心了。” “夫人,九爷回来了。”这时楼下传来沈向平的声音,很是焦急的又道“路上不知遇了什么人,发生了打斗,华大爷还受了伤。” “什么?”济兰起身,问道“那九爷可伤着了么?”说着下了楼,富察姐妹跟在她身后,为她覆上大氅。 “九爷只是走的急了,跌了跟头,看着身上倒是没什么大碍。”沈向平让开过道,陪着济兰往后面走。 到了后面厢房门口,小丫鬟们正来来回回的端着热水。济兰进去时,见佟玖杵在外间,褂子下摆膝盖处挂着泥污,忙伸了手去握上她的手,上下打量着道“没事罢?” 佟玖点点头,道“跌了下不打紧。也不晓得是些什么人,都蒙着面做刺客打扮,但看着皆是冲景赋来的,意并不在伤我。” “我进去看看,已然让沁姐姐去前面取刀伤药了。”济兰拍了拍佟玖手背,掀开内阁的棉帘进了去。 济兰进到内室时,就被室内空气中弥散的血腥味斥的一凝眉。景赋此刻正斜歪着倚坐在床边,长发披散着遮着面目,看不清神情,只微露出略显苍白的的唇。 虹筱正用白布按着她的左臂,抬起白布时,只见小臂上的很深的血洞正往出流着血。听有人进来,景赋警觉的歪过头。 “是夫人。”虹筱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抚着她。她这一抬头,济兰方看清,景赋双眼紧闭,眼眶通红,应该是被迷了。 济兰洁了手后,细细查看着景赋的眼睛,道“可是石灰迷的,拿些药油来擦洗下,断然不可用水。” 这时,富察沁端了刀伤药急急的进来,递到虹筱手上,道“这是上次九爷用的那几种,止血止疼功效颇好,快给华大爷敷上罢。” “我来罢,你为她擦眼睛。”济兰拿过几种药粉,调好后轻轻敷到景赋手臂上,道“九爷一直在外阁守着呢,自打上次她被杖刑后落了毛病,闻不得这血腥气,沾染了便会呕个不止。” “要么她也是个胆小的。”虹筱蘸着药油一点点的为景赋擦着眼眶边上的石灰,道“别看她平日里好似什么都不怕,实则打小就见不得这些,每每看了定会连发几日的噩梦。” “伤得这般重,夜里少不得要疼,这段日子你只放心在这守着。她那边,有我们呢。”济兰临出来前对虹筱嘱咐道。 出来后,领着佟玖往正房走,济兰轻声问道“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的公然刺杀。此事,你如何看?” 佟玖坚定的道“不论景赋到底是谁,她对我守护有佳,也不曾加害过你我。所以,咱们定要护她周全。” 说话间二人已入了正房,济兰帮她解着这一身狼狈的马褂,宠溺的捏了下她的脸,柔声道“那会儿,害怕了罢?” 佟玖抚上济兰捏着自己的手,贴在脸上,亲了一下。如实的点点头,道“怕是自然的,怕我真有个好歹,便再见不到你了。” 济兰圈她在怀里,在她耳边轻笑道“再如何扮成个男人样,骨子里终究还是个女儿家。泡个热水澡,出来后喝些果酒压压惊,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出差回来了。之后,周一到周三依旧很忙,更新集中在周四以后。有什么纰漏下次更新前改正。 第七十章 <七十> 再说为华景赋清理眼睛的虹筱,看着她双眼通红,睁又睁不开,眼泪不住的往出淌。想起幼时听佟府的老人说过,唾液可以治眼疾。 于是,轻捧过华景赋的脸,一点点扒开她的眼皮,俯身过去用舌尖轻轻的舔着景赋的眼睛。 “你别乱动。”察觉出华景赋全身一僵,挣扎的就要向后躲去,虹筱有些严厉的道。另一只手恰到好处的从身后紧紧的揽住了她的肩,断了她的退路。 景赋就这样泪眼婆娑的半开半阖着眼,嗅着虹筱身上淡淡的暖香,刺疼的双眼暖暖的被那温热的舌尖掠过,心也跟着暖了起来,朦朦胧胧的抬起手,搂上了虹筱的腰。 “可好些了么?”清理过一只后,虹筱边用清茶漱了漱口,仔细的瞧着景赋,问道。 景赋看着虹筱此时一张一合的唇,有些出神,懵懵的点点头。就在虹筱再次俯身,要为她清理另一只眼睛时,景赋仰起头,蜻蜓点水的在虹筱的唇上啄了一下。 “你——。”虹筱一惊,抚着自己乱跳的心口,瞪着景赋。 “我只是,想尝尝,方才你喝的是什么茶。”景赋若无其事的轻吐了句,揽在虹筱腰上的手,却是不着痕迹的渐渐将虹筱向怀里带。 感觉到景赋呼出的热气愈来愈近,虹筱羞怯的低了低头,道“你这是不疼了罢?” “这些算不得什么。”景赋有些迟疑的道“虹筱,你为何,对我这般的好?” “哪里就好了,我对九哥儿也是这样的。”虹筱笑了笑,却觉得腰上一松,景赋收回了揽着她的手,人也冷了下来。 只听景赋用满语低沉的道“其实,我不叫华景赋,我叫穆景。”说着吸了口气,道“之前,死的那个,叫华赋。你可对粘杆处有所耳闻?” 虹筱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道“只知道是宫里头,内务府顶神秘的一些侍卫们待的地方。” 景赋道“不是侍卫,是听命于皇室的杀手,是刺客。”说到这些,景赋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带着长疤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森。 “我和华赋都是粘杆处的。”景赋抬起方才揽过虹筱的手,慢慢的握上拳,道“我这只手,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形形色色的。有男人,也有女人,还有孩子。” “既然你们是粘杆处的粘杆拜唐。那、那日追杀你们的,又是些什么人?”这样的景赋,让虹筱觉得有些陌生,她别开身佯装去倒水,与景赋拉开距离。 “也皆是粘杆处的。”景赋眯了眯眼,道“不过,因为他们惯用一种叫“血滴子”的武器,所以我们叫他们血滴子。” “那你呢?你用什么杀人。”虹筱问的有些艰难“既然都隶属于粘杆处,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景赋冷静的道“华赋他自幼学的是配置毒药,我学的是种蛊蛇虫。我厌恶了这种生活,不想再杀人了,就逃了出来。起初,他们是让华赋来杀我的,可华赋不忍心吧。于是,他们就开始追杀我们。”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那今天伤你的这些人,就是粘杆处的?”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虹筱拿杯子的手,不着痕迹的颤了颤,问道。 景赋点点头,道“上次在王府,我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便知道我回京了。” “这该如何是好。”虹筱扯过景赋,焦急的道“景赋,等你伤好些,咱们就出关去草原吧。之前咱们在草原,他们也没找到你。草原那么大,就算他们想找,也得耗费些时日。到时,事情也许就会有转机了呢。” “咱们?”景赋抚了抚她手中倾斜茶水欲出的杯子,摇摇头,道“只要我走,你们便可安好了。九爷现在是諴亲王门内的幕僚,夫人是怡亲王府上的皇亲。他们不会因为我这么个小喽啰,得罪两个亲王的。” “九哥儿和夫人是不会让这样让你一个人走的。”虹筱肯定的道。 “那你呢?”景赋追问道。 虹筱道“我自然也不准你一个人走。我们大家是一家人,一家人便是要生在一处,死在一处。”虹筱怕她真的做出什么傻事,真的就这样一个人走了。 急急的却有不失坚定的道“生生死死都要在一处,你懂不懂?” “生生死死——都在一处?”景赋沉吟了句,难得的干干一笑,道“我和华赋,原也像一家人的。虹筱,有时候,生离总要好过死别。” “你胡说些什么啊!”虹筱气急的扔了手里的茶杯,拽过景赋的衣袖,警告道“我们就是要在一处,你哪都别想去。” “你不怕我这样继续留在府上,他们真的找来,到时会连累了九爷么?”景赋眼中闪过一抹悲戚,道“其实,跟华赋一处时,他也待我这般的好。若不是我不想杀人了,他也不必随了我来,最后落得丧命荒野。” 说完,景赋推着虹筱拽着自己衣袖的手。 虹筱执拗的用另一只手按上景赋来推她的手,死死不肯放开,仿佛一放手景赋便会消失不见般。景赋又拿另一只手推着虹筱的手。 两人就这般如此的你拉我扯间,只听“刺啦”一声,景赋的袖子被扯了开来。 “哎——。”眼看着虹筱因用力过大,拽着扯下来的袖子仰头倒了下去,景赋忙惊呼的一把搂过虹筱,到底是有功夫在身,手疾。 虹筱惊得额上见了冷汗,拍了拍心口,丢了手里的袖子在景赋身上。 “你们二位,这是在断袖么?”只听门口传来佟玖声音,言语间不失调侃和玩味。 虹筱赶紧从景赋怀里挣脱出来,景赋也在诧异佟玖几时进来了,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佟玖清了清嗓子,走了过来,对虹筱道“我方沐浴罢,阿济新启了坛果酒道是压惊。可独酌喝不完,便糟践了。”说着朝景赋摇了摇酒坛,道“看你们可有想同酌的么。” “她身上有伤,不能喝酒,果酒也不行!”虹筱摸了摸佟玖还泛潮的辫子,不悦的道“方沐浴罢,就这般的出来了?你纵是作死,也跟她错开些日子行么,祖宗!” “哎,我一片好心的急急来探她,怎的反倒冲着我来了。”佟玖从她手里拿回自己的辫子,看了看景赋的被扯开袖子,调侃的笑道“况且,她那袖子,却也不是我扯的。” “去去去,吃你的酒去。”虹筱瞪了一眼佟玖,将她往外推道“都这时候了,吃了便早些去睡。省得晌午睡多了,晚上又端端的折腾人。” “瞧你说的,我纵是夜里再折腾,也折腾不到你不是。”佟玖边往出走着,边嘴上不依不饶的道。 “佟老九,你再这般的没羞没臊的没个庄重,仔细我去告诉夫人,拧掉你的耳朵,你信不信。”虹筱气急的拍了她一把,道。 二人说笑间就到了门口,佟玖一撩门帘,只见济兰披着大氅,正站在门外。赶紧收了脸上混不吝的笑,语重心长的对虹筱道“虹姐啊,我的意思是呢,晚上你便不必过我这边伺候了。好生的照看着景赋些时日,有什么短的缺的,尽管前面拿去,不必知与我们。” 随后出来的虹筱,看到济兰站在门外,了然的一笑。朝济兰福了□,之后鄙夷的又瞪了佟玖一眼,落了门上的棉帘子,转身回去了。 外面自是冷得紧,佟玖一手提着小酒坛,缩着脖子牵上济兰的手急急的往正房走。 只觉头上一暖,多了顶暖帽。济兰原是过来送帽子的,却见佟玖在厢房门外凝神的听着什么,自己便也站在不远处,跟着听了会儿。 二人才一进屋子,富察姐们便递过手炉,为济兰宽着衣裳。佟玖到里面去寻了对杯子,先倒了一盅自己饮尽。 这时济兰走了进来,拿过她手中的酒杯,温怒道“怎的又喝起冷酒来了,手写字不打摆子了?”说着将酒杯重重的放到炕上的小几上,自己也坐到炕边。 叹气道“我便是看好了,越是对你好不准你去做什么,你却偏偏喜欢,纵是偷偷的也要去做了,是不是?” “不喝便不喝了,怎的这般大的火气?”佟玖看了看眉宇间挂着忧心的济兰,一面吩咐富察姐妹把酒拿出去温了,一面摘了暖帽放到身后的瓶子上。 回身坐到炕上,与济兰相对。良久方道“景赋的事,我方才进去时候,便想好了。” 顿了下,道“还是那句话,不管她以前是谁,她对我有恩,我便要护她周全。而且,现在看来,虹姐对她也着实是不同。我没什么亲人了,就只有虹姐,我得遂了她的心意。” “你护她周全?你当你自己是谁?”济兰望着佟玖,道“真是諴亲王府上的幕僚,韩鹿祈?粘杆处那些人,都是些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这座宅子怎么来的?他们连諴亲王都敢杀。” 佟玖深深的看了济兰一眼,道“我就是韩鹿祈。” 这时富察沁端了烫好的酒进来,富察米端了几个清淡的小菜一一摆在几上,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济兰则是偏过头去,看着窗外。 待富察姐妹出去,佟玖自斟自饮了几杯后,道“正是我知道我记得,这宅子是怎么来的,我就越是要留下她。粘杆处怎么了,不就是些拿着杆子陪着皇上消遣的奴才么?” “自欺欺人,方才是谁在我怀里抖个不停。”济兰冷笑道。 “呵,你还别不信。”佟玖倒满了酒,捏着酒杯,不服的道“等我给諴亲王买回了洋枪,什么劳什子的粘杆处血滴子,到时恐怕也就只能拿着杆子去粘蜻蜓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更的少了,所以大家的留言也不如以前多了。 大家是不爱我了,嘤嘤嘤。分手十几年的人都能再在一起,我就走了十几天,你们还敢说对我是真爱,幽怨画圈中。。。 第七十一章 <七一> 吃完酒后,二人午憩。佟玖吃了酒,免不得又缠着济兰欢好了好一通。缠绵过后,佟玖死死的仰在布老虎上,闭着眼,慵懒的一动不想动。 济兰支起身,凑过去瞧着佟玖的脸,肩上的青丝倾泻下来,落在佟玖的脸上,痒得佟玖挑了挑眉,不禁勾起嘴角,挂了丝坏笑。 “乏了?”济兰拉了肩上的被子,自己覆到佟玖身上,佟玖呼气间就觉济兰的手探进了自己的里衣儿。连忙按住,笑道“做什么?” “不做什么,看看你的锁牌。”济兰望着佟玖,坦然的摇了摇头,不失蛊惑的道。说完将下巴搭在佟玖的肩头,见佟玖松了手,便一刻不停的将手绕至她背后,解着那几根软软的带子。 “哎!”佟玖揽着怀里的温香暖玉,却觉贴身的布料一滑,忙又按住济兰的手,有些发慌的道“你,你不是说我还小呢么。” 济兰在佟玖颈间轻啄了下,手便覆了上去,柔声轻笑着,别有深意的道“瞧你也长不大了,小却也有小的可喜之处。” “别别别,我不习惯。”佟玖挣扎着,伸手进衣襟,就要拽那只造次的手。 “别?别什么?”济兰知道佟玖最听不得自己的娇喘,于是使坏的在佟玖耳边嗯嗯唧唧的道“你不给我,还想留给谁,昂?”果不其然,不过几声,佟玖刚还僵硬的身子,便软了下来。 起初俩人方一睡下,富察姐妹便躲到厢房去了。本就是冬天,白日短,眼看着天色都渐暗了,也不见正房里主子们传唤。 “你年长,本就应该你去提醒他们,还是节制些的好。”富察米看着姐姐在门口,时不时的朝正房张望,坐立不安的模样,嘟囔了句。 富察沁放下手中的针线,道“我去瞧瞧。” 才进了正房,就见济兰披着大袄从里面出来,看见富察沁,压低声音道“让他们烧些热水,差几个婆子将浴桶搬进来。” 富察沁虽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又听济兰道“九爷乏了,就不出去沐浴了。” “主子——。”想起方才妹妹的话,富察沁面露难色的道“九爷终究还小呢,您——。” “咳咳咳——。”济兰刚含了口茶,听到富察沁这么说,脑中便自然而然的浮出佟玖刚才在自己身下期期艾艾的动人模样,一没留神,呛了个正着。 “是奴婢僭越了,您慢着些喝。”富察沁赶紧接过济兰手里的茶杯,连连为济兰敲着脊背,捋顺着。 咳了多时方得平复的济兰,清了清嗓子,道“你出去吩咐罢,这些事——我心里有主张。” 晚些,佟玖还没醒,济兰梳洗打扮后叫来那管家和沈向平,道“今个儿,九爷回来的路上遇了刺。赶巧,后个儿便是二八了,咱们汇正升要开张。开张么,少不得下帖子。” 说着从匣子里拿出两张亲自写好的帖子给那管家,道“两个王府上的帖子,你亲自去送。”还有几张与养正堂老相与们的帖子,递给沈见平,道“这几张,你去送。” “但凡有人打听我和九爷近况的,只道不好。”济兰沉吟了下,道“就说,九爷今个儿青天白日的遭了不明不白的歹人刺杀。受了惊吓,正抱恙在床。我在侧服侍,不得□□。” “夫人,王府的帖子,几时去送?”那管家问道。 “现在就去。”济兰看了看时辰,道“先送諴亲王府的。之后到了怡亲王府,就说刚从諴亲王府回来,明白么?” 那管家是富察府上的老人了,深知济兰这样吩咐,定有她的用意。 再说諴亲王府上,济兰的帖子是送给纳沐格格的,纳沐听说济兰她们特地为女宾开了票号,自然愿意欣然的前往,去看看热闹。 “阿玛,后日韩家的汇正升要开张,韩家九奶奶请了女儿去,这是请帖。”纳沐格格同大总管进了諴亲王的书房,呈上请帖道。 “哦?本王还道近来也不见韩鹿祈过府上来,敢情是忙着这档子事呢。”諴亲王凝神看了看请柬,吩咐大总管道“备下点礼金,后个儿你随着格格一同去。开张么,人多眼杂的,仔细伺候着,别失了体统。” “王爷,韩大人他不是不来看您。方才,听送帖子的人来说,韩大人今个儿外出时遇了刺客,受了惊吓,正卧床修养呢。”大总管适时的道。 諴亲王阖上请帖,看了看大总管,对纳沐格格道“行了,后个儿阿玛准你去了,你且先回去挑些漂亮的衣裳、首饰,去吧去吧。” 待纳沐格格出去后,諴亲王方道“是什么人?” “应该是他们的人。”大总管低声回禀着,说的十分隐晦,道“听说那日救了王爷的下人也受了重伤。看来,他们这是伺机报复。” 諴亲王不悦的道“上次的事,本王未与他们计较,就是不想牵连到韩鹿祈,不曾想他们如此的不识抬举。你去告诉下面,让他们与韩鹿祈多亲近着些,那汇正升银楼里的银子,可是咱们军费!” 大总管连连点头称是,又道“说来奴才惭愧,韩大人是过奴才府上探望老爷子回去的路上,才遭的刺。” 諴亲王喝了口茶,道“他找你做什么?” 大总管道“嗨,还不是为之前关家告他夫人的官司,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么。” 諴亲王了然的点点头,道“不妨就给他个人情,出出这口气。告诉陈景逸,博穆尔若是回来,他便不用回来了。” 大总管迟疑的道“博穆尔倒是不值一提,奴才只是担心他阿玛那儿,会不会多生事端。” “博穆尔玩忽职守,罪是都察院治的。就算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也找不到本王头上。况且,他当本王也姓富察,他想怎么告便怎么告么?”諴亲王不屑的抚了抚须髯,不再言语。 “是,那奴才这就去办。”大总管打拱退了出去。 待佟玖醒后,才沐浴罢,还未及用晚膳。就听管家说门庭上先后来了多位大人探病,弄得佟玖莫名其妙。瞧了瞧一旁不动声色的济兰,小声问道“夫人,我病了,我怎的不知道?” 济兰看着因才出浴,脸上的潮红还未退散的佟玖,穿了身崭新的银灰小马褂。隐约间身上还泛着小女儿的馨香,心内喜欢。 遂拉了佟玖的手,握在手心,道“病不病的,却不打紧。只要这四九城都知道,对于諴亲王来说,你还是顶打紧的,这就足够了。” 佟玖想了想,道“不都说,树大招风么?” 济兰摩挲着她的手道“后个儿汇正升开档,你就在铺子里忙,不要走远。现下景赋受了伤,没人护着你,我不放心。待过了年关,天气转暖,咱们就出关。” “阿济。”佟玖看着拉自己手的济兰,感触良多的心内百转千回,这是济兰为数不多的直接道出对自己的担心。 佟玖想了想后道“我想好了,这次出关贩枪,少不得奔波险阻,我不能让你跟我吃这些个苦。” “如今说这些还早,咱们日后再论这些。”济兰道“眼下,晚膳可有什么想用的?”佟玖抚着肚子,摇了摇头。 “九爷,夫人,关三奶奶到了。”二人正琢磨着晚上吃些什么的时候,富察沁进来,低声道“是从角门进来的,已然到了正厅。” 济兰看着脸色微变直瞟自己的佟玖,柔声道“怕什么,是我请她来的,却不曾想竟这般快,终究心里还是惦着你的安危。” 说完,正了正佟玖的衣襟,拿过她的暖帽为她戴好,道“走吧,别让客人久等。” 二人到了正厅,佟玖先迈步进去,就见木云神色焦急的立在那,身上的披风还挂着雪。 看到佟玖平安无事的站在面前,木云向前迈了一步,刚好此时济兰随后进了来,木云便又收回了步子。 “外面,下雪了么?”佟玖走到近前,怔怔的看着木云,张了张嘴后,干干的挤出了句。 “坐吧坐吧。”济兰觉出厅上的尴尬,打断二人,请木云落座,对富察沁道“去拿个手炉来给表小姐。”富察沁不明白主子这句表小姐是从何而来,但也知道是在说木云。 “木云,若是博穆尔回不来了,你可有什么打算么?”济兰开门见山的道“从凤仪居回来后,我寻思了下,还是不能看着你一人这样。” 说着看了看身边的佟玖,道“我也不想有朝一日,她怨我。” 佟玖兀自的站起身,对木云道“既然来了,一起用个晚膳罢。”说着朝门外大声喊道“虹筱,虹筱!”喊着喊着,人便走了出去。 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济兰无奈的与木云相视一笑,道“由她去罢,咱们且说咱们的。” 殊不知出门后的佟玖,抚着心口蹲坐在门外,心又开始没来由的疼了起来,尤其是想起木云方才的眼神,头也跟着疼了起来。 “九哥儿,你怎么蹲在这啊,地上凉,快起来。”虹筱本是听到佟玖唤自己的,出来时看到佟玖抱着头蹲在正厅的门外,询问她怎么了。 “虹姐儿,我心里难受。”佟玖捶了捶头,埋头在虹筱怀里,脑中和耳边却不时的泛出一阵模模糊糊的“九儿,我们逃出关吧。九儿,我们去草原吧。九儿——。” 第七十二章 <七二> 随着“嘭”的一声门响,济兰和木云同时望向闯了进来的佟玖。看她脸色苍白,双眼通红的像是要浸出血般煞人,济兰诧异的起身道“怎的了这是,哪不舒服?” 佟玖望向木云,颤声的沙哑着嗓子重复道“九儿,我们逃出关吧。九儿,我们去草原吧。这是谁说的?这是谁说的!”说着指了指木云,着魔般念叨着“是你不是,是你不是。” “九儿——。”木云讷讷的唤了一声,站起身,神色复杂的道“你记起来了?” “啊啊啊——,你别这般唤我。”佟玖痛苦的抱着头,警告道。支持不住,蹲在地上,用力重重的捶打了几下头,道“我想不清楚你是谁。阿济,虹姐儿,我好生难受。” 济兰忙上前拽住她敲头的手,揽她到怀里,哄劝道“咱不想了,都过去的事了。纵是什么,也不打紧。你只记得,她是真的去了,只是路上耽搁了,没去成。”说着顿了顿,认真的道“她没负你,你记住就是。” “表小姐——。”后进来的虹筱对木云施了一礼,三人久别重逢,想着这两年里的变故和其中的波折,虹筱捂嘴,不禁落下了眼泪来。 木云勉强的点点头,算是回礼,终究还是没忍住,别过头去抹了把泪。 “表小姐,凡事咱都得往开了想,有什么咱们大家想法子,你万不可再去做那些寻短见的傻事了。”虹筱想着济兰之前所说的木云境遇,走上前去扯住她。 又道“九哥儿现下也不似从前那般的不分轻重了,性子改了许些。只是头上的病,时好时坏的。以前那些个事,我们不好同她再讲。” 木云无所谓的摇摇头,望着依旧蹲坐在那的佟玖,感伤的道“她忘了我,是我的命,却也是她的命。”说着目视济兰,问道“若换做是你,又当如何啊?” 不等济兰说话,木云便自言自语的轻吐道“阿九的那个木云,早在嫁进关家那日起,便随着她去了草原,随着她那些个忘却的记忆,灰飞烟灭了。” 说着吸了口气,对济兰道“叨扰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你好生对她,也不枉她吃了那些个苦。” 又安慰的拍了拍虹筱的手,道“有你在她身边照应着,她便亏不得。放心吧,我没事。”说着抽出手,对众人笑了笑,告辞了。 忙碌了一天的舒广袖,看了看时辰,是时候吃晚膳了。于是,收了记账的笔墨,停当后便要回府。听说外面下了雪,任丫鬟们为她穿着大氅,闲闲的推开小窗,凭窗而望。 冬天的雪夜里,刮着寒风,街上的没什么行人。纵是有几个过客,也皆是行色匆匆的忙于赶路。年关将至,商街的铺面便是关了档,每家每户的门上都高高的挂着大红灯笼,以图来年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舒广袖喝尽杯中的残茶,看到对面当铺门前停着辆马车,车边的房檐下站着个女子。虽看不清她的相貌,但在这样个青雪飘零的夜里,她孤身一人,着实让人看了心生悲凉。 随手放下手中的茶碗,叹息的居高向远处看了看,千家万户大大小小的红灯笼,远远近近的映出好一片的灯火阑珊。 紧了紧领口,看着那女子依旧伫立在那。于是,关上小窗,对着窗边小桌上的棋盘,笑着自语了句“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此番景象,倒是好生雅致啊。” 说着带着一众的丫鬟婆子下了楼,临回府时看了看街对面的女子仍在,索性就走了过去,开口便道“我在对面楼上,见你在此静候多时。天寒夜深,想必你要等的人,是不会来了。所以,好言相劝,还是早些回去罢。” “我要等之人,确是再也不会来了。”女子许是因在雪地站立多时,声音都冷的让人心寒。只见她看了看近前的广袖,道“你可知道,这有缘无分,痛失心爱之人的心境么?” 原本还挂着笑的舒广袖,被她这样一个路人的无端发问,碰到了伤情处。眼中的光彩,瞬间暗淡下来,呢喃了句“痛失心爱之人么?” 叹息间,仰头看了看乌蒙蒙的天际阴沉而压抑,没有了一丝方才的美好。 感觉到雪花落在脸上的冰凉,广袖肯定的道“那般心境,我确是真真的知道。” 许是因着同命相连,自己竟没来由的怜惜起这个陌路女子来,舒广袖指了指汇正升的二楼,道“白日里,我便在那儿,你可以来找我。” 说着撩了车上的门帘道“此刻,夜深了,你还是快回去吧。哦,对了,我叫舒广袖,还不知你的名讳。” “齐佳·木云。”女子临上车前,答了句。 舒广袖了然的点点头,看着在车内坐好的木云,道“那,后会有期。”说完慢慢放下手中的棉帘,立在路边,看着车夫缓缓的将车赶走,直到马车渐渐消失在夜幕的长街上。 “你我,虽素未谋过面,却也算得上是耳濡了多年的故人了。”舒广袖笑笑,觉出了冷来,将手收回在袖筒内,转身回了韩府。 正房内,佟玖抱着布老虎,耷拉着脑袋窝在炕稍儿。看上去就像只受了伤的小兽般,惹得济兰心里也跟着锉锉的疼,可自己又不好说什么,就算是自己真的说了,也不见得能有多大的用处。 让富察沁点了把安神的香,内室里并未点高烛,又在外室架起个铜火锅来,请舒广袖过来一同吃酒。 “嗬,现下的节气,吃锅子确是最好不过的了。”舒广袖不知佟玖正在里间闹别扭,应邀而来后自带了清酒,扬声道“九爷出去了?” 济兰略显疲惫的看着煮沸的火锅,道“咱们且吃咱们的,她若真是饿紧了,自然闻着味儿便来了。” “方才我回来时,在路上,遇见了你们表小姐。”舒广袖一杯温酒下肚,辣得眯了眯眼,吃了口菜,惋惜的摇摇头道“奈何啊,奈何。” 济兰没什么胃口的,单手撑头在案上,揉着额头,另一只手转动着案上的酒杯,思索道“若是博穆尔死了,没了关家在后做靠山的俞和堂,势必要大乱。”慢慢将酒一点点的饮尽。 舒广袖倒着酒,道“若是论起宫里头的门路,那关家的姑奶奶可远不及你们富察家得宠。再没了博穆尔,关家一门的老弱,还能有什么回天的本事顾着俞和堂。” 济兰捏了根筷子,百无聊赖的敲着酒盅,嘟了下嘴,问道“广袖,你说拿个俞和堂给她,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惦记着我们家老九了?” 舒广袖不曾想这话竟是从济兰口里说出来的,无奈的轻笑出了声,浅啄了口酒道“你或许可以试试。” “大不了再给她觅个如意郎君什么的,老九就一个,我——。”济兰叹气,心内复杂的叹道“我二十几年才遇到这一个好的,我舍不得。”说着将筷子丢到桌上。 坐直了上身,别扭道“可看她那般,我这心里头,又着实过意不去。” 舒广袖悠悠的道“到时,若是九爷真想纳她进来,你又如何?” “我不会纳谁进来的。”佟玖从里面走出来,接话道。 “怎的这样就出来了?”看佟玖马褂衣襟散着,济兰起身上手为她系着扣子,问道“饿了罢?我让他们给你切了羊肉,广袖还拿了酒,你要用些么?” “昂,饿了。”佟玖闷闷的应了声,坐下。看到同席的舒广袖多少有些不自在,懒懒的摆正面前的碗筷,有气无力的道“舒姑娘随意,只还当我不在,就是了。” 舒广袖看着今日一反常态的两个人,尤其是此时的佟玖,满脸尽是劫后余生的惨淡,默默喝着酒。心内却不由得感叹,纵是她俩人这样的人物,不也难逃出个“情”字么。 佟玖倒了酒,端起酒杯,拉过济兰到舒广袖面前,吸了口气,举了举。 不失郑重的道“今日,就由舒姑娘做个鉴证,咱们夫妻进了这杯酒。今后,不管是其他的什么人、什么事,能过去还是不能过去的,便都得让它过去。既然一处了,便不要因为外人和买卖上的事,伤了咱们夫妻间情分才好。” 还未等济兰应承,佟玖便率先喝了一口,凝了下眉,道“好酒啊。”将剩下的半杯酒递到济兰手上,深深的望着她。 “那是自然。”舒广袖听了佟玖方才的这番话,欣慰的给济兰递了给眼色。 济兰会心的笑了笑,举起酒杯将酒饮尽后,道“你想明白了便好。” “得,恭贺二位雨过天晴了。”舒广袖也端起酒杯,起来敬酒对佟玖语重心长的道“九爷您可是这府上的主心骨啊,您乱了,夫人的心便也跟着乱了。那我们这些下边跟着帮衬的,岂不是,更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这时,小丫鬟们端了羊肉等一色荤菜进来,随后进来的富察沁看着已然所剩不多的酒,道“几位的酒,还是要慢些进才是。空着肚子吃得这般急,晚上又少不得要闹酒了。” “无妨。”佟玖抚了抚济兰的手,道“你和米姐儿也过来坐吧,咱们一起吃顿饭。自从进了关,大家都操劳了,我也没好生的谢过你们。” “这——。”富察沁客气的福了福身,道“伺候主子,这本就是我们生来的本分。九爷如此说,倒是折煞我们姐妹了。” 济兰挥挥手道“让你们坐便坐吧,跟她还客气什么。”说着温和的看了看身边的佟玖,宠溺的道“难得你们九爷现下脑子又清明了,坐吧。” 后到的富察米顽笑道“要我说啊,这还是羊肉的功劳呢。九爷但凡是见了羊肉,顷刻间比谁都清明。”说着夹了筷涮好的羊肉递进佟玖碗内,道“您且尝尝,这只羊,吃的是哪片草原的草啊。” 第七十三章 <七三> 在济兰的默许甚至是有些纵容下,佟玖喝了很多酒。带着一身的火锅和膻气味,打着饱嗝,迾斜着就上了炕。 坐在炕沿儿晃荡着腿,脚上的靴子随便的一蹬,俩眼发直的瞧着坐在梳妆台前卸妆的济兰。 “头还疼么?”简单梳洗后的济兰走过来,在佟玖的脸上柔柔的摸了一把。看了眼后,转身去摆两人的枕头,摊开叠着的被子,催促道“没醉,就自己脱衣裳,该睡了啊。” 佟玖直直的倒在济兰正拽着的被子上,耍赖的摇摇头,有些委屈的道“头沉沉的,身上却还是疼的。” 济兰拿她没办法,只好笑了笑,为她解着褂子上的扣子。 “阿济,我当真有那么好么?你说的舍不得我——”想到方才从内室出去时,听到济兰说舍不得自己的那番话,佟玖到现在都还有些不大相信。 见济兰点头,佟玖有些说着酒话的道“起初,我多半是同你置气的。借钱那会儿,我觉得你瞧不上我。我就想,不就是个寡妇么,怎的就这般盛气凌人了,我偏偏要做出一番作为来,给你瞧瞧。” 济兰将佟玖的褂子搭到衣架上,道“你那时,爱也好恨也罢,心里装着的都是别人。若不是砸了头,又哪里有什么心思来待见我呢。” 说完拉了拉佟玖正散着的辫子,道“你只说,那一枕头,我砸的如何啊?” “砸的有如神助,砸的恰到好处,这总成了吧?”佟玖钻进了被窝,拍了拍身侧,道“外面冷,你快些进来。” 济兰随后进了被窝躺好,冷得往佟玖身边凑了凑,道“老九,汇正升总档要开张了。这之前,咱们立个规矩吧。” “什么规矩?”嗅到身边济兰气息,佟玖安心的舒了口气,道“你的规矩,不就是在后面不提前面的事么。” “我的规矩就是,但凡日后,汇正升跟俞和堂还有同其他药铺沾边儿的买卖,你都不要过问。”济兰道“好不好?” “在外面,汇正升你是大东家。在家里,咱们私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自不必说。”佟玖翻了个身,面朝着济兰,道“全都依你便是了。” 济兰在佟玖脸颊上“啵”的亲了一口,道“最是喜欢你这从善如流的样子。”说完揽上她的肩,拍了拍,道“睡罢。” 汇正升开张当日。 铺面高悬的是諴亲王亲提的匾额,虽比不上养正堂门上的御笔,可毕竟也是皇叔般的人物。再加上纳沐格格和怡亲王府上的几位家眷亲临,京中其他的大小官员更是不知来了多少。 佟玖站在一楼的堂前迎来送往着。凡是有送礼金的人,便让柜上当场将礼金折兑成汇正升的汇兑票,返还给他们。 如此一来,今日来的这些大小宾客,就都变相的成了汇正升的相与。 二楼的女宾们说说笑笑的,更是热闹。尤其是纳沐格格好些日子没见济兰、广袖等人,见了便姐姐长姐姐短的唤着,叙起旧来。 另外几位随图雅一路来的,怡王府的福晋格格们。起初觉得济兰和舒广袖这样的商贾民妇,与自己的身份悬殊,入不了眼,一直端着身架。 可她们同纳沐却是近亲,见纳沐与济兰都这般的亲近,自己也不好太疏远了。于是,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便也都放下架子,热络了起来。 因之前被关家那样一闹,济兰在京城旗人的圈子里,名声便不怎么好了。 可若是说实话,对于这些终日如笼中鸟金丝雀一般,被男人养在高墙内的女人们来说,私底下又有哪个不羡慕此刻的济兰。 尤其是方才佟玖上来时,客客气气的给诸位女宾斟了圈茶,道了谢,下楼去。 没见过佟玖的几位女宾更是在心内感叹,若是有个这般相貌人品的年轻男子,也愿意对自己如此温声细语,深情款款的相待。 怕是自己也愿意抛了那些什么劳什子的体统和寡妇身份,心甘情愿的随他去了也说不定呢。 纳沐喝着茶,把玩着手里挂月斋的小玩意儿,道“二姐姐的铺子,到底是与别个不同。瞧瞧这些新奇的玩意儿和摆设,哪里还有那些汇兑庄的俗气。” 济兰笑道“嗨,我哪里懂得这些呢,这原是我们舒大掌柜的主意,说是怕各位久坐无趣。” 看了看在场的人,道“想我个妇道人家,开这么个汇兑庄啊,也不为赚钱图利。只是见这京里头的大小汇兑庄,多为晋商所开。咱们旗人的,却是不见有。索性我便学着他们开了这一间,为的还是咱们旗人自己方便。” 抬了抬手,丫鬟们上茶点水果,济兰拣了一块给纳沐,又让着其他几位尝尝。 继而道“以前呢,家里一直开的是药铺。有心同诸位结交,请诸位过来小叙,却总觉得多少有些不合适。如今好了,有了这个铺子,再请大家过来走动,意头总要好过药铺。” “是啊是啊,如此一来,我们女人便也有咱们自己的金库了。”怡亲王府的格格道“兰姐姐说得极是,这银子啊还是要放在咱们旗人自己的银楼里,才安心。” 稍坐了会儿,后面花厅里开了戏,女宾们便都往后面看戏去了。而另一边的男宾们,则是摆了席子,吃起了酒来。 席间,王府大总管与王府其他亲随同佟玖坐在主席上。 酒过几旬后,大管家趁着敬酒的间隙,倾身到佟玖近前,压低声音,道“恭喜韩大人,财源广进。博穆尔,畏罪自杀了。” 说完与佟玖碰了碰杯,笑着将酒饮尽,又道“王爷对大人的器重,可谓是有目共睹。日后,在下还要多仰仗韩大人。” 听说博穆尔真的就这么死了,佟玖心内闪过丝诧异,随着大管家进了这杯酒后,勉强的干干笑道“大总管这是说的哪里的话。鹿祈这些日子,能如此蒙受王爷的拔擢,还不是亏得了大总管您的提点么。” “哎,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大管家摆摆手,拍了拍佟玖的肩膀道“要谢,还是要谢尊夫人的药。治了我们老爷子的病且不说,单说不拿我当个下人看的这份敬重。我这心里头,忘不了!” 大总管有几分坦诚的道“我今天有的,那都是王爷的恩典。这些年,巴结我,溜着我的,我见多了。可平心而论,韩大人你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个贪图权势计较利益的人,你是真心想做些事。想必,王爷看中的,也正是这一点。” “不敢当,不敢当。”佟玖连连摆手,不好意思的笑道“您这般高看我,我着实愧不敢当。只求日后能把王爷的差事办好了,办妥了。也就算报了王爷的知遇之恩了。” “逐禄兄,昔日翰林院一别,蹉跎间便是三载。”佟玖与大总管正说着话,一个年轻男子端了酒杯过来敬酒搭讪。看出佟玖的迟疑,男子稍有尴尬的道“怎么?韩大人贵人事忙,认不出我这昔日的同榜故人了?” “呃——。”佟玖怔忪了下,笑着以斟酒做掩饰,微微低下头,心内则是在盘算着如何应对。 “逐禄”是韩鹿祈昔日高中后入翰林院供职时,他的恩师张大学士,顺着他上面的兄长鹿鸣的表字“逐呦”而取。当时多在混迹官场时方用,家人却是鲜少知晓。 “瞧晋大人您,又来拿我们九爷打趣啦。”一阵馨香拂鼻,舒广袖笑着从后面进了来,从佟玖手中拿过酒杯,道“九爷他身体不好,可不能再这般的贪杯了。” 抬手接过丫鬟捧来的一盏蜂蜜水,放到佟玖手上,道“夫人让我给您送过来的。” “呦,这不是三娘吗?”晋道元幸会的拱了拱手,又看了看佟玖,目光在二人身上踱了踱,了然的笑道“你们这是——,哈哈,逐禄兄果然是有情有义,我辈自叹不如。” 又对舒广袖道“那这杯喜酒,无论如何我都要先干为敬,以贺二位终成眷属之喜呀。”舒广袖道谢后,陪着他进了一杯。 便听晋道元感叹道“到底还是养正堂的补药养人,方才在门廊处见到逐禄兄,此番神采烁烁之风度,与从前那位恹恹的探花郎,简直是判若两人么。” 佟玖煞有介事的咳了咳,点点头,也不敢多说话,怕露了马脚。 “不过,方才看到这汇兑票上的墨宝,我一眼便认出这是逐禄你的字。”晋道元回忆道“还记得那时你我一同编书,我时常叹你的字体恬静淡和,颇具禅意,可谓赏心悦目。” 于是,说说笑笑间,总算有惊无险的应付了过去。 佟玖自己心内还颇有余悸,想来多亏自舒广袖来这些日子,济兰每日都督促着她临摹韩鹿祈的字。现今若是想刻意的写,也才能写出些许的形似来。 就着送舒广袖出去的由头,也跟着出了来,道了句“多谢舒姑娘搭救。” “东家要谢,便谢夫人的心细如尘吧。”舒广袖入了小轿,道“若不是夫人看了今个儿来宾的礼单,瞧到有几位翰林院的大人,我又哪里会想到这些呢。” 佟玖目送着轿夫缓缓起轿,佟玖忙急急的走了两步,说了一句“哎,看着夫人,少吃些酒。” 想到济兰,心里不禁暖呼呼的,嘴边还挂着蜂蜜的甜,傻笑良久,直到舒广袖的轿子消失不见。 第七十四章 <七四> 腊月二十八汇正升开完张,二十九这天。 佟玖昨个儿喝得大醉,醒来时日头从窗户照到炕上,早都到了日晒三竿的时候了。按例,二十九养正堂要给各家发红利,族长带着富察家的孝子贤孙们祭祖。故而一大早,济兰就过养正堂那边去了。 景赋胳膊的伤势稍好了些,虹筱便过来伺候佟玖洗漱更衣。 “拣件素的褂子,吃完饭,我要出去。”虹筱也不知道佟玖今个儿是因着睁眼没见着济兰的缘故,还是身上哪里不舒坦,看她大过年的拉了张脸,心内纳闷。 嘴上嘀咕了句“过年去哪不穿的明朗些,做什么偏要拣那些个素的。”只得放下手里原本拿着的桃红色缂丝棉氅衣,挑了件米色金云寿字纹的织金缎长袍出来,给她套上。 伸手一颗颗的系着袍子上铜鎏金錾花的扣子,系到腋下的扣子时,虹筱借势到佟玖眼下,试探的问“你这心里,又揣着什么事了吧?” 佟玖正捏着鼻烟壶闻着,打了个喷嚏后,吸了吸鼻子,道“博穆尔畏罪自杀了。待会儿,让小子们备马,我自己往城西去散散,你们都不用跟着。” 佟玖走了没多久,济兰从养正堂回来,打汇正升的前门儿进来,没看到佟玖。 掌柜的瞧她这是从外面才回来,简单禀了禀今个儿铺里面的买卖以及同大相与们的一些往来。 听说佟玖今天还没到铺子里来过,济兰便朝后面的正房走去,进了屋子,也没瞅见佟玖。正宽着厚重的披风时,虹筱过来回话,说佟玖吃过饭,往城西十里亭去了。 “端端的,怎的又想起往那儿去了?”听说她只带了个小厮就出了门,济兰皱起了眉头。 自从景赋受了伤,她一直把佟玖圈在柜上,不让她走远。今天自己就回了趟养正堂的档口,佟玖偏偏就自己跑了出去。 “也不知她是听谁说了,关家老三畏罪自杀啦。”虹筱回道。 济兰左想右想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便对虹筱道“景赋的伤也好些了。让他们套辆车,你亲自带几个人,到城西迎迎她。若是没什么事,就让她早些回来。”说着便让富察米去喊人,陪着虹筱一路去。 又道“这都年二九了,她还出去逛。晌午大奶奶那儿要吃团圆饭,现去寻她,哪里还来得及。” 再说佟玖带着个小厮出了门,买了酒肉点心和烧纸,去了城西十里亭的西山后的那片坟地。自上次来后,之前的那间篱笆小院便被改建成了间小庙,供了佟玖的本命佛。 院外的小路也已然被修葺过了,坟地里外被圈了起来,还多了几个年长的守坟人。看着便不像头次来时那么凄凉了。 小厮拴了马,佟玖踏着山路上的青雪,拎着烧纸往坟地走。到了坟地,看到主坟前跪着一个人。 那人此刻身上穿着的孝衣,在冬日阳光的映照下,和远近坟头上的斑斑白雪一样,有些晃眼,刺得人心里发寒。 听到了脚步声,那人转过头,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布满血丝的眸。 “木云——。”佟玖有些意外,怔怔的唤了一声。 “九儿?九儿!”木云看着这样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佟玖,听她唤着自己,有些恍惚。阳光下的佟玖,似梦似幻,木云眨了眨红肿的眼,虚晃着缓缓站起身,跌跌撞撞的扑到佟玖近前。 颤手试探的摩挲着佟玖的脸,感觉自己被冻僵到几乎丧失了知觉的指尖上,传来的温热真实触感时,木云哽咽着一把紧紧的揽住佟玖,呜呜的哭了出来。 “九儿,你带我走吧。咱们去草原,去科尔沁,随便去什么天涯海角都好,只要咱们在一起。”木云瘫在佟玖怀里,泣不成声的抽噎着“九儿,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木云,木云呐——。”听着木云撕心裂肺的绝望哭声和连连的央求声,佟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拧着,疼得她几近喘不上气来。 扯□上的披风,裹上怀里瑟瑟发抖的女人,嗅到她身上自幼便熟悉和依赖的气息。随着一阵寒风,佟玖打了个冷战,昂头看着头上的天,不让自己眼泪跟着掉下来。 “九儿,你带我走吧。”木云死死的揽着佟玖的脖子,双眼迷离的看着佟玖,着魔般重复着这句话,嗓子已经哭哑了。 “木云,木云,你别哭了。”佟玖看她哭成这样,捧过她的脸,用袖口轻轻的为她拭着满脸的泪痕,道“木云,我带你走,咱们现在就走。” 说完揽着木云出来,扯了门口的马缰绳,抱了木云上马,自己翻身上了去,扬鞭策马便冲了出去。 “哎,那不是九爷么!”官道上,赶着载了虹筱和富察米马车的车夫,眼睁睁的看着佟玖骑马从眼前跑过去,对身后车内的虹筱道“二位姑奶奶,九爷这是回了罢,十里亭咱还去么。” 虹筱掀开车帘探出头朝远处瞧着,隐约的看见马上是两个人,对车夫急急的道“还愣着做什么,快些赶过去啊。” 追了许久,方追上佟玖的马,将她逼停在路边,车里的虹筱和富察米顾不上被颠得七零八落的妆容,连忙下了车。 “这——。”看清佟玖怀里抱着的是木云,虹筱脸色大变,恨铁不成钢的夺过佟玖手中的缰绳,厉声的斥道“玖哥儿,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看着佟玖面露难色,该是早已昏了头,虹筱甩开缰绳,双手揪着佟玖的腰带,道“你先给我下来。”佟玖铁青着脸,动也没动。 虹筱夺了她手里的马鞭,一手揪着她的腰带一手抽打着她的后背,气愤的大声喊道“你下来!下来啊!” “放肆,你要做什么?”佟玖吃了疼,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瞪眼怒视着虹筱,握上她手上的马鞭。 “夫人还在府上等着你吃饭。”虹筱同她僵持了一刻,目视着她说了句,看佟玖眉头抽动了一下,将手中的马鞭推给她,果断的对身后的几个小厮道“把九爷请上车!” “九儿——。”看着佟玖被几个小厮连拉带拽的押上了车,木云如梦初醒的从马上下来,大喊着朝马车奔过去,却被虹筱拦着抱了住。 “表小姐,你要恨就恨我吧。”虹筱死死的抱着欲挣脱的木云,挣扎间气喘吁吁的道“玖哥儿跟夫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了,我不能让她,让她一时糊涂,做出这昧良心的事来。” 虹筱只觉身上一沉,折腾了这许久的木云,晕死了过去。 回了府的佟玖,闷闷的去洗漱换衣裳。之后过前面正厅去,陪韩家大奶奶和府上的其他人一起用午膳。 她才洗漱时,富察米就早到济兰这回过话了。 佟玖才进了厅门口,就看到冷着脸立在门边的济兰正冷冷的看着自己,那种眼神就像是要将自己看穿一样。佟玖没精打采的挪过去,低着头,看着济兰和自己的鞋尖。 “先吃饭罢。”济兰叹了口气,转身朝里走去。 “阿玛!”佟玖随后才一进来,苏勒就跑了过来,拉了佟玖的手臂,说着自己学骑马的事。这段日子佟玖忙,两个孩子也只是请安时才匆匆的看上一眼,两个孩子尤其是苏勒对她还是记挂的。 韩家大奶奶看佟玖落座了,道“鹿祈啊,什么要紧的买卖,还非得做到年二九,年三十儿啊?钱赚不尽也赚不完,这妻儿老小,天伦之乐,多少银子可都换不来啊。” “是是是。”佟玖受教的点点头,看了看怀表,干笑道“时候不早了,让大家久等。孩子们饿了,咱们开席吧。” 用过午膳后,又陪韩家大奶奶稍用了些茶后,便各自散去了。 佟玖和济兰一前一后的回了房。 二人沉默了一刻,还是济兰先开了口,道“既然,你想好了要同她去草原,那便去罢。” “阿济,我没想着要同她怎么样。”佟玖拧着眉头,解释着道“我只是看不得她如此,她刚死了男人,一个人在关家,我——。” “那是你们的事。”济兰从案上拿过文房四宝,摆到佟玖面前,道“休离还是和离,你挑吧。” 佟玖望着眼前的笔墨,脸色变了变,道“阿济,我们是夫妻。” “夫妻?”济兰笑着点了点头,从大拇指上摘下那枚玉扳指,丢到案上,道“你搂着齐佳·木云要往科尔沁跑时,你想过我们是夫妻么?你想过么!” “阿济,我错了。”佟玖拿起案上的扳指,拉上济兰的手。 却被济兰一把甩开,济兰提了几丝嗓音,问道“这样的话,你说的还少么?是谁让三姑娘做鉴证人,说那些陈年往事都过去了。又是谁口口声声的应了我,说俞和堂她齐佳·木云的事,此后都不再过问了?” “是我。”佟玖摩挲着手里的扳指,无力的道“是我,太高估了我自己。” “韩鹿祈,还是先想清楚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再给别人许愿吧。”济兰起身,对外面道“沁姐姐,收拾东西,咱们回养正堂。” “阿济,你别走。”佟玖拥住济兰,脆弱的道“我不让你走。” 济兰极力的抑制着自己的怒气,推开佟玖,气结的道“抱了别的女人,别又来抱我!” “阿济——。”济兰发起怒来,佟玖本就忌惮,再加上自己做出这档子事实在理亏。只得挡在济兰面前,耍赖的不让她走。 第七十五章 <七五> “我不走也可以,这段日子,你搬去书房罢。”不等佟玖说话,济兰扬声对外面道“虹筱,进来将你主子的东西拣拣,搬出去。” 佟玖见济兰这般决绝,自己再这样纠缠下去,只会让她更心生厌恶。于是,只得耷拉着脑袋到炕上抱起布老虎,看了看别着头不看自己的济兰,默默的往书房去了。 晚些,虹筱安顿好了,过来正房回话。 “坐吧。”济兰依旧倚着暖墙坐在炕头儿,炕桌和炕上不知何时堆放起零零总总的账本,这样没了佟玖被褥的炕上,倒也显不出那么空荡。 虹筱看济兰神色淡淡的,走过去坐到炕沿儿边。 “十里亭的事,我只是单听了小米方才回来时回我的那几句。既然你来了,便也说说吧。”济兰拿过几上的茶盏,埋头看茶道“她跟那个木云,今个儿到底怎么回事。” 虹筱看到济兰提到木云时,紧皱的眉头,虽是隐约的挡在了杯盖后,却也能从她言语间的那一顿,听出些烦躁的端倪来。 “倒也没什么可说的,无非是俩人在坟前碰着了,九哥儿乱了心神罢了。”虹筱叹气,道“说来表小姐不过比九哥儿长出半岁,她今个儿在关家的处境,都是夫人你昔日经过的。看着——的确让人心疼。” “我看她后颈上挂了几道通红的印子,是你拿鞭子抽了她,她方回来的?”济兰放下茶碗,深深的看着虹筱,问道。 “我打了她,并不是因着她不回来。”虹筱望上济兰,坦率的道“因为我晓得,今个儿,就算我不扯她回来,她自己早晚也都是要回来的。无论以前她跟表小姐是什么样,可她对夫人你的情义,是真的。” 虹筱又道“我打她,是心急。是怕她们这样,被路上哪个存了祸心的传了出去。博穆尔这样的死了,关家本就生生的憋着口气不晓得要跟哪个撒呢。我可不想九哥儿为谁,再进一趟宗人府。那份子担惊受怕,我自己也经不起了。” 听到宗人府,济兰稍稍怔忪了下,收回与虹筱对视的眼,不再说话。 虹筱看她不欲再谈,便起身道“夫人,九哥儿呢,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一个仁弱的性子,这原不是单单的对表小姐才这般。反正人我是给你带回来了,你若一味的这般推她出去,那我这个下人,就更没什么法子了。” 说完微微一福,转身出去了。 而济兰这边,脑中却还一直沉浸在当日佟玖跟自己在宗人府过堂时的景象。 耳边萦绕起佟玖那句“管它宗人府是什么地方,先前我又不曾去过。想着你在里面,心里却也没怕过。就算真脱层皮,也是脱我的,反正我已然这般的糙了。” 纵是千般万般的怒气,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再说佟玖,郁郁寡欢的进了书房,虹筱沉着一张跟济兰似的脸,铺了铺床,转身就出去了。佟玖将布老虎放到床头,看着冷冷清清的书房。听着窗外府上的小厮们挂灯笼的嘈杂声,心里跟着乱糟糟的,愁云不开。 摘下头上的暖帽,辫子来回的一蹭,方觉出后颈上火辣辣的疼来。拿出面铜镜在身后,别别扭扭的又照不到,也不知道到底伤成什么样了,泄气的将镜子丢到案上,叹了口气。 呆呆坐了一刻,有人通传说达古拉过来了。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明个儿就年三十了,苏勒他们不学马了,他便没了意思。 “这是我新酿的马奶酒,等不到白节了,咱们先喝了它。”前些日子府上的母马产了驹,达古拉酿了马奶酒。 说完把装了酒的水袋往案上一丢,将佟玖茶碗里的剩茶泼到地上,自己也拿了个茶碗,斟满后喝了满满一碗,递了另一碗给佟玖,痛快的道“你试试,如何。” 佟玖喝了一口,吐了吐舌头,直白的用蒙语道“达古拉,这不是我喝过的最难喝的马奶酒。” “哈哈哈,这是我第一次酿。”达古拉大笑,道“在草原时,都是我额吉酿。每日喝着,不觉有什么。出来这些日子,到了白节,心里有些想他们,想我额吉酿的酒了。” 佟玖默默的喝了几口酒,沉沉的道“我每年都会去科尔沁,我觉得我额娘在那。我喜欢在科尔沁草原上骄鞍纵马,对着草原上的蓝天笑,对着草原上的河水说话。因为,我觉得额娘能看见能听见。” 酒不醉人人自醉,酒虽不多,两人却多了。 “我就喜欢在草原上游牧,白日里放马放羊,晚间喝酒吃肉,围着篝火唱歌、跳舞。以天为盖,以地为庐。”佟玖端着酒碗说着醉话,傻笑道“跳累了天冷了,回到毡房里,有个人捧碗热乎乎的奶茶在我手上。” 说着歪头想了想,双眼湿润的点点头,喝了口酒,道“达古拉,你有没有那种时候,就是走到哪突然看到一个人。看她的一颦一笑,你脑中就会想起很多很多往事。可当你再一回神,眼前的她明明还是她,你也还是你,却再也没办法——。” 佟玖摆摆手,低头笑了笑,眼泪却簌簌的落了下来。 达古拉道“安答啊,你现在闭上眼,想象有大片大片的草原,长生天旁是你的毡房。你下马走进毡房,闻到了奶茶的和手把肉的香味儿,奶炉旁有位漂亮的姑娘,你看到了么?” 佟玖闭着眼,点点头,道“看到了。” “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你可认识她?”达古拉嘬了口酒。 佟玖迷迷糊糊的道“是个穿着红色蒙古袍的姑娘,诺恩吉雅。” “看见谁,就去找谁。”说完达古拉借着酒性,吟唱起了那首古老苍凉的蒙古民歌诺恩吉雅。 济兰看了会账本,看得愈发心烦意乱,脑中想的尽是富察米的话、虹筱的话,最多还是佟玖抱着布老虎出去时的样子。 “真是个冤家——。”心内喟叹了句,丢了手中的账本,屋子里光线暗了下来,已然到了掌灯的时候。 便对在自己身边出出进进绕了一下午的富察沁道“掌灯吧。” 富察沁喊了几个小丫鬟进来添油点灯。 济兰随口问道“她——此刻在做什么?” “九爷啊?正跟那位草原来的相与喝酒呢。”富察沁赶紧回道“都喝了好一会儿了,九爷总是那么不管不顾的,这样冷的天还席地而坐。” 见济兰没说什么,富察沁往茶杯里为她添了些水,道“主子,其实九爷呢,您说什么他都肯听。可您这样冷着他,他少不了心内别扭,又不注意身子。” “她心内别扭?她若长心了,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听到富察沁又来替佟玖说话,动气的从炕上下来,穿上鞋子道“我在这气的什么似的,她倒好,还跟人喝起了酒。她的心,就是让狗吃了!” 富察沁赶紧拿了济兰的长袄来,边服侍着她穿上边道“就是,这九爷啊,没个人管着,就无法无天了。您快去瞧瞧,指不定这会都喝成什么样了呢。” 济兰歪头道“我几时说过我要去了?” 富察沁已然拿了大氅给她披上,劝道“主子,您一下午把几年的气都叹了。九爷他自己知道理亏了,碍着您这么大气性,他也不敢说什么不是。夫妻哪有隔夜仇,您抬抬手迁就他这一次,他会越发觉得您的好的。” 于是,济兰就这么被富察沁半推半就的出了正房,往书房去了。 离着多远就能听见达古拉在唱歌,济兰凝神细听了听,正是二人成亲当日,佟玖唱的那首民歌。 “我身上流着蒙古人的血。你要习惯我,不只是穿这么漂亮的衣服,还有这里。”想起那天两人散步时,佟玖将衣裳搭在自己身上,呼着浓浓的酒气,回头对自己说话,指着头的俏皮样子。 济兰推开了门,室内浓重的酒气掺着膻气,佟玖和达古拉果然都盘腿坐在地上,喝着酒。 看着济兰走过来,佟玖眨了眨惺忪的醉眼,用手肘抵了抵达古拉,嚷嚷道“看看,这就是我的诺恩吉雅。”说完还揉了揉眼,不解的道“诶?刚不还穿红袍子来着。” 济兰听她说话舌头都大了,叹了口气。朝坐在地上的佟玖伸了伸手,道“跟我回去吧。” “哎!”佟玖痛快的应着,从地上爬起来,拉上济兰的手,痴痴的道“阿济,咱们今个儿煮奶茶了么?” “嗯。”济兰没好气的搀过步履有些轻浮的佟玖就往出走,书房里这样浑浊的空气,她真是一刻都不想多留。 “我还想吃肉干,要小黄牛的。”佟玖磕磕绊绊的随着济兰出了书房门。 “嗯。”济兰压着心内的火气,感觉没走几步,身上越发的重了,佟玖死死的靠在她身上。 以为她又耍什么无赖,济兰猛的歪过头瞪佟玖,却发现佟玖已经瞌睡的眼都睁不开,嘟着嘴靠到了自己怀里。 看着月光撒在她的脸上,济兰喧嚣了大半日的心,瞬间安静了下来。 抚了抚怀中紧皱着眉头的人,许是因喝了酒,脸颊有些烫,对着这个让自己又气又爱的人,纵是钢铁的心肠,也都成了绕指柔。 于是,佟玖就这样被济兰连拉带拽的扔回了正房的炕上。 “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济兰重重的为她擦着脸,擦到脖子时,想起了她被虹筱抽的伤,心疼的抚了抚。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边码边听都是月亮惹的祸,结果,结果就绕指柔了 第七十六章 <七六> 一清早,佟玖被窗外的鞭炮声惊醒,睡眼惺忪的看了看四周,发觉自己这是在正房的炕上。摸了摸身边,空空如也。济兰的被褥已经整齐的叠好,码在了炕柜上。 “来人呐!”佟玖爬起身,边披了袍子边朝外喊了声“虹姐儿——。”边拿起小几上的水,喝了几口。 不久外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虹筱穿了一身的新衣进了来,默默的服侍着佟玖洗漱更衣。 “昨个儿的事,是我的不是,你打得对。”临了,佟玖推门出去时,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虹筱心内叹了口气,她知道佟玖越是这么说,就越是证明她心里头存了芥蒂。 整个正月里,佟玖都闷闷不乐的。 济兰只是一味的淡着她,却也不再提及关家和木云的那些事,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辞了旧岁,济兰一改去年的慵懒,每日早上都会按时过养正堂去,下午跟着舒广袖在汇正升女档,结交京内形形□□身份高贵的女宾们。 及至十五,养正堂新药厂开张,大小分档开始了义诊。不但郎中看病不收诊金,各类药价更是大幅度下调,尤其是含有人参、红景天药材的中成药。 一时间,京城其他药铺,门庭清冷。来养正堂看病的百姓足足排出了几条长街。 养正堂的许多药都是按着祖辈的秘方秘制而来的,最关键的几味药必须由当家人亲自去配,所以义诊一开,济兰便更是忙碌了,几乎一天都待在养正堂和富察府上。 如此一来,佟玖每日睁眼时济兰已经走了,回来的早了晚上能一起用顿晚膳。回来的晚了,自己都已经睡下了。 慢慢的佟玖却愈发散漫了起来,过完年就只是去街上逛逛,跟京中对洋务有所精通的有识之士偶尔走动走动,没事在家里看看闲书画画商图,整个人都暮霭沉沉的样子。 韩府上为苏勒建的室内跑马场完工了,佟玖叫了景赋和达古拉一同去看看。跑马场上铺着松软的沙土,远处立着箭靶,隔壁一间房是练摔跤擒拿的。 “等你的伤好利落了,给苏勒和锦铭当功夫师傅,如何?”参观完后,几人散到暖房喝茶,佟玖瞧着景赋,气色好了许多,喝着茶道。 “除非,你想他们长大做个杀手。”景赋的语气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老样子。佟玖和达古拉听后,无奈的相视一笑。 又喝了会子茶,佟玖道“自打过了年,我天天家里头拘着,顶没意思。咱们几个到园子里听戏去,怎么样?” “诶,那咿咿呀呀的,我可听不懂。”达古拉连连摆手,看着景赋问道“华大爷八成也不爱凑那热闹吧?” “走吧走吧,咱们一道去,只当是陪我了。”佟玖说走就走,扯了两人起身,吩咐小厮们去备马。 仨人到了戏园子,二楼雅座坐定,茶点干果一上,戏便要开了。 就听旁边有人拍案,气急败坏的喊道“临老五,你们养正堂那个寡妇这是要逼死我们俞和堂啊。当初,我给你还赌债,入股银,可不是让你今个儿在这看戏的。” 听到养正堂,佟玖偏了偏头朝边上看了看,果然是富察临跟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不远处的雅座上。于是回过头,竖着耳朵细听着。 “齐大爷,您这么说话,可就伤和气了。敢情您今个儿找我,不是来看戏的?是秋后算账的!”临五混不吝的道“你丫还甭跟我在这叫板,可四九城打听打听去,五爷我惧过谁?” “呵,临老五,不是你被债主追的满街跑不敢回府的光景了?是谁说的拿你们富察家的秘方来我们俞和堂入股。到现在,我看见一张你们家方子没有?老五,哥哥我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听着那位齐大爷道。 临五没说话,齐大爷继而道“令姐好手段啊,暗地里给京城六大药铺的药厂供着药材,联合他们一同降价,明着抵制排挤我们俞和堂。” “他们降,你也降不就得了。”临五哪里肯认真听他这些话,看着戏台上的戏,手跟着打着拍子,早就不耐烦了。 “我降?我降的起么!你知道我库里那些个人参都是多少钱收来的。说来也奇了怪了,这些年人参的价只升不降......嘶,你们家哪弄那么多人参呐,愣是能供得上六大药铺的用度。”齐大爷想不明白。 “呵,这我想告诉你,我也不知道啊。不过,还得说我那小姐夫不是一般人呐。”临五摇头晃脑的道“要不然当年在关家,我二姐怎么没弄出这么大动静呢。你啊,还是趁早把你妹妹从关家接回来吧,都绝户了也不嫌丧气。” “这人要是背,喝凉水都他妈塞牙。”齐大爷骂了句,叹道“说实话,为了攀上宫里,我没少在关家和关家老三身上使银子。现在好了,全都打了水漂了。” “那我也跟你说实话吧。别说咱俩,就是十个咱俩加一块儿,也弄不过我那二姐。不信你就跟她死磕,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富察临喝茶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她联合六家抵制你们一家,明眼人谁都看得出这盘棋谁输谁赢。她后面可是有座汇正升做银山,你有么?” “那依你看,眼下我该怎么办?”齐大爷问着。 临五点着烟袋,吸了吸道“要我说啊,你就甭惦记着什么御药不御药了,还是先把眼下老百姓的药卖明白得了。你要肯就此作罢,回头我去帮你探探我二姐口风,她六家的药材都供了,想必也不多你这一家吧。” 随着台上的戏渐入佳境,后面两个人不再言语。 佟玖收回倾斜的头,调整了下坐姿。边把玩着手里新得的把件儿,边若有所思。原来济兰这段日子义诊,忙得就是排挤俞和堂,看来还颇见成效。这才不过几天,齐家老大就慌了,敢找临五这么个主儿出来商议,倒也难为他了。 但想到临五方才说济兰的那几句话,倒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总算也明白了这一回。但凡这天下的买卖,不管你卖的是什么,最怕的就是滞销不能流通。 齐家那么多房头儿,上下那些个人的吃穿用度,都指望着俞和堂这么一处买卖。论家底儿,他们齐家还真是比不过富察家的殷厚。 散了戏后,从园子出来,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和飘下来的雪花,佟玖翻身上了马。对身后的两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去趟养正堂。”说完催马走了。 “九爷来啦?”富察沁看佟玖从外面走了进来,披风上还挂着雪花,边上前为她解着披风,边热络的道“主子还在前面配药,您要是有什么吩咐,我去通传。” 佟玖摆摆手,道“我才散了戏,过来走走。想着你们什么时候忙完了,咱们一道回去。”说着迟疑了下道“呃,左右没什么事。她忙她的,我去账房瞧瞧。” 毕竟自两家签了契以来,养正堂从关外运药用的都是达正昌的商队和马队。两人成亲后,养正堂的账务,济兰也从没瞒过她,很多还都是她在监管。 直到过年这段日子,是佟玖自己懒怠了,济兰在这边卖药材,她才不知情。 今个儿无意间听了齐家大爷说了济兰同时给六家药厂供药材的事,佟玖只是这么听了,心里反倒觉得没底。 于是让账房们捧来年后的账本,自己亲自算算,将全盘的帐在心内走一遍,才能明白济兰这步棋,下得到底如何。 算盘一摆,佟玖这噼里啪啦的一算,就忘了时辰。直到最后算盘珠子起起落落的落定,再看看账本上的数字,佟玖收回双手搓了搓,目不转睛的看着算盘珠子,出着神。 “算完了?算完了去吃饭吧。”身后传来济兰的声音。 佟玖回过头,阖上账本,起身淡笑道“你,忙完啦?” 济兰掸了掸手上抓药时留下的药沫,略带些委屈的口吻,道“你也看到了,忙活这些个日子,还不是给别人做嫁衣裳。” “咱们去吃饭。”佟玖握了济兰的手在手心,看着昔日的纤纤玉指和指甲里粘的都是黑乎乎的药沫,摩挲了下紧了紧,拉着济兰往出走。 富察沁一掀门帘,随着凛冽的北风铺面,外面已是变天雪地,佟玖不禁诧异的道“嚯,这么大的雪。” “这么大的雪,你跑来做什么?”济兰接过她的话,为她紧了紧颈间的毛领,道“看的哪出儿戏,反倒想起我来了?” “我若说是看了场《铡美案》,你是不是还要打趣我,是见了铡刀才浪子回头的?”佟玖自嘲的笑了笑。 “管你什么浪子回头,我又不是秦香莲。”济兰嘴上如是的说着,手上却掐了一把佟玖的手背,道“不过,借着这个年关,九爷倒是逍遥的很呢。” “我哪里就逍遥了?这些天,我吃也吃不下,睡又睡不着的。”佟玖摸了摸鼻子,道“阿济,其实我——。” 济兰反握了她的手,拍了拍,深深的看着佟玖,道“过去的,就不提了。我让膳房熬了奶茶,再说一会儿,就凉了。” 佟玖叹了口气,没精打采的道“阿济,帐我看过了。这样,咱们家是不是赔了?” 济兰扯了她进了正堂,道“商人就没有做赔本买卖的道理。到了后面,别说那些前面的事了,咱们去洗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出差回来就感冒了,卧床休息了几天。进入十一月工作会更加忙,依旧保持不了更新进度。到了12月份应该会逐渐恢复。 第七十七章 <七七> 因为下了大雪,二人晚上没有回韩府,在富察府留宿。 富察府的火炕烧得热热乎乎,两人先后洗漱毕,佟玖习惯性的坐在炕沿儿边晃荡着腿,看着济兰从梳妆来走过来。 济兰挨着她一起坐在炕沿儿上,伸手揽过她的头,为她散了辫子,道“睡吧。” 二人躺下后,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吹着窗棂纸,佟玖不经往济兰身边靠了靠,将头缩进济兰的肩窝里,长舒了口气。 看到佟玖难得的小鸟依人的样儿,济兰轻笑着在佟玖脑门上啄了一口,为她掩好肩头的被子。 俩人自一起了以后,她之所以愈发的处处宠着佟玖,除了因为自己比她年长外,也因为她知道佟玖并不是像外人看的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 她也是女儿家,听见打雷,看见别人杀生什么的她也怕,只是她时常逼着自己去装出副不甚在意的样子,不想别的男人看低了她。 第二天一早,富察临冒雪而来。佟玖和济兰正用着早膳。 “姐夫,这你新得的把件?”临五进来就瞧了到佟玖手边的一对文玩的核桃。 两眼登时就放着光道“嘿,这不错啊。”说着放在手里把玩着,爱不释手的朝着亮处细看着,道“雕罗汉我见多了,但在核桃上能雕得这么活灵活现的可不多见,这是好东西啊。” “好吧?你知道为得这个,我花了多少银子——。”逢巧佟玖也吃完了,放了筷子。 刚要与临五细说,一抬眼看到对面的济兰耷拉着的眉眼。知道济兰不喜欢自己跟着临五一起玩物丧志。于是,清了清嗓子,没再往下说。 “老五,你有什么事儿就说吧。”济兰也吃完了,放下筷子。 临五接了富察沁上的茶,朝佟玖笑了笑道“我今个儿来,是找姐夫的。这不家里开了钱庄么,我想跟他借点银子。” “你是一早上就来现眼,堵心我的吧?”济兰瞪了他一眼,道“才发的红利,又借的哪门子银子啊。告诉你,咱们富察家哪个房头也别人韩家票号的主意。我看她敢借给你!” “二姐姐,实话说了吧。我去年欠了点赌债,是俞和堂的齐家大爷给我还的。昨个儿人家跟我要了,是才领了利银,可还了他我们房头不得喝西北风啊?”临五说着从袖筒里拿出个小包裹摆到案上。 小心翼翼的解开包裹,道“我就想着拿我这鼻烟壶做抵押,跟姐夫借点银子,打发了他得了。”说着对佟玖道“我这可是宝贝,就放你这,我才放心呢。” “那不对啊。”济兰漫不经心的道“你在齐家不是还有三成的干股么?拿那股银顶你的赌债啊。” “哎呦,你看,我就说什么都瞒不过我二姐姐的法眼么。”临五尴尬的干笑,道“二姐姐既然全知道了,就别臊着兄弟了。齐家想买咱家药材,托我过来问问姐姐的意思。” “不成。”济兰当即摇头道“谁家我都卖,就他们齐家,他们俞和堂,不成。” “这怎么话儿说的呢?”临五不解的道“同行是冤家不假,可那六家你都卖了。齐家大爷说了,咱们要是也卖给他药材,我借的那点银子他就不要了。” 济兰朝富察米招了招手,道“去,给五爷拿五千两银票来。”说着对临五道“还他,咱富察家还不缺这点散碎银子。” “二姐姐,我可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他。”临五皱了皱眉道“其实我后来才知道,当初在赌场,是关老三让人动了手脚。” 济兰拿过银票,丢到桌上,道“还记得去年我们被关家告到宗人府那一遭么?鹿祈被打了通板子,一个月没下得了地。这口气,我到今个儿还没出呐。” “这我知道,可这事儿是关家干的,那关三爷都死了。跟齐家和俞和堂没干系啊。”临五倒是不急着拿银票,他更想知道这里面的事,有些不解的道。 “怎么没干系?要不是那位关三奶奶说我和鹿祈早有私情,关家老三凭什么告我!”济兰说着摆摆手,道“我的脾气你知道,你去告诉那个什么齐家大爷。只要是俞和堂和关家还有一天相连,这事儿,就没完!” “嘿,还有这么档子事呐!”临五拍案而起,忿忿不平的道“二姐姐你放心,咱们还能让他们欺负喽!我这就去告诉齐老大,让他亲自领着他妹妹来给你赔罪。敢不来,我先砸了他们家铺子。欺负我姐姐,这不是当我们富察家没人么。” 说完抬腿就走,鼻烟壶也不要了,银票也没拿。 看着临五就这样出去了,佟玖拿起案上的鼻烟壶端详着,面上则是一味的似笑非笑。 心内不禁感叹,纵使临五自知他跟齐老大加一起都及不上济兰的丝毫,可还是被济兰这样不费吹灰之力的算计了。 “嘶——你这什么表情?”正想着这些,突然听济兰问道。 佟玖放下手里鼻烟壶,摊手道“始终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况且,早应了你的,俞和堂齐家那些个烂事,我才不想过问呢。” “那——齐家的小姐呢?”济兰虽然不知道佟玖此刻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但还是玩味的问了句。 佟玖却依旧是笑而不语。 不出两日,齐大爷果然同临五一道过韩府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他的妹妹,齐佳·木云。 看他们仨人进来,佟玖坐在太师椅上一动未动。只是看了看跟在齐大爷身后的木云,已换下了那日的丧服,穿着素色的旗装,神色冷清的立在那,并不抬头看自己。 一阵寒暄过后,当听齐大爷说他已经将木云从关家接回府上了,两家也立了字据,以后再无瓜葛时,佟玖手中把玩的核桃掉到了地上,直一路滚到了木云脚下。 “还不快给九爷捡起来!”齐大爷催促着妹妹,说着对济兰和佟玖笑道“咱们两家,若是从老辈儿上论起,多少还是有些渊源的。我和九爷呀,那也不算是外人。” 佟玖起身走到木云面前,率先捡起地上的核桃,同木云站到一处,质问道“从老辈儿上论是打哪论?佟佳府上么?” “哦,呵呵呵。嗨!瞧我糊涂了不是。”齐大爷看见佟玖脸顿时沉了下来,想是怕自己多提佟佳府上会对韩府有什么牵连,连忙赔笑着喝了口茶,遮挡自己面上的尴尬。 厅内的气氛一直很压抑,济兰拿起自己茶碗泯了口茶,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此刻跟木云站在一处的佟玖。 在她放下茶碗时,佟玖已经重新坐回到她身边的太师椅上了。只是济兰能听到她将手里的一对核桃握得“咯吱吱”直响。 “齐大爷想买我们养正堂的药材,我们两家日后就是相与了,相与么自然就是一家人了。”济兰笑了笑,看着木云道“况且,我和令妹怎么说也是进过一家的门呢。我这个人,最念的就是旧情。” “是是是,韩夫人宅心仁厚,让人心生敬佩。”齐大爷道“既然韩夫人能这么重情义,能不计前嫌,那我在此当着诸位的面保证,供御药的事儿,我们俞和堂再不想了。” “你们不是还想要我们养正堂的秘方么?”济兰问道。 “贵档不愧是百年的老号,你们药的功效,我们的确是自叹不如。”齐大爷以前没怎么接触过济兰,今日一见,可谓是输得心服口服。 济兰道“齐大爷,我可以卖给你们一张养正堂的秘方。” “什么?”临五先诧异的道“二姐姐,我没听错吧?” “阿济——。”佟玖也意外的叫住济兰。 “我买,只要韩夫人开个价,多少银子都不是问题。”齐大爷欣喜的道,生怕自己是听错了。 济兰却道“我不要银子,我要你俞和堂的五分干股。而且,秘方我只能教给令妹一人,最后的那几位药只能由她来配,这也是咱们杏林行不成文的规矩。” 齐大爷不解的看了看木云,昨个临五来找自己,还说这富察·济兰对自己妹妹那是恨之入骨,怎么今天来赔礼就说要教她秘方呢? 可用家里五分的干股来换一个养正堂的秘方,那就是自此去了俞和堂一半的收入啊,不禁心内百转千回,理不出个头绪。 济兰见他迟疑,笑了笑道“我们养正堂的药,卖的如何,是有目共睹的。虽然自此俞和堂去了五分干股,可不出几年生意渐好了,自然进项也就跟着多了。” 说着凝了下眉,道“这样吧,我再让一步。此方自卖给你们俞和堂之日起,我们养正堂不再对外出售此药。” 说完起身道“当然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你们可以回府好好商量商量,回头我再去问问那六家,可有愿意要的么。” “诶,韩夫人!”齐大爷听后着急的连忙起身,追了过去,下定决心的道“我买,只要韩夫人是诚心卖药方,你刚才说的条件,我全答应。” 济兰点点头,道“如此,那便说定了。” 送走齐家兄妹和临五后,济兰又叫来了舒广袖,跟她嘱咐了几句在汇正升女档下单立出个户头,以后俞和堂的股银都将存入这个户头,户主的名头则是落齐佳·木云。 第七十八章 <七八> 正房里,佟玖站在窗前,目无焦距的看着窗棂纸和窗台发呆。 “九哥儿,表小姐走了。”虹筱从手里拿出个小首饰盒递到佟玖手上,道“让我把这个给你,说让你好好的,不要再记挂着。” 佟玖接过首饰盒,坐到炕沿儿上缓缓的打开,拿出里面那块玉把件,握在手里,依旧细腻温润。 拍了拍身边的炕沿儿,道“虹姐,过来坐坐。” 又从腰上的荷包里拿出之前济兰生气时丢在桌上的扳指,两手将两个物件儿有一下没一下的往一处磕着,若有所思。 虹筱看着她手里的两块玉,嘟囔了句“我知道,你为那天的事心里怨我呢,可我不怕你怨我。” “哥儿,人这一辈子,亡命天涯的事,一次就够了。去年那一年,在草原上沙漠里,跑的那些个日日夜夜,心里的苦只有咱们俩清楚。”这些话,虹筱也是在心里憋了几天了。 点点头道“是,我是个丫鬟,没什么见地。但我知道,你需要的是个一旦有个什么,得能帮衬你护着你,而不是再陪你去亡命天涯的那个人。你就好好的同夫人一处吧。” 佟玖“嚯”的站起身,什么都没说。四下寻了寻,拿过墙上挂着的宝剑。一手拉剑出销,一手丢了手里的两块玉丢到案上,咬着牙一通乱砍乱劈。 最后玉也碎了,宝剑也卷了刃,老红木的桌子也被砍的七零八落了。佟玖发泄完扔了手中的剑和剑鞘。 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对虹筱喊道“你们都当我是因为想她惦着她,我才心里难受么?我就是愈发的觉着自己不惦着她不想她,我才难受!” 说完指了指散落的玉屑,道“我惦着她,就是我对她还有旧情,有私情么?别人这么想也就罢了,连你也这么想!我佟玖要是有一点想负阿济的心,就形同此玉,人同此桌。” “没有就没有,你犯什么浑啊又。”虹筱扭着眉毛道“这些话,正是别人不说,我才要说,你明不明白。” “呦,这是怎么的了?”刚好外面苏勒和锦铭过来请安,富察沁进来通报,听着里面动静不大对。 进来一看,主仆俩人正面红耳赤的挣扎着,看着这一地的狼藉,赶紧给虹筱递了个眼神,让她别再做声。和声劝着佟玖,往出让道“二位少爷来了,在外面候着,九爷您出去散散吧。” 再说济兰送走了舒广袖回来,才要进正房门,被富察沁一脸复杂的挡在门外,有些不解的道“怎么了,九爷呢?” “哦,方才您跟舒姑娘在厅里谈事,两个小少爷过来问安,爷仨也不知道说得什么,兴匆匆的就一道出去了,想必是今个儿天好,园子里耍戏呢。”富察沁干笑着回道“才走没多少时候。” 济兰要进去,看富察沁没让路的意思,便正视着她,等她说怎么回事。 富察沁只是道可能是虹筱冒犯了佟玖,佟玖发了通脾气。 济兰捧着手炉,叹道“她这是心里气儿不顺。”看着富察沁一直欲言又止的样子,济兰道“我也不瞒你了,省得你整日的心里犯嘀咕。齐佳·木云跟咱们九爷是青梅竹马,早年间也算好过那么一段儿。” 自上次郊外出了佟玖差点跟木云跑了的那档子事后,富察米私下天天骂佟玖没良心,富察沁心里纳闷,可主子们的事主子不说,当下人的就不该妄加揣度。 济兰自语道“在别的府上,怕是这会儿木云早就进门了吧。但在咱们府上,不行。” “主子,要我看,九爷他没那个意思,您快别乱想了。”富察沁嘴上劝着济兰,心里倒是有点忧心,看来这往后也难消停。可转念一想,佟玖应该不是那样的,稍稍叹了口气。 “得了,咱们也园子里散散去。”说着扯了富察沁往出走。 连下了几日的雪,今天总算开了晴。离着多远就看见佟玖带着两个孩子在园子里冻了冰的湖面上嬉戏,心里登时一紧。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主子不用忧心,京城不比江南。这样冷的天,湖水冻得实。”富察沁手疾的搀扶住身形不稳的济兰,哈着凉气儿道。 两个孩子手里都挥着小皮鞭,正开心的一下下抽着冰面上的木陀螺,鞭子“啪啪”的响声传出多远去。 佟玖则是双手藏在袖筒内,负手站在旁边,出神的看着他们。 孩子看到济兰从佟玖身后的方向来了,手上就要停,济兰摆摆手,温笑道“玩你们的吧。” 看了看天,在湖边站定,提起几丝声音,对佟玖喊道“今天天好,陪我出趟府,咱们街上走走怎么样?” “好。”佟玖回过神,应着她。回身朝济兰走过来,对身边的小厮吩咐道“夫人要出府,让马房套车。” “不必套车。”济兰倾身伸了手,拉过从湖面小心翼翼走近的佟玖,道“咱们骑马去,我回去换身利落的衣裳,咱们就走。” 佟玖刚还一直愁眉不展,被济兰这样紧紧拽着手,再看她一脸少有兴致勃勃的俏皮样子,不禁被惹得也是抿嘴一笑。 于是陪着济兰回正房换衣裳。 不久,只见济兰头上戴了顶紫貂的小暖帽,应该是放下了发髻,长辫垂在身后。身上则是穿了件月白色的,织金暗葫芦花春绸,内里镶了灰鼠皮和银鼠皮的行袍出了来。 在这样的隆冬,非黑即灰的装扮里,这抹亮亮的月白,让人看了不由眼前一亮。 不但人平添了许些英气的生动不说,还与此时身上穿着石青色的褂子的佟玖衬得更是般配。 看着佟玖捧着大氅怔怔的瞧着自己,济兰边转过身让她为自己披上大氅,边道“这袍子原是她们给你做的,我看着肩窄了些,索性让她们收了些腰身,给我骑马时穿。可惜平日却显少有穿的机会。” 二人穿戴好,到了门口,佟玖扶着济兰上了马。 嘴上调侃道“这样冷的天,放在平时你手都不肯多伸一下。为了件袍子,倒肯出来骑马了。这样的小女儿心性,任凭谁会相信能发生在你这个说一不二的养正堂大东家身上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济兰坐定,一手抚着棕马颈上的鬃毛,一手朝佟玖伸着,示意她与自己同骑。 坦然的道“我本就是个女儿家,怎么就不能有小女人的心性了?倒是你——” “我怎么了?”佟玖扯了缰绳,撩衣襟翻身上马,不解的问。 济兰理了理被她压住的下摆,道“一年前,初见你时你就愁眉苦脸的。可那会儿,是为的这匹马也好,还是为韩家欠下的银子,我倒还觉得你有些胸襟。可怎么最近,愈发的小家子气了?” 待佟双臂夹紧自己的腰肢,在自己身后坐好后,济兰也不扶着拽着些,只是随意的靠在她怀里,偏过头问着“你这几日又整天的这样苦着张脸,为的什么?” 佟玖双腿磕了下马肚催着马,随着马行走这一晃动,济兰就是一个迾斜,佟玖赶紧揽紧了她,惊道“你仔细摔下去!” “驾驾驾——。”济兰充耳不闻的催着马,还晃荡着腿,道“你在后面我还能跌下去,那你日后再别跟我说你会骑马。”说着嘟囔了句“又不是没抱过别人。” 佟玖只能哑口无言的眨了眨眼,过了一条街,良久才闷闷的道“秘方是开药铺的根本,我觉得咱不能卖。” “还在想这事呢?”济兰又回头看了看佟玖,悠悠的道“常言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要是能卖出数儿的物件,在我这连无价宝都算不上。” 说着还不着痕迹的用肩头在佟玖胸前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痞气的一笑,用纨绔的调调,豪气的道“为你,花多少我都愿意。” “咳咳咳——。”佟玖只觉自己被一口冷风灌的呛住了,面红耳赤的,嗔了句“大街上,别闹。” 济兰得意的笑了笑,无所谓的道“不就是张秘方么,没你想的那么了不得。没准今个儿你陪我逛高兴了,晚上回去我就能再配出一张来,你信不信?” “不信。”佟玖一本正经的道。 “嗯?”济兰不悦的挑了挑眉。 “因为晚上,我们得......。”佟玖在济兰耳边坏笑着说了句什么。 济兰耳朵一热,用肘往后抵了抵佟玖,嘴上笑着娇嗔了句“讨厌。”看了看前面的路,问道“咱们这是去哪?” “西面琉璃厂逛逛去。”佟玖也来了兴致。 “你呀,挨上临五准学不了好。自从过了年,柜上也不去,没少往古玩店败银子吧?”济兰叹了口气,说的虽是责备的话,语气上却透着满满的无可奈何的宠溺。 “谁刚才还说为我花多少都愿意呢。”佟玖打趣道“我爱败那是打小养下的,跟临五可没关系,败完了我再赚去就是了。天日渐一日的暖了,玩不了几天我就得出关了。” “达正昌在京城一直也没个分档,要不咱就琉璃厂开个档面得了。”济兰开着玩笑“如此一来,你逛古玩时还能看看自己的买卖,一举两得,多好。” 寒风里,两个人在马上这样有说有笑的斗着嘴,却也不觉得冷了。 但却完全没有在意到,路人们看两个这样的男子光天化日之下坐在同一匹马上起腻时的复杂表情和指指点点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又临近了一年一度买买买的悲催日子。亲们,能给个好评么?留言都去哪了! 第七十九章 <七九> 两人在古玩店逛了通,都是佟玖买了些小玩意儿,并没有什么物件入了济兰的眼让她想买。直到在一家古玩店内的佛龛里,看到了一条供着的佛珠,是珍珠的,济兰停住了脚步。 “喜欢这个?”同掌柜闲聊的佟玖,回头见济兰立在那,便走了回去。随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串佛珠,笑着问。她倒是很少见济兰会对什么东西能如此感兴趣的专注看这么久。 “喜欢咱就买,掌柜的这多少钱?”看济兰点头,佟玖大大咧咧的走到佛龛前伸手拎过佛珠,回身往济兰襟上的盘扣上一挂,歪头端详着点头道“嗯,配这月色的袍子刚好。好看!” “二位!”掌柜惊呼着对佟玖道“这位小爷,这串珠子我们可不卖。这这——”说着惊慌的探过手,就要去济兰身上把珠子摘下来。 当即被佟玖挡住,嗔道“做什么?你且说这个多少钱。”说着解下腰上的荷包“你说个价儿!” “这不是银子多少的事。”店家着急的抄着手道“这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一直供奉着。老辈人留下来的就是个念想,任凭多少钱也不能卖不是。” “算了,君子不夺人所爱。”济兰从扣子上摘下那串珠子,在手上抚了下后,递给佟玖道“没意思,还给人家吧。”说着转身朝店里走着,看着其他的东西。 佟玖拿了那珠子在手上,想看看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不就是珍珠什么的吗,济兰喜欢回头自己再到别处给她寻寻。 “您再看看别的吧啊。”店家宝贝似的,商量着从佟玖手里小心翼翼的捧过佛珠,恭恭敬敬的才转身要放回佛龛。 “这珠子不错!”就听门口刚进来的成年男子赞叹着,问道“掌柜的,什么价儿?” “这位爷,这珠子,我们不卖。”掌柜的看了看才进来的成年男子,又看了看佟玖,将珠子严严的捂在手内,也不送回佛龛里了。 “这店里,还有不卖的东西?”男子四下打量着店里的陈设,负手看着墙上的画。 随行的管家瞥了掌柜的一眼,对掌柜的道“知道我们家爷是谁么?” “恕在下眼拙,敢问尊驾是?”在京城里开买卖,说不上来个什么人就是惹不起的主,掌柜的小心的应对着。 “我们家爷是新任的左都御使大老爷,你们这西城就在我们家爷巡管的范围内。”男子的管家深深看了眼掌柜,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珠子,道“掌柜的,开个价吧。” “啊,原来是御史老爷,小的给大人请安。”掌柜的麻利的给男子请了个安,好说好商量的赔笑着,不久就请这位御使和管家去内室喝茶。 “来京这段日子,顶属左都御史见得多,什么死的活的,这还没上任官威就做足了。”佟玖撇了撇嘴,对济兰道“没事,你若喜欢,回头我再来。” “走吧。”济兰看她对自己喜欢的东西这么上心,心里觉得受用,勾了勾嘴角。揽着她朝外面走着,道“命里有的终须有。” 二人回了府。 “九爷,刚大奶奶那边打发人来传话,说您回府了到她园子里去一趟。”富察沁接过佟玖手里拎的大小锦盒。 “哦,那我这就去吧。”佟玖看了看济兰,道。 济兰问富察沁,道“可说了是什么事吗?” “说是大少爷来京述职了,人刚才已然到了咱们府上,应该是为的这个。”富察沁回道。 三人正说着,门上帘子一动,华景赋一矮头,从外面进了来。进来后什么都不说,只是冷眼的瞅着佟玖。 “什么事?”佟玖被她这冷冽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凉,吸了吸鼻子问道。 华景赋一扬手,将手里的一串钥匙丢到佟玖怀里,转身出去了。 “诶,景赋——。”佟玖接住钥匙,拎起来仔细看了看,应该是自己各处门上和柜上的钥匙,于是撩门帘跟了出去。 “你这什么意思啊?”随华景赋进了厢房,佟玖拎起钥匙问她。 “我们要出关了。”华景赋淡淡的说了句。 “你们?”佟玖意外的看了华景赋一眼,明白过后快步走进内室,见虹筱正在炕上裹着行囊,佟玖走过去不可置信的问着“虹姐,你要跟她出关?” “有何不可?”虹筱停了手上的活,歪过头质问着佟玖。 佟玖见她此刻眼都肿了,想必方才定是好一通哭,心里一软叹了口气,坐到炕沿儿上,手里摆弄着钥匙不说话。 虹筱则是转过身继续收拾着东西,道“我虽是你府上的丫鬟,但当初夫人许过我,待我到了十六可自行出府去。如今,便是我自己想走了,谁也拦我不得。” “那是额娘许你的,我却未曾听过。你若想走,你拿出个字据来给我瞧瞧。”佟玖嘴上逞着强,耍赖的朝虹筱一伸手,道“你有吗?你有,我便放你出去。” 虹筱听她这么说,将手里叠着的衣裳狠狠的掼到炕上。歪过头朝她冷笑着道“佟老九,你若想这么论,那我倒要问问了,当初买我的契书何在?没有卖身契,你这个主子我可不认!” “是了是了,如今有了为你做主的能人,我又惹她不起。”佟玖收回手,站起身将手里的钥匙丢到炕上,讪讪的道“你眼里怎还会有我这个主子!” “咱们的事,你少胡缠的扯上别人。”看她这样浑,虹筱气急的加快了手上收拾东西的速度。 这时,济兰带了富察沁进了来。看着房里这主仆俩的别扭样子,济兰瞪了佟玖一眼,对虹筱笑着道“听说你要出关,我过来瞧瞧,都带的什么,关外这会可冷呢。” “不劳你们费心。”虹筱嘴上回了句。 “嗯。”济兰坐到炕上,捧着手炉,跟身边的富察沁闲聊道“眼下这个节气,关外好多路还都被雪封着。山上老林子里那些什么飞禽走兽的也都下来觅食了。不过,有华大爷在倒也不怕哈。” “主子您不知道,飞禽走兽的倒不是打紧呢。最不踏实的是过个什么河呀水呀的,有些地方冻得实,有些地方冻不实,那万一掉下去。”富察沁说着拍了拍胸口,道“想想就觉得瘆的慌。” 一直立在边上的佟玖,来回踱了两趟,到虹筱身前拽着她手里收拾的衣裳,嘟囔道“虹姐,你别赌气了,都是我的不是,还不成嘛。你要真想出关,过些日子天暖了,咱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谁想跟你有个照应,你放开!”虹筱手里揪着衣裳不放,红着眼瞪着佟玖。 济兰笑着劝着虹筱,道“好啦,她就这秉性,你且饶了她这次。再有下回,我同你们一起走,让她再犯浑。”说着又对佟玖道“虹姐儿要真走了,我可找不着合适的人伺候你。万一给谁看了什么你不想给人看的——。” “九爷,大奶奶那又派人来催了。”这时外室传来富察米的声音。 “好,我就去。”佟玖放开手里拽着的衣裳,对虹筱商量着道“我先出去一趟,有什么咱们回来再说。”又朝济兰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再劝劝虹筱,便急急的出去了。 再说佟玖到了韩家大娘在佟府的园子,在门外就听见里面有说有笑的。 “大娘,刚我房里有点事,绊住了。”佟玖进去后看见在古玩店遇见的那位要上任的御史老爷,有些诧异的挑了下眉,还是笑着朝韩大奶奶作了一揖。 “这位是——?”只听那男子不解的道。 “不碍的,知道你忙。”韩大奶奶边让佟玖坐下,边对手边的男子道“这不就是你三叔儿家的九兄弟鹿祈嘛,以前你上京述职不是见过他嘛。” “鹿祈?”韩鹿鸣的眼在佟玖身上上下的打量着,别有深意的对佟玖笑着点了下头,对母亲道“哦,上次见却也有些时候了,这会儿乍一看,倒有些不敢认了。” 韩大奶奶笑了笑,语重心长的道“这下咱们韩家算是好了,鹿祈为朝廷做买办行走,鹿鸣呢也进了京。咱们韩家以后光耀门楣,就要靠你们兄弟俩了。所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两个虽是堂兄弟,可也是血浓于水的同祖同宗,以后要兄友弟恭才是啊。” 略坐了一会儿,佟玖挂着虹筱的事,便起身告辞了,韩鹿鸣出来送她。 “说吧,你到底是谁?”出了园子,韩鹿鸣开门见山的道。 “韩鹿祈。”佟玖知道他认出自己不是韩鹿祈了,目视着他道。 韩鹿鸣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其他人,低声道“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个大概,没想到佟佳门儿上还留有有活口儿。” 看到佟玖眼中闪出的警觉和敌意,韩鹿鸣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笑道“放心吧,既然这是三叔的安排,我自然不会去告发。况且,若没有你年前在京城打点,如今我也补不了左督御史这个缺。母亲说的对,咱们应该同心同德。” 韩鹿鸣自从科举及第后,在外放了八年的外任,他深知像他这样没有什么靠山的汉官能够进京,可谓是过蒙拔擢。除非有什么突出的政绩能够得到圣上的赏识,要么就是有人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为他上下做了打点。 能舍得为自己花银子又能跟那些人说上话的,除了这个韩鹿祈还会有谁? 于是,韩鹿鸣言语间表露着自己对佟玖的友善和想要抬高韩家门楣的踌躇满志,他知道济兰和怡亲王府的关系,他想拜见怡亲王。 第八十章 <八十> 韩鹿鸣直把佟玖送到出园子的角门方驻了足,从袖中拿出个长条锦盒递到佟玖手上,道“论财力我远不及你,但我当兄长的初次登门就空着手,却也不像。这是今个儿偶得了的玩意,只当是见面礼。” 佟玖也不与他客气,收了锦盒,二人拱手话别,各自回去。见沿途往正房院子去的大门都开着,想必是富察·图雅过府上来了。 韩鹿鸣才想自己引荐他去拜会怡亲王,富察·图雅就来了。佟玖停下脚步思忖着,从袖筒中抽出韩鹿鸣送自己的锦盒。 打开后,看到里面躺着的正是古玩店里求之不得的珍珠佛珠。忆起济兰临出门时,似笑非笑的说的那句“命里有的终须有。”来,不禁心内一阵恶寒。这个女人,莫不是能掐会算吧! 收起锦盒,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韩鹿鸣在山东当官当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补了左督御史的缺呢?还一再的说多亏了自己年前的打点,可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压根就不知道还有这码子事。 左督御史那原本是陈景逸的官职,陈景逸办了博穆尔案回京后被派到户部当差,这个官职就空了下来。能够如此适时的让韩鹿鸣顶上,这其中肯定是济兰一直在暗地里活动。 佟玖就这样边想着,边走走停停,嘴上和心里还不住的喟叹,这女人,莫不是要成精了吗?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正房门口。 “九爷回来了。”随着门上撩帘丫鬟的通传,佟玖进了正房。正欲宽下大氅时,虹筱闻声从里面出来,有一下没一下的为她解着大氅的带子。 “虹姐,不走了吧?”佟玖刚是想先到厢房瞧瞧她,可心里想着那些事,脚上自然而然的就走到了正房。怔讼间丫鬟已然通传过了,只好进来。可看见虹筱出来迎自己,心下一喜的连忙问道。 “谁同你一样的。”虹筱解下佟玖身上的大氅,道“富察家的大姑奶奶来了,年前她来那趟,我输了桂姐儿不少,这次可得捞回来。” 她说的桂姐儿是富察·图雅的陪嫁丫鬟富察桂,每次随着富察·图雅来,主子们在内室小坐,她们几个受宠的大丫鬟便在外室凑到一处说说话,掷骰子堵些小钱打发时间。 佟玖听她这么说,看来是不生自己的气了。笑着从腰上解下自己的荷包给虹筱,佯嗔道“让她们赢了这还了得,你只管拿去玩!告诉她们,就说我说的,今个儿我虹姐儿不赢,谁都不准散。” “行啦,我们丫鬟耍戏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虹筱拿了佟玖的暖帽放好,催促道“夫人在里面等着呢,你快进去吧。” “大姐姐来啦!”佟玖进去后,朝炕上坐着的富察·图雅拱了拱手,又对她身边的济兰笑了笑。 “去了这些时候,冷了吧?”久不见丫鬟奉茶进来,济兰亲自倒了热茶递给她。却听得室外,传来一众丫鬟的嬉笑声,想是谁赢了钱。 “听听,愈发的没个体统。”富察·图雅瞪了眼外室,埋怨着妹妹道“就是你纵着她们。” “她们少有这些乐子,难得玩上一会儿,你就别又横眉立眼的了。”济兰把炕桌上的点心吃食往姐姐面前推了推,边拿着砸药材用的小锤子敲着手里的榛子,边闲聊道“今个儿,我在琉璃厂看见串珠子。” “能入得了你二姑奶奶法眼的,便宜不了吧。”富察·图雅伸了伸手“我瞧瞧,什么稀罕物件儿。” “没买成,掌柜的说是家传宝,不卖。”济兰摇了摇头。 富察·图雅拿了济兰剥好的榛子,吹了吹皮儿道“甭听他们浑说,琉璃厂那些人精着呢,哪样东西没个故事,不是祖宗传下来的,如何如何家道中落都没舍得卖,不然怎么能卖上好价钱呢。” 济兰摇摇头,道“这件不一样,不是南边的珠子,是东珠的。” “那便难怪了,打小你就迷东珠,现在还这么喜欢?”富察·图雅听了愈发的好奇道“你这么说,我倒想去瞧瞧,哪家铺子,叫什么呀?” 济兰摇摇头,道“却不记得了。” “韩鹿祈,我妹妹难得有件这么喜欢的东西,你还不快想法子给淘换来。”如今熟络了,富察·图雅对坐在那翻着书的佟玖打趣着。 佟玖此刻正坐在八仙椅上,一手捧着茶,一手自顾自的翻着茶几上的书,偶尔喝上两口,好不惬意。听富察·图雅问自己话,摇了摇头,并不抬的道“夫人说了,君子不夺人所爱。” 又看了看书的封面,问济兰道“《平山冷燕》,这书哪来的?看上几回还怪有趣的。” “我拿来的,本就是打发时候的闲书。”富察·图雅道“我们王府上,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个才子佳人的本子,时下正兴这个,我拿过来给济兰解解闷。” “虽游戏笔墨,要何可废。因随笔所至,批点数语,聊以寄兴云尔,冰玉主人戏题。”佟玖看着书上的批注念着,问道“这冰玉主人又是何人?朝廷禁书多年,他竟敢这样公然的叫板。” “是怡亲王的号。”济兰道“就是因为禁书良久了,好些书,只有在王府的乐善堂才能找到。” 富察·图雅直坐到用过晚膳,才带着丫鬟婆子动身回府。 “外面天冷,你留步吧。”济兰本要送姐姐出去,富察·图雅拦了她道“让韩鹿祈送我出去就是了。”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外面,富察·图雅问道“听说,你们府上的长兄到了京城了?” “是。”佟玖恭敬的应着。 “嗯,济兰同我说过了。”富察·图雅点点头,道“再过些时候,是府上福晋的寿诞,回头我会差人送帖子来。到时,你让他去就是了。” “好。”佟玖依旧恭敬的应着。 富察·图雅见她离了济兰独自在外面时,果然是一副谦卑懂礼的模样,便有几丝警醒意味的道“韩鹿祈,济兰是我的亲妹妹,只要你好生待她。其余的,什么都好说。你让我知道你给她受了丁点的委屈。” 富察·图雅勾了勾嘴角,没再继续说下去。 “岂敢岂敢。”佟玖也跟着笑了笑,她不在意别人怎么待自己,只要是对济兰好的,她都跟着高兴,嘴上虽是说着“我哪儿舍得啊。”心里实则想得是,你那妹妹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主吗? “得,甭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富察·图雅上了轿,道“留着这些好听的去哄我那傻妹妹吧啊,大姑奶奶我打道回府了。” 目送富察·图雅的轿子走远,佟玖急急的走回正房。 “怎的了这是?”见她猛然掀帘子进来,虹筱朝她身后看了看“走这样急。” “赢了吗?”佟玖兴匆匆的脱着大氅,才进门便问。 “托九爷您的福,少赢了些。”虹筱接过她丢过来的大氅,道“还不是沁姐儿她们故意让着我,哄我开心呢。” “哪呀,是虹姑娘今个儿自己的运气佳,竟有如神助般。”在外室看着小丫鬟们收拾着茶盏的富察沁淡笑着对佟玖道“要么怎么说,家和万事兴呢。” “正是这个理儿。”佟玖应了一句,拿着锦盒进了内室,看济兰依旧坐在那,自己也踢了靴子上了炕,挨着济兰促膝的坐好,道“我有东西要给你瞧,你先闭上眼。” 济兰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索性听话的闭上眼。 佟玖蹑手蹑脚的打开锦盒,拿出那串珠子轻轻的为济兰戴到颈上。 “可以睁开了吗?”济兰只觉得颈上一凉,昂了昂头,笑着问道。 此刻的济兰,穿着件窄袖收腰的月色的小薄袄,衬得曲线玲珑,对自己这样昂着头,巧笑盈兮的可人模样。佟玖小心翼翼的凑上去,在那好看的唇上,轻啄了一口。 济兰意外的一缩头,睁眼看着偷香的人正朝着自己坏笑,抬手捶了她一把。低头看到胸前的珍珠链子,惊喜的抚了抚。 “是韩鹿鸣给我的,你为他的事儿费了那些个心,这东西咱不要白不要。”佟玖看济兰喜欢,也跟着欢喜的眯起了眼,由衷的道“真好看。” “九爷说得是人,还是珠子?”济兰挑了挑眉,含情脉脉的望着佟玖,轻语着问。 “自然是人。”佟玖上前拥济兰入怀,气息有些乱的道“阿济,咱们寝吧?” “时候还尚早呢——”济兰话还没说完。 只见佟玖回身吹灭了炕桌上的高烛,朝外面喊了嗓子“你们都退下吧,我们睡了。” “做什么?”济兰低呼声,登时满面霞红。半推半就的抵着热切靠过来的佟玖,她这样说不就是告诉外面的人两人要欢好了么。 “明珠暗投。”佟玖说完吻上了济兰,喘息间摘下济兰脖子上的珠子,丢到一旁,手上解着济兰衣襟上的扣子。 她们俩人在内室这样灭了灯,外面的一众丫鬟听了佟玖那一嗓子,面面相觑后不明所以。 倒是富察沁先绯红着脸,佯装持重的对外面的丫鬟们,催促道“主子们歇了,咱们去厢房坐坐,晚些没吩咐就散了吧。” “可主子还没卸妆呢。”富察米死心眼儿的朝里面探了探头,她向来是不听命于佟玖的,被富察沁一把扯住拽了出去,道“走吧走吧。” “呀,这是谁堆的?”丫鬟们出了正房,分等级各回东西厢房。富察米看到虹筱的门口不知何时堆了个大雪人,圆头圆脑的立在那,诧异的四下看着并没有下雪的天,道“这哪来的雪。” 随后出来的虹筱看到这雪人憨憨傻傻的样子,伸手抚了抚雪人的头。 几个人正说话间,听到“吱嘎”的推门声,华景赋从角门推门进了院子,往日按佟玖和济兰的作息,她们不会出来这么早。看着几个人都这样齐齐的转过头望着自己,华景赋有些不习惯的低了低头。 “你哪里找来的雪?”虹筱看她这样冷的天气,只穿了薄袄,上前拉过她的手,看着她冰凉的手里攥着不知在哪找来的胡萝卜,惹得虹筱有些哭笑不得,一时间却又觉得眼眶一热。 这个人,自己只不过是跟她说了些儿时在家的趣事,说每逢到了冬天赶上大雪,自己最喜欢在家门前堆个雪人,没想到她竟真的堆了这么一个。 “好冷的天儿,咱回吧。”富察沁哈了哈冷气儿,又拽着正一心一意在雪人脸上画眉毛眼睛的妹妹,往自己屋里去。 “诶,拽我干嘛,都画歪了。”富察米抱怨着跟姐姐回了屋。 第八十一章 <八一> “咱们也进屋去吧?”虹筱将手里的胡萝卜安到雪人上,端详了几眼,握了握景赋冰凉的手,道。 二人进了屋子,虹筱让小丫鬟往炭盆里新添了碳,又拿了手炉来塞给景赋,这才去泡茶,追问道“你还没说呢,你哪里找来的雪?” “后面园子湖面上。”景赋应了句。 “大冷的天,以后别再做这些傻事了。”虹筱特地泡好了姜茶,捧到景赋近前,道“你们习武人虽是身体好,可你毕竟是个女儿家。这样不顾冷热的,落了什么病症可怎么好呢。” “我也会堆雪人的。”景赋又应了句。 虹筱看着她,思忖着她怎么好端端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景赋平日里说话极少,可谓是惜字如金,就算跟虹筱相处时,也大都是虹筱在说。 想必她是之前她听了自己白日里因为生佟玖气,说的小时候跟着佟玖没少受委屈,骂佟玖就是个白眼狼的那些抱怨话。 当年两人都在十岁头的时候,因着佟玖顽劣犯浑,自己没少被牵连受主子和嬷嬷的责罚。哪次被打的重了,她就不想理那个害自己挨打受罪的罪魁祸首,整日的淡着她。 但是那害人精偏偏每次都变着法的巴巴的跟在自己后面讨好自己,也起誓发愿的跟自己保证再不犯了。可自己原谅了她,没几天她就把那些又全都忘脑后了。 有一年冬天,佟玖因为逞能不听劝,骑马没绑马鞍,结果从马上坠了下来。好在福大命大的没摔坏胳膊腿,只是碰了一脸一鼻子的灰,此事惊动了太夫人和夫人,累的自己被那佟玖的管教嬷嬷叶赫氏一通好打。 自那日后,自己有半个月都没给佟玖好脸色,逢巧十五是自己的生日,下了好大场雪。佟玖在自己房门口堆了一高一矮的两个雪人,高的雪人围着条红狐的围脖是她送自己的生日礼物,矮的那个歪戴着帽子,混不吝的一看就是佟玖。 想起那日久违的感动同方才看到景赋堆的雪人时的心情是一样的,虹筱轻轻的笑了笑,对默默喝着茶的景赋感激的道“景赋,谢谢你。” 景赋笑了笑,没说什么。 虹筱依旧是看着她,支吾着问了句“你——为什么对我这样的好?” “因为你待我好。”景赋埋着头看着手炉上的花纹,看不出表情。 “那,若是以后我待你不好,你就不对我这样好了,是吗?”虹筱拧了拧眉毛,心内有些不快,嘴上冲口而出的提了几丝声调,问着。 “也好。”景赋只吐了两个字。 “那又是为什么?”虹筱听后心里舒服了些,问道。 “因为你待我好过。”景赋应。 虹筱听后笑了笑,嘴上嗔了句“傻瓜。” 再说正房内的佟玖和济兰,欢好后起来喝了些水,又相拥而卧。 “九儿,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思。”济兰慵懒的偎在佟玖怀里,闭着眼道。 “嗯。”佟玖等着听她继续说。 “今个儿姐姐过府上来,跟我提了苏勒的事。”济兰道“她儿子永喜贝勒今年要入左翼宗学。苏勒过了这年就十一了,咱们虽不算宗亲,但跟着去做个伴读倒也准。等过几年他大了,再入镶黄旗官学,你觉得呢?” “我觉得吧,他才十岁的孩子就去给那些什么贝勒贝子当包衣奴才,看脸色。哪如跟锦铭在家,请个先生回来学得安生。”佟玖想了想道“况且,咱们两个府上做的都是买卖,又不指望他将来去科举考个什么功名回来。” “话虽如此,但就算不考功名,总是得学些学问。学本事哪有不吃苦头的?那宗学里的先生们势必都是名家大儒,他耳濡目染的多了,自然也就跟着长进。况且,多结交些王爷贝勒的,也没什么坏处。”济兰道。 佟玖摇摇头“能入宗学的人,哪个是用得着考功名的?跟着那些人学了身王爷的跋扈的习气,将来在生意场上反倒显得格格不入。我的意思,还是请个先生回来。让他和锦铭先学着,过两年他大了性子也定了,想进镶黄旗的官学我也不拦着。” 见济兰不语,佟玖偏头看了看她,又道“你我都是家里私塾学出来的,也不见得就比那些宗学官学学出来的差吧?当然了,这还要看你的打算,如果将来你想着让苏勒接管养正堂,那有跟那些王爷贝勒赔笑的工夫倒不如让他多看看医书。” 看济兰还是不说话,佟玖又道“我就是从小跟着韩先生学打算盘算账,自然而然的就对经商起了兴趣,有所了解了。像咱们这样的门庭不比宗室,全大清国都是人家的。咱们的孩子还是学些傍身的本事,经商也好治病也罢,任世道怎么变也有饭吃。” “你说是不是?”佟玖轻晃了两下依旧不应声的济兰,只见济兰梦呓着将头埋进自己怀里。原来,不知何时,济兰已经睡着了。 翌日,济兰见佟玖让虹筱服侍着穿了件粗布的袍子,知她这是要随沈见平出去跑街了,问道“这样冷的天,还要出去?” “不出去整日拘在家里怎么知道市面的行情?”佟玖笑着佯装委屈的嘟囔道“谁让我的买卖不是卖药材呢,谁让我没那掌控粮价涨落的本事呢。再不勤出去跑跑看看,总不能什么都指望着底下人去干。” 济兰知道,自从俩人合开了汇正升,因为对这行业不大了解,都是“门外汉”的缘故,佟玖的心里一直都没什么底。 她本就是个格物致知的性子,自遇见了沈见平以后,佟玖特别虚心的跟着沈见平学晋商汇兑庄里那些基本的本事,以此来了解整个行业的规矩。 在他们晋商汇兑庄里,学徒入门第一件事就是坐在档里学着数银票,要连数三十天不出任何差错,才有资格进店当伙计。 佟玖听说后,当真就在书房里默默地数起银票来,一气儿练了好些个日子。 其实在自己看来,她身为东家,前面有几个掌盘的照应着,她根本不必去学这些小伙计干的活计,但佟玖愿意去学。她总说自己学这些其实是跟济兰学那些药材药性是一样的道理。 二人用过早膳,佟玖临出门前,济兰送她到门口,为她裹严身上的围脖,道“昨个儿夜里咱们商量的事,我略想了想。” 佟玖闻着身前任的药香,才听济兰说个“昨个夜里”就在脑内回想起俩人昨晚温存时济兰柔情的模样,不禁拿眼直直的看着济兰,情动的绯红了脸。 “就按你说的,先去请个私塾先生来家里教教看吧。”济兰理好手上的围脖,抬眼看佟玖,见她此刻望着自己的眼神儿暧昧的有些炙热。而且,那人好看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自己的影子。 手上佯装为她理着襟前垂着的围脖,实际则是在她胸前抚了抚,声音柔了几分的问“还不走么?” “九爷,沈先生来了。”感觉出在自己胸前作祟的手,佟玖一把握住,刚要说什么,就听门外有人喊。 “知道啦。”佟玖应了一声,在济兰手背上摩挲了下,恋恋不舍的松了手,边往出走边,道“请先生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回头我去请。我,走了啊。” “好,早些回来。”随着门上帘子掀开,济兰冷得吸了吸鼻子,但还是看着佟玖跟沈见平走到院门口,朝自己挥了几下手是让自己赶紧回去,方听话的笑了一下,转身回来。 但一转身,就见身后站着的富察姐妹和虹筱,全都眼神复杂的瞧着自己。想着方才两人的亲密举动定是被她们看得一清二楚了,济兰佯装不以为然的清了清嗓子,快步朝内室暖阁走去。 “今个儿咱们哪去?”身上的棉袄再厚也不及平日里的披着貂皮的大氅暖和,佟玖出了门,便放下帽子两边的护耳,问道。 “去食必居酒楼。”沈见平道“他们要拿后宅做抵押跟咱们借银子,掌柜的派我去瞧瞧是什么样的院子。” 二人骑马到了食必居酒楼,沈见平被伙计迎了进去,佟玖则是习惯的在铺面前后左右的转转看看,并未随他们进去。 逛够了便进店去坐,跑堂的只当她是同来的活计,在角落收拾出张桌子,泡了壶粗茶,没怎么招呼,佟玖倒也乐得清静。 因着是早上饭时才过,节气又冷,店里并没什么人来吃饭。佟玖也不嫌茶糟,自斟了一碗,打量着店里的陈设,看着墙上挂着的菜单,喝起了茶。 不久,店里进来个穿灰色棉袍的人,手里还拎了酒壶,进来没什么表情的只是往佟玖这边看着。 想来是熟客了,小伙计笑着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酒壶,道“呦,张三爷,久不见您来了,想必是贵人事忙。”说着也朝佟玖这边看了看道“不碍的,这是钱庄的伙计,您要想还坐那桌,我让他走就是了。” 被唤做“张三爷”的男子摘了手上的棉手套,道“不必,我孤身一人,同坐即可。”看见佟玖在看着他们,便回以谦和的一下,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那三爷您今儿吃点什么?”伙计问着。 “老规矩。”张三爷说完朝佟玖的桌子走过来,落落大方的拉了凳子坐到佟玖对面。 见此人性情温和,虽衣冠平平,却颇有些儒雅之气,佟玖也客气的对他笑了笑,拿起手边的空碗,为他倒了碗热茶。 第八十二章 <八二> 不久,伙计端上一小碟盐焗花生米和一壶烫得的热酒,一一摆好道“菜齐了三爷,您慢用。” 佟玖稍瞥了瞥这略显寒酸的所谓的“老规矩”,不曾想张三爷又让伙计拿来个酒杯,倒着酒道“你我既能同席,便是缘分,喝上杯水酒如何?” “多谢先生盛情,可惜我还有公干在身,怕是要辜负先生的美意了。”佟玖拱了拱手,婉言拒绝道。 张三爷想想也对,这一大早晨的,自己这个不得志的闲人出来买醉也就罢了,何必带坏年轻人。 “无妨。”一扬手,将手里盅内的浊酒喝尽,伸手在碟子里抓了一大把的盐焗果仁,“哗啦”放到佟玖面前的桌上,道“那就吃花生。”说着捏了颗花生放到嘴里,就这样自斟自饮起来。 佟玖看他将那小碟里本就不多的花生米,抓给了自己一大半。可见他是个率真之人,深觉这人很对自己的秉性,吃着案上的花生,与他攀谈了起来“敢问先生在何处高就?” “你这声‘先生’却也叫得贴切,我早年在内务府官学读过些书,满文汉字识得几个,便一直靠着教书糊口。”说到这些,张三爷言语间不乏有些自嘲“前些日子,因闻不惯那朱门酒肉的腥臭,现今赋闲在家。” 佟玖听他是教书先生,偏了下头重新打量起此人来,临出门时还说要为苏勒他们寻个先生,这就来了个,只是不知他学问见地如何。 想了下方试探的说道“所谓举世不师,故道溢离。师之不存,道之不存。想我幼时顽劣,不受教化。年稍长,方知斯文之可贵,可又奈何家道中落。” 佟玖说得倒也是实话“如今学商,多为生计而奔波,更是远离斯文。” 张三爷听着她这样说,同情的点点头。 佟玖又道“古往今来,士农工商。有些人不但重农轻商,甚至还重农抑商。我只想请教先生,对此有何见地。” 张三爷喝了口酒,道“无农不稳,无商不活。商旅不行,货不能通南北。货不能通南北,物不能尽其用,国之税减矣。” 喝了口酒,笑着指了指他自己脖子上掉的没什么毛的旧毛领,道“夫税者,乃国家之根本,如此皮。无税则无兵,无兵则天下乱,如此国便如这离皮之毛,如何附焉?” 佟玖拍案大赞道“先生所言极是啊,句句都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兴奋的高声道“这大清国若想再现圣唐之气象,想千秋万代,那就是得重商。让这全天下的商货都得以流通,让这全天下的商人都得以互通有无,成为相与。那到时咱大清国——。” “是谁在此大言不惭的败坏我大清风气?”佟玖正说得兴起时,被人厉声打断。 原来就在两人交谈时,店里不知何时进来几个年轻的后生。牵黄擎苍,提笼架鸟的,看着就是旗人门儿上的纨绔子弟。 说话的,被众星捧月般围在当中,看年纪应该比自己稍幼些。 只见那人站在远处对佟玖和张三爷嗤之以鼻的,道“贩夫走卒使民心浮躁,荒废农业,动摇国基。”说着负手昂首,道“古书有云,士大夫不杂于工商。” 佟玖刚要说话,又听他鄙夷的说了句“商者出乡,不得与士齿。” “嘿!”佟玖刚要往前走几步,跟他理论。 被听到争吵声后赶来的掌柜的匆忙拦住,赶紧往回推了推她,焦急的对佟玖低声道“你快走吧,这是永喜小贝勒爷,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我有求于他,可千万别在这坏了我的大事。” 说着又连忙给那帮人请安陪着笑,道“贝勒爷您怎么能跟这些人一般见识呢,是不是?是小的出来迟了,让他们冲撞了您,您恕罪。”往里面让着他们道“各位爷快楼上雅间请。” 佟玖了然的点点头,道“你就是怡亲王府上的永喜?” “正是小贝勒爷我,怎么着啊?”永喜看了看佟玖和张三爷,警告的道“告诉你们,大清国不是你们这些个穷酸能说得算的,管好自己的嘴,别胡言乱语的找抽!” “九爷,九爷!”沈见平拽住佟玖,低声劝道“他们人多,咱先回。有什么事,家里说去。这人多眼杂的,您忘了年前宗人府那档子了,咱先回吧啊。” 永喜带着一众人浩荡荡的往楼上走,问掌柜的道“话说你这银子备得怎么样了?” “就这两天了,贝勒爷你留神脚下。”交谈声渐远。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张三爷依旧不紧不慢的喝着酒,吃着花生米。 佟玖对张三爷拱了拱手,道“我敬重先生才学,想引荐先生到汇正升韩府的私塾中任教。先生若有意,不妨过府一试。” “汇正升韩家?”张三爷迟疑的念了念,他平日拮据,也无银可存,显然并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还不知先生名号。”佟玖问道。 “在下张宜泉。”张三爷欲起身离席相送。 “先生留步。”佟玖临出去后,叫来伙计,让他给张宜泉添了几个热菜,再切上二斤酱牛肉。 回去的路上,佟玖满脸阴郁,沉默不语。 沈见平知她定是因着永喜冲撞她的事走心了,开口劝道“九爷,人家毕竟是贝勒爷。真要闹将起来,进了宗人府,吃亏的到底还是咱们。况且,他们又不知道你的身份,就随他逞个一时之快吧。” “买卖谈得怎么了?”到了汇正升门口,佟玖下了马。 “他们那后宅我进去瞧了,虽是年久破败了些。但在那个地段儿,按现在的市价儿怎么也能抵个八万。”谈到生意上的事,沈见平严肃了些,道“可他想借十万,这我还得回去跟掌柜的商量商量。” “十万两银子,说这银子要做什么了么?”门房上小厮跑出来牵马,佟玖迈步进了府门。 “他们家有个长子,一直文不成武不就的。他经营这食必居有些年了,攒了点银子,想再跟咱们借点,给他儿子买个官儿,改换改换门庭。”沈见平道“这不就拖了这个怡亲王府上永喜贝勒的关系么。” 走到汇正升后门,沈见平站定道“眼下什么都疏通好了,就等咱这银子打点了。” 佟玖略思虑了下,道“我就不到档上去了,你进去告诉掌柜的。就说我说的,这银子咱借他。” “诶,好。”沈见平目送着佟玖往后宅正房去,心里嘀咕着今天食必居这事要不要跟济兰说。 回了正房进门后,佟玖大发雷霆的将头上的棉帽掼至地上。 “谁又惹着你了这是?”虹筱被她一进门的举动吓的一凛,忙上前揽了她往暖阁走,道“冷了吧,快暖和暖和。” “夫人呢?”任虹筱服侍着她换衣裳,佟玖问。 “我看着是同舒掌柜一起出去的,该是在女档那边儿吧。”佟玖听完敛了敛身上袍子,拿过暖帽戴上,拎了大氅,掀门帘出去了。 “才回就走啊?”虹筱喊她也不见她应,看着佟玖的背影,虹筱心内总觉得哪要不好,方才自己看她眼神儿里,明明是隐着杀气呢。 佟玖从外面的楼梯上汇正升女档,听得里面有欢笑声,应是有女宾在。缓了口气儿,靠在栏杆上,沉思着。 “我每次来还道,这汇正升却是奇了。同样的茶叶,怎么你们家的就这么香呢。再看你们夫人身上这衣裳的料子,织法都是京城市面儿上未见过的。”听着里面有女宾啧啧称奇。 又道“我几次三番的打发婆子出去到各个茶庄和绸缎庄去问,富察东家的这些奇货都是哪买的。原不想回话竟是你们自家秘制的,我听了便自己上门来寻了。” “舒掌柜你快来帮我们说说,日后,像这样的好东西,也卖给我们些。我们做了衣裳穿着好看,也承你们情义不是。少不得把银子都存进你们家来。”又有女宾附和道。 “你们又来打趣我,比起各位身上这御赐进上的料子,我们达正昌的可不就成了粗布了嘛。不曾想,竟还入了各位的眼啦!”是济兰的声音,佟玖不禁竖起耳朵。 又听女宾道“哦,这原是江南达正昌的绸缎和茶叶啊,我听说现在关外那些蒙古王爷的府上,兴得就是这个。可,在京城怎么不见有达正昌的分档呢?” “诸位夫人有所不知,我们东家的达正昌想运货进京,须经漕运走通州码头。可码头上准入京的船帮是有数的,我们家迟迟办不下准入的文书是一,沿途关卡层层卡要是二。”听舒广袖道。 “如此说,这么好的东西,就因着没有通州码头的准入文书和那下边人的克扣,竟进不得京城?”女宾道“此事,待我后儿省亲同阿玛讲明,不是难事。” 一阵寒风刮过,佟玖在外面站了这一会儿,觉出身上冷来。听济兰她们谈着正事,就不进去叨扰了,转身下了楼。 “九爷!”到了门房,刚要出去,被小厮门上的叫住,呈了两张请帖过来,道“这是怡亲王府上才派人送来的帖子。” 佟玖接过帖子看了看,有邀自己和济兰的,还有一张是给韩鹿鸣的。摘出韩鹿鸣的帖子,把自己和济兰那张递还给小厮道“把这张给夫人送去,就说我去堂少爷府上送请帖了。” 说完,牵了马奔韩鹿鸣的府上去了。 第八十三章 <八三> 韩鹿鸣上任后,府宅安置好就派了暖轿来将他母亲从佟玖这接过府了。这是佟玖头一次来,宅院虽然不及自己的大,但他们住足够了。 “你大哥去衙门公干了,我派管家把他喊回来,你且陪我略坐坐。”韩大奶奶温和的道。 “大娘在这住得还习惯么?”佟玖在韩大奶奶住处,喝茶坐等着韩鹿鸣回来。 “倒也没什么不习惯,只是这宅子临街,不及你那园子里幽深清静。” 不久,韩鹿鸣回来了,佟玖起身随他去了书房,把怡王府的请帖给他。 佟玖喝着茶道“你初入京城官场,只是这样急急的找个靠山投奔是没用的。我有个更好的法子,既能让你烧好新官上任的这把火,又能让你博得怡亲王的赏识,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魄力。” “愿闻其详。”韩鹿鸣也清楚,自己仅凭着这一张请帖去吃个席,就想跟怡亲王攀关系,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怡亲王的侄子永喜贝勒,最近正在公然的卖官鬻爵。这种事,公家干,叫捐官。私人干嘛——”佟玖笑了笑,道“就算他是个贝勒,在天子脚下你的辖区里做这些勾当,你就可以拿了他。” “你是说,让我抓怡亲王的侄子?”韩鹿鸣惊讶的看了眼佟玖,她这到底是想帮自己,还是想害自己啊?摇摇头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要与怡王府结下梁子了?” 佟玖摆摆手,道“结不结梁子,那得看最后你办成什么样。你放心,只要怡王府不上本弹劾你。这事儿,谁都不会站出来乱说什么。你想想,怡王府他敢上这道本么?” 在京城里,越是宗亲越是要谨小慎微,这韩鹿鸣知道。于是有些心动,问道“你又是如何得知他在卖官鬻爵?” “哦,我们汇正升近日有个相与来借银子,正是为打点他的。就在这一两日,你派人去盯着。我这边一放银子,永喜他准去。”佟玖压低声音,道“到时,你就带几个人冲进去,抓他个现形。不过,千万不要声张是为什么抓的。” “这我知道。”韩鹿鸣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你就给他扔牢里,关上个一日两日的,再找个由头儿把他放了。”佟玖坏笑了下道“就说,他吃饭不给钱,调戏酒楼老板娘。” 刚还出了一头冷汗的韩鹿鸣,听她这么说,也跟着笑了出来。 佟玖敲了敲桌上的请帖,正色道“然后你再看,你到怡王府上赴宴,他们如何待你。” 看他还正左思右想的举棋不定,佟玖道“你放心,这件事就是退一万步讲,你抓了他,怡王府真的上了这道本去参你。那咱们也有真凭实据啊,你身为御史秉公执法,有何过错?到时,你真要有个什么,我去请諴亲王出面保你。” 韩鹿鸣觉得佟玖说得这事可行,点点头。可又转念一想,不对啊,不解的道“你如此帮我,有何所图?” “这么说吧,你抓了他们,买官这笔银子势必要充公。到期,他还不上我银子,就得把宅子顶给我。”佟玖翘着二郎腿道“往长远了说,若是你能赏识,日后做个一品大员,封疆大吏什么的。不但韩家扬眉吐气,我这买卖不也跟着沾光嘛。” 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佟玖起身告辞的道“得,路我是给你指明了,就看你走不走了。” “好好,容我再好生想想。”韩鹿鸣起身相送。 “大哥啊,有些机会稍纵即逝。”佟玖披上大氅,别有深意的朝韩鹿鸣点了点头,道“还有,你也知道,永喜是济兰的外甥。这事儿,做与不做,成或不成,可都不是我的主意啊。” “你放心。”韩鹿鸣送她出去,保证的道“我深知这其中的厉害。” 佟玖到了自家府门口,才下了马,就听马上吵闹,有人喊着“你们放我进去,我要见我们东家。” “哪来的要饭的疯子?九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轰出去!”门房几个人往出轰着那人,不料那人挣扎着不走,与几个小厮撕扯了起来。 “住手!”佟玖牵着马走过去,打量了一下那要饭的,道“你想见我?” “东家!”那人看了佟玖一刻,跪在地上大哭的委屈道“我不是要饭的,更不是疯子,我是保定府达正昌的伙计李长衣,我我是来告状的。” “起来吧,有什么话里面说。”佟玖看他这一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冻得脸色发青,在府门口又哭又闹的也不好看。对门上的小厮吩咐道“去给他找身棉袄,再弄点吃的来。”说着领着他进了门房。 此时门房的炉子上正烤着土豆,屋子里都是烤土豆的香气。时候近了晌午,佟玖闻了香气,觉着腹内有些饿,走到炉边拿起个烤得发黑的土豆,烫得直在手上来回倒。 听着身旁好大的咽唾沫声,偏过头一看那李长衣看土豆的眼都直了。佟玖挥挥手,笑道“饿了就吃吧。”说完拉了把破椅子坐到炉边剥起土豆皮来。 “东家,去年你北上包头路过我们保定号时,就是我给你牵的马。”李长衣饿急了,也不顾刚烤出来土豆的烫和脏,狼吞虎咽的边吃边说着“我真是咱达正昌保定号的伙计,要不我给你背个店规听听。” “行了行了,我信了。”佟玖看他被土豆连噎带烫得直瞪眼,还要背店规,咬了口土豆,问道“既然你是保定号的伙计,不好好在柜上干活,怎么跑京城来了?” “我是来告状的。”说到正事,李长衣放下手里的土豆,道“我要告我们号大掌柜杨黑心。” “谁?”佟玖想了想,道“你说的是杨贺新吧?” “对,就是他。”李长衣道“我和我弟弟一起进号做学徒,出徒后我被分到粮油柜,我弟弟被分到绸缎柜。那杨黑心几次三番的偷柜上的绸缎去逛窑子,却诬赖是我弟弟偷的。” 说着红了眼圈道“按说,以前被诬赖的伙计认了也就是被清出号去,可我弟弟气不过,非但没认,还把他是几时偷的,一一的都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他恼羞成怒,就让人把我弟弟好通毒打,还关了起来。” “三天后,我们俩都被清出了号。我弟弟也不知是被打坏了哪,在路上一直大口大口的咳血。我们当时走投无路,知道养正堂也是咱家的买卖,就去求医。保定府养正堂的卢掌柜是个好人,收留了我们。可,没过上五日,我弟弟就死了。”说到这,李长衣嚎啕大哭起来。 起初,佟玖只当是小伙计受了掌柜的或者师傅的气,跑来告状,不曾想如他这样说,竟是出了人命。 丢了手里的土豆,从椅子上站起来,扶起蹲在地上大哭的李长衣,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东家,我说的句句属实。我那兄弟长林今年才十七,从小到大都没个头疼脑热,明明就是因遭了他们的毒打,才死的。”李长衣跪到地上。 磕头哭道“当时,我本想到衙门去告他们。可卢掌柜说,因着是掌柜说伙计偷窃的事,官府不会向着我们。说只要来京城找到东家您,定能讨要出个说法儿。” “你站起来,卢掌柜说的对。此事,我必定要给你个说法!”佟玖拽起他,拧着眉保证道。 李长衣抹了把眼泪,道“临来时,卢掌柜给我拿了路费,还写了信。可我刚出了保定府,就遇到了伙劫道的,路费和信都被他们劫走了。” “让你受苦了。”佟玖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先在府上住下来,待我将手上的伙计安排好。过个一两日,你跟我一起回保定。” “东家,那杨黑心当掌柜可没少糟践咱们达正昌的买卖,往粮食里掺陈米,把柜上的钱私自拿出去借贷,还养了两个姨太太。”李长衣道“柜上的伙计都成了他家的奴才不说,还克扣我们的工钱,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还反了他了!”佟玖气的直运气。 “九爷,到午膳时候了,夫人差人来请了。”有小厮进来通报。佟玖喊来韩府的大管家石友三,让他代自己好生的款待李长衣,便到后面去了。 进去时,济兰正坐在餐桌前看着信,眉头紧锁着。听佟玖进来了,抬眼看她,朝她招了招手,佟玖走过去后,济兰摸了摸她嘴边和下巴,道“这是蹭的什么?” “啊?”佟玖也用手抹了抹,可手上更黑,反倒抹了一脸,道“哦,方才在门房吃了个烤土豆。” “说你些什么好。”看她这憨憨的样儿,倒是惹得济兰一笑,嘴上嗔了句,喊来虹筱伺候她去洗手洗脸。 分档出了这样的事,佟玖只觉满心的堵心,没什么胃口的勉强吃了些,就离席了。 吃过午饭后,济兰拿了刚才自己看的信给佟玖,佟玖看了眼落款,是养正堂保定号卢掌柜写的。信里大概说得基本与李长衣所言一致。佟玖看后,叹了口气,盘腿坐到炕上,闷闷不语。 济兰在背后扯了扯她的辫子,看她依旧不说话,便凑过去压在她的肩头,伸过头去瞧她,问“我要睡午觉了,你睡不睡?” “嗯。”佟玖歪过头,跟济兰轻轻撞了下额头,动手宽着衣裳。 济兰道“这种事,你也不必愁。你不是早就想出了让各地的养正堂、汇正升、达正昌三家相互监督牵制的法子吗。如今,就让卢掌柜带着账房去查他们,晚些你再过去,也不迟。” “好,睡醒咱们就修书给卢掌柜,派人快马送过去。”佟玖丢了手里的褂子,道“这一刀,就从他保定达正昌开始。” 第八十四章 <八四> 二人睡醒以后,济兰亲自修书给保定号的卢掌柜,本来各处买卖的人员调动和任免大都是济兰过问,佟玖立在一旁为她研磨,看着济兰写些什么。 “哪来的冒失小子!谁让你把这雪人扫走的。你是哪处的小厮,我怎么没见过你。”听到外面院子里吵闹,济兰凝眉驻了笔,朝外面方向看了看,道“什么事这么聒噪?” “听着是虹姐儿,我去瞧瞧。”佟玖放了手里的墨,迈步撩棉帘,往外探头,道“什么事?” “东爷——。”佟玖见厢房门前站着好几个下人,叫自己的小厮穿了一身崭新的灰布棉袄,手里紧攥着扫把,有些发憷的看着虹筱,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刻厢房门前的雪人,就剩了个底座,其余的都被装进了旁边的竹筐内。 “哦,是李长衣啊。”佟玖笑着走出去,看了看正生着气的虹筱,扯了扯她,道“这是保定来的伙计,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说着拉着她进了厢房,低声商量道“回头我再给你堆一个,你看你,还真生气啊?” “不稀罕!”虹筱推开嬉皮笑脸的佟玖朝内室走去。 佟玖无奈的转身出来,对其他几个小厮道“已经这样了,你们几个先把这收拾了。李长衣,来,你跟进来。” 回了正房,李长衣小心的问道“东家,刚才那位是谁啊。” “那是我姐姐。”佟玖看他还拎着个扫把,挥手道“你把那放下,你不在前面好好待着,跑后面来做什么?” “晌午石大管家带我吃了饭,还给我发了身这么好的衣裳。”李长林说着摸了摸身上的衣裳,道“我想着可不能这么白吃白拿了东家的,就想看看能不能干点什么。东家,我是不是闯祸了?” “一个雪人嘛,没事。”佟玖倒了两杯茶,递给李长衣一杯。 “我也是看着晌午天暖,那雪人化了淌了一院子的水,下午再一结冰,怕大伙脚滑摔了。”李长衣挠了挠头,道“东家,我当伙计跑腿跑习惯了,你让我这么好吃好喝的闲着,我闲不住。” “我知道你是惦着你兄弟的事。”佟玖吹着茶,道“你不是说卢掌柜是好人吗,那让卢掌柜去查这个杨贺新,你觉得稳妥吗?” “那,东家你不去保定了?”李长衣有点失望的垂着头,把手里的茶杯放回的茶几上。 “我自然是要去,只是我们在全国有几百家分号,有成千上万的像你这样的伙计。东家只有两个,我能顾得上几处?”佟玖跟他解释道“所以,我就想出了这个让当地几家掌柜的互查互勉的法子。” 看着李长衣就知道点头,佟玖道“你不是闲不下来吗。这样,我有封信要急着交给卢掌柜,你给我跑趟腿,然后帮着卢掌柜去查达正昌保定分号。等你们查好了,我就过去,怎么样?” “行,东家,我听你的。”李长衣依旧点着头。 “嗯,去收拾收拾,让石管家给你备马,信马上就写得。”佟玖起身,李长衣作了一揖,拎着扫把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佟玖再转身进内室时,济兰已经写完了信,正在信上盖着私印,然后递给了佟玖。凡是对于两家店里这种举足轻重的共同举措,是要有两人同时加盖印章方能生效。佟玖拿出自己的小章,盖上后将信装入信封。 将信送出去后,佟玖坐在椅子上出着神。 “还在想这事啊?”济兰道“没事出去走走,看看有相中的铺面没有,通州码头那边我托了关系,不出半月应该就有回话。韩东家的达正昌,眼看就要进京了。” 佟玖淡笑着拉过济兰的手,握在手心,道“这么大的事成了,我要怎么谢你?” “这我可得好好想想。”济兰偏着头,佯作苦思状的道“眼下呢,我也没什么缺的。这样吧,你回答我个问题,就当你谢过我了。” “好。”佟玖痛快的应着,郑重其事的坐好,认真的道“什么问题,说吧。” “倒也不难。”济兰拉着长音,卖关子的清了清嗓子,问道“我跟齐佳·木云都掉通州河里,你——先救谁?” “啊?”佟玖当自己没听清,这什么鬼问题。 “快说,救谁!”济兰晃了晃佟玖的手臂,催促着。 “呃——。”佟玖无奈的低声道“救你。” “真的?”济兰怀疑的看着她,见佟玖不情不愿的点头,甩了她的手,不高兴道“一看就是不真心,哄我的。”说着转身就走。 “诶,真心真心!”佟玖忙起身,从身后圈住她,轻晃着柔声道“怎么不真心呢,我不救我媳妇救谁?” 济兰听后转过身,任她揽着腰,摆弄着佟玖襟前的鎏金扣子,道“那你这几日又闷闷不乐的,还不是又想她了?” 佟玖愈发无奈的叹了口气,如实的道“我每天除了想生意上的事,想你还来不及呢,我总想别人做什么。” 济兰冷笑了一下,一边回手掰开佟玖揽自己的手,从她怀里出来,一边伸手拧上佟玖的耳朵,手上稍一用力的道“你敢说你方才没想她?” “哎呦哎呦——。”佟玖捂着耳朵,痛呼道“我就,我就想了一下。” “一下也不成!”济兰听后手上转了半圈,道“半下都不行,哼!” “我是想着,还有几天就是虹姐儿生辰。我们几个是打小一起长大的,现在她跟关家也没什么干系了,想请她过府来吃顿席什么的。”佟玖解释着道“就知道你不准不高兴,我不就想想,也没敢说嘛。” “听着还算是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济兰松了手,道“虹筱生日,咱们备点什么礼?” 佟玖龇牙咧嘴的揉着耳朵,道“我想出个主意,这就出去找人来办。先说了,就没意思了。” 济兰笑道“我说嘛,按你的性子,保定府出了这档子事,早就该火烧火燎的去了,原是为的这个推迟了。” 于是,佟玖下午出去找来一伙擅做冰灯的工匠,从自家的湖里取冰,按着以前佟佳府上每年冬天的样式,让他们就地做出些好看的冰雕和冰灯出来。 第二日一早,工匠们上门,佟玖带着苏勒和锦铭穿得严严实实,跟着工匠们一起学着凿冰和搬运冰块,两孩子看着新鲜,打打闹闹的玩得不亦乐乎。 “九爷——您之前嘱咐门上留意的张宜泉张先生来了,此刻正在门房等着呢。”石管家从前面赶了过来,佟玖拍了拍手套上的雪,道“快,请进来,我这就去,去上咱们家最好的茶。” 说着对一旁打雪仗玩得一身通湿的两个孩子道“都回去换衣裳,给你们请的先生来了。换好了,到前面去见。” 再说张宜泉,回去犹豫了一下,迫于生计还是来了。可按着打听的路,到了汇正升韩府的门口,看着这么大的宅院,心里又有些犹豫。便转回身进了汇正升,看了一圈也没找见那个小伙计。 于是,转出来到了韩府门口,心里又没了底。一般像这样的豪门大宅请先生,哪里会请自己这种既没功名,又没什么名声的人呢。 因着昨个李长衣在门前闹被门房轰的事,佟玖下了话,以后但凡是来找自己的,必须通报,不得分三六九等,私自阻拦。 “这位爷,我看您在府门口徘徊好一会儿了,可是有什么事吗?”门上小厮客气的朝张宜泉拱手问道。 “哦,在下姓张,听说贵府正在招私塾的先生。”张宜泉笑了笑,想着也忘了问那小伙计叫什么,这怎么说是谁举荐自己来的。 “您莫不是张宜泉张先生?”小厮客气的问着,见他点头称是,忙热络的请他进门道“我们九爷早就有话,说您这几日会来。先生请里面稍坐,小的这就去给您通报。” “张先生别来无恙?”佟玖看来人果然是张宜泉,先是客气的一揖,之后请着他往正房走。 “原来你在这啊。”张宜泉看到佟玖松了口气,相熟的拍了佟玖肩头一把,道“那日酒到酣处,匆匆一别竟忘记问你的名号,还好方才门上并不曾刁难,否则,如何再见。” 二人入了正堂,佟玖请张宜泉上座,亲自奉茶,道“先生喝茶。” “昨日你走,还送了我那些个吃食。今日,不论是否能谋得这份差事,我必要回请你。这次,咱不吃盐焗花生。” 张宜泉打量着室内无不雅致的陈设,压低声音问道“这主家儿,到现在还不来,想必也不怎么好相处吧?” “您试试这茶。”佟玖抬手让道“先生觉得我好相处吗?” “你我虽只是一面之缘,但你这后生可交,对我的脾气。”张宜泉笑着喝茶。 “那便是了。”说话间,两个孩子进了来,佟玖朝他们招了招手,道“来,见过你们的先生。” “张先生,我就是请您来教我这两个孩子。”看着两个孩子趴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头,佟玖指了指左边的苏勒道“这是我的儿子苏勒,边上的是他的表兄锦铭。我们门儿上的孩子,不学那些科举及第的学问,只求您教他们做人的大义。” “好好好,快起来吧。”张宜泉看着两个干干净净的孩子,又看了看佟玖,道“我不曾想你就是这府上的主家儿。” 佟玖见他突然拘束了起来,道“我为先生备下了好酒,咱们边喝边聊。”说着对石管家道“去把达古拉安答也请来,我要与两位先生畅饮。” 作者有话要说:过了这礼拜就不一定会日更了,还是老规矩,到11点不更,大家就洗洗睡吧。 第八十五章 <八五> 又过两日,佟玖依旧在后面园子里的湖上跟着冰匠们忙活,许多冰灯已经初具雏形。 “九爷,大爷府上来人传话说,说什么让您抓紧放兔子吧,鹰已经撒出去了。”门上的小厮稀里糊涂的禀告着。 “你去前面柜上,把沈见平叫来。”佟玖想了下,手上继续凿着冰,催促着小厮。 不久,沈见平快步从前面赶了过来,在湖上一片的叮叮当当声中找到韩鹿祈,招了招手“九爷,你找我?”说着撩着下摆,踩着湖面上的冰屑,小心翼翼的朝佟玖挪过去。 佟玖往上扶了扶头上的皮帽子,看着沈见平走近,伸手推了他一把。 “诶——”沈见平没想到佟玖会跟自己闹,脚下不稳,一个踉跄,猝不及防的坐到了冰上。 “哈哈哈——。”佟玖坏笑着放下手里的锤子和凿子,习冰而坐,对沈见平道“食必居的银子可以放了。” “现在?”沈见平揉着被摔的屁股,问着。见佟玖点头,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身上的袍子。 佟玖又一抬胳膊,沈见平赶紧朝后躲了躲,警觉的道“九爷,别闹了,我去办正事了。”说着回前面汇正升去了。 第二天早上,张宜泉刚到府门上,遇见佟玖往出走,跟佟玖拱了拱手。 “张先生,走走走,看戏去。”佟玖扯了张宜泉往外走。 “可这课还没上呢。”张宜泉有些不明所以道“这不年不节的,看得哪门子戏?” “走吧走吧,去了就知道了。”因带着张宜泉,佟玖今天没骑马。让马房套了车,推了张宜泉上车,自己也跟着上了去,道“今个儿,咱食必居吃涮锅子。” “那到底是吃锅子还是看戏?”张宜泉被她这一早上就风风火火的弄得有些迷糊,不解的问。 到了食必居,俩人还坐上次那位置,小伙计端来紫铜的火锅,侍弄酒菜。 张宜泉看了看此刻坐在对面锦衣华服的佟玖,又看了看桌上盘子里牛羊肉,率先举杯敬道“来吧,这不出几日的光景,却让我觉得恍如隔世。多亏有幸遇见了你这么个知遇之人,咱们且进了这杯酒。” 佟玖笑举杯,道“还是先生那句话,能同席便是缘分。” 两人不紧不慢的吃了两盘肉的工夫,就听外面一阵说笑吵闹声,佟玖端着酒杯略回头瞥了瞥,果然是永喜如上次般,带着人从外面进来。这次倒是轻车熟路,直接上了楼。 佟玖喝尽杯中的酒,吃了两颗盐焗花生,抬眼打量着这酒楼,道“先生,你说食必居这地段儿,开个粮铺怎么样?” 张宜泉放下筷子,也四下的看了看,道“虽然我不懂风水啊,不过我觉得像食必居这样的地段儿,做什么都差不了。” “官爷,您是公干还是吃饭呐?”正说话间,突然听着门外的跑堂伙计惊慌失措的喊着。 “滚一边去。”随着几句不耐烦的骂声,一队官差气势汹汹的进了来,直奔楼上。不久,就听楼上传来争吵声,还夹杂着摔杯子摔碗声。 “嚯,怎么了这是?”张宜泉听着楼上动静不对,好奇的朝楼梯方向望着。 “这我也不知道啊。”跑堂的伙计着急的抖了抖手,站在楼梯口往上面张望着,也不敢上去。 “你们敢抓我,还反了你们了!”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永喜挣扎着被官差从楼上拿链子拽了下来,连同后面的几个人,还有食必居掌柜的。 二掌柜匆匆从后面跑了出来,跟了出去,看着掌柜的被抓走,回来对店里的客人拱了拱手,道“让各位爷受惊了,这这,大伙儿也看见了,掌柜的被抓走了。我们今个的生意不做了,饭钱全免,只当是给各位爷压惊了。” “啧,这想安生的吃顿饭都不成。”佟玖落落的起身,扯了扯还朝外面张望的张宜泉,道“得,人不做咱生意了,咱走吧。” 张宜泉跟着佟玖上了马车,掀着窗帘往外瞧了瞧,回身问佟玖“这莫不会就是你说的戏吧?” 佟玖看着被蒙在鼓里的张宜泉,嗤笑的故作神秘的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翌日,虹筱生日。 府上请了戏班子来唱堂会,济兰请了舒广袖、木云还有富察家的几个妹妹来,一同陪着虹筱到湖上去赏冰雕和冰灯。 及至晌午,就近在湖边的花厅里摆了席,准了府上的一众丫鬟婆子都来吃席打牌看戏,里里外外的好不热闹。 佟玖带着两个孩子,还有景赋、达古拉等人在花厅边的暖阁另摆了一席。 “近来还好吧?”济兰看着手边不怎么言语的木云,问道。自之前一别,也有些时候没见了。 “都好。”木云朝济兰客气的微微颔首。 “活到这么大,第一次生日弄这么大的阵仗,夫人这是要折奴婢的寿吗?”虹筱喝了几盅酒,兴致颇高,玩笑着朝济兰做了个谢恩的样子,惹得席上众人跟着笑了起来。 “这可问不着我,尽是你家主子的主意。”济兰佯装不快的板起脸,道“今日若是依着我,不就是个丫头吗,哪有过生日的理儿?打发碗面去就是了。” “那姐夫怎么说?”在座的都知道济兰是在开玩笑,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独独富察家的七小姐一派天真,耐不住的好奇追问着。 “她说啊‘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奈何她有个练家子景赋做后台。怠慢了虹姐儿,翻起脸来,我可打她不过。”济兰忍着笑,认真的对虹筱道“她还说了,哪天虹姐儿出门子,我定要雇八台大轿送她出去才安心。” 里里外外的丫鬟婆子们听了,一阵哄笑。 “这家里家外的谁不知道九爷都是听你的。”虹筱瞪了眼济兰,道“平日里打趣我也就算了,今个儿我可不依。你当主子的,当众拿我凑趣,该罚!” 说着倒了一大盅的酒,放到济兰面前,道“进了此盅也便罢了,若稍有推诿,我必定要找九爷过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成成成,我喝就是了。”济兰端起酒杯,临喝前还不忘揶揄虹筱道“谁让我们家丫鬟成了精了呢。” 随着众人的笑声,济兰喝尽整整一盅的酒,捂嘴道“可再不能喝了,晚上我还等着看冰灯呢。” “夫人,大姑奶奶过府上来了,说是要见您跟九爷。”有丫鬟进来传话“此刻,人已经到了正堂了。” 济兰听说富察·图雅来了,有些诧异。 今个儿是虹筱过生日,请她她也不会来,索性并未给她递帖子,可怎么就来了呢?想着便动身往前面正房去了。 一进去就见富察·图雅黑着张脸坐在那,大氅也不脱,茶叶不喝。济兰不明所以的问着她身边的富察桂,道“怎么了这是?” “韩鹿祈呢?”富察·图雅拍了下桌子,道“让他给我出来!” “啊?她惹着你了?”济兰更纳闷了,于是对丫鬟吩咐了句“去把九爷叫来。”一面坐下,饶有兴致的看着姐姐,道“你这动这么大气性,伤肝。” “我就是想问问他,和着我把他哥哥调进京,就是为得抓我儿子,是吧?”富察·图雅气得直喘。 “呦,永喜被抓啦?”济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啊?” “昨个儿,他们家韩老大干得好事!”富察·图雅拧着眉道。 济兰想了想道“那八成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前些日子他还接了你们府上的帖子呢,怎么可能明知道是永喜还去抓呢。这永喜是犯什么事了?” “就是不知道犯得什么法我今个儿才来的么。”富察·图雅本就心烦意乱,被济兰这样接二连三的发问,不耐烦的道。 “大姐姐来啦!”佟玖笑着从外面进来,拱手打着岔,道“阿济你看你,虹筱不过是咱们府上一个丫鬟,怎么好惊动大姐的大驾呢?那,既然都来了,就后面入席吧。” “韩鹿祈!让你大哥马上把永喜放了,否则别怪我不认你们韩家这门亲。”富察·图雅气急败坏的道。 看着佟玖不明所以的瞪着眼,济兰扯了她一把,道“韩鹿鸣把永喜抓了。” “是吗?”佟玖惊讶的张了张嘴,连忙对富察·图雅赔笑道“大姐姐息怒,我大哥初来乍到的,他肯定是不认识永喜。永喜贵为贝勒爷,我都没见过,他哪能认识啊。” “你现在就去把他叫来,我要当面问清楚!”富察·图雅道“我们永喜到底犯了哪条哪款。” 听她这么说,佟玖收了笑,道“永喜被抓,京城肯定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怡王府呢。那些人,可是都知道咱们的亲戚关系的。这时候,咱们不避嫌,还要硬往上凑。你就不怕哪个别有用心的上道折子,参你干政吗?” 看着富察·图雅脸色变了变,佟玖又道“这原是件小事,我大哥知道他是永喜,肯定会想方设法的放他出来。你若再这样声张,弄得满四九城沸沸扬扬。到时,我大哥就是想息事宁人怕是都不行了。” 富察·图雅看了看济兰,济兰点了点头,赞成佟玖方才说的,道“所以你先回去吧,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这也不就是昨天的事吗?你再等等。真要有什么,怡亲王也不会看着不管啊。” 送走富察·图雅后,佟玖眯了眯眼,嗤之以鼻的道“慈母多败儿。” 济兰叹了口气,道“倒也不怪她,过寄来的孩子,父母又都尚在,哪那么好样啊。管深了不与你亲近,管浅了还不就这了。” 第八十六章 <八六> “阿济,我有东西给你看。”两人往后面园子走着,路过湖边,佟玖道说着牵着济兰的走往冰上走,道“虽是虹姐儿生日,但我借花献佛,做了这个给你。” 说着神神秘秘的从冰景后挪出块蒙着布的长方体,道“看好了啊。”说着抬手掀开遮布。 随着遮布落下,济兰只看见一株开得正艳的君子兰,被封在了晶莹剔透的冰块内,生机勃勃一尘不染。 不禁好奇的凑近,倾身去仔细的瞧着,不解道“这是怎么放进去的?这么冷的冰,花竟丝毫没有枯萎变色。” 佟玖摇了摇头,道“这是冰雕师傅保密的本事,我也无从得知。我做的便是拿着凿子和锤子,把它们从一大块冰中取出来。”说着拍了拍冰块四周,道“这就是我给你的风花雪月。” “哦。”济兰笑了笑,侧耳听了听呼呼刮着的大风,又看了看天上才露出头的白月,指了指眼前的冰雕花,诧异的道“在九爷的心里,风花雪月原是这样的?” “济兰,我喜欢你。”佟玖不理会她的玩笑,看着济兰,认认真真的道。 “我知道。”济兰低头抿了抿嘴,拉过佟玖到身边,看着那株君子兰,赞赏的道“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君子兰。” 佟玖摇摇头,道“不,我见过更好的。”说完转过头深深地望着济兰,勾起了嘴角,慢慢的凑了上去,吻上了济兰的唇。 “她啊,人挺好的,就是不怎么爱说话——”二人正亲热间,突然听着头上岸边凉亭处,虹筱的声音由远及近。匆忙分开间,再看凉亭里,虹筱和木云也正对着自己这边看着。 原来,自济兰走后,席上的人都纷纷跑来跟虹筱敬酒,木云怕她喝得狠了回头难受,托说自己想出去散散,拉了木云出来。 因着刚才济兰提到了景赋,木云就问了下,两人边走边聊,打算到凉亭小坐下,却不曾想刚要凭栏而望,就看到湖面上正热吻的佟玖和济兰。 济兰看了看身边的佟玖,虹筱看了看身边的木云,而佟玖和木云则是不无尴尬的对视了一眼。 佟玖清了清嗓子,拉了济兰到身侧,露出身后的冰雕花,道“虹姐儿,看这花好看吗?我凿下来的。” 虹筱干干的点点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这么冷的天,可得好好喝点酒驱驱寒。”佟玖边拉着济兰往岸上走,边对凉亭上的两个人,招呼道“走吧,咱们去行酒令,人多才热闹。” 光顾着嘴上说,上岸时脚下没留意,一个踉跄险些滑倒,多亏济兰一把搀住她,站稳后,为她扶了扶头上歪了的皮帽子,道“慌什么?” 看到佟玖险些摔倒,木云潜意识的朝前迈了一步,惊得一伸手,看到济兰扶住了她,方松了口气,讷讷的收回手。 胳膊还未落,就被虹筱揽住,拉着她往回走,道“走,咱们行酒令去。” 一晚上的行酒下来,佟玖又替济兰喝又为自己喝,偏偏大家又都欺她酒量好,散席时醉的趴在案上耍着赖不愿起来。多亏了景赋肯背了她回去。 而酒席另一边,济兰临出去前见木云也是醉的直说酒话,便嘱咐着扶着她的舒广袖代自己好生照顾她。广袖应着,让她放心。 济兰转身还未及走,就听着木云呢喃了句“你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便搭千里长棚与你。你说冷暖应自知,我便做了这风花雪月与你......到了头,却是寂寞伤心白了头。” 佟玖回去又是呕又是吐的,直折腾到三更,正房方熄了灯睡下。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阿济,我渴了。”佟玖揉着眼睛,嘟着嘴难受的道。 济兰早都梳洗好,用罢了早膳,此刻正坐在她身边看着医书,脚则是伸在她的被窝里暖着。 “自己起来去喝。”济兰目不转睛的看着医书,翻了一页,冷冷的道,脚上还在被窝里踹了她一觉。 佟玖正揉着因宿醉此刻疼的要炸开一样的头,被济兰这样没来由的踹了窝心脚,有些吃了疼,拧眉抚了抚被踹的地方道“这好端端的,你踹我做什么,怎么了?” 见济兰不理自己,只得自己爬起来,抱着胳膊下了炕,沓着鞋跑到桌前去倒水,急急的喝了两口,又冷得缩着脖子回来。 “我问你,你那什么风花雪月,以前还给谁做过?”济兰放下手里的书,瞪着刚躺回被窝的佟玖。 “啊?”佟玖仰起头,紧了紧肩头的被子,道“什么?” “你那冰雕花,以前还给谁做过。”济兰提了几丝声音,脚上又踹了佟玖一脚。 “哎呦——”佟玖吃疼的捂着肚子,不快的道“你今天这是怎么啦?”说着坐起身,道“给虹姐儿做过,给木云也做过,怎么了?” “没怎么。”济兰沉下脸,收回脚,翻着手上的书看着,不再说话。 佟玖看她这样,索性扯过炕头暖着的自己的衣裳穿上,不耐烦的道“我就不明白了,这是又怎么啦!有什么事你就说,不行吗?我就这么睡一觉的工夫,我哪又惹着你了?” 见济兰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佟玖下了炕,套上靴子,快步走了出去。 早饭都没吃,带着人就去了保定府。 到了保定府以后,看到养正堂卢掌柜,达正昌的事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佟玖看着卢掌柜交上来的账本以及库存的货册等核对的数目亏空,当时怒火中烧。 “去,把门口的牌子给我摘下来。”佟玖指了指达正昌门口。 “东家——。”卢掌柜和其他的账房伙计们都劝着佟玖。 “不去是吧?”佟玖点了点头,抓起案上的账本摔到地上,大发雷霆“在米里掺霉米掺沙子,在油里兑沉油,一年丢了两千匹绸缎,茶叶那就没数儿了。我问你们,这样的买卖,我还开它干什么?” 看着大伙都不言语,佟玖道“都不去是吧,好,我去!从即日起,保定府达正昌摘牌停业整顿。不弄出个说法儿,这店我不开了。”说着疾步朝外面走去。 “东家,您留步,我去我去。”李长衣看佟玖这是说真的,赶紧拦住佟玖,带了两个伙计扛梯子跑了出去。 佟玖看着杨贺新,道“杨掌柜,你知道京城一品大员,一年的俸禄是多少么?” “这个,我不知道。”杨贺新知道自己的事败露了,早就摆出副破罐破摔的架势,站在一边应着。 “不过四百两。”佟玖看着他,又看了看另外几个掌柜,道“自从我接管了韩家,你们这些掌柜的,在我们达正昌我都给你们入了至少一股的身股。去年,一股身股就是一千四百多两。” 说着站起身,走到杨贺新面前,问道“这银子,好花吧?”负手踱着步道“可是,有人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韩家不准你们带家眷,你们就拿我柜上的银子去养姨太太。韩家不准你们使奴唤婢,你们就拿我柜上的伙计当家奴?” 佟玖弯腰捡起地上的账本,道“在场这些掌柜,在韩府都是从学徒学起来的,干了几十年到了今天。我就想问问你们,是哪个师傅教得你们,这么忘恩负义,这么狼心狗肺啊?” “我能把江南的茶叶卖到蒙古,就是因为我们达正昌‘信则达,正则昌’的店训。”说着扬了扬手里的账本,道“可是你们今天这些个所作所为,让达正昌丢了衣食父母,让达正昌和我颜面扫地,我没脸在挂着这块牌子!” “东家,我们也不是谁都卖掺霉的米。”二掌柜解释的道“是有些赊账不还的相与,我们怕这样一直要不回来他们赊欠的货款,铺上周转不开,后来就把卖给他们的粮食掺了点陈米,反正他们欠咱们的钱,也不敢说什么。” “就因为人家欠了咱们的银子,你就卖给人家陈米?”佟玖苦恼的揉了揉额头,道“这样的相与我不管有多少家,去把他们都请来,我要请他们吃饭。待我先把生意上的事处理完,咱们再谈你们的去留。” 于是,佟玖宴请了所有赊欠过达正昌粮款,并买过陈米的相与。承诺不但以前欠的粮款一概不要了,之后谁买了自家多少陈米,自己都会按等量赔偿新米给他们。 此信一出,买了达正昌沉油沉米的百姓都纷纷找上了门。佟玖当即承诺,愿意退换成粮油的,算上车马钱都多给两成,想退钱的一律可以拿着凭证到汇正升去领取现银。 这样,不但挽回了达正昌的名誉,也提高了汇正升的名望。 经过整顿后,前面终于又正常营业了。 佟玖看着库房里堆放的霉米和陈油发着愁,可一时又想不出处理的法子,只能暂时封存起来。保定这一趟,她赔了二十几万,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将杨贺新送了官,其余两个掌柜辞退,保定府达正昌一时没了主事的,只好写信回京,喊来沈见平先暂时帮着支应几天,待自己回去后再物色合适的人选。 佟玖第一天刚回府,韩鹿鸣就来了。 一进书房,见没别人,就朝佟玖欣然的高声道“哎呀老九,事情果然尽如你所料。昨日怡王府家宴上,王爷待我如上宾。看不出,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地,多亏了当日我听了你的主意。” “大哥,你先回去吧。”佟玖慌忙的起身,连忙往出推着韩鹿鸣,低声道“晚些,我到你府上去,你先回吧啊。” 韩鹿鸣才来,还未喝上口茶,就被佟玖这样急急的往出推。纳闷的道“推我做什么,我是来谢你的。我在家里摆了席,晚些你过去?” “大哥——。”佟玖急的跺了跺脚,朝韩鹿鸣连连眨巴眼睛。 “啊?”韩鹿鸣不明所以。 “呦,大哥来啦?”两人在门口推搡间,济兰抱了一摞的医书从里面出来。韩鹿鸣这才看出来,原来佟玖方才坐着身后那副壁画原是个类似于屏风的隔断。 这书房里面还别有洞天,因着里面是暖和的暖阁又安静,是专供济兰冬日里研制药方用的。 韩鹿鸣看了看此刻没精打采的佟玖,知道自己坏了事。朝济兰干笑着拱手,道“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打扰二位看书了,告辞。” “慢着。”济兰喊住转身欲走的韩鹿鸣,似笑非笑的道“我只有一句话提醒大哥,老九她不过二十一的年纪。您这当大哥的可得管着她些,别跟着她胡闹才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韩鹿鸣应和着,又拱了拱手,疾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草草发出来,有错明个儿改。 第八十七章 <八七> 韩鹿鸣走后,济兰转身回了暖阁,没有搭理佟玖的意思。佟玖看她这样,想必是在气头上,自己再去解释什么也是无趣。 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丫鬟们进来点灯。佟玖觉得心中郁结,有些喘不过气,索性出去散散。 散到了后边的湖面,那日的冰雕还在,佟玖走过去再次席冰而坐。想着保定那个烂摊子,想着济兰一直阴沉的脸,忧愁的张开双臂躺到了冰面上。看着眼前夜幕低垂的天空,叹了口气,疲惫的闭上了眼。 去保定府这几日,一直没能睡个好觉。沈见平一到,她嘱咐了几句就急急的往回赶,到家已经下晌了,简单洗漱下,听说济兰在书房,就过了来。 但看她还是淡淡的,又忙着配药,便在外面坐着等着。结果,被韩鹿鸣这么一搅合,成了眼下的样子。 到了吃晚膳的时候,全府都找不到佟玖,问了门房都说没见她出去。有小厮说,看着那会往后面园子去了。 于是,虹筱挑了灯往后面寻着。果然在湖面上,看着蜷缩着个人,赶紧急急的走了过去,拿灯一照正是佟玖。 “玖哥儿,玖哥儿!”虹筱摸了摸佟玖的脸,惊呼着摇醒她道“怎么跑这睡来了?玖哥儿,快醒醒。” “虹姐儿——。”佟玖被晃醒,迷迷糊糊的看着虹筱,吸了吸鼻子道“怎的这么冷?”说着往大氅里缩了缩脑袋,没有起来的意思。 “小祖宗,你也不看看这是哪,能不冷嘛。”虹筱看她还要睡,连扯带哄的道“玖哥儿,起来吧啊,想睡咱回去睡。” 佟玖爬起来,人早都被冻透了,全身冰凉的打着冷战跟着虹筱往回走,嘟囔道“虹姐儿,你说我真心实意的对别人好,别人为什么都不承我的好意?保定府那些人,我每年给他们那么多银子,他们还反过来坑我的买卖!” “是是是,他们不对。”虹筱哄着她往回走。 佟玖愈发委屈的道“这么冷的天,那个冰雕花我凿了四天。她不喜欢也就罢了,还给我脸子看。你说,你说这到底都是为什么啊?” “好了,你也饿了吧?”虹筱摸了摸佟玖的额头,道“吃晚上饭了。” “我不想吃,我累了,想睡觉。”佟玖说着朝书房走着,道“你们吃吧,我去书房暖阁睡了。” 虹筱服侍她睡下,才回正房去回话。 济兰见她一人回来的,道“找到了吗,人呢?” “受了凉,我摸着头有些热,在书房睡下了。”虹筱道“她前些日子一直在冰上,想是身上本就沾染了寒气。又保定府这样来回走了一趟,心里揣着股虚火,身上哪里经得住。” “去煮些驱寒的汤水,一会儿我过去瞧瞧。”济兰对富察沁吩咐道,又对虹筱道“有什么,你便说吧。” “我是觉得夫人既是淡着玖哥儿,自然有夫人的道理,我们既是下人也是外人,不该多说。可玖哥儿她就不是个缜密的性子,您倒不如有什么直接对她讲了,她错了她会改的。”虹筱看济兰略有所思。 继而道“夫人再怎么生气,心里还是想跟玖哥儿长远的。那只要她知道错了,改了,不就成了吗?两人一处过日子,非要分出个高低错对来,久了难免心里要生芥蒂。”说完转身出去了。 虹筱出去后,济兰看了看桌上冰冷的饭菜,放下手中的筷子,有些心烦意乱。 其实,自那日佟玖负气去了保定府,济兰心里就有些生自己的气。方巧那些冰匠来结工钱,偶尔聊起来,才知道那冰雕花原是要将湖面的冰层凿开,将花放入未结冰的湖水里。 待到湖水结冰将花封住,再取整块冰出来,一点点的将外面的冰块凿掉。虽不是什么技术活,却要颇费些心思和耐性。 后来,济兰又到冰上看过那块冰雕花。是,虽然她以前是为木云做过这些,可如今不是也为自己做了么。而且,以后她也不可能再会为木云做这些了。 “主子,给九爷的药膳煮好了,是现在送过去,还是温着晚些再送?”富察沁进来时,见济兰对着满桌的饭菜出着神,小的的问了句。 “现在就送过去吧。”济兰收回神起身,带着富察沁去了书房。 佟玖自从睡下也不得安稳,一直做着杂七杂八的噩梦,一会儿梦见济兰不理自己回养正堂去了,一会儿梦见达正昌的相与对着那些霉米陈油和自己指指点点。 “老九,老九——。”济兰来到榻前,见熟睡中的佟玖皱着眉挣扎着,摸了摸额头有些烫手。边让富察沁放下药膳去打热水,便扯过佟玖手腕摸了摸脉,唤醒她起来吃东西。 “阿济。”佟玖睁眼看到眼前的济兰,问道“你回来了?” “你都烧糊涂了,起来吃点东西吧,我让沁姐姐去取些消热的药来。”济兰捧了床头的药膳给她。 “你不生我的气了?”佟玖缓缓坐起身,迷糊的问着。 “你把这些都吃了,我就不生你的气了。”佟玖平时生龙活虎的,突然这样憔悴起来,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济兰心里泛起丝酸酸的疼来,柔声道。 看着佟玖吃了东西,又喝了药,济兰拧着水盆里的手巾,催促她起身,道“来,擦擦身上。” “冷。”佟玖缩在被子里,不愿动弹。 济兰叹了口气,放下床帏,轻轻将手探进被子去解她的衣裳,摸到她胸前还束着的布条,道“怎的歇下了还捆着?” “忘了解。”佟玖眯着眼,任凭济兰为她解开胸前的束缚,舒服的长出了口气。 济兰怕她冷,略微掀起些被子,将热乎乎的毛巾伸进去,为她擦着上身。擦着擦着,看着佟玖胸前有块什么,稍用力蹭了蹭。 “嘶。”佟玖用左手捂住济兰的手,皱眉道“疼——。” “疼了?”济兰听她喊疼,挪过床头的灯,细看了看。见佟玖胸前的是块青紫的瘀伤,问道“你这去了趟保定府,胸前是被哪个掐出了块青来?” 佟玖头疼的厉害,只是摇了摇头,伸手抚上济兰的手,颤声央道“我冷的紧,不擦了吧?” 济兰看她伸过来的手背上也有好几块的青紫,忙扯住捧灯来细看,提起几丝声音,问道“这手上的伤又是怎么弄的?这趟去保定府,他们欺负你了!” 按说不会啊,有景赋跟着她,于是又问道“可还有哪伤着了么?” “不知道,八成是凿冰砸的。”佟玖收回手,含糊的应了句。转过身缩到被子里,不想再说话,闭着眼抖成了一团。 济兰听了怔了下,放下手里的灯,将水盆和手巾端了出去。 迷糊间,佟玖只觉背上一热,周身都是温香暖玉,济兰从身后将她揽入怀中,问道“这样暖和点么?” “嗯。”佟玖转过身,将发烫的脸埋到济兰的肩窝上,紧紧的贴在济兰身前与她相拥而卧。 济兰在她的额上一下下的,柔柔的轻轻的亲着,问着“你怎么那么傻,嗯?” 许是因觉出暖和了,佟玖不再发抖,就这样安心的贴在济兰怀里,鼻息匀称的昏昏欲睡。 “那儿还疼么?我给你揉揉。”拥着佟玖的济兰,心猿意马的抽回被佟玖枕着的胳膊,抚上她胸前那块淤青,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揉着。 “嗯——。”也不知佟玖是因着伤处被揉疼了,还是怎的,轻嗯了下。 济兰听后,手上稍重了重,自然揉抚的范围也偏离了早先那块淤青处。她能感觉出自己此刻的鼻息竟是比那发着烧的人还要炙热些。 于是,贴上佟玖,含住她因发烧而有些发干的唇,重重的呼着气儿,道“老九,我......想你了。” “阿济,我浑身都疼。”佟玖只觉自己浑身像要散架了一样酸疼,还被济兰这样的压着,有些委屈的嘟着嘴,任济兰亲着,嘟囔着。 “我知道。”济兰的手在她身上抚着,问道“哪疼,是这?还是这?我给你揉。” “阿济,我想睡了。”佟玖有气无力的说了句,别扭着张脸拧着小眉头。 可这在济兰的眼里,却是同她往日里全然不同的另种风情,更是惹得她心里酥酥的,欲罢不能。 佟玖因着从小就酷爱骑射,偶尔也舞个枪弄个棒,虽技艺上及不上景赋那样精通,却也赋予了她完全不同于那些千金小姐的矫健身姿。 济兰清晰的记着,同样是在书房,同样是在这张床上。 她和佟玖的第一次宽衣解带,坦诚相见时,自己抚着佟玖的轻盈灵动曲线,指尖因触到佟玖陌生的肌肤而所到之处无不让彼此兴奋战栗。 忆起当时心底那种既陌生又渴望好奇的情愫,济兰勾起嘴角,情动的吻上佟玖的耳垂,呵气如兰的道“老九,你着凉了,得发些汗。” 翌日从济兰怀里醒来的佟玖,虽是头不怎么疼了,可嗓子却哑的说不出话。 “醒了?”济兰关切的揽上她的腰,在佟玖的小腹上轻揉着,道“还疼吗?” “我昨个烧迷糊了。”佟玖摇了摇头,略挪了挪身子靠在到济兰怀里,哑着嗓子委屈的道“阿济,保定府我赔了二十多万。” “嗯,只要信誉在,咱家不怕赔银子。”济兰捋着她头上的青丝,安慰道“咱有的是银子。” “阿济,是永喜先羞辱我,羞辱咱们商人的。”佟玖依旧哑着嗓子道。 “嗯,我知道,你不敢惹事生非。”济兰点点头,道“他活该。” “阿济,为什么我觉着身上这么疼?”佟玖嘟囔着。 “嗯,你骑马骑多了。”济兰疼惜的揽着佟玖。 第八十八章 <八八> 佟玖到底是受了风寒,可谓是病来如山倒,虽是发了汗退了热,但又犯了咳嗽。再加上刚好赶上每月月信的日子,因着之前在冰上落了寒症,疼得满脑门的冷汗,脸色煞白。 济兰摸着她被汗浸潮的后襟,又掩好被子。一面让富察沁去喊虹筱过来,一面为佟玖揉着小腿上的穴位。 虹筱进来看佟玖疼得这个样子,心疼的埋怨道“早就嘱咐你,日子近时少去碰那些冰的凉的,偏偏当耳旁风。”说着拭了拭佟玖额上的冷汗道“非但不见得有人承你的情义,看看现在,是谁遭罪?” “你说我就是了。”佟玖虚弱的喘了喘,咬着牙道“还不忘捎上别人。” 说来倒也怪,济兰平日里对富察家的丫鬟婆子们都严厉,就算是富察姐妹那样亲厚的,也不敢出言顶撞她半句。偏偏虹筱就敢这样不管不顾的顶着济兰说话,济兰却从来不恼她,想来也是爱屋及乌。 济兰随手写了方子给虹筱道“去前面抓了来煎,方子不要经沁姐姐她们的手。” 想来也是,总不能让富察沁她们去拿着这治行经腹痛的方子来煎给佟玖喝,那与直白的告诉丫鬟们佟玖是女人,有什么分别? 虹筱拍了拍佟玖搭在布老虎身上的脑门,不解气的道“疼成这样还嘴硬的护着她,真是懒得管你。老天爷有眼让你现世报,看你以后还长不长记性?” “若不是你过生日——。”佟玖伸手从脑门上拽下虹筱的手,又是一阵咳嗽,此刻小腹到腰本就是钻心的疼,再这么咳了几下,让她伏在那,半死不活的不想说话。 “哎,行了,行了。”虹筱握了握她这一手是冷汗的手,揣回到被窝里裹好,道“我这就去给你煎药,你忍会儿啊。”说着出去了。 济兰放下佟玖的左腿,又移过她的右腿按着,有些懊恼的道“虹筱丫头说的对,是我没照看好你。这段日子,你就好生的在家里歇着喝药调理,外面有我。” 济兰自己的体质天生就凉,每月的这种切肤之痛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正如虹筱所说,佟玖是前段日子着了凉,又为保定的事上了股急火,被自己雪上加霜的缠了一晚,亏了血气。 看着佟玖喝了药,睡下了,济兰守了她一会儿,才出来到外面正厅。 汇正升的大掌柜在此候她多时了,见她出来了,拱手客气的道“二姑奶奶,我有些买卖上的事,要跟姑爷商量。” “鹿祈她喝了药,才睡下。”济兰伸了伸手,请他落座,自己也坐下道“保定这一趟,她染了风寒,怕是得闭门静养些日子。大掌柜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看着他欲言又止有些迟疑,济兰开玩笑似的问道“怎么?这汇正升,还有我做不得主的事吗?” “自然不是。”大掌柜以前也是养正堂的老人了,后来济兰在京城开了汇正升,需要个能持重的掌柜,就把他调到了汇正升管事。 “是这么一档子事,食必居酒楼前些日子,拿他们铺面后边的宅子做抵押,跟咱们借了十万两的银子。”大掌柜道“今个儿早晨他们店里的二掌柜来说,这笔银子他们还不上了,前面的酒楼也不惦着开了,想把酒楼作价卖给咱们。这么大的事,我自然得问问东家们的意思。” “做生意都有做生意的难处,咱们的银子缓他们些日子也行。”济兰不解的道“怎么好端端的酒楼就不开了呢?” “嗨,这事啊,按说也有我的错儿在里面。”大掌柜跟济兰细说道“早年这食必居的周东家是靠杀猪,给各个酒楼送猪肉起的家。我在来咱们养正堂学徒之前啊,还给他当过伙计,送过猪肉。” “没听说大掌柜还有这手艺呢?”济兰对养正堂这些老人,就像对自己长辈一样,还是有说有笑的。 “嗨,这都是早年间的事了,不提了。反正呢,我们老哥儿俩关系一直都不错。”大掌柜道“他做了些买卖也攒了点银子,就想给他儿子捐个官,可苦于没什么门路儿。我就仗着咱们大姑奶奶的关系,帮他托了怡王府的永喜贝勒爷。” 济兰听后,轻挑了下眉头,这后来的事儿她都清楚了。永喜那个没长眼的踩了自家顺毛驴的尾巴,结果双双被算计了,俩人一起下了大狱。 “前几天,这周东家倒是给放出来了,可这十万两被官府收了去。他一则是没银子还咱们,二则是受了惊吓,不想再在京城待了。就想把酒楼抵点银子,回保定老家重操旧业养猪去。”大掌柜的说着,问着济兰的意思“您看......?” “他想抵多少?”济兰思忖着。 “这要在平时,顶给别人怎么也得十二万。现在他急着走,给咱们十万。”大掌柜的应道“我想着之前我也没帮上他什么忙,看看最后能不能帮他一把。” “之前后宅抵了十万,也就是说他这连前带后的是二十万两?”济兰点了点头,道“这样吧,你去跟他说,这宅子十万,我可以顶。他回保定不是要养猪吗,正巧咱们保定达正昌有些陈粮,你问他便宜给他,他要不要?他若是买了那些粮,日后咱们府上各处的猪肉,都可以收他的。” “诶,成,那我回头就跟他说去。”大掌柜欣喜的应了句,问道“可这酒楼咱买来,您打算好做什么了吗?” “转手卖了。”济兰果断的道“而且,私下的去卖,不用让人知道是从咱们这过的手。” “二姑奶奶,之前我听姑爷说要在京城开达正昌。那酒楼您没去过,在前门外挺豁亮的一处,进内城都得打那门前过,要不您跟姑爷商量商量?”大掌柜问着。 “我没去过,却也听过。万岁爷在内城禁娼,妓院一股脑的都搬那去了。”济兰起身道“不用跟她商量,听我的,卖了。” “诶,好。”大掌柜跟着起身,拱手道“我这就去办。”说着退了出去。 佟玖生病谢客的消息不胫而走,她毕竟是諴亲王上当红的幕僚,随着諴亲王府派了大管家和贝勒爷来探病后,每日都有形形□□的京中名流到府上来探病。 其中不乏位高权重的,也不乏佟玖结交下的生意上的各路相与。 月信过了后,佟玖被济兰圈在屋子里这些日子,总算能趁她不在家到院子里走走。 听说,近来济兰在养正堂对面买下了处铺面,正找工匠收拾着,准备筹划着为她开达正昌。她不说佟玖也知道,养正堂那地段儿,寸土寸金,肯定没少花银子。 可济兰说,之前她还有些犹豫,可自打经了食必居的事儿后,她便彻底打定了主意。出了关她管不着,但在京城里,佟玖必须得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拘着,才规矩。 这日,永喜贝勒代怡王府过韩府来探病。 济兰出去忙达正昌的铺子了不在府上,佟玖又才睡下,懒得出去应酬他,就命人一面去请济兰回来,一面打发些好茶,让他自己在正厅里等着。 “虹姐儿,也不知道苏勒他们马学的怎么样了,你陪我去跑马场瞧瞧吧?”佟玖睡醒后,跟虹筱商量道。 “你呀,自己掂量。”虹筱服侍她穿着衣裳,道“才让人去喊了夫人,不消多少工夫她便回来了。” “跑马场在室内,又染不得什么风。”佟玖伸了伸懒腰,道“况且我都好了,哪里竟矜贵到弱不禁风了?”嘴上逞能的说着,自己却是不争气的又咳嗽了阵。 虹筱边为她拍了拍后背,顺手理了理她的辫子,道“看吧,这还没出去呢。你安分的养着,也好早些去了这毛病,少喝些苦药汤。” “说是让我养病,终日圈着我在暖阁里抄这些佛经,吃食里没一丝的荤。”佟玖嘟着嘴,道“明个儿你直接给我挂串佛珠,我出家得了。” “行了行了,陪你去还不行吗?”虹筱取来大氅,为她披着,道“好在今个儿外面出了日头,这会倒也不冷。但事先得说好了,散散咱们就回,可不能骑马。” “好。”佟玖听后笑嘻嘻的自己扣上暖帽,答应的倒是快。 俩人边往后面院子的跑马场走着,佟玖边跟虹筱笑着讲道“前几日达古拉来说,锦铭的骑射工夫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我当时心中就想,没办法,祖宗给的就是这个种。” “嗯,想当年他阿玛在宗学里,骑射也是拔过头筹的。”虹筱回忆道“咱们府上各房的少爷,马上的工夫就没有次的。” “还说带他们去打猎,我这咳嗽却总不见好。”一阵冷风刮过,呛得佟玖又咳嗽了起来。 “你个畜生,你放开我,来人啊!”“你放开我额娘!”两人才拐进跑马场的院子,就听见跑马场里有叫骂和哭喊声。 “你喊吧,我看他们谁敢拦我。”接着传来一个男人猖狂的笑。 “来人呐,救命啊!”佟玖快步走了进去,这应该是她嫂子筠蔓的哭喊声。推门进了跑马场,只见看管跑马场的小厮和婆子都跪在门口的马厩旁,头都不敢抬。 看到佟玖进来了,婆子顾忌道“九爷,里面的是永喜贝勒爷——” “快去前面把华景赋喊来。”虹筱见佟玖此时抄起马厩里草料堆上的叉子,撩门帘就进了去,赶紧吩咐一个小厮,又领了其余两个小厮跟了进去。 第八十九章 <□□> “姨夫,快救救我额娘!”锦铭被马缰绳绑在拴马的柱子上,挣扎着嘴唇都咬出了血。虹筱赶紧跑过去给孩子解着身上的绳子。 永喜对进来的人充耳不闻,手上撕扯着筠蔓的衣裳,威胁着道“你家的小杂种是佟玖府上的余孽,只要你陪贝勒爷我欢好一回,我就不告发你们。” “你们瞎了吗?还不过去把人拉开!”虹筱对几个惊在当场的小厮骂道,说着把锦铭推给跟进来的婆子,示意她把孩子先领出去,毕竟这样龌蹉的场面实在令人恶心。 可就在这一回头的工夫,眼看着佟玖朝永喜就要手起叉落,虹筱赶紧跑过去适时的将佟玖拦腰抱住,惊呼道“九哥儿,九哥儿!” “虹姐儿,你让我杀了这个畜生!”佟玖挣歪着,看着小厮把永喜从筠蔓身上拖起来,看着筠蔓满脸的泪痕和一身凌乱的旗袍。 “你让我杀了他......” 奈何自己此时被虹筱抱得死死的,又挣扎了几下也挣扎不开。暴怒之下的佟玖,“噗”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倒到了虹筱怀里不省人事。 “老九!”济兰听说永喜来了,才回正院,就见一小厮慌慌张张的从后面跑过来。 询问之后惊觉事情要不妙,带了景赋急急的跑到跑马场。才进门,就看到佟玖口吐鲜血的一幕,心中一悬。 惊呼着跑过去,摸了摸佟玖的脸,为佟玖抹去嘴角的血沫“老九?老九!” “快把九爷扶回去。”看着当场的人都已经惊得慌乱了,富察沁推了推虹筱,喊着妹妹一起将佟玖搀到景赋的背上。 济兰解下自己的大氅,紧紧的揽过妹妹,富察沁上前搀扶过惊魂未定的筠蔓。 “啪”济兰回身扬手就甩了永喜一耳光。 “你竟敢——。”永喜话还没说完,右脸又狠狠的挨了一记巴掌,煽得他头晕眼花,耳朵嗡嗡作响。 “就没有我富察·济兰不敢的!”济兰盛怒的一把揪过永喜的衣领,嗤之以鼻的道“你以为你是谁?我现在就进宫去问问皇后娘娘,她的外甥要染指她的亲妹妹,看她会如何发落!” 永喜听后心内一惊,酒当即也醒了大半。刚才自己竟然忘了富察家跟宫里的关系了,那个女人竟会然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 “二姨娘,看在我额娘的份上,您就饶了外甥这次吧。”永喜当即求饶的道“二姨娘,外甥一时醉酒,并不知这位也是富察家的姨娘。” “那是因为你眼里从未有过我们富察家。”济兰心中惦念着佟玖,没时间听他在这鬼哭狼嚎,对小厮说了句“绑起来!”说完带着筠蔓等人出去了。 永喜被小厮们捆着丢到了腥臭的马厩里,看着外面几个拎着叉子的小厮,纵是小贝勒的他也不敢挪出马厩半步。 原来,自上次卖官鬻爵后,永喜一直被怡亲王圈禁在府。又因韩鹿鸣放了他,怡亲王一直承着韩府的人情。 听说佟玖抱恙在家,连皇叔都派人去探望了,怡亲王弘晓就着了永喜拿了礼品代自己来探望。 永喜因前些日子入了大狱,回府又遭了圈禁,错过了今年入宗学学习的机会。 不入宗学,即便是有贝勒爷的封号也当不了官,掌不了实权,于是就耽误了他入仕的大计,可偏偏又怒不能言。心中郁结,临来时喝了些酒。 到了韩府后,佟玖称重病不出来见他,他心中还暗骂,不就是諴王府的包衣奴才,竟敢如此目中无人。 小厮估摸着济兰还得些时候才能回来,就说带他到后面园子里散散,说府上年前新建了个室内跑马场什么的。永喜听了觉得左右坐着无趣,就随小厮欣然前往了。 下午,筠蔓带着儿子来上骑射课,因着苏勒上午的书没背好,被留在书房抄书没能一起来。他们娘俩出来的比平日都稍早些,达古拉还没有到。 富察家的女人都是美人,筠蔓虽然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可年纪却还没有济兰大,气质上也比图雅和济兰少了些冷傲,多了些温婉。 自从跟济兰到了韩府后,吃穿用度都是跟济兰一样,穿得也自然是绫罗绸缎,一派金包玉裹的高贵。 永喜见了便生了轻薄之意,问小厮那是谁,听得是富察家的六小姐。又问为何会在韩府,小厮应因她早年被佟佳府上休离回来,无处可去寄住韩府上。 永喜听后更是大喜,想着她既没有男人和婆家做后台,又是寄人篱下,就算自己怎么了她,只要自己称是醉酒,说是她勾引的自己也未尝不可。 真要闹将起来,富察家顾及面子,也断然不会闹到王府上去。 打定了主意,走过去将筠蔓拦腰扯到休息的横椅上开始了用强。 小厮不曾想他胆敢如此胡来,赶紧上前规劝,锦铭看自己额娘被欺负,上去朝他就是拳打脚踢,永喜吃疼揪了他的辫子让他捆到拴马桩上,对众人骂道“都给我滚出去,胆敢通风报信坏了贝勒爷我的好事,要了你们的脑袋!” 可因着筠蔓殊死反抗,他还未得手,佟玖带着人就进来了。 再说回到正房的济兰,一面为佟玖针灸施药,一面让富察姐妹俩去服侍筠蔓沐浴换衣裳。天色阴沉了下来,韩府上下掌上了灯。 济兰扣在佟玖脉门上的指节泛着白,单手扶额。佟玖此次吐血,是因暴怒所致的肝阳暴亢,气火俱浮,五志过极,心火暴甚方致于迫血上涌。 “走水啦,走水啦!”正提笔要写方子时,后面人声嘈杂。 “兰哥儿,跑马场着火了。”富察沁跑了进来,提笔和研磨的济兰和虹筱皆是一怔。 济兰慢条斯理的蘸了蘸墨,边在纸上写着字,边道“着火了就去救,跟我说有什么用。” 富察沁出去后,虹筱又磨了几圈墨,想起什么似的,抬腿就往外走。跑到厢房景赋的门前时,后面园子已经烧得火光冲天,从这都能闻到浓烟刺鼻。 见景赋房里亮着灯,虹筱松了口气“景赋——。”试探的唤了声,没人应。 推了推门,门并没有拴,虹筱迈步走进去,关上门。听到里间儿有响动,走进去看到景赋换下来的衣裳和铜盆水里泛着红的血水,赶紧揽过她。 上上下下的看着,紧张的低呼道“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景赋淡淡的勾了勾嘴角,系着扣子。 “那是谁的?”虹筱拽了她一把,询问着“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杀人放火。”景赋拍了拍虹筱死死拽着自己的手,说的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平常。慢慢从虹筱怀里抽离出来,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裳,看着上面的血迹道“九爷病得不轻,蹭了我这一身的血。” 虹筱看着这样的景赋,后背泛起阵阵的凉意。那满襟的血若都是佟玖方才吐的,佟玖八成早一命呜呼了。 而实际上,醒过来的佟玖也没比一命呜呼好出多少。任凭她再怎么挣扎,左半边的身子都不听了使唤,她中风了。 这对于以跑商为业的佟玖来说,瘫在炕上,无疑是去了半条命一样的致命打击。 韩府这场大火,整个跑马场的院子化作灰烬。大火烧死了四个小厮一个婆子,还有参观马场的永喜贝勒爷。 富察·图雅来哭过几次,可看着佟玖重病成了这个样子,妹妹那样衣不解带的伺候着,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那是她唯一的至亲胞妹,就算她根本不相信这会是场意外,可是她不能也不可以去怀疑济兰。天干物燥,她必须相信这场大火,就是场意外。 早在十几年前,她还没过门时,她的丈夫就死了。后来她还是坚持嫁进了王府,当年从长房过继了一个孩子,是个尚在襁褓的儿子,可没活过一岁头就病死了。 再后来,就是从三房过继了永喜。她把全部心血都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为他争来了多罗贝勒的爵位,眼看着他长大成人,能入宗学要迈向仕途了,却还是死了。 她争了十几年,无非就是想证明给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人看,她并不是克夫克子的扫把星。丧子的图雅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 “无非就是血瘀阻了血脉,咱们喝些药,揉揉通开就好了。”佟玖自从中风后话不多,今天天气暖和了些,济兰看她整日躺在炕上怕她闷坏了,就让人抬了她跟自己到书房来。 看着她一进门就望着书房墙上的商图发怔,济兰蹲到藤椅前,一面为她掩着身上的被子,一边握过她冰凉的左手摩挲着,宽慰道。 “九儿,今天觉得好些了吗?”筠蔓带着两个孩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佟玖记得那日醒后,因着图雅来了,济兰并不在自己身边,虹筱出去看药,也不在。只有筠蔓坐在炕沿儿上对着自己哭哭啼啼。 看着这个早就相识的女人,佟玖勉强的举起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问道“姐姐哭什么,是想你额娘了吗?” 筠蔓一怔,看着此刻躺在布老虎上的佟玖,影影焯焯的想起了什么。那时自己还是个蒙着红盖头坐床的新娘子,因着夜晚临近,又饿又怕的哭起了鼻子。 突然有只小手在盖头下自己的眼前一晃,她抬了抬眼,只看到眼前的一双小虎头靴,就听着一个童声问自己“姐姐,你做什么哭啊,是想你额娘了吗?” “九儿?”筠蔓细端详着佟玖,不可置信的问着。如今的佟玖,只是眉目长开了,当年的模样大体是没变的。其实现在的锦铭,就像极了她儿时的模样。 佟玖握上她的手,挣扎的想坐起来,咬牙哽咽的道“嫂子,是佟家对不住你。我还是,还是没把你护周全喽。咳咳——” 筠蔓看着佟玖涨红的脸,又有些激动,她现在的病万万不可再动气,赶紧倾身过去安抚她躺好,闪着泪花,道“傻孩子,就从来没有人像你这么护着过我。” 记得当初在新房里,自己怕见那个素未谋面的新婚夫婿,怕他对自己怎么样。那个小人一股脑的钻到了被窝里,拍着自己的手,道“你别怕,我保护你。” 虽然后来她还是连哭带闹的被大人们抬了出去,可对于初嫁过去的自己,无疑是莫大的安慰和暖心。 “才吃了药,嫌苦啦。”济兰看是他们娘几个来了,站起身对筠蔓有些告状的口吻,却不失宠溺的道“这不,不高兴呢嘛。” 第九十章 <九十> “夫人,前面——。”管家慌忙的跑进书房,看到佟玖在,喘着粗气看了济兰一眼,笑着对佟玖恭敬的点了点头,道“九爷可转好了?” “怎么了?”费管家向来持重,自己从没见过他如此慌张过,佟玖挣扎着挪动着身子,让自己稍微坐直些。 “哦,前面来了,来了笔大买卖。”费管家垂着首,应道“大掌柜做不得主,让我来请夫人。” “那我去瞧瞧。”济兰为佟玖盖了盖腿上的被子,说完将手搭在佟玖的肩头,跟她商量的,温和一笑“嗯?” “去吧。”佟玖也笑着点了点头,不着痕迹的偏头蹭了蹭济兰的手背,目送着她出去后,收了脸上的笑。 “锦铭,苏勒,你们两个别光顾着玩。”筠蔓叫过趴在书案上摆弄着西洋钟的两个孩子,扯过锦铭到佟玖面前站好,道“给你姨夫背背近来学得书。” 锦铭还有些拘束,琅琅的背道“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被子下佟玖暗自动着不管用的左手,近来济兰经常托各种借口出去。她很想知道府上怎么了,前面怎么了。可是所有人在自己面前都是一团的和气,笑的跟过年似的。自己怎么就突然变成眼前这个样子了呢。 “什么事?”走出书房的院子,济兰站定,询问费管家。 “内务府和宗人府那几位大人又来了,这次同来的还有宁郡王弘晈,说是要拿九爷回衙门问话。”费管家叹了口气,焦急的道“主子,要不咱们给諴王府递张帖子吧?总是这样,咱们的买卖也没法做了。” 济兰摇摇头,道“九爷现今抱恙,看样子天暖也出不了关了。永喜毕竟是皇家的人,諴王府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帮咱们说话的,得另想别的门路。” “这——。”费管家可为难了,府上这些年一直走的都是怡王府上的关系。如今永喜死在了府上,他的亲生阿玛宁郡王不依不饶,天天上门不是搜这就是翻那,前后都被他搅得鸡犬不宁。 除了諴王府,如今还能去托谁呢? “让他们查吧,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这火到底是如何起的,我却还想知道呢。”济兰心烦意乱的道“你去备车,我要进宫。悄悄的,走后门。” 那场火是烧得莫名,可永喜的死的确跟自己无关,济兰现在眼下最担心的还是佟玖的身体。 中风之后她虽落得左边身子不怎么灵便了,但她还年轻,按着自己的法子治,她自己再多加锻炼,会好起来的。 她最担心的是諴王府没有那么好的耐性,若是看着佟玖这样一直不好,迟迟不能出关,定然会来跟韩家讨要出关贩枪的那笔军费。 可这笔军费早在在諴亲王的默许下暂做了汇正升起家的本银,很多都已借贷出去。若是諴王府此时来个釜底抽薪,那不但汇正升开不下去了,怕是就连韩家的达正昌都得搭进去陪这笔银子。 想到这些,济兰疲惫的揉了揉额头,手臂的酸疼让她凝起了眉。老九,你要快些好起来。济兰揉了下发红的眼眶,看了看天,稍稳了稳情绪,挺直了脊背,朝正房走去。 最近她翻遍了家里所有的医书,只要是在家都会变着法的为佟玖针灸按摩泡药浴。若不是佟玖染上了这样的病,她倒是从未深入的研究过这种病症的治法。 佟玖这些日子睡得很不好,前面的这些事,自己一个字都不想让她知道,她只想让她安心养病。 可事实证明,现在的买卖真的是两个人的,她也需要依靠。佟玖这样一倒,自己一人硬撑了这些日子,的确不似前几年撑养正堂时那么容易。 “二姐,我跟你一起去吧。毕竟,我是她的亲妹妹。”济兰出去没多久,佟玖就睡着了,筠蔓将两个孩子交给富察沁,看着换着衣裳的济兰,她知道济兰是要进宫,道“事到如今,都是因我而起——。” “筠蔓,我自己去就行了。”整件事筠蔓才是受害者,济兰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有任何责怪,自己这个妹妹受得委屈够多了,于是嘱咐道“这趟不知什么时候回,你在家好好看着家,好好看着老九。” “二姐,难道我还在意什么名节不成?”筠蔓扯住就要出门的济兰,执意的道“我与你同往!” 原来当初自那富察氏进宫后,因为他们门上一直以经商为业出身太低,就被继到了族中名望较高的察哈尔总督房下。自那之后,除了嫁到王府的图雅和从小就跟她亲近的临五同她走动,与其余房走动的很少。 筠蔓领着孩子走后,佟玖缓缓睁开眼,她方才是佯寐的。她不想看着因为得了这病,连那么丁点的孩子都要变着法儿的哄自己欢心。 佟玖依旧死死地盯着墙上的商图,那上面有她的蓝天,有她的草原,有她的理想和抱负。她想骄鞍纵马的带着自己浩浩荡荡的商队,哼着长调,把这条商路走通走完。 “踏云路迢迢。”想到这些,佟玖握着藤椅的扶手,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站起来,口中念着“抖一身秋毫,谁阻我?乘风扶摇上九霄!” 因着藤椅本来就是晃的,佟玖一个身形不稳重重的从椅子上俯面摔到了地上。冰凉的地面,脸上和身上的剧痛让她疼得几近背过气去。 佟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商图,咬着牙攥紧了拳头,从地上挣扎着往起爬着。脸上有液体流出,分不清是汗是泪还是其他什么。佟玖只知道,如果自己继续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完了,彻底的完了。 “九哥儿!”虹筱端着煎好的药悄悄推门进来,一进门就见佟玖满脸是血全身是土的直挺挺的立在那,惊得手里的药碗“啪”的摔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啊,不是说好的,有病咱慢慢医嘛。”虹筱上前拥过她,从衣襟上拽下手帕,为她捂着磕破的额头,朝外喊道“来人呐,来人——。” “别管我,我这样活着干嘛呢?啊!”佟玖挣扎着推开搀着她的虹筱,怒吼道“我这样还不如死了。”说着伸手拎起面前的藤椅,朝门口狠狠的扔了出去。 虹筱看着她举在半空还在发抖的左臂,问道“哥儿,你胳膊能动啦?”说着拥过佟玖的胳膊,抱在怀里晃着,喜极而泣的道“能动就是转好了。哥儿,你快好了。” 两人正高兴时,景赋从外面端着藤椅进来,身上还挂着被藤椅砸过的灰迹。沉着脸走到佟玖身边,硬生生的将藤椅墩放到地上,又一把将佟玖从虹筱怀里揪出来,丢回到藤椅上。 “华景赋,你——。”虹筱看着坐在藤椅上晃得差点仰过去的佟玖,惊呼着把住藤椅,回眼瞪了一眼对佟玖没轻没重的华景赋,愤然的转身出了去,去给佟玖拿跌打药。 “嗷!”佟玖看景赋拽起自己的左胳膊揉来拧去的,有些惊慌的呲牙咧嘴解释道“景赋,我不是有意砸你的。嘶,你手下留情。” 景赋也不理她,自顾自手上的抚按,依旧阴沉着那张带着疤的脸。佟玖看着她,忆起在野外初识时,那个白衣卓卓的女子,还有那双满含杀气傲视一切的眼。 “嘭——。”随着一声门响,佟玖一个激灵,从回忆中抽回眼,只见虹筱阴着脸从外端着药进来。 佟玖扫了扫眼前这俩人,平日里也算相处融洽,虹筱一直对景赋都是有说有笑的,这是怎么了? 正纳闷间,眼前一黑,虹筱为她清理着伤口,那下手重的就差把药布按进自己脸里去了,疼得佟玖不利落着的腿脚都差点蹦起来。 登时痛呼讨饶的喊住她们,道“二位,二位!麻烦给我留个全尸成吗?” 晚上,眼见着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佟玖看了看地上的自鸣钟,早都过了晚膳的时候,济兰还不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心里有些着急。 左手上的手把件又一次掉到了地上,佟玖吃力的慢慢起身,一点点的去捡。 “夫人回来啦。”随着门上一声通报,济兰带着一身寒气儿,疾步走了进来。 “怎么了?”一进门就瞧见佟玖半身支撑着趴在地上,连忙去搀。 佟玖握起地上的手把件,在济兰的搀扶下重新坐好,朝她笑了笑,握了她的手在怀里,问道“外面冷吗?” “你这是怎么摔的?”济兰看到佟玖的额头和脸颊上挂着血痂,心疼的捧着细看着,拧眉道“我才出去这半日,她们是怎么看得你!” “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犯人。”佟玖艰难的抬起左手,抚上济兰拧在一处的眉头,轻哄道“展眉,展眉,都会好起来的。” 济兰看着眼前佟玖的手腕上也被刮破了,扯了她的手在嘴前轻亲着,红着眼哽咽的道“你再这样不管不顾的摔破了相,摔丑了,我可不要你了。” “阿济——。”佟玖深深地望着她红肿的眼,却是相对无言。 指尖细细地勾勒着济兰还略带凉意的唇,手上稍一用力将她带到自己的怀中,吻上了眼前这个只是一红眼,就足以让自己疼得肝胆俱碎般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看见大家对上章杀永喜和小九中风的梗都很不满意。所以,怪我咯? 第九十一章 <九一> “阿济,你这是,趁人之危。”佟玖抚着身上人倾泻而下在肩头的长发,亲了亲她因方才的欢好蒙着细汗的额头。 济兰适时地仰头含住了佟玖的唇,含糊的问道“有何不可?”说着手上自然而然的重新覆到佟玖的胸口上,在她耳边玩味的轻声道“妾身愿意伺候九爷一辈子。” 随着“伺候”两个字的加重,手上还捏了一把,这一捏仿佛是捏到了佟玖的心尖儿上,不禁惹得她吸了口凉气,呼着热气道“我还有恙。” “医书上说你这病得多活动,才好得快。”济兰勾起嘴角,手上四处煽风点火的,嘴上却一派说教的道“可不能讳疾忌医。” 又一处缠了好一会儿,济兰方挨着佟玖躺下,看着脸上潮红未褪的佟玖和她脸上那些碍眼的伤,伸手扯了她的耳朵,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在她的额上敲了敲,道“下次不许再这样了,听见没?” 佟玖点了点头,将脸埋进眼前那片温软中。 “我心疼。”济兰舒了口气,揽上佟玖的肩,吐了句。 “你那会儿做什么去了,走了这大半日?”佟玖道“我听说跑马场走水,永喜被烧死了,你怎么都不对我说呢?” “烧也烧了,死的也死了,同你说了怕你又去心疼建跑马场的那些银子。”济兰避重就轻的道“方才跟筠蔓进宫去看她姐姐,非让我们用了晚膳再回,就耽误了些时候。” 方才进宫,见到了富察氏,姐妹几个有些年未见过面了,血浓于水的亲情显然让富察氏很是动容。故而一再的挽留,直到用过晚膳,才派人将两人送回来。 筠蔓最终还是向姐姐说了永喜的禽兽不如和韩府无故的大火,还有宁郡王近来带着宗人府的人是如何对韩家不依不饶,又是如何恐吓济兰要将富察家和韩家灭九族的。 听着妹妹委屈的哭诉着,富察氏也跟着落了泪。济兰从小性子就要强,想来若不是被逼急了,她是不会进宫来求自己的。 于是,让她们只管放心的回去,这事交由她来处置。 佟玖大致的听了济兰说了这些日子前面发生的事后,不解的低声道“那这火,到底是如何起的? 济兰摇摇头,思忖道“我觉得应该是人为的。若是意外,永喜被捆着没跑出来也就算了,那几个小子和婆子怎么会也跑不出来。”猜测的道“你觉得,会不会是景赋她——” 说到景赋,佟玖突然想起今天华景赋和虹筱的反常,道“若真是人为,咱们府上就只有她了。简直是胡闹,她怎的能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有些东西不是一下就能改变的,尤其是性子。”说到华景赋这个人,济兰叹了口气,望上佟玖,道“就像你的脾气,几时能改改?那日要不是虹筱拦着你,你怕是也闹出人命了吧?” “别说筠蔓是你妹妹是我嫂子,就算她是个路人,这种事我也不能坐视。”说起这些,佟玖又有些急,瞪了瞪眼,提了几丝声音道。 “好了好了,急什么?”济兰拍了拍她的脊背,道“跟我说说,怎么我出去这一下,你胳膊就能动了呢。” “可能是我身体里流着蒙古人的血吧。”佟玖想了想道“蒙古人就该立于天地间,在草原上随心驰骋,跑到天边跑到云边,蒙古人从来没有委身于室的道理。” 济兰亲了亲她的发顶,听着她又讲起那些古老的蒙古传说。 也许是因为佟玖幼时有着在蒙古草原长大的经历,济兰能感到她的思想是深受这些古老的蒙古传说影响,对故事里蒙古人传下来的那些不屈服的精神和信念信得十分执着,甚至于有些执拗。 翌日,依旧是个阳光明媚的大好天气。佟玖用罢早饭,端坐在案前抄着佛经。 “我养了几只鸽子。”门声响起,佟玖抬头,是华景赋。没来由的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 佟玖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哪知她走过来拉了自己便往外走。 “你慢点,我的腿......”佟玖手忙脚乱的放下手中的毛笔,惊呼着被她拖了出去。 昨天自己被她按了那一通,身上青青紫紫的好几块儿,济兰看见了还埋怨自己不管不顾。被她拖到柴房里,一看果然还真是有几只“咕咕”叫的鸽子在里面。 “这你养的?”佟玖打小儿也没少提笼架鸟过,对这些也喜欢,伸手去抓,腿脚不利落没抓着。 听得身后“哗啦”一声,景赋倒了半袋子的薏米在桌子上,拉了条凳子,坐下道“挑吧。” 佟玖看了看,薏米里有不少小石头,缓缓地坐下,习惯的用右手抓了一把,看着成色。被景赋“啪”的一下打落,淡淡的说了句“左手。” 佟玖揉了揉被打的泛红的手背,伸出左手费力的开始挑起了石头“你还懂养鸽子?”没话找话的跟她聊着。 “嗯,听过飞鸽传书吗?”景赋说着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一只鸽子应声落到她的面前,她将鸽子捧到手中,轻轻地抚摸着。 “诶?神了!”佟玖见景赋会叫鸽子,忙讨好的一笑,央求道“你教教我,这‘咕咕’的怎么叫的?你教教我。” “可以。”景赋指了指墙头码着的五个大麻袋,道“只要你把这些米挑完。” 佟玖看了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斤的薏米,正瞪眼时,景赋道“跑马场是我烧的,人也是我杀的。” 说起这些,佟玖转过头,收起脸上的笑,看着景赋道“为什么?” “他们该死。”景赋继续抚着手里的鸽子,道。 佟玖看着这样的华景赋,竟无言以对,良久方继续挑着桌子上的米,道“景赋,我不知道以前的你是什么样的。但是,这样草菅人命的你,绝对跟我们成不了一家人。虹筱也不会中意这样的你。” 景赋扬手放了手中的鸽子,伸手揪过佟玖的衣领,眯眼凝视着她,一字一句的道“永喜不死,就是你死!那些小厮不死,就是我死!对,没错,在我的世界里,从来都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也从来没想跟你们成什么一家人!” 这是佟玖第一次听景赋说这么长的话,竟是一句这样的话。 “那你现在是不是也要把我一起杀了灭口,是不是?”佟玖推开景赋揪着自己的手,怒视着她愤然的道“景赋,你醒醒,你不再是个杀手了。你这样,你让虹姐儿如何与你相处?” 见她不说话,佟玖继续道“从小到大,她看见府上死只兔子她都能哭半个月。你别告诉我,你跟她也不想成一家人。” 景赋依旧不语,佟玖点头站起身,长出口气,道“华景赋,你根本就配不上我姐。” “我以后......不再杀人了。”就在佟玖转身欲走时,华景赋从腰上摘下匕首,扔到桌上,坦然的看着佟玖,说了句。 佟玖本来就吃软不吃硬,看到昔日里骄傲的景赋突然隐忍的说了句这样的话,也深觉方才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了。 于是挠了挠头,试探的伸手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景赋略躲了躲,想必是不习惯别人这样触碰她。 “放心,只要你肯改,虹姐儿那我帮你去说。”佟玖又拉了拉凳子,凑到她近前坐下,试探的问道“景赋,你是不是喜欢我姐?像我对阿济那样。” 佟玖问完,景赋也不说话,先是红了脸。又过了一会儿,才见她点了点头,紧跟着连带着耳朵也红了起来。 “哎呦,脸红啦?”佟玖探过头细看了看,揶揄道“你们江湖儿女,不都快意恩仇的嘛......”却被景赋一个狠咧的眼神儿,瞪得转了口风道“我帮你我帮你,虹姐儿刀子嘴豆腐心。一会儿咱们回去,我就假意赶你走,她不会不管的。” 说着接着挑着桌子上的薏米,还没等挑两个,就又被景赋拖着出了柴房。 “诶,你这人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啊。”佟玖被她拽的直踉跄,道“我还没想好怎么说呢。” 俩人才进了正院门口,佟玖就翻了脸,高声扯着嗓子道“华景赋,你松开我!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你再揪我下试试。” 华景赋果然听话,当即一松手,佟玖刚挣得力气大了,一个不稳跌到了地上。呲着牙揉着摔疼的屁股,瞪了一眼她,还真下得去手啊。嘴上不住的朝虹筱门口连声“哎呀哎呀”的叫着。 “怎么了,这是?”虹筱从正房里撩帘出来,看佟玖倒在地上,连忙过来扶,道“摔疼了没?” “反了你了!”佟玖伸手一指华景赋,对虹筱吩咐,道“虹姐儿,把她给我哄出去,我们韩府不缺这样的人。” 自从华景赋到韩府来,跟佟玖像昨天那样手上没轻没重,是常有的事。 “哥儿,你别动气,咱不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虹筱扶着佟玖就要往正房走。 “咳咳——。”佟玖咳嗽着,装着走不动,继续朝华景赋喊着“华景赋,君子断交不出恶言。你要识相就快点走,别让我哄你出去。” 景赋看了看俩人,意会的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不消一刻就拎了个包裹出来,往出走着。 佟玖眼看着华景赋都快走到院门口了,虹筱还是没拦着的意思,心下有些焦急。 “华大爷请留步。”这时富察米从正房里走了出来,喊住华景赋,道“夫人请您进去,把月钱结了再走。” “阿济什么时候回来的?”济兰不是才去了前面汇正升吗,怎么这就回来了?佟玖诧异的道。 第九十二章 <九二> “怎么又动这般大的气呢。”济兰负手立在门口,看着她们几人进来,从虹筱手里搀过佟玖。为她掸着袍子上方才摔时沾的灰,埋怨了句。 “虹姐儿,养正堂的伙计送九爷的药来了,等您过目呐。”小丫鬟进来传话。 “哎,我这就去。”虹筱应声出了去。 佟玖目视着虹筱出去,又看了看景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虹筱都出去了,这还演给谁看啊。于是,挪到堂上的太师椅上坐下。 “景赋啊。”济兰道“永喜的案子已经由宁郡王和大学士富察恒正式经办了,儿女情长的事就先放一放吧。京城达正昌要开张,你代九爷往江南老家跑一趟,将家里最好的茶叶和绸缎运回来。” 说着拿出要调的货单给佟玖过目,道“过些日子你出关,也要带些像样的东西给那些蒙古王爷。这些货不是个小数目,必须得交给个得力稳妥的人去办。” 佟玖看过后,拿出自己的小印加盖后递给景赋,道“分开些日子也好,终日别扭的在一处,反倒看不清自己的本心。你那些鸽子我帮你养着,你放心。等你回来,那些米我也该挑完了,咱们就一同出关。” 景赋点了点头将信收起,朝佟玖和济兰拱了下手,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待虹筱回来时,景赋已经走了,看着景赋大敞四开的房门,虹筱心里一空,手上一松提着的中药包落在地上,人怔怔地立在房前良久。 “啧啧啧,可悲可叹。”佟玖蹲在炕上,躲在窗边向外悄悄地看着,对济兰道“看这虹丫头的心都要碎了。方才,我还当她不在意景赋的去留呢。” “那是九爷的戏太假。”济兰坐在炕桌前,拨动着算盘,道“我只用耳朵听,都能辨出你方才是浑闹的,更别说她从小与你一处长起的。” “嗯,我只用耳朵听就知道你又算错帐了。”佟玖掩上窗缝,搓了搓被冷风吹得冰凉的手,回首用下巴指了指济兰的算盘,道“这次是多拨了两位吧?” 济兰看着方才的货单,又看了看算盘,果然被佟玖说中了,这点帐自己已经重算四遍了。 “都是你搅得我!”有些气闷地抓了案上果匣子里的榛子,朝那个对自己笑得狡黠的人扬了过去。 “好了好了,我算就是了。”佟玖挽了挽衣袖,露出双手,盘腿挨着她坐下,随手拨弄着算盘,道“怎么,案子被傅恒接手了?” “嗯,早上他到府上来,听他的意思不过是走个过场罢,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结案了。”济兰枕着双臂伏在炕桌上,歪头看着算着账的佟玖,这个人一旦沾上生意和账本,精气神儿就全回来了。 “说来,景赋这样不管不顾的秉性,我当真是不放心让虹姐儿随了她一处。”佟玖叹了口气。 “这趟放她出去走走,人接触多了,会有改观。”济兰说着缓缓闭上眼。 待佟玖算得了,收着账本望上济兰,向来浅眠的她竟然就这样睡着了。想是这段日子太累了,昨晚太累了。爱怜的抚了抚她的脸颊,轻声道“我去铺了被,咱们好生睡?” “嗯。”被扰了清梦的济兰偏了下脸,躲开佟玖的手,一转身钻到了她的怀里,梦呓了句侧卧着继续睡着。 佟玖无奈只得一边揽着她,一边扯了条被子下来给她覆上。一抬头,老高的日头刚好从外面照进来,撒在两人身上脸上,有些晃眼。 这怎么能睡得好?佟玖伸手拽过桌上的账本,举着遮到济兰的面前,挡住直射进来的阳光。可是没过一会儿,胳膊就酸的厉害,佟玖略微放下些,稍歇了下又举了起来。 再说虹筱,进了景赋的屋子,本以为是人走屋空,不料景赋日常用的东西还都在。走到炕上看了看,只少了床被子和枕头。 在虹筱眼里景赋也算是个奇人,佟玖打小是因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被自己伺候惯了,对穿衣吃饭这些事不甚在意,但最起码还知道喊冷喊饿。 而华景赋是完全不知道冷暖饥饱的那种人,这样冷的天,她随意扯件夏天的袍子裹身上就能出去。更别提想起为自己添衣加被这些生活上的琐事了。 在她心里对银子仿佛就没什么概念,每月领那么多月钱,回来还嫌累赘的往柜子里一丢。记得那时已经到了冬至的节气了,她炕上就铺了条凉席,晚上睡觉也不脱衣裳,就是和衣往炕上一倒。 正想着这些时,门上一响,华景赋背着个包裹又进了来。走到内室门口,看见虹筱正倚在炕沿儿边看着自己,脚下没注意门槛,一绊险些被摔倒。 “你这是要去哪?”虹筱问道。 “江南。”景赋从身上摘下包裹,抱在怀中,应了句。 “那怎的又回来了?”虹筱沉着脸,问。 “我本来已经到了城门口了,可她们没说要我去江南哪,便又回来了。”这时一个枕头从包裹里滑了出来,景赋忙弯腰去捡,可怀里的包裹彻底散了开,被子也垂到了脚面。 虹筱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走了过去,将她怀里的被子和枕头一股脑的抱过来,丢到炕上。又抖了抖包裹布,其他全无,回头问道“你去江南就只带这些?” 再看讷讷站在那的景赋,鼻尖耳朵都冻得通红,细看她背后还悬着顶草帽,一把将草帽从她脖子上摘下来,道“大冬日里,你戴顶草帽出去做什么?” “我听人说,江南热。”景赋看了看自己的草帽,认真的答道。 虹筱自从跟景赋熟识了以后,经常会被她莫名其妙的思维和一些话,惹得哭笑不得。现在只是手里捏着草帽,看着她,道“你的刀呢?你不是睡觉都要搂着它嘛。” “我不再杀人了。”景赋埋着头,想到什么又说了句“也不杀兔子。”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虹筱无奈,又叹了口气。 她之前因为景赋杀了那几个人,说得那么理所应当,没有丝毫的悔意而气愤。面对杀戮那么麻木冷血的华景赋,让她失望至极。 可现在看起来,她对她自己都是这样的不管不顾,她是个单纯到可悲,甚至是可怜的人。 “我,只会杀人。”景赋自卑的将头埋得更深。她无非就是想保护佟玖,因为佟玖对虹筱很重要。 “好了。”虹筱握了她的手,将她扯到身前,道“咱们慢慢改,慢慢学。” “去江南吧。”景赋说着从怀里取出佟玖和济兰写得信,摊到虹筱面前,道“一起。” 虹筱看了要去调货的信,想着佟玖现在身子好了六分,有济兰照顾她,反倒比自己照顾的还细致些。可景赋若是这样一人上路,就算到了江南,怕是也成要饭的了。 点了点头,道“那咱们得好好收拾收拾。”掰着手指计划着,道“现在上路,顺着运河南下,到了江南也得几个月后了。咱们得多拿些衣裳,把春夏的都带上。” 将草帽塞回到景赋怀里,道“单戴个草帽哪行呢。”说着走到景赋的衣柜前,打开看着里面之前自己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自言自语的埋怨道“给你做了这些个衣裳,也不晓得穿。” 忽然背上一紧,景赋从身后圈住了她,两人都是一僵。 虹筱绯红着脸,此刻屋子里很静,静得能听见景赋“噗通噗通”的心跳声,觉得腰身上被她越箍越紧,虹筱低着头,颤声道“别闹,还要收拾东西。” 景赋握上了她的手,紧紧的摩挲着,渐渐地十指相扣,两人手上都见了汗。 嗅着虹筱颈间熟悉的女儿香,景赋不自禁的向前凑了凑。 “你——。”虹筱只觉颈间耳后一痒,景赋的鼻息清晰可闻,忙挣扎着从她怀里挣出来,跟她拉开距离,咬了咬唇羞涩的吐了句“得,得九哥儿同意。” 说完偷眼看了看身前的景赋,见她此刻的脸和脖子都通红,缩着脖子闭着眼的站在那,生怕自己打她的样子。不久,也慢慢地睁开眼,往自己这偷看着。 “噗”虹筱被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逗得笑了出来,又拉了她的手,问道“你想跟我在一处?” 见景赋点头,虹筱道“那你得先改好了,我才能答应你。” “嗯!”景赋重重的点着头。 “哎呦,竟睡过去了。”小憩了一会儿的济兰从佟玖怀中转醒,在佟玖下巴上轻啄了下,打了个哈欠道。 “睡得好吗?”佟玖笑了笑,收回拿着账本举着的胳膊。 说来济兰也纳闷,没跟佟玖一起时,自己总是夜不能寐,更别说在白日里像这样的小憩了,不知吃了多少药去调理,都没有大改观。 可如今,只要挨着佟玖,也许是因着她身上暖和,自己很容易就能睡着,而且睡得很踏实很安心。 想到这些,济兰揽上佟玖又要亲,却听佟玖呲牙咧嘴的道“阿济,我胳膊麻了。” “虹筱,九爷的药熬得了吗?”济兰一边帮佟玖揉着胳膊和腿,一边朝外喊道。 “九爷,夫人。”富察沁闻声进来,怯怯地低声回道“虹姐儿跟华大爷俩人,私奔了。” “什么?”佟玖看了看济兰,有些诧异的道“得,竟是一刻离不得了。” “好啦,就让她们出去散散吧。”济兰拍了拍佟玖别扭的脸,道“有虹筱看着,差事也办得快些。” 作者有话要说:先发上来,不好的以后再改。最近日更了这么久,有些疲惫。明天要上班,歇歇再更。 第九十三章 <九三> 虹筱景赋这一走,佟玖身边没了近人陪着。 因着永喜的事,表面上虽是定性为天灾人祸,但暗地里怡王府跟富察家早就闹僵了,养正堂和济兰失去了经营了多年的靠山,家里各处的买卖现下都处在了风口浪尖上。 于是,济兰急于找到下个能够让自家依附的靠山。放眼望去,满朝文武能够顺理成章的攀上关系的,权势又不低于怡王府的,唯有前些日子经办永喜一案的富察恒。 富察恒因姐姐富察氏受宠,一直在御前行走,侍奉左右。又因前几年在平定大小金川的时候,立下了战功,深得圣上器重。 如今,未到而立之年便跻身军机首辅,可见圣上对他的恩宠之异,罕有人及。但此人颇好奢靡,倒也认亲。在他彻查永喜之事过府时,济兰没少费心思使银子,两家的关系就此竟悄然的亲厚了起来。 济兰这些日子,有时一出去就是半日,正是趁热打铁的忙着往富察恒府上走动,打通其中的关节。自然是不能时时刻刻的在家里守着佟玖,如此,佟玖就没了个能说话的人。 自从生了病,济兰不准她算账,说是劳神。也不准她出去乱逛,说是近几日外面风大再着了凉,只让她在家里好生的静养着,自己也好安心。 每日都是富察米随济兰出去,富察沁和筠蔓留在府上看着她。 可佟玖本是个好动喜游散的性子,如今终日的拘在家里头,最远不过是从正房走到柴房,逗弄逗弄鸽子。可到哪又都有富察沁这样寸步不离的跟着,无趣的紧。 “九爷,吃药了。”随着一股子涩苦的气味入鼻,富察沁捧了药进来,恭恭敬敬的将药摆到炕上的小桌上道。 佟玖放下手里的闲书,拽了怀表出来瞧了瞧,富察沁办事向来认真,饭后两刻药必按时送到。 端过药碗,佟玖哭丧着脸,忍着阵阵恶心一万个不情愿的往自己嘴边送,可碗沿儿还没挨着嘴边,才嗅到那股涩苦之气便不禁地干呕了下,咳嗽起来。 手上碗里的药,随着她咳嗽荡溢了出来,洒了袍襟一炕席。富察沁好耐性,拿了干净的袍子出来予她换,又叫来其他丫鬟来将炕席换下去。 “诶,沁姐姐。”佟玖看她又吩咐人去重新熬药,忙叫住,商量的道“索性都洒了,就少进这一顿吧。” “那怎么成呢。”富察沁和颜悦色的应道“夫人回来要问话的。” “可这药要喝到什么时候啊?我都好了,你看。”佟玖说着抬了抬还稍有些不灵便的左胳膊,嘟囔道“只要多出去走走动动,自然而然就利落了。” “九爷,要不您先喝了这顿,待晚些夫人回来,您亲自问她?”富察沁依旧是笑着垂首而立,嘴上不紧不慢的,却丝毫不肯通融。 佟玖看她句句不离济兰,觉得没劲,拧着眉毛坐到已然重新铺好的炕上,沉脸道“这几日,她整日也没个人影,在外面净忙些什么呢?” “外面的事都是小米随主子去的,您问我,我一时也不晓得啊。”富察沁回道。 佟玖揉了揉额头,拎过桌上的闲书翻了几页,觉得索然无味。 看富察沁还立在那,放下手中的书,回手拎了布老虎的枕头下来,道“左右也是没什么意思,我睡一会儿,倒过得快些,你去忙吧。” 佟玖睡下后,富察沁正望着温了一遍又一遍的药发愁时,听着院门上的动静,是济兰回来了,赶紧起身去泡热茶。 看着妹妹有说有笑的进来,为济兰宽着身上的薄披风,忙摆了摆手,道“低些声音,九爷正睡着呢。” “这不晌不午的,睡得哪门子的觉呀?”富察米嘴上虽是不服的嗔怪了句,但还是压了声音。她虽不怕佟玖,却还是忌惮济兰的。 “今个儿晌午的粥只进了一碗,药还没吃。”富察沁看着济兰探询的眼神,道“九爷这药也吃了阵子了,是不是歇两日?” 济兰听她这么说,想必是佟玖提了,道“嗯,那就歇两日吧。”说完掀了里屋的帘子,朝里看了看,回身低声对富察沁道“去给她覆条毯子,我到舒掌柜处坐坐,待她醒了你就差人去喊我。” “听说达正昌通州码头的准入文书办下来了,正要去给东家道喜呢。”舒广袖见济兰来了,放下手中的正要落的棋子,起身相迎道“也亏得东家来得巧,瞧我这都被齐东家杀得溃不成军了。” “木云在呐。”济兰朝木云笑了笑,看了看俩人面前的棋案,对舒广袖道“三姑娘这是心不静啊。”说着三人到暖阁里落座,丫鬟们上茶。 “九爷可大好了?”舒广袖知道木云这段日子天天往自己这跑的心思,遂开口询问道。 “虹丫头这一走,没人经管她,饭也不好生吃,药就更不必说了。”济兰是说者有心,木云也是听者有意。 “我带来些自己酱得小菜和熏制的豆干,想着跟药应该不犯什么忌,给九儿下饭试试吧?”木云说着让丫鬟捧来个精致的小坛给富察米。 “忙了这些日子,达正昌入京的事儿总算是办妥了。既然来了,一起晚上用个膳,家里可是有些日子没热闹了。”济兰邀着木云,又对舒广袖道“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是外面订席面,还是让膳房做?” 舒广袖道“那敢情好,我正想吃城西的烤鸭子呢,今个儿借着齐东家的光,这就打发人去订三只回来。” “订五只吧,把孩子们也叫来,老九今天歇了药,也吃点。”济兰对舒广袖的丫鬟道。 “现在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济兰在达正昌的事上是如何步步为营的,又是花了多少的心思和银子,舒广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如今总算是办得了,她也跟着高兴,道“待华大爷那边的货从通州码头一入京,九爷的达正昌就能开张了。这么大的喜事,对于九爷怕是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来得实在啊。” 说到华景赋她们,也走了两个月了。 济兰叹气,道“这东风啊也是不好借。运河之上所过之处,是个人都想来分杯羹。官家的门路我是为她们疏通好了,其余那些个漕帮啊,龙蛇混杂的大小帮派,那就要看景赋的本事了。” “嗯,要怎么说谋事在人呢。”舒广袖点头称是的道“想办成件大事,真真是方方面面都得思虑到了,还得好事多磨。当初,我本是想着只要哄住那个漕运使的闺女,就能拿到准入的文书。” 舒广袖感慨的道“可却不曾想,出了档子永喜贝勒的事后,这漕运使银子也收了,竟是闭门不见,一拖再拖。” “你就记住吧,能在这京城立住脚的,那都得是人精。”济兰淡笑着开口,道“他们也得观六路的瞧着各王府的意思。当初之所以应了咱们,那是因为怡王府的关系。眼下,若不是傅恒那边压过了怡王府,咱们这事,你就且等着吧。” 说着济兰望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木云,道“可喜的是老九她现在沉稳多了,我看着她说话办事也晓得过过心,多绕几个弯了。”那种溺爱的欣喜之情,可谓是溢于言表。 “她现在有家有业的,哪能总像小时候那般莽撞呢。”木云附和了句。 晚膳时,佟玖看着席上有烤鸭子,还有绿茵陈,济兰和广袖一众皆在,笑问道“今个儿可是什么日子吗?这些,我都能吃了?” 见济兰点头,佟玖动筷子夹了临近的的豆干,吃了口,凝了凝眉。 “怎么,味儿不对?”济兰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味儿——。”佟玖又夹了一块儿嚼了嚼,问道“家里,来客人了吧?” 才说完,就见木云捧了盘亲手做的酱鱼,从后面走进来,摆到佟玖面前。看着佟玖诧异的瞧着自己,别过头坐下,只说了句“趁热吃吧。” “以后,在我的府上,这些下人的活,你少做。”佟玖说了句后,自己斟了酒。 举杯对在座的道“我病这些日子,累各位费心了。虽然在座的没有外人,但还是要谢谢大伙的帮衬。” “九爷若要谢,那也是谢夫人。”舒广袖由衷的道“这些日子,家里外头的要是没有夫人的操持和奔波,怕是早就乱了。这些话,夫人不说,但我要说。” 舒广袖喝了口酒,道“您就是为了夫人,日后也得爱惜些自己的身子,夫人这些日子真是太操劳了。” “诶,不是说想吃烤鸭子了么,再说一会儿可都凉了。”济兰打断舒广袖道。 “九爷,您不知道,我们在漕运使那吃了多少闭门羹,说了多少的好话,才换来今天达正昌入通州的文书。”舒广袖红着眼,道“我卖笑惯了,也就罢了。可夫人她,不该受那样的委屈。” “广袖,别说了。”济兰对在座的道“这家不是九爷一个人的,比起九爷受得那些罪,我看些脸色又有什么?” 说着拿了佟玖的碗,夹着菜,道“你多吃点,别枉费了表小姐这一番心意。” 佟玖方才本是为木云下厨的事有些不快的,可听了舒广袖这一席话,再看为自己夹菜的济兰,心里更是百转千回。 接了饭碗,说了句“等景赋的货到了,我就出关。” 第九十四章 <九四> 再说南下江南的虹筱和华景赋。去时顺水行舟,游山玩水,自然惬意。 到了之后,有各处的大掌柜前来接应。按着她们拿来的货单,但凡家里有的清点出仓,家里没有的派专人出去四处筹集采购。待货物全齐,用了不过十几日的工夫。 “华大爷、虹姑娘,九爷和夫人要的货,今天就都齐了。”几个掌柜纷纷递上货册,虹筱逐一验对后,加盖小印,算是接货凭证。 “只是还有一事要跟二位商量。”大掌柜为难的道“就是......这货要怎么运出去呢。” “以往怎么运,现今就还怎么运啊。”虹筱显然不知这其中的厉害,她平时跟佟玖跑商多是走旱路,对水路运河不甚了解。 “姑奶奶您有所不知,以往咱们家运粮茶,运丝绸以及养正堂运药材行得水路,那都是用的咱们自家的船。但是每船呢按照所运物品的不同,每到一处漕口,都需上缴定额的银子做过路费。”大掌柜解释着。 继续道“可咱这次的货比以往的杂且贵重,既不能用粮船,也不能用茶船呀。所以,依二位看,咱们是不是得事先跟漕帮那边通通气儿?疏通疏通,看看漕帮什么意思,货再上船?” “嗯,出门前拜菩萨,理是这个理。”江南韩府的老管家赞成的抚着胡子,道“可这漕帮的堂口一直都是在暗处,咱们想拜也找不准庙门啊。” 一直沉默的景赋,对江南汇正升的掌柜道“你去备五百里现银,要官银。”说完对虹筱道“我出去转转,一会儿就回。” “我同你一起去。”想着她人生地不熟的,虹筱不放心的道,执意的要跟着。 景赋也没说什么,带着她便出去了。出来后,景赋只是一味的在大街小巷上随意走着转着,看着全然漫无目的。 跟在她身后的虹筱直走得腿脚发酸,眼看两人越走离家越远,越走越偏已然要出了城,终有些耐不住了,嗔怪了句“九哥儿的货还滞在那运不出去,你却有心思这样的闲逛。” 景赋也不应话,又拐进了一处巷子,进去后四下的看着,继续往里走,直走到巷尾的一处宅院,才驻了足。 “你这人真没意思,我不走了,我回去了。”虹筱看景赋根本不搭理自己的话茬儿,走来走去的走到这么个死胡同,这墙上都是绿苔破败的宅子有什么好看的,转身就走。 “好啦,回家。”景赋拖过虹筱的手握到手里,俩人一齐往外走着,景赋道“这就是漕帮的堂口。” “啊?”虹筱惊闻的欲回头,被景赋拽了一把,低声止道“别回头。” “你怎么知道的?”虹筱收回头,不解的问道。 景赋又是一时间不说话,待二人出了那条巷子,方指了指墙上一些并不起眼的划痕,道“这都是他们的联络暗语。” 虹筱探过头去细看,怀疑的道“这不就是三条波浪线吗?从哪能看出这就是漕帮的暗语。” 景赋见她不信,无奈的不知怎么解释,只好揽过她的肩头,继续往回走着,道“‘漕’字左边不就是三道水么,我是这么记得。” 两人又转到另一处墙壁,虹筱仔细的找着,果然在角落又看到这样的标记,不由有些相信景赋方才所说是真的。撇了撇嘴,道“你们这些江湖人,就是爱故弄玄虚。” 景赋勾了勾嘴角,道“每帮每派都有自己的暗语,以便帮众之间取得联系,你们看不懂才会觉得是故弄玄虚。实际上,这些再明了不过了。” “既是暗语,你又不是漕帮的,怎么就被你知道了呢?”虹筱不服的问。 “有什么是朝廷不知道的?”景赋道“我们为朝廷行走江湖,这些三教九流的东西,自然是要清楚的。” “那我们,这就算是在行走江湖啦?”虹筱见景赋一说到江湖什么的,就凌傲的很,好笑的道。 自相识后,虽然景赋对她在宫中的那些过往很少提及,但虹筱深知,若是把景赋扔到她所说的那什么江湖里,她应该也是个十分厉害的狠角色。 想到这些,心内又泛起丝丝地不安来,拽了身旁的人站住,死死地看着她不说话。 “怎么了?”景赋看她突然这样扯住自己,神色复杂的盯着自己看,脸色都变了,有些发怯地问道。 “你答应过我的。”虹筱提醒着她,道。 景赋想了下,明白了她所指为何,保证的点点头,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下午拿了银子再来,不怕办不成。” 下午,景赋本不想虹筱跟着,可虹筱非去不可。于是,又一起去了上午两人去的院子。景赋上前叩门,每次都是叩三下,直叩了三遍。 见里面还是无人应门,虹筱小声的道“会不会是咱们找错了,没人?” 景赋微微地摇摇头,笃定抄手而立,虹筱刚又要说什么,只听门里面有了响动。“吱嘎”一声,门在里被拉开,门里人一脸冷峻看了看门外的景赋虹筱二人,二话不说的朝里就走。 景赋撩袍迈步而入,虹筱紧跟其后,随着门上的关门声,二人绕过院中的屏障,只见里面的正堂正厅窗门俱开,楼上楼下都坐着人,却都不发一声。 景赋闲庭兴步的走进正堂,看到堂上香案上供得翁、钱、潘三祖的祖师牌子,恭敬的一跪,口中念道“双膝跪尘埃,焚香朝五台。”说完便是麻利的三叩首。 虹筱也不知这其中的关节,余光瞧着那些人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和景赋,心知这多半就是漕帮了吧,也赶紧学着景赋的模样跟着拜了起来,不敢怠慢。 就在二人起身那一刻,方才为二人开门的人,吆喝了声“有客迎门呐,上茶嘞——。” 景赋道了句有劳,便在堂中摆着的一张桌子前坐下。不久,有人奉了两碗茶水上来。 虹筱看着这喝茶便喝茶,还凭白的摆了两双筷子来给她们,可桌上又无其他酒菜可食,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景赋扬了扬手,茶也不喝,将茶盏的底托和盖子扣在一处,又将茶碗摆到盖子上,最后把那双筷子放到了茶碗上。 “自家人,挂牌子咧——。”随着上茶人的一声吆喝,院内的气氛登时缓和了起来,不少人都朝二人颔首淡笑,以示友好和欢迎。虹筱一直提在嗓子眼儿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些下来。 “师兄里面请。”上茶人客气的引着二人朝里面正厅走,到了正厅后,引荐着上座坐着的中年男子道“这是我们堂主。” “不知这位老大从何而来,怎么称呼?”堂主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景赋,又瞥了瞥虹筱,笑问道。 “所谓‘在家子不言父,出外徒不言师’”景赋拱手道“晚生姓华,自北而来,拜见堂主。” “哦,北面来的。堂主略沉吟了下,笑着伸手请二人落座,道“快请坐,既是远道而来,定要用些水酒。” “不敢不敢。”景赋忙婉言拒绝着,从袖中拿出之前备好的几腚官银,一一摆到堂主的几前,对楼上楼下的各位又是拱了拱手,方对堂主道“还望堂主和师兄们笑纳。” 堂主看着眼前打着京里印记的官银,朗然的表态道“兄弟既是为公务而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于是,景赋才道,自己有几船货急着要入京,希望漕帮能出人帮忙押运护送。堂主听后当即便点了几十名弟子给景赋,任凭她差遣。 待二人从漕帮出来,虹筱拍着心口,道“哎呦,总算是办得了。你没看咱们刚进去时,那些人看你的眼神。” 景赋不慌不忙的道“有我呢,你怕什么。” 想到方才在漕帮里与平日简直是判若两人的景赋,虹筱饶有兴致的瞧着她,揶揄道“方才,看华大侠那油滑的机灵样儿,原来素日里都是同我装憨的吧?” “什么?”景赋不明所以的瞪了瞪眼,解释道“以往我们出去公干拜堂口,都是这样的规矩。漕帮不比洪门,他们愿意接官家的差事。如今,只要他们的八卦旗号在咱们的商船上一亮,不怕沿途的漕口不放行。” 虹筱笑了笑,朝北面的方向看了看,感慨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夫人会让你来了。” 说着摇摇头,好笑的道“起初,我还想着,她竟会让你这么个连纹银斤两都分不清的人南下贩货。不曾想,这趟还真就是非你不行。” 景赋听出她言语间对自己的赞赏,认真的道“其实,我也会好些东西呢。” “是是是,华大侠一直都是深藏不露,是奴家小看了你。”虹筱开着玩笑。 韩府这边,京城的天气也转暖了。自上次那顿饭后听了舒广袖那些话,佟玖走了心,每日都跟着达古拉一起苦练骑射,锻炼和恢复着左半身。 而自从出了永喜的事后,以前那个焚毁的室内跑马场的遗址上,现今被济兰盖起了佛堂。 这些日子,济兰看着佟玖为练用左腿上马下马,身上跌得青一块紫一块儿的,有几次都险些被马踩了。又因着练射箭,两个手掌上磨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血泡,心里着实是心疼的紧。 可她知道,这是佟玖心里认准的顶顶要紧的“正事”,自己不该出言去拦她阻她。 大多的时候,她也只是在楼阁上不远不近的揪心的拧着眉头看着,看着那人在那片马场上摸爬滚打。久久地,将心中那股子疼,化作一声小女儿无奈的“冤家。” 第九十五章 <九五> 又是一个阳春三月。 宫里突然传来了噩耗,皇后娘娘驾崩于德州。济兰、筠蔓还有富察临等人,作为娘家人,一早就急急地进了宫。 而这边,恢复的七七八八的佟玖,也开始重新掌管各处的生意。 “九爷,济南府达正昌来的加急信。”大管家气喘吁吁的跑进来,递上信,道“说是咱们的船队,在山东运河上跟人发生了争执,眼下连人带货,都被扣了。” 佟玖赶紧拆开信,看了大致的意思就是说,自家船队到了山东地界,遭遇了跟漕帮势不两立的洪门劫船。两边人大打出手,各有死伤。 而后赶到的山东官府,以扰乱运河畅通为由,将人抓了货也一并扣了。 佟玖一面写信给济南府达正昌和养正堂的大掌柜,让他们一定要多方行走,竭尽一切人力财力先把人捞出来。 一面让人准备行囊,待济兰回来,她便准备亲自奔赴济南府。 济兰回来看过信后,眉头紧锁的放下,来回踱了两步,敲了敲案上的信,道“什么洪门,尽是宁郡王那边使得下三滥手段。这山东巡抚......是他们怡王府的人。” 说着有些不放心的扯过佟玖的手,劝道“山东你就别去了,他们既是故意为之,谁去也是无济于事了。” “阿济,你说实话,咱们这趟这上百万两的货,是不是就打了水漂了?”佟玖红着眼,凝视着济兰问道。 “老九,自从永喜死到咱们府上的那天,你就该想到了。”济兰抚着佟玖的手背,道“也许,日后咱家的买卖将不似从前那般顺利了。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别再动那么大的气了。别抛下我,成吗?” 看着佟玖极力忍耐的深吸了口气,济兰情郁于衷的道“今个儿我进宫时见到圣驾了,他贵为九五之尊,执掌生杀大权。可又如何呢?挚爱之人变成了冰冷的牌位,阴阳两隔。” 说着揽上了佟玖的腰肢,将脸没到佟玖的肩头,闷闷的道“当时我就想,只要咱们能厮守在一处,什么药铺、票号那些都是身外物。” 说着晃了晃佟玖,执拗的道“老九,你答应我,好不好?” 感觉到此刻济兰的脆弱和不安,佟玖紧紧的搂住她,一下下轻吻着她的额头,保证的安慰道“我答应你,不再为那些身外物动气。不抛下你,咱们生生死死都在一处。” “嗯。”济兰听后满意的点点头,从佟玖脖子上拽出那块俩人订亲时自己送她的玉牌,摆到佟玖眼前道“我们家列祖列宗可都在这听着呢,你日后休想抵赖。” “我说过的话都作数,几时抵赖过?”被眼前人这小女儿的模样惹得心都要化了的佟玖,勾了勾嘴角,凑过去同眼前人鼻尖对鼻尖的柔声辩了句。 见济兰深深地看着自己,眼中泛出了些许情意,便就势上前含住了眼前人的唇。俩人拥吻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好一会儿的情话。 分开后,佟玖看了看案上方才的信,却没有了起初的愤怒和忧愁,无奈的感叹着道“可这毕竟是我上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心疼啦?”济兰明知故问。 她心里清楚,佟玖跟自己不一样。佟玖是白手起家,起初自己借给她的银子,她恨不得每两掰成八瓣去花。之前保定府赔那二十万两,她都心疼的大病一场,跟自己念叨了好几遍。 如今这上百万两损失,心里不定怎么别扭呢。 佟玖摇摇头,道“倒也不全是心疼。只是如此一来,我岂不是要空着手出关了?” “我千算万算,却算漏了怡王府会这么快就对咱们下手。”济兰惋惜的道“吃一堑长一智吧,生意嘛,有赔有赚。咱们静观其变,看他还有什么手段。” “嗯,好。”佟玖收起案上的信,应着。 再一抬头,看济兰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有些不解的道“怎么了?” 济兰莞尔一笑,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我这么败了你一百万两的银子,你却丝毫不怪我。” “这怎么能算是你败的呢!这明明是那些小人的龌蹉手段。”佟玖答得理所应当。 “而且,就如你所说,那些不过是身外物。就算是你败的,败了就败了,我留那么多银子做什么?”此刻佟玖倒是想通了,不禁嘿嘿一笑,道“抄了那么些卷的佛经,可不是白抄的。就算我再被气瘫,那银子它也回不来了,到时还不是我自己喝苦药,累着你一同遭罪。” 济兰受用的展了展眉,道“宫里面的丧事还要忙些日子,我打算先回富察府小住几日。毕竟姊妹一场,也好静下心为她颂些经文。你在这边好好的,别去缠我。生意上的事,咱们静观其变。” 佟玖就这样皱巴着脸,看着夫人带着一众的丫鬟婆子套车回了富察府。 没过几日,京里就传出了达正昌船队在运河上出了事,韩家赔了上百万两的银子。韩鹿祈和济兰因此闹了不和,济兰负气而走的传闻。 又过两日,街头巷尾再次传出了,韩鹿祈这次进货的银子全是拿了相与们存在汇正升的银子。如今韩家损失百万,汇正升的银楼已经全空了。 此传言一出,之前在汇正升存了银子的相与们,都上门取现。 “九爷,您看这长此以往又如何是好啊?”汇正升大掌柜看着接连几日了,才一开门柜前就挤满了前来取现的人,心内也没了底,到后面问着佟玖的意思。 “有什么如何是好的?”佟玖扬了手里的米,喂着景赋的鸽子,若无其事的道“买卖讲得就是个你情我愿。相与们要兑银子,你就给他们兑呀。” “可是九爷,咱家才赔了那大一笔银子。您过段日子又要出关,再把银库里的这些钱都兑给他们,那咱这票号还开得下去么?”大掌柜愁眉苦脸的道。 “嗯?”佟玖挠了挠头,有些不爱听的道“赔钱的是达正昌,又不是汇正升。两边各算各的帐,汇正升怎么就开不下去了呢?” “你也信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啊?”佟玖看出大掌柜的心思,肯定道“我告诉你,达正昌是我白手起家支起来的,我做得了主。就算把达正昌都赔进去,大不了我不干了,也不会累及你们票号的。所以,你就放心的给他们兑。” “诶,有东家您的这句实底我就放心了。”大掌柜应着。 佟玖想了下,继续喂着鸽子,道“不光给他们往出兑银子,但凡还在咱们票号存银子的,咱都给他们涨利息。我还就不信了,他们不信眼前白花花的银子,会信那些道听途说?” 济兰这一走,佟玖一人守着这么大的宅子就更显冷清了。她也不爱回正房,连着几日都是在书房睡的。 夜深人静时,她就坐在藤椅上,看着墙上的商图,想着这段时日前面发生的事,想着接下来没货的达正昌要如何开张,想着自己要几时方能出关,能带些什么出去。 “九爷,华大爷和虹姑娘回来啦!”第二天一早,佟玖在书房里看着帐,门上的小厮进来传话。 “啊?”佟玖闻听后惊喜的丢了手里的毛笔,疾步走到书房门口,张望的问道“人到哪了,在正院呢吗?” 才迈步出去,就看到虹筱和景赋从院门口进来,佟玖欣喜地朗然一笑,上前抱过虹筱在空中就转了一圈。 俩人自小一起长大,分开这么久倒还是第一次。 “你这是都好了?”虹筱被她抱着,惊呼着拍了她一把,笑问道。 “好,比以前还好呢!”佟玖笑着放下虹筱,又捶了一把她身旁的景赋,道“要到了怎么也不传个信,我好去接你们啊。”说话间手上一直扯着虹筱不放,热络的不行。 “我们的差事都办砸了,哪还敢劳东家您的大驾。”虹筱有些委屈的撇了下嘴,捏了捏佟玖的左胳膊,关切的上下打量着她。 “唉,天灾人祸,怨不得你们。人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就好。”佟玖说着拉着虹筱往正院走“你看你都清减了,我再可不放你出去了。” 又回头看了看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的景赋,道“景赋气色也不大好,你们这趟又惊又吓的,我在家里也跟着提着心。这趟回来了,就好生歇歇。” 出乎佟玖意料的是,景赋她们回来并不是空手回来的,船上除了个别非常贵重的货物在扣留时丢失外,大部分的货物其实还是带了回来。 只不过那些上好的茶砖大部分被泡了水,绸缎也被浸了水。 佟玖亲自到通州码头的商船上看了看,见那些茶叶和绸缎还往出滴着水,就吩咐小厮们把完好的货物先挑出来运到达正昌仓库。 其他不同程度受损的货都去了名号,就地摆在通州码头外的集市上处理。 在摊前挂了牌子,明白的写出来这是在运输途中受损的货物,以与茶叶沫和粗布同等的价钱出售这些茶叶和绸缎。 四九城里,十里八村的平头百姓毕竟还是多。他们不在意那些绸缎曾浸过水,也不在意茶砖的一半被泡了水,因为就算这样也总比那些等价的碎茶叶沫和粗布更实在。 没出几日的工夫,这些茶叶和绸缎就被抢购一空。 佟玖就用那些挑出来的完好的货直接在达正昌开卖,因着在国丧期间,没发什么帖子请人来吃席,更没请什么戏班子来弄些开业的庆典。 达正昌在京城,就这么悄然的开张做生意了。 第九十六章 <九六> “韩大人大病初愈,又新店开张,可谓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啊!”才开门做生意,諴王府的大总管突然而至,对佟玖道“到底还是年轻人,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 “嗨,您别提了。这次大病,可当真是让我在鬼门关走了几遭。”佟玖拱手,二人互相过礼,边引着大总管往里面客厅走着。 边玄乎其玄的开着玩笑,道“可到了那边,阎王老爷一翻生死簿。说,诶......这人还欠着王爷千岁的差事没办呐,去去去,不收不收。就这么着,托王爷的洪福,我这才被放了回来。” “哈哈哈——。”大管家听后大笑,二人分宾主落座,小伙计上茶。 “王爷他老人家,最近还好吧?”佟玖叹气道“我之前行动不便,也没法过去给他老人家问安。” “韩大人,我这趟来,正是王爷要请您过府一趟。”大总管深深地目视着佟玖,欲言又止的道“王爷近来的心气儿可不怎么顺。所以......一会儿见了王爷要怎么回话,大人临去前这心里面儿,可得盘算好喽。” 諴亲王心气儿不顺?佟玖警觉的挑了挑眉头,为的什么呢?莫不是因为自己迟迟不出关,不会啊,前段时间他还派人来说让自己安心养病呢。这里面一定有大总管不亦明说的其他事,可是什么事呢? “韩大人,咱们走吧。”一盏茶的工夫,大总管起身,看佟玖满怀心事的忐忑样子,宽慰道“大人倒也不必太过忧虑,您只要记着,您是王爷的人。” “我自然是王爷的人啊。”佟玖分辨道。 二人走到门廊处,大总管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所以,大人所办之事,都是为了王爷,为了王府。” 佟玖又要说什么,被大总管止住,拉开与佟玖之间的距离,朗声道“韩大人请吧,别让王爷等急了。” 于是,佟玖坐着王府的轿子,跟着大总管去了諴王府。 依旧是在諴亲王的书房里,諴亲王立在案前写着什么,看佟玖进来了,问了句“病都好了?”声音虽听不出喜怒,但看面上的确不怎么高兴。 “托王爷的福,都好了。”佟玖跪在地上应道。 “那好。”諴亲王放下手中的毛笔,拉开桌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块什么,“咚”地丢到佟玖面前,道“那咱们就说说,你韩鹿祈近来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佟玖看着身前地毯上,諴亲王丢过来的那块官银,脑中思绪飞快的转着,嘴上不明所以的道“草民愚钝,还望王爷明示。” 諴亲王拉了把椅子摆到桌前,慢条斯理的翘着二郎腿坐下,颇有要秋后算账,好好论论的架势,沉声道“看看这块官银,你认得吧?” “自然认得——。”佟玖捧过那块银子,细看着上面打着的特殊名号,回道“这是王爷让草民拿去购置军火的官银。” 諴亲王点点头,不悦的道“韩鹿祈,你私动军费为你自家贩货所用,你可知罪吗?” 自己就算有八个脑袋,也不敢私自动用军费啊。佟玖惊闻后,抬头看了看諴亲王,又看了看他身后站着如老僧入定的大总管,忽然脑中恍惚想起临出门时,二人的对话。 叩首道“王爷息怒,草民之前派人南下贩货,是曾动用了些库里官银......” “这么说,你韩家之前买货的那上百万两银子,果真是本王的军费?”諴亲王怒然的打断她,指着佟玖鼻子,斥道“韩鹿祈,你好大的胆子!” “王爷容草民细禀,就算草民有天大的胆子,草民也不敢拿上百万两的军费去做草民自家的买卖啊!”佟玖拱手告饶道。 说着不无委屈的叹了口气“想必王爷您也听说了,草民在运河上赔了一百万两的银子。可这一百万两,确确实实真金白银的都是草民自己的银子。王爷您若不信,您现在就可以派人到汇正升去查,您的军费都如数的摆在银架上。” “那这又作何解释啊?”諴亲王接过大总管递来的茶,拿下巴指了指那块官银,道“别说这不是从你们汇正升流出去的。” “回王爷,草民的确是动用了几千两的官银去充门面,可这也是为的这些货能顺顺当当的早日抵京啊。”佟玖为难的道“事到如今,草民不敢再有所隐瞒。韩家所贩的这批货,正是要为日后出关贩枪疏通商路,做准备的呀。” “哦?这么说,你运得这批货,是在为本王做事喽?”諴亲王不动声色的喝着茶,道“起来回话吧。” “哎。”佟玖如蒙大赦的应着,拍了拍发麻的腿,从地上别扭的站起身。 垂首而立在侧,道“草民深知此次出关是为咱大清国、为王爷办差,那万万不敢让朝廷和王爷跌份儿。这才动辄百万的进了那些个奇珍异宝,以备日后之用。” 说着略抬眼瞧了瞧諴亲王的脸色,道“草民深知自己的斤两,本是不敢贸然走运河的。可时间紧迫,水路比旱路快。草民本以为在运河上,亮了王爷的官银,过往官府多少会行个方便。可不曾想,到了山东......唉。” “嗯?”諴亲王听了佟玖的说辞,问道“你们家的货不是被洪门逆党所劫吗,怎么反倒讹上山东的官府啦?” “王爷明鉴,洪门是反朝廷的逆党,妇孺皆知。我们船上的伙计抵抗,也是出于自保。可山东的官府竟以我们韩家扰乱河道秩序为由,扣了货抓了人。”佟玖摆摆手,道“草民还是想着,草民是在为王爷办事,吃了这些个亏也就吃了。” 说着双手托着那锭官银,端端正正的摆在书案上,道“可草民真没想到,那些别有居心的人,竟这般地不依不饶。一面丝毫不肯给王爷面子,一面又来向王爷告发草民。他们这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好啦,本王找你来,不是为的听你们这些家长里短的。”諴亲王抚了抚胡子,站起身,从桌案上拿出一份礼单,拍到佟玖手中。 良久方道“三月国丧一过,本王的纳沐格格就要远嫁到科尔沁了。这是部分要到南方采购的嫁妆明细,交给你去办。” 佟玖听后诧异的看了看手上的礼单,为格格办嫁妆,这次就是自己一同运几船货回来,也没人胆敢阻拦了吧?可想到纳沐格格要远嫁了,心里却是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韩鹿祈,前几日在宫中的大丧上,本王见到了你的夫人,她的确不是一般的女流。”諴亲王没来由的说了句。 佟玖谦虚的干笑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諴亲王挥挥手,道“行了,跪安吧。” 待佟玖退下后,諴亲王把玩着案上的官银,对大总管道“依你看,这两边儿,本王应该信谁的?” “主子,这奴才可说不好。”大总管赔笑着道。 “奴才只知道,怡王府是宗亲。可若从富察家那边论,这韩大人也算是自家的人。”大总管忖度了下,道“奴才斗胆,向理不向亲的瞧着呢,怡王府因着永喜贝勒爷的事,对韩家不依不饶的,多少是有些失体统,可也算是人之常情。” “此事,本王倒不是这般看的。”諴亲王放下手中把玩的银锭,鄙夷的道“宁郡王那些人,不是本王说他们,他们能干些什么呀?还有那个永喜,跟韩鹿祈的年岁差不多大吧?” “是是,王爷您这是惜才。”大总管笑道。 “这个韩鹿祈跟他们可不一样,他能为我,为朝廷办成我们想办而不能办的大事。他们谁能?”諴亲王道“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万岁爷放心。” 再说佟玖,虚惊一场后回了府,望着那纳沐格格嫁妆的明细,犯着愁。从有达正昌开始,自己手头上攒的这点能动的银子,再加上在汇正升的红利,不过百万两,之前全给折腾进去了。 这次南下进货,安全上固然是十拿九稳了,可自己又拿什么去进呢?没银子啊。想到这些,佟玖在榻上烦恼的翻了个身。 济兰倒是不缺银子,可俩人成亲前自己跟她借那五十万两还一两都没还呢,京城达正昌的铺面又是济兰出的银子,自己不能再去张这个口了。 佟玖前脚才被諴亲王的轿子抬走,达正昌的掌柜就打发小厮去告诉了济兰。济兰晌午便回了韩府等她。 可佟玖回来就愁眉苦脸的一头扎进了书房,也没人告诉她济兰回来了。 济兰悄悄地走进书房时,看见那人正在榻上敲着个二郎腿,双手枕在后脑下,脸上盖着张红红的单子,正唉声叹气着呢。 济兰走到榻前,倾身伸头细细的看着她。 佟玖先是用鼻子上嗅了嗅,遂勾起嘴角,拿下脸上的礼单,果然是那日思夜想的人回来了。开心的伸手去拉济兰,自己向里挪了挪,柔声问道“几时回来的?” “晌午。”济兰捋了捋下摆坐到榻边,看着佟玖,问道“愁什么呢?” “倒也没什么,纳沐格格要下嫁了,这是諴王府派来的新差事。”佟玖抖了抖手上的礼单,嘟了嘟嘴,打岔道“你走这几日,这家都不像家了。” 济兰拿过她手里的礼单,放到一旁,人则是稍歪了歪,倚靠着佟玖的身上,抚着她的脸,道“还记着上次去琉璃厂时,在马上我说的话么?” 佟玖直直的看着靠的越来越近的济兰,摇了摇头。 济兰也不恼,宠溺而不失蛊惑的道“为你,花多少我都愿意。”说完,在佟玖额上轻轻一啄,看着佟玖的眼睛,道“可有想我?” 佟玖伸手拥过身前的人,吻上了那好看的唇。你来我往的浓情和热烈,无不诉说着两人这几日揣在心里,如何都化不开的那抹相思之苦。 第九十七章 “老九。”一晌贪欢后,济兰偎在佟玖怀里,将她一时贪凉扔在被子外的胳膊拢了进来,唤了声。 “嗯?”佟玖抚着济兰还还蒙着薄汗的头,俯身过去轻轻的啄了下,应道“怎么了?”说完侧过身,严严实实的将她揽到怀里,瞧着她。 “不日便要下江南了,你在京中的那些个旧友故交还是要早些去拜别才是。”额上被佟玖亲的泛痒,济兰慵懒的闭上眼,轻笑着念叨了句。 “旧友故交”佟玖呢喃了下,试探的问道“你说的是木云?” “她终究还是放不下你呀。”济兰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临走之前去看看她吧,再见指不定”济兰顿了下,道“再见指不定什么时候呐。” 但凡每次两人谈到木云,济兰总是话里有话的泛酸,于是佟玖道“算了,哪次我一见她都不尴不尬的,她别扭你也别扭,我这心里头跟着左右的不是,相见不如不见吧。” 济兰感叹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变的吗?唉,累了,憩会儿。” 之前,纳沐格格跟韩府跟济兰一直走动的都很近,如今她要远嫁了,置办嫁妆的差事又都交给了佟玖去安排,济兰觉得得好好去谢谢她。 故而,这几日时不时的常去过王府去看她。 随着天气的转暖,关外的商路已然通了,包头府达正昌的商队运着积攒了几个月的皮草等关外特有的特产入了京。 佟玖挑了些能拿到江南去卖的货物装船,家里各处的买卖安排了下。 突然想起济兰那天跟自己提起木云,这一忙也的确是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听说她最近在外面买了宅子,从齐府搬出来单过了。 于是,挑了几匹上好的锦缎让小厮捧着,又请了舒广袖同自己一道,往木云的新宅子去了。 “嗯?”佟玖下了马,立在门前的台阶上,前前后后的瞧了瞧,道“这是木云的新宅子?这不以前的食必居吗,让她买下来了?” “本来是夫人收下的,可嫌这一左一右的乱,就低价卖了,正巧齐东家想置办个档面做些生意。”舒广袖说着上前叩门。 “她做生意?”佟玖心内诧异,怎么都没人跟自己提过这些事呢。 “来就来了,还拿了这么些东西。”见是她们两个,木云操手而立先望了佟玖一刻,又对舒广袖道“前面的铺面都收拾得了,待会儿带你去瞧瞧。” “乔迁之喜,可没有空手来访的道理。”佟玖随着她们迈步进了后宅,边打量着边道“听说你要做买卖,不知道是哪方面的营生。” “嗨,比起你们,我这就是小本经营。”木云道“无非是在广东十三行贩了些烟草,打算在这前面开间烟馆。” 佟玖听后琢磨了下,心中一凛,惊道“你说的烟草别再是大烟吧!” “正是。”木云应道。 “木云,这可是伤天害理,断子绝孙的买卖!”佟玖不可置信的扯住她,深深的上下瞧着她,着急的道“你是不是也染上大烟了?” “什么买卖不伤天害理,富察·济兰她就没伤过天害过理吗?”木云撇开佟玖紧拉着自己的手,笑了笑,道“九儿,有些事是你不知道罢了。” “舒掌柜,今个儿对不住了,您先回吧。”木云送舒广袖出去,道“我同九爷有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要说,八成您也不能爱听。” “好,九爷,那我先回去了。”看着两人针锋相对,舒广袖神色多少有些凝重的看了看佟玖,无奈的叹了口气,便出去了。 送走舒广袖,木云转回身见佟玖双眉紧锁的立在那,一脸的冷峻。方软了丝声音道“你身子才好,别又这样的白眉赤眼的。来来来,先坐下,我给你泡杯果茶,有什么咱们慢慢说。” “木云,别泡了,我喝不下。”佟玖叹了口气,道“你只告诉我,你染没染上那东西,又是谁给你出的这样的主意!” “若不是觉得我染上了这些,你怕是这辈子也不会再这般关切我了吧?”木云还是慢条斯理的泡着果茶,有些自嘲的道 “喏,新进的红果,去籽填了糖的泡了好些日子,你尝尝还是从前的口儿么。”木云端了果茶递到佟玖面前,见佟玖不喝,木云道“我偏偏不信,什么都让她富察·济兰占去了?她凭什么!” “木云,济兰她待我待你都很好,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呢!”木云突然这样的对济兰的态度大变,让佟玖很不解。前些日子分明还好好的,自己忙活这段日子,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那是她欠咱们的!”说起这些,木云捧茶的手抖了抖,将手里的茶碗墩到几上,红着眼厉声问道“她在你眼里就好的那么天上有地上无的?好,那我就告诉你,没有她佟家就不会被灭门,我也不会嫁到什么关家,咱们俩更不会到今天这般境遇。” “木云,你疯啦?”佟玖听她这样越说越不像话,不可置信的道。 木云转身到柜子前从暗格里拿出一个账本,回到佟玖面前,看着那本帐,自己眼泪先是簌簌的落了下来,道“还记得这本帐吗?” “还提这些做什么呢?”见她这样一哭,又说起了这些事,佟玖叹气,道“太久了,久的就像是上辈子般,我全然不记得了。” “你可以不记得,我却是不能忘。”木云抹掉眼泪,将账本放到茶几上,道“当日,这账确是你给我瞧了后,我便悄悄夹带出了府。也的确是我父兄连同关家一起将此事捅出去的,可这都只是表象。” “那日临去你们家之前,我偷听到父兄的密谈,提到你们家有本关于韩家供粮给户部的秘账。”木云回忆着。 “我就想着这本帐对于你家里定是事关重大的,若是咱们拿着它跑到草原上,即便是你家里追来,咱们也能有条后路。”说到这些,木云眼中泛出恐惧来,身上开始不住的战栗。 “喝口热茶吧。”佟玖看她这样,于心不忍,端了果茶给她,揽了她先坐下。 木云摇摇头,双手在双臂上摩挲着,哽咽道“可我没想到,没想到我父兄是在利用我。他们把我抓了回去,拿着账本说只要我嫁到关家他们就不去告发” 说到此,竟是抽噎的再也说不下去,缓了几口气,方道“九儿,我是那样喜欢你我怎么能从,可我又有什么法子!”说着撸下手上的镯子,露出手腕上的条条伤疤。 伸出双手扯住佟玖的前襟,道“你知道我死了多少次么?你让我如何不恨!咱们原是那样好的。” 佟玖紧紧的盯着木云原本皓洁的手腕上,布满的长长短短的伤疤,仿佛有一只手揪住了自己的心,许久都不曾有过的那种心痛又袭了上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佟玖轻轻的抚过那一条条的伤疤,不知不觉的眼泪也跟着淌了下来。 木云却笑了,笑着拿帕子拭着佟玖满脸是泪儿的脸,道“我以为,这些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对你说。看着你跟她那般好,我再怎么不甘,只要你高兴了,我都认了。” “可当我前些日子在府中接触到一位当年主审此案的大人,我方知道这里面的始末,这账本是我偷偷从他们手里买出来的。”木云又道“当年,我父兄也好,关家也罢,捅出佟家都是怡亲王的授意。为的就是撇清他自己,保住富察家的养正堂。” “那时朝廷在大金川,行伍间用的吃穿用度购自江南韩家,一应药品则是出自养正堂,可在具体的军费拨调上,却是由怡亲王在经管。”木云扯了佟玖同自己坐下。 详细的讲道“那年南方连年瘟疫,怡亲王便将所有的军费都拨给了养正堂去做他们的生意。导致韩家的军粮款一直拖欠着,最后迟迟交不上粮食,偏偏金川的战事又吃紧,接连败退。” “圣上震怒,下旨由御史衙门彻查此事。怡亲王慌了,这才有了之后的种种。你阿玛和佟家被举后顶了罪,这事方不了了之了。”木云道。 佟玖听着这些,想着自己后来接管韩家时韩家四处举债入不敷出的境遇,她深知这番话必定不是木云空口浑说的。 “博穆尔是怎么死的,永喜又是怎么死的,你真的就当她富察·济兰使不出那些个手段吗?”木云摇了摇头,恨恨的道“就算她与这些都没有干系,我也信了,可我不能让怡亲王就这么好过了。” “也好在怡王府和养正堂结了仇,不然俞和堂怎么能入得了他们的眼呢?说实话说吧,这烟馆就是怡王府的门路。”木云全盘托出的道。 “木云,我只想你好好的,其余的那些我早都不看重了。你必须答应我,不碰那些大烟。”佟玖此刻脑内乱成了一团,嘱咐道“千万不能沾染上那东西,你答应我。” “好。”木云点头道“我答应你。” “我要下趟江南,这几天就走,本是想着临走前过来瞧瞧你,不曾想”佟玖叹了口气,道“既然事已至此,便先这样。你一个人万不可再轻举妄动了,怡亲王是亲王,位高权重,待我理清这其中的厉害,咱们再从长计议。” “这便要走?”木云看着佟玖站起身,自己也跟着站起身,有些失落的急急挽留道“用了晌午饭再回去吧,难得来一趟。” 佟玖笑了笑,道“不了,这便走。人多眼杂的,久留对你也不好。” “九儿,你病刚好,路上注意些,别累着自己。”木云送着她,道。 “知道了。”佟玖宽慰的笑着点了点头,道“你这妆都哭花了,快别送了。别人见了,还当我欺负你了呢。” 从齐府出来,佟玖上了马,信马由缰的走着,心里想的便都是这些事,就算这些跟济兰有关系,可也尽是怡亲王指使那些人做的。 “弘晓,这梁子,咱们算是彻底结下了!”佟玖眯了眯眼,催马回了府。 才进府门,就见费管家从里面火烧火燎的出来,看到佟玖忙道“九爷,我正要去找您。諴王府的大总管和吏部的几位大人才进了门,夫人正陪着呢。” “哦?”听说吏部突然来了人,佟玖不解的道“说了是为什么来的吗?” “恭喜九爷,朝廷要重新启用您,听说是封了个户部的郎中啊。”费管家引着佟玖往里面走,欣喜的道“连官服都拿来了。” “又是户部。”佟玖吸了口凉气。 她的父亲是在文华殿挂过相的一等公,官拜定边大将军的军机大臣,就是因为在户部当侍郎时蹚了军粮的浑水,才被怡亲王有机可乘,最后落了个赐自尽的下场。 第九十八章 <九八> 佟玖进了正厅,见几个穿官服的人正襟危坐的坐在上座,大总管坐在右手,济兰坐在左手相陪着。 笑着迈步进去,先是朝几位官员拱了拱手,又对大总管歉意的道“韩某回来晚了,让各位大人久等了,还望各位大人恕罪。” “诶,韩大人贵人事忙,倒是我们突然造访,显得唐突。”众人见她回来了都纷纷起身,相互过礼。 为首的吏部官员寒暄道“奈何公干在身,此来是恭贺韩大人右迁户部郎中,这是一应的委任文书。” 佟玖连忙双手接过,又看了看几上托盘里摆着的官服及官印,面上自是要千恩万谢,心里却多了丝忧虑。 差事完了几位大人也不做多留,大总管道王爷还有几句话要交代,便由济兰先送几位大人出去了。 出了正院大门,行至僻静处,济兰驻足朝费管家递了个眼色,费管家心领神会的拿出先前备好的银票,道“几位大人此趟辛苦,一点茶水钱,不成敬意,还望大人们笑纳。” “韩夫人您真是太客气了,这......”几个人不好意思的面面相觑后,眉开眼笑的接过银票,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们家鹿祈年岁轻,日后少不得要麻烦各位大人的照顾和提携。”济兰客气的笑了笑,道“就送几位大人至此了,几位大人慢走。” 而这边,大管喝着茶,慢条斯理的对佟玖道“王爷说了,虽然这不是个实缺,却也是个实实在在的正五品,为的就是大人日后办差在官府间行走能够有个方便。” “烦劳王爷和大总管费心了。”佟玖跟王府大总管经过这些日子的来往也算得上熟识了,故而俩人私下里不似之前那般客气,随意的喝着茶,道“我这边也准备得了,这两日便要下江南去了。” “韩大人之前在运河上吃了亏,有些事王爷嘴上不说,但他老人家心里是清楚的。”大总管笑道“您穿您自己的这身衣裳,扑腾出大天来,那也是商。说句不中听的,终归是个末流。” “是是是。”佟玖点头应承着。 大总管又指了指茶几上的托盘,道“可韩大人您若再穿回这身衣裳,那就是有官命在身的人了啊。往后再有个什么,王爷也好替您做主不是。” “了然。”佟玖点点头,对大总管道“烦大总管回去禀告王爷,我此去自当竭力把差事全办妥了,不然有愧于王爷的拔擢栽培之恩。” “这是咱们哥俩儿私下的话儿啊。”大总管道“当年你急流勇退,在佟府的案子上才得以明哲保身,这是明智人的做法儿。” “可现今呀,王爷接管了户部,正是用人的时候。您自身本就有功名的,再入官场,那也是应时的明智之举。兄弟你青年才俊,日后还怕不飞黄腾达么?”大总管见佟玖沉思着。 又道“王爷还说,英明不过圣上,佟府的事算是翻了篇儿了。对于当年韩家对朝廷的贡献和你这个天子门生,皇上并没有忘。韩大人为皇上分忧,给天下的商人做出个样子,皇上迟早是要给韩家一个说法的。” 送走大总管后,佟玖并没有回府,而且牵了马去了城西的十里亭。 济兰看着外面天色已然见黑了,佟玖还没回来,就让富察姐妹套了马车,也去了十里亭。 到了十里亭的祠堂,离多远就听见有琴声,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济兰叹了口气,道“自己一个人跑这闹别扭,偏偏又不是什么会附庸风雅的人,也不怕扰了先人们的清静。” 说着循着琴声往坟地走去,近了才看到佟玖散了头发,随意的歪靠在一座墓碑前,膝上搭着把古琴,一边信手挑着琴弦,一边喝着酒。 此刻天已经全黑了下来,郊外刮着微冷的风,听出佟玖断断续续弹的是《思母》,济兰握着念珠的手紧了紧,心里也跟着凄楚了起来。 “老九......。”济兰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酒坛,蹲下抚了抚她挡在眼前的发丝,道“不早了,咱们回吧。” 佟玖覆上济兰的手,紧紧的贴着自己的脸,醉眼惺忪的瞧了她片刻,之后踉跄的挣扎着站起身。 拍了拍身后冰冷的墓碑,道“阿济,我阿玛在这,你当着他们的面告诉我,当年你到底有没有加害过他们?” “老九,经历了这么多事,你也该明白了。人生在世,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对于佟家当年的事,我只能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说着济兰扯过佟玖,与她并排立在墓前。 郑重的道“在阿玛和佟家其他人面前,我立誓一辈子对你好。”说着拿起地上佟玖的酒坛,撒了酒,道“若是你们泉下有知,便让她散了这心里的怨念,你们也好早日往生极乐去吧。” 佟玖就这样乖乖的任济兰牵回到马车上,晕晕的倚在济兰怀里,济兰轻拢着她的头发,为她编着辫子,道“那年南方瘟疫肆虐,养正堂在疫区的药都卖空了。如果不是及时要得了朝廷的那笔银子到外省去收药调药,不知要死多少人。” “医者父母心,我为的不是从中牟利,我为的是救千千万万的人命。”济兰抚了抚佟玖额前的碎发,目视着她此刻微红的眼,道“若是换做今日的你,你又当如何抉择?” 佟玖只是无声的摇摇头,二人一路无话的回了府。 临睡前,济兰亲自看着佟玖把醒酒的汤水喝下去,就听佟玖道“阿济,木云她要去做大烟的买卖,八成你早有耳闻了吧。” 说到木云,济兰微蹙了下眉,摞好炕桌上散落的医书和棋谱,漫不经心的道了句“这买卖不错啊,一般人还没这门路呢。” “卖大烟,那是丧尽天良的事。”佟玖正解着马褂的扣子,听她这么说,瞪着眼敲了敲炕桌上的棋子,不满的道“你知道怡亲王是什么人,她跟他们搅在一处,吃亏是早晚的。” 见济兰拿眼横着她,便收回手,清了清嗓子宽下身上的马褂。 过了会儿见济兰视线又落回到棋案上,方辩道“我不是惦着她啊。我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因为佟家,因为过去那些事,就这样陷进去。往者已矣,就算她能弄死弘晓,我阿玛也不能再从坟里蹦出来不是?” “你啊。”济兰手里来回攒动着棋子,道“这碗汤喝下去,脑子算是清明了。” 佟玖仰头倚到布老虎上,伸手抓过炕桌上的顶戴,端详着瞧着上面的水晶顶子,自嘲的一笑“我还说人家,我自己这不是也被圈进去了嘛。我阿玛就是在户部这弯浑水儿里淹死的,如今又把我弄了进了去。说实话,我还真是一遭被蛇咬。” 说着将顶戴扣到自己的脸上,闷闷的道“眼下京里的局面就似这盘棋,諴亲王和怡亲王明争暗斗,皇上便是这观棋人,被拿掉的,还不是我们这些过河的小卒。” “既然已经入了局过了河,想不被拿下,就得瞧着些观棋人的意头。”济兰捏起手里的小卒棋子看了看,道“眼界要开阔些,不要只是看着諴亲王和怡亲王前面的条条框框。这天下,终归是那个观棋人的。他想让哪方输,哪方就得输。并不在于你到底是卒还是将。” 佟玖将顶戴从脸上拿下来,端端正正的摆到炕桌上,念叨了句“摆好喽摆好喽,这可是一百万两银子呢。” “你呀,别跟你表姐似的眼皮子那么浅,心心念念的就那点事。”济兰瞥了眼把脸贴在炕桌上对眼儿瞧着顶戴,正呼呼吹着花翎的佟玖,不禁勾起了嘴角,道“有时候这人呐,不吃点苦头,就不明白这世道有多艰辛。你越是想护着她,她还越不领情。” 济兰说着哗啦啦的往棋匣子里收着棋子,道“支个门面就叫开买卖了?开个大烟馆就想把你从我这抢走?” 佟玖揉了揉额头,从炕桌上抬起脑袋,打着哈欠打岔道“睡觉睡觉。” 待济兰卸妆梳洗回来,佟玖已然做了好几个梦了,感觉到济兰进了被窝,伸手揽了她入怀。 济兰躺下后,细瞧着近在咫尺佟玖已经较初见时长开的眉眼,欣慰的自语着“你是真的成熟了。” 其实,关于佟府灭门的事,的确如木云所说,那笔银子是□□。 若不是济兰通过怡亲王的关系讨来了银子用去买药,佟家也许不会遭此浩劫。但实际上,佟府是为怡亲王和户部的贪墨顶了罪了。 而且当年一边是瘟疫天灾,一面是金川战事。皇上显然对疫情和黎民更忧心,故此才对那笔银子的去向睁只眼闭只眼,到后来正巧借此由头整治了户部。 自从跟佟玖一起,这件事就压在济兰的心里,之所以一直没说,她却是有私心的,但并非不坦诚。 那时,她是对之前那个还并不算成熟的佟玖没信心,她不知道佟玖听了这些后会不会理解自己当日的苦衷。故而一拖再拖,直到今日借木云之口说了出来。 当她看着佟玖从木云那回来,还能跟着吏部的官员们谈笑风生,若不是从她看自己的眼中捕捉出那抹不易察觉的闪躲和犹疑,济兰真的有种木云并没有对她说的错觉。 第九十九章 <九九> 第二日,济兰醒后,富察沁伺候她起来更衣洗漱,小心翼翼的道“夫人,天还没亮九爷就带着虹姐儿和华大爷他们南下去了。” “嗯,我知道。”济兰烦闷的拧了拧眉,道“让她去吧,她心里有疙瘩。终有一天,当她陷入一群贪官和黎民苍生的两难境遇时,她自然就会明白了。” 而这边,南下的商船上。 因着出来时,天还没亮,佟玖心情又是极差,上了船后便蒙头大睡。待睡到一觉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船已然过了天津,可这心里头却也是空落落的。 “吃点东西吧?”虹筱见她自醒了就闷闷不乐的坐在床头出神,问道。 “剃头!”佟玖从身后扯过有些凌乱的辫子,是昨个儿济兰亲手为她编的。一股脑的掀了被子下床,往桌案前一坐,果决的道。 “什么?”虹筱被眼前人的麻利动作弄得一时没反应过来。 “剃头。”佟玖复又沉声说了一遍,说完随手散开自己的辫子,晃了晃头。 “哦,好。”虹筱为她斟好了漱口水,应道“那我去备铜镜和剃刀来。”说完便出去了。 不久,虹筱端了盆温水进来,往袖子拧了把热毛巾为她覆在前额上,在铜镜里看着佟玖闭目养神的冷峻样子,若有所思的取过剃刀。 听着头皮上“沙沙”的剃头声,佟玖轻声道“虹姐儿,还记得第一次剃头时,咱们也是在这下江南的船上,当时正是这个节气。此情此景,仿如昨日。” “怎的会不记得呢。”虹筱将沾了头茬儿的剃刀在水盆里洗了洗,道“那日我还问你,咱们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不好么?” 佟玖缓缓睁开眼,看着镜中的自己,边伸手指着,边回头问虹筱道“这个人,还是那个曾起誓发愿,要报仇的佟佳·纳多吗?” “玖哥儿呀,反正我是觉得,你不应该像表小姐那样总是站在阴暗处看这个世道。”虹筱叹了口气,道“没谁是一帆风顺的,这世上远有好些个事呀要比报仇重要的多。” “连你也这么觉得?”佟玖感慨的点点头,却碰到了虹筱手上的剃刀,锋利的刀刃在碰到额头那一刻就见了血。 虹筱一惊,忙用手里的毛巾按住不大却已经开始往出渗血的伤口。 “虹姐儿,你觉得我阿玛他......是不是贪官?”佟玖忍着疼坐正,有些艰难的道“是不是跟咱们平日里见得那些个鱼肉百姓,贪赃枉法的贪官一样,死的罪有应得?” “玖哥儿,你又何苦把自己逼成这个样子呢。”虹筱拿开毛巾,看着伤口止住了血和她此时头上爆出的青筋,道“以你的见识,怕是你自己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这天下还有不贪的官儿吗?常在河边走,沾得多少罢了。夫人是磊落的人,她没必要跟你藏着掖着,拿着你们俩一辈子开玩笑。” “我打算去见见韩先生。”佟玖心有不甘的道“若我阿玛当真是那样的人,我此生便安分守己,再不提报仇了。” “其实你现在想想,韩三爷出家真的是因为韩鹿祈英年早逝了,看破红尘吗?”虹筱继续为佟玖剃着头,道“但凡有他在,朝廷没这么痛快让韩家翻这个身。” 说完用毛巾将她头上剃下来的发茬儿抹干净,道“阳春三月下扬州,这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你别哪次来都哭丧个脸。跟夫人在一起腻了那么些个日子,这趟自己出来走走,别总想着那些糟心的事了。” 佟玖摸了摸冰凉的脑门儿,精神一震的道“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好生休息,养精蓄锐,到了江南织造那边也好有精力多方行走。毕竟是纳沐格格的大喜,于公于私都要尽心尽力。” “九爷,佟扬古大人派了随行送帖子过来了,说是已经先到了,在德州的驿站里备了桌席面,要宴请您。”内跟班的小厮在外禀了句,便将帖子递了进来。 虹筱接过后看了看,递到佟玖手上,道“他不是在包头府做总兵么?何时入关来了。” “日后咱们为格格置办嫁妆,给王爷购置军火,按规矩军门里总是要出个人随着咱们。一来例行督办,二来跟各处的军门打交道也比咱们明白便当些。我左思右想,若是随他们遣来个不好相处的,倒不如我们自己举荐个知根系的。”佟玖看过帖子,道“自然也是使了银子的,扬古他备几桌席面也不为过。” “看这水程用不了晌午就能到德州了,让他们伺候你先用些早膳,我去给你拿会客的衣裳来。”虹筱说完便出去吩咐了。 本来出来行商就是一切从简,走运河到余杭顺利不过二十日的水程,故而并未像北上出关那样带好些起居的累赘物。 佟玖坐在船头,草草的用了碗面,虹筱捧了她要换的褂子来,嗔道“怎的一眼没瞧着,还吃到外头来了?仔细呛了风,一会肚子疼。” “里面闷的紧。”佟玖不甚在意的道,放下吃尽面的碗筷。 就听船头角落里有什么东西“披哩扑咙”的直撞,闻声寻着才看到原是个大笼子,外面遮了黑布幔,看不清里面装的什么。 “这......什么物件儿?”佟玖起身走过去蹲下侧着脑袋细瞧着。 “嗨,还不是那临五爷,说是怕你行商苦闷,给你送来只鹰玩。”虹筱见佟玖说话就要上手扯布幔,忙躲得远远的道“诶,还没熬得的,你可别把它放出来,再啄了眼。” “要说这临五啊,是真会玩。”佟玖轻轻的拽下蒙在笼子外的黑布幔,看着里面朝自己张牙舞爪的鹰,羽翼一展足有一米多长,点头惊奇的赞道“这品相是真好!” “看着怪唬人的。”看着直撞笼子的鹰,虹筱往后凛了凛,道“咱还是别养了。” 佟玖站起身,端详道“那等回头到了德州,让人抬扬古船上去吧,他应该好这口儿。”说完重新套上布幔。 船行至德州港靠了岸,扬古等人早就在码头边等了些时候了。 “逐禄——”见到佟玖从船上小心翼翼的下来,扬古不顾河边的水,边大喊着扬着手,边快步上前热络的一把搀过佟玖,上下打量了通。 看佟玖行动如常,辩解的笑道“此次,我奉命进京述职,论日子早就该到的。可因路上风雪阻住,这才迟来了一个月。” “去岁的雨雪,本来太多。”二人到岸上站定后,佟玖客气的朝他拱拱手,问候道“易先兄,别来无恙。” “我能吃能睡,反倒是你。”扬古行伍粗犷习气,扯了佟玖便向马前走去,大着嗓门儿嚷道“前些日子,我在关外听闻你染了重恙,竟病的行动不得,害得我好生惋惜!” 说着翻身上马,看着佟玖上了另一匹马,大笑道“待我马不停蹄的入京后,却听你不但病痊愈了,还拜了户部的郎中。你小子,真是有齐人之福。” 佟玖骑在高头大马上,人也神清气爽了起来,摆摆手道“什么齐人之福,有些报销朝廷的福气罢了。” “逐禄,这次能进京当差,你的大恩哥哥我永生不忘。”扬古拍了拍佟玖的背,感激的朝佟玖拱了拱手,意气风发的道“日后,咱们一文一武,定要干出番事业来。” “不不不。”佟玖随着他信马由缰的走着,情真意切的道“当初在包头府,若没有你的帮衬,我如何能有今日?易先,你我兄弟不说这些。” 扬古听后,心里更为动容,面上连连点头,不作他言。 待二人到了德州府的驿馆,佟玖看了看有些萧瑟的门庭,拦住欲牵马进去的扬古,道“我夫人在此地设有养正堂的分档和府宅,咱们不如到那去投宿,家里终究随性些。” “如此甚好。”扬古赶紧打发了小厮进去收拾行囊,随佟玖去了德州养正堂分档。 到了养正堂门口,让小伙计去找掌柜的传话,可左等掌柜的不来,右等还是不来。 累扬古久候,佟玖显然面上有些过不去,便起身道“怕是前面柜上有什么事把掌柜的绊住了,我去瞧瞧。”说着出来后让虹筱和景赋先带着扬古先进后宅安置,自己便往前面的柜上去了。 才进了养正堂的档面,就看柜上的伙计们都围在门口和堂前,闻到呛鼻烧干草的味道,佟玖踮着脚朝里面看着。 只见一灰袍后生正跟另一个中年男子争辩着。 “你烧了我们五十付药就想走?”中年男子冷哼道“小子,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开的药铺,想耍横找茬儿,你走错门了!” 灰袍的后生显然也不怕他,不屑的道“你甭跟我玩儿店大欺客,我问你,这炉立在这,是不是但凡在你们养正堂买的药材,只要是有假的次的就可以烧?这是不是立这炉的初衷!” 见中年男子不说话了,灰袍后生又道“别以为小爷我不懂,拿党参充人参,你们这是开的什么药铺?吃出人命来,你们赔得起么!” 佟玖听着这后生一嘴的地道京片儿,眉头一紧,心中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满嘴的胡言,我们养正堂百年的老号岂容你在此大放厥词?”中年男子对左右看着的伙计吩咐道“还不快把他轰出去。” “慢着!”佟玖刚欲拦住众人,只听堂里面有人淡淡的说了句。 这声音莫不是......? 佟玖听后挑了下眉,生怕是自己听错了,诧异的朝里面看了看。里面堂上坐着喝茶的戴茶晶墨镜的男子,不是乔装的富察米又是谁。 只见富察米解开茶几上系药的纸绳,捧着那付药走到众人面前,素手捏了其中一块参片出来,给众人瞧着,道“我就问你们,这是什么参?” “这位爷,您就别跟着起哄了。”中年男子面露难色,焦急的对富察米道。 “掌柜的。”富察米将手里的药丢进炉子里,拍了拍手上的药屑,对中年男子轻笑道“周掌柜的,你这掌柜算是当到头了。东家来了,你等着回话吧。” 原来,就在前面档上闹着的时候,济兰带着富察沁已经到了养正堂的后宅了。 听说济兰来了,佟玖一路空落落的心登时就落了底,这种心里微妙的瞬间产生的踏实变化,让她自己都不禁抚了抚心口。 其实,自打负气一出京,她心里就犹豫了,不然也不会在剃头时问虹筱那些话。 她本想剃发明志,提醒自己是背负血海深仇的人,可她却又不能一刻不想她。 第一零零章 <一零零> “九爷?”富察米看到挤在门口人群后的佟玖,摘下墨镜,笑着跑过来,惊喜的道“您不是南下江南去了么,怎么在德州啊。” “哦,走运河上,闻着那码头边儿的扒鸡香味儿,走不动了,就下来了。”富察米不同于她姐姐富察沁,她生性活泼,素日里佟玖喜欢同她开玩笑。 两人说着往后宅走着,富察米深恶痛疾的道“您说在夫人眼皮子底下,他们竟胆敢拿党参来充人参,再将这些人参拿出去倒卖。他们莫不是吃了豹子胆了?着实可恨!” “确实可恨。”佟玖心不在焉的附和了句。 才到了后宅,离多远就能听到扬古的大嗓门“兄弟,这位玲秀姑娘的好,你是有所不知的。她这双纤纤玉手,能弹得出仙境之音。逐禄每每到霖仙馆,最爱去的就是她的屋子。” “是吗?”是济兰不温不火的声音。 “快别听佟大爷的玩笑话,他这是拿小女子编排着寻开心呢。”一个女子道。 “我这次进关来,是受了逐禄兄的帮衬,我得好好答谢答谢他。要说呢,他家大业大的,看着是什么都不缺。可他的苦,我知道。”扬古继续说着。 “哦?愿闻其详。”济兰洗耳恭听。 “他那正房夫人,是我们旗人里出了名的母老虎。比他又年长了那许多,能有什么乐趣。”扬古哈哈大笑的道“这女人嘛,还是像这般楚楚动人的,贴心体己。依我看呐,他身边就是缺这么个可人儿的红颜。” 听到这些,佟玖立在门口,悄声的对富察米嘱咐道“那个,我我就先不进去了。晚些,夫人住在哪个院子,让人通报一声,我过去找她......” “二爷,九爷跟我回来啦!”未及佟玖说完,富察米朝里边就是一嗓子通报。 佟玖在门口来回踱了两步,眼着富察米已经进去了,只得为难的迈步也跟着进了去。 看着此刻的济兰正乔着装,一脸的络腮胡子,低头吹着茶碗里的热茶,瞅不出什么喜怒。 “夫,咳......傅,傅二爷。”佟玖干干的唤了声。 “老九,佟大爷把玲秀姑娘给你赎出来了,又这么千里迢迢巴巴的送来。这份美意,你可得好好承了人家的。”济兰放下手中的茶盏,说话间站了起来,走到佟玖身边“更不能辜负了这姑娘的情义。” 未及佟玖开口,济兰别过头问身后的富察米,道“前面怎么样了?把那个周敬堂叫到书房来,我要问话。” “已经在书房候着了。”富察米应道。 济兰再回身,看着尴尬的立在那,有些无措的佟玖。细瞧了瞧,见她里面穿着银灰色的锦袍,外面搭了件月白的坎肩,那块富察家祖传的玉牌在她襟前斜歪的挂着。冷眼儿望着,还是干干净净。 眉目间还是那般讨人喜欢的乖巧模样,带着抹委屈的神情。 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在她襟前的玉牌上抚了抚,摆了摆正后一言不吭的出去了。 看着济兰带着富察姐妹走远,佟玖摘下扣在头上的帽子,摸了摸额上的凉汗,走到济兰方才的椅子上坐下。 “这人是谁啊?倒是好气度!”扬古从门口收回眼,不禁赞了句,好奇的道“是个旗人吧?” “敢情你不知道她是谁?”佟玖烦恼的揉了揉眉头,道“她是......。” 瞥了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浑然不知的扬古,佟玖无奈的道“他是我夫人的堂兄!” “呦,竟是你府上的舅老爷啊。”扬古虽有些意外,却也不甚在意的笑道“怕他什么?” “不是,是谁告诉你的我夫人是母老虎的?”佟玖看他嬉皮笑脸的,不快的道“这都哪个缺德的说的呀,啊?” “你就别不承认了。”扬古揶揄着她,道“满四九城,但凡是认识你老兄的,就没人不知道你是个惧内的。说来这也算是贵府上别样的风情嘛。” “来来。”扬古朝玲秀招了招手,道“怎么看着你心心念念的韩老爷了,还不赶紧过来见礼?” “得得得。”有了方才的那一出儿,再看到玲秀凑了过来,佟玖惊慌的起身。 摆了摆手,免了玲袖的礼,打发着扬古,道“你啊还有玲秀姑娘,舟车劳顿的都乏了,咱们先各自回去稍作些休整,晚些席上再叙。”说完拱了拱手,拿了桌上的帽子就要出去。 “诶!哪去啊?”看她拔腿就走,丝毫不领自己的美意,扬古以为她年轻人在情事上面子矮。 遂拽住她,道“我从关外带了美酒,肉干,还有这佳人,就是为的跟你一醉方休的!” 佟玖收回被他拽着的胳膊,解释道“我去洗把脸,换件衣裳就来。” “大丈夫不拘小节,你怎的像个姑娘家,吃个饭还要梳洗一番?”扬古不依不饶,说着大声唤来自己的跟班。 小跟班们手脚麻利的把他从塞外带来的肉干等吃食一样样的摆到桌上后退了出去。 佟玖捻过盘子里一块奶酪放入口中嚼了嚼,酸甜的奶香冲的她一眯眼,拍了拍手上的奶酪屑,连连点头道“好吃!” “好吃吧?”扬古大笑着拉她入席,开了坛酒,吩咐玲秀弹曲为二人助兴,道“这关内再怎么繁华富庶,这些东西总是不如关外的口味好。什么东西啊,一进了关就变味儿了。” 说着自己端起碗朝佟玖举了举,先进了半碗,呼着辣气道“关外呢,蓝天草原,干净,人心也干净。关里的人心......。”说着摇摇头,将另半碗喝尽。 抓了盘子里的肉干吃了起来,道“旗人进关两三百年了,各家过各家的日子,至亲之间都有疏远,更何况我们这些远房的庶出小子们。说来你我也算是一个门儿里出来的,我看着你就总是想提提那些个故人旧事。” “你是佟府出来的包衣,你该知道。”扬古斟满了酒,自嘲的道“同样是姓佟佳,人家府上那是何等的气派。那些年,我同他们府上的几位少爷还算交好,尤其是佟五、佟七,没他们跟他阿玛举荐我,我也入不了这军门。” 听到扬古说起这些,佟玖浅浅地含了口酒。 “他们家被抄那天,我去了。”扬古惋惜的摇摇头,将酒饮尽。 叹息道“后来,我被贬出了关,即刻就要到任。临走时,到牢里去看他们,那样的境遇,也都知此去便是永别了。” “你这酒辛辣。”佟玖用袖子拭了拭脸,勉强的道“我却喝不惯了。” “前些日子我到京,看到昔日的佟府已变成学士府了,往日佟家的显赫都做了土。足见这名利一事,不过如此。”扬古为佟玖斟着酒,佯嗔道“少躲躲闪闪,你的酒量我是知道的。” 佟玖摆摆手,如实的道“自上次染了中风之症,酒便极少沾染了。像这样烈的,实属第一次。” 两人说话间,一股带着几丝暖意的微风,拂面穿堂而过。 扬古吸了吸,道“这样的春风,真真是能把人的性子都吹软了啊。看看现在京里的那些旗人,都像个什么样子。我不是自夸,就我这骑射功夫,打他们十个。可就因为没人给我使银子,我回不了京。” 说到这些扬古有些义愤的拍了拍桌子,道“逐禄,长此以往,大清国不保。” 佟玖看他这忧国忧民的样子,倒是笑了,道“我就是个商人。” 扬古摇摇头,拍了把佟玖的肩头,喝干了酒。 俩人一顿酒下来,都已是酩酊大醉。散了席后,佟玖步履虚晃着一门心思的往书房去寻济兰。虹筱劝又劝不听,扯也扯不住,只得紧跟着她后面随着。 书房里本是气氛凝重,门上一响,佟玖迈步进了来,几个人全歪过头去瞧她。 佟玖气喘嘘嘘的看着坐在那的济兰,直直的走过去,一把握上她的手,痴笑道“阿济......” “做什么,讲正事呢。”济兰嗅到她这一身的酒气,过来就旁若无人的连拉带扯,一面收着手,一面低声斥道。 “我也有正事要同你说。”佟玖又去扯济兰的手,看济兰拧着眉毛瞪着自己,索性撇开虹筱搀自己碍事的手,上前将济兰拦腰死死的拥到怀里。 “你!”济兰被她这样当着众人胡闹的圈在怀里,羞得满面绯红。 但见这人喝了酒后耍赖的痴憨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去拧她的耳朵,道“浑闹什么?还不先回去歇着吗。” 看佟玖醉成这样子,富察沁只好让众人先回去。 回了跨院的卧房,济兰轻轻的将她放到床上,看佟玖还死死的拽着她的袖筒,推了她一把,问道“你有什么好说的?” “我,想你。”佟玖瞧着济兰的眼,伸手去一点点的撕下她脸上的胡子,看着她露出本来的面目。 又是痴痴一笑,道“一处久了,这一分开,心里的滋味儿,着实是难过。” 眼看着佟玖凑过来要亲自己,济兰捂上她的嘴,推开道“你不是下江南么?你去呀!我富察·济兰是杀了你一门,与你不共戴天的仇人。咱们离远些,也免得你这心里头,左想对不起祖宗,右想对不起她。” “早上走,是我的不是。”佟玖握住自己胸前一味往出推自己的那只手,死死的揽在心口。 信誓旦旦的道“素日里,生气归生气,闹别扭也是有的,可我这心里头从来都是喜欢你的,未曾变过。” “佟老九,你别以为你脾气上来了,给我甩个脸子,说走就走。脾气过去了,说两句好听的,想回来就回来了......”济兰挣扎着推着又凑过来的佟玖。 话没说完,感到手里那抹柔软的触感后,手上习惯的盈盈一握,嘴上不再说狠话,只是将头别过去,不去看她。 佟玖顺势的往前一凑,含住了济兰的唇,唇齿间你来我往的熟稔,掩不住二人的情动。 “都是我的错。”佟玖含糊着重复道“都是我的错......。” 第一零一章 <一零一> 翌日,佟玖和扬古有差事在身,急着登船赶行程。 可济兰药铺的事还没处置完,一时走不了。权衡再三后,留了富察米与随行的几个管事在德州,自己带着富察沁随佟玖南下去了。 扬古的官船走在前面,后面是韩府的商船和富察家济兰自己的游船,一行船前前后后的彼此呼应,随波而下。 后面的游船里,济兰坐在二楼的摇椅上晒着太阳,偶尔悠然的晃悠几下,手上漫不经心的翻动着医书,很是怡然。 虹筱从前面船上过来,手里拿了件薄披风,为济兰覆到腿上,抿嘴笑着道“玖哥儿让我送过来的,说是春寒料峭。” “新做得了莲子羹,我去给虹姐儿盛一碗来尝尝。”富察沁说话儿便下楼往后面去了。 济兰又翻了两页医书,看虹筱还立在那,便将手里的书卷搁到下手的小几上,边从摇椅上坐直身子,边让着她,道“坐吧,有话要说?” 虹筱捋了捋被风吹乱的下摆坐下,看着行船两边岸上的风景,道“难得这样惬意,就小坐片刻。” 济兰拿起几上的西洋望远镜,朝前面的船上瞧了瞧,见扬古和佟玖正对着笼子里的鹰比划着说着什么,玲秀坐在另一边弹着琵琶。 轻笑了下道“临五这一只鹰,倒是把他们俩圈住了。”说完将望远镜递给虹筱。自己转身去斟了盏果酒,倚在栏杆上喝了起来。 “起初这个扬古来,我还有些忧心。毕竟是旧时门儿里的人,怕玖哥儿她哪顿酒喝尽兴了,字里行间的再露了什么出去。”虹筱举着望远镜看着。 欣慰的道“两日看下来,她自己心里头倒还是拎得清的。” 济兰吹着风,轻啜了口药酒,没说什么。 虹筱又道“只是扬古每每提起那些人那些事,终究骨肉至亲,难免惹她伤怀。她也是憋在心里没法子,朝亲近的人发发脾气,使些性子,夫人年长,不要同她计较。” 济兰依旧啜着药酒,面上淡淡然。 “说起那些人,兄弟里,玖哥儿同七爷最亲。俩人年岁挨得又近,小时候常常是今个儿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明天又说不准因着争什么,连祖宗都骂了出来。”虹筱笑着讲道“可等脾气过了,才想起,两人原是一个祖宗。” “当初我们往关外跑时,路上用的盘缠马匹以及到各处的接应,都是七爷私下里安排妥当的。”说到这些,虹筱收回望远镜。 对济兰道“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姊妹之间更是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嗯?”济兰正艰难的咽着口中的药酒,听到虹筱突然转了话风,略诧异的道“是她让你来劝我的?” “早上换衣裳时说了几句。”虹筱动之以情的道“因着永喜贝勒的事,两家闹成这样。大姑奶奶也是为难,可怎么说她也是夫人您的一奶同胞。” “玖哥儿的意思呢,现在的天儿好了,让族里的长辈去王府递张归宁的帖子。她出银子,请大姑奶奶和其他族人回江南老宅走走,散散心。”虹筱说出佟玖的想法。 这时,富察沁拎了食盒上楼来,看着俩人的气氛有些凝重,不知她们方才说了什么,就没搭话。 吩咐丫鬟们摆了茶点,自己盛了莲子羹递到虹筱的手上。 “米姐儿这一不在,倒不活跃了。”虹筱接过莲子羹,对富察沁客气的点点头,道。 “嗨,我那个妹妹,哪像是同我一家出来的?”提到富察米,富察沁温和的笑了笑“在家时总嫌她不成体统,又偏偏爱顶撞九爷。” 说着朝外看了看,有些忧心的道“可这一不在近前,又惦着的紧。生怕她到哪没个轻重,再给主子闯出个什么是非来。” “你陪虹姐儿稍坐下,我累了,去憩会子。”济兰扯下身上的披风丢到摇椅上,又对富察沁吩咐,道“让他们把门窗都关紧喽,这琵琶声听得人心烦。” 待济兰下了楼,虹筱低声问富察沁道“这是不顺心气儿了?” 富察沁摆摆手,让她不必在意。看了看几上的温酒壶里还剩了多少,道“昨个儿赶路奔波了大半日,晚上又没歇好。早上起来时就说头疼,偏偏又不肯让九爷知道,一人在这闹别扭,喝了会子药酒。” 说着一样样的收着几上的酒盏,道“瞧这一会儿喝了这么些,也是该睡了。” 看到虹筱一脸的嗔怪,富察沁愈发无奈的摇摇头,道“这两个都不是好伺候的主儿,九爷呢是有什么不顺心一顿酒过去了,就再不提了。我们这个,是什么都揣心里,面上撑着,嘴上更是死活不肯说。” “这趟你们前脚才走,后面就有人说德州分号的事,气得私下里连掼了三个茶杯。”富察沁看着虹筱意外瞪大的眼睛,道“想不到吧?再早些年,什么没摔过。而且,劝不得。” “嘶,这俩人倒是有意思。”虹筱喝着莲子羹道“要说玖哥儿犯起浑来,你是见过的,年前才砍了桌子。偏偏再大的火气,对着夫人竟是一点全无,净是冲我来的本事。” “唉,府上近来的事也是太多。”富察沁道“我盼着九爷一帆风顺的平步青云,主子们顺心了,咱们自然也跟着省心了。” 虹筱回了前面的船上,刚巧佟玖才从扬古那回来。听虹筱说济兰此刻犯了头疼才睡下了,佟玖忙过去探望。 急急忙忙的进了船舱,见济兰并没睡,而是散了头发,歪倚着靠在床头的软枕上,手里捏着封书信正全神贯注的读着。 “头疼了还在上头吹风。”佟玖有些责备的道,撩了下摆挨着济兰坐到床边,探手去试她的额头,瞧着她的气色,问“疼的紧么?” “不碍的。”济兰收起手里的信,靠着软枕缓缓躺下。 “德州府的信?”佟玖看她没什么说话的兴致,起身拉了被子为她掩好,又转身坐到床头,搓了搓手道“我给你揉揉头,管保受用。” 说着十指轻揉着济兰头上两侧的太阳穴,揉了片刻显然是受用了,济兰出了口气,头稍往佟玖手边偏了偏,皱着眉道“不是德州,是济宁。” “先不想那些劳什子了,安安生生的睡一觉儿,待歇过来了咱再说。左右离到济宁还有些时候。”佟玖埋头在她紧皱的眉头上轻啄了下,笑着哄道“我守着你。” 济兰便不再说话,任佟玖为她揉着头,小憩起来。 良久,佟玖见她睡熟了,才住了揉头的手,轻轻从枕边拿过那封信,慢慢一点点的退到外间,生怕弄出一丝响动扰了济兰。 “九爷?”守在外间的富察沁看她出来了,小声道“安神的香点上了。” “好好。”佟玖正看着手里的信,低声询问着富察沁“从济宁来送信的人还在么?” “让他下去吃饭了。”富察沁回了句。 “吃完了打发他到我那边儿去,待夫人醒了,我回去有话要问他。”佟玖交代完,又进了里间。 原来济宁州的养正堂自过年后经营上接二连三的遇到了不少问题,听说济兰南下要途经济宁,济宁州养正堂的掌柜赶紧打发了伙计来送信,希望东家能过去瞧瞧。 信上总共说了几件事,一件是自从俞和堂在运河上游新开了铺面,十里八村的以及对岸的百姓都不愿意绕远到下游的养正堂来买药了,影响了养正堂的生意。 还有就是济宁州最近都在疯传养正堂的药不货真价实。这样的传言甚至已然从德州开始,一路弥散到整个山东。 最后就是济宁的官府衙门,年后巧立名目的各种捐输,变本加厉的对养正堂横征暴敛。以前虽也有这样的事,可生意好时不觉有什么。眼下的生意一落千丈,哪还禁得起这样的盘剥。 故此,才这样急急的派人来,请济兰拿主意。 回了床边的佟玖,脱了靴子上了床,挨着济兰躺好。面上是闭目养神,心里则是盘算着方才信里说的那些关于养正堂的琐碎却又很迫在眉睫的事。 想着自从有了怡亲王做后台,先是木云张罗开什么大烟馆,现在俞和堂又死灰复燃的跑到济宁来跟养正堂打擂台。 德州那边还没听着回话,人参的事是不是也跟俞和堂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些,佟玖睁开眼,歪头去看此时跟自己同床共枕的济兰,看着济兰睡觉还拧着的眉毛,全然一副难受的模样,心揪了揪。 这世上同自己最亲最近的人就躺在这,其他的那已然全是其次了。 自己不止一次口口声声的说,同她一处要对她好,可自己是怎么对她好的?单是这样她头疼了揉揉头就算好了么? 济兰是个高傲磊落的女子,她要的并不是自己对她一味的嘘寒问暖,更不是因为情爱而盲目的去施舍般的包容她,她要的就是属于她的那份公道。 在自己的家族和她的恩恩怨怨间,在自己的表姐和她的恩恩怨怨间,在养正堂和俞和堂的恩恩怨怨间,她想要自己给的,就是一个公正的态度。 她可以无视世俗之前传她勾引自己的为寡不贞,也可以对扬古说的什么母老虎的那些混账话不屑一顾,但自己的在坟前的那句质问和后来早上的不告而别,无疑是伤了她的心的。 自己连个公道的信任都不愿给她,还谈何托付,说什么对她好?所以,济兰连头疼都不愿意跟她提起。 她这不是在跟自己闹别扭,而是对自己的心寒。想到这些,佟玖的心里有些不寒而栗。 第一零二章 <一零二> “都说这春寒料峭的,您但凡肯听我一句劝,也不至于这样的难受。”济兰醒后,不但头疼不见轻,额上反倒又发热了起来,富察沁忧心的嘟囔了句,即刻出去拿药。 “年前年后的在京里住得太舒适,现今出来了,一时身上却受不住颠簸了。”济兰坐起身,头沉沉的对佟玖道“足见,这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的道理。” 佟玖伸手去探她的额头,道“你真是烧糊涂了,都说起自己的风凉话来了。”说着接过富察沁端来的退热散,道“以后还是要多听些沁姐姐的。” 济兰本想自己喝药,偏偏佟玖不肯撒手,执意一匙匙的仔细喂着她服下,柔声道“也让我尽尽心。” “不过吹了点风,你这样我可受不起。”喝过药后,佟玖又捧了水来给她簌口,济兰看她突然这样的殷勤备至,有些不适应的道。 “夫妻一体,你不好,便是我不好。”佟玖说着边挽了袖口,边到铜盆里拧了把温热的手巾,回来仔仔细细的为济兰覆到额上,道“所以,你可千万不能有个什么山高水低的。” “你这是怎么了?”济兰从被捂得严严实实的锦被中抽出手,拉佟玖坐到自己近前,问道“谁说了你什么了?” 佟玖摇摇头,摩挲着济兰的手,良久方道“只是想着,前些日子为以前的那些事蒙着心,迁怒于你。之后又净是为别人着想,却没顾着些你的处境,现下这心里头过意不去呢。” 听她这样恳切的说了这些话,济兰笑了笑,带着略重的鼻音,道“你现在的模样,倒是有几分为人夫君的架势了。” “那是因为夫人你往日里忒雷厉,显不出我来。”佟玖见她笑了,也跟着笑道“今个儿难得这样娇弱一把,自然就显得我格外的有气度。”说着还不忘把身前的辫子,潇洒的向后一丢。 济兰看着这人根本就夸不得的臭美样子,点头道“是啊,这样好气度的九爷,整日被我这么个母老虎霸着。难怪你那本家哥哥四处为你鸣不平,千里迢迢的都不忘弄些莺莺燕燕来往你的怀里塞。” “做什么在这些没边际的事上费口舌?”佟玖听她拿这些来说事,上前将济兰头上的巾子翻了翻“只是,这个样子极美。” 抽身时,抿嘴坏笑着在济兰近前,别有深意的低声道“你的好,我知道就成了,岂能容他们窥觊了去!”说着眼还有一下没一下的往济兰胸前瞟着。 “越发的没个庄重!”济兰看到富察沁慌慌忙忙的端了药碗躲了出去,瞪了佟玖一眼,佯嗔道“像什么样子。” 佟玖不以为然的让她躺好,道“你染了风寒,身上不爽利,左右时间上还有些宽裕,咱们就不要再雪上加霜的赶行程了。我想着,到济宁的养正堂去将养几日,依你看呢?” “嗯,济宁是要去的。”济兰用手帕捂着口鼻,打了个喷嚏后吸着鼻子道。 “那我到前面跟船队的人吩咐吩咐,得了就过来,你吃了药再睡一会儿。”佟玖起身为她掩着被,嘱咐道“要发了汗才能退热呢,你别胳膊腿的乱扔,盖严实喽。” 回了韩府的商船上,多是为办公所用,不比济兰观光船那样布置精致。 同扬古等人说了要在济宁经停几日的安排后,又叫来济宁养正堂送信的小厮问话。 “你叫什么名字?”佟玖见这小厮是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同龄人,拎起茶壶倒了两碗茶,递了他一碗,温和的问道。 “小的梁柏。”小厮接过茶碗,规规矩矩的答着,倒也不拘束。 “哦,梁柏。”佟玖扬了扬手,让他不必客气,自己喝了口茶,问道“现下,铺子里的买卖怎么样?” 梁柏摇摇头,只道不好。 “是怎么个不好法儿?”佟玖坐下,手里摆弄着才从济兰那拿来的手钏,道“我听闻有人在传,说咱们养正堂的药,不货真价实。你在那做伙计,你来说说,所谓的不实,都是哪不实?” “怎么个不好法儿......。”梁柏沉吟着道“这么说吧,自打我十岁入铺当学徒,到今天也有□□年了,咱养正堂的生意没这么差过。最差的时候,三天连一个来抓药的都没有。” 佟玖点点头,又问道“那这货不真的传言,又是怎么起的?” 梁柏应道“您知道,咱们铺里的药分秘制和常药。秘制自不必说,都是从京里或江南的药厂贴着封条来的,根本不存在不实的说法。常药呢,多为进补的丹药,大都是配药的师傅按着一直沿袭的方子配置成的。” “有的分档配药时,将上乘的人参换成了党参,你们档有没有这种现象?”佟玖直截了当的道“这只有你我,你尽管说。” “医者父母心,这是断然没有的!”梁柏保证的道“东家,我敢以性命担保,咱自己的药没问题。养正堂的买卖不好,那是有人故意散了那些不实的谣言,坑害咱们。” “流言止于智者,当真不是咱们自己的疏漏,那便好说了。”佟玖心里已然掂量出个七七八八,道“你先行回去,告诉你们掌柜的,我跟夫人明个儿说话就到。让他带着伙计们到码头上迎我们,要热闹些。” “好,小的这就回去。”梁柏起身拱手后便出去了。 待他出去,佟玖低头看着手里的手钏,温润的念珠布着醒目的裂纹,想来是被掼碰过了。 瞧着那些裂纹,佟玖微微的出着神,想起那日齐家大爷带着木云来韩府告罪的情形,信誓旦旦的说不再与养正堂争斗的那些话时的样子还依稀在目。 想到这些,佟玖起身,推开眼前的窗,闻着略带腥气的空气,自语道“齐家的帐,也该算算了。” 第二日,眼看到了济宁的码头,佟玖还举着西洋的单筒望远镜,来来回回的朝运河两岸瞧着。 “又没什么新鲜的,有什么可瞧的?”虹筱手里提着件披肩,对佟玖催促道“快到了,披上些。” 佟玖收起望远镜,又是巴巴的向船外看着,道“听着这鞭炮声了么?是来迎咱们的。” “夫人头疼呢,你弄得这么聒噪,回头仔细又不顺心意了。”虹筱看她还是这样爱热闹,无奈的道。 “聒噪?我就是要好生聒噪聒噪,让那些明里暗里算计咱们的人都听着,我佟老九来了!”佟玖说完出了去,看着岸上的码头上不但放着鞭炮,还有许多人敲锣打鼓的,弄得像是迎亲一样热闹。 佟玖看了眼码头边的俞和堂,好笑的道“靠码头这么近,也不怕哪天发大水淹了他们?” 再说扬古和佟玖穿了官服,由官家的水勇们开道,上了岸。过往的百姓看着热闹,不知是哪位大老爷到了济宁。 他们久居运河之脊,认得出这种官船是朝廷专门用来买办采购的,更好奇的是谁家被朝廷看中了,能得到这样的恩典。 看着他们被养正堂的掌柜伙计簇拥着往养正堂走去,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开始嘀咕了,不是说养正堂卖得都是假药,吃了也不管用吗,可朝廷怎么还让官员来买办呢? 一时间,冷清了几个月的养正堂门前,来回走动的人竟多了许多。 为了迎接东家的到来,掌柜的做了布置,养正堂的大门二门,里里外外都张灯结彩的,上上下下可谓是面貌一新。 几个掌柜和账房以及配药的郎中都见过了,听着济兰抑着的咳嗽,佟玖道“趁着几位先生都在,不如让他们给你瞧瞧吧,看用些什么药,也好早些痊愈。” “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总算是到家啦。”济兰说着起身,往养正堂前面的柜上去,道“吃什么我自己到柜上去抓便是了。” 佟玖知道她这是要亲自到柜上验药,论这些制药和验药的门道她是不懂的,只好同众人一起随着济兰去。 济兰随意的在柜上和库里的抓了些药,就说自己乏了,径直往后面歇着去了,撇下一干众人晾在堂上,表情各异。 济兰走后,济宁分号的姜掌柜,看着还没脱孩子模样的佟玖,戴着茶色的水晶镜子,正对着堂上泡药酒的坛子里的鹿茸颇有兴致,有些坐立不安了。 他本以为济兰看了自己之前去的信,定会明白济宁养正堂眼下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处境。 这位孩儿面的姑爷喜欢热闹讲排场,让自己锣鼓喧天的远接近送的也就罢了。 可怎么济兰来了,对正事竟是也一句不曾提呢? 他原以为,济兰来了势必要先问话,紧接着郑重的找大伙来商议解决的法子和对策。 哪知这位姑奶奶来了就忙着先给自己先抓药,看她的气色无外乎就是风感咳嗽这类再平常不过的病症了,却不知她给自己出了个什么方子,愣是把柜上和库房的药材折腾了底朝天。 为了接待这两位祖宗,从昨个儿起前院后院就忙得鸡飞狗跳的,可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俩人不靠谱呢,这不是来添乱的么。 “我是第一次到咱们济宁养正堂来。”佟玖同他们寒暄着,道“姜掌柜,一会儿让梁柏领着我出去转转,这几天整日的圈在船上,甭提多腻歪了。” 第一零三章 <一零三> 同那些人在前面又稍坐了会儿,佟玖托说要回去换便服,便往后面去了。 “夫人那边儿,都安置妥当了吗?”出了正厅,佟玖一面摘下戴着十分不习惯的顶戴,一面让虹筱给自己去找平常的褂子来,进了正房。 刚巧富察沁出来,道“沁姐姐,夫人的药吃了么?” “煎得了,正要去拿。”富察沁浅施一礼,出去了。 隐约的听到里面济兰的咳嗽声,撩帘进去,见她只穿了件单褂坐在床上,不解的道“青天白日的,这是要睡下?” “方才在药库沾了污秽,要沐浴呢。”济兰咳嗽着,看着一身官服的佟玖,道“穿了这身衣裳,倒是不一样了。” 佟玖边摆了自己的布老虎枕头到她身后,边去给她倒茶“水还没烧得,你先掩上些,别再让凉风浸着。” “不碍的。”济兰吸着鼻子,接了佟玖的姜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道“你怎么不问我,库里的药验的如何了?” “自不必问。”虹筱进来,引着佟玖到屏风后面去换着衣裳,佟玖在屏风后,道“济宁的买卖无端地不景气,本就蹊跷。若是纰漏出在咱们自家,依你的脾气,又岂会隐忍不发到现在。” “我什么脾气?”济兰有些不爱听,又要说什么,被端药进来的富察沁打断。 “自然是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了。”佟玖说着已经穿了身再普通不过的玄青长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虹筱跟在她身后正为她束着腰带系着佩玉和香囊,奈何她一味的这样往出走,不得系,索性将搭在肩上还没穿的马褂和帽子都塞到她怀里,不耐烦的道“自己穿去。” 又对济兰道“有人这样急急的出来,就是为的看夫人吃苦药的别扭样子,千万不能让她遂了愿。”说着撩帘子出去了。 “瞧这丫头......。”倒是把富察沁惹笑了。 济兰接了她手里的药,利落的喝尽。喝尽后还故作潇洒的朝佟玖晾了晾碗底,朝她嫣然一笑。佟玖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明朗,笑得心中一暖,不禁也跟着笑了出来。 富察沁无视着二人的眉目传情,走上前服侍着佟玖穿好马褂。 “你吃了药睡一会儿,我带几个小厮出去逛逛,用不了多少时候。”佟玖边将小帽扣到头上,边笑眼看着济兰。 济兰朝她伸了伸手,佟玖走到床边握过她的手,富察沁适时的接了药碗出去。 “人生地不熟的,让景赋跟着你些。”济兰捋顺着她腰带上的玉佩挂件和穗子“早些回来。” “再这样,我却不想去了。”佟玖恋恋不舍的放开济兰的手,道“前边的事你不必劳神,我出去瞧瞧,回来再同你商量。” 在景赋和伙计梁柏陪同下,佟玖和扬古驱马沿着运河边的商区随意逛着。 佟玖摘下水晶的墨镜,看着运河对岸的百姓,以及来来往往的渡船,问梁柏道“那渡船为何都只是停在上游的码头?” “东家您想啊,这渡船停在哪个码头,人就在哪上岸,这势必会带动码头周边的店面生意。虽说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总有些不知情的。”梁柏道“故而,渡船停在上游的码头,想是那些渡船收了上游那些店家的银子了。” “哦,原来如此。”佟玖又问“那寻常百姓这样渡一回河,还收船钱么?” “自然要收,虽是不多,可架不住这往来的人多。”梁柏不满的道“前面的桥失修多年,朝廷又不肯拨这笔银子,几任的父母官都嚷着要修,年年朝咱们要银子,可却不见那桥添了一砖一瓦。” “千里做官为的吃穿。”扬古听了,习以为常的笑道“不巧立名目的盘剥你们这些巨贾,人家来这一趟,图什么?” “与其这些银子都不明不白的便宜了他们,还不如我自己往江里撒,拣着的人没准还念念我的恩德呢。”佟玖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小厮,跟扬古游逛到商街内,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扬古看到树下卖咸鸭蛋的驻了足,略有兴致的瞧了瞧,道“自从进了关,我就觉得这些吃食都没味道,不如买些咸蛋切开佐食。” “爷,我这是正宗的辉山湖麻鸭下的蛋,各个红心流油。”小贩听了忙连筐端了过来,搭讪兜售着。 却被随行的梁柏挡了回去,道“我们爷岂是你能冒犯的,边去边去。” 又一面扯了扬古和佟玖往里面走了走,方道“佟爷、东家你们有所不知,这些贩子专是在商街口打着辉山湖鸭的旗号,蒙骗你们这些外乡的过路人。” “卖个鸭蛋也兴蒙骗,这什么世道。”扬古朝身后方才的树下嫌恶的瞧了一眼。 “谁让咱辉山湖的青鸭蛋好吃闻名呐。”梁柏道“却都被这些人败坏了。佟爷想吃,我带您去个铺子。”说着引着几人往里走,道“就在前面那条巷子进去,价格也公道。” 果然拐进一处巷子,就看到一家专卖水产鸭货的铺子。离多远就能听见鸭子叫声,笼子里都是要卖的活鸭。 “小的去就是了。”梁柏麻利的跑过去,不久提了篮鸭蛋出来,塞到扬古的跟班手里,道“保管新鲜地道。” “嗯,你这个伙计机灵。”扬古和佟玖走在前面,心情大好的道。 “不过一篮子鸭蛋。”佟玖无奈的摇摇头,嘴上玩笑道“也值得你这样夸他。”心里想的却完全是另外一码事。 说着朝梁柏招了招手,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咱们家的药分秘制和常药,常药都多用于滋补养生。” “是的。”梁柏恭恭敬敬的应着, “那咱们家这些寻常的药里头,哪个卖得还成,制药简单,成药又快?”佟玖继续问道。 梁柏思忖片刻,回道“要说咱们柜上滋补类的,卖得还成的,得属阿胶和鹿丸啊。但相比之下,鹿丸要比阿胶成药快,卖的好。” “鸭蛋要有鸭,阿胶要有驴,那这鹿丸必是要有鹿的。”佟玖自语了句,问道“咱家的鹿呢?” “都在后院马厩边的院子里圈着呢。”梁柏不明白佟玖的意思,应道。 “哦。”佟玖了然的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继续走着。 直到走到梁柏所说的那座已是风雨飘摇的古桥边,方停住看了须臾,道“是该修修了。” 再说济兰吃了药,沐浴罢出了一身的细汗,小睡了会儿,醒来身上倒是舒服了些。 姜掌柜沉不住气了,借着探病的由头,愁眉苦脸的带着账房到后面见济兰。 济兰听着他说着过完年后,俞和堂如何如何买通摆渡的那些人,为他们招揽生意,又是如何如何散播谣言的,听得正心烦时,忽然听外面焦急的嚷道“姜掌柜在么?” “怎么了?”诉苦被打断的姜掌柜显然有些气急败坏的问着。 “东家,掌柜的。”门外小厮进来回禀道“后院的鹿跑出去了!” “什么?怎么跑的!”姜掌柜闻后大惊,心急火燎的问“那派人去抓了没有啊?” “是,是九爷。”小厮说着看了看济兰的脸色,道“说想看看制药的鹿,以往没见过。可栅栏才打开,不知哪来了几声炮竹响,惊了鹿群,二十几只全都跑了出去,挡也挡不住。” “九爷伤着没?”济兰放下手里的茶碗,道。 “那倒不曾。”小厮回着。 “这,这......!”姜掌柜来回踱了两步,一副焦头烂额又不好发作的憋屈模样。 济兰对小厮道“多差些人抓回来就是了,你去吧。” 小厮看了看姜掌柜,退了出去。 这时,佟玖从外面径直的进了来,笑着从袖筒里拿出两个青鸭蛋,摆到济兰的案前。 又连喝了几口济兰的茶水,方缓过气的,道“方才出去逛,易先在街上买的,说是辉山湖的鸭蛋,佐餐好下饭,看你可爱吃么。” 济兰清了清嗓子,佟玖这才回头细看一边站着的阴沉着脸的姜掌柜和账房。 于是坐下,道“听说咱们柜上的鹿丸都是活鹿宰杀后直接制药的,我倒还不曾看过,什么时候也做一回,让我瞧瞧?” 话音刚落,就见姜掌柜眉毛一立,心道,这小祖宗是刚放跑活鹿,转脸就惦记上看宰鹿了,这不是胡闹犯浑嘛! 思及至此忙看向济兰,怎料济兰温和的笑了笑,慢条斯理的道“姜掌柜,既然九爷想看,待那些鹿抓回来,就做一只给九爷开开眼。” 看着姜掌柜和账房出去,佟玖笑着翻着他们才送来的账本,沉声道“要解今日养正堂在济宁之困倒不难,只怕是要花些银子。” “银子。”济兰起身,指了指账本,道“在这济宁,我花的银子还少么?” “做生意跟坐天下一样,要的是民心。”佟玖看着帐上的银子数目。 思虑道“你看啊,愈合堂和上游的那些店家买通了渡船为他们招揽生意,可是百姓没得到丝毫好处。那我们为何不索性花些银子,去买通百姓呢。” “买通百姓?”济兰不解。 “像在包头府外的驼队一样,咱们自己买几条船,雇上些人摆渡。过河的百姓咱们不取分文,只是这船要停在咱们门前的码头。”佟玖道“店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样一来,还愁咱们门前没人?十个百个总有一个会进来买药吧。” 第一零四章 <一零四> “这个法子可行。”济兰思虑了下,点头道“即刻让人去办就是了。” 佟玖坐下翻了翻账本,疑惑的吸了口凉气,拿了桌上的算盘拨了一通后,手顿在半空,凝眉看着账本。 “怎么了?”对于账上的事,济兰已然习惯当了甩手东家,各处繁复的账目一直都是佟玖在盘对,最后她看个数目罢了。 “只去年,光是给济宁的官府大大小小的捐输,竟捐出了三十多万两!”佟玖又算了一遍,诧异的道“这都是捐的什么钱,又都花到哪去了?” “故此我才说,在济宁,银子我花的不少了。”济兰还当她为的什么,原来是为的那些捐输,道“济宁南控江淮,北接京津,自古便是漕运的要塞。银子捐的自然也比别处多,名目想来是治理运河以及疏通河道吧。” “你倒大方,三十万两是济宁分号两季的收入了,去了人工开支,我们所剩不过尔尔。”佟玖心烦的阖上账本,懒得再算,道“这银子撒出去,还不知便宜了谁。” 看她这副别扭样子,济兰倒笑了,道“开药铺本就不似票号那般获利轻巧快捷的买卖,方才谁说的做买卖要的是民心。可说到捐银子,倒想不通了?这银子是谁花了,那是朝廷的事,可捐与不捐,却在我们。” 济兰看她还是拧着眉毛,忍不住疼爱的伸手在她眉间抚了抚,道“好啦,我们是商人,做不得朝廷的主。唯有多加自律,行善让利,才能取信于民,而后再图利于民。” 佟玖揽上济兰的腰肢,道“倒是很少听你说这些。” “只是说又不顶什么。”济兰被佟玖这样一抱,上身重心有些不稳,于是双手自然而然的轻扯上佟玖的双耳,扯得她抬起头看自己,道“事在人为嘛。” “是吗?”佟玖看着眼前好看的唇,勾起了嘴角,玩味的问着,揽着的手又紧了几分。 “不是吗?”济兰挑了挑眉,会意的缓缓低下头。 “东家!”就在二人近在咫尺时,被门口突然起来的一嗓子打断,两人潜意识的迅速分开。 看来人是伙计梁柏,佟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的道“什么事?”说着起身,朝门口走去。 “鹿都找的差不多了,正往回抬呢,不是您吩咐找回来支应您一声么。”梁柏觉得看到了自己不该看的,连忙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儿,忐忑的道。 “走,出去看看。”佟玖看他还杵在门口不动,又拽了一把,道“走啊。”说完快步出去了,梁柏应了一声忙小跑着跟了出去。 才到前院就见大门开着,伙计们仨俩一伙的用木棍倒捆着鹿腿,一只只的往里抬。 “这么热闹?”佟玖听着门外院外的人声吵杂,问道。 “这么些只梅花鹿‘呼''的全冲出去,满大街小巷的乱窜。最远的我们都撵到了运河边儿才追上,全济宁城的老百姓谁见过这架势啊。”梁柏比划着道“都跟着来看热闹了。” 佟玖到门前瞥了一眼,见围观看热闹的人不少,低声对梁柏嘱咐了几句,又转身对一个小厮道“你去铺子里把切药制药的师傅叫来,让他们把制鹿丸的工具也一并拿来。” “各位老少爷们请留步!容小的说几句话。”梁柏站到台阶之上,朝着养正堂门前围观的百姓一拱手,扬声道“方才这些鹿疯跑了出去,惊扰了各位乡邻,是我们小店的疏忽。小的在此代我们东家,先给各位赔不是了。”说着郑重其事的对着众人深深的作了一揖。 他这一揖,倒是让许多刚要走的人提起了兴致,驻了足,远处的人也都渐渐的围聚了上来。 “这鹿本是小店制全鹿丸入药所用,我们东家说了,既然这鹿惊扰了各位理当谢罪。故此,当着大家的面儿宰杀入药,即刻制成全鹿丸,分发给在场的诸位,以表歉意!”梁柏扯着嗓子喊道。 众人一听,还有这等好事,各个拍手称快,门前更是热闹了。 “诸位不要挤,更不要急!”梁柏见人们都往台阶上涌着,忙道“我们养正堂是百年的老号,东家更是一言九鼎,说了见者有份,诸位就一定都能领到。” 这时小伙计们搬了桌子出来,切药制药的师傅拿着工具一一摆好,又有伙计抬了头鹿放到桌案之上,便开始宰杀。 伴着呦呦的鹿鸣声,梁柏对众人道“小的在养正堂学徒十年,学得了些药效药理,就容小的为大家说说这全鹿丸的功效,好不好?” 大伙自然说好,梁柏清了清嗓子道“诸位乡邻都知道,我们养正堂之所以百年不倒,凭的就是个货真价实,药材地道。这药是治病救命的,贵到犀角、冬虫夏草,贱到通草、马勃,那必须得精选精挑,丝毫马虎不得,各位说是不是?” 见大伙都点头称是,梁柏继续道“就说这全鹿丸,单是鹿就要以鲜活的梅花鹿为上,取其肉、角、茸、肾、尾。再辅以人参、当归、杜仲、五味子、肉苁蓉等三十几味草药方可制成。” 又只见梁柏拿起要入药的草药一样样的给众人看着,讲道“这茯苓不是取自云南的洱海苍山那不算好,这杜仲必是要取自四川,还有这当归取自山西,最值得一提的便是这人参,是我们东家亲赴关外穿过蒙古草原,到长白山方得。” 佟玖在门里听着他在前面念念有词,说得头头是道,放心的负手踱着步。偶尔向门外瞥瞥,只见众人都开了大眼界似的听着看着,十分专注。满意的点点头,她深知,今个儿这全鹿丸一发,养正堂假药的传言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再说后面的正厅里。 “东家,您一来我就想说了,您不该纵着姑爷这样胡闹啊!”姜掌柜忍无可忍的道。 原来,姜掌柜才回去没多久,还没等坐稳,就听说佟玖要当街宰鹿制药。说话儿就已经有伙计过来抬桌子和器具出去。于是,赶紧到后面来禀告济兰。 济兰正对着棋谱下着棋,听他又来聒噪,便遣退其他人。落子后,淡淡的道“姜掌柜觉得,九爷丢人了?” “东家,二姑奶奶,您到前面看看,那都闹成什么样子了!”姜掌柜不满的道。 济兰抬眼看了看他,放下手里的棋谱,道“姜掌柜,你不会真的以为九爷她没见过鹿吧?还是你当她爱凑养正堂的这些个热闹!” “当街制药丢人,那养正堂在济宁开不下去,关张走人丢不丢人?”济兰低声斥责质问道“你也是养正堂的老掌柜了,我阿玛当初把这么繁盛的铺子交给你,愈合堂几句谣言就闹成今天这个境遇。” 看着姜掌柜被问的哑口无言,济兰毫不留情面的道“我们富察家请掌柜是辅助东家,集思广益的打理铺子的,不是要一味的听你们跑来说嘴,自找堵心的。” “人家说咱们家药是假的,你就不能想个辄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家药的确是货真价实吗?”面对老一辈掌柜的迂腐固执和被动,济兰长出口气。 无奈的语重心长的道“买卖,终归是要敞开门做。不必总是顾着眼前那些个蝇头小利,就算这二十几只鹿全杀了能值几个?比起养正堂的百年信誉,孰轻孰重,拎不清吗?” “东家说的是。”姜掌柜良久方闷闷不快的说了句“是我鼠目寸光了。” “你也不必自责,终归还是年轻人脑子活泛些。”济兰念着姜掌柜是老掌柜了,没功劳也有苦劳,又安抚宽慰了几句,亲自送他出去。 再说前面门上分发全鹿丸,直到掌灯时分,人才散去。 看着直说得口干舌燥,喊得嗓子都哑了的梁柏进门来,佟玖又遣他去办买渡船雇摆渡人的差事。 “东家,您可真是个义商,我代我们济宁的老百姓给您磕个头。”梁柏听了佟玖要免费摆渡,很是动容,哑着嗓子说着就要拜。 “行了行了,浑拜个什么,我也是有私心的。”佟玖止了他的大礼,嘱咐道“既然这戏开场了,贵在一气呵成。” “东家您放心,我即刻就去办。”梁柏点点头,拱了拱手,出去了。 正巧虹筱请佟玖到后面去用膳。 佟玖兴匆匆的进了偏厅,离多远就嗅到了饭香,走近看着饭桌上的几道小菜都很精致,应该是当地的特色吃食,觉着新鲜。 自她方才进门来,济兰便拿笑眼瞧着她,看她此刻对着桌上的小菜一脸的新奇,不是看看这个就是瞅瞅那个的,道“不坐下趁热吃,还要再相一会儿?” 佟玖嘿嘿一笑的坐下,执箸道“折腾了这一整日,是真的饿了。在船上走着,总不比这样吃得舒心。” 富察沁捧了温酒壶进来,送到佟玖身边,道“九爷,刚温得的绿茵陈。” “今天是什么日子?美酒佳肴的。”佟玖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济兰,对富察沁客气的一笑,道“不劳烦,我自斟自饮即可。” “好在是没有外人,不然别人瞧了还当我平日里如何怠慢你,喝杯绿茵陈还要看黄历呢。”济兰显然是心情大好,同她打趣了句,闷头继续喝着汤。 佟玖喝了口绿茵陈,点点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这是夫人犒赏我呢。” “好好吃饭。”济兰汤喝的差不多了,道“我只是想你尝尝,这绿茵陈,还是我们养正堂的地道些。” 第一零五章 <一零五> 用过了晚膳,佟玖酒劲上来,有些困顿。 “闷了这一日,本还想着饭后出去走走的。”济兰看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的佟玖,温和的道“这样瞌睡,不如早些去睡吧。” “难得你有兴致,哪能辜负。”佟玖听后起身,道“况且才吃完,怎么好就睡下,久了岂不成酒囊饭袋了。” 于是,富察沁服侍济兰穿戴整齐,披了披风。虹筱、景赋等人也都随着,一行五人朝着运河边去了。 夜风清凉,缕缕春风混着些江水的湿气,拂面而过。 济兰坐在马背上,偎在佟玖怀里,扬头看着天上的点点繁星,耳畔是身后人泛着绿茵陈的鼻息,那样近,那样真实。 觉得身前有些渐沉的佟玖,揽着济兰的手紧了紧,微微侧头来瞧她,道“怎么才出来,就这样恹恹的?” “哪里恹恹的,夜静心静,人自然便静了。”济兰有些小女儿的腔调,就着马背的晃动用玉耳轻轻地在佟玖的脸颊上亲昵的摩挲了下。 听着身后人呼吸一重,紧接着喉咙嗢咽一声,便用肩膀往后顶了顶她,道“问你些正事。” “什么?”佟玖清了清嗓子,稍稍拉开些两人的距离,坐好。 “可曾想过要在济宁开家汇正升的分号?”济兰朝远望了望,隐约的已经可以看到运河码头上夜泊船家们的船灯了。 “才来,还未顾得上这些。”佟玖想了想,如实的道。 “嗯,倒也是。”济兰道“也是说好的,汇正升关外你管,关内我管。” “想来,济宁是运河之都,沿商的要塞,咱们的票号过来也是迟早的事。”佟玖肯定的道。 “那依你看,开在哪好些?”马沿着佟玖白日里往运河逛的商区走着。 “自是要开在这沿河临码头的商区内恰当些,不过像这样的好地方都是寸土寸金,铺面又十分的紧俏,一时怕是没有什么合适的。”佟玖也随着济兰的视线朝那些打了烊的商铺看着。 “我看那家铺面就不错。”济兰扬手指了指,道。 佟玖看了看“哦,那不正是愈合堂嘛。” “药铺就不适合开在这样的繁华喧嚣之地,免得分心拿错了药,是要出人命的。”济兰笑了笑,道“走了这一会儿,身上有些凉了,咱们回吧。” 翌日,一大早,梁柏就来了。 原来他昨个连夜走水路到下游去雇了几个摆渡的人来,又到船市买来几条破船,这是来找佟玖交差的。 “夫人,姓梁的那个伙计要见九爷。”听着里面迟迟没传唤,富察沁看了看时辰也差不多了,端了温水到内室门口低声道。 不久,听着里面有响动,济兰披着褂子掀门帘出来,压低声音道“九爷昨个儿累了,还未醒呢。有什么事让他去办就是了。”说着接过富察沁递来的温水,漱着口。 “姐姐,夫人呐?”济兰刚吐了口里的漱口水,就听门上豁亮的一嗓子“夫人,我回来了!”不是从德州赶回来的富察米又会是谁。 “小声些,九爷还未起呢。”富察沁一把扯住大大咧咧的妹妹,喝斥了句,为难的看了看济兰。 “先自去洗漱换换衣裳,晚些过来一起用早膳吧。”济兰看着风尘仆仆的富察米,没责备的意思。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不起......”富察米不以为然的还未说完,就被姐姐扯了出去。 “阿济......”内室里传来佟玖的声音“夫人?”济兰闻声捧了余下的温水进去。 佟玖睡眼惺忪的坐在床头,打着哈欠,接了济兰送来的水咕咚咕咚的喝了进去,喝完方想起这应该是给自己漱口用的,对济兰嘿嘿一笑,有些窘然的道“竟忘了。” “方才那个梁柏过来找你,我打发他下去了。”济兰唤虹筱进来。 “是来回渡船的事吧?”佟玖穿鞋下船,问道“怎么不叫醒我。” “这是什么大事?还用得着你亲力亲为吗。”济兰坐到梳妆台前,说了句“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你既是想重用他,就要先用他。” “你也觉得他行,是吧?”佟玖正在铜盆前洗着脸,听济兰这样说,挂着一脸的水珠抬头笑问道。 “他同你有相似的品行,年轻、勤快、脑子活。”济兰道。 “虹姐儿,发现没?夫人近来常夸我。”佟玖抹了把脸,得意的坐到济兰身旁,对身后要为自己扎辫子的虹筱道。 虹筱头不抬眼不睁的,只是看着她的头发“我倒是盼着有些人,日后天天的都如这几日这般清明,那就谢天谢地啦。” 当天养正堂免费的渡船队便开始运行了,又刚好富察米也回来了,济兰让人到渡船上张贴养正堂义诊的告示,看病不诊金,买药还送安神的香囊。 如此一来,养正堂门前的下游码头长街须臾间就如赶集般热闹。 再说上游,不但渡船没人坐了,连街上都冷冷清清。 用得了早膳的佟玖,散到下游的码头前,看着几条破旧的船上挂着大红花和养正堂的旗号,摆渡人身上也穿着养正堂的号衣。 叫来梁柏,疑惑的道“这就是你买的船?怎么不买些新一点的。” “东家,我是这么想的。您看啊,咱们这不要钱的渡船队一开,上游那些摆渡的用不了多少时日就朝不保夕了。到时,咱们就可以低价买他们的船,再雇佣他们为咱们摆渡。”梁柏解释着。 “那我就不明白了,这些人不妥么?为何还要雇那些人来。”佟玖朝上游眺望着。 “那些人几代以摆渡为生,已是多年了,拉起主道来熟门熟路。而且咱们这样,难免糟了他们的怨恨,怕日后会多生出事端来。咱们这原是做善事,若又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咱们所用,岂不更是好上加好吗?”梁柏道。 佟玖听后赞许的点点头,正思忖时,便听有过路者道“听说了,愈合堂卖假药吃死了人了。” 佟玖诧异的回头看了看走过去的路人,对梁柏道“他们方才说什么?” “我这就去瞧瞧,您等我回话。”梁柏说着便快步朝上游码头去了。 一盏茶的工夫,梁柏跑了回来,佟玖正在院子里瞧着虹筱和华景赋喂鸽子。 “东家,愈合堂被官府封了,人也给抓了。”梁柏气喘嘘嘘的道“听说是他们卖了什么用豺骨冒充虎骨的药,也有说是用狗骨的,把人吃坏了,人家来找,他们不认。” “来来,坐下慢慢说。”见他跑了一头的汗,佟玖扯了身边长条的板凳给他。 “谢东家。”梁柏坐下后道“正巧昨个儿咱们施全鹿丸,人家就说养正堂卖鹿丸有鹿,你们既卖虎骨丹,可有虎或者虎骨吗?拿出鉴别一下,自知真假。” 佟玖点点头“倒是这个理。” 又听梁柏说道“可偏偏愈合堂不肯拿虎骨出来,对家也不是善类,就要砸店摘他们的招牌。愈合堂哪里肯依,就纵使伙计将人打了出去。结果今天一早,对家就去告官,说是小厮被愈合堂的人给打死了。” “出了人命,定是要封店抓人的。”佟玖叹了口气。 “都说对家是旗人,在军门里有些权势,若是寻常百姓,官府即便是过问也没这么快的。”梁柏回道。 “旗人......”佟玖沉吟了片刻,回想到济兰昨个晚上在运河边儿说的那些话,一面让梁柏下去,一面问身边虹筱,道“你说夫人昨个儿晚上,是去遛弯的吗?” 虹筱喂过了鸽子,拍了拍手上的米屑,悠悠的道“你办渡船队,是为渡人过河吗? 佟玖正要往里面走,虹筱道“夫人带着沁姐儿出去了。” 佟玖在院子里来回的踱了几踱,越想这事怎么越蹊跷呢。 见鸽子喂的差不多了,景赋将手里的米盆往佟玖怀里一塞,道“你可以问问米。”说完拉着虹筱走了。 “米?”佟玖低头看了看米盆里的米,恍然道“对呀,我可以去问问小米。”说着让人到前面去喊富察米进来。 “什么事啊,前面正忙着呢。”富察米敷衍的对着佟玖福了福,道。 “哦,我就是问问,德州的事最后怎么样了。”佟玖让她坐。 “这不我才回来,夫人就着了姜掌柜到德州去接管德州分号了嘛。”富察米道“那个周敬堂都如实的说了,因着家里急用笔钱,才把咱们的人参、虎骨、鹿茸换出来一批私下卖给了你那相好的家。” “谁家?”佟玖一挑眉。 “就,济宁的愈合堂。”觉出自己说错了话,富察米翻了个白眼。 逞辩道“本来就是,夫人给他们那么多好处,还不是看在九爷你的份儿上么,他们自己说了不算,还来动这些个歪心思坑害咱们家的买卖。” 说着又对佟玖道“还好九爷这次没胳膊肘往外拐。” 佟玖不跟她一般见识,问道“那夫人和你姐姐做什么去了?” “看铺面去了呀。”富察米如实的道“夫人想把汇正升开到济宁来。” 原来,愈合堂的铺子本就不是他们自家的房产,也是跟人租来的。如今这一被上封条,在那个地界能有份产业的房东岂能容了这样的事,听了消息就找上衙门去了。 官府只好又去了封条,命愈合堂的人即刻把铺子给人腾出来。 于是,愈合堂就此在济宁惹上了官司,不得不关了张摘了牌子。 第106章 番外 一 <番外一> 话说,事情发生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韩府的书房内。 佟玖才沐浴出来走到床前,看着此刻榻上的济兰衣绾尽散的倚在布老虎枕头上,手里闲闲的捏着卷泛黄的古书。肩头只披了件水月色的薄袄,露着里面兰花色的小衣儿,隐约可见的是上绣的一株兰花,正开的无比娇艳。 佟玖心旌摇曳的看出了神,额头和鼻尖泛出丝细汗,气息也跟着重了起来,傻傻地在床头杵了多久,自己竟浑然不知了。 “还不睡吗?”济兰翻了翻书,久不见她上床来,阖了书卷,打着哈欠抬头唤她。 “哦哦。”佟玖回过神后,不敢再看济兰,慌乱的扯着披在身上的大氅,却拽成了死结。 “还是我来吧,这样的浑拽,仔细哪下再把自己勒死了。”济兰轻轻坐起身,凑到佟玖身前,肩上的水月袄随着她起身滑落在床。 看着眼前只着了件小衣儿在自己面前的济兰,月牙色的一片,玲珑的曲线在小衣儿下若隐若现,晃得佟玖心兀地漏了一拍,瞬间瞪大了眼睛,鼻息灼热,满面通红。 正胡思乱想间,颈上一松,大氅的带子被济兰解了开宽了去。背上一凉,不禁激的她打了个冷颤。 “阿,阿济......。”佟玖痴然的盯着她小衣儿上的那朵兰花下包裹的女子的美好,如何都挪不开眼,揣着心里的悸动和不安咽了下口水,悠悠的唤了声。 之后就只是那样呼吸紧蹙的看着这个让她渴望了这么久的女人,手足无措,不敢有丝毫的造次。 “老九,你在发抖。”被佟玖这样直直的盯着的济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暴露,心中有些恼,却又不肯示弱。索性玉臂上前一扯,将佟玖顺理成章的圈进了被窝。 怀里突如其来的凉意混着面前佟玖炙热的气息,惹得济兰心头一紧,正欲稍稍地向后别开些时,佟玖紧紧地贴了过来,一点点的试探着从身后抚上她光滑的脊背。 “阿济,我不能,不想你。”佟玖喘着粗气喑哑着嗓子说了句,情动不已的轻轻的吻上了她的嘴角,唇齿相依。 随着二人唇齿间的你来我往,两人周遭的温度骤然上升,本能的想要跟济兰贴的更近的佟玖手忙脚乱的脱着自己身上厚重的马褂,奈何平日里本就不好解的盘扣,此刻更显得密密麻麻。 佟玖不得不与济兰先分开,气急败坏的低头扯着自己襟前的一排盘扣,额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我来吧。”济兰轻笑着复又含住佟玖嘟着的嘴,一手从马褂下探了进去解着她内里袍子的扣子,一手覆在她胸前有一下没一下的解着她马褂前襟的排扣。 任凭着床“吱吱嘎嘎”的叫着,二人的衣衫扬的榻上榻下都是。 “阿济,我想跟你做夫妻。”佟玖覆在济兰的身上,专注而小心翼翼的亲吻着她的玉颈,向上吻至耳根处,濡湿的舌尖惹的身下人身子一僵。 察觉到心爱人如此强烈的反应,佟玖兴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心中泛出股酸软,在她的整个胸膛激荡着。她重重的吸了口气,握过济兰的手,十指紧扣。 舌尖在济兰的耳廓上慢慢的轻佻着勾勒着,每到一处无不挑逗着济兰此刻的脆弱敏感的神经,即刻要脱口而出的□□在她喉间翻转,细细碎碎的纠缠着佟玖的心,于是吻的愈发深沉用力。 突然,佟玖停了停,支起上身,认真而执拗的,又好似宣布一样,一字一句的强调道“我要跟你做真正的夫妻!” 此时的月光洒落在床头,婆娑的月影映的到处花影藤风,照的眼前人格外的顾盼神飞,卓越多姿。 此刻的济兰双眼微闭,朱唇微张,腮边两缕发丝轻柔的拂面平添了几分诱人的风情,许是因羞涩略偏过头并不看自己,看着她这般楚楚动人的可人模样,佟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低头再次衔上她的下唇,流连了一会,顺势蹭到了锁骨处一点点的一路向下轻啄着。吻到动情时,在她的纤纤细腰上一握,渐渐地探手入了小衣儿里,指尖方能触到那抹柔软的边缘时,却被她身上的小衣儿束着止步不前。 佟玖不得不轻揽起些济兰的上身,绕到她身后解衣带的手有些微的颤抖。于是,香玉满怀。 意乱情迷之中的济兰突觉身前一空,有些怔松。潜意识的勾住佟玖的脖颈,随后接踵而来的便是佟玖极尽热切的爱抚和细细麻麻的亲吻。 “啊——”荷尖上生平第一次传来这样如蜻蜓点水的奇妙触感,仿佛是被一下下亲到了心尖上,那种灵魂深处的强烈悸动,让济兰压抑了许久的□□破喉而出。 “怎么了?”佟玖惊慌的抬起头,焦急的询问着。见她不应,不安的眼神在济兰的脸上和胸前担心的瞟来瞟去。 “乱看什么!”济兰绯红着脸,一把捂上佟玖的眼。上半身就势紧紧地拥住她的脖颈,呵气如兰,佯装发狠出气般,在佟玖的脸颊上咬了一口,与其耳鬓厮磨。 看她并非不适,佟玖坏坏的顽劣一笑,歪过头沿着她的皓腕细碎的亲了一路,直亲的济兰手臂发软松了手,才又埋头转战到她的腹肋间亲着。 “阿济,我要如何做?”感觉到身下人愈发的不安,佟玖知道只是这样的亲吻是不够的,可是还能怎么做她却是一无所知。 “我怎会知道。”济兰咬着唇,忍耐的道。 “这世上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事。”佟玖从她腹前抽身上来,头不住的在那粉嫩的荷尖上轻蹭着,央求道“夫人......。”手却已然朝下抚去。 越过稀疏的灌木丛,轻轻一探,手掌贴上的地方,满掌心的潮湿。 “这是......”还泛着晶莹剔透的光亮,丝丝入扣,佟玖惊叹。 又到园内一探究竟,食指在花园中的花蕊上游移了几圈,济兰埋头在她的肩胛间,双手紧紧的拥着她的上身,止不住的颤抖着“九儿......” “要进去吗?”佟玖触到花瓣,已是浸润了花露炽热而湿滑。感到身下人的扭动和不安,佟玖中指小心的揉开柔软的花瓣,试探着轻轻地探了进去。 随着济兰一声清晰可闻的闷哼,佟玖背上被她抓的一痛,吃疼的吸了口凉气“嘶——。”手上却丝毫没因为背上的疼痛而退缩。 “嗯.......啊......”随着她指尖没到了尽头,济兰咬上了佟玖的肩头。 渐渐地,低低细细地□□一声声地夹杂着床榻的晃动声,交相回荡在书房内,如魔音般蛊惑着佟玖。 佟玖低头安抚的吻着济兰的耳垂,灼热的气息喷在彼此的脸上,此时她粗重的喘息声,与她指尖来来回回的律动同步充斥着济兰的身心。 “九儿......”感受到指边本就狭窄的周遭愈发的紧致和收缩,自己的名字被她艰难的淹没在了牙缝间。 佟玖忍着肩上的剧痛,托起济兰欲与自己贴合的腰肢,咬牙切齿的道“夫人,可还受用么?” “你!”济兰的指甲嵌入她的后背,后半句被淹没在喉间再也说不出,只因人已临近那巫山的九霄之巅了。 “阿济,我爱煞了你此刻的样子。”佟玖深情的道。 只觉身下人先是全身一僵,便松开了含着自己肩头的口,如释重负的仰头躺到了身后的布老虎枕头上,微闭着双眼喘息着,平复着之前紊乱的气息。 就在佟玖不明所以手上再欲活动时,只觉手腕处一紧,被济兰适时的用双腿紧紧的夹住了。 “疼吗?”济兰睁开眼后,俩人不约而同的说了同一句话,又是一起摇了摇头。 最后佟玖得意的嘿嘿一笑,被济兰娇嗔的拍了一巴掌后,才老实的躺回到床榻上。 边伸手轻捋了济兰遮面的青丝,掖在耳后,边感慨的道“这才是夫妻啊。”说完轻轻地将她揽到了怀里。 济兰手指在她肩头的渗着血的牙印上轻轻摩挲着,疲惫的道“现在你我有了夫妻之实,纵是日后再有什么,你却也别想跑得脱了。 佟玖举着脖子上的玉牌,信誓旦旦的支起头,道“我对你富察家的列祖列宗发誓,今日既与你结发为夫妻,日后不论发生什么,自当恩爱不移。” 说完又是嘿嘿一笑道“况且有这样的美事,喜欢还来不及,试问这天下谁不是想一生一世的如此,还有谁是想着跑脱的?” 见济兰也不理会自己,佟玖又一头倒在她身边,缠着她小声问着“你,不喜欢吗?” 济兰默默地趴在佟玖的肩头,感伤的道“有谁不喜欢呢?我只怕,有一日你嫌我老了,便不再记得今日咱们的好了。” “我断然不是那样的。”佟玖扯了扯她,嘟囔道“瞧咱们俩,这样的大好日子,你却老是想这些不好的。” 说着有些忧心的朝下瞟了瞟,道“真的不疼么?要不要喊人进来伺候,擦擦身子?” “乏了,睡吧。”济兰说着闭上眼,埋头在佟玖的怀里不欲再说。 “阿济,你放心,谁变我都不会变的。”佟玖打了个哈欠扯过被子,将两人掩好,笃定的道“此生我只同你做这样的事,再无二人。” “我从来都信你。”济兰在她肩头蹭了蹭,呓语道“只是不信自己的命罢了。” 第一零七章 <一零七> 近晌午,济兰带着富察沁才从外面回来,还未及佟玖与她说上些什么,就听门上来通传道,东河河道总督高斌来了。 “高斌?算不上熟识。”佟玖不解,问济兰道“他来做什么?” “八成是找我的,想来应该是为的银子。”济兰对佟玖道“你且去迎一迎,客气些。” 知道河道总督是朝廷的二品大员是重臣,富察沁赶紧吩咐小厮们焚香洒水扫院,佟玖亲自到门上相迎,济兰在正堂恭候,显得很是隆重。 高斌是个已近古稀之年的老叟了,穿了身中规中矩的常服灰马褂,花白的须髯,身后带了几个随从,颤颤巍巍的入门来。 “草民韩鹿祈,拜见高大学士。”佟玖见面便要行跪拜的大礼,告罪道“不知老大人驾临,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 “诶,韩大人太客气啦。”高斌适时的伸手一搀后,朝佟玖回礼的拱了拱手,笑着抚须上下的打量了番佟玖,道“老夫此来是访名医的。”说着向里张望了下,问道“不知,尊夫人可在府上吗?” “拙荆闻听大人驾至,已在堂内侍茶恭候。”佟玖引着高斌往里面正堂走着“大人您里边请吧。” “二姑娘,年前京中一别这数日,家里的生意还都好吧?”进了正堂看到济兰立在门口,高斌熟络的与她打着招呼。 “托世伯的洪福,都还过得去。”济兰朝他福了福身,过礼后寒暄的让着他往堂上的上座坐,道“这次本是途经济宁稍作休整,来得仓促。想着世伯公务繁忙,不敢到府上去叨扰。”说着又引荐身旁的佟玖道“这是我的夫婿。” “见过了见过了。”高斌伸手让着她们落座,接过茶盏,赞赏的道“昔日只知韩探花少年及第,诗文风流。今日又闻他施药义渡。”说着点头道“恕老夫直言,不是这样心系天下的英年才俊,如何能配得上我世侄女的才情?” “本是我高攀了她。”济兰也跟着笑道“她哪是什么心系天下,就是年轻爱凑热闹,每每到了哪,就爱出这些个风头。我劝不住她,只能由着她浑闹去了。” “这样的义举就该让他去做嘛。”高斌看着二人,感叹道“还是你们年轻好啊,像老夫这个年纪,就算是一心想报效朝廷,也是有心无力了。最近时常寝食不安,听闻有名医驾至济宁,这不,老夫便来了。” “世伯总是这样风趣。”济兰说着朝身后的富察沁扬了扬手。富察沁心领神会的取了药箱和诊脉袋出来,到高斌手边的几上一一摆好。 济兰用清水洁了手后,在高斌对面落座,请了高斌的左手出来,在他手腕上蒙了帕子,轻轻叩上脉门。凝神摸了会后,抬眼看了看高斌的气色,问道“世伯近来饭量如何?” 高斌摇摇头,道“用不了多少,进什么都不香。” 济兰点点头,又请了他另一只手的脉,询问了些其他症状后,道“只是有些心火,脾胃上虚了些,稍作些调理,不打紧。” 说着富察沁取来笔墨,济兰写了方子,写好后让小厮拿了到前边去抓药,方悠悠的道“世伯的心病,还需心药医。” “既然二姑娘提了,老夫也就不绕弯子了。”高斌叹气道“眼看着汛期将至,老夫这次来呢,为的就是筹措修桥的银子。现今这济宁的大小商贾都看着咱们养正堂呢,所以这笔捐......可不好再拖了。” “不瞒世伯,今年的买卖的确是不甚景气。”济兰为难的笑了笑,道“去年陛下南巡,我们养正堂孝敬了三十多万两出去,这是应当的。可今岁这才开春,在济宁州给各个衙门的捐就已捐出了十几万两。如今,世伯您又要修桥......我们养正堂就是个药铺。” 听济兰出言推辞,高斌放下手中的茶碗,语重心长的道“二姑娘说的这些诸多的困难,老夫都清楚。按说这捐啊,捐与不捐,捐多捐少,原本就是商贾们自发的义举。老夫也全然没有威胁强迫的意思。” “这是自然的。”济兰起身,亲自为高斌蓄着茶水道“于公于私,世伯都能体恤我们药商的难处。我们是正正经经的商人,赚的都是血汗钱。” “说到体恤,还是要互相体恤。抛开这天下黎民苍生的大义不说。”高斌温和的道“单单只说眼前的,咱们都是皇亲,是国戚。养正堂呢又是官商中的砥柱扛鼎,咱们得为万岁爷分忧啊,这才不辜负圣上多年对养正堂的皇恩浩荡嘛。” 济兰又犹豫的沉吟了下,道“既然世伯您亲自来了,只说这次修桥要我们捐多少吧。纵是再难,我也想办法尽量给世伯凑上。” “这次修桥,预计要四十万两。按往年的惯例,养正堂出一半,余下的另一半,老夫再去其他商贾处筹措。”高斌道。 “高大人,若是我们捐了这二十万两,上游的那座桥当真会修葺一新吗?”听说又要捐二十万,一旁观望了有一会儿的佟玖拱了拱手。 有几丝不快的问道“若说是捐银子修桥,去年我们也捐了,为何那桥依旧破败飘摇?” 高斌抚须而笑,道“韩大人怕是有所不知,这运河上的衙门众多。尤其是在这济宁,什么运河道署、运河同知署、管河州判署、泉河通判署等等,大大小小号称‘七十二衙门''。各府过各府的日子,谁收的捐就用在谁那,去年找养正堂交捐的,那绝对不是老夫。” “我们花银子交捐,是交给朝廷的,是为了实实在在的造福济宁的老百姓。”听他这样说,佟玖不爱听了,道“不是为了孝敬哪个衙门的哪位大人的。高大学士您贵为河道总督,在这运河之上代表着朝廷。朝廷收了我们多少银子,又是以什么名目拿走最后用在了何处,大人难道不该给我们个说法么?” 未及高斌应声,佟玖又质问了句“这些年,我们捐了这么多银子,试问这济宁的百姓知道多少?朝廷和皇上又知道多少?” 济兰用手帕遮着口鼻,咳了咳,对高斌轻笑道“世伯,别怪罪她顶撞您。前段日子漕运总督在运河上扣了我夫家达正昌北运入京的货船,贵贱且不论的,怎么也值几座桥了。她呀,这是对河道上的大人们带着怨气呢。世伯,您喝茶。” “哦,呵呵呵,那都是漕运衙门办的差。”高斌理解的笑了笑,喝了两口茶,道“侄女婿,老夫跟他们可不是一道的,你莫要错怪了老夫。”无奈的摆摆手“那些个武将,罢了罢了。” “世伯可别小瞧了这些武将,各个都是玲珑心呢。”济兰揶揄道“前些日子临离京时过我十弟府里拜别,就瞧着他书房里摆了座珊瑚山着实的眼熟,走近细瞧可不正是我江南府里那座么,之前原也是跟着那船货进京的。一问方知,是漕台大人送去的。” “哈哈哈,想来傅相爷也是哭笑不得了。”高斌大笑。 “其实就如世伯说的,咱们都是皇亲,是一家人,到了谁的地界上还不抬抬手吗?可偏偏就有些个愿意起哄架秧子的。”济兰无奈的道“是,之前我们的确是同怡亲王府上有些个误会,可那是我亲姐姐的夫家,折了骨头还带着筋呢。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又何况是我们的家事,还轮得到他个外人这样跟着搅合。” “嗯,此番作为,的确有失朝廷大员的身份。”高斌拉回话,问道“二姑娘,这银子,你看什么时候能凑得?到时是我派人来取,还是......。” “二十万两也不是小数目,一时间在济宁养正堂是凑不上了,只能待我到了江南或现在修书回京城,让他们再行押运过来。”济兰对着佟玖叹道“若是在济宁有我夫家的票号就好了,别说二十万,就是四十万也不过就是一张银票的事。” 佟玖听后竖了竖耳朵,眼上看着济兰,心里的思绪动了动。 “夫人,您到用药的时候了。”富察沁禀告道。 济兰起身,高斌也跟着起身,拱手告辞道“既然如此,老夫便不叨扰了,就回去静候佳音了。” 佟玖尾随着高斌送他出去,出了正院的大门,道“大人,草民能否看看那座桥重建的图纸。” “哦?韩大人对这个感兴趣?”高斌放慢了步子“还是说韩大人对朝廷对老夫不放心?” “草民只是想知道建桥都需要些什么材料,这样草民就算拿不出银子,也可以帮着大人筹集些其他物资。”察觉出高斌的不悦,佟玖诚恳拱手道“而且草民有个法子,不知于建桥有没有益处。” “愿闻其详。”高斌索性驻足,等着佟玖说完。 “草民以为,上到这座桥,下到疏理河道,但凡是商贾出的捐资,无论是哪个衙门收上去的,都该集中放在一处,由大人您根据各处所需的缓急,酌情调度。”佟玖道“如此才能物尽其用。” “说的有理。”这些话正中高斌的下怀。 “往年的且不论了,今年只我们一处便交了十几万两了,大人与其现在又与我们要捐,不如回去先将其他衙门募得的零星银子收上来。”佟玖看出高斌面露难色,淡笑道“大人可是他们的上官,又兼着都察院右都御使一职,想来他们也不敢有所微词。” 第一零八章 <一零八> “将别人募得的捐银收到我的衙门来,这......。”高斌摇摇头,深觉不妥,如此势必会招来其他官员的众怒,使自己成为官场上的众矢之的。 “大人可将这些银子存入我们汇正升票号,这样一来,谁用了,用多少都有帐可查,明明白白。”佟玖又道“这银子放在衙门里,即便是不用,只会少不会多。可这银子若是存进了票号,银子生银子。到时,大人不但可以建桥,还可以修路。” “哈哈哈,你们这些商人呐。”高斌大笑着用手指点了点佟玖,朝外走道“老夫来找你们要捐,非但一两银子没拿到,反倒还让你这个毛头小子给绕了进来。” “大人,草民没有私心。”佟玖拱手解释着,继续随着他往外走,道“只是眼下这济宁的捐银保管与支出需要立个规矩,而立这个规矩能否立的起来,不在哪个商户更不在草民,唯在大人!” “韩大人不是想看图纸吗,随老夫来吧。”高斌走到门口,入了官轿。佟玖牵了马跟在他轿后,同他去了衙门。 高斌的书房屏风后摆着个整条京杭大运河的模型,所有重要的码头,沿途的桥梁,都一一的立在上面,十分逼真。 “你看看,这座桥如何?”高斌说着从书桌的抽屉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座桥的模型,摆到案上给佟玖瞧。 “这个好啊。”佟玖弯腰探头过去,细细的赏鉴着,道“这是红木的吧?瞧这细致的工夫,娴熟的木工也得雕上大半年。家兄儿时酷爱做些家具的摆件,故而草民对此略知一二。” “大半年?”高斌抚须而笑,端了茶看着桥上的兽首,道“单单是这几个,就用了老夫半年的工夫。” “这是您雕的?”佟玖出乎意料的又看了看眼前的桥,指了指那一大片的运河模型,道“这些都是?” “老夫就这点嗜好。”看着自己的作品,高斌点点头叹道“人上了年岁,耳聋眼花,衙门上的糟心事又多。这座桥雕成这样,老夫足足用了两年。” 说着又拿出图纸铺到桌案上,请佟玖来看,道“都是按照真桥的图纸缩小而成。” 佟玖手抚着图纸,细看了看图纸上标注的重建桥所需的材料,心里盘算了下,抬头肯定的道“粗略算来,只要大人能先从其他衙门凑够二十万两,即便眼下没有我夫人的现银,这座桥也能成。”说着将手里的木桥模型摆至运河上。 “只要二十万两,如何能成?”高斌不解“这样一座桥,且不说人吃马嚼,单是备足了所用的石料铁料也绝不只是二十万两。” “全竣工二十万两自然是不够,但有了二十万两大人就可开工了。”佟玖算计的道“其中三万两现银用来招募工匠,十七万两存进草民的汇正升,以便各处的周转及到各地去备料。” 看出高斌的警觉和迟疑,佟玖笑着指了指运河的上游和下游,道“大人请看,在这是大清国最大的铁器重镇有草民的票号,下游的石镇也有草民的票号。只要济宁的汇正升一开,大人您的买办拿着我汇正升的银票到这些地方,便可直接汇兑现银随意买办。” “草民不图别的,只是图这一来一回的银水和汇水罢了。”佟玖实话实说的道“大人也知道,现在红花会正盛,运银子到各处去置办材料,可不是什么万全的法子。” “按说这银子本就是你们商家的义捐,放在票号不无不可。但如此......。”高斌抚须忖度了会儿后“会遭人非议。” 请佟玖落座,道“这样吧,这十七万两银子可以存进你的票号,但到各处采办的银子你们要先垫上,不可在这十七万里挪扣。待桥完工了,扣除你们捐的那二十万两,其余的,朝廷再与你清算,你看如何?” “成,垫付可以,只是大人要与草民要有个君子约定,不到咱们最后对账,这十七万两银子可不能说拿走就拿走啊。否则草民稍有个周转不及时,弄不好就得摘牌子关张。”佟玖为难的道。 “这个是自然,都是为朝廷办事,老夫不会做出那些釜底抽薪的事。”高斌让佟玖放心“老夫更不会让韩大人跟着白忙,一旦桥落成了,老夫亲自禀明圣上为大人请功。” “为大伙做善事,草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佟玖笑着起身拱手,拜别道“那草民这就回去张罗着先把票号开起来,免得耽误了大人的大事。” 从衙门出来后,佟玖闷闷的牵着马往回走。途经运河码头,看着之前俞和堂的门面已经有自家的小厮在里面收拾了。 想到方才答应高斌的事,愈发的愁眉不展,本是想给自家的票号拉点买卖,未曾想却被高斌这个老谋深算的先摆了一道,弄得自己骑虎难下。 十七万两银子存着不动那便是死的,自家还要到处去给他垫银子。 朝廷的事谁也说不好,万一等他的桥修好了都十年八年了再来跟自己结银子,就算自己只垫进去二十万两,那这二十万两占了那么些个日子,单单是利银,自己都跟着搭了多少了? 想到这佟玖歪着脑袋,心里的算盘打的“啪啪”直响。况且,铁打的运河流水的官,若是哪天高斌不在任了,自己垫的银子还能不能说的清,又找谁要去?弄不好就打了水漂了。 这说来说去的,还不是济兰捐了二十万两,自己又紧跟着捐了二十万吗? 思及这些,佟玖叹了口气,后悔的自语着“我这没脑子的啊,瞎抖什么机灵,就不该跟着来?原本那二十万两银子,夫人都是一推再推的托说去喝药也不肯往出拿,这若是知道了我答应了这些......。”想着想着又是叹了口气。 “白梨,才摘的白梨。”被运河边上卖梨的梨贩吆喝声打断了思绪的佟玖,想着济兰这两日有些咳嗽,就催马过去瞧瞧,看着卖相还不错,翻身下马捡摘了几个。 “老头子,你又跑出来卖梨了。”正过称时,一个老妇人手里拿了件大褂,从下游步履蹒跚的走过来,边走还边朝老梨贩埋怨着“你这腿脚又不疼了?走这么远的路,不要老命了?” “大老爷您看好,三斤高高的。”老梨贩一心先应对着佟玖把买卖做成,并不搭理老妇人。 佟玖点点头,从荷包里摸着铜板,就见老妇人把手里的大褂给老梨贩披上,又一面弯腰摆着框里的梨。 发着牢骚道“要是依我就卖给城西张大爷府上得了,价钱虽是低了些,可离着咱家近。总好过你这样过河来,拼了老命走这么远,多卖那几文钱,还不够平日里抓药的。” “几文钱不是钱?”老梨贩脾气还有些倔,抽了几口烟袋,接过佟玖的铜板看了看,道“现在是养正堂的东家发善心,渡船不要钱,趁天好能卖点是点。”说着看了看那座被围着的危桥,道“等着这桥修好就便利了。” “你啊就别想这桥了,指望着官府,怕是这辈子都等不到了。”老妇人用树叶围在筐边挡住阳光。 笑着跟老头讲着路上的见闻,道“要说这养正堂的女东家真是个活菩萨,我之前听了渡河不要钱还不肯信,哪有这样的好事?万一走到半路再收我高价呢。在码头张望了好半天碰见了王家三婶儿,说当真不收分文,我这才上了船。” “什么女东家?那船是她姑爷买的。”老梨贩拄着腰,缓缓的坐到路旁嘟囔了句。 “那也得是先有活菩萨的女东家,才能有这样心肠好的姑爷。”老妇人同老头并排坐到路边,嘴上不服的道“搁咱们家,要是我不想让你办成的事,你还想办成?” “得了,再这多话你回家去,也不怕让人笑话。”老梨贩磕了磕手里的烟袋锅子,看着佟玖立在那迟迟不走,不解的看着佟玖“大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哦,想着我家里人多,这些怕是不够。”佟玖将捧在怀里的梨丢回梨筐,看了看他们面前的两大筐梨,道“这些我都要了,帮我捆到马背上,二老随我回府门上结钱。” “哎呦,那敢情好啊。”老梨贩赶紧笑着起身,老妇人牵着马,佟玖跟老梨贩俩人合力将两框梨用绳子担着扁担在马鞍上捆好。 之后佟玖牵着马,三人缓缓的往下游走。 “听大老爷您的口音不像是咱济宁府的人。”老梨贩和老妇人互相搀扶着,跟佟玖搭着话“不知您府上是?” 佟玖心情大好的拿着马鞭指了指运河上来往的自家渡船,笑着道“我就是那女菩萨的姑爷!” “哎呀,老天爷开眼,今个儿这是遇见真菩萨了。”老妇人在后面惊呼着,双手合十的念念叨叨。 佟玖把马鞭挂好,从梨筐里拿出个梨在袖子上蹭了蹭,脆生生的咬了一口,心里想的则是方才老妇人说的那句话。 按说凭济兰的道行,自己这一伸手一撩脚的想做些什么,她早都该看的一清二楚了。若是她不想自己这么做,更是会拦着或者出言提醒,哪还能由着自己这样跟高斌去衙门往坑里跳呢? 说来自己同济兰一处这么久了,她的许多心思,自己勉勉强强的刚能猜出个皮毛。 于是,摇了摇头在心中感叹道“我欲与君相知,问君知不知?”听着身后的老两口还在斗嘴,佟玖反倒开朗了。 第一零九章 <一零九> 到了门上,佟玖让小厮把梨钱结了,送一筐到前面药铺里给掌柜伙计们吃,另一筐抬到后面给丫鬟女眷们吃。自己挑了几个好的,往正房济兰的屋子去。 春日里晌午的阳光和煦,房里的几扇窗都开着通着风。从窗外向里张望,见济兰正伏在案上提着笔在写着什么,离多远瞧就她那眉头紧锁的认真模样,佟玖犹豫着自己此刻要不要进去。 “回来了,还不进来?”济兰勾了勾嘴角,手里依旧写着,并未抬头。 “诶?”佟玖不解的嘿嘿一笑,快步从正门进去,将怀里的梨一股脑的全塞给富察沁,拿了济兰案头的茶连喝了几口后,好奇道“阿济如何就知道是我回来了?” “九爷腰上系着那么大个香飘十里的香囊,长了鼻子的还有闻不见的?”济兰放下手中的笔,舒了口气靠到椅背上,习惯的摘了襟上挂着的手钏在手里盘玩着,拿笑眼瞧着她。 今日总不得闲,自己一早就出去了,才回来又赶上高斌过府来,到了这会儿俩人方得独处,于是就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看她。 说来也怪,平日里一处时,佟玖一会儿一出的聒噪,惹得自己有时心烦了总想打发她出去散散,可今个儿她去了这一会儿,自己竟莫名的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上风处传来有人身上的藿香味儿,自己的心底方泛出些暖暖的甜,心绪也跟着镇静了下来。 这原是前些日子要上船,怕她不惯,虹筱为她和景赋一人缝了一个塞了藿香、薄荷和丁香的香囊,拴在身上化浊醒脑降逆用的。 “起初也觉得忒香,戴久了便不觉得了。”佟玖随意的挤坐在济兰身前的桌沿儿上,看了一眼她案上写的东西,握了她的手在掌心,有些凉,于是摩挲着“又在抄经了?” 拿过她手里的手钏,看了看道“新得的吧,倒没见你戴过。”对着亮光处眯眼细看了看,拿到鼻子前嗅了嗅,道“还是伽南香的。” “看着虽不如珊瑚碧玺的品相,却是安神助眠。”济兰见她新鲜,便拿过来帮她系到了前襟的扣子上,抚了抚,顽笑的道“如此,九爷就可飘香二十里了。” 听她提到“二十”的字眼,忽然想到那二十万两,佟玖吸了吸鼻子,蔫蔫的耷拉着脑袋坐在那,微微地用绣着云纹的靴尖儿蹭着地面。 “怎么了这是?”见她突然这副吃了黄连的委屈模样,济兰倒是觉得新鲜了,心里说不出的疼惜,用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耳垂儿,柔声追问道“说吧,怎么了?” 佟玖拧着眉毛,别别扭扭的把自己如何如何被高斌摆了一道的情景说了一遍。 “就为这个?”济兰听后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道“我不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妥啊,反倒觉得如此甚好。” “你不该这样纵着我,咱们俩夫妻是夫妻,买卖是买卖。”觉得济兰是在宽慰自己,佟玖自责的嘟囔道“一味这样下去,指不定哪日我就把你的银子全败光了。” “你呀,听我给你说。这运河上的官,最做主的,无外乎河道总督和漕运总督。”济兰拢了她的手到膝上,开解道“咱们要想在这运河上顺顺利利的,总要靠一个。漕运总督是怡亲王的人,所以现在就只能靠这个高斌了。” 佟玖默默的听着,济兰又道“河道和漕运两个总督,表面上是官阶相当的一文一武分管着运河和漕运,可实地里漕运总督仗着手握兵权处处压着河道总督。高斌若想打破眼前这重漕轻河的局面,唯有政绩。咱们想依仗着人家,就得投其所好,帮他建桥总好过白白的送银子。” 说着握了握佟玖的手,道“他那么个谨小慎微的人,能答应将十几万的银子存进咱们的票号,就证明他对你说的那些法子十分的上心,只是还不放心罢了。我知道你是舍不得那二十万两的利银钱吧?” 佟玖被猜中心思的撇了撇嘴,济兰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那你就没想过,把他那十七万两在济宁府借贷出去?他只说不能用来购置原料,别的还不随你怎么用吗。怎么偏偏这会死心眼儿起来呢?” “啊,是啊!”佟玖如梦初醒般拍了下大腿,道“帐若是这么算,就相当于我只为他垫付了三万两,日后咱们各处的汇兑也能找补回来。待桥竣工最后清算他若要抵赖,那这笔银子我也不认了。” 又想了想后,佟玖搓了搓双手幸福的道“为建这么一座桥,来往的商贾那得是有多少啊,到时他们全在咱们的汇正升走账。”说着一脸憧憬和满足的道“哎呀,只这一遭,咱们的票号便可全盘都能走活了。” 看着刚还愁眉苦脸,这会儿又神气起来的人,济兰扯了她一把,好笑的道“那敢问九爷您的票号在哪开着呢?就开始做这些个春秋大梦了。” “说来我还正要问你呢。”想起愈合堂的事,佟玖道“愈合堂他们那官司到底怎么回事?他们走了,那铺子是租给咱们了吧?我知道这里面大有蹊跷,却又想不明白,你给我说说,让我也跟着长长见识。” “长什么见识?那铺面本就是咱们家的。”济兰道“只是地处喧闹,不适宜开药铺,故而一直让远房的亲戚代着往出租了好些年了。” “那后来怎么就租给愈合堂了呢?”佟玖听了就更不明白了。 “租谁不是一样的?我们养正堂开到今日,靠的又不是铺面显眼。况你也常说,买卖大家做。他们若能安分守己,我还懒得费这些个周章。”济兰凝了下眉“多行不义,必自毙罢了。” 佟玖点点头,道“那真的是他们家的药吃坏了人,还是......。” “是之前我卖给他们的那个方子虎骨丹,其中一味最重要的药材便是虎骨,若是换成豺骨则犯忌致人呕吐腹泻。愈合堂一直私下里在周掌柜那偷买咱们家的虎骨,我就让米姐儿掺了些豺骨卖给他们了。”济兰倒也不遮掩,如实的道。 “那那个吃了药去闹事的也是咱们家远房?”佟玖想了想,倒挺像是临五他们那帮子的做派的。 “那些都是米姐儿他们私下去找的人,我便没再过问了。”济兰拉过佟玖的手,无奈且语重心长的道“老九,你也看着了,这些事本并不是出于我的本心。可既然都逼到眼前了,也就只能这样去做。人这辈子,能做到知世故,容易。想做到知世故而不世故,不易。” “建桥这二十万两若是真回不来了,你也不必挂在心上,只当是你自己积德了。”济兰低着头抚着佟玖的手,叹道“你不要学我。” “好的也好,坏的也罢,都是咱们一处做的,还分得出你我?”见济兰突如其来的失落和自责,佟玖明白了她为何好端端的坐在这抄经。 于是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揽了济兰在怀里,朝她晃了晃脖子上的玉锁牌,抚着背面已经磨得不太清晰的养正堂号标,道“这不,都挂着你家牌子呢。走到哪明眼的都知道我是养正堂女菩萨的姑爷。” “又来浑说哄人。”济兰也抚了抚玉锁牌上的纹路。 “没有。”佟玖辩白着,绘声绘色的给济兰又讲了遍买梨时遇见的那对老人和他们说的话。 见济兰听的笑了,方认真的道“日后再有什么,不要总是这样一个人闷着,多同我说说,不好么?” “我喜欢你这原本清明的样子,不想你看太多,也不想你听太多的污秽腌臜事。”济兰望着佟玖的眼道“有些事,我来做就够了。” “九哥儿,江南的达正昌来信了。”佟玖刚欲反驳,听到门外虹筱的声音,只得不情愿的松开怀中人。 虹筱从外面进来,一手拿着封信,一手端了盘切好的白梨放到桌案上。 佟玖接过她递来的信,对济兰道“原是买给你的,多少吃一点。”看了眼信封,是江南达正昌总档的掌柜陈书源的亲笔,启开信封仔细的看着。 “嗯,这梨口儿不错,景赋你们都吃了么?”济兰吃了一块,觉得酥脆多汁,甘甜爽口,又吃了块后,同虹筱道“春日里多吃些梨,对嗓子有益处。” 虹筱朝她递了个眼色,济兰顺她眼色偏头看了看身边的佟玖,果然眉头紧锁的脸色都变了,问道“怎么了?” 佟玖看完信后,双手握拳的深吸了口气又长长的一舒,以便缓解着自己的暴怒,心烦意乱将信笺拍到案上,负手来回踱了好几趟,沉默不语。 济兰拿过信看了看,达正昌的大掌柜陈书源,私自挪了原本要给茶农的工钱借给了韩家二爷韩先午,以致于茶民纷纷罢了工。 佟玖还是没忍住的骂道“这个陈书源,他是怎么回事!我明明白白告诉过他,那二十万两是给茶农们的工钱,天塌了都不能动,这话说的哪不明白吗?” “你别动这么大的气。”济兰看完了大概,扯她坐到椅子上,对虹筱道“去点一把安神的香来。” “我就不明白了,这陈书源他好歹也是个进士出身,有学问有能耐的,怎么就能让那斗大的字都不识几个韩先午给蒙了呢?他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佟玖烦恼的挠了挠头道“现在正是采茶的时候,茶民们都罢了工,没有茶我去关外卖什么?” 第一一零章 <一一零> “陈掌柜不是这样不识大体的人,想来必定是二房那些人从中作了什么梗,不然怎么会无端的肯借二十万两给韩先午呢。”虹筱听出了个大概,对陈掌柜的为人她还是有所了解的,出言劝解道。 济兰宽慰道“这边的事再有两日就能得,你现在着急也是无济于事,待咱们到了江南再说吧。” 济兰说着提笔写着信,道“先让江南的富察府凑二十万两给茶山送去,把茶农的工钱发了。他们复工,看日子也不会耽误了采茶的大事。虹姐儿,去把景赋叫来。” 待景赋进来,济兰将写好的另一张纸条交给她,道“用你的信鸽传信入京,请韩家大奶奶即刻启程回江南来。” “喊大娘回去做什么?”佟玖拧着眉毛心烦的道。 “在济宁耽搁了这些日子,咱们到了江南还有许多正事要办,哪有闲工夫跟他们论这些家长里短去。韩先午再不济面上是你的长辈,这事儿家里得有个老辈儿的出来说话。”都吩咐好后,济兰看她还气闷的坐在那心烦。 便喊了富察沁进来,道“也不知道汇正升那边收拾的怎么样了,去请佟大爷和玲秀姑娘一起,咱们到河边去散散。” “我不去,才散回来,有什么好散的。”佟玖使性子的嘴上嘟囔着。 济兰也不理她,独自往内室去换衣裳了。 “她喊你去你就麻溜的,别尽说些有的没的来惹了她不高兴,到最后你不还是得去嘛。”趁着济兰进了内室的档口儿,虹筱拿了她的帽子为她戴好,低声劝了句。 于是佟玖别别扭扭的同一行人等,到了汇正升的档面。负着手四周随意的转着,觉得哪哪都称心,这才脸上渐渐放了晴。 济兰又让小厮们在临运河边的亭子里摆了茶点果盘,招呼大伙进去闲坐。 凉亭前有好大一片空地的场子,正巧扬古这两日足不出户的一直在熬鹰,方熬得了。让跟班的回府牵来了马带着鹰,马上步下的在场子上来回的走了两趟,放鹰给佟玖瞧。 佟玖看了会儿也来了兴致,扯了缰绳翻身上马,随在扬古马旁跟着瞧着,与扬古打听着如何熬鹰的事,相谈甚欢。 “知道她见了这些,天塌了也全不在意了。夫人倒是把九哥儿的性子全摸透了。”虹筱为佟玖摆了几盏茶晾在石桌上,瞧着远处在马上正跟扬古逗弄着鹰的佟玖,道“想想真是后怕,这要再气出个好歹的,要怎么好呢。”有济兰在,自己跟着省了多少心。 济兰端起茶来到亭前,看着远处的佟玖,温和的道“素日里常与她说,但凡是为了钱上的事动气,都不值当的,奈何半分听不进去。身子和银子哪个重要,总是拎不清。”宠溺之情溢于言表“没了她,剩再多的银子,有什么意思。” 虹筱摆好了茶,站到济兰身侧,随着她的目光看着,道“她呀,自幼金包玉裹的惯了,败起家来什么都没心疼过。只是大了受了那些变故,知道了没银子的苦,更知道民生物力的维艰,反倒出息了。” “我就是喜欢她这个样子。”济兰轻笑着,目光追随着场子上信马由缰,手上跟扬古比比划划不知在说些什么说的如此起兴的佟玖,淡淡地含了口茶“干净。” 回去的路上,二人同骑慢慢的逛着,济兰靠在佟玖怀里,扯着她的香囊穗子把玩着,道“现在的济宁汇正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你觉得谁来当这个掌柜的合适?” “像济宁这个地方,官府众多,商贾云集,事情自然也就多。票号想在这开起来,得有个既能持重压得住事儿,又八面玲珑的活泛人。”佟玖想了下“一时间......还真想不出什么恰当的。” “我觉得,不妨让周敬堂来试试。”济兰道。 “周敬堂?私卖药材给愈合堂的那个掌柜?”佟玖对这个人倒不是很了解,但济兰既然觉得他行愿意再度用他,自然有她的打算“阿济觉得此人能行,试试也无妨。” “周敬堂这个人,为人稳健是个经济之才,阿玛在时就很器重他。”济兰道“这次他偷卖药材是大错,但为了家中病母情有可原,卖豺骨的事上也算将功赎了罪。养正堂不能留他,汇正升嘛再给他个机会吧。” “确实情有可原。”佟玖点点头。 “至于济宁的养正堂,就交给你觉得不错的那个梁柏来料理。行或不行,先试一个账期。”济兰回头看佟玖,道“你觉得这样安排,如何?” 佟玖圈了圈怀里的济兰,笑道“周全妥当。” 又过两日,汇正升的铺面布置得了,开张当天高斌的银子也筹到了位,看着汇正升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养正堂的事也了了,命大伙收拾收拾,启程往江南去了。 夜里躺在船舱里,可以听到窗外的江水声。昏暗的烛光下,济兰看着闲书,佟玖挨着她偎着,脑袋无精打采的压布老虎枕头上,人有些恹恹的。 济兰又看了两页,眼有些酸,阖了书倾身去瞧身前的佟玖,见她正睁着眼睛出神,方道“这样的一声不响,还当你睡着了。” 佟玖翻过身,看了看济兰,感伤的道“自从年下得了那场病,现在虽然好了,可这胳膊和腿大不如从前轻便。如今我才二十几岁就如此光景,想来将来老了,是要拖累你的。” 见她突然如此,济兰微微坐起倚到床头,轻拉起她的胳膊揉捏着,道“你是月信的日子近了,身上才不舒服,不碍的。” 佟玖收回被她揉着的胳膊,揽上济兰的腰,埋头在她怀里,道“咱们就这样一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的在一处。” 济兰轻抚着她的发辫,柔声道“上辈子你就是这么说的。” “真的?”佟玖抬起头望着济兰。 济兰扯了被子揽着她躺好,道“自然是真的,咱们成亲时,我找过高人为咱们合过八字,说你我是夙世因缘。” “还有这样的事,都未听你提及过。”佟玖听后来了精神,追问道“那......还有什么?” “说你一生肯吃苦耐劳,是果敢决断且有强雄气魄之人,但需多经洗练。说我温和沉静,有雅量,是有刚义之肠不显于表之人。”济兰笑道“还说咱们儿女绕膝,晚年有八子送终。” “八子?”佟玖听后开怀大笑,道“你这是哪门子的高人?分明是胡说的。不过想想,有苏勒和锦铭两个孩子,也算上天垂怜,不至于老来孤苦无依。” “我看看,这才二十几岁的小阿玛,就想着养儿防老了?”济兰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不想了,咱们歇吧。” 知道佟玖惦记着茶山的事,日夜赶水路,到了江南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去了乡下的茶山。 “东家。”陈书源一直在茶山这边操持,看见佟玖他们来了,赶紧过来见礼回话。 “这是夫人。”佟玖引荐济兰给他,直接的问道“那二十万两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书源谨慎的看了看室内的人,不便开口。 “虹姐儿你们去外面守着。”佟玖沉着脸,耐着性子的坐到老藤椅上,对陈书源道“你说吧。” “东家,夫人,我只问一句,你们认识一位叫苏克哈的大人吧?”陈书源道。 佟玖摇摇头,看了看济兰,济兰道“包头府的知府,怎么了?” “他现在是扬州知府啦。”陈书源皱眉道“才到任,咱们府上的东家都不在,二老爷代您去吃的接风席。八成是因着夫人您的关系,那苏大人就拿二老爷当了咱自家人了,可不知是醉酒还是怎么的,说在包头府为夫人办过什么人命案子,还私放了死囚犯。” “嘶......。”佟玖本在为济兰倒着新泡好的新茶,听了这些手上一抖,浇了自己一手。 济兰赶紧从襟前拽了帕子下来为她擦着,道“慌什么。” 听陈书源继而道“二老爷找到我就要借银子,要是五七八百的借他又何妨?可他张口就要二十万两,我断然不肯借。他便与我说了这些,说若是咱们不借,就把此事张扬出去。又说立即就要见银子,我一时没了主意,东家您又山高水远的,只得先给他拿着,再从长计议了。” “我还当是什么事,倒是难为你了。”济兰笑了笑,唤富察沁进来找烫伤膏,又道“这事我们知道了,现下当务之急是帮九爷把今年的茶收好。像这些有的没的,我们来处理。” “哎,东家和夫人来了,我就有主心骨了。”陈书源歉意缺缺的对佟玖道“挪了这笔银子,耽误了收茶,让东家着急了。” “陈掌柜,你是达正昌的老人了,不用说这些。”佟玖吃疼的看了看通红的手背,送他出去,道“有日子不见了,晚些咱们喝一盅。” 送走陈书源后,佟玖转回身看了看济兰,她知道苏克哈说的这件事正是当初自己在包头府托济兰办的那个官司。 “你只管安心的去为王爷办你的差。这个事,等大娘到了,我同她去办。你放心,这二十万两银子,少一两都不成!”济兰冷笑了下,道“跟我玩黑吃黑?那咱就看看谁的道行高。” 每次看到济兰这样的神情,佟玖都有些头皮发麻。清了清嗓子,没说什么,心里则是感叹道“韩老二,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把自己玩砸的。” 第一一一章 <一一一> 在茶山停了一日,第二日一早才回城里。 “九爷,咱韩家族里面来了不少人,都在城门口等着接您和新夫人回府呢。”车走至半路,有韩府的小厮跑来禀告。 “让他们先回去吧,我风寒还没好,九爷要回富察府照看我。有谁想见九爷的,让他到我府上来瞧。”说着为佟玖拭着额头的细汗。佟玖因着来了月信正腹痛难耐,脸色苍白的伏在济兰肩头,极力忍耐着。 “九爷,那您今天不回府了?”韩府的小厮对济兰还不熟悉,站在车外犹豫问着“小的回去就按这么回?” “听夫人的。”佟玖勉强说了句后,车夫继续赶着路,回了富察府。 本来佟玖之前在冰上着的那回凉,经过后来悉心的调理,腹痛的毛病已经好了大半,可这次为银子的事又动了大怒,故此才疼的大汗淋漓,只好卧床静养。 济兰一面对外放出话去,说佟玖的病情有所反复,要闭门谢客。又一面按着礼单上的明细,挑了些琐碎零星的,先让下边的人分头去采办回来。 “夫人,都打听清楚了。”富察米从外面回来,道“韩先午是要用这笔银子到广东去贩大烟。听说昨个儿就已经派了他大儿韩鹿孚动身往广东去了。” “知道咱们回来了,这银子他花的倒急。花吧,就怕他放着不花呢。”济兰听后写了帖子和信,分别让人往苏克哈府上和广州的十三行送去,又对富察米吩咐了几句,富察米听后急急的出去了。 又过了两日,佟玖气色恢复了许多,韩家大奶奶从京城回来了。 “听说老九病情有所反复,现在如何了?”大奶奶只是回韩府稍作了些休整,就赶紧套了车往富察府来了。 “这几日好多了,只是身上还没什么气力。”济兰迎着大奶奶往里走,道“让大娘这样舟车劳顿急急的回来,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不是你们的错,这老二也未免做的太不像了!”大奶奶跟着气愤的道“韩家的买卖才刚转好些,春日里处处都要用银子,他还来借!他能有什么要紧事?” “回大奶奶的话,近来都兴做烟土生意,听说二老爷是要倒腾大烟。”有些话济兰不会说,便由富察沁来说“大奶奶有所不知,当初刚到关外时,九爷达正昌的铺面是租的人家的,铺子原是个医馆,本家治病医坏了人。” 几人到了堂上坐下,富察沁端茶给大奶奶,又道“官府抓了人,换谁家都得千方百计的托人打点不是?九爷想要那个铺子,就写信入京找了夫人,看看能不能说上话。夫人见了有心帮衬,第二天就亲自出关去了包头府,找到苏克哈大人,最后算是把人私放了出来,九爷这才有了现今包头府达正昌的铺面。” “没有你们夫人,韩家和老九都没有今天,这个情义韩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大奶奶点头道。 “这苏克哈大人到了苏州做知府,这本是好事。他见二老爷是夫人的夫家长辈,攀起关系来就说了些在包头府的事。可二老爷却拿此事相要挟,说不给银子就张扬出去,陈大掌柜没了法子,只能把给茶农的工钱全给了他。” “这个老二啊......”大奶奶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气得捶了捶胸口,对济兰道“我这就去他们府上找他要银子。”说完起身就走。 “大娘,算了。他们府上的三爷已经带着银子往广州去了。”济兰扯住大奶奶让她坐,道“这一次给他就给他了,只是别三番五次的来要就成。银子我们不在意,只是九爷的身子,经不住这样的气了。她若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我,就连韩家上下,还有什么指望呢。” “不成,以前老二年轻,浑也就罢了。现今鹿鸣和鹿祈都为朝廷效力,他还这般地不知轻重。况且,咱们韩家门上也容不得什么烟土的贩子来败坏门风。”大奶奶越说越气,起身道“我这就回去找你太叔公做主,逐他们二房出祠堂。这番作为,韩家的红利他们也别想再拿一分了。” “我去看看鹿祈,没什么我就回去了。”大奶奶说着同济兰往二人住的地方去。 听说大奶奶来了,佟玖穿好衣裳到外室相迎,道“大娘从京城来,一路还顺利吧?” “哎呦,老九你这气色可是不怎么好啊。”大奶奶看了看佟玖,忧心的道“你二伯那有太叔公和我为你做主呢,你也别想那么多,先把身子养好。你要有个什么山高水低的,这么好的夫人,可就辜负了。” “我知道,歇几天就好了。”佟玖看了看济兰,笑了笑。 大奶奶又道“这一路来啊,走的匆忙,咱家的船才过山东就出了毛病。多亏遇见了齐家门上的姑奶奶,她往广州去,捎了我这一程,不然哪有这么快的。” “您是说,齐佳·木云?她去广州了?”佟玖诧异的挑了挑眉,脸色都变了变“她还是去了。” 又闲聊了会儿,大奶奶便告辞回府去了。 济兰送大奶奶回来后,见佟玖立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崎岖小径嘴里正念叨着“往事浓淡,色如清,已轻。经年悲喜,净如镜,已静。我与她,终究还是生分了。” “哦?不生分,九爷还有什么亲厚的想头吗?”济兰径直的坐到榻上,饶有兴致的瞥着佟玖。 “就算什么都没有,我也不想她去倒腾烟土啊。”佟玖随手关了窗道。 “人各有命,单是你不想,有什么用?”济兰不爱听的道“还是为自家的事多走走心吧。” 佟玖走到榻前,坏坏的一笑,由衷的道“阿济吃起味来的模样,甚美!” “懒得理会你。”济兰推开凑过来的佟玖。 再说韩大奶奶离开富察府,就往韩家族长太叔公的府上去了。 “我听说,咱们族里几十口子人去城门接他们,老九同老九的媳妇儿连车都没下,直接去了她媳妇的府上?”太叔公闷闷的抽着烟袋“只说了句‘全听夫人的’,怎么?他就连这点主都做不得?” “夫纲不振,这原也怪不得老九。”大奶奶忿忿不平的道“当日买卖不好,眼看着家都要败了,是老九入赘了人家富察府又多方奔走经营,才有的韩家今日。那富察氏是个好的,肯真心实意的帮衬着老九,眼看着老九各处生意都还不错,在府上说话刚刚硬气些。二爷又来做这等拆台打脸的事,我个妇道人家都跟着没脸,更别说老九了。” “老二?他又怎么了?”太叔公敲了敲烟袋锅子。 大奶奶把方才去富察府上,听的那些韩先午的作为跟太叔公说了一遍。 “卖烟土,那不是正路,早晚要祸及门庭。”太叔公沉声持重的道“咱们韩家容不得这样的忤逆子孙,他要执意走这条路,那就只能清出去。” “自然是要祸及子孙,他不学好就罢了,还让鹿孚那孩子去广州帮他贩大烟。”大奶奶无奈的摇摇头“二房,是要不得了。” “总要给鹿祈个说法。”太叔公道“晚些我让人把老二喊来,告诉他这二十万就在他们二房的红利里扣,什么时候扣完了,什么时候再说。他若真敢六亲不认的出去乱说,就清他出族谱。” “是。”大奶奶点点头,道“叔公,韩家要想光宗耀祖,还是得靠鹿鸣和鹿祈这两个孩子。有功名和顶戴在,咱们韩家才能算得上是官宦门庭啊。” 大奶奶走后,太叔公叫来韩先午,自是一番痛斥。韩先午自幼都忤逆惯了,如今又是要做烟土生意发大财的人了,哪会把什么族长放在眼里。又一听要扣自己的红利,更是不肯。 两厢吵了起来,把太叔公气的犯了心疾,两眼直发黑,举着拐杖指了指门口,气愤的道“你给我滚,韩家以后再没有你这个不肖子孙!”随后取了韩家的宗牒,勾掉了韩先午一脉。 又过了两日,佟玖身子好了,动身去了杭州的织造局,办纳沐格格出嫁时要用的丝绸。 这一去一回就是五日,她才回来,就只见到富察沁在门口迎着自己,于是急急的往府里走,问道“夫人呢?” “您府上的二老爷来了,正在正厅说话呢?”富察沁道。 “他来了?”佟玖攥了攥手里的马鞭,不悦的道“他来了,你不在里面陪着夫人,出来迎我做什么!”说着赶紧快步的往厅里去。 一进门,看到济兰安然无恙的坐在那,方松了口气,走过去往地上一瞧,散落了一地的茶杯碎片儿。 “韩先午,你趁着我不在府上,来耍浑是吧?”佟玖转过身拿着皮鞭指了指韩先午,说话就要动手“你再砸一个我看看!” “诶?韩鹿祈,你哪只眼睛看见这是我砸的!”韩先午气得一瞪眼,站起身道“我是你二伯,怎么的,还想跟我动手啊?” “鹿祈。”济兰唤住佟玖,站起身轻轻扯她到自己身边,慢条斯理的道“这几日累了吧?”说着拿过她手里的马鞭,道“让虹姐儿伺候你去沐浴吧。” “富察氏,你就说这忙你帮还是不帮吧?”韩先午沉不住气的道“正好老九也回来了,老九,你得救救你三哥。” “您先回吧,我得跟鹿祈商量商量,想想法子。”济兰说着引着佟玖往后面走,道“您回府等着吧。沁姐姐,送客。” 第一一二章 <一一二> “他伤着你没?”到了后面,佟玖圈了济兰在怀里紧紧的揽着,生怕手一松济兰没了的样子,仔仔细细的瞧着,有些不快的道“景赋跑哪去了?” 因着她这趟去扬州路上不远,就没带景赋一同去。 “这是我的府上。”济兰仰头看着眼前满眼关切的人蒙着一头细汗,道“他不敢放肆。” 近日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佟玖素来怕热的紧“先去沐浴吧,换好轻便的衣裳,咱们再说。” “一同去吧。”佟玖拦着济兰的腰,手上丝毫的不肯放,嘴上笑着央着。 “这青天白日的,才回来就这样缠着不放,也不怕人笑话。”济兰把玩着她马褂前襟上的鎏金扣子,却是任凭她搂着。 “谁笑话了?”佟玖朝四下看看,理直气壮的道“我怎么没瞧见。” “那你......是想我了?”济兰轻拉着长音,玩笑的问。 “那你......就没想我?”佟玖学着她的语气,扬眉反问着。见济兰笑而不语,凑过去在她唇上偷了个香,晃了晃她两下“说,想我没想?” 见济兰依旧摇头,佟玖佯嗔的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快步向后边的天沐池走着,边走还边道“没想我就不是我夫人,那我可得好好的验明正身,看看这美人儿到底是谁。” 天沐池是依园中的温泉所建,泉水四季温度适宜。自佟玖得了中风后,济兰特意做过吩咐,凡是她沐浴的水,都必须取自各地的泉水,再按不同的天气和她身体的状况选不同药材进行药浴。 “九爷,夫人,虹姐儿那边还有些事。”富察沁捧来二人的干净衣裳,有些为难的低着头道“要不,我来伺候九爷沐浴吧?” “不用了,我们自己来就是了。”济兰知道富察沁的心思,虽是主仆,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的,她哪里抹得开,又无奈虹筱不在,摆手道“你去外面守着吧。” “小时候听人说女大不中留,我还不爱听呢。”佟玖解着褂子上的扣子,有些不快的道“可现而今,这虹筱的心思越发的不在我身上了。这趟去扬州办绸缎也是,看着什么料子尽想着给景赋做衣裳,我却还没有呢。” “什么料子是你没有的?单这一字襟的坎肩不重样的就做了多少了。”济兰接过佟玖褪下来的坎肩,弯腰去解她的腰带“虹筱和景赋两情相悦那是人家的事,你跟着别扭什么。”说着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却摸到衣襟里有两块硬硬物件儿。 “瞧都被他们给闹忘了。”佟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三下两下的解了褂子上的扣子,伸手进里面拿出个白色的帕子裹成的小囊,解开后摊到济兰面前。 济兰看了看是两枚扳指,拿在手里端详着,一枚白玉的,上下刀刻的回纹边线,正中是填金的楷书“二人平心”。另一枚是翡翠的,其色满绿而清澈如水,也刻了回纹边和一些诗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济兰细看轻念着,不禁会心的一笑。 “咱们旗人不能没有扳指。”佟玖拉过她的手,拿了翡翠的为她套在拇指上摩挲了下,抬头目视着济兰,握紧她的手在手心,一字一句的道“就如我,不能没有你。” “好了,沐浴去吧。”济兰拿了白玉的给她戴上,又散着她的发辫,道“你就没想着也送虹筱一个?” “她爱金器珊瑚,对这些玉石向来不上心。”佟玖慢慢的没入浴池,往池壁上一靠,舒服的输了口气。 “平日还不曾见你对衣裳多上心呢,你自己如此就不是‘女大外向’了?”济兰矮下身探头瞧了瞧她靠在那怡然自得模样,顿时玩心大起。 提着衣袖取了木桶里的水瓢,在池中舀了一瓢泉水从佟玖的发顶缓缓的浇了下去,问道“九爷的红颜知己,要多少才肯知足?” 佟玖仰着头闭着眼,任温热的泉水从头顶倾泻而下。 待济兰又要舀下一瓢时,忽觉手上被她一带,一个不稳栽进了水池,惊呼间却被池下的佟玖抱了个正着。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只见那使坏的人还得逞的不知死活的大笑着,感觉到周身衣裳全被水浸透了,济兰丢了手里的瓢,气恼的拧了佟玖胳膊一把,道“哪有你这样浑闹的。” “这水啊再甜,只浇一瓢就够了。”佟玖揉了揉被拧的胳膊,探手为济兰解着扣子,笑笑的卖乖道“湿了脱了就是了,急什么?这几日,夫人日理万机的辛苦了,我伺候夫人宽衣沐浴,也好尽尽心。” “谁要你尽这样的心。”济兰打落水里那只不甚老实的手,放下盘着的发髻,甩了甩长发。 “好好好,不作乱。”佟玖继续为她宽着衣裳,轻轻揽她靠到自己的肩头,取下湿透了的旗装。 济兰自然的攀在她的肩头,搂着她的后颈,叹道“人就是怪,你每每这样的浑闹,烦的紧。可你不在这五日,又消停的忒过,我夜夜不得安枕。” “总似一潭死水有什么意思?”佟玖一手扯开她小衣儿背上的带子,捞了条润了水的巾子为她擦着背,道“方才韩先午来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家老三怎么了?” “那二十万两银子在路上被抢了,韩鹿孚报官时大闹衙门,被打了通板子收了监。”济兰把玩着佟玖的头发,慵懒的道“要押解回原籍发落。” “被抢了?”佟玖把她从怀里扶起,不可置信的问道“二十万两银子,就全没啦?” “是我让景赋找人去抢的。”济兰不以为然的道。 “哈哈哈。”佟玖听后被济兰这理直气壮的俏皮模样逗的大笑出来“我还当夫人用的什么妙计,竟是直接用抢的。” “遇君子才做君子,跟他们,哪用得着费那些个心思。广州的汇正升有笔帐迟迟收不上来,对方是木料商,今年广州的木料行情不好,最后拿金丝楠木抵了债。”济兰盘算着“我正愁着广州分号短银子周转不开,有了这二十万两填进去,便能解了咱们运转不济之急。” “金丝楠木何其矜贵?在京城可谓是一木难求。这趟运回去,正值京里大兴土木之际。”佟玖开怀的道“势必能卖出个好价钱。” 又大快的道“如此一来,韩先午丢了银子欠了咱们二十万。又得罪了族里,原本的红利没了不说,还搭进去个儿子。” “像你们二房这样的,就得软硬兼施的掐着他的七寸,他才肯受制于你。”济兰运筹帷幄的道“我不会明着救韩鹿孚,但我会私下让苏克哈把他放了,不明不白的放了。日后,他们若再敢稍有造次,立即抓他进衙门。” 说着抚了抚佟玖的脸“以前给他红利,他觉得是应当应分的。以后再给他,给多少,还不是要看咱们的心情。” 两人又泡了会儿,都觉得有些困顿了,便出浴随便擦了擦,披了衣裳到后面的暖阁小憩会。 “真是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佟玖偏着头歪趴在榻上,济兰拿着鹿皮的巾子为她擦着头发上的水。 听她发着感慨“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正在关外马背上日夜颠簸,怎么都不觉得累。如今,从这到扬州才多远的路,身上竟似散了架般。” “你是久不骑这么远的马了,况月信才过,身子正虚。”济兰与佟玖并排而卧,瞧着她道“女儿家里,再没见过有你这般肯吃苦的了。家道中落时运不济的不在少数,随便寻个人家嫁了的却也多了。” “若不是如此,怎么有幸遇到你?”佟玖欣慰的一笑,摸着她手上的扳指,道“知道吗?别人都道是你高攀了我,你自己在别人面前也时常这样说。” “可我自己个儿心里清楚。”说着扯了济兰的手在自己心口拍了拍“我若自己不争气,如何与你般配?两个人在一处,就是该越变越好才对呢。往后当真有个什么,你不用我护着,和我没能耐护着你,那完全是两码子事。” “说到护着......”济兰心烦的颦了下眉,晃了晃佟玖的手,问道“你那青梅竹马,当真不管了?” 见佟玖沉默不语,济兰悠悠的道“你们生分归生分,我厌烦归厌烦,可终究是至情至亲,也是可怜人。你劝劝她吧,她若肯听,愿意做正经买卖,这批楠木让她运回去就是了。” “阿济......”佟玖转过身望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就算你不费这些心思来哄我,我也不会看着她往火坑里跳袖手旁观。”济兰揉了揉佟玖的额头“‘二人平心’,欲平心先静气。她若真有个什么,你如何能心安?” “阿济。”佟玖用自己的扳指碰上她的,道“我做这些,并不是图你为我做什么,更不是想你为她做什么,只是因着我想做这些。我想对你好。” 看着济兰这样处处为自己思虑的楚楚模样,佟玖又道“所谓,入了相思门,方知相思苦。这几日不在一处,你日夜不得安枕,我又何尝不是,此时此夜难为情?”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济兰念叨着点点头,伸手就扯了佟玖的耳朵。 “我几时说过这句了!”佟玖忙捂上耳朵,冤枉的辩道“我没说......” 话音未落,被济兰拉到近前,亲了个正着。 第一一三章 <一一三> 二人小睡了会儿,醒来时都觉的腹内空空。佟玖这一回来,济兰虽面上看着还是那副慵懒的寡淡模样,却一早儿就吩咐下了富察沁让膳房去备菜。 见俩人起了,大小的丫鬟婆子便提了食盒来,开始陆陆续续的上菜。 “嚯,这么些个好吃的?”佟玖趿拉着软鞋,系着袍子上的盘扣,瞧着桌上各色的美食,感叹道“在家千日好啊。” “咳咳——。”虹筱提了壶奶茶进来给佟玖倒了一碗,边倒还边清了清嗓子,递奶茶时又朝她递了递眼色。 “什么事?”佟玖嗅了嗅奶茶香,不以为然的坐下吹了吹奶茶,道“这又没外人,说!” “表小姐在城北置了新宅,听说你回来了,让管家递了帖子来,请你去吃席。”见她这样不领自己的情,虹筱索性直白的道,说完取出张帖子,“啪”的拍到她面前的桌面上。 佟玖拿过帖子翻了翻,见上边并没有说要请济兰同去,偏偏这时济兰梳好了头走进来。于是,沉声道“去回了,就说我才回来,还要歇些时候。” 说着瞥了瞥落座正净手的济兰,又道“还有,告诉她,如今咱们都大了,夫人又是极看重体面的。她......寡妇失业的这样请我过去,夫人不去,恕我诸多不便。”说完阖上帖子推到桌边,沉吟了下“去挑几对花瓶,要好的,让管家捎回去吧。” “什么极看重体面?”济兰将巾子搭到铜盆上,拿起帖子瞧了瞧,饶有兴致的问佟玖,道“你是不想去呢?还是不敢去?” “我?我自然是不想去。”佟玖揉了揉眉心“也不敢去。”说着对虹筱摆摆手“去吧,就这么回。” “等一下。”济兰放下帖子,又擦了擦手,道“她不想见我,也是人之常情。若真请我去,那反倒假了。”说着对虹筱道“就说九爷正在用午膳。晚些,你和景赋陪着九爷一同去吧。” 虹筱出去,佟玖盛了些汤给济兰,道“我只最后劝她这一次,若再不肯听,便自求多福吧。” “说的跟真事似的......”济兰慢条斯理的舀了舀碗里的汤,道“你心里没她,去见见她又何妨。” “我心里是没她,可你心里有啊。”佟玖无奈的摇摇头,但凡是沾了木云的事,济兰准是这不咸不淡的模样。 想到方才她在床帏中明明还那样的热切,佟玖忍不住笑了笑,暧昧的低声道“况且,我是真的想和阿济在府里好好的歇歇。” “你到底吃不吃?”济兰微挑了下眉,佯嗔道。 “吃吃吃,这么多好吃的,秀色可餐的,怎么不吃呢?”佟玖说话间便换了副乖巧的神情,正儿八经的坐好,拿起筷子夹了些菜到济兰的碗里,客气的道“夫人请用。” 济兰看她这一回来,才吃顿饭就这样鸡飞狗跳的聒噪个不停,摇了摇头,感叹道“也不知道我瞧上你什么了。” “哪是你瞧上我什么了,是我缠着你,非要同你做一辈子的相与。”佟玖洋洋得意的一笑,自语道“再没比这更知足的了。” 这些日子济兰在忙着配制新药,吃过饭打发了佟玖往木云的府上去后,便去了书房。 佟玖这边带着虹筱和景赋走到半路,在码头上帮着装船的陈掌柜派了个小厮来,说漕帮来人请景赋过去。问了下,不过是来结之前那几船货的运费。想着这边儿也没什么其他的事,就让景赋随那小厮去了。 “可算把你们等来了。”佟玖和虹筱刚到了木云的府门前,还未及下马,木云就从门房里走了出来牵过佟玖的马,看着佟玖下来,有些埋怨的对虹筱道“这样大热的天,怎么就让她骑马来了呢?” “她骑马惯了,只说太阳不大,哪里肯听我的。”虹筱笑着与木云过了礼,佟玖已然负着手迈步往府里去了,才一进门就是一怔。 虹筱与木云走在后面,见她突然立在那儿,直直的对着院子里的大理石插屏干瞪眼,还纳闷怎么了,也上眼看了看,不禁心中不免一惊。这插屏竟是同当日在佟府时,佟玖的院子里摆着的那块一模一样。 “干站着做什么,快里面去,我让他们切了镇好的西瓜。”木云边为佟玖打着扇子边心疼的念叨着“瞧这一头的汗。” 佟玖绕过插屏,看着里面的垂花门和两边的游廊,熟悉的快步穿过穿堂,看着眼前的五间上房,并没有进去。 而是绕到了两边穿山的游廊里,像她从小那样,背着手仰着头,看着梁上雕着的八仙过海,雕着的三英战吕布,之后闭上眼,侧耳听着厢房里挂着的鹦鹉、画眉等鸟雀的鸣叫声。 一切的一切,这都有,佟玖揉了揉有些模糊的双眼,看着站在正房台阶上正看着自己的木云和虹筱,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九儿......”木云走过来用帕子拭着佟玖脸上滚烫的泪珠,揽过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也一度哽咽的道“九儿,我知道你没忘,我也没忘。”说着紧了紧搂着佟玖的手,几乎是攥着佟玖背后的衣料“这些,我没法儿忘。” “快进屋子吧。”虹筱看着抱头在一处伤怀的两个人,尤其是佟玖额上鼓着的青筋,劝道“九哥儿的病的还没好利落,那些个前话,就别说了。” “是我不好。”木云拭了拭脸上的泪,扯着佟玖往正房走,破涕为笑的道“你肯来见我是好事,我却伤感了。” 听她这么说,佟玖内疚的沉着脸皱着眉,虹筱拧了把毛巾让她擦擦脸。 “这坐着不自在,咱们到东屋去。”看着丫鬟们捧了冰镇过的西瓜进来,木云起身道。以前佟玖和她起居多是在耳房里的。 丫鬟们将西瓜摆到炕上梅花式的炕桌上,退了出去。 佟玖看了看临窗的大炕上铺着秋香色的褥子,炕头摆着只布老虎的枕头。 “这没别人,宽了外面的袍子到炕上坐吧。”木云为佟玖解了外面的马褂和袍子,佟玖觉得身上清爽了许多,索性蹬了靴子,盘腿到炕桌前啃起了西瓜。 “嗯,甜!”一口西瓜入口,佟玖点点头又吃了几口,招呼着木云和虹筱道“别净看着我啊,你们也吃。” 吃过西瓜,收拾好桌子,木云又捧了果酒和其他吃食来。 看着靠在布老虎上翘着二郎腿,怡然自得的正把玩着鼻烟壶的佟玖,对虹筱道“咱们喝咱们的,时候还尚早,都不急着走,用了晚上饭再回去。” “木云,这宅子花了不少银子吧?”佟玖拿起架子上的另一个陶瓷鼻烟壶瞧了瞧,终于开口问道“你之前到广东,是不是去贩大烟了?” 木云将酒饮尽,道“我知道,富察·济兰让你来说服我去卖木材,前些日子在广东时,我收到她的信了。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她多少个好意,能及你上一分一毫?” “九儿,我的事,你就别管了。”说着朝佟玖举了举杯。 佟玖点点头,不欲再劝,手上则是拧开了鼻烟壶的盖子,低头吸了吸,只觉一股歆甜的奇香从鼻腔沁入心肺,冲的自己头都跟着“嗡”的一震。 “嚯,这什么烟,这么冲?”佟玖有些迷糊的看了看鼻烟壶里的白色鼻烟,道“不像是桂花的,这么香......。”说着就有些胸闷,方才吃的西瓜也跟着往上翻腾。 “表小姐,不行了......”虹筱踉跄的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我有点困。” “来人,扶虹姐儿下去休息吧。”木云喊来几个丫鬟把虹筱扶出去。 看着窝在炕上正揉着头的佟玖,木云紧了紧手里的帕子,索性心一横,翻出几根香燃了起来。 “阿济?”佟玖刚还觉得天旋地转,又不知哪里来了股香气,心里跟着躁躁的,周遭如着火了般热了起来,满脑子都是中午与济兰在床帏里的景象。 “九儿?”听到有人在喊自己,佟玖一把抱住那人,魔怔般念叨着,解着那人身上的盘扣“阿济,我想你,阿济......。” “九儿,我是木云。”木云揪住她的手,恨恨的摸着她的脸,道“不是富察·济兰。” 感觉到那人冰凉的手正抚着自己发热的面颊,佟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都随着她的指尖一下下变得急促,一声比一声重。 恍惚间觉得颈上一松,又听到一句“不是富察·济兰”,佟玖略清明的一把握住刚要被木云摘下去的玉牌。 “我的玉!阿济——”推开怀里的木云,蹦到地上,一个不稳撞到了炕边的排椅上,全然不顾疼的往外走着“阿济,阿济......。” 眼看着她衣衫不整的撞到门口的屏风上,木云赶紧从身后抱住她,哄着道“九儿,你看看,这是不是在家里?” “是。”佟玖环顾着点点头,又觉口干舌燥的紧,四下张望着找着水。 “我是木云,是你的九娘。”木云晃了晃左顾右盼的佟玖,拽着她走到小窗前,指了指窗上贴着的鸳鸯窗花,道“你上次,在这说要娶我。就是在这!还做不做数?” “阿济?”佟玖痴迷的看着木云,低头急急的凑了上去。 “我是木云,齐佳·木云!”木云推开佟玖的头,双手揪着她的衣领,绝望的摇晃着,痛苦的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心里只有她?九儿,我是木云啊。为什么你说过的话,全都不做数了。” 第一一四章 <一一四> “额云[1]......”佟玖抱着木云,呓语了句。 “速去富察府,请韩夫人过来,快!”听到她这样叫自己,木云心灰意冷的挣脱开佟玖的钳制,冷声对门外吩咐着,伸手推开手边的小窗换着气。 又回身拎了桌上的茶壶,倒了些白色粉末进去晃了晃,斟了一盏给她,道“不是口渴了吗?喝吧。” 佟玖听话的接过碗一口将水饮尽,又伸了碗来,木云又为她满上一盏,看着她喝下去。 “夫人,齐府的管家来了,说九爷闹酒闹的厉害,让您赶紧过去瞧瞧。”富察沁走进来,焦急的道。 “嗯?”济兰放下手里的药材,拿了椅背上的褂子披到身上便往出走,纳闷的对富察沁道“老九有些日子不怎么喝酒了,景赋没跟着吗?” “说是半路去了漕帮,这会儿还没回来。”富察沁跟在济兰身边,为她系着扣子,道“您别急,马厩那边套车还要些时候。” “今个儿我这心里头......总是有些不踏实。”济兰走到门房,牵了门上的马,翻身上去,道“你们等着坐车,我骑马先行。” “夫人?”正巧此时景赋骑着马从前街回来,刚在远处时她还当自己看错了,走近了细瞧,的确是济兰骑在马上,忙拱手问道“可是要出去?” “随我同去。”济兰催着马,同齐府的管家往城北的齐府去了。 “您里边请。”到了齐府,跟着迎门的婆子入了后边的耳房,才进门就见木云神色木然的站在那儿,再看她身后的门紧闭着,济兰将手里的马鞭递给景赋,问道“老九呢?” “在里面。”木云推开身后的门,让着济兰进去。 门打开后,随着一阵轻风从窗外刮来,济兰敏感的嗅了嗅空气中弥散的怪异香气,当即眉头就是一跳,回头诧异的看了看木云,对门口的景赋和其他下人,道“都出去!” 说着快步走到炕前,见佟玖衣衫不整的蜷缩在炕上,怀里搂着个布老虎枕头。 济兰轻挪过佟玖的手腕,探手摸了摸脉,眼上则是在炕上扫了扫,直到低头看到佟玖手里握着的玉锁牌沾了血,缓缓掰开她的手,见指甲都陷进了掌心,指尖上也全是血。 “啪!”济兰回过身愤然的甩了木云一记耳光,斥问道“你是不是疯了?” “呵,我是疯了,自从跟她分开那天起,我就疯了!”木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打的一个踉跄,一手扶着身后的横椅,一手捶胸的吼道“既生瑜,何生亮!” “这一记是为老九打的。”济兰怒视着她,冷声道“就凭你今日的这番作为,你就对不起她待你的情意!”说完转回身,不再看她,仔仔细细的为佟玖系着扣子。 “对的起如何,对不起又如何?”木云瘫坐到排椅上,看着济兰的背影,自语着“她心里,再没有我。” “她的心性,你最清楚。”济兰为佟玖把玉锁牌重新挂好,道“我只问你,你如此就算得了她,她还能活吗?你对她的情意,就是想逼死她毁了她?” “景赋!”不待木云说话,济兰朝门外道“家里的车来了吗?你进来将九爷先担出去吧。” 景赋闻声推门而入,背过佟玖往外走。富察沁和富察米也到了,合力搀了昏睡的虹筱从另一间耳房出来。 “宅子修的再好,人心不如昨,也没意思。”济兰望着景赋背了佟玖上车,回过头看了看站在耳房门口,失魂落魄的木云。 又仰头赏观着这处宅子,平静的道“你和她,是你们。我跟她,是我们。我一再的忍让,一则是念你是老九为数不多的至亲,二则是悯你对老九的真心。我羡慕你们青梅竹马的过往,但我从未嫉妒更不曾想过要去加害于谁。” “齐佳·木云。”济兰的视线停在耳房窗棂上贴着的那对鸳鸯窗花上,看着那对正随风飘忽不定的苦命鸳鸯,道“害我的人,这已然是我的底线了。” “我不知既生瑜,何生亮的道理。”济兰说着偏过头对木云轻笑了下,目视着她极其认真的说道“但,你若敢再动老九一分,周公瑾就是你的下场,我说到做到!” 说完挥了挥手,径直的迈步出去,上了车。 “额云,这诗用咱们的话怎么读。”木云看着那对窗花,耳边响起当年佟玖还略带稚气的声音,那时的她们还多说满语,对汉字知道的并不多。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木云看了后念了通,摇摇头“只知道汉音是这般读的。” “额云,这讲的是什么故事?”木云清楚的记着,那日的佟玖穿了件大红的缂丝百花纹氅衣,皮皮的坐在小窗前的窗台上歪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脚上的虎头的靴。 “大抵是说两个人交好,就像这窗上的鸳鸯一样,任风吹雨打也不分开吧。”木云讲解道。 “我知道,就像咱们这般。”佟玖从窗沿上跳下来,仰头看了会窗户上的窗花,拉过木云的手晃了晃,笑笑的道“是不是?” “我们长大嫁人就要分开的。”木云趴在窗台上,下巴枕着胳膊,也看着窗户上的窗花,闷闷的嘟嘴,忧愁的道。 “那有什么,我娶你就是了。”佟玖点着脚,揽过木云的肩拍了拍,让她放心的道“额云,咱们这辈子都不分开。” “那......。”木云想了想,道“你娶了我,以后就不能叫我‘额云’了。” “嗯,那好吧!”佟玖有些不情愿的拧了拧小眉头,认真的道“那以后我就叫你的名字,木云。”自那以后,佟玖便只叫她“木云”了。 想到这些,木云一把扯下窗上的窗花,咬着牙撕了个粉碎,冷笑的道“上邪,我愿与君绝!” 再说济兰一行人等回去后。 虹筱因喝了掺了迷药的果酒,醒过来时还是觉得头疼欲裂。问她到底怎么回事,道只记得佟玖吃了些西瓜,又一直在把玩鼻烟壶,并没喝酒。 看着趴在药池里泡着温泉的佟玖,颈背都被银针扎成了刺猬,还一直昏睡不醒,虹筱也顾不上头疼,边为她拭着头上的细汗,边心急的问着济兰“九哥儿这是怎么了?” “想必是吸了白罂粟粉。”济兰一点点的擦着佟玖掌心的伤口,满眼的心疼。 “什么?表小姐她......。”虹吸惊呼着盯着佟玖,自责的道“原是我的错,竟如此的大意。” 济兰为佟玖涂抹好金疮药,道“不仅如此,还给她熏了苗夷的春香。虽脉象上看只是肾精亏虚的厉害,不怎么打紧,可她这一向身子就弱。” “春香,那九哥儿和表小姐她们......。”虹筱欲言又止的看着济兰。 “齐佳·木云还有些良知,最后喂她喝了蒙汗药,又喊了我去。”济兰叹道“不然,她也不会此时还睡着。我只是担心,她就此染了大烟。” “不会的,九哥也只是吸了这一次。”虹筱连连摇头,肯定的道“九哥儿是绝对不会沾染上那些东西的。” “你下去休息吧。”济兰疲倦的道“让我与她独处会儿。”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济兰心里就一直在后怕,若是对方不是木云,亦或是木云将此事做到了底,佟玖要怎么办,自己又该怎么办。 看着佟玖又一次这样遍体鳞伤的回来,济兰觉得自己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心里闷的不能呼吸了。 抹了抹脸上不经意淌下来的泪,济兰长吁了口气,将手里的巾子浸湿,为佟玖擦着身上的瘀紫。 “咳咳——。”随着几声闷闷的咳嗽,佟玖晃了晃脑袋转醒了过来,嗯嗯唧唧的唤了声“阿济......” “嗯?”济兰应着,瞧她醒了,便上手为她逐一的取着身上的针。 “嘶,疼。”佟玖吃疼的歪头向背上看着,可才这一动,就觉得头也疼,嗓子也疼,心里还是有些泛恶心。 “我怎的就回来了?”想起在齐府上那会儿就恶心的紧,拿眼瞧着济兰很是不快的侧脸,小心的问道“是不是,西瓜吃的忒凉,坏了脾胃?” “别乱动。”济兰宠溺的抚了抚她的发顶,道“再泡会儿,出了汗,咱们就出去。” 佟玖用被布裹成粽子的左手拨楞着池边的玉锁牌,有些不是心思的道“以前我吃坏了东西,虹姐儿都化一碗绿豆糕的汤给我,今个儿怎么不见人呢?” 济兰知道佟玖,虽平日里看着她大大咧咧的,刮了哪碰了哪都不甚在意的模样。 可那大都得是在虹筱和大家伙儿一股脑的嘘寒问暖之后,她心里方能舒坦呢,不然就会生出眼前这样的小女儿状来,毕竟也是在蜜罐里长大的矜贵人。 “绿豆性凉,吃坏了脾胃更不能吃绿豆糕了。”济兰扯了扯她的耳朵,又道“你呢,也不必急着见虹筱。她吃多了酒,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着佟玖心虚的吸了吸鼻子,济兰勾起嘴角,凑到她面前在她的眉间轻啄了下,望着她道“我陪着你。” 佟玖嘿嘿一笑,瞪了瞪眼,道“我这会儿觉得不碍的了,让我出去吧?” 注:[1]额云,eyun,满语“姐姐”的意思。 第一一五章 <一一五> 及至傍晚,用罢了晚膳,夏夜的屋子里闷热的让人心烦。佟玖说想到院子里去透透气,富察沁即刻打发了小厮在院子里摆上藤椅和小几,又让妹妹去泡壶茶来。 于是,众人移步到庭院中纳凉。 佟玖坐在摇椅上,摇摇晃晃的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济兰坐在她身侧,听着旁边的虹筱和富察沁聊着时下的女红正兴着什么样的针脚,眼则是看着小米逗弄着景赋的信鸽,而景赋就立在一边面无表情的瞧着小米和鸽子,脸上不再是初见时杀气腾腾。 “看天色,明个儿有雨。”济兰见佟玖一直盯着天上瞧,喝了口茶,悠悠的道。 “九爷,沈掌柜的求见。”门上的小厮进来通报。 “沈见平?”佟玖收回眼,听小厮称是,便坐直了身子,道“请他进来。” “九爷,夫人,诸位一向可好?”沈建平急急的进来,跟大家见礼。 “是保定出了什么事吗?”佟玖不解,他事先也没个通报,就这样到江南来了。 “不是保定,是关外。”沈见平抹了抹脸上的汗珠,神色焦急的道“之前咱们在恰克图谈好的那个俄国相与被晋商抢走了。如此一来,用咱们的茶砖换俄国人皮毛货的买卖便不成了。” “先坐吧。”济兰招了招手,富察沁为沈见平上了茶。 “九爷,不仅如此,咱们从恰克图运回的皮货在驼道上已经被暴客洗劫过好几次了。”沈见平忧心的道“事先我就跟您说过,那恰克图是山西人的天下,旁的商帮想进去做买卖,谈何容易啊。” 听他这么说佟玖笑了笑,道“见平,这天下......是旗人的天下!”又看了看天空,吩咐道“他们想收皮毛,那就让他们收个够。你即刻就动身北上出关,通知各号停收皮毛,之前收的也全部清仓。” “这,那九爷咱们号上就不做皮毛的生意了?”沈见平猜不透佟玖的心思。 之前说想办些进贡的皮毛,让自己跋山涉水的到恰克图去找俄商收皮毛的是他,这又说不收还要清仓的还是他“九爷,这个季节卖皮毛,卖不上价钱啊。” “听我的。”佟玖起身往书房去,边走边道“你这次走先带一批砖茶过去,在恰克图把达正昌的门面支起来,这些砖茶全都跟俄商换粮。我修书给包头府的金大掌柜,让他分派些人手给你。” “收粮?”沈见平听后更纳闷了,因为从俄国贩粮回来运输费用高,利薄,赚的不过是辛苦钱,所以现在关外的大部分有些实力的晋商都不赚这些辛苦钱,时下最兴利最厚的便是这皮毛业。就连达正昌之前也在渐渐收缩粮业市场改做其他运输轻便的营生,可怎么绕来绕去的又绕回到卖粮食上了? “对,收粮。粮业是咱们起家的老本行。”佟玖写着信,道“你先过去做我的先锋官打前站,我这边为王爷的采买办妥后便马上到恰克图去找你。这是咱们在恰克图的首战,成败就在于是否能交下俄商相与。要让俄商都知道,这大清国能去恰克图做生意的,不只是山西人。” 送走沈见平后,邢空命人点了高烛,看着墙上的商图略有所思。 济兰进门时,佟玖正眉头紧锁,“啪啪”的打着算盘。济兰也不打断她,只是静静地立在那瞧着她。 “关外这个摊子,还真是非我不能成。”佟玖看了看算盘上的数“这次达正昌能不能在恰克图站住脚,就要看老天爷了。” “赌了多少?”济兰朝她案上的算盘看了看,轻笑着道“也不过如此嘛。” “不过如此?”佟玖不服,轻轻往前推了推算盘,让济兰看清算盘上的数目,道“这要是都赔干净了,我就只能卷铺盖回来给你当账房先生了,八成连铺盖都没了呢。” “是吗?”济兰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道“那这么说,打明个儿起我可得天天去烧高香,好好求佛祖保佑保佑。” 见佟玖半信半疑的瞧着自己,济兰又一本正经的道“保佑你趁早赔个精光。” 瞧佟玖当即瞪了眼,又不好发作的嘟着嘴的委屈模样,济兰开怀的笑了笑,伸手召唤着她,道“不早了,咱们回吧。” 一晚佟玖都闷闷的,济兰梳洗回来时看她躺在布老虎的枕头上,正瞧着眼前的窗棂纸发呆。自己方坐到床上,还未及掀被子,又听她“唉”的叹了声气。 济兰躺下后,轻扯着她的耳朵拉着她的脸朝着自己,端详道“那年,你跟我借钱,今天拿了银子转天就出关了。今年,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舍不得你呗。”佟玖转过身轻揽上济兰,道“这一去就是天南海北了。达正昌的事怎么都好说,毕竟是咱自家的买卖。可给朝廷办的差,有什么闪失就得掉脑袋,我再舍不得你,也得亲自去走这一趟。” “我送你到归化城,在归化养正堂分号等你回来。”济兰揉了揉她的头,道“这趟商走成了,咱们就再不分开了。况且,再过几月的草原正是最好时节。” “不同你一处,再好的风景也不想看。”佟玖耷拉着脑袋靠到济兰身前,无奈的道“不过,有你在家里坐镇,我放心。” 于是,佟玖与济兰在江南只是稍作停留,买办齐纳沐格格的嫁妆,带上自家从广东运回来的金丝楠木及各色白糖红糖和冰糖。 又沿途收齐各地茶山已装成箱的砖茶,二十块一箱的是上等茶,每箱二十两,专供蒙古王公贵族享用,三十九块一箱的是粗茶,每箱十三两,专销蒙古平民。 从湖、杭二州运来的华贵丝绸、景德镇的上等瓷器也是专供蒙古贵族,再顺运河北上到河南,装生烟和曲绸。 曲绸大多以斜纹为主,耐磨耐洗,蒙古草原除王公贵族外的蒙古人日常大多是穿曲绸。 其余的便是济兰养正堂的药材,除了运往关外各号的南方药材外,还有特供蒙古草原的成药包,药效的不同为七十二味、四十八味及二十四味。另一种便是用来医治牲畜的。 商船浩浩荡荡的一路扶摇北上,进京后卸下金丝楠木。佟玖过諴王府回话,由内务府派人按着采办的名目一一查验过后上封条,交押运司员装车。 到了王府佟玖才知道,她走的这些日子,纳沐格格的初定礼的仪式已经办过了,再办便是真正的成婚礼了。 下嫁用的仪仗乘舆早已备好,只等着婚期的大喜日子便往科尔沁去了。 听闻佟玖回禀要出关了,諴亲王特命她跟随纳沐格格的送亲队一同出关。 “韩鹿祈,你此去山高路远,要好自珍重。本王,在京中等你的好消息。”许是因为爱女要远嫁了,諴亲王显然没什么心情,稍加嘱咐便让大管家送客了。 看着前面吹吹打打绵绵长长几里的送亲仪仗队伍,佟玖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握着济兰的手,道“第一次出关这么大阵仗,好生的热闹。”说着舒心的往软枕上一靠,道“这次,我看谁还敢劫咱们的道。” “纳沐要嫁的人你见过吗?”想到前几日过王府道喜时,纳沐格格因远嫁塞外数次落泪,济兰叹了口气“是个怎样的人?” “大抵见过,也算不上见过。”佟玖微微的摇了摇头,沉吟道“旺扎勒多尔济,是我二表哥的长子。可我这几个表哥里,三哥在京城长大,我只与他交好些,其余的走动并不多。对于他们府上的外甥小辈嘛......鲜少有印象。” “嫁给个素不相识的人。”济兰抚了抚腕上的佛珠,道“生在王公帝王家又如何?” “我也时常想,世间女子如你我这样自在随心的屈指可数。故此,便是在生意行走上奔波操劳些也是应该的。”说着朝济兰知足的一笑,道“你说是不是?” 济兰从车上掀起窗帘的车窗向外望了会儿,收回眼握住身边人的手把玩着,二人的扳指磕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磕了几下,佟玖紧紧的拉了她的手攥在手心,道“要碰坏的。” “我喜欢。”济兰稍稍昂了下头,挑衅的看着佟玖,见佟玖一脸的无奈,济兰轻笑了下,扯了她的胳膊靠到她身上,道“从我掌管养正堂到现在也有十几个年头了,这些年有赢有亏,你猜我赚的最多的一笔买卖是多少银子?” “多少?”说到这个佟玖倒是很好奇,济兰这能掐会算精的跟个菩萨似的,最大一笔买卖到底赚了多少,猜测的问道“五百万两有没有?” “五百万两算什么。”济兰不屑的摇摇头,一脸神秘。 “那......一千五百万两?”佟玖睁大了眼睛,一笔买卖就赚这么多,这得是卖的什么药啊。 济兰轻捏了下佟玖的脸晃了晃,问道“你值多少银子?” “啊?”佟玖反应了过来,原来济兰是在说自己啊。登时心里欢快,嘿嘿的一乐,揽了济兰的脖子在脸上实实在在的亲了一口。 “你知道他们山西的商人,有个不成文的风俗吗?”济兰第一次无视了佟玖的“轻薄”之举,继续说着“若是买卖做败了倾家荡产,一辈子不翻身就一辈子不能回山西,哪怕家里上有老母在堂,下有幼子待哺。” “这个略有耳闻。”佟玖收了笑,看着济兰。 “你是经过几次大变故的人了,我只想你记住,但凡是银子能买到的,都不值你的命。”济兰握着佟玖的手紧了紧,道“你是我这近三十年第一个爱慕的人,我可以没有银子,没有买卖,但我不能没有你。你说过要同我相与一辈子,只要我不死,就不是一辈子。” 佟玖正要说什么时,忽听前面一阵骚乱,车队也渐渐停了下来。 隐约的就听有人用蒙语跟身边接亲的蒙古兵说了些什么,紧接着就见那几个蒙古兵从马上下来,趴在地上朝蒙古的方向边叩首边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啦?”见佟玖猛然站了起来,两眼发直的看着窗外,济兰焦急的问着。 “他们说,达尔罕亲王病故了。”说完回头看了看济兰,双膝跪倒在车内,轻声道“我舅舅,死了......” 自此,《佟佳轶事》起家篇就此完结,后续塞外商道篇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