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菜刀闯春秋》 第一章 五鹿少年 “二伢子,病好了跟我耕地去。” 裂缝泥墙围成的四方小屋内只摆放了一张小床,王封蹲在床边,被外面的吼声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菜刀。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拎起菜刀的一刹那,生于二十一世纪的王封自幼被奶奶拉扯大,吃糠咽菜眼见大学毕业即将有能力孝敬奶奶,奶奶却因一场大病撒手人寰。人走了欠下的债还在,当初为了看病,王封情急之下在网上借了贷款,十万元分期两年,本想着工作后慢慢归还,没想到碰上套路贷,两个月不到翻了三倍,并且要求立马还清,得知王封和奶奶有一间小房子,借贷公司暴力催收,将王封堵在家中,听着外面的叫骂和踹门声,报警无果的王封心一横,拎起案板上的菜刀,结果还没等开门,只觉胸口一疼,整个人便失去意识,再醒来已经在这个家徒四壁的泥房子里了。 如果王封能够看到自己死后的验尸报告,一定会感慨死得憋屈,死因很简单,劳累过度后惊惧猝死,不过王封此刻显然无心思虑其他,一个彪形大汉正推开院门叫嚷着走了进来。 王封手忙脚乱地将菜刀藏在床下,意识还有些混乱,但不妨碍他张口叫出此人的名字:“陈丙……” 没等王封说完,来人一巴掌拍在王封的脑袋上,瓮声瓮气地说道:“陈丙是你叫的吗,说了多少次了,叫我哥。”见王封不太清醒,陈丙看了看自己的大手,确定没有用力,接着悄声说道:“你嫂子让我来看看你好了没,不舒服再躺会儿,现在地里活少,我自己干就行。” 平白挨了一巴掌,王封并不气恼,自从奶奶过世,多亏陈丙帮衬,王封才能长大成人,这种打闹的交流也是二人一贯的相处方式。 说来也巧,王封穿越的这具躯体同样叫王封,同样自小与奶奶相依为命,临终前奶奶拉着陈丙的手,将十岁的王封托付给他,之后无论是饥荒还是战争,陈丙从未抛弃过王封,后来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二人为躲避战乱,一路辗转到卫国五鹿,当地士人看陈丙身强体壮,将家中庶出之女卫樱下嫁于陈丙,兄弟二人这才有了落脚之地。 卫樱对陈丙温柔有佳,对王封却总是冷眼相待,对此王封能够理解,小夫妻的幸福生活平添一个吃白饭的小子,换谁都有怨言。这次王封在床上一病半个月,地里的活计全是陈丙做的,卫樱心疼之余不免埋怨了几句,这才有了陈丙在门外做样子的大吼。 “我好得差不多了,正好出去放放风。”体内的灵魂已经不是从前的王封,但内心对陈丙的信任和亲近并没有改变,王封披上外衣,扛起院子里的锄头,示意陈丙带路。 “放放风什么意思?”陈丙一脸迷糊,王封内心一紧,陡然想起自己身处古代,二十一世纪说烂的话语在这里不能乱说,很容易被人当成疯言疯语,好在陈丙还沉浸在王封痊愈的喜悦中,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究。 士虽然是最低级的贵族,但也脱离了平民的身份,陈丙的老丈人卫无羡便是一名士,托老丈人的福,陈丙在五鹿城外拥有一大片耕地,王封在心底算了一下,放到二十一世纪,这片耕地至少价值十个亿,卫樱的嫁妆够阔绰。 “二伢子,我先去提点水过来,你在这等我。”趁陈丙去提水的空档,王封加紧消化脑海中的信息。 根据这具身体前主人的记忆,王封推测他处于公元前644年左右,原因很简单,记忆中不远处的五鹿城即将迎来建城十五周年庆典,历史上五鹿城建于公元前658年,能记得这么清楚还得感谢他年少时贫瘠的娱乐生活,那时候家里穷,没有电视电脑,唯一的乐趣的就是翻看书架上父亲留下的书,在这些书中,王封最喜欢的便是《东周列国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书页都翻烂了。 毛血旺辣子鸡宫保鸡丁水煮肉,地三鲜小炒肉松子玉米烤地瓜,王封默默冲这些美食说了声再见,等辣椒玉米传入中国还得一千多年,酱牛肉也别想了,《礼记》有言:“诸侯无故不杀牛。”诸侯都不能随便吃,老百姓更别想了,看着田地里的小米,王封忍不住摸摸肚子,在这个人命贱如草的时代,能吃饱就该知足了。 “想媳妇了吗?等五鹿城庆典咱哥俩进城,看上哪家姑娘和我说,我给你提亲去。”陈丙笑着递过来一柄大木勺,王封没有辩解,接过木勺轻车熟路的开始浇地。 陈丙的土地大多数租给了村民,只留了一小块自家耕种,饶是如此,耕作完王封也累得满头大汗,陈丙更夸张,汗都快连成线了,在王封这个现代人看来,春秋时期的耕作方式比刀耕火种高明不到哪去,有头牛还好点,穷人全靠人力。王封头一回后悔自己当年没有学理科,不然现在分分钟搞出个跨时代的发明,后半辈子彻底不用愁了。 “凉快会儿回去吃饭,我走之前让你嫂子今晚杀只鸡给你补补。”陈丙瘫坐在田里,一手撑地一手扇着风说道。 “不用,我都好了。”似乎猜到王封会这么说,陈丙回头一瞪眼:“让你吃就吃,杀都杀了,我还能让鸡再活过来?”王封本想说放在冰箱里冻起来,话到嘴边想起来现在哪里有冰箱,赶紧把胡话咽进了肚子。 陈丙的住处同样是以黄泥搭建,见相公回来,卫樱温柔地接过其外衣,又冲王封挤出一个笑容,转身去伙房端饭。 “你嫂子昨天还和我说,得赶紧给你找门亲事,咱们村的你看不上,我之前和你说的认真考虑一下。”陈丙偷偷踹了王封一脚,挤眉弄眼地说道。 王封应付了一声,他此刻的心思全在改良耕作工具上,历史课本中提到过的几种工具,耒耜首先排除,方圆百里没有铁匠,有图纸都做不出来,材料最好是木头的,王封暗暗敲定目标。 “哥,村里有木匠吗?” “村口卫大叔就是,你不会看上卫大叔家的闺女了吧?” 王封嘴里的一口鸡汤差点喷溅出来,这都哪跟哪,鸳鸯谱也不能这么点,赶紧吃块鸡肉压压惊。 第二章 进城 接下来几天王封耕作完就往村口跑,陈丙愈发笃定自己这个弟弟看上了卫大叔家的闺女,旁敲侧击问了好几次,都被王封装傻充愣糊弄过去。 此刻村口的院落里,卫大叔对着一件庞然大物啧啧称奇,而让陈丙操碎心的弟弟正笑嘻嘻的抚摸着他的杰作,仅凭历史课本上的图片,加上一定推演,王封还真把中国古代农耕文化的重要工具翻车给做了出来,至于几百年后毕岚是否会恼恨自己窃取了他的创意,王封并不在意,对于这个制造了党锢之祸的宦官,王封窃取得毫无愧疚。 “二伢子,这能干什么用?”卫大叔根据王封的要求制作好零件,并协同组装好翻车,只觉得面前的器械设计的十分精巧,具体作用却猜不出来。 “卫叔,能帮我把它抬到水边吗?”卫大叔不明其意,但还是依言帮王封抬起翻车。 一老一少两人抬着硕大的翻车走在路上可谓赚足眼球,有相熟的村民过来帮忙,问起用途,老少二人皆笑而不语,王封是不想说,卫大叔则是真不知道,被问得急了才推说是王封设计的。 “二伢子,你在搞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大嗓门不用看都知道是陈丙,对陈丙王封没有藏着掖着,示意众人将翻车放下,一头沉入水里,另一头架在陈家田边,对小跑而来的陈丙说道:“送你个礼物,上来试试。” 王封说完率先站上踏板,陈丙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站上另一边的踏板。 “像走路一样,对,就是这样。”王封做示范,陈丙有模有样的跟着学,翻车在两人的协作下动了起来。 “水上来了!” “奇迹!简直太神奇了!” 人群中传来一片惊呼,王封让两个八九岁的孩子顶替,他则拉着陈丙走到田边,指着牵引上来的的水流说道:“从这里开始挖一道水渠,通向各家的地里,以后每天找两个人引水,大家就不用费力挑水了。” 陈丙愣了片刻,脱口而出:“你小子可以啊,马上跟我去见卫老爷子,就凭这发明,至少能给你换个士的身份。” 话音刚落,便引来一片附和,更有甚者夸赞王封技艺不逊鲁国公输般。 公输般生于公元前507年,按道理讲此时公输般的爷爷都没出生,但消化完脑海中的记忆,王封发现他所处的春秋和历史上的春秋出入很大,别说公输般提前出生了一百年,早该入土的周宣王姬静此刻也正好端端地坐在王位之上指点天下。 多次思索无果后,王封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将他目前所处的朝代视为平行时空的东周时期。 “我要这士也没用,不如你拿着水车去换奖赏吧。”穿越一回王封不甘心偏安一地,因此卫国士子这个身份对他并无吸引力,相比之下扎根五鹿的陈丙更需要这个身份。 “大哥这身板想混个士的身份还不容易,打起仗来分分钟到手。倒是你小子,这辈子只能在学问上下功夫了,奶奶当年把你托付给我,我没能力送你读书,现在帮你争取到士的身份,九泉之下才不愧对她老人家。” 提起过世的奶奶,兄弟二人眼圈都有些泛红,王封和陈丙的父母都死于瘟疫,奶奶见陈丙可怜便收留了他,因此对陈丙来说,王封的奶奶就是他的奶奶,王封就是他的亲兄弟。 “你简单收拾一下我们赶紧出发,应该能在天黑前赶到五鹿城。”陈丙抬头看看天色,告别众人,拉着王封赶回家中,分别前还不忘提醒记得带上图样。 一刻钟后,陈丙看着两手空空的王封,忍不住问道:“你行囊呢?图纸呢?” 王封指指脑袋,意思是都装在脑子里,这年头没有纸张,当时给卫大叔讲解是在地上用木棍画的,片刻功夫去哪里找竹简刻图样。话说回来,有机会可以把“蔡侯纸”倒腾出来,这个难度不大,都是为了人类进步,蔡伦应该也不会过于生气。 穿越前的王封走二十公里,即使能坚持下来也会累得虚脱,现在这具身体走起来就轻松得多,赶路之余王封还有心情欣赏沿途的风景。 被陈丙唠叨了一路,看到城门,王封竟产生一种解脱了的感觉。穿越而来的春秋不像历史记载那样礼乐制度严格,但在拜会、就宴等方面依然有着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矩,陈丙生怕王封出糗,路上重复了至少十遍。 五鹿城位于大名东部,是大名境内第一座城市,临近周年庆典,四里八乡无数百姓涌入这座雄城,二人跟随人流挪动了近半个时辰,又在卫兵处登记完信息,这才入了城。 卫无羡本无姓氏,因为作战骁勇被选为亲兵,大将军赐名卫无羡,战争结束,原本的大将军就任五鹿城主,卫无羡也顺理成章地跻身士阶层。 想来是城门卫兵通报,二人进城不久便有卫府管家前来迎接。卫樱虽是庶出,却是卫府独女,深受上下宠爱,管家不断打听着小姐的情况,还不忘嘱托陈丙庆典时一定要带卫樱回娘家住几天,陈丙连声称是,管家这才安心带路。 “贤婿近来可好,老夫正欲差车接你们,孰料你竟不告自来,简直是不谋而合,快哉快哉哈哈哈!” 一道高大的身影伴随着震耳的笑声从卫府走出,王封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卫老爷子明明是武士出身,偏偏喜欢咬文嚼字,常常惹出词不达意的笑话,放到别人身上王封难免腹诽一句故作斯文,但卫老爷子这样做却在威严中平添几分可爱。 “封哥儿又长高了,不错不错,有没有中意的姑娘,老夫给你做个媒?”卫老爷子一巴掌拍在王封脑袋上,转头又朝陈丙胸膛锤了锤,体格、嗓门以及打招呼的方式都和陈丙如出一辙,王封曾经打趣,难怪卫老爷子能一眼瞧中身无长物的陈丙。 “卫樱哪去了?”看了两圈没找到卫樱,卫老爷子眉毛一竖就要发火,陈丙赶忙上前一步说道:“岳丈大人,我们此次前来另有他事,我明天就回去,过两天再和卫樱一起来参加庆典。” “我以为这闺女又跑去逛街不管老爹了,有什么事进府慢慢说,贤婿请。” “岳丈大人先请。” 可能是觉得两个八尺莽汉在府门前作揖推辞有损形象,卫老爷子不再坚持,率先走进府门,王封憋着笑走在最后,能让陈丙强装斯文的情况可不多见,看一次赚一次。 第三章 巧夺天工 “听贤婿所言,封哥儿发明的器械只需两人运作,便可满足一村之田用水,不知制作是否困难?”卫老爷子听完频频点头,捋着胡子看向王封。 “寻常木匠熟练后一天即可制作一架。” “农业乃立国之本,若真如你所言,凭借这项发明,国君封你个大夫也不为过。”卫无羡没读过书,但见识却不浅,器械引水节省了人力,打起仗来可以征更多的兵,对卫国这样兵力少的诸侯国来说意义重大。 “不如这样,贤婿回家接卫樱,封哥儿你就留在府上,卫府的木匠全部由你支配,争取在庆典前多做几台这样的器械,等庆典时我同你献给城主。”卫无羡沉吟片刻,提议道。 王封点头应允,这事便算敲定下来。 第二天一早,王封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完毕,走到正堂卫老爷子正坐在太师椅上喝早茶,下首坐着陈丙,脚边堆满了包裹。 “封哥儿醒了,老夫料想年轻人嗜睡,本不欲打搅你,醒了也好,我们一起送送贤婿。”外面管家已经将马车备好,卫老爷子笑着抿了口茶,放下茶杯从陈丙旁边拎起两个包裹走在前面。 “老爷子带给战友的礼物。”面对王封疑惑的眼神,陈丙解答道。 王封心下了然,当初跟随大将军南征北战的老卒,除去卫无羡这样功成名就跻身士阶层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战争结束便解甲归田,更有甚者落下一身残疾,无力营生。大将军念旧情,就任五鹿城主后特地在城外划了一片区域供老卒生活,帮助王封制作水车的卫大叔就是卫老爷子的战友之一。 “贤婿,早去早回,切勿错过灯会。”卫老爷子捏着胡子凑在马车旁嘱咐道。说是马车,其实不过是一匹马拉着带轱辘的木板,王封这具身体曾经乘坐过,一路下来颠簸的屁股生疼,马车也可以改良一下,王封暗自思量。 “封哥儿,现在就剩咱爷儿俩了。”马车刚走,卫无羡瞬间变了副嘴脸,王封一脸无奈,果不其然,卫老爷子接着说道:“上次长谈老夫受益匪浅,封哥儿你再教我几个成语,城主宴老夫也好在那群莽夫面前显摆一番。” 王封的父亲生前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读书人,如果不是因为瘟疫去世,有很大的机会成为门客,以文入士。王封小时候跟随父亲读过不少书籍,也勉强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文化人。 一年前王封陈丙二人流落五鹿,卫无羡虽然一眼相中陈丙,但当得知王封读书认字,却是在夜深人静无人注意之时,多次溜进王封房间请教学问,颇为投缘,卫老爷子甚至曾直言,若有两个女儿,一定会嫁给王封一个。 有他人在场卫无羡为了形象喜欢端着架子,王封也乐于配合,只有两人相处时则随意的多,见卫老爷子这么说,王封也不客气:“等我先把水车造出来再说。” “我这脑子,差点忘了正事。”卫老爷子尴尬地摸摸脑袋,实际上他对水车并不在意,小孩子倒腾出来的东西可能有用,但想凭此打动城主和卫侯基本不可能。因此把工匠介绍给王封,卫老爷子旁观了片刻,便出门忙碌城庆的事宜,不再过问。 五鹿城十五周年庆典延续三日,第一日是五鹿灯会,全城取消宵禁,入夜由城主府点亮第一盏花灯,进而全城灯火齐明,举城同庆。第二日为城主宴,城主卫忠宴请乡老名士以及各界才俊齐聚城主府,自正午开始,至亥时结束,期间歌舞不断,宾客尽欢。第三日最受瞩目,为封赏之日,意在奖赏十五年间对五鹿城发展作出贡献之士。 五鹿城是卫国除都城外第一大城,十五年前齐国出兵助卫,驱尽狄人后于沙麓山下筑起这座雄城,此次大庆齐晋等国也会派遣使节前来观礼,因此上到城主下至百姓都拿出万分心思准备,卫老爷子作为城主心腹,自然忙得不可开交,但在临走前还是不忘提醒王封,尽快做出水车,争取赶上城庆的封赏仪式。 有了前车之鉴,再做起来就简单得多,王封在沙地上画出模型,五个工匠分工合作,等到卫无羡回府,一架做工精致的水车已经立在后院。 “封哥儿,有没有什么词语形容设计奇巧?”卫老爷子绕着水车转了半天,收起心底的轻视之心,虽然不知道效果如何,但从设计来看便绝不是孩童的玩闹之作。 “巧夺天工,意思是精巧的人工胜过天然,形容技艺精巧。”王封毫不脸红的回答,“巧夺天工”一词出自元朝赵孟頫《赠放烟火者》,诗云:“人间巧艺夺天工,炼药燃灯清昼同。”但其中不包含历史典故,拿来一用不成问题。 “可否一试。” 卫府便有池塘,不必舍近求远,在王封的吩咐下,几名家丁将水车抬至池塘边,一头落水,一头架实,看得卫老爷子啧啧称奇。 “请卫老爷子一试。” 卫无羡也不客气,袖子一撸,在王封的指导下踩上踏板,水车咯吱咯吱转了起来。 “巧夺天工,巧夺天工啊哈哈哈!”卫无羡现学现卖,看着提引上来的水流大笑着走下水车,裤摆被弄湿了也毫不在意。 “只需一道浅渠,便可将水引导至一村之田。” “卫一卫二,多叫几个人,抬上水车跟我走。”多年军旅生涯养成了雷厉风行的性格,卫无羡不管天色渐暗,当下便要去面见城主。 “封哥儿,劳烦你在府中等待,初次见将军需要通报,老夫实在忍不住看大将军吃惊的样子,等回来再接你可好。”卫无羡能够断定,凭借水车一个士的身份少不了,与王封说话不觉多了几分客气。 “卫老您先去即可。”王封微笑道,他不怕功劳被窃取,以卫老爷子的为人不屑于做这种事。 “哈哈哈,多谢封哥儿,那老夫便先行一步。”卫无羡满面红光,自从做了亲兵,这二十年来大将军吃惊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迫不及待想看到大将军面对水车时的吃惊表情,届时再精炼的点评一句巧夺天工,保准大将军以后不会再唠叨他读书少。 第四章 顽石与璞玉 “卫樱,切勿贪玩,误了封哥儿正事。” 正在院内和丫鬟嬉笑的卫樱收起笑容,小声应允,父亲只有十分严肃时才会直呼她的名字,卫樱自然知晓轻重。 卫无羡见状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对从房内走出的王封和声说道:“封哥儿,二轮花灯后老夫在城主府等你,共同拜谒大将军。” 王封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这件衣服是卫老爷子请人量身定做的,用料考究,但王封活动起来缚手缚脚,反倒不如麻布衣服穿得自在。 三天前卫老爷子从城主府归来,满面喜色,却不细说,只是让王封等今日灯会自己去和大将军详谈。 “小子必将准时到达。”王封双手作揖欣然答应,自从陈丙将卫樱接回卫府,卫老爷子便又恢复成一副端庄威严的样子,王封乐在心里,却心照不宣地配合老爷子。 建城时齐国工匠引黄河水,在五鹿城中线处修筑了一条景观河,取名五鹿河。此次灯会由城主府点头灯,最繁华的地段却是集中在五鹿河畔。王封三人不带仆从,出了卫府直奔五鹿河,管家早已订好游船,只待三人一到,便可乘舟夜游五鹿河,饮酒遍赏两岸灯。 五鹿城庆是卫国难得一见的盛会,街巷里挤满了凑热闹的百姓,看到三人印有卫府标记的衣着,人群中不觉让出一条通路,尽管知道春秋时期阶级分明,王封依然产生些许恶少过街的羞愧感。 “好像吵起来了!” 距离码头还有十步远,便听到激烈的争吵声,卫樱回到自小长大的地方,恢复了几分小女孩脾性,伸长脖子想看热闹,被陈丙拎小鸡一样拎了回来。 本不想沾惹麻烦,麻烦却主动找上门来,正急得面红耳赤的艄公看到三人像抓住救命稻草,眼睛一亮小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陈公子卫小姐,你们终于来了,这几位公子也想用游船,小的拦都拦不住。” “让开。”原本坐在船头的青衣公子看见卫樱,露出戏谑的笑容,信步走下船头,一把推开艄公,扇子一抖,冲身后的跟班们说道:“本公子听说过一个笑话,说的是一个富豪,放着无价的璞玉不捡,偏偏捡了一块体积巨大却了无作用的顽石,当成宝贝供在家里,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有知晓内情的朋友大笑着附和,青衣公子甚是得意,挑衅地瞪了陈丙一眼。 “齐明,你什么意思!”卫樱承袭其父直来直去的性格,柳眉一挑,便要上前理论。 “别耽误了封哥儿正事,我们先去赏灯。”听陈丙如此说,又想起父亲临走前的警告,卫樱虽然心有不甘,还是压下气愤,跺了跺脚走向游船。 “忘了说了,本公子的文章受到城主赏识,即将以文入士,不知卫小姐身边的这位公子何时可以摆脱平民身份?”卫樱经过时,齐明火上浇油地补充道,卫樱假装没听到,脚步顿了一下便继续前行。 齐明的父亲是祖居五鹿的文士,卫老爷子则是跟随大将军赴任五鹿的武士,两家既代表了本地势力与外来势力,也代表了文武两方势力,有城主卫忠居中调衡,两家虽谈不上和谐,却也不至于恶语相对,之所以如此却是与陈丙有关。 齐明与卫樱年龄相仿,一个博学多才年少成名,一个生的貌美如花,家世也相当,若是结缘,自然是才子佳人的美谈,齐明更是早早放出话来,必要将卫樱娶回家中。 但卫老爷子看不上阴柔的齐明,卫樱也对其张扬的作风甚是反感,从不假以颜色。当初陈丙带王封流浪至五鹿,心善的卫樱见二人可怜,施舍了些钱财,被尾随骚扰的齐明撞见,暗中给二人使了不少绊子。 后来齐明央求父亲去卫府提亲,被卫老爷子直截了当地拒绝。若是如此,尚且还好,偏偏卫老爷子相中了身强体壮的陈丙,齐明认为这事打了齐家的脸,由爱生恨,与卫府的梁子算是结上了。 卫樱与陈丙成婚后便搬到了城外生活,齐明心底有气也不敢向卫老爷子撒,今日本是只想争一条游船赏灯,但既然碰上了,齐明不介意踩一脚,见卫樱不作理会,齐明犹不解恨,继续嘲讽道:“听说你家相公想入伍靠军功入士,若不幸战死沙场,本公子不介意多一门妾室。” 卫樱脚步一停,便要发作,欺辱她可以,但咒骂陈丙绝不能忍。 “璞玉虽美,脆而不坚,难堪一击。顽石平凡,却可筑城垒壁,抗刀砍火灼,坚不可摧。孰优孰劣,难以简而概之。但我国上至国君,下至百姓,无不以从军为荣耀,视战死为幸事,齐公子刚才所言可敢当着街坊的面大声再说一遍。”跟在陈丙身后的王封抢先一步,拦下发怒的卫樱,朗声说道。 卫国夹在齐晋之间,北方又有狄人虎视眈眈,时刻面临战争的威胁,因此武士和军人的地位颇高,远胜一般文士,齐明别说尚未以文入士,就算他成名已久的父亲也不敢当众说出这种话。 刚才被卫樱的无视激怒,话语脱口而出齐明便已后悔,生怕犯了众怒传到城主耳朵,即将到手的士子身份便要泡汤,被王封当众指出,齐明不敢再做纠缠,强作镇定的支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小乞儿,本公子不与你一般见识,等你什么时候有资格见过城主,再来和我说话。”说完齐明合上扇子,带着众跟班离开码头。 见没热闹看,围观的百姓逐渐散去,陈丙虽然被暗讽明骂一通,但天性豁达,看着身边维护自己的兄弟和妻子,心情大为舒畅,牵着二人踏上游船,吩咐艄公开船游河。 明月满街流水远,华灯入望众星高。 王封暗吟一句诗词,转头看到卫樱正扑闪着大眼睛盯着自己,被发现卫樱也不害羞,利落的夸道:“没看出来封哥儿你理论起来还挺厉害,我替我家陈丙谢谢你,以前是我不对,觉得你手无缚鸡之力实非大丈夫,脏活累活又都让陈丙帮你干,因此对你态度不好,我给你道歉。”说完也不管王封反应,双手抱拳一揖到底。 王封哪敢受此大礼,向旁边移动一步躲开卫樱拜揖,连连摆手:“嫂子说笑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和大哥都很感激你。”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话我喜欢,以后你就是我弟弟,陈丙是你姐夫,姐姐罩着你。”卫樱说完,脱下鞋袜坐到船头踢起水来,水花故意往陈丙脸上踢,惹得陈丙憨憨直笑,卫樱能够与王封和解,最开心的就属他了。 一直放不下前世的王封突然释然,能够来到这个世界,并且有了可以牵挂的亲人,未尝不是一件幸事,看着两岸的花灯,吹着潮湿的晚风,王封产生久违的幸福感。 第五章 见城主 游船过半,城主府亮起第二轮主灯,王封指着前方的码头说道:“将我放到此地即可,姐姐姐夫你们继续游览,小弟先去找卫老爷子。” “你小子改口真快。”陈丙笑骂着打出一拳,王封灵巧躲过,船未停稳便一个箭步跳上岸,转身冲陈丙做了个鬼脸,消失在人流当中。 府衙前除了卫老爷子,还有一位穿着仆役服饰的老者,王封一一拜过,跟随二人步入城主府。 城主府成四方形,入府门后依次是广场、大堂以及后宅,老仆前面带路,绕过大堂直奔后宅的会客厅,请二人落座后奉上茶水便恭立在门旁,等候城主到来。 “城主公事繁忙,稍等片刻。”卫老爷子象征性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可能是水热烫手,又小心地放回桌上。 制造水车的初衷是帮大哥陈丙减轻劳动量,能否封士王封并不在意,所谓无欲则刚,身处五鹿城中心,王封毫不紧张,像模像样地抿了口茶水,便坦然相坐,静心等待。 “二位勿急,我去催促一下城主。”老仆告罪一声,转身离开厅堂,卫无羡起身相送。 盏茶功夫,老仆孤身返回,却是换了一身粗布常服,卫老爷子迎上一步,恭敬称呼道:“大将军。”城主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似笑非笑地看向王封:“能够喝到老夫倒的茶,除了卫侯,你是第一个。” “见过城主,卫老爷子才是第一个,晚辈后喝的。”王封双手作揖,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老仆摇身变城主,虽然惊异,却不至于让他失神。 “有趣有趣,无羡,你给老夫发掘了一个人才啊。”卫忠毫不吝啬地赞美:“你的顽石璞玉之说老夫已有耳闻,璞玉如文士,顽石如武士,文可治国,武能御敌,缺一不可,自然无高低贵贱之分,可惜许多人活了一辈子,还没你这个小儿看得透彻。” 从与齐明发生冲突到抵达城主府,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二人的对话已经被卫忠知晓,可想而知其对五鹿城的掌控强到何种程度,王封暗自心惊,谦虚道:“城主高见,晚辈当时并未有此想法,只是兄长受辱,愤而出口,让城主见笑。” 卫忠呵呵一笑,略过这个话题,走向首位,坐定后开口道:“水车老夫见过了,用无羡的话说,巧夺天工,据说你想凭此入士?” 卫无羡在旁边不断使眼色,让王封赶紧答应,卫忠看在眼里,也不恼怒,笑呵呵地看向王封。 “回禀城主,晚辈希望借此让我兄长入士。”王封不假思索地说道,他早已想好,平凡度日枉费穿越一番,五鹿虽好,却势必不会久留,陈丙对他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情,离开前若能为其谋条出路,游历诸国也可少几分牵挂。 “哦?这个要求老夫可不能马上答应。”似乎没料到王封会提此要求,卫忠有一瞬间失神,却没有直接拒绝。 “大将军,你别听他胡言,士岂是说给谁便给谁的。”卫无羡气得直跺脚,王封曾提过想为兄长讨一份赏赐,他没往心里去,熟料今日王封竟真敢当着城主的面请求封陈丙为士。 “别急,这件事王封说的不算,你我同样也做不了主。”卫忠示意卫无羡稍安勿躁,这个亲兵跟随自己赴任五鹿城十年有余,但急起来还是习惯称呼他为大将军。 “实物我已见过,可有图纸一观。” “小子当时不过在沙地写画,未留图样,但可现作。” “好,取帛笔来!”卫忠提声一喊,有仆役奉上丝帛毛笔,王封也不怯场,提笔便画,看得卫老爷子心惊不已,生怕王封糟蹋了宝贵的丝帛。 这个时空的春秋字体与简体字无异,若是篆体王封还得犯难,简体字写起来则是如行云流水,片刻功夫便标注好图示,画出水车模型。 “好字!”卫忠站在旁边看王封作画,由衷地称赞道。发明水车,卫忠只当是有匠人才能的少年,看在卫无羡的面子上,封赏文士并无不可。听完手下的汇报,知晓了王封在五鹿河畔的言行,卫忠不由对其高看一眼,由此产生了试探的心思,便扮作老仆,伙同卫无羡做戏一场。府衙门前,王封不因其为仆役而倨傲,议事厅内不因等待而焦躁,亮出身份也不因其为城主而讨好,卫忠早已暗自称赞,眼下见王封下笔铿锵,落笔有神,夸赞脱口而出。 “请城主一观。”王封作图完毕,侧身让到一旁,只见丝帛之上除却水车主体,更细致描绘了主要零件和连接之处,兼有字样注释,垂髫小儿亦可轻松看懂。 “明日宴会记得出席,出去就不用我带路了吧。”卫忠捧着图纸赞叹不已,小心卷起丝帛,不忘揶揄一番。 “不敢,城主早些歇息,无羡告退。”卫老爷子拱手作礼,拉着王封退出后宅。 “你这孩子,给你士就拿着,非得横生枝节。”还没出府,卫老爷子便忍不住埋怨,见王封不说话,叹了口气说道:“近年边关不太平,我本打算让陈丙入伍,镇守几年边关,虽有风险,但若归来必成武士,到时你们兄弟二人一文一武,老夫死后也不怕卫府没落了。” 卫无羡高大的身影在黑夜中有些萧索,王封陡然意识到面前的老人年近花甲,在古代已算高寿,虽然身体健壮,却也开始谋划身后之事。 “您老至少还能活十几二十岁,现在想这些太早了。”王封也不全是安慰,凭卫老爷子的身体和心态,只要不碰上战事疾病,再活十几年轻轻松松。 “也是,就你们这些让人操心的孩子,老夫哪能安心闭眼。” 府门前,赏完花灯正在等候的陈丙卫樱只听到这一句,一脸疑惑地看向走出大门的一老一少。 “看什么看,回家。”卫老爷子没好气地呵斥,走出两步,转头向陈丙说道:“你有一个好弟弟。” 面对陈丙问询的目光,王封两手一摊,追上卫老爷子的脚步,摸不着头脑的小夫妻迷迷糊糊地跟上,不久巷子里便传出卫樱叽叽喳喳描绘花灯的声音。 第六章 宴席开 城主宴声势巨大,但按照王封的经验,这种宴会一般吃不饱,因此不顾众人惊异的目光,足足吃下两人份的早餐才作罢。放下碗筷,王封摸着肚皮靠在椅子上,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支撑到宴会结束不成问题。 卫老爷子作为城主嫡系,一早便赶去城主府帮忙,王封就清闲许多,吃完早饭在府内转了一圈,才慢悠悠的往城主府晃荡。 城主府正午开宴,但巳时便开始有宾客出入,能够参加宴会的无一不是有身份的人,吃饭倒在其次,不少心思活泛之辈想借此机会拓宽交际,开宴前的时间便是留给宾客畅谈交友的。王封未及弱冠,走在广场其他宾客也只当是哪家后辈,不作理会,王封乐得清净,找了个角落的席位静待开宴。 “此座有人否?”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王封抬头,一袭白衣映入眼帘,再往上看,鼻正唇红,双眼细长,但在两道剑眉的衬托下丝毫不显阴柔,反倒增添几分俊美,好一个偏偏美少年。 “无人,公子请便。”王封淡淡地说道,今日宴会除却前列坐席专人专座,其余席位随意落座,王封图清净特意挑选了个人少的角落,此刻除却他和白衣少年,别无他人。王封生得同样不差,棱角分明的面庞,深邃漆黑的双眸,以及多年流浪造就的小麦肤色,无不显现阳刚之美,两名美少年相邻而坐,惹得广场上的少女频频回头。 日行中天,大师缓行至高台,身后乐工、乐吏、瞽朦等十二人一一站定,城主卫忠点头示意,大师扬手奏乐,宴会正式开始。 “卫国对此次庆典倒也重视。”白衣少年感概一声,眼睛不断向左边偷瞄,见王封没有反应,只得继续说道:“连乐官都是从大司乐抽调而来。” 春秋时期,音乐是统治阶级统治国家的重要工具,周天子特地设立“大司乐”执行礼乐,并兼负音乐教育的职能,各诸侯国同样设有“大司乐”,高台上负责指挥的大师,便是大司乐中品级不低的乐官。 “公子不是卫国人?”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田光,来自齐国。”田光生性活泼,若不是被师长警告不可张扬,早就在广场四处搭讪,决计不会坐在角落里老老实实等待开宴。四周只有一个活人,田光憋了半天,故意挑起话头,虽然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但有人搭话已经足够令人激动。 “王封,卫国五鹿人。”王封祖籍并非五鹿,但陈丙落户于此,王封便也以五鹿人自居。 “听说昨晚的灯会异常精彩,你去没去,给我讲讲。”田光挪了挪屁股下的坐席,朝王封靠近一点,他和师长在路上因故耽搁,今早才抵达五鹿,错过了灯会,正遗憾不已,遇到本地居民怎能放过。王封挑选了几盏特别的花灯一一描绘,听得田光捶胸搔耳,直呼“尊师误我”。 “城主出来了。”礼乐完毕,身着正装的卫忠阔步走上高台,听到王封提醒,田光赶忙将坐席复位,神色严肃,正襟危坐。 “昔穆王周游天下,逢白鹿祥瑞,追获囚之,剥皮食肉,念鹿之形态有五,遂曰:‘五鹿。’此乃五鹿之得名也。今齐君援卫,驱尽狄人,沙麓山下筑石为城,此乃五鹿之得形也。卫忠就任十年有五,政通人和,百业俱兴,此乃诸公之所共事也。幸甚至哉,齐集于此,忆往事沧桑,话来者无穷,觥筹交错,不醉不归。” 卫忠一席话,先交代五鹿城得名于周穆王金口玉言,后感激齐国出兵助卫,最后表达五鹿城的繁荣是在座各位乃至全城百姓共同努力的结果,语言精炼却内容丰富,引得满堂喝彩。 等话音稍小,乐官重新奏起音乐,舞师走上高台跟随乐曲翩翩起舞,身着盛装的仆役穿梭在宴席之间,为宾客备好食物餐具。依据周礼,卫忠可食五鼎,宾客则全部按照士的标准食三鼎,王封面前的铜鼎内依次为乳猪、干鱼和干肉,手边还有一壶美酒,这便是今日宴会的全部菜品,王封不由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在家吃饱喝足才赶来赴宴。 卫忠自高台走下,于坐席旁脱去鞋履,跪坐案前,众宾纷纷起身脱鞋,行无算爵,这一刻开始酒宴内无论身份高低,不限饮酒爵数,至醉而止。 “王封,你我二人先饮一杯。”老师只警告说宴会前要低调,可没说宴会开始后还不能乱跑,忍了大半天的田光拉着王封喝过一杯,便拎着酒壶四处找人对饮,角落只剩下王封一人。 “没想到卫老爷子不带卫樱不带陈丙,居然带了你小子来赴宴。”王封眉头微皱,倒酒的手顿在半空,本不欲理会,来人却似疯狗一般穷追不舍,讥笑道:“莫非你是卫老爷子私生子,这才独得青睐。” “面对幼稚的人士,家兄家嫂出面难免有以大欺小的嫌疑,若非卫府没有更小的孩童,我本也不用在此面对你的聒噪。”王封摇摇头,将酒爵满上,似乎感觉有飞虫恼人,虚摆了摆手。 “小子不要欺人太甚!”五鹿河畔落荒而逃被齐明视作毕生之耻,自小到大只有他嘲笑别人,何曾被别人嘲讽过,今日他见王封独坐便想找回场子,反倒再一次被羞辱,怒火攻心之下甚是失态。 齐明品行虽差,却有真才实学,是此次封赏的热门人选,不少宾客暗中观察其一举一动,见他与人发生争执,纷纷聚拢过来。 “口舌之争不过尔尔,君子以文会友,小友可敢比试一番。”察觉到围观的人群,齐明强压下怒意,轻摇折扇,尽量和善地说道:“恰逢盛宴,不如你我二人各自作文一篇,交由诸公评审。”齐明扇子一合,指向身后众人,冷笑道:“如若不敢,也可直接认输。” “加点赌注吧。”王封摇晃着酒杯,似笑非笑,比别的他可能还有些心虚,但有从小到大背诵过的上千篇文章在脑海中,比试文章他还真不怕谁。 齐明成竹在胸,谁不知他三岁识字五岁成文,五鹿城内才名无双,既然王封想出丑,他不介意推上一把,闻言大喜,施施然说道:“败者以学生相称,从此之后见面执晚辈礼。” “可,便请诸公做个见证。”王封起身朝四周抱拳,应下这桩赌约。 第七章 卫侯现 田光正与人对饮,听说有人斗文,兴冲冲地凑上前,正巧看到仆役在搬动他的坐席,大吼着扑倒在案几上,紧紧地护住饭食,见没人驱赶,夹了一大块猪肉塞入嘴里,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端着酒杯一副等待好戏开始的表情。 四周尽皆清空,只余三张坐席,王封和齐明相对而坐,田光则坐在王封右边,不断有宾客赶来,将这片角落围得水泄不通。广场上的异样引起主殿众人的注意,面对上首老者问询的目光,卫忠招手唤来一名侍奉,耳语片刻,起身出席,恭敬地说道:“有两名后辈以文会友,老夫这就去制止。” “不用,今日大庆,只要不过分,便尽着他们去吧。”老者挥挥手,让卫忠入席,举筷夹起一条干鱼,乐师见状俯首重新奏响音乐,大殿内略显压抑的气氛才有所缓解。 广场上,齐明单手抚额作沉思状,眼睛却在透过指缝观察王封的进度。这次文斗他丝毫不慌,早在半年之前他就开始钻研撰写宴庆文章,为的就是在今日作出美文,讨得城主欢心,也好早日封士。之前还在纠结该以何种方式进献文章,卫府小儿便撞上门来当垫脚石,如此一来既可博得美名,又能打击卫府气焰,齐明怎能不喜。 抬头看了一眼面露难色的王封,齐明冷笑一声,提笔疾书。“文公初年,天下大定,五鹿新成,将军卫忠镇守于此,至今日,民康物阜,遂大宴宾客,共贺五鹿之兴旺,卫国之强盛。”齐明写完一段,便有相临宾客高声诵读,以供后排宾客品鉴。 “写不出来我说你写。”那边齐明歌颂完城主,已经开始描绘宴会的歌舞礼乐,这边王封却还没有动笔,田光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亲自上阵。 王封确实犯了难,脑海中诗词文章太多,感觉选哪一篇都可以,但每一篇又都有不当的部分,穿越的朝代太早也不好,很多典故没有办法引用,王封需要逐一修改才能落笔。 “你就算只写‘今日之酒真好喝,乐得诸位笑呵呵’,也比什么都不写强啊!”齐明的文章已近尾声,田光把酒杯往桌上一搁,撩起袖子便要帮王封作文。 “今日之酒真好喝,乐得诸位笑呵呵。”田光见王封落笔,略有欣慰,但当看到帛布上的诗句,双目逐渐呆滞,忍不住抱头痛呼:“你可真是我的哥!” 相临宾客同样高声读出王封的文章,引来一片哄笑,田光不忍直视,闭着眼睛直摇头,他只是举个例子,王封竟然当真,这不是傻是什么。 王封没有在意众人的反应,继续写道:“将进酒,记五鹿城十五周年大宴。”齐明的文章已经写完,听到王封所作第一句,正准备开口嘲笑,但见还有后文,便打算耐着性子听完,反正已经胜券在握,可不能落了风度。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闭着眼睛的田光听到这两句,精神一震,五鹿城毗邻黄河,入城前他也曾面对黄河作诗感叹,却远没有王封这句来得凝练雄浑。至于第二句青丝成雪,则无疑是暗赞卫忠十五年来为五鹿城殚精竭虑,日夜操劳。人群中同样有人读懂诗中真意,互相解释下,哄笑声逐渐停止,屏息等待下文。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猪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众宾眼中,王封如有神助,下笔飞快,当听到“请君为我倾耳听”一句,竟真有宾客不由自主侧头倾耳。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武王昔日宴朝歌,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聊发少年狂,玉液琼浆予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上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整篇文章一气呵成,王封右手持笔,左手端酒,仰头痛饮,好似化身诗中少年,意气风发。 东周禁宰耕牛,王封遂改牛为猪,岑夫子丹丘生不知在何处,索性删去,陈王曹植尚未出生,好在有武王伐纣朝歌大宴替代。最后两句,王封略作修改,表达了对城主赐予美酒的感激与不醉不归的豪情。 “好诗!好诗!”田光最先反应过来,举着酒杯放声大笑:“将进酒,杯莫停,与尔同销万古愁!” 齐明面色惨白,四周叫好声不断,同样处于人群中间的他好像被忽视,为了这一天齐明准备了大半年,本想以王封为垫脚石成就美名,到头来反倒栽在这个当初不屑正眼相待的小乞儿身上,自视甚高的齐明如何能忍,愤然起身,指着王封嘶吼道:“这篇文章肯定不是你所作!” “你说不是就不是,那我还说你的文章是抄来的。”不用王封开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田光抢白道。文斗与题目都是齐明提出来的,王封除非能够未卜先知,否则决计没有提前请人代笔的可能,齐明也明白这个道理,一时语塞,求助似地看向人群中的长辈。 “何其有幸,今日竟能见证两篇佳作问世。”一名四十多岁的文士走出人群,一开口便将两篇文章定义到同一水准,“文章俱佳,仍需分个高下,文斗前两位公子请在座诸位评判,不知各位如何看?” 中年文士一番话不偏不倚,说得众宾点头称是,齐明见状逐渐平静,虽然他的文章略逊一筹,但评判权在宾客手中,以他父亲在五鹿文士中的地位,相信在座的各位大都愿意卖他个面子。 “在下拙见,齐公子的文章备述今日盛况,显然更贴近酒宴主题。”前排一名年轻人说完,冲王封拱手以示歉意。 “在下也是如此认为,这位王公子的文章虽佳,但文体略显怪异,且疏于描写酒宴,有偏题之嫌。”中年文士明显也更偏向齐明的文章,毫不避讳的总结道。 卫老爷子此刻正在大殿陪侍城主,广场上无人知晓王封身份,一方是家境显赫才名在外的齐明,一方是坐在角落的无名小卒,孰优孰劣不难决断,有中年文士牵头,大多数人虽然心底更喜王封文章,但还是站到齐明身后。 “你们卫国人够虚伪的。”田光鄙夷地看向对面的人群,丝毫不掩饰鄙夷之情。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任何地方的人都一样。”王封淡淡地说道。 “你也这样?”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 “原来你也读过孟夫子的着作。”齐明好似找到知己,激动的握住王封的衣袖。 “孟子也出生了?”王封小声嘀咕,时间线有些混乱,三百年后的孟子竟也已在世,如此一来,不知儒家创始人是否还会是孔子。 “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田光一句话算是惹了众怒,不光齐明身后的人群,连不少原本支持王封的宾客也纷纷怒目而视。中年文士天性谨慎,知晓今日大宴有齐晋使者参加,生怕失礼冲撞贵宾,小心问道。 “本公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齐国田光。” 中年文士暗自庆幸没有失言,当初卫国被狄人所灭,齐桓公出兵相助,并于沙麓山下修筑五鹿城,卫侯感念桓公恩情,昭告全国需对齐人以礼相待。 “不知田公子有何高见?”中年文士愈发恭敬,能够跟随齐国使者参加大宴的年轻人不是他可以得罪的。 “高见谈不上,只求诸位摸着良心说话。”毕竟在卫国境内,对方以礼相待,田光也不好发作。 “既然公子如此说,不如我们将文章交由城主定夺。”中年文士打得好算盘,齐明作文本意便是想获得城主关注,将文章交由城主评判,无论结果如何,目的却是达到了。王封看穿了对方所想,却没有拒绝,在这里互相扯皮不知还要多久,他的肚皮已有饿感,早结束早吃饭。 大殿内,早已有仆役将广场之事即时回报,听说想请卫忠定夺,上首老者笑吟吟地看向卫忠,卫忠急忙起身,拱手告罪道:“有您在,我哪里敢僭越。” “让你定夺你定夺便是,走吧,老夫也想看看是何等少年,竟能写出‘天生我材必有用’这般豪迈之词。” 老者起身,示意卫忠开路,卫忠硬着头皮走在前面,其余人却是不敢超越老者半步。向来大胆的卫老爷子战战兢兢地跟在末尾,整个大殿内除去仆役,属他地位最低。城主卫忠自不用讲,五鹿城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各国使者代表国家出席,地位等同大夫,至于走在城主身后的老者,虽未明言,但其桌上摆放的七个铜鼎,已经足以证明其身份。 “封哥儿啊封哥儿,你自求多福吧,老夫帮不了你了。”卫无羡摇着头哀叹道,是机遇还是灾难,全看王封如何应对了。 第八章 五鹿对 酒宴行无爵,但当城主及各国使臣出现在广场,众人还是止不住纷纷行礼。 “听闻佳作问世,老夫亦是心痒难耐,诸位不必拘谨。”卫忠出身行伍,却是文武全才,不然也不会任职五鹿城主,由他评判再合适不过。去年酒宴之上齐明呈献赞文,卫忠曾夸赞其文章工整,有望以文入士,王封更是昨夜才见过,因此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卫忠都不陌生。 文章在大殿内卫忠已听人读过,但还是走到案几前拿起帛布,阅览完毕后恭敬地递给身后老者。老者接过帛布细品一番,不动声色地递给下一个人,看起来便像是城主与各国来宾在传阅文章。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老夫在你们这年纪可写不出如此佳文。”若没有《将进酒》对比,齐明的文章不失为一篇佳作,有外宾在场,卫忠不介意借此机会为自己治下的两名少年扬扬名。“但相比而言,老夫更中意这篇《将进酒》。”卫忠开口给文斗画上句号,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此子是谁。”人群中有人小声打听,竟无人知晓,王封久居城外,又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众人不认识也正常,齐明倒是知晓其来历,但文斗落败,不愿开口。 面对嘈杂,卫忠却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两人劳作,满足一村之灌溉,诸公可有妙计。”农耕用水,或肩挑,或手提,两人劳动想满足一村用水,除了磨时间别无他法,众人不知城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安静地等待下文。 “王封所造器械,便有此作用。”知道众人难以置信,卫忠笑眯眯地挥挥手,差人将水车搬至广场。有城主背书,看到水车众人便已信了七八分,当两名仆役蹬踩水车从广场旁的水渠里牵引上水流,就连脸色铁青的齐明也面露异色,深深地看了王封一眼,田光更是好奇地替换下仆役,玩得不亦乐乎。 “请问小友,此车可曾命名。”七鼎老者从来到广场便一直在暗中观察王封,见王封始终不为外界反应所动,饶有兴趣地问道。 “晚辈打算称其‘卫国水车’。” “此器械转动如车轮,叫水车倒也贴切。”老者思索片刻,缓缓说道,陡然话锋一转:“为何不叫‘王封水车’?” 古代常以姓氏冠名,比如鲁班尺、偃师倡、史佚辘轳,以及甘德和石申所着的《甘石星经》,都是采用了这种命名方法,一方面表达了对发明者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有利于提升名气。 水车是剽窃之作,王封不好意思用自己的姓氏命名,但这话不能明说,王封稍作沉吟,拱手道:“水车利国利民,于小子一人却无大益。先有国后有家,先有卫后有我,以卫国水车为名,更胜小子之名姓。” “先有国后有家,此言大善!”见王封所答深得老者欢心,卫老爷子在人群后松了口气。 “老夫认为,凭借卫国水车,王封足以封士。”卫忠朝众宾客说道,眼睛却不住看向身旁的老者。 “此子值得。”一众赞同声中,老者的话语格外有分量,卫忠内心大定,笑着说道:“老夫昨夜便与王封说过封赏之事,王封我且问你,是否改变想法?” “启禀城主,晚辈仍恳求将封赏赐予兄长。” “大胆!封赏出自国君,没有国君的准允,岂是你这黄口小儿说改便改的。”卫忠闻言大怒,指着王封呵斥道,余光瞥见后排的卫无羡要出头,急忙使眼色制止。 卫无羡苦笑着退回队列,卫忠以退为进他怎能不知,但结果如何还是要看前方老者的态度,王封如果应对不慎,别说封士,性命都难保。 “行了,不用演了。”七鼎老者向前一步,连卫无羡都看出来了,卫忠的小把戏又岂能瞒得过他。 “卫侯恕罪。”卫忠后退一大步,恭敬地施礼道,后知后觉的宾客听到卫侯亲临,急忙跟随城主行礼。在卫国能够让卫忠惶恐的人屈指可数,从卫忠恭谨的举止,王封已经猜测出老者的身份,此时并不惊讶,但依然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好在春秋时期面见国君无需跪拜,王封施起礼来自然许多。 “你为何执意要将封赏赠予兄长?”卫侯面色平静,让人猜不出心中所想。 “小子自幼父母双亡,得赖祖母兄长照顾,长大成人。祖母去世后,我与兄长为躲避战乱流离多地,水车也正是在此时期产生的想法。”王封顿了顿,接着说道:“长兄如父,没有兄长,我早死于战乱与流浪之中,更谈不上发明水车,因此这份封赏,兄长比我更有资格。” 卫侯注视着王封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将封赏赐予你兄长不是不可,但寡人有个要求。” “国君请讲。” “封赏可以转赠,却是需要付出点代价,你可愿意参军入伍,戍边三年?” “忠君报国本是天性,小子自然愿意。”王封不卑不亢地说道。 “前有‘天生我材必有用’,后有‘长兄如父’、‘忠君报国’,你舍得为国捐躯,寡人却不愿意痛失英才,一个士子身份卫国还是给得起的。”卫侯心情大好,对卫忠打趣道:“现在更改明日的封赏名单还来得及吧?” “自然来得及。”卫忠满面笑容的应承道,卫侯点点头,转身向后排施礼:“敢问夫子,寡人与卫城主联名,可否举荐此子入学?”被称作夫子的中年人面对一国之君的请求,神色不变,略显愧疚的说道:“举荐期限已过,学宫无此先例。” 卫侯有些讪然,咳嗽两声打算略过这个话题,田光突然跑到夫子面前耳语不已,听得夫子频频点头,拱手冲卫侯说道:“举荐期已过,但在下手中正巧有一个内推名额,若王封考核通过,便可入学。”田光站在夫子身旁冲王封眨眨眼,王封竟有一刹那被电到的感觉,反应过来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还不快谢过夫子。”虽然不知道是何学府的入学名额,但能让卫侯出口相求,想必来头不小,王封不是傻子,赶忙依言谢过夫子,还不忘表达对卫侯和城主的感激之情。 “诸公继续畅饮,王封你随我来。”卫侯高举酒杯,敬过广场众人,带着王封和宾客返回大殿。至于失败者齐明,好似被众人忘却,就连平日里的死党也唯恐避之不及,王封得国君赏识,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谁会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和与其有怨的齐明攀谈。 这些王封自然不知晓,他此时正疲于应对宾客的进酒,可能是得偿所愿为陈丙讨来封赏,也可能是受诗仙之词影响,王封来者不拒,只管举杯痛饮,直到醉倒在地口中仍在吟诵“将进酒,杯莫停”。 王封的醉态并不突兀,据后史记载:“是日,酩酊者无数,听闻国君驾临,举城沸腾,五鹿城大庆名副其实。” 第九章 拔刀术 卫府,陈丙双手捧着一块刻有“卫士”二字的牌匾乐得合不拢嘴。卫士即卫国之士,无论文武,只要入士就会获得一块这样的牌匾光耀门楣,卫府此时便有三块。当日酒宴结束,卫侯将王封单独留下,彻夜长谈,谈话内容连城主卫忠也不知晓,五鹿城民只知道在封赏仪式上,陈丙与王封一武一文双双入士,卫府三士同门,声势一时无二,而造就这一切的王封却在五鹿城内消失了踪影,让不少想要拜会的人士大失所望。 “封哥,你看我这样授粉对吗?” 无论城内如何暗流涌动,城外一如既往的宁静祥和,卫郑正挽着裤腿踩在泥泞的田里,两手掐着两朵菜花完成王封布置的任务。听到卫郑的叫喊,王封将草帽从脸上拿下,不情不愿的走出树荫,如果不是卫侯有托,这炎炎烈日他躺在屋内睡觉多舒坦。 “没错,很简单的,别紧张。”王封瞥了一眼,他前世只在课本上以及学校农训时接触过种田,但这半吊子水平在古代已经够用。 “您老人家是不紧张,我不行啊。”卫郑看着王封的身影小声嘀咕道,干预收成是老天爷的事情,他虽然身份尊贵,也是肉体凡身,万一老天不高兴一道雷劈下来,他去哪说理去。 光看卫郑现在的模样,绝没有人能将其与卫国未来的国君联系到一起,酒宴当晚长谈结束后,卫侯唤出公子郑,嘱托他与王封一起督造水车,并学习农耕,好好体会民生疾苦,将来做一代明君,颇有几分交代后事的意味。 卫侯没有明说,王封却知道此时卫国国都楚丘正在酝酿一场政变,卫侯一定也是有所警觉才瞒过众人将公子郑带出国都,按照历史的进程,这次政变最终会被镇压,因此王封并没有过于担心。 “灶台上有饭食,你自己热一下吃,我进城一趟,明晚回来。”留着卫郑继续在田里劳作,王封打了个哈欠,朝五鹿城的方向出发,第一批水车应该已经制造完毕,王封此行便是要去验收并分配到各村的。日头下赶路格外疲惫,王封走得大汗淋漓,不得不找片树荫休息片刻。 “就你小子,鬼鬼祟祟的,说,我家鸡是不是你偷的。” 王封被一阵争吵声吸引,不远处的村口一名村民正扯着一位身着怪异的年轻人,拉扯之下几根鸡毛从年轻人的包裹中掉落,找到证据的村民愈发气愤,大喊着让人过来抓贼。 “钱,鸡……我给过。”年轻人被当作贼人,急得面色通红,指着鸡毛断断续续地解释。年轻人衣着口音怪异,但看起来不像恶人,王封起身走上前,拦住了围过来的村民。 “你们还不快来帮忙!”拉扯中的村民见迟迟没人前来,转头看到王封将众人拦住,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小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王封无奈地掏出一块令牌向四周晃了晃,冲面前的村民问道:“怎么回事?”前一秒还在发怒的村民瞬间变得恭顺,指着地上的鸡毛说道:“回大人,这小子昨日便游荡于此,拿着一堆废物想与我换鸡,我没同意,今早起来发现鸡窝内数目不对,便想与他理论清楚。” “你说你给过钱了?”王封将令牌收回,这块令牌是士的证明,对于村民来说,那可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自然不敢造次,耐心等待大人主持公道。 “钱我放在鸡窝旁边了昨晚。”没人逼迫,年轻人说话顺畅许多,但语序依然怪异。 你来自齐地?”王封突然问道,齐地之言多倒装,王封前世便是齐鲁人士,听年轻人说话不觉有些亲切。 “在下姜魁,自齐地东海之滨游历至此,绝非歹人。”姜魁腰挎长刀,面对村民围堵,却始终没有拔刀出鞘的迹象,因此对于姜魁所言,王封自是相信。 “大人,不要听信这小子瞎说,他放的这哪是钱啊!”被偷鸡的村民见王封错信贼人,不由有些着急,大着胆子争辩道。看见村民拿出来的贝壳,王封有些失笑,齐地滨海确实有将贝壳当作货币的情况,但在五鹿显然没人愿意接受这种货币。 “老伯抱歉,这些钱就当我替他买下这只鸡可好?”村民本不是胡搅蛮缠之人,见王封自降身份道歉,又愿意出钱补偿,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欣然收下钱银遣散乡邻,恭敬地施礼告辞。 “还跟着我干嘛?”王封走了几步,发现姜魁跟在身后,停下脚步问道。 “多亏公子相助,在下正在思索如何报答。” 举手之劳王封并未往心里去,听姜魁如此说,摆摆手道:“路遇难事拔刀相助,此乃君子所为也,公子不必挂怀。” “路遇不平拔刀相助……”见姜魁陷入思考,王封笑了笑打算离开,身后的姜魁突然问道:“可是没见你拔刀啊。”王封惊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正欲好好和姜魁解释一番什么叫做类比句,就听到姜魁继续说道:“解围之恩无以为报,既然公子提到拔刀,在下便教公子一门拔刀术吧。”姜魁说完,也不问王封意见,将包裹放于路旁,提刀侧立,一阵微风吹动发梢与刀缨,竟真有几分高手气质。 “拔刀术讲究一击毙命,精髓在于“拔”字。腰部与腿部发力,利用拔刀时的弧度,制造强大的爆发力。”姜魁提着刀缓步前行,只见刀光掠过,其身旁的一棵小臂粗细的树轰然倒地。王封看得瞠目结舌,小跑到树旁,刀口平整,若非亲眼所见,绝难相信是人力所为。 “弧刀强力,可正面对敌抢占先手,短刀隐蔽,适合暗中出击偷袭致命。你不精武学,我建议你寻一柄短刀,专精偷袭,不求对敌但求保命。”姜魁收刀而立,他只携带一把弧刀,不便给予王封练习,只好从地上捡起一截断枝递给王封。 “这柄刀可否。”王封没有接树枝,却是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刀。 “好刀,有此刀傍身,配合拔刀术,面对常人公子可自保有余。”齐魁接刀细观,只见此刀宽如手掌,通体反光,刃口锋利,吹毛可断,轻叩刀背有清脆之音,绝非凡物。这把刀是前世王封祖母出嫁时,请当地铁匠打造而成,钢口极佳,随王封一起穿越而来,王封随身携带用以防身,眼下却正好可以用于学习拔刀术。 面对宝刀,齐魁艳羡不已,却无觊觎之心,将菜刀还给王封,悉心讲解拔刀术,有奇遇降临,王封也不着急赶往五鹿。二人教得仔细,学得用心,只用了一下午,王封便将拔刀术学会,接下来只需时常练习,熟能生巧。 第十章 递土从龙 看着院子里两道陷入魔怔的身影,陈丙有些头疼,半月前王封路遇奇人,得传刀术,回村后拉着他和卫郑操练,陈丙练了两天甚感无趣,倒是卫郑十分积极,每日追着王封练习。 “封哥,那位奇人还有没有菜刀,我愿意用千金交换。”卫郑看着亮银色的菜刀,十分眼馋,暗恨自己为何遇不到如此机缘。 “没了,只此一把。”王封不给卫郑开口讨要的机会,倏然出刀,于面前划过一道圆弧,声势凌厉,王封却并不满意,皱紧眉头陷入思索,短刀最重要的是出其不意,经过半个月的练习他的拔刀术已经足够熟练,却始终做不到出刀隐蔽。 “午饭你们吃,不必等我。”王封将菜刀揣进怀里,进厨房拿了馒头酱菜,出门朝田野走去。晨起在家练刀,午饭前下田练刀已经成为王封近半个月的日常,倒不是为了亲近自然,追求天人合一。按照历史正常发展,这段时间会有一行重要人士途经五鹿北郊,东去齐国。虽然所处的春秋与历史上有诸多差异,但根据手头汇集的信息,王封有八成把握此事不会改变。 拔刀,收刀,再拔刀,王封机械式的重复两个简单的动作,逐渐找到几分感觉。午饭时分,远处传来一阵车轮声,王封收刀站立,拿起树荫下的馒头酱菜朝路旁走近一点,运气还不错,重耳逃亡的路线没有改变。 史书记载,重耳自狄国外逃,行至五鹿,饥饿难耐,向路旁老农讨要食物,老农拒而辱之,后来晋文公出兵灭卫与此经历不无关联。王封看着田头上正在吃饭的东村老爷子,不出意外,扔给重耳一块泥巴的老农便是他了。小人物也能改变历史,谁能想得到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竟会影响一国气运,历史的魅力大抵在此。虽是同乡,但王封的计划需要东村老爷子无意中的配合,所以他并没有提前阻止。 “老人家,我是晋国的公子重耳,路过此地,未有余粮,可否向您讨要一些吃食?” 东村正吃着午饭,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他身旁,马车内走下一人,张口便要讨食,东村下意识的护住面前的食钵,他年老体衰,每年耕种的粮食自己都不够吃,哪有余粮接济陌路人。 “喏,拿去吃吧。”见来人没有离去的意思,东村没好气的从脚边拾起一块土扔给重耳,管你是哪国公子,在五鹿没有吃白饭的道理。 重耳本以为面前的老农会给予饭食,恭敬地双手接过,定睛一看,竟是一块土疙瘩,气得扔在地上,跺脚不已。 “土者,土地也,东村先生献土,寓意公子必将得到土地,请公子不要见怪。”见事情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王封快步上前,抢在狐偃之前朝重耳劝解道。 “这位公子所言甚是,您该拜谢接受此土。”王封所言正是他想说的,狐偃心下奇怪,无形中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重耳从善如流,谢过东村,小心地拾起地上的土块放进怀里,东村看得好笑,竟真有人拿土疙瘩当宝贝,嘀咕了几句走下田垄。 “公子认识在下?” “晋公子重耳之贤名如雷贯耳,在下王封,见过公子。” 和重耳搭上话是第一步,这个场景王封已经在脑海中演练过数次,十分自然地张口说道:“若公子不嫌弃,可以至寒舍略作休整,虽无大鱼大肉,却也足以充饥。” 重耳闻言大喜,在狄国过了十年安逸日子,他已经差不多忘记逃亡的感觉,这次出逃匆忙,未带足干粮盘缠,一路受尽白眼,此时身心俱疲,能够有个休整的地方再好不过。 “这是什么情况?”出去转了一圈带回一群人,陈丙知道他的这个弟弟能折腾,但眼下的状况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卫老爷子应该和你说过卫侯曾与我密谈,这群人为首的那位是晋国公子重耳,卫侯吩咐我接待他们,并和他们一起前往齐国入学。”王封与卫侯的谈话内容无人可知,但将要去齐地求学的事情陈丙却是知晓,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兄弟两人十几年从未分开,却即将相隔千里,念及于此陈丙不禁有些伤感。 “又不是不回来,等我学成归来罩着你。”王封锤了锤陈丙的胸膛,宽慰道。 “小兔崽子,你就算学成了也得叫我哥。”陈丙笑骂了两句,后知后觉地拍拍胸脯,小心翼翼地说道:“当年骊姬乱晋,听闻公子重耳出逃,没想到逃来逃去,逃到咱们家来吃饭了。”两人从厨房端来饭菜重返酒席,重耳一行人许久未曾受此礼遇,纷纷起身行礼。 “不瞒公子,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重耳察觉到自己吃相不雅,有些不好意思。 “公子及诸位请随意,说起来倒应该是我向公子道歉。”听闻王封此言,众人皆停下筷子,一脸好奇。 “其实是卫侯嘱托我一定要款待好重耳公子。”提起卫侯,在坐诸位无不义愤填膺,若非顾及王封在此,少不得开口大骂。当初他们一行人经过楚丘,卫侯不但不按照礼节款待,还大闭城门,逼迫众人绕道而行。 “楚丘城内正逢叛乱,诸位进城万一卷入其中,卫侯必将追悔莫及。卫侯久闻重耳公子贤明,苦不得相见,所以嘱咐我在此等待,条件简陋,还望公子恕罪。”众人回想当日的情形,楚丘城墙之上刀戈林立,卫兵肃穆,本以为是针对他们,现在听完王封解释,顿时了然。 “卫侯赠予我等些许财物也好啊。”先轸是个直脾气,紧闭城门之事可以理解,但完全可以暗中赠予财物,若有财物傍身,众人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卫侯确有财物相赠。”王封领着众人来到地窖,丝帛钱银一样不少,为了安置这批财物,他连封赏仪式都没有参加,带着卫政连夜赶回。 “卫侯高义,倒是我等错怪卫侯了,属实惭愧。”见到成堆的财物,重耳等人感激之余不免有些羞愧,拱手冲楚丘方向虚拜,谢过卫侯赠予。 “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回到酒席,王封突然说道。 “公子但讲无妨。” “稷下考核在即,可否容许在下随公子一同前往齐国。”若是别的要求,重耳必然会答应,但这个要求让他有些犯难。 “公子可知夷吾对我等追杀不断,同行恐有危险。”狐偃思索片刻,提醒道。 “公子吉人自有天相,王封却是不怕的。”此去齐国不下千里,独自前往并不现实,王封认真衡量过,跟随重耳虽需应对追杀,但收益颇多,值得冒险。见王封心意已决,重耳不再规劝,他现在身边不过六人,能够多一人同行自然是好事。考虑到之后日夜相处,张口公子闭口公子显得生疏,重耳索性与王封抛却称谓,直接以名姓相称。 第十一章 待天明 那日卫政没有出席,因此并不知晓国都内的政变,分别时还没心没肺的约定归来比试拔刀术。卫樱也是男儿心性,不断鼓励王封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要有后顾之忧,家里她会照顾好。反倒是陈丙这个堂堂八尺壮汉,哭得稀里哗啦。 离开五鹿,重耳一行人一路向东,避开官道不走,专挑小路前往齐国。姬夷吾的追兵自从逃离狄国就没有再出现,众人却不敢有丝毫大意,愈是临近齐国,愈是格外谨慎。 “前方城镇我们可否住宿一晚。”连日逃亡,年过半百的重耳身体有些吃不消,看着不远处的城郭,与舅父商量道。狐偃本欲拒绝,但想起重耳还未消肿的脚踝,叹了口气,安排众人低调进城。 “客官里面请。”小二久居市井,见惯了各色人士,眼光毒辣,面前的这群人一身赶路行头,肯定不光要吃饭,还要住个一日半日,这可是笔大收入,老板那里少不了奖赏,小二暗自欣喜,殷勤的引众人落座。 “有什么吃食先拿一些上来,再开四间客房,待会儿一并结算。”重耳从晋国出逃,身边原本追随了近百人,抵御追兵时身亡过半,幸存的门客有的在狄国扎根,有的另作安排,此次去往齐国,重耳只带了六人随行。 经过几日的相处,王封大致摸清了六人的分工。赵衰管理财物,卫侯所赠予的银钱全由赵衰携带。先轸相当于军师,此行路线便是先轸敲定的。贾佗扮演谏臣的角色,即使在逃亡之中,也不忘时刻提醒重耳牢记身份,恪守礼仪。魏犨则是武士,勇力无双,负责保护重耳周全。介子推言语不多,但驾车平稳,行事牢靠,深受众人尊敬。至于狐偃,大至拜会国君,小至像住店这类杂事,只要需与人打交道的,皆由他出面交涉。 距离齐国都城临淄只剩两三日路程,但没有见到齐侯,夷吾的追兵始终是悬在众人心头上的一把利刃。为免夜长梦多,狐偃叮嘱众人尽早回房就寝,养足精力明日早点启程,争取在后天晚间到达临淄。 狐偃与先轸需要磋商面见齐君的事宜,率先告辞。重耳劳顿已久,草草吃了点饭食便要回房休息,魏犨没吃尽兴,但为了重耳的安危,猛塞了两口饭菜赶紧跟上,赵衰见状吩咐店家送一份饭食到楼上,把魏犨高兴得直夸赵衰仗义。 “车马还需劳烦先生多费心。”等众人吃喝完毕,赵衰起身与小二结算钱帐,回来后冲介子推说道。介子推摆摆手,意思是不碍事,能不开口绝不开口是他一贯的风格,王封怀疑正是由于这个怪癖,才导致介子推存在感过低,以致于重耳即位后封赏众臣,唯独遗漏掉他。 入学的考核凭证还在车厢之中,王封担心人多手杂丢失,所以饭后和介子推一起去往后院,取过凭证后在旁协助介子推饲喂马匹和检查车辆。 “你会骑马吗?”王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这不是他第一次帮助介子推喂马,还是头回听见介子推与他说话。再三确认介子推是在和自己说话,王封迷惑的摇摇头,不知为何问起这个话题。 “马之千里者,食量极大,这两匹宝马是狄国国君赠予的,可惜这一路跟着我们,长途跋涉不得安饱,命不久矣。”介子推是爱马之人,与两匹马朝夕相处感情颇深,摸着两马清晰可见的肋骨,十分伤感。 两匹马虽然瘦骨嶙峋,但精神看起来却还算可以,王封不知介子推从何处看出二马将亡,但见他情绪低落,还是依言安慰道:“千里马常有而懂马爱马者不常有,得遇先生,此二马足以慰藉。” “乱世命如草芥,小子记住了,知己重要,活着同样重要。”前一秒还一脸伤感的介子推突然笑了起来,起身离开马厩。 王封总感觉介子推与他在这个时代见过的绝大多数人不同,不是因为沉默寡言,介子推身上有一种清冷绝尘的气质,即使面对公子重耳,也不似其他人一样恭敬。 “客官快里面请。”小二今天十分高兴,刚接待完一批住店的客人,又有新客上门,虽然人数不多,但眼尖他能看出三人穿戴绝不是寻常小民,想必出手不会小气。经过大堂的王封正巧看到这一幕,友善地冲三人笑了笑,没有往心里去。 回到屋里介子推已经入寝,王封没有打扰,吹灭油灯和衣而卧,却没有立刻入睡。齐国自公子小白即位,重用管仲励精图治,逐渐成为春秋霸主,但王封却知道,看似强大的齐国此时隐藏着不少暗流,到达临淄后如何落子还需仔细斟酌。 大概过了子时时分,安静的黑夜里王封泛起几分困意。“不对,太安静了!”按照以往的规律,现在正是两匹马进食的时候,多少会有些声响,王封从床上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向窗户,后院里一片漆黑,整个客栈竟无一丝光亮,王封缓步移回里屋,想要叫醒介子推。 介子推也已察觉,见王封过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倾听片刻,轻轻敲了敲墙壁,很快隔壁传来两声回应,介子推指了指王封,又指了指隔壁,意思是让王封去隔壁呆着,他则是从窗户离开,去后院查看马匹。 廊道里静悄悄的,王封刚到重耳房前,房门便被打开,狐偃等王封进入后,探头看了看外面,确定没有异常才小心地关上房门。 “先生呢?”众人之间皆以名姓相称,唯独对介子推,大家习惯称呼他先生。王封指指后院,狐偃心领神会,若有追兵,先确定马匹的情况才好逃生。 “无论情况如何,今夜我们在此挤一挤,明日早起出城,尽快到达临淄才好安心。”狐偃提议道,众人自然没有意见,这个时候尊卑放在其次,确保安全才是重中之重。介子推查看马匹迟迟未归,众人却好似并不担心其安危,贾佗服侍重耳睡下,搬来一条椅子和众人一起坐在门前等待天亮,王封不动声色的摸了摸怀里的菜刀,心下安定许多。 第十二章 刀出鞘 客栈一楼,终日堆笑的小二横尸在地,脸上还凝固着笑容,却掩盖不住眼底的错愕。不远处三道身影蹲凑在一起,不时抬头看向楼上。 “他们察觉了。”突然一人开口道,语气冷漠,仿佛不带感情的机器。 “无妨,按计划行动。”为首一人压低声音,他们已在此等候多日,城内卫兵的巡逻路线摸得通透,再过一刻钟,等卫兵走远便是重耳的死期。 若不是有人告密,十二年前重耳就应该死在蒲城,既然逃到狄国,不好好珍惜余生竟还想着回国即位,也是老天青睐他勃鞮,给予他将功折罪的机会。勃鞮忘不了献公在大殿之上指着自己鼻子破口大骂的情形,即使被剥夺官职他也丝毫不曾怨恨,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勃鞮只恨自己大意,让重耳逃脱,以致于主公至死不得安宁。 好在夷吾即位后担心重耳回国夺权,想要将威胁彻底扼杀,勃鞮这才有机会弥补当年的过失,主动请缨参与追杀。虽然勃鞮并不喜欢这个品行堪忧的新君,却丝毫不影响他杀死重耳的决心,这次刺杀从踩点到行动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听着卫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勃鞮心底生出一股大事将成的豪迈,忍住激动下令道:“行动!” 寂静的客栈里突然响起急促的上楼声,屋内众人心下一惊,急忙叫醒重耳,各自持剑,紧张地看向房门。意想之中的袭击并没有发生,脚步声从门前经过未作停留,众人正要舒口气,身后的窗户被一股大力踹开,一道剑影直指重耳。 “小心!”魏犨怒吼一声,手下动作不减,抬刀拨开剑势。剑客一击不成立马后退,魏犨正欲追击,又有两道身影从旁杀入,众人已回过神来,狐偃与赵衰持剑迎上,贾佗与先轸则一左一右将重耳与王封护在身后。 “若抵挡不住,你与公子只管往街上跑,在齐国境内刺客不敢过于放肆。”先轸关注着战局,姬夷吾的杀招绝不止于此,在场的七人只有魏犨浸淫武道,其余几人虽有舞剑之力,但若一对一面对夷吾派来的杀手,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不得不考虑最坏的情况。 魏犨不愧是闻名晋国的勇士,在狐偃与赵衰的协助下很快占据上风,打得刺客节节后退,三人追击间不觉离重耳越来越远。 “魏武子回来!”先轸意识到刺客有意分散众人,急声提醒,话音未落,身后的木门瞬时散作碎片,三柄长剑不顾旁人,径直刺向重耳。 先轸反应虽快,但年老力衰拔剑不及,情急之下竟如街头斗殴一般,飞身抱住一名刺客滚落在地。贾佗虽为礼官,却是除却魏犨武力最强者,使的兵器也最奇特,是一只青铜巨簋,簋本是礼器,形状似碗,两侧有双耳,贾佗不求毙敌,双手持簋如盾牌一般挡在重耳和王封面前,竟真将两剑拦下。 魏犨三人惊觉危机,想要回身救援,无奈窗外又跳入三名刺客,六名黑衣人挥舞着刀剑将其围住,纵使魏犨勇猛过人,赵衰与狐偃悍不畏死,也在围攻之下自顾不暇。 “这次没人给你报信,安心的去吧。”勃鞮的袭击被拦下,却没有丝毫挫败,晋国刚与秦国交恶,实在是不敢再公然得罪齐国,为了隐蔽这次暗杀他只带了十人,先利用脚步声吸引注意,在对方放松时从背后发起袭击,之后佯装不敌将武力最强的魏犨引走并拖住,最后由他发起致命一击,虽然惋惜没有得手,但勃鞮很自信,今日重耳必死无疑。 “勃鞮,你是先帝心腹,从小与公子一起长大,为何却要对公子赶尽杀绝。”先轸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贾佗手持巨簋面对三柄长剑,义正言辞地喝问道。 “争权夺位的事我不感兴趣,我只知道献公将死之时嘱托我务必杀掉重耳。”勃鞮看出贾佗在拖延时间,嗤笑一声:“你是在等介子推吗?实在抱歉,他应该是回不来了。” 从王封的视角看,贾佗的双手在不住地颤抖,刚才挡下两剑并不像看起来那样轻松,王封正在思考对策,听见贾佗小声说道:“跑!” 房间的窗户开向后院,要想跑到街上必须绕过回廊从前窗跳出,房门被勃鞮堵住走不了,但身边是木墙,冲破应该不难,给重耳使了个眼色,王封弓起肩膀用力撞向木墙。 见王封动手,贾佗强提一口气握紧巨簋,打算豁出老命拖延片刻,孰料面对重耳和王封的逃脱,勃鞮竟不为所动,似乎看出贾佗的困惑,勃鞮好整以暇的将剑收回,抬起手指虚点在场众人,开口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不瞒你说,我此行带了十人,这里有八个,还有一人负责解决介子推,余下一人你猜猜在哪里。”贾佗闻言顿时面如死灰,手中的巨簋不觉垂落下来。 客栈走廊成“回”形,王封与重耳需绕过两个拐角才能够跑到前街求援,二人撞破木墙后无暇顾及身后,拔腿狂奔,眼下只有唤来卫兵才有机会获得一线生机。跑在前面的王封突然停下脚步,重耳反应不及一头撞上,正欲询问,抬头看到一名剑客狞笑着站在走廊之间,等待二人自投罗网。 见逃路被堵,重耳坦然一笑,拔剑走到王封身前,错身的瞬间快声说道:“他们的目标是我,我拖住他,你只管跑。” “不用想了,你们两个一个也跑不了。”二人的私语被刺客一眼看穿,此行十人中,他的武力稳居前三,若拦不住两个未入品级的白丁,岂不是贻笑大方。王封闻言向重耳身后稍移两步,看上去如同受到惊吓后下意识的反应,重耳感受到身后的动作,暗叹一声,本以为是可造之材,没想到遇事如此不堪。 “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公子九泉之下可不要怪我。”黑衣刺客见时间差不多了,不再多言,拔剑朝二人走来。看着布满剑身的青色罡气,重耳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想法,恐怕只有魏犨在此才能抗衡一二,重耳认命一般垂下剑,看着刺客一步步逼近。 已经能感受到剑锋的寒意,重耳反而放下,回首自己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逃亡中度过,就这样死去倒也不错,未登王位不惋惜,可惜的是要让狄国那位立誓等待自己二十五年的温婉女子空等了。 “闪开!”闭目等死的重耳耳旁炸响,接着一股巨力将他推开,踉跄间只见银光划过,虚空中喷射出一道血剑,黑衣杀手传出一声惨叫,后退两步捂住臂膀,地上赫然是半条还握着剑的断臂。 听到惨叫声,勃鞮大惊失色,提剑奔出,这次刺杀他决不允许失败。 砍下黑衣人一条臂膀的正是王封,这刀原本是想借重耳身形掩护,于隐蔽处拔刀,劈下胳膊后直奔头颅,但被刺客看出意图,后退避开,王封持刀而立,也不气馁,一刀劈不死那就再来一刀,要么你死,要么我死,劈死为止。 王封听到身后走廊里的奔袭声,却不作理会,心底生出一股狠劲,握紧菜刀提速冲向断臂刺客,重耳回过神来,同样不理会支援的勃鞮,持剑刺向拦路的黑衣人。 断臂刺客哪想到二人竟不顾身后杀招,仓促之间抬臂应对,陡然想起手中已无利剑,王封却不会因此心软,刀势不减,又是一条小臂落地,菜刀顺势而下嵌在肩骨,若非刺客避闪及时,这一刀足以将其头颅劈开。但王封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刺客闪过菜刀却来不及躲开重耳的袭击,一柄长剑准确的穿心而过。 二人击杀得手,顾不得欣喜,十分默契地拔腿向前窗冲刺,但身后勃鞮的速度明显更胜一筹,二人感受到勃鞮的剑势,从心底升起一股无力之感,王封却不愿就此认命,背身逃跑必死无疑,正面抵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打定主意王封转身拎起菜刀冲向勃鞮。 勃鞮见来人持刀冲上,只当是为重耳拖延时间,他此行目标在重耳,其余人的死活并无关系,若重耳成功逃脱即使杀死其余众人,刺杀也是失败,眼见重耳距离前窗不过数步之遥,勃鞮竟绕过王封,持剑刺向重耳后心。 王封顿住冲势,丝毫没有逃过一劫的喜悦,喊不来卫兵,对方完全有时间杀死重耳后再回头解决他们,这家客栈位置偏僻,打斗声如此剧烈外界也无人知晓,众人落脚于此本是为了图个僻静好生休息,没想到最后成了葬身之地。 王封眼睁睁地看着剑尖离重耳后心越来越近,却来不及支援,情急之下将菜刀投掷而出,准确地击打在剑身之上。 受外力影响,剑势偏了寸许,重耳虽然被剑穿身刺过,但避开了要害,伤不至死。勃鞮看了一眼王封,失去武器的少年不成威胁,先杀死重耳再与他算账。 注视着跌倒在地的重耳,勃鞮想起小时候二人一起在宫中打闹的日子,他虽是宦官出身,重耳却从未向其他公子一样瞧低他。当初重耳能于蒲地成功出逃,除了有人告密,未尝不是因为勃鞮心软,于暗中放水。 若非先帝遗命,勃鞮也不想杀死重耳,在屋内任由重耳逃脱,不是杀不掉,只是不愿亲自动手,眼下伏兵被杀,还是需要他来了结这一切,勃鞮叹了口气,提起长剑,冲重耳刺下。 第十三章 江湖事 王封大口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面前被一剑穿心的尸体,难以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 “结束了。”命运再一次站到了他这一边,重耳不去理会流血的伤口,大字形瘫在地上,盯着天花板放声大笑,笑到最后又变成了抽泣。 时间回到一分钟前。 面对勃鞮笔直落下的剑锋,重耳已然认命,闭上眼睛等待死亡来临。破空声响起,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发生,重耳睁开眼,看着刺透勃鞮胸口的剑尖,有些呆滞。 作为唯一的目击者,王封看得清楚,正当勃鞮的剑锋刺向重耳之时,一道飞剑以更快的速度穿破窗户直入勃鞮后心,于是便有了勃鞮身死,重耳掩面而泣的场景。 狐偃等人恭敬地跟在介子推身后从客房内走出,却无人上前,任由重耳瘫在地上又哭又笑,连对礼法最为苛责的贾佗也没有多言。 “多谢先生相救。”重耳挣扎着起身,谢绝魏犨的搀扶,走到介子推面前,行了一个大礼,转身又向四周一一拜过,若无身边众人舍命相助,现在躺在地上长眠的便是他重耳了。 狐偃在旁注视良久,突然开口:“恭喜先生突破。”见介子推没有否认,众人既惊又喜,纷纷拜贺,只有王封不明所以,看得一头雾水。 “夷吾这次杀招,除了明面上的十名杀手,还出动了一位练气士。”介子推罕见的解释道,语气平淡,听在众人耳中却无异于惊涛骇浪,若无介子推牵制,今日在场诸人恐无一人能幸免。 “此子名唤姬隐,是夷吾的门客,我曾在屈邑与其打过交道,境界不下于我。得赖随公子及诸位游历天下,心有所感,临阵突破,这才侥幸胜之。”境界突破介子推心情大好,连带着话语也多了不少。 “劳烦诸位将此收拾妥当,天明后我们低调启程,待到临淄再向齐侯知会此间之事。”先轸早有计划,见众人情绪平定,出言安排道。众人自无异议,群臣听说了王封的壮举,离开前不忘依次谢过,他们追随重耳是臣子的本份,同行的王封却不受此制约,拔刀出鞘虽为自保,但之后迎战勃鞮却是实打实的恩情。 今日之前,王封只当习武不过是强身健体与临阵对敌之法,但当看到剑罡与飞剑,尤其是听闻练气士一词,王封意识到他所处的春秋比自己想象的更为绚烂精彩,虽然好奇,但众人皆在忙碌,不好出言相问,只能耐下性子先进行善后工作。 介子推等众人离开,持剑径直走向伙房,过了大约一刻钟,端着一碗肉羹进献给重耳。 “先生,万万不可。”重耳包扎完伤口正躺在床上休息,闻到肉香仿佛意识到什么,挣扎着起身,连连摆手。介子推又恢复一副少言寡语的模样,将汤碗向前一推,另一只手做出泼洒的动作,意思是若重耳不喝倒掉便好。王封看得稀奇,有卫侯赠予的金银,一碗肉羹何至如此推让。 重耳含泪接过肉羹,不忍细嚼,囫囵吞入,不过片刻,受伤之处便活动自若,介子推接过陶碗,转身离开。看着介子推一瘸一拐的步伐,王封突然想起史书上记载的介子推“割股侍君”的典故,这碗看似寻常的羹汤竟是由介子推大腿之肉烹制,重耳能够伤愈想来便是这碗羹汤的功劳。 千里之外的晋国,祖殿内传出一声叹息。 “勃鞮失败了。”郤芮抖落手中破碎的命简,没有管身后暴怒的夷吾,喃喃自语道:“只能靠你了,我可不想输给介子推啊。” 此时,重耳一行人已经离开客栈,踏上前往临淄的路程。正在驾车的介子推似乎有所感应,回头凝视晋国的方向。“先生怎么了?”王封顺着介子推的目光抬头看去,蓝天白云的确很美,却不至于如此失神。 “没事,刚说到哪里了?” “武公之上,可当万人敌。” 不知何故,客栈外介子推要求王封协助他驾车,车行六七里,突然主动开口解释起众人之前所提及的武道之事。 当年武王率兵伐纣,灭商建周,事成之后除却封赏诸侯外,相传还有一部为江湖义士述功的封神榜,年代久远真实性已不可考,但封神榜上所制定的武学境界却流传至今。 同诸侯爵位相对,武学一途分为公侯伯子男五品,每品又分上中下三境。按照介子推所言,勃鞮与回廊上拦路刺客皆为子境修为,王封能够逃脱除了拔刀术之功,运气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其余黑衣人只是男境修为,但面对未入品级的众人足以碾压,多亏有武子魏犨压阵才能勉强相抗。 判断武学修为最直观的方法便是剑罡颜色,初入武男,剑罡呈白色,随着修为增长,逐渐变为青色,当颜色纯青便意味着步入武子之境,之后伯公侯三境依次为黄红紫三色。除此之外,江湖之上习惯将未接触过武学的百姓称为白丁,在白丁与入品武者之间的习武之人则是武士。 诸侯与文士于朝堂之上指点江山,武者与武士则于江湖之中搅动风云,共同铸就璀璨的春秋乱世。 在武者之中,还有一小部分天赋异禀之人,可以引日月灵气入体,修为至高深之处,可以驾驭飞剑,取敌首级于千里之外,其血肉更是有活死人化白骨之功效。为与寻常武者区分,世人称其为练气士,介子推便是一名练气士,也是重耳行走诸国最大的凭仗, 传闻上古时期,日月灵气充沛,天材地宝无数,说到这里,介子推一脸向往,可惜自从武王封神岐山,武道日渐凋零,寻常武者还好,凭借苦练与厮杀不乏修炼至公侯者,但练气士引气破境往往需要天材地宝的辅助,全靠自身感悟突破的练气之人仅在少数。于是练气士中便分为两种流派,一类对自身有信心,周游河川凭感悟突破,一类依附王侯,获取天材地宝突破。游历山川者由于需要应对各种风险,实战经验更强,依附王侯者无需费心搜罗,进境却是更快,二者孰优孰劣不好轻易断言。 江湖事无疑比朝堂事更具吸引力,王封听得心潮澎湃,厚着脸皮问道:“不知凭借拔刀术,小子能否勉强算武士。”结果只换来介子推几声冷笑,不置可否,又恢复成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王封也不尴尬,摸着怀里的菜刀,只要路在那里,总有一天他也能成为行路之人。 第十四章 稷下学宫 东周齐国有两名桓公,一者为姜姓齐国公子小白,一者为田氏代齐后的第三位国君田午。齐桓公小白作为春秋五霸之一,功绩自不用说,而齐桓公田午除却那句流传千古的“寡人无疾”外,还有一项创举便是开办稷下学宫,可惜现在稷下学宫也已经被小白提前筹建起来。 稷下学宫位于临淄稷门附近,因此得名。当初齐桓公创建学宫,只是为了给天下英才提供畅谈的场所,无心栽柳柳成荫,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学宫内已有诸子百家近千人,俨然成为春秋文化汇集之中心。学宫不受齐国管辖,学成之后可以任意选择出路,即便投奔敌国也不会有人阻拦,因此春秋各国的朝堂之上皆有稷下学子的身影。 这日,临淄稷门走出一名身着麻布粗衫的年轻人,观望片刻,径直走向这座闻名千古的学府。 “此乃稷下,公子若无要事,还请退回。”稷下学宫虽未设围墙,但来往百姓无不自觉远离,年轻人走近一丈之内,门房内响起一道温雅的声音。 “在下王封,得蒙举荐参与近日考核。” 来者正是王封,当日处理完夷吾派来的杀手,随重耳一路东行,不过两日便抵达临淄,王封谢绝了重耳同见齐公的邀请,和重耳及诸位贤臣话别,于稷门内寻了一处客栈,休整一晚后直奔学宫报到。 入学稷下有两个途径,一是由名士及官员举荐,考核通过后即可成为学宫弟子,由书童做起,积累学识声望,三年后无论是否学成,一律予以结业。另一种途径是由学宫夫子游历天下发掘英才,内部推荐后只要通过考核,便可在学宫内长久钻研,没有时间限制。 听闻所言,门房内走出一名持书中年男子,面对年纪相差甚大的王封丝毫不见倨傲,举荐生源的考核早已结束,面前的年轻人若没有撒谎,必然是内推士子,当得起以礼相待。 没用中年人言语,王封双手将考核凭证奉上,退后一步等待中年人检查。中年人接过文书仔细查验,学宫七十二夫子,没听说哪位先生新近推荐过学子,但凭证做不了假,中年人压下疑惑,恭敬地将文书递还给王封,转身敲响门房内的铃铛,不过片刻,便有负责接引的学子赶来。 由于尚未通过考核,王封还不能算是稷下学子,可入大门却不可踏足论道授业之地。接引的学子将其引导至南侧的客房住下,吩咐完注意事项正打算告退,王封突然出言唤住:“师兄请留步,可否劳烦告知田光我已至此。” “师兄二字愧不敢当,若公子考核通过,地位远胜我们这些举荐而入的学子,公子稍等,在下这就去为公子通报。”田光在学宫内地位应该不低,提起田光,接引学子明显多了几分恭敬和热情。 等接引学子离开后,王封打量起面前的房间,虽是客房,但布置却十分精致,入门处立着一道屏风,屏风上绣有诸子百家坐而论道的场景。绕过屏风,是一张黄木圆桌,四周摆有四把同款圆凳,桌上则摆放着一套精美的茶具,墙上挂着几张字画,看署名竟有孟子作品在其中。里屋只有一张木床,虽无精细雕工,但所铺被褥皆为丝帛缝制,王封看得咋舌,这一间屋子的布置足以满足寻常三口之家三年温饱。 虽然惊叹,王封却不至于失态,看过一圈后从里屋退出,寻过一把圆凳坐下,静待田光到来。 “小封封,我可想死你了!” 幽静的院子里传出一声大吼,田光迈着两条大长腿闪亮登场。昨日他还与夫子求情,若王封错过考核时间能否补考一次,被夫子怒斥而归,没想到今天王封就来了,考核肯定赶得上。至于王封能否通过考核,田光毫不担心,能够写出《将进酒》这类奇文的才子,怎会把小小的考核放在心上。 “打住打住,注意影响。”王封伸手挡住田光的冲势,有时候他都怀疑到底自己是穿越而来的还是田光是穿越而来的,上来便要拥抱,行事比他这个现代人都开放。 “你也太冷漠了吧。”田光摆出一副潸然泪下的表情,一本正经的辩解道:“孟夫子曾言‘男女授受不亲’,可没说过男男授受不亲,况且庄夫子也说过‘君子之交淡如水’,学宫之内不必在意世俗礼节,随心所欲即可。” 得了,庄子也早生了一百年,但不管是谁说过,王封绝不允许自己和一个男人搂搂抱抱,义正言辞地拒绝道:“夫子说的对,但我此刻未通过考核,尚属学宫之外,还是需要遵循礼节的。” “那等你考核通过是不是就可以拥抱了?”田光眼睛一亮,把王封吓得差点掉头就走,不参加考核了。好在田光及时止住,右手虚空往怀里一抓,口中说道:“收!”恢复成正经的表情,找了一把圆凳坐下。王封再三确认田光已经正常,战战兢兢地坐到对面。 “小封封,”三字一出,王封心下一惊,正考虑拔腿逃跑,田光接着说道:“你可知我为何让你来到学宫先找我。” 当日在五鹿,分别之时田光曾暗中叮咛王封提前两日前往稷下,到了后找人知会他,王封只当是为了叙旧,真实原因却是不知,见田光问起,疑惑地摇摇头。 “考核你肯定能通过,泄题这种没技术含量的事情我就不干了,之所以要见你,是想告诉你一个秘密。”田光卖了个关子,微闭双眼等待王封相求,却久久没有听到回应,睁眼一看王封正在闭目养神,只得十分气馁地继续说道:“稷下学宫其实分为学和宫两部分,学为文,宫为武。” 这个说法王封不是第一次听说,之前马车之上他曾想随介子推学习练气之术,介子推只说武学一道可从稷下起步,具体如何学却没有细言,听田光提起这个话题,王封打起十二分精神,等待下文。 “你是在学还是在宫?”见田光迟迟不肯开口,王封识趣地配合一声,田光得到回应,心满意足地继续说道:“在下不才,师从兵圣孙武孙夫子,于宫内习武。” “敢问宫内可有夫子名曰伍员。”孙武出现了,伍子胥还会远吗,王封的问题不光是因为好奇,通过这几个月的经历,王封发现他所处的春秋和史书记载的出入虽大,但人物生平还是有迹可循的,他迫切需要更多的信息印证自己的猜想。 “你竟然还知道伍夫子,他是我的师叔,不过不在宫内,已经回楚国辅佐楚王了。”田光吃惊地看着王封,意识到话题扯的有些远,赶紧言归正传:“举荐而来的寻常学子只可参与学试,三年之内若学有所成,才可以参与宫试,入宫学武。但你有内推资格,只要通过学试进入稷下,随时可以参与宫试,今年情况有些特殊,学试与宫试只隔一天,你要早做打算。” 田光只是友情提示,并不认为王封真的会参加宫试,一般内推学子通过学试后,都会在学内先学习一年再参加宫试,毕竟宫试耗时持久,一旦失败所消耗的时间便是白费了。 “你考虑着,今晚夫子那边还有课业,我先走一步,考核之时我去给你加油,等通过考核你可没有理由拒绝我了。” 听到前面两句,王封正想道谢,但当最后一句话说完,王封的脸瞬时黑了下来,作势欲踹,田光早有准备,大笑着跑出房门,留王封一人在屋内哭笑不得。 第十五章 读万卷书 夫子,学之大成者也,与传道授业的老师并不相同,稷下学宫有师者百余人,但夫子自创办至今,一直是七十二之数,除非老一辈的夫子身故或是离开稷下,不然任你学问再高修为再深,也无法跻身夫子之列。 夫子每年有一个内推名额,完成授业任务即可游历诸国,既是为了传播学说,也是为了发掘英才。理论上讲若考核全部通过,每年能够通过内推进入稷下学宫的有七十二人,但实际上并非每位夫子都会用掉内推名额。夫子推荐之人与其弟子已无二样,在学宫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夫子的教导,因此若找不到心仪之徒,夫子们宁可浪费掉这个宝贵的名额,学宫内资历最老的李耳夫子,便已经十余年未曾内推。 孙武虽比不上李耳严苛,但自从收下田光,也有五六年未曾使用过内推名额。听闻今年孙夫子于卫地相中一名少年,稷下学子早已好奇难耐,负责接引的学子将王封入住客驿的消息传回去,这两日前来拜会者快要将门槛踏破。 “小封封,你现在可是红人,如果学试中能再作出一篇《将进酒》这样的文章,那你在学宫内的才名虽然赶不上我,但排个前百肯定没问题。”田光靠子桌子上,看着王封又送走了一批前来拜会的学子,往嘴里扔了颗豆子,嘎嘣嘎嘣地嚼了起来,含糊不清的继续说道:“说起来《将进酒》也有我的功劳,你要写不出来,到时候我再给你点灵感。” “多谢田兄仗义帮,小弟感动泪两行。”今天便是考核之日,王封没想到还会有人前来拜会,终于应付完最后一名学子,揶揄了一句坐到田光旁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有那感觉了,你小子可真是个天才。”田光闻言眼前一亮,毫不吝惜地鼓励道:“考核之时你若能写出如此佳句,必然无忧,我当年就是凭借这样子的一篇文章位列三甲的。”若别人如此说,王封只当是玩笑话,但田光行事虽异于常人,却向来不屑于说谎,由不得他不相信。 “走了,考核快开始了,你要不信自己试试去。”田光起身示意王封跟上,走出两步,似乎害怕王封信以为真,在考核之上写出雷人之语,转头补充道:“前提是你能写出像我一样立意深刻的文章。” 学试多以策论为主,想来田光是以诙谐通俗言语,作针砭时弊文章,王封虽也能写出,但有珠玉在前,再以此种方式作文未免有哗众取宠之嫌,因此面对田光的建议,只是一笑置之,跟在其身后准备前往学院。 稷下学宫呈方形布局,入大门为客驿,沿中轴线直行,前为学院后为武宫,二者之间有围墙院门相隔,宫内学生可自由出入,学内学生却不可进入武宫区域。 考核地点位于学宫大殿,田光将王封带至殿门便停下脚步,不敢有寸步逾越,苦着脸说道:“虽然我也很想在你通过考核后第一时间给你拥抱,但学院明令今日除考官与考生外,无人可入正殿,我只能在门口给你助威。” “学宫英明,夫子英明。”王封默念两句,不顾身后田光幽怨的眼神,抬脚步入正殿。 此次考核共有内推者一十六名,大殿中心摆有十六张桌案,桌案上刻有考生名氏,这也是学宫的传统,若考核通过,这张桌案便会陪伴稷下学子直至毕业,很多人离开学宫后最为挂念的便是这张桌案,甚至曾有学生入仕后专程回学宫讨要当年求学时使用过的桌案。 十六人尚未到齐,王封找到自己的桌案坐下,抬眼望去,高堂正中悬挂一块牌匾,上书四个大字“读万卷书”,在日光照射下竟好似流转浩然之气。 “这是国君题字。”右手边的考生见王封凝望牌匾,善意地介绍道。 夫子未至,大殿内有相识考生在交谈,二人的交流不显突兀,王封拱手施礼,余光看向右边桌案,开口的考生名为晏婴。晏婴年前曾随使者出使楚国,面对楚王的刁难,挺身而出机智化解,在维护齐国颜面的基础上,圆满完成外交任务,夫子烛之武闻其事迹,大为欣赏,遂使用名额推荐他入学稷下。 这届考生的质量貌似有点高,拎出来一个便是名垂青史的大佬,王封有些惶恐,偷偷看向左边桌案上的名氏。鲍牵,还好这个不认识,王封舒了口气,同堂的若真全是名臣贤相,自己靠抄袭后世文章名压众人未免有些不厚道。 学试于正午时分开始,持续两个时辰,日行中天,以孟轲为首的三名夫子步入正殿,孟子上前一步,重申考核规则:“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民心之重,无需赘言,今年策论便以此为题,各抒己见,两个时辰后老夫三人予以批示。” 民贵君轻是孟子的核心思想之一,王封不用细想便知此次策论必然是由孟子命题,抓住命题人的心理是破题关键,既然已经知晓孟子对于民心的态度,加上曾背诵过许多治国理政的古文,这篇策论对王封而言并不难。 “自古天下离合之势常系民心。”王封思索片刻,决定以辛弃疾的《美芹十论》开头,辅以自己的见解,在文章中穿插孟子、管仲、孙膑以及后世程颐等人的观点,完成这篇策论。 常言道落笔容易成文难,一般策论题目公布后,考生会先用一个时辰思考,在心里成文后再落笔,像王封这样不过片刻提笔就写的,夫子们还是第一次遇到。民心之说虽是老生常谈,但想写好却也不易,孟轲深知自己出题的难度,并不认为有人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抓住精髓,心下有些不喜,走到王封身后想要一探究竟。 夫子的动作被殿外众人看在眼里,顺着夫子的脚步,不少人发现了正在奋笔疾书的王封。 “我入学宫三年有余,头一回见到如此草率的考生。”一名高大的年轻人小声说道,身边数人纷纷附和。 “苏秦,敢不敢打个赌?”听到苏秦所言,田光眼珠子一转,他觊觎苏秦的佩玉已久,看来今日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打什么赌。”苏秦不习惯小声说话,压低声音听起来十分别扭,田光不在意这个,见苏秦上钩,赶紧说道:“我这种天降奇才当年都没能夺魁,咱们不赌大了,就赌这个草率的考生能否位列三甲。” 苏秦盯着田光看了许久,就在田光以为大事将成之时,苏秦突然使劲摇起了头,连声拒绝:“我师父说了,你一肚子鬼点子,不让我和你打赌。”田光暗骂一声只得作罢,苏秦好忽悠,他背后的师傅却不是易与之主。 孟轲无意干涉门外之事,他此时的注意力全在王封的文章上。第一眼看到“自古天下离合之势常系民心”,孟轲已无不悦之情,无论这篇文章后面写得如何,至少立意抓得准确。继续往下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句一出,孟轲大有得遇知己之意,他也有此想法,却始终没能简而概之,王封所言简直是他心中所想,就凭这一句,孟轲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其余考生文章不是太过出彩,必将敲定此子名列三甲。 王封知道夫子站在自己身旁,却不知夫子此时的想法,他写下这句本意是想作为引用加以论述,没曾想正主孟轲尚未凝练出此言,倒让他捡了个便宜。 第十六章 鱼儿上钩 写完最后一个字,王封收笔吹干墨迹,看了眼漏壶,距离考核结束尚有一个时辰。夫子未言能否提前交卷,王封正在纠结之际,面前的帛纸便被人从旁抽走。 “悄声离开。”考核随时可以交卷,但以往考生为求稳妥,大都会等时间耗尽再离开,王封的文章孟轲从头到尾看下来,即便是由他来作这篇策论,也不敢保证写得更好,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自然可以提前离开。 苏秦憨厚耿直却并不傻,看见夫子的态度以及起身走出来的王封,瞬时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被忽悠,小声嘀咕道:“老师说你是小狐狸,果然没错。”一旁的田光假装没有听到,面不改色地迎上前去给了王封一个大大的拥抱。 王封看出来了,不让田光抱一下他能唠叨一辈子,索性不作反抗,等田光拥抱完心满意足的退后一步,王封才开口道:“你上次说的宫试如何报名?” “王封是吧,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宫试没有你想象的容易,侥幸通过还好,若失败代价实在太大。”苏秦已经从旁人处打听到王封的来历,没等田光回答,抢先提醒道。 “我兄弟怎么可能失败,小封封别理他,咱们这边说。”没能骗到佩玉,田光极其郁闷,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拉着王封走到角落处。 “那位兄台是谁,你好像对他有意见。”王封只来得及冲苏秦拱手致谢,却不知其名氏。 “苏秦,人还不错,就是这里有点傻。”田光指了指脑袋,他与苏秦倒无过节,只是二人师父竞争了几十年,连带着徒弟间的关系也不甚和睦。 我的个神呀,苏秦都出世了,王封吓了一跳,来不及感慨,注意力便被田光接下来的话所吸引:“你应该注意到大殿内的牌匾,学院讲究‘读万卷书’,而武宫的宗旨则是‘行万里路’,宫试也与这句话相关,学子需外出游历,少则一年,多则两年,规定期限内达到武男境界才算通过考核。” 在田光的解释下,王封对宫试的认识清晰起来。参与宫试的学子需要外出游历至少一年,一年后达到武男境界即算通过考核,余者可继续游历一年,但两年过后仍未突破者便按失败处理,在学院学满三年才可再次参加。若考核失败,一来一去相当于浪费了五年时光,代价不可谓不大,因此大多数学子会先于学院内修习,同时磨练武道,等临近突破甚至突破武男后再报名参加宫试。 “宫试和谁报名?”知晓了利害关系王封仍决定参加宫试,当日他从介子推处知晓这世上有武道存在时便已心向往之,诸子百家之言他前世读过不少,虽不如由夫子亲自教导理解得透彻,但胜在涉猎广泛,可以以量取胜。武道则不同,前世今生从未接触过,况且年近二十才开始修习已算起步甚晚,王封自然不愿意再多耽搁两年。 “通过学试后直接向孟夫子申请,我说了这么多你不会还想参加宫试吧!”田光急得跳脚,但当看到王封平静的样子,莫名安定下来。五鹿城内面对众宾嘲讽,同样是这么一副表情的少年挥笔写下千古佳作《将进酒》,城主宴上田光选择了支持,今日他还是一样的态度:“报名宫试后,学宫会给予两本秘笈,一部习武一部练气,二者选其一突破至武男即可。练气一道讲究机缘顿悟,过于虚渺,我建议你修习武道,稳扎稳打两年内突破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王封记在心里,拱手谢过,既然宫试是向孟夫子申请,二人便回到殿前,等待学试结束。 漏壶内最后一滴水落下,三名夫子起身回收试卷,能够参与内推考核的都是才思敏捷之辈,不存在未完成的现象,一十五名学子躬身行礼,退出大殿等候夫子阅卷。 “张仪师弟,发挥如何?”苏秦在此自然不是为了凑热闹,其师鬼谷子新收爱徒,他正是来为这位同门师弟助威的。 鬼谷子与孙武师出同门,又同为兵家泰斗,二人从学生时代相识至今,早已将竞争的重心转移到徒弟身上,听到殿内竟有鬼谷子新徒,田光竖起耳朵凑近几步,苏秦看在眼里憨笑两声并不在意,正从殿内走出的年轻人却有些不悦,嘲讽道:“回师兄,不敢说夺魁,但肯定比某些蝇营狗苟之辈当年的成绩好。” 田光心知张仪暗讽的是自己,他当年学试名列第三,听张仪这话是有信心保二争一。田光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怎会放过这个机会,拉过王封上前站定,气定神闲地说道:“张仪师弟,不如我们打个赌吧,就赌你和王封谁能名列前茅。” “万万不可,师父不让与他打赌。”苏秦闻言急忙上前阻拦,就在田光以为又要作罢时,张仪淡然一笑,摆摆手道:“师父说的是不许师兄您与他打赌,可没有约束我,这个赌约我应下了。”此届学试,张仪唯一没有信心胜过的便是晏婴,至于其他人,在他看来不值一提,若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胜过田光,回去后师父少不了奖赏。 “你的佩玉给我看看。”田光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说道。他嗜玉如命,虽然没能骗到苏秦的宝玉,但想来作为同门,张仪的佩玉应该差不到哪里。 张仪将佩玉双手递过,似乎是怕田光赖账,提醒道:“可否借师兄的佩玉一观。” 田光没想到张仪的佩玉竟然比苏秦的成色还好,乐得合不拢嘴,闻言赶紧将腰间的佩玉摘下,生怕张仪反悔,至于王封是否会输,他则丝毫不曾担心。 “这两块玉便交由韩言师兄保管,田师兄您看可好。”张仪接过佩玉,看都没看便交给另一位学子,两块玉的价值是否对等他并不在意,能够打压田光的风头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更何况张仪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好说好说。”田光满面堆笑,上钩的鱼儿可不能跑了,似乎还有点不放心,急忙加上一句:“谁要赖账谁是小狗。” 第十七章 行万里路 “鲍牵,立意上等,然措辞过于冗杂,名列第五。” 殿内夫子评阅完十六份策论,自后向前宣布名次,被叫到名字的学子依次入殿聆听夫子点评。大殿内鲍牵恭敬地接过孟子赐下的青衿,从此刻起他便正式成为一名稷下学子。 “张仪别走神,下一个肯定是你。”只剩四名学子尚未入殿,先被读到名字的学子无疑是排在四人之末,面对田光的挑衅,张仪冷笑一声回击道:“田师兄还是抓紧时间叮嘱一下身边的这位师弟吧,马上要进殿了我怕他紧张。” 王封虽未行拜师礼,但经由孙武内推入学,已有师徒之实,因此并未阻止这场赌约,眼见要吵起来了,才出言安抚住田光。 “吴晴,立意上等,行文亦无瑕疵,可惜深度比上不足,第四名。” 学宫首任祭酒孔丘孔夫子曾提出“有教无类”的观点,后孔夫子挂冠周游列国不知踪迹,有教无类却始终被奉为稷下学宫的办学宗旨,学宫内女学子不在少数,吴晴并不算异数。王封看着大殿内面若冰霜的女子,果真是人如其名,只有从孟夫子手中接过青衿时脸上才挤出一点笑容。 其余十三名学子名次尽皆公布,只剩下王封、晏婴以及张仪三人。对于获得内推名额的学子来说,考核不过是走个形势,不出意外都能通过,但能够在一众英杰中名列三甲的,无一不是有治国理政之能的大才,对于三甲的排名,殿外众人格外关注。 “这三篇策论,立意和行文皆为上上之作,老夫都很喜欢,至于名次,”孟轲停顿了一下,吊足众人胃口,接着说道:“这回便先从榜首宣布。” 张仪心知比不过晏婴,但当晏婴二字从夫子口中说出时,依然难掩失望,不过第二也不错,正好能够压王封一头。 “榜首晏婴,行文流畅,立意极佳,最难能可贵的是将民心与朝政结合,写出为官时的心得体会,远胜纸上谈兵之作。” 晏婴出身世家,其父晏弱为齐国上大夫,晏婴自小跟随父亲耳濡目染,又有数年为官经历,对于民心的体会远非常人能比,王封之词虽然字字珠玑,但相比之下略显空泛,输得不怨。 “这篇策论单论行文立意可当今日最佳,有些句子甚至在老夫读来都有醍醐灌顶之感,可惜有晏婴为政之作在前,只能屈居第二。”孟轲看着手中的文章,不无惋惜,放在之前任何一届,此文都是当之无愧的榜首之作。 “第二名,王封。”可能是出于遗憾,看着步入大殿的少年,孟轲谆谆叮嘱道:“我辈读书人讲究经世致用,你有大才,切不可死读书,读死书,白白浪费天资。” 大殿外,田光等王封入殿,迅速从韩言手中抢过两块佩玉,先是将本属于自己的那块悬挂腰间,接着拿起张仪的佩玉抚摸良久,频频抱拳道:“多谢师弟馈赠,还得劳烦苏秦你回去帮我向尊师解释一下,这可不是我逼着他打赌的。” 苏秦生性木讷,冲田光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安慰面前的小师弟。张仪冷哼一声倒没还口,一块佩玉他不放在眼里,但败给王封却是让人难以接受,看向殿内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阴翳。 “弟子受教。”王封恭敬的从夫子手中接过青衿,退下一步接着说道:“弟子申请参加宫试。” “宫试非同儿戏,你可认真思虑?”未待孟轲开口,其左手旁的中年夫子抢先问道,胸怀壮志是好事,但好高骛远只会一事无成,若王封非脚踏实地之人,即使得罪孙武,他也要剥夺此子的入学资格。 “回夫子,弟子随晋国公子重耳自卫至齐,路遇厮杀,心有所感,参与宫试并非心血来潮之想。” 听王封如此说,孟子转头朝中年夫子耳语几句,中年夫子的面色舒缓不少,他听闻王封与重耳同行至齐,只当是顺路结伴,经由孟轲解释,才知晓面前的少年曾手刃子境武者,凭此一事,参加宫试便不为过。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既然你有志入宫,老夫也不便阻拦,暂且退下,稍后随老夫入武塔。”孟轲挥挥手,继续宣布此次学试的第三名,王封识趣地离开,与入殿的张仪错身而过。 夫子和王封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大殿外听得一清二楚,苏秦有些着急,冲田光质问道:“你和他说什么了,他怎么还要参加宫试?” “不关你事。”田光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他何尝不想阻止王封,但既然王封已经决定,他毫不保留的支持便是,“夫子带你入武塔,会给你两本秘笈,最好只取武道一本,防止两本同时习练扰乱心绪。” 宫试不准许相帮,田光只能尽可能的把自己的经验分享给王封,以往曾有过学子同取两本的情况,但除却心志坚定之辈,其余众者大都将时间浪费在反复权衡之上,导致宫试失败,白白浪费掉大好光阴。 殿内夫子宣布完成绩准备离去,招手让王封跟上,田光抓紧时间嘱托几句,才一脸担心的看着王封跟随夫子消失在殿内。 学殿与武塔是稷下学宫的两座中心建筑,相传武塔内不光有经史典籍,还藏有齐桓公征讨诸国搜集到的武功秘籍,至于真假王封无从而知,他跟随夫子从学殿后门进入武宫,穿过习武场走近武塔,却不得入内,稷下学宫规矩森严,武塔七层,武宫弟子可入前三层,夫子可入前六层,至于第七层只有祭酒可入,连齐国君都不准许踏足半步,王封现在仅算是学院弟子,自然没有资格入内。 孟夫子孤身进入武塔取出两本典籍,置于王封面前介绍道:“这两本是武宫的入门之法,一本习武,一本练气,虽是最浅薄的法门,在学宫外也是万金难求,切不可泄露。” 曾有学生将秘笈泄露,被处以极刑,因此宫试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除非身死,秘笈不能丢。正如孟轲所言,这两本秘笈在稷下只是入门之选,但对于江湖上没有师承的人士来说却弥足珍贵,有不少歹人为此专门挑历练的稷下学子下手,由此有了另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游历期间不着青衿,不言稷下来。 这些田光刚刚已经叮嘱过,王封心下有数,却没有听从田光所言只取一本,上前一步谢过夫子,恭敬地接下两本秘笈。 “为学一道,要会取舍,你要参加宫试我便先不给你安排宿舍,你且回客驿将就一晚,明日随吴起夫子前往楚地。”孟轲善意地提点一句,却没有多言,挥手示意王封可以离开了。 第十八章 战将起 “二伢子,累了就去旁边歇会。”楚大明起身甩了把汗,冲身前不远处正在埋头劳作的瘦弱身影吆喝道,这天真要命了,连他这个常年劳作的汉子都有些吃不消,也不知道老二哪来的用不完的劲儿。楚大明喊了几声见没人理会,扔下锄头快走两步一把搂过弟弟的脖子,转身正想走向树荫,突然发现田头上一名年轻人正在注视着自己。 年轻人似乎刚刚回过神来,面对着二人疑惑的目光,拱手致歉道:“我家中兄长与足下年岁相当,在下游历至此,触景生情,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年轻人正是游历至此的王封,当日从武宫离开,王封先是随田光拜见了孙武,第二日便跟随吴起夫子与其他九名参与考核的学子踏上了前往楚国的路途。 自齐至楚途径鲁、宋两国,距离不下千里,在吴起的要求下只用了九日便已抵达楚地巨阳。宫试不许结伴,巨阳城内吴起将十人分散后只身前往郢都,王封出城向西而行,看到田地里劳作的兄弟二人,想起自己与陈丙一起挑水种地的日子,不由有些失神。 “公子说笑了,若不嫌弃,寒舍略有薄酒,可以歇憩片刻。”楚大明祖上是官宦人家,其祖父因不满楚王罔顾礼法,辞官返乡,虽居村野,对子孙后代的教育却从未懈怠,楚大明自幼饱读诗书,见识远胜寻常庄稼汉,面前的年轻人衣着质朴,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风度,顿生结交之意,于是出言邀请道。 王封初到楚地,人生地不熟,得蒙相邀,欣然应允,下地帮二人捡起锄头,楚大明看在眼里,心中不觉多了几分好感。 巨阳虽属楚国,但地处淮河以北,建筑与宋卫等国并无不同,粗陋围栏围起的四方院子中是一座布满裂缝的泥屋,楚大明兄弟二人便居住在此,看着院中啄食的母鸡,王封竟有那么一瞬回到五鹿村居的错觉。 “楚兄是官宦世家吧?”看着摆放在屋子正中的书架,王封有些惊奇,春秋时期自天子至平民皆敬鬼神,像《周易》这一类涉及天机的占卜之书,寻常人家可不会收藏。 “王兄慧眼,先人曾为楚国卜师,因楚王不敬天子,愤而辞官,于此地开枝散叶。”这不是隐秘之事,楚大明不作隐瞒,邀请王封稍稍就坐,自己则出门准备吃食。 “你吃完饭快点走吧。”一直没有言语的少年等其兄长离开,突然开口说道,王封有些诧异,但见楚大明归来,只得暂且将疑惑收在心里,起身道谢。 楚大明将饭食摆好又进屋拿出一坛浊酒,菜品简单却不敷衍,一只囫囵的熏鸡配上两碟时令素菜,绝对是这个时代寻常人家待客的最高标准,最让人激动的却不在此,而是桌上的一盆米饭,北方多稷黍,王封穿越至春秋一年多,还是第一次吃到米饭,虽然夹杂着未去除干净的谷壳,也足以让人满足。 “王兄自卫地而来,不知去往何处。”见吃得差不多了,楚大明摸摸弟弟的脑袋,示意他继续吃,自己则转身与王封相谈。 “不怕楚兄见笑,长辈只言让小弟外出游历,至于去往何处则丝毫未提,具体去哪里我也没想好。” 为了隐藏稷下学子的身份,王封对外只说自己是从卫国游历至楚的文士,有卫侯赐予的令牌作证不怕拆穿,后半句却没有说谎,宫试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在规定时间内突破至武男境界,至于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要不是于品行有损,学宫一律不加过问。 当日巨阳城内,为了方便将考生分散,吴起随手指了几个方向,吩咐十人各自行走一日,之后何去何从便交由考生自行决定,王封打算先找寻一处安稳之地钻研两本秘籍,再考虑去何处游历。 “我建议王兄吃完这顿饭便向南方去。”楚大明沉吟良久,一字一句的斟酌道。 王封看了眼快将头埋进饭碗里的少年,楚大明顿时了然,想来弟弟趁自己不在也说过同样的言语,怕王封误会,赶忙解释道:“二明虽然是个孩子,但这件事上我和他的看法相同,此地不宜久留。”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得到兄长的支持,楚二明并不领情,气鼓鼓地叫嚷道,见没人理会,只能继续把气撒在无辜的饭食上。 “楚兄何处此言。”联想起书架上的《易经》,王封以为是楚大明占卜所得,暗忖遇上高人了。 “当年昭王南征溺亡汉水,楚国与中原各国的仇便算结下了,如今楚王父纳子妾倒行逆施,周天子以兴兵伐逆为由,号令诸侯征讨楚国,以秦晋两国为首的盟军布兵边界,北部已经不太平了。” 周天子分封诸侯,楚国君熊绎只列子爵,举国之地不过五十里,但经过数百年发展,楚国已经扩张成最大的诸侯国,对周礼愈发蔑视,并于西周末年爆发反叛。周昭王三次南下平叛,欲一举摧毁楚国根基,但最终于汉水溺亡,楚国气焰由此更加高涨,成为春秋时期第一个称王的国家,周天子无力讨伐,只能予以承认。 楚王弃疾即位后,倒行逆施惹得国内民怨沸腾,加上秦国想取代齐国的霸主地位,于是周王姬静与秦公一拍即合,以周天子之名,举秦晋之兵讨伐楚国。楚国虽然兴盛,但兵力远逊秦晋,楚王弃疾已经下令北境各户出丁一名入伍戍边,楚大明便在名单之上。与官家打过多次交道的兄弟二人清楚底层官吏的作风,生怕王封被抓作壮丁,这才出言提醒。 听闻缘由王封感动之余有些感慨,像楚大明这样祖上有过能臣的世家都逃不过征兵的命运,寻常百姓必然更加凄苦,他自穿越而来在五鹿城有卫老爷子庇护,出行又与重耳相随,只当春秋百姓个个安居乐业,他即使平平庸庸也可图一世清闲。但现实远比想象的残酷,没有足够的地位与力量,在春秋乱世这架历史的绞肉机里,想要善终并非易事,自己还算幸运,至少有了一条爬出泥泞的路。 看着面前兄友弟恭的二人,王封想起了喜欢捶打自己陈丙,想起了故作斯文的卫老爷子,想起了敢爱敢恨的卫樱,这一世上天给了他很多,即使前路再艰辛,他也会守护住这一切。 第十九章 八公山上有神仙 王封衡量一番,边境大战将起,若是寻常游历士子,向南而行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但他此行是为了砥砺武道,一味地逃避于突破无益,介子推曾言凭借拔刀术与菜刀之利自己可勉强与武男一战,只要不被卷入战争中心,自保应该能够做到,于是出言说道:“多谢楚兄好意,但在下此行意在寻武问道,畏难而退恐怕会影响心境。” “迂腐。”正在吃饭的楚二明小声嘀咕道。 楚大明闻言一笑,说道:“既然王兄心意已决,在下便不再多言,但闻巨阳城南百余里,有一座八公山,曾有过客目睹山上有仙人吞云吐雾,王兄若想访仙,可登此山一寻。” 确实有传闻八公山上有仙人隐居,却无人见到真容,是真是假楚大名并不知晓,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八公山附近人烟稀少,若去往此处可避开狼豺一般征兵的官吏,楚大名也是用心良苦。 日月灵气是武道的基础,武者利用灵气,通过各种法门将灵气转换成罡气布于武器直接对敌。练气士则是吸收灵气,将灵气蕴藏在体内五脏,对敌时以气御器如指臂使,毙敌于千里之外。 听说八公山上有仙人吞云吐雾,王封不疑有他,只当是练气士吞吐灵气之景象,心里已经倾向于前往八公山一游,当下抱拳谢过楚大明相告。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楚大明突然起身施礼,见王封虽然困惑却没有拒绝,才接着说道:“恳请王兄能够将二名带离北境。” 楚大明此举也是无奈之选,秦晋联军来势汹汹,边境之地必将陷入连年战火,他即将入伍戍边,唯恐家中小弟无人照顾死于战乱,虽然和王封相识不久,但有士子令牌作保,总好过托付他人。 “我不走!”正在全神贯注听二人谈话的楚二明将碗往桌子上一搁,生怕大哥不允,急切地补充道:“我能照顾好自己,你看我都能干农活了,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等你回来。” 楚大明有些动容,难怪弟弟这几日总是争抢着往田地里跑,干起活来十分积极,原来是为了排除自己的后顾之忧,但感动归感动,这件事情却绝不可以商量,狠了狠心坚决地说道:“大哥知晓你能照顾好自己,但此战非一时之战,楚王后续必将继续征兵,你先离开此地随王大哥游历一番,等战争结束后大哥保证回到家中等你。”安抚好弟弟,楚大名转身朝王封一揖到底。 “此次游历家中长辈定下诸多规矩,恐不能将二明常带左右,还请楚兄恕罪。” 听闻此言楚大明略有失望,正欲依礼称谢,只听王封接着说道:“但若楚兄信得过,小弟可将二明带至郢都安置。” “多谢王兄,请受在下一拜。”二明能够身处都城更胜在外流离,只是顾及王封恐不顺路,楚大明才未出言相求,眼下见王封主动提及,他自然大喜过望,拉过弟弟俯身拜倒。 王封不敢受此大礼,快步上前托住二人,出手相助一是感激楚大明的盛情相待,二也是因为在这对兄弟身上,他感受到了熟悉的亲情。 “算起来这两日兵吏又要来收租了,还请王兄歇息一日,早日南下。”楚大明眼眶有些泛红,沙场无情刀枪无眼,此次分别便有可能是永别,他又何尝不想同弟弟多待几日,但官吏残暴,若被撞破三人性命堪忧。 “我走了那群当兵的不会放过你的。”楚二明也是聪颖之人,自然能够想到这一层,楚国之民皆有民籍,他可以一走了之免于征兵,但后果却全需兄长承担。 料到了弟弟会如此说,楚大明伤感之余不由有些欣慰,和声解释道:“官兵若正好瞧见你们离去,此事绝难善罢甘休。但你们若能提前离开,我到时借口不知,正值用兵之时,料想官府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过分追究。” 不会过分追究不代表不追究,只是不至于伤及性命罢了,王封与楚二明皆听出了其中意思,但都十分默契的没有点破。 见兄弟二人有事交代,王封识趣地起身离席,说道:“若楚兄方便,今日我便同二明启程南下。”楚大明连声应允,迟则生变,越早离开越好。楚二明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虽有不舍却也知王封好意,红着眼睛站在兄长身后任凭安排。 王封在院中等了不过半个时辰,兄弟二人便已收拾妥当一齐走出,楚大明上前一步双手奉上一卷竹筒,不无歉意地说道:“王兄大恩在下无以为报,此乃家祖于朝廷为官之时所作,内载诸多大楚秘闻,对王兄寻仙问道可能会有帮助,希望王兄不要嫌弃。”王封也不作态,道谢一声接过竹筒,他此行的目的便是突破武男,有此记录指点,总好过漫无目的的瞎逛。 “从今往后,待王大哥如待我,你可记住。”楚大明郑重地冲身旁的少年嘱咐道,见其点头答应,才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若有幸再会,定当与王兄把酒言欢。”临近分别,楚大明多了几分豪迈,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脑袋,将其推向王封。 “楚兄放心,我定当不负所托,战场之上多多保重。”王封等楚二明拜别完兄长,牵过少年的手走出院落,年少的楚二明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回头的欲望跟上王封的脚步,留下一道挺拔的背影。 “祖父曾言你是楚家中兴的希望,可莫要辜负为兄的苦心啊。”看着二人消失的身影,楚大明喃喃自语道,像是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转身回到屋里,入伍之日渐近,既然二明已经离开,他也该尽快准备一下了。 为避人耳目,王封专拣小路而行,至日暮时分离开巨阳地界才敢回到官道,用卫国文士的令牌担保,寻了一处客驿住下。 “你不是自卫国而来。”进了客房一路未曾言语的楚二明突然开口说道,王封有些诧异,还没有想好怎么解释,楚二明接着说道:“但你是个好人,我也不想让楚大担心。”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王封却是听懂了,在村子里楚二明就已经看出他不是从卫国而来,为了不让兄长忧虑才未拆穿。看着正在收拾床褥的楚二明,王封哑然失笑,真是个有趣的少年。 第二十章 上山 “这座山上会有神仙?”看着面前寻常的山峰,楚二明忍不住吐槽道,这世上就算有仙人,也不会出现在这种荒凉破败之地。 “山不在高,走吧,看看再说。” 八公山既无悬崖峭壁,也没有万刃险峰,王封却不敢有丝毫小觑,此山在后世名声不显,但编纂于此的《淮南子》却是流传千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典故亦是发生在此地。 八公山方圆十里无甚人家,却有一条小径直通山顶,想来是由猎人樵夫踩踏而成,王封暗自警觉,荒山之上难保不会有豺狼猛兽,他孤身一人倒还好说,但想兼顾小明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这山上不会有狼吧?”茂密的枝桠连成一片,虽是烈日当头林间却有些阴冷,楚二明再早熟也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想起村里老人吓唬小孩的传说,说话时牙齿有些颤抖。 “不光有狼还有老虎,但不会吃你,小明如果被吃了李华会很孤单。” 看着被吓得缩在自己身后的孩子,王封露出一抹笑意,还是小明这个称呼听起来亲切,他曾经问过楚二明,为什么大哥叫大明,弟弟却不叫小名,只换来一顿白眼。后来可能是赶路无聊,少年才解释说父母本打算生七个孩子,由大明至七明按照年龄起名,结果生下他后始终未曾孕育,二明便成了小明,他哥哥私下也常会以此称呼打趣。 既然楚大嘱咐自己要待王封如待兄长,那么被叫做小明也不是不能接受,这山上过于阴森,楚二明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道,下意识的靠王封近了一些。 八公山高不过三百米,又有现成的小径,不过半个时辰二人便抵达山顶,和想象中的荒凉不同,小路的尽头竟有一座青石小院。“还真有仙人不成。”楚二明小声嘀咕了一句,王封也有些疑惑,自己的运气当真这么好,第一次访仙就能得偿所愿? 在小明同学的怂恿下,王封怀着激动的心情叩响紧闭的院门,片刻功夫便听到院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你们是谁?”门开到一半陡然停下,院内一名老者隔着门缝警惕地看向来人。 “老人家你好,我从卫国游历至此,听闻八公山有仙人居住,遂欲登山访其踪迹,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王封将文士令牌从门缝递给老者,一路走来助益最大的物件便是当初五鹿城内卫侯赐予的令牌,有此令牌作保,不仅能够合理的解释来历,隐藏稷下学子的身份,与百姓官吏打起交道来也方便不少,今日同样不例外,老者查验完令牌,利索地打开院门邀请二人入内。 这处小院从外面看不显眼,内部却别有洞天,进入院门是青石铺就的广场,广场左侧布置有假山奇石,右侧栽种着奇花异草,最为精妙的是引山泉水而成的池塘,纵宽不过丈许,却为整座宅院增添了一份灵动,王封忍不住赞叹道:“好一处风水宝地。” 得到文士大人的赞美,自称江奴的老者乐得合不拢嘴,殷勤地介绍道:“青石假山都是从寿春城内运至此处,这些花草更是四处搜罗而来,前后历时两年才布置完毕。不瞒公子说,第一个目睹此山之上有仙人的便是我家老爷,修建这座宅院本意是想供奉仙人,谁料仙人却不再现身,老爷信得过我,让我在山上守候,公子来得巧,今日正是老爷进山之日,还请稍候片刻。” “江老一看便是厚道有福之人,难怪你家老爷会请你坐守于此,若真有人能得仙人青睐,非江老莫属。”假山花草的来历王封并不在乎,只是不知这山上是否仍有仙人居住,于是旁敲侧击的奉承道。 一声江老听得江奴骨头都酥了,笑呵呵地摆摆手:“我守候在此共计七年九个月二十一天,连仙人的头发都没见到过,说句大不敬的话,老爷当年可能是看花眼了,哪有什么仙人。” 王封并未有过多失望,求仙问道寻得是一个心境,仙字可解为人与山,人在山中本就是仙,又何需舍近求远,念及于此王封只感神识清明,想要长啸以抒胸意,却被一阵杂乱的敲门声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江奴以为是家主到来,告罪一声起身开门,为表敬意王封与楚二明也起身站立,整理好衣冠恭候在座位旁。 “老哥别难为我了,家主今天进山,咱们改日再聚。” “家主来你我也是要吃饭的,酒都带来了你总不能让我回去吧。” 王封与楚二明对视一眼,被门外的争吵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在疑惑之间一名胡发杂乱的老者猛得推开院门走进大堂,见到站立的二人,先是一惊,接着指着江奴大喊道:“他们可以进我怎么就不能进?” 江奴生性忠厚,不忍说伤人之语,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见楚二明想要出头,王封暗中拉住,上前一步拱手道:“请问先生大名?” “有事说事,什么大名小名,就烦你们这些读书人,婆婆妈妈的。”老者挠了挠腋下,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没好气的抱怨。 王封也不动怒,看了眼一脸无奈的江奴,十分客气:“江老也是为他人做事,身不由己还请谅解,若不嫌弃,可否容在下出去陪您老喝一杯。” “喝酒可以,但我这酒不便宜,你得给钱。”见王封答应,老者态度有所缓和,摇了摇酒壶说道:“你小子和那些虚伪的书生不一样,老宰我喜欢,走,咱们喝酒去。”老宰说完不管院内众人,率先朝外面走去,走出两步突然转身冲江奴喝道:“不用瞪我,说的就是你家老爷,干那么多亏心事还求仙,再等十年仙人也不会搭理他。” 见江奴苦笑不语,老宰冷哼一声,故意拔出酒塞在其面前晃了一圈,得意洋洋的说道:“老子走了,再想喝酒别来求我。” “我看谁敢走!”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接着是悉悉索索布料摩擦的声音,江奴脸色煞白,快步走近老宰,耳语道:“一会儿多说好话,其余交给我。” 王封没听清二人言语,只见老宰笑了笑,陡然提声:“我看谁敢拦老子!” 第二十一章 斩恶奴 院门被一股大力推开,走进一位华服年轻人,看到站立在前的老宰,不怒反笑:“当年放你一条生路,你竟然还敢留在八公山。” 看到来人江奴心下一凉,若是家主在此,顾及外人可能会有所收敛,但少爷嚣张惯了,除了自家老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老宰今日怕是要吃不少的苦头,但五六年的交情怎能袖手旁观,江奴咬咬牙走到年轻人面前,俯身参拜:“老奴见过少爷,全怪老奴守护不力才让其闯入,有外人在此,还望少爷息怒。” 经由提醒,江家少爷才发现站在堂前的两名年轻人,非但没有息怒,反倒抬脚将江奴踹倒在地,指着鼻子大骂道:“谁允许你让他们进来的,我爹修建别院是为了侍奉仙人,你倒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让进。” “老宰大叔说的对,你们这样的无功无德之人,即使有仙人也不会搭理你们,谁稀罕你这个破院子,我们走。”楚二明年轻气盛,见江家少爷目中无人,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被骂乱七八糟之人哪里还忍得住。 “就冲你小子这句话,今天喝酒不要钱了。”被夹在中间的老宰不顾江奴暗示,摇晃着酒壶挑衅道:“你们求仙我管不着,但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我在此山住了十余年,你们嫌我有碍仙瞻赶我走,脚长在我身上,我就赖在这里了,有能耐你们再打我一顿。” “老哥快别说了。”后仰在地的江奴一脸着急,想要站起来捂住老宰的嘴,老宰并不领情,退后几步接着叫骂:“你们江家也就这个老奴还是个好人,五年前要不是他求情我早就被你们打死了,今天有文士大人在旁,你们再动我一个试试!” 王封品出几分滋味,江家目睹仙人吐纳便想占据山头守山待仙,和居住山中的老宰发生冲突,二者的怨念自此结下。此事本与王封无关,但老宰的一番叫骂之言无疑将他也牵扯其中。 “滚!”江家少爷飞起一脚将老宰踢倒,尤不解气,朝着抱头蜷成一团的老宰便踹边骂道:“老子五年前就想弄死你,如果不是你在山上碍眼,仙人岂会不现身相见。” 王封本不想管,但见江大少没有停手的迹象,急忙上前拉住,江大少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拉扯之中脚下不稳竟然晃了个趔趄,看清是王封,气不打一处来,但想起对方士人的身份,强忍怒气警告道:“识相的话滚远点,信不信让你走不出寿春。” “还请公子手下留情,我与宰老这就离去。”见江大少还想殴打老宰,王封抬臂阻拦在前。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管闲事了。”一个小小的卫国士子也敢忤逆他江家的意愿,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江家大少怒极反笑,冲身后的仆从一挥手,厉声说道:“全杀了,出事有我江林担着。”江林说完不顾江奴的恳求,转身走出庭院,不想脏了自己的眼。 “小哥本不必趟这滩浑水。”老宰躺在地上有气无力,怀里还不忘紧紧地护着那壶酒。 “您老这么说可就有点不厚道了。” 老宰自知理亏,也不辩解,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接着说道:“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会挨打,江家那小子就是个银样蜡枪头,吓唬人还行,不敢下杀手,等会儿护着脑袋,豁出去挨点拳脚,找准机会往外跑。” 老宰见王封如临大敌,接着开解道:“你别不信,我挨了他江家这么多次揍,别说今天就四个仆从,当初一群人围着我不一样让我跑出来了。” “大叔你往后看。”楚二明朝院门的方向努努嘴。 “看什么?”老宰依言转头,正好看到仆役从腰间抽出短刀,吓得一个激灵从地上跳了起来,拉过王封和楚二名大喊道:“风紧扯呼,他们这次来真的了!” “小明你跟着宰老从后面翻墙跑。”大门被四名仆从堵住,王封孤身一人倒是可以冲出去,但却没有余力护老宰和楚二名周全,院墙不高,老宰和小明翻过去不成问题,他抵挡片刻等二人脱身后再从前门冲出。 “你小子够仗义,老宰喜欢。”老宰嘿嘿一笑,一只手握紧酒壶,另一只手则拉过还想言语的楚二明,撒腿朝后墙跑去。 “快快住手!”江奴劝公子不过,急忙赶回院中阻止仆从行凶,见无人理会便想上前夺刀,但年老体衰如何是壮年仆从的对手,被推得连连后退,正在无力仰倒之际,只感觉一股大力从背后托住。 “公子快跑,老奴为江府辛劳几十年,相信他们还是能够卖我几分薄面。”江奴知晓身后是谁,张开双臂阻挡在前,妄图拦住仆从。 “呵!”为首的仆从见状冷哼一声,敲了敲刀背,讥讽道:“老不死的,少爷早就看你不爽了,每次做事都婆婆妈妈的,哪还有什么薄面。” “不可能,我都是为少爷考虑……” “你当自己是谁,少爷需要你为他考虑吗?”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四名仆从笑作一团,等笑得差不多了,为首之人正了正颜色说道:“看在你为江家做牛做马一辈子的份上,让你死个明白,从你向老爷告状那天起少爷就想除掉你了,今日正好,把你杀掉然后推在这几人身上,而我们都是为你报仇的恩人。” 江奴闻言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成家,一直将从小照看的江林视如己出,怎能料到江林竟想将他除之后快,一时之间心如死灰。 多少父子都能反目成仇,更别说一个没有什么地位的老仆,可能在江林眼里还不如一件喜欢的玩物,王封一直在冷眼旁观,眼见仆从举刀砍向江奴,才一把将其推开。 “你既然如此心急,那先杀你好了。” 被四名仆从围住王封依然没有拔刀,拔刀术的精髓就在拔刀的一瞬间,一旦刀出鞘便失去了大半威力,他仍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 “去死吧!” 就是现在,王封突然动了,左手掩在胸前,右手迅速从怀中取出菜刀,迎着落下的刀锋划过一道银色的弧度。 第二十二章 逃 看到刀光,为首仆从心下一惊,急忙收刀横在胸前,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半截断刀掉落在地,而对面年轻人的刀刃正停在自己的脖颈下方。 “你是什么人?” 仆从说话间有些颤抖,王封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迅速横移至身后,左手卡住其脖子,右手则紧握菜刀顶在其颈部动脉,其余三名仆从回过神纷纷包围过来,却不敢有丝毫动作。 “江老,我们走。”王封唤了声失神落魄的江奴,推着人质走向院门。虽然气恼江林恶毒,但王封清楚当下之急不是杀人,而是脱身,刚才若非他收手,面前的仆从早已是一具无头尸体。活人远比死人管用,有人质在前开路,其余仆从投鼠忌器之下任由二人顺利的走出院门。 正在观赏林海流烟的江林听到身后嘈杂,本以为是心腹完成任务前来复命,于是摆出一副自认为潇洒的笑容转过身来,正看到王封挟持人质而出,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呆滞片刻后怒吼道:“你们这群废物,愣着干嘛,砍死他!” “江一还在他手上……” “废物,一起砍了。”江林打断仆从的话,气急败坏地吼道,他花费重金养着四人可不是用来给自己丢脸的,今日之事若传回寿春,他江林必然会成为城内纨绔的笑料,见三人还在迟疑,江林怒从中来,威胁道:“今日若不能留下这小子,你们也别回寿春了。” 三名仆役对视一眼,拔刀逼上前,王封看出江林是薄凉之辈,知晓留着手中的人质已无大用,趁三人举刀之际大力将其推出,自己则拉着江奴向山下跑去。 刀锋已至,三人收力不及,只能眼睁睁的任由手中的短刀劈向江一,三道血箭喷射而出,江府众人看着江一缓缓倒地的身体愣在原地。 “你可千万别死。”气定神闲的江林瞬间慌了神,快步跑过来扶起江一用力摇晃,丝毫不在乎喷涌的鲜血染污衣服,但身中三刀的江一如何能活,眼见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江林突然变得癫狂,站起身来大叫着朝尸体踢打。 “今日之事你们知道该怎么说吧。”江林发泄完喘着粗气问道。 有机灵的仆从眼睛一转,试探的回答:“少爷今日上山,撞破山顶那老奴才勾结歹人意欲谋害家主,江一为了保护少爷身亡。” “算你机灵,以后你就是江一了。”江林十分满意,他曾效仿侠士,对仆从不呼名姓,只以序号相唤,加上死去的江一,他手下共有十七名仆从,排名越高待遇越丰厚,出言仆从听闻自己上升至首位,连忙躬身拜谢,其余二人看得艳羡不已,只恨自己的脑袋转得不够快,至于尚未闭气的老江一,却被众人有意忽略。 “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江林看着下山的路径,咬牙切齿地说道,另一名仆役眼红江一际遇,急忙出言奉承道:“少爷说得对,小的们这就去追。” “你是不是傻,你们都走了,把少爷我丢在这荒山野岭出了事谁负责?”江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狠狠地给了出言仆从一巴掌,吩咐道:“走,先回城叫人,只要他还在楚国就跑不了。” 王封拉着江奴在山间狂奔,若非拔刀术偷袭得手,并且菜刀也足够锋利,绝难一举震慑住对方,一旦陷入鏖战他今日便要彻底交代在山顶。底牌还是太少,王封摸了摸怀里的两本秘笈,暗下决心脱身之后一定要先找机会钻研一番。 “别跑了。”江奴闻言像提线木偶一样停了下来,自从得知江林的杀意,他便如同丢掉魂魄,一路全靠王封拉扯才机械式地跑到山下。 王封顾不上安慰江奴,八公山方圆十里全是荒野没有遮挡,他们这么跑出去等江林下山势必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追逐,眼下最稳妥的办法便是回到山里,八公山虽然没有高峰,但绵延数里,想要搜寻并非易事。 “江老你我前行几步,然后按照足迹后退回来。” 担忧追兵,王封前行数十步便原路退回,指了一处密林让江奴先过去,自己则在后面清理掉二人的足迹。 “看我脚下,挑选未生草木的地方走,小心避开枝桠。”此举是为了防止被有心之人根据断木追寻到踪迹,王封在前开路,江奴恢复了几分精神,在身后小心跟上。 “不要上山,沿着山腰绕过去。”江奴突然开口说道,王封没有多问,依言改变方向,江奴守山七余载,恐怕没有谁能比他更熟悉这片山林。 山路崎岖,多亏有日光指引才不至于迷失方向,走了大半个时辰,林木逐渐变得稀疏,二人面前出现一片空地,隐约有争吵声传来。 “我大哥是因为你才被困住的,你怎么可以如此无耻!” “小娃娃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你大哥是自愿的,我又没逼他,脚长在他自己身上我管得了吗。” “你不去我去。” 听到小明的言语,王封甚感欣慰,看来这几日的鸡腿没有白买,于是咳嗽两声,从树林中走出。楚二明见王封出现,激动地飞奔过来,想想似乎有些不妥,又停下脚步踟蹰不前,王封粲然一笑,主动上前给了小明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就说吧,只要你大哥没把江老弟丢下,肯定能寻到此处。” 楚二明冷哼一声,老宰也不在意,笑呵呵的看向江奴:“老弟别难过,这种主子早点离开挺好。” “现在江家家主在位,江林不敢明下杀手,你还能逃脱,等**做了家主你想逃都逃不掉,如此看来并非坏事。”这一点上小明倒与老宰看法一致,在旁劝解道:“要咽不下这口气你在山里找找神仙,学会仙法再回去报仇。” 江奴闻言连连摆手:“老奴决计不会与江家为敌。” 楚二明本欲说一句迂腐,被王封瞪了一眼硬生生地憋回肚子里,换了个话题:“老宰带我翻墙逃出后直奔他的茅屋,说你们自会寻来,山上现在什么情况?” 王封把分开之后的事情简略表过,当听到二人挟持江一夺路而出,楚二明一脸向往地宣称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并肩作战,被王封毫不犹豫地赏了个脑瓜崩,这种情况一次就可以了,臭小子还想着有下一次。 第二十三章 老无赖 “又恶心了江家一把,当浮一大白,咱们喝酒。” 老宰能够想象得出江林吃瘪的样子,兴奋地回屋取出酒壶,拔下瓶塞在三人面前晃动一圈,又放到自己鼻下深吸一口,一脸陶醉的表情。 酒香迷人,饶是王封这般不嗜饮酒的人也被勾引出几条馋虫,但他更好奇老宰和江家的恩怨:“不知宰老与江家因何结怨。” “江家那就是一群王八犊子。”提起江家,老宰气就不打一处来,突然想起还有江奴在场,急忙补充道:“江老弟不包括你哈,你是个好人。” “鬼知道江充那个老王八用哪只眼看见的,非要说这破山上有神仙。前两年还好,可能是把我当成神仙,也可能是想从我这打听消息,天天好酒好肉的伺候着,我和他说过许多次我不是神仙也不知道什么神仙,不信你问问江老弟,当初就是他每天给我送酒送菜,这话我绝对说过。” 老宰靠在树上瞪向江奴,见江奴点头才继续说道:“江充这老王八蛋自己不信,到头来反而诬陷我骗吃骗喝,还嫌弃是因为我在八公山上碍眼仙人才不出现,要将我赶走,我在这山上了住了十几年,你们说有这种道理吗?” 说到这里,一把年纪的老宰竟有些哽咽:“我不走,他们就打我,如果不是江老弟求情,我五年前就见神仙去了,你们今天也喝不到如此美酒了。”说到最后,老宰看着手中的美酒有些兴奋,跃到王封面前神秘兮兮的说道:“我这几年藏身林中不敢露面,今日掐指一算知晓有贵人驾临,这才拎着美酒闯那江家别院。” 王封姑且听之,他猜测老宰应该是正巧看到二人进山,一路尾随听见了自己与江奴的谈话,以为有士人撑腰可以向江家讨个公道才敢现身,没想到差点将命丢在山上。 “我上山前也算了一卦,水雷屯鬼爻动,恐有灾祸,果不其然遇到你这个老无赖。” “小孩子懂什么易经,一边玩去。”老宰白了小明一眼,选择性忽略掉老无赖的称谓,抱住王封的大腿喊道:“您就是我的贵人,千万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您老先起来。”王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挣脱老宰的魔爪,摸着酸痛的大腿直吸冷气,没想到这个干瘦的小老头力气还挺大。 “你先答应我就起来。”老宰躺在地上,仰着头看向王封,一副斗争到底的表情。 “好好好,答应你了,但出了寿春地境咱们可要各走各的。”王封苦笑不已,老无赖这三个字用在老宰身上简直是丝毫不差。 “只要能带我离开寿春就可以。”老宰大喜过望,从地上爬了起来,面对小明轻视的眼神毫不脸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夫我这是战略性转移,你这个小屁孩不懂。” 小明懒得与其争辩,小手向前一伸,用下巴指了指老宰怀中的美酒。 “瞧你这心眼,和体型年纪一样小,酒少不了你们的。”老宰心领神会,进屋取出四个容器,小心的将壶中美酒分为四份,口中念叨着:“此酒名唤八公酒,酒劲儿虽然不大,但小屁孩还是少喝为妙,今天能够脱身多亏王封,余下的就给你了。” 王封本来还担心小明年少不宜饮酒,见老宰已经考虑周到便不再多言,道了声谢接过八公酒却没有品尝,行走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也算一起患过难,但对于这位古怪的老者他依然心怀防备。 “江老弟,咱们俩喝,喝完了把他们那份也喝掉。”老宰看出王封所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咂巴着嘴赞叹不已。 “有的人越老脸皮越厚心越黑,防着点准没错。”小明记恨老宰之前说他小心眼,回讽一句,见王封点头才捧着酒杯抿了一小口,白嫩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小屁孩好喝不?” 面对老宰的挑逗小明毫不示弱,狠狠地又喝下一大口,打了个饱嗝儿缓缓瘫倒在地,王封摇着头将其搀入茅屋安置好,才回身端起自己面前的美酒。 酒香勾人,王封耐着性子摇晃酒杯欣赏着旋转的酒花,直至堆花消散才仰头饮入,酒入豪肠腹部像涌入一团火,紧接着热气自丹田而起汇聚成箭直奔胸腔,接着继续向上喷涌而出,王封忍不住张口长啸,声音悠远绵长,惊散了一林飞鸟。 “多谢前辈赠酒。”王封一扫之前的轻视,双手抱拳恭敬地感谢道,江家别院中他心有所悟欲长吐为快,可惜被砸门声憋了回来,一口气始终郁结在胸膛,在酒气的冲撞下终于畅通,此时只感浑身舒畅,疲劳也一扫而散。 “什么前辈不前辈的,老宰我就是个老无赖。”老宰很享受被尊敬的感觉,但少了小明斗嘴总感觉缺了些什么,不再故作神秘,解释道:“你知道江家那老王八为何寻不到仙人吗?仙人早就走了,不过仙人临走前留下一壶酒,嘱咐我说需埋于百年古木根下十年方可开坛,老宰我够仗义吧。” 江奴与其相识七年,也是头回听闻此言,皱了皱眉头抱怨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早说,害得我在山上白等这么多年。” “和你说实话你走了谁陪我。”老宰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见江奴要发怒,赶紧跑到王封身后辩解道:“如果不是我,你到今天也看不清江林的真面目,说到底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能恩将仇报。” 提起江林,江奴有些意兴阑珊,叹了口气将杯中的酒饮尽,摇着头走进山林。 “老奴才这山里有老虎,你小心点别被叼走了。”老宰冲江奴的背影大吼一句,拉住了想要劝阻的王封,小声说道:“吓唬他的,真有老虎早把我吃了,况且他那个臭脾气老虎都嫌弃。” “宰老真是妙人,我先去照看小明。”和老宰相处压力巨大,王封生怕他再憋出什么幺蛾子,赶紧找了个借口脱身。 “去吧去吧,想骂我就直说,拐弯抹角的跟你弟弟差远了。”老宰不耐烦地挥挥手,眼神里却有掩藏不住的笑意,这片山林很久没有如此热闹过了,久到他已经快忘记该如何与年轻人相处,如此看来江家还算干了件好事。 第二十四章 炼气 月明星稀,林海中的某处空地落叶突然无风而动,一名年轻人端坐于空地中央,任由枯叶拍打在身上。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此机缘总算是不虚此行。”王封睁开眼合上面前的书籍,小心地收入怀里,藏身密林半月有余,他日夜钻研学宫赐予的秘笈,今日终于有所感悟,在武学一路上迈入了临门一脚。 日月灵气本是飘渺无根之物,武之一道,或运气过脏,或藏气于脏,归根结底都是通过人体五脏对日月灵气加以利用,习武者引气游走脏器,外放于刃,罡气布满兵刃便为武男。炼气者引气藏于脏器,蕴聚体内,灵气充盈肺部则为武男。 为求稳妥,王封本打算听从田光与孙武的建议走习武之路,但当日饮下八公酒,王封惊喜的发现肺器中竟然缭绕着一缕灵气,虽然微小,但有了这颗种子,于炼气一途无疑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五脏有肺脾肾肝心,分别对应着男子伯侯公五大境界,肺养皮毛,脾强肉身,肾壮骨骼,肝心二者则可拓宽筋脉,使日月灵气于体内游走自如,生生不息。 人一呼一吸之间皆含日月灵气,但人体有漏,炼气最难的便是将灵气藏于体内使之不外泄,江家别院内王封心有所感,后来在八公酒的助力下于肺器中锁住一楼灵气,本以为接下来只需要按照秘笈所载的行气路线加以蕴育,突破至武男不过是时间问题,但经过半个多月的尝试才成功调动起体内的那缕灵气。 “臭小子成功了?”感受到波动的老宰大喊着跑了过来,围着王封直转圈,不时捏捏少年的皮肉,一脸疑惑地自语道:“和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嘛。” “说得好像有不同你能感觉出来一样。”小明挤开老宰,好奇地打量起王封,说实话除了面色较以往红润,他也看不出有何不同,但就是喜欢和老宰唱反调。 “老宰我活了这么多年连仙人都见过,怎么会瞧不出不同?不像你个小屁孩喝杯酒都能醉倒两天两夜。”被挖苦老宰也毫不动怒,他手里握着小明的黑料,大不了互相伤害。 果不其然,听闻此言小明像被踩了尾巴,张牙舞爪的想要去揪老宰的胡子,那日他被老宰相激,一口饮尽八公酒,在床上足足睡了两日才悠悠醒转,之后每逢斗嘴,老宰必以此事嘲笑,小明自诩不是君子,说不过上手便是,老宰留了几十年的胡子便因此遭了殃。 “给宰老留几根胡子吧,拉我起来。” “既然大哥求情今日便不与你计较,此事以后休要重提。”小明故作老成的咳嗽一声,伸手拉起王封。 “此事是何事?”老宰斗嘴还没斗够,不愿就此结束,贱兮兮的挑逗道。 小明没有傻到自揭其短,假装没有听到,兴奋地冲王封邀功:“我今日随江叔进山猎到一只野鸡,江叔正在烹饪,可香了。” “小屁孩你搞错辈分了,江奴明明与我一般年岁,你为何叫他江叔却喊我老无赖。” “你为老不尊,我为幼不敬,绝配。” 若非握有小明软肋,斗起嘴来老宰远不是对手,王封听得有趣,忍不住大笑起来,顿时犯了众怒,二人同时转过头来怒目而视,王封赶紧打了个哈哈:“走走走,吃鸡去,凉了就不好吃了。” 野鸡肉质比家养之鸡更紧实细腻,江奴以热盐水清炖,最大程度地保留住鸡肉的鲜味,王封尝了一口便放不下筷子,老宰和小明二人更是如打架一般,一人拿着一个鸡腿恶狠狠地看向对方,手下动作也丝毫不慢,飞快地争抢对方心仪的鸡肉夹到自己的碗里。 “小屁孩慢点吃,小孩子野味吃多了拉肚子。” “老无赖悠着点,岁数大了吃肉不消化。” 在二人的带动下一锅将近十斤的野鸡被吃得干干净净,老宰尚未吃过瘾,撑了一大碗鸡汤小口嘬着,不忘反击道:“原汤化原食,岁数再大也不怕,小屁孩你要不要来一碗?” 小明吃得肚子溜圆,瘫在椅子上不停打嗝,没有气力斗嘴,但看到老宰喝得美滋滋的,只恨自己肚子太小,不能再尝一碗鸡汤。 “走了,回屋睡觉。” 林中有两间茅屋,一间为老宰所居,另一间则是当年仙人的住所,王封带着小明沿空地溜达一圈便回屋安排其睡下,自己则坐在书桌旁点亮一盏油灯。 房间内的帛纸笔墨都证明了仙人的存在并非杜撰,据老宰所言,仙人曾在此结庐而居三年,从未与他言语,因此仙人姓谁名谁他并不知晓,但仙人临走前留下一壶酒,并且告知他屋内诸物可随意取用,四个人挤在一个屋里多有不便,老宰便以半个主人的身份大方地将仙人居让给了王封二人。 王封本以为仙人所留帛纸必非凡物,征得老宰同意用过烟熏火烤水侵等多种方法,最终证明真的只是一张普通的帛纸,也就不再在这些物件上下心思,点亮油灯后继续钻研学宫秘笈。 “疼……” 半夜时分,睡梦中的楚二明突然发出一阵呻吟,王封大吃一惊,急忙结束运气冲到床边。 “老宰这个乌鸦嘴,我肚子疼,哥你让一下。”小明迷迷糊糊地嘟囔道,撒腿冲出房门,王封担心小明怕黑,也快步跟上。 “好点了吗。”王封见小明面色煞白,有些担心。 “好多了,等等又来了。”小明话音未落,转身又跑回密林。 “真拉肚子了,我这嘴神了。”老宰听到声音从茅屋走出,正巧看到小明慌张的背影,伸长脖子不无得意地调侃道。 “您老别说风凉话了,小明这样腹泻容易脱水,宰老您久居山林,可否有良药医治?” 王封知道老宰最爱听人奉承,果然闻言老宰嘴上说着不要,脸上却有隐藏不住的喜色:“什么良药不良药的,不值钱的杂草罢了,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老宰我的药治自己的老骨头管用,治这个小屁孩可不一定有效。” “什么药都行,太难受了。”小明正从林中走出,听闻老宰有药两眼放光,他此刻全身虚弱,林中又有蚊虫叮咬,简直是苦不可言,不得不放低身段请求道:“还请宰老赐药。” “好说好说。”看到小明服软,老宰得意洋洋地回屋取出草药给小明吃下,王封待小明重新安睡后才吹灭油灯合衣睡下。 第二十五章 寻医 “臭小子快起来,你弟弟情况不太妙。” 王封闻言从睡梦中惊醒,迅速从床上跳起来跑到小明床前,只见少年的额头挂满汗珠,两颊透着潮红,嘴里仿佛呓语一般不断嘟囔着什么。 “大哥,我不走……” 王封凑近一些勉强能够听清几个音节,知晓并非是在叫自己,但为了稳住小明的情绪,还是模仿着楚大的语气安慰道:“二伢子,大哥在。” “人老了睡不着,想过来看看这小屁孩还活着吗,结果就发现他发烧成这样。” 老宰虽然轻描淡写,但想来是担忧小明的病情一夜未眠,王封看着老宰通红的双眼有些感动,言语中不由多了几分敬重:“多谢宰老,不知小明之病可有办法医治?” “不会,我长这么大就没有发过热。”老宰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问过了,你也不用指望江老弟,想救小屁孩除了下山寻医别无他法。” 距离八公山最近的城镇便是十几公里外的寿春城,刚与城内豪门江家结怨,此时去往寿春城凶险难料,但看着瑟瑟发抖的小明,王封知道不能耽搁,当机立断安排道:“宰老你与江老在山上等候,我带小明入城寻医。” “不行,你答应带我离开寿春境,万一小屁孩的病医好了你们一走了之老宰我找谁哭去。”老宰一屁股坐到地上,撒泼打浑绝不同意留在山上。 “我在寿春生活几十年,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我必须与你们同去。” “可是江家……” “总归是要面对的,”江奴摆摆手打断王封的劝阻:“我一生行事从未对不起江家半分,就算死也要死得清白。更何况我若不去,你们一时恐怕也找不到医馆,白白耽误了病情。” 寿春虽不是主城,却也是万户之邑,靠自己问讯确实要费一番功夫,见江奴如此说,王封便不再坚持。 楚二明年纪尚小体重较轻,王封背起来毫不吃力,一行人用了一个多时辰抵达山下,天际才刚刚露出蛋白色的日光,路上遇到城内早起打柴的居民,见小明病得不轻,赶紧调转车头载上四人回城寻医。 “我就住在景阳门内第三个街坊,需要帮忙尽管叫我。”李壮停稳驴车,小心翼翼地将车上的少年搀扶下来,指着不远处的街坊说道。 “多谢李大哥出手相助,舍弟病危,在下先带其寻医,日后必当重谢。” “快去吧,这孩子的病情耽误不得。”等四人匆匆离去,李壮哼着小曲将驴车赶回院落,重谢不重谢的他不在乎,城里的道士总是说什么积爱成福,自己今日虽没有砍来柴火,但能够救少年一命,想来福报是少不了的。 “前面右转,挂着济世堂的建筑便是了。”江奴终究年岁已大,跟不上王封的步伐,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前方狂奔的身影喊道。 “济世堂,就是这里了。”王封抬头看了眼牌匾,推门闯入医馆:“大夫,快救救我弟弟。” 门口的药童急忙上前帮忙,同王封一起搀扶着楚二明走入诊室,告知二人稍等便转身出去通报郎中。 “这两日可曾食用过不洁之物。”郎中进门摸了摸楚二明的额头,又扒开眼睑细细查验,最后检查过舌苔与脉搏,才坐下来开口问道。 “昨日曾吃过野鸡,但我们几人都没出现问题,不知原因是否在此。”江奴和老宰落在后面,进门正好赶上郎中问话。 听到江奴的声音,郎中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揉了揉眼睛,不动声色地冲身边的药童使了个眼色,自己则起身握住江奴的手,热情地说道:“江大哥你怎么来了。” “先给这孩子医治。” 有江奴的交情在,郎中对待小明格外用心,按照他的诊断,野味中常含不洁之物,其余人脏器已经长成因此并无大碍,唯独楚二明年龄尚幼,肠胃对不洁之物的抵抗力不足才导致腹泻发热。 “所幸送医及时,问题不大,我先用针灸给他疏通经脉,再让药童熬一帖药剂,服下后静养几日便可痊愈。”郎中说完,念了几个药名吩咐药童抓药熬制,自己则将楚二明放平于卧榻,取针灸治。 “多谢刘老弟妙手回春。” “江大哥你这说得哪里的话,我的命都是你救下的,说这些就太过见外了。” 有江奴与刘姓郎中交涉,王封不多费心,蹲在小明面前关切的问道:“好点了吗?” 小明热状已退,但依然虚弱,无力地点点头,见小明这幅样子,老宰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嘲笑道:“告诉过你吃多了拉肚子,小屁孩以后还敢不敢和我抢了?” “老无赖,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吃得舒服。”昨夜半睡半醒间小明能感受到老宰一直守护在他身边,这声老无赖却是较以往多了几分亲近。 “刘郎中说了,你这几日只可吃流食,老宰我准备出去买只烧鸡吃,你可别馋。”老宰说完,不顾小明凶狠的眼神,转着圈蹦跳出医馆,想来是去集市上买烧鸡去了。 王封宠溺地看着赌气的小明,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自从藏气于肺,他的五感变得异常敏锐,此时他便感受到有二十余人正在将医馆围拢。 “江老!” 王封话音刚落,原本笑容满面的刘郎中突然变了脸色,急速退出房间并从外将房门反锁,而江奴还呆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被出卖了。” “不会的,刘老弟不是这样的人。”当年饥荒,寿春城外饿殍遍野,若不是他接济,刘能早已成为枯骨,就连这处医馆,也是在他的帮助下才成功盘下,江奴绝不相信刘能会出卖自己。 “江大哥,不是小弟不仗义,你伙同山贼谋害家主之事全城都已知晓,小弟实在不好助纣为虐。” 相识多年,刘能十分清楚以江奴的人品绝不可能行此歹事,但江家的悬赏太过诱人,他实在不舍得放弃,只能昧一次良心。 事实摆在眼前,江奴痛苦地闭上眼,他本想着凭借自己的关系,刘能可以为楚二明尽心医治,孰料却将众人带进死路,一时愧疚不已,冲王封连连拱手,却悲伤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六章 以假乱真 “江老不必自责,此事错不在你,当下我们更应当考虑该如何脱身。” 王封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作用,江奴好似认命一般,喃喃自语道:“跑不掉的,家主为人最好面子,既然已经向全城发布悬赏,即使知晓真相也只会将错就错,我一把老骨头没有什么,可惜拖累你与小明了。” “江老不必灰心,在下倒有一计,不过需要江老配合。”王封凑到江奴耳边,小声地将计划和盘托出,江奴听完后将信将疑,迟疑地问道:“这样当真可以?” “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江老只需按计划行事,其余交给我即可。” 王封胸有成竹地宽慰道,下山之前他便做好了面对江家的准备,事出突然,但尚在可控的范围。 “江奴,你太让我失望了。”房门被大力推开,走进来一伙人,为首的男子身着华服,看向江奴的目光不无痛惜:“我感念你为江家操劳多年,向来待你不薄,你竟然想要勾结匪盗谋害于我,若非林儿机警,还真有可能让你得逞。” “老奴上问苍天下问黄泉,从未做过丝毫对不起江家之事,真相如何还请老爷明察。” “明察?”江充冷笑一声:“就算江林四人合起伙来蒙骗老夫,江一的尸首又岂能作假,江奴啊江奴,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江一尸体上的伤口明显是江府制式刀具所致,即便江林自作聪明破坏了伤口,又如何瞒得过江充这只老狐狸的慧眼,但江林四人既然将事情推到江奴身上,为了儿子的名声,他也乐于装一次糊涂,不过是一介老奴,就算有些苦劳江家这么多年的厚待也足以为报,用来当作替罪羊江充没有丝毫愧疚。 “全部拿下。” 见江奴无话可说,江充大手一挥,其身后的护卫纷纷拔出刀剑,向屋内的三人逼近。 “住手!” 一直未曾出声的王封突然开口喝止,与此同时楚二明床榻旁一道银光划破虚空,速度快到无人察觉。护卫们对视一眼没有理会,他们是家主亲卫,只听命于江充,怎会因为面前小儿的一句话便停止行动。 “快快住手,都别动。”江充看着悬停于双目前的银针,语气有些颤抖:“不知仙人至此,多有失礼,还请勿怪,在下江充,不知可否请仙人现身一见。” “让他们都退下。”王封运行体内灵气,控制银针绕着江充头部转了一圈,沉声命令道。 “你们都聋了吗?还不赶紧滚出去!”江充有些心急,刚迈出一步,旋转中的飞针便笔直地射向右眼,在距离眼球只有毫厘之差的位置骤然停下,吓得江充一动也不敢动。 “少侠可否先将仙器收回,什么要求老夫都可答应。” 江充不愧为豪门家主,刚才突生变故表现有些失态,但回过神来话语间自有一番气度,面对着近在咫尺的飞针也多了几分从容。 等护卫全部退出房间,王封依言控制银针飞回床榻旁的针囊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别看银针去势凶猛,但只是一个唬人的空架子,屈指一弹便可弹飞,甚至站着不动只需闭上双眼任由银针刺中,都不一定能够穿透眼睑,江充若再不开口,王封肺部的灵气便将耗尽,戏也就演不下去了。 “在下王封,久闻家主大名,今日入城,一来是为了给舍弟求医,二来也是想登门拜会,没想到刘郎中未卜先知,竟然惊动江家主至此,倒省却在下的功夫了。” 王封说完冲门外拱手道谢,正在瞧热闹的刘郎中赶紧躲藏到众人身后,江充见状出言道:“愿赌服输,今日是老夫看走眼了,王少侠有何要求只管提,不必说这些虚言。” “江家主认为我说的是虚言?”王封微微一笑,事情到现在为止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一步:“不知家主是否仍有诚意求仙?” 江充面色一动,论财富地位在寿春城内他已是一人之下,唯一能打动他的便是仙家道法,但七年搜寻无果,他也怀疑当年是自己眼花,寻仙之心已经淡了许多,见王封重提此事,联想到江林等人的说辞,江充安分多年的心瞬时躁动起来。 “少侠……” 江充刚一开口,看到王封的眼色,立马心领神会,对身后众人吩咐道:“你们全都退出医馆守住门窗,不准许有任何人入内。” “你就不怕我伤你性命?”王封饶有兴趣地看着众护卫一言不发地退下,能够做到一家之主必然有其过人之处,不管江充人品如何,仅从手下的服从性这一点便可看出其御人有方。 “少侠说笑了。”江充倒也坦荡,对方有御器伤人的手段,护卫再多也快不过飞针,不如屏退以表自己求仙的诚意。 “八公山上的确有仙人居住。”王封一句话便吊足了江充胃口,见江充面露喜色,接着说道:“不过仙人此时却已离开。” 江充心思活泛,知晓王封不会无故提起仙人之事,耐着性子继续倾听,果然王封再次转折道:“但仙人临行前曾传授我仙法,并委派我将此卷秘笈赠予江充江家主。” 江充看着面前泛黄的帛书大出所料,江林等人回府后只言有卫地少年精通武道出手伤人,却未提及仙法,今日见到飞针,他心中便有猜测,等听到仙人之说,江充愈发肯定王封等人在山中必有奇遇,却万万没有想到仙人会委托其赐予自己仙法。 “在下无功无德,仙人为何会赐予我仙法。”传说中的仙法唾手可得,江充却冷静下来,他求仙七年毫无结果,面前的卫地少年往山林里一钻便得遇仙人,事出反常必有妖,由不得他不谨慎。 “仙人说江家主于寿春百姓有大功德,虽小节有损,但大义无亏,这七年来他一直于暗中观察,本想收家主为徒亲自教授仙法,但家主之子过于跋扈,仙人恐其仗势作恶败坏仙名,于是托在下将秘笈转交给家主自行参研,也算是了却结庐相待的情谊。” 从江林的作风便可看出其父为人如何,王封的这番话纯属忽悠,但听在江充耳中却十分受用,他天性阴险却最重名声,赈灾救济之事做过不少,相信仙人必是有所耳闻才对自己青睐有加,而且面前的书卷通体泛黄,一看便是上了年代之物,江充不再多疑,朝八公山的方向恭敬拜谢后,小心地接过仙法。 第二十七章 脱身 “江家那个老王八这么容易就放过你们了?” 行驶的马车上老宰啃咬着鸡腿嘴里含糊不清,眼见两双油腻的脏手抹向自己,小明强打精神朝旁边躲开,白了老宰一眼,有些不甘地问道:“大哥,那本秘笈是真的吗?” “江充又不傻,如果是假的怎么会赠予车马财物,任由我们离开。”王封满意地打量着手中的宝刀,他一直缺一把兵刃正面对敌,江充所赠正合心意。 “这次亏大了,我还不如病死在山上。” “臭小子瞎说什么呢,信不信我揍你?” 惨遭训斥楚二明心中却无半分不满,反倒涌起一股暖流,正在感动之际,只见王封收好宝刀,一脸坏笑道:“帛纸是真的,里面的内容是我编的。” 只要尚在寿春境内,江家便始终是压在心头的一座大山,王封没有信心避开其耳目,直到发现仙人居中泛黄的帛纸,一个大胆的想法才浮现在脑海里。 江充于八公山上结庐七年,所求不过仙法,古旧的帛纸有了,脑海里炼气的法门也是实打实的,只需要写在帛纸上即可,江充想要那便给他,用一部秘笈换取四人的平安怎么算都不吃亏。 江充不是愚蠢之人,若胡乱撰写帛纸再旧也可看出端倪,最高明的谎言莫过于七分真三分假,王封这半个月以来除去修炼,精力和时间大都耗费在篡改炼气术上,竟真让他折腾出一部足以以假乱真的“仙法”。按照这部秘笈的修炼方法,江充一定可以感受到灵气的存在,但想要引气入体却是绝无可能。 若仅如此,王封还需担心江充得到仙法后杀人灭口,本打算等修为精进一些再离开,但小明突发病症耽误不得,只能仓促下山寻医。 医馆内先用飞针震慑,再以仙人之名赠予秘笈,看似水到渠成,但任何一个步骤出错,三人今日绝难走出寿春城,别人看不到,王封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背后的衣衫已经湿透。 “我说为何第一眼看到你小子就颇为投缘,这一肚子坏水老宰喜欢。” 老宰举着鸡腿听得目瞪口呆,江充率人包围医馆时他正在集市买烧鸡,回来后只看到江充帮忙把小明扶上马车,虽然没有摸清楚情况,但不妨碍他拎着烧鸡敏捷地跳入车厢,听王封讲述完,他已经能够想象得到江充感受到日月灵气,却始终无法引气入体的懊恼样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您老不会是惦记我大哥的仙法吧。”小明一脸嫌弃地看向老宰手中的鸡爪,他胃肠初愈,看到油腻的东西便反胃。 “老宰我和神仙做邻居这么多年都没动心,会惦记一个未入品级的炼气士?” 王封心念一动,问道:“宰老知晓炼气士?” “不知道,什么是炼气士,我只知道大鸡翅。”老宰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将手中的骨头扔向车外,从烧鸡上撕扯下一只鸡翅埋头啃了起来。 从相遇开始老宰便处处透露着怪异,王封不是没有怀疑过老宰便是八公山上的仙人,但其作风实在是与世外高人不符,更何况按照众人的说辞,当年面对江家的殴打若无江奴求情,老宰早已身死魂销,有哪个仙人会甘心如此落魄。 和仙人做了多年邻居,交流再少知晓炼气士也不算奇怪,但老宰矢口否认却让王封愈发怀疑其身份,看着逐渐远去的寿春城,王封压下心头的疑惑,不管老宰是何来路,按照当日的约定离开寿春地境便可分道扬镳,倒不必为此事多费脑筋。 “大哥,我们还需多久才可到郢都?”楚二明在旁听着二人的谈话,眼珠一转开口问道。 “我们此时在楚国东北,郢都位于楚国中心,全力赶路也需一个月的时间。” “大哥,这么远的路程少不了匪盗劫路吧?” 楚地多山林,匪盗不在少数,王封不知小明用意,疑惑地点了点头。 “大哥您虽有神仙之法,但难免有困顿之时,不如也教我几手自保手段,好为您守夜护法。” “小屁孩还怕我老宰觊觎仙法,没想到自己先打起了主意。”老宰啃完最后一块鸡骨头,将油手在裤子上擦抹干净,捋着胡子讥笑道。 小明没有理会老宰的嘲讽,搓着双手眼巴巴地看向王封。 相处多日王封知晓楚二明为人,若仙法真为自己所有,传授给他未尝不可,但宫试有明确规定秘笈不可外泄,只能拒绝道:“临行前长辈曾告诫炼气法门不可外传,你若有心学习不如等我游历结束,一同回乡请示过长辈再传授于你。” 楚二明眼前一亮,如果学会以气御物等相见之时一定可以惊呆楚大。 “算了,我要在郢都等我大哥。” 想起楚大,小明有些失落,不知道大哥是否已经入伍前往边境,他清楚地记得与楚大的约定,万一楚大来到郢都找不到自己,一定会特别担心,相比之下,仙法好像也没有那么有吸引力了。 见小明突然不再言语,王封知其所想,学宫的两本秘笈不可外传,拔刀术却没有这个顾虑,于是开口说道:“小明别哭,让你大哥知道了以为我欺负你,拔刀术你学不学?” “学!这名字一听就霸气,肯定学!”小明闻言兴奋地从横凳上跳起,却忘了身处马车之中,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到车厢顶部,正处在激动中的少年无暇顾及,大病初愈的身体也好像瞬间有了力量,揉着脑袋就要给王封一个拥抱。 “淡定点,等离开寿春地境再说。” 王封推开热情的小明,这孩子和田光一个德性,如果有机会倒可以介绍他们认识一下,画面应该会很有趣。 学习拔刀术需要一柄趁手的兵刃,等小明坐回位置,王封一脸肉疼地摸着手边的宝刀,可惜自己连刀把都没摸热乎,本以为以后可以长刀对敌,菜刀偷袭,双刀在手所向披靡,看来这个美好的愿景又要延期了,也不知何时才能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长刀。 第二十八章 乌鸦嘴 “小明啊,听大叔一句劝,不要在没有天赋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了。” 小明装作没有听到,收刀入鞘,跑到马车旁眼巴巴地等待王封点评,完全无视掉旁边快笑岔气了的老宰。 “苦心人天不负,诀窍记牢了只要勤于练习,一定会越来越好的。”王封斟酌着字词出言安慰道,小明虽然聪慧早熟,但目前来看其在武道一途上毫无天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惨不忍睹,别说老宰看不下去,王封自己都有些后悔传授他拔刀术了。 得到鼓励小明信心大增,示威般地瞪了老宰一眼,说道:“当日某人可说过离开寿春便各奔东西,不会是打算赖账吧?” 保险起见,四人出了寿春地境又多行两日才停车休整,此地距离寿春城百里有余,不必担心江家暗下杀手,王封对老宰的身份心存疑虑,因此任由小明出言相激,并未阻止。 “老宰我是赖账的人吗?”老宰从车辕上跳下来,指着小明破口大骂道:“没良心的东西,要不是怕你们有危险,你以为老子愿意跟着你们,走,老宰我这就走,你们千万别求着我回来。” 小明被老宰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不轻,求助似地看下王封,正在叫骂中的老宰故意提高声音,眼珠子却也在滴溜滴溜地瞄向马车上的年轻人。 “多谢宰老一路照顾,但在下与二明此去郢都,道阻且长,不敢再劳烦宰老费心。”王封走下马车恭敬地向老宰作了个揖,却无挽留之意。 老宰看了看小明,又看了看王封,回过几分味来:“你们兄弟二人一个明着坏,一个暗着坏,双贱合璧老子斗不过,走总可以了吧。” “宰老,谐音梗是要扣钱的。” “老奴才,你走不走?”老宰没听清王封小声嘀咕的什么,转头向正在树下歇息的江奴喊道。 “不走,老哥一路保重。”江奴起身送别道,二人虽然相交多年,但因为老宰隐瞒仙人离去之事,江奴心中颇有怨言,更何况他早已答应王公子前往郢都照看小明,自然不会随老宰离去。 “祝你们逛街遇到贼上山遇到匪吃饭噎着喝水呛着睡觉落枕出门迷路老子告辞。”老宰一口气咒骂完大为解气,头也不回的拔脚就走,走出两步才发现是回寿春的方向,尴尬地转了回来,经过马车时还不忘冷哼一声。 “大哥,我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厚道?”小明看着老宰渐行渐远的背影,想起自己生病时其在床前彻夜照顾憔悴的样子,心下略有不忍。 王封也有些纠结,除去在江家别院中想要利用自己士子的身份向江家讨回公道,老宰一路上虽然表现得不靠谱,却也没做什么损害众人的事情,将其赶走确实有些不厚道,但想到自己此行是为了磨砺武道,有不知根底的人在旁终究不太方便,王封还是狠了狠心没有喊住其离去的步伐。 “走吧,我们去郢都。” 已经耽误数日,早日将小明安顿妥当才好继续游历,王封收拾住心绪,招呼两人上车,自己则坐在驭夫的位置上,他曾随介子推学习驾车,眼下正好派上用场。 车行三四里,车厢部分突然传出一声巨响,若非王封反应迅速及时拉住受惊的马匹难免人仰车翻。 “车梁断了,下车吧。” 待马车停稳,王封绕着车厢检查一圈,指着断裂的车梁向探出脑袋的小明解释道。 “老宰这个乌鸦嘴。”小明嘟囔了一句,从车上跳下来,转身将江奴扶出车厢。 车梁断裂得十分彻底,王封尝试数次,不得不放弃修复的想法,将拴马的套绳从车辕上解下来,递给小明说道:“你与江老轮流骑乘,我们到前方的市镇看看能否购置到车厢。” 可能是老宰的咒骂作祟,三人一路南行,至日落时分仍未看到地图上标记的市镇,看着面前郁郁葱葱的山林,三人不得不接受迷路这个事实。 “这山林里不会有盗匪吧?” 若放在之前,听小明这么说王封一定会笑着给他一巴掌,但今日之事过于玄乎,老宰临走前那句“上山遇到匪”还回荡在耳旁,就算面前真的跳出一群拦路的盗匪王封也丝毫不感意外。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想什么来什么,两名衣着破烂的难民突然从树丛中跳出,左边一人开口喝道,台词甚是熟悉,王封不觉开口接上:“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见对面小子抢了自己的话语,右边的难民有点懵,困惑地看向自己的同伙,问道:“老大就教了这两句,他说完了我再说什么。” 其同伙也有些摸不到头脑,不知道对面的年轻人为何会知晓自家山寨的用语,但下山前老大曾吩咐今日若劫不到财就不用回去了,之前过路的几伙人要么人多势众,要么一看就是硬茬子,二人等了一天终于碰上三个老弱幼,如此好的机会绝不能错过,于是清了清嗓子,大喝道:“将马匹和钱财留下,我们兄弟二人不伤你性命。” 此山贼和料想中的相去甚远,衣着破烂面黄肌瘦不说,手中的兵刃更是一块奇形怪状的烂铁,王封目测连锋刃都不曾开,估计砍柴都费劲,更别说砍人了,心底顿时涌起了一些恶趣味,示意小明和江奴不要多言,自己则装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 “两位好汉刀下留人,我们爷孙三人为避战乱背井离乡,不料在此处迷路,身上只余下些许财银,祖父年迈舍弟体弱,求好汉高抬贵手,这匹老马孝敬给您,钱银可否留给我们三人傍身。” 两名难民般的盗匪有些犯难,老大虽然吩咐过不劫救命之财,但山寨也马上就要断粮了,再劫不到钱财他们还好说,寨子里的老幼却是撑不下去了。 有困难找老大,二人耳语一番,迅速达成共识,左边的盗匪开口说道:“你们也挺惨,但这件事我们做不了主,不如你们随我回山寨,由老大定夺。” 右边的盗匪见王封不言语,急忙补充道:“你们放心,无论如何绝不会伤及你们的性命。” “那便有劳二位好汉了。” 不是王封自大,他现在的身手对付行家或许要费一番功夫,但面对寻常人足以以一当十,而且他也十分好奇什么样的山寨能够培养出如此奇葩的山贼。 对于这个决定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小明兴奋地握紧刀柄,江奴则好像面对自家调皮的孩子,无奈地摇摇头,牵着马匹快步跟上。 第二十九章 白马寨 “老人家您慢点,注意脚下。” 山路崎岖,两名盗匪体贴地搀扶着江奴,旁人若看到这幅景象,绝难将其与拦路的山贼联系在一起。 “好汉如何称呼?”二人看起来并非凶恶之辈,王封心中愈发好奇,忍不住打探道。 “好汉不敢当,我乃震三山张悍,这是我大哥张彪,诨号惊四海。”提起名号个头稍高的山贼一脸自豪,老大给起的名字就是霸气,保准能唬住对面的年轻人。 明明长得又瘦又小,偏偏起了个如此霸气的诨号,看着面前昂首挺胸的二人,小明快要憋不住笑出声来,王封见状赶紧出言奉承道:“龙游惊四海,虎啸震三山。只有二位壮士才担得起如此彪悍的名号。” 听王封如此说,小明狂掐自己虎口才忍住笑意,但彪悍二人组显然未听出其中的揶揄,只当是夸赞,大喜过望道:“老大当年给我们起名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能将公子请上山老大一定会很高兴。” “没错,老大总感慨寨子里尽是粗人无人谈心,见到公子大喜之下必会好生招待。”张彪说完才想起来自家山寨马上就要断粮了,哪还有好酒好肉招待面前的公子,急忙拉过张悍到旁边耳语起来。 “我们兄弟二人商量了一下,去山寨至少还需二里山路,恐怕你们吃不消,公子的提议我们答应了,你将马匹献上,自行离去吧。” 王封没想到二人会如此说,不由有些呆滞,张彪生怕其不答应,拔出兵刃指向江奴,威胁道:“留下财物速速离去,不然我们杀了这个老头。” 张悍见大哥动手,配合地摆出一副凶悍的样子,但因为气力不足显得十分滑稽,小明实在憋不住了,捧着肚子笑出声来。 “不准笑,再笑别怪我不客气……哎呦!” 听到痛呼声,张悍转头一看大哥已被反扭在地,兵刃也到了旁边的老者手中,本欲放句狠话,但当看到对面的少年拔出一把亮闪闪的宝刀,膝下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口中不住地喊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起来说话吧。”王封示意江老捡起地上的兵刃,冲彪悍二人说道。 “小的不敢。” 两人趴在地上,眼睛不住打量着小明手中的宝刀,生怕出言不慎惹来杀人之祸。王封也不勉强,把玩着缴获来的两把烂铁问道:“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哥说山寨里没有余粮招待你们……你掐我干什么?” 张彪急得想给弟弟一巴掌,都是一个娘生的,智商怎么会差距这么大,家丑不可外扬,寨子里没余粮这种事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看轻白马寨。 “前面带路。”王封将两块破铁扔给彪悍兄弟,补充道:“放心,我们刚吃过饭了,不需要你们招待。” “你们不会是官兵吧?如果是的话,打死我们也不会带你去山寨的。” 张彪看着大义凛然的张悍忽然产生一种想掐死他的冲动,这么问就算是官兵又有谁会承认。 “我以人格担保,绝不是官兵。” 吃下定心丸,张悍邀功似地冲张彪喊道:“大哥,他们不是官兵,也不吃东西,咱们带路吧。” 张彪认命一般冲三人做了个揖,想了半天还是气不过,朝张悍脑袋拍了一巴掌,转身在前带路。 “娘说了,你老打我脑袋会把我打傻。” 张悍平白挨了一巴掌也不生气,嚷嚷了一句屁颠屁颠地追上大哥的脚步,他反应再慢也看得出来身后的老少三人明显比自己强健得多,用不着自己操心。 “这就是我们寨子了,怎么样厉害吧?”回到老巢彪悍兄弟多了几分底气,指着面前的枯树炫耀道。 白马寨名字起得大气,实际上不过是十几间藏于林木中的茅屋,王封看着面前刻有“白马寨”三个大字的枯木感慨万千,做山贼做到这等落魄境地也是少见。 见张家兄弟带来三个生面孔,立马有人禀报给头领,王封等人在枯树前站立片刻,只见一名麻衣中年人快步走出,身后还跟着一群举着棍棒锄头的山民。 “不知贵客来访,赵义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虽然摸不清三人的来路,但张家兄弟明显是被挟持,赵义抬手安抚住身后躁动的人群,不敢轻举妄动。 “见过赵兄,在下王封,同楚二明与江老因迷路误入山林,遇到这两位好汉,听闻寨主事迹心生向往,多有叨扰还请勿怪。” “没错老大,我问过了他们不是官兵,也不会吃咱们寨子里的粮食。” 张彪毫不留情地给了弟弟一巴掌,赵义示意二人稍安勿躁,转身向王封作揖道:“可否容许张家兄弟先回屋歇息。” “赵兄说笑了,我可从未限制过他们的行动。” 赵义闻言一笑,见张家兄弟没有否认,内心安定不少,侧身施礼道:“来者是客,请王公子入内一叙。”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王封拱手还礼,带着小明和江奴跨过刻有白马寨字样的枯木。 “大哥,这山寨不简单。”走出四五步,小明突然凑到王封耳边小声说道。 茅屋与寻常茅屋无异,树木也是山林中常见的品种,王封并未瞧出高深之处,疑惑地示意小明继续说下去。 “这里房屋是按照八卦布局的,总共一十六间茅屋,我们左手这两间是兑位,西北那两间占据乾位,不出意外的话赵义会在那里接待我们。” 王封听到小明的提醒暗自留了个心,楚家藏有《易经》,他本以为精于此道的是楚大明,后来才知晓年仅十一岁的楚二明才是楚家卦术的真正传人,少年这么说必然是有迹可循。 “请。” 赵义打开议事厅的房门,伸手邀请三人入内,王封看着面前的茅屋收起对白马寨的小觑之情,果然被小明说中,议事厅正是处于西北位置的两间茅屋之一。 王封紧绷着肌肉踏入茅屋,意料中的袭击并没有发生,心中不由松了口气,隐蔽地冲身后二人作出个手势,小明和江老才抬脚跟上,赵义挥手遣散围观的闲人紧随而入。 第三十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张家兄弟言语若有冲撞,还望公子勿怪。” 赵义抿了口茶,他饱读圣贤之书,若非突逢大灾寨里余粮将尽,绝不会行此拦路劫财的龌龊事,如今被人找上门来,未免有些尴尬。 “赵寨主说笑了,我们来此绝无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见张家兄弟的言行甚为奇特,因此对贵山寨起了几分好奇,多有打扰,寨主勿怪才是。” 赵义凝视片刻,见三人面色坦然不似作伪,放下茶杯开门见山道:“一处山野之人聚集之地罢了,有何可好奇的。” “寻常山野之人可摆不出如此精妙的八卦阵势。”王封端起粗陶茶碗,碗中的嫩茶犹如雀舌,在碧绿的茶汤中翻腾出阵阵幽香,轻呷一口,只觉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忍不住赞叹道:“好茶!” “没想到王兄不但对易经有所研究,而且还深谙茶道。”此茶是赵义多年培育而成,可惜山寨中无人懂茶,饮之如牛嚼牡丹,今日听到王封夸赞,大有得遇知音之感,欣喜之下言语间不觉多了几分亲近。 “在下对茶道略有涉猎,但易经却是一窍不通,不瞒赵兄,看出此间八卦布局的乃是舍弟。”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我像你这般年岁的时候可是连大字都不识一个。” 楚二明没想到二人会提及到自己,在赵义注视的目光下有些拘谨地挪了挪屁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大,李小二也带了个生人回来。” 突如其来的叫喊打断了厅内众人的交谈,赵义有些犯嘀咕,他上山三年见过的生人还不如今天一日见的多,但身为大当家迎宾之事还需他出面,当下起身告罪便要随来人离开。 “赵兄留步,可否允许我等同去。” 赵义思量了一下,若来者是客,双方迟早要在议事厅中相见,若来者不善,多三人掠阵也可多几分威慑,于是点头应允。 “这么大的林子我就碰到你了,我不管,你们不给我饭吃我就不走。” 离作为寨门的枯木还有十步远,王封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同小明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愕,二人快走几步伸长脖子望去,撒泼之人仰躺在地看不清楚容貌,但那衣着体态不是老宰还能是谁。 “这老无赖不会是跟了咱们一路吧?” 老宰也看到了王封三人,从地上猛地跳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挤开围观的人群冲到王封身旁,熟练地往地上一躺,抱着王封大腿哭诉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离了你们我不行,臭小子啊求求你不要再丢下老宰了。” “男人不可以说自己不行,宰老您先起来。” “我不起来我偏说,我不行我不行老宰我就是不行……”老宰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其中意味,目瞪口呆地看向王封,抱着大腿的双手也不觉松了开来。 “王兄认识这位老者?”赵义看得稀奇,见气氛凝滞适时地打了个圆场,面前的老者虽然行事怪异,但与王兄相识,想来不怀歹意,白马寨刚逢天灾,可承受不起人祸了。 “赵兄放心,是自己人,这位是老宰。”王封冲赵义做了个揖介绍道。 “算你有良心。”老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似乎对白马寨有极大的兴趣,绕着枯木转了几圈,突然跑到赵义面前握住其双手说道:“老弟还是你有想法,老宰我当年在山上怎么就没想到占山为王搞个寨子玩玩。” “你搞十个山寨最终也逃不过被江家踏平的命运,白费功夫。”与老宰重逢小明心中欣喜,但还是忍不住泼上一盆冷水。 “宰老说笑了,不如我们进屋再谈。”赵义不动声色地抽回被老宰握住的双手,冲身后的张彪吩咐道:“去看看还有何吃食,劳烦张姨烹制一下。” “老大,他们说过不需要吃饭的。”张悍闻言有些着急,话音刚落便被张彪捂住嘴拉走,人群中有些骚动,但却没人再出言反对。 “听张家兄弟说寨内余量不多,赵兄不必破费。” 王封来山寨一是因为好奇,二是想打听离去的道路,并没有蹭饭的想法,但老宰显然不这么想,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毫不客气地拆台道:“做,多做点,他们不吃我吃。” 赵义涵养极佳,冲老宰拱拱手安抚道:“宰老请放心,既然来到白马寨一定会让您吃饱。” “这还差不多,还是你懂事。”老宰说完不顾众人的反应,抬脚走向西北处的茅屋,推门而入给自己倒了碗茶,仰头喝了一大口,深呼一口气夸赞道:“好茶!” “宰老也懂茶?”跟在后面的赵义听到老宰所言略有惊异,没想到这个邋遢老者竟也是爱茶之人。 “不懂。”老宰又喝了一大口,将茶碗往桌子上一放,大大咧咧地坐定,接着说道:“你这破寨子也没有别的东西值得夸赞,你请我吃饭,我夸你茶好,这叫做礼尚往来。” 赵义也不生气,哈哈大笑道:“宰老真妙人也,若非山寨无酒,在下必当与您把酒言欢。” “没酒好办,他们有的是钱,你抢过来差人去买。”老宰指了指刚坐下的王封等人,他亲眼看到马车里江充可是给了不少的财物。 “万万不可,在下与王兄亦是相聊甚欢,却是做不出此等强取豪夺之事。” “都落草为寇了哪还有这么多讲究。”老宰嗤之以鼻,又给自己倒了碗茶,不想再搭理赵义。 提起落草之事赵义面色泛白,拦路劫财确实是他理亏,虽有苦衷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赵兄可有苦衷。”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王封深知赵义乃至白马寨山民都不是大恶之人,也十分好奇他们为何会做匪盗行径。 “今日之事全怪在下,赵义在此向各位赔罪,还请各位用过餐食早些下山吧。”赵义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言语中多了几分逐客的意思。 “赵兄可以不在乎,寨中老幼却需要钱粮救急,若真有苦衷在下倒有些余钱可以暂解困境。”王封显然不想如此简单地放过赵义,今日若碰到寻常祖孙,惊恐之下可能真的让白马寨劫财成功,赵义之举虽未成恶果,主观上却已是大错。 第三十一章 天下大势 赵义端起茶碗却没有喝茶的意思,眼睛注视着碗中盘旋的茶叶有些失神,他搭建白马寨本意是想帮助乡邻免于战火,构筑一片世外桃源,但如今反倒让众人食不果腹,若面前的年轻人当真愿意出手相助,全寨二十几口的性命自然比自己的颜面重要。 想通这一点,赵义不再迟疑,起身深深地作了个揖,开口道出其中内情:“我们本是山下三杏村居民,这些年楚王先是南征蛮夷,后与周室交恶,赋税兵役让百姓苦不堪言,村内本有百十口人,劳壮或被征入伍,或背井离乡,如今只剩下王兄看到的这二十一人。” “在下不才,曾随异人读书认字,经乡老举荐侥幸混了个士人的身份,因而多次免征兵役。楚王不道,村内父老不忍心看着三杏村绝于战乱,动了避世的念头,我自幼喜欢在山林中独处,知晓此地宜居,遂提议搭寨于此。” “终究是抛弃祖业,三杏村之称不敢再用,承蒙乡亲抬爱,托我为山寨命名。在下有感世事无常时光无情,于是自‘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取‘白驹’二字,作为白马寨的名号。” 小明挠了挠脑袋,问出了众人的疑问:“那为何不叫‘白驹寨’,而叫‘白马寨’?” “本来确实想叫白驹寨,但‘驹’字过于繁杂,村内少有人识,这才在大家的建议下化繁为简叫做白马寨。”赵义解答完众人的疑惑,继续往下讲。 “没有了税役的负担,村民们虽然辛苦,却也能够自给自足。但天有不测风云,两月前突发山火,粮仓抢救不及被焚烧殆尽,这段时间全靠各家的余粮以及狩猎所得过活。” “如今新粮未成,附近的飞禽走兽也被猎光,寨中青壮不过五人,在下合计了一下,我留于山上耕种,李家兄弟猎术精湛,不妨往山林深处探寻一番,至于张家兄弟则是下山看看能否讨来食物,临行前我曾说过‘绝不能空手而归,就算抢也要抢些粮食’,确实是我的过失,还请王兄原谅。” 赵义叹了口气,明知道张家兄弟一根筋,自己为何要多这句嘴。 山寨周围的草木确实有焚烧过的迹象,赵义所言在情理上说得通,王封却没有轻易相信,投给了老宰一个问询的目光。 “我碰到那两个小子的时候他们正在追一只兔子,还埋怨我惊扰了猎物,老宰我哪能受这委屈,说我惊扰那我便惊扰到底,他们受不了要打道回府,没想到老宰我一路尾随不光蹭到一顿饭,还见到了你们。” 提起这段经历老宰十分得意,说到兴起处更是手舞足蹈,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惊跑的猎物正是白马寨的救命之物。 王封听得连连扶额,等老宰说完急忙起身施礼道:“宰老生性率真,赵兄勿怪,这些钱银赵兄收下,差人下山购粮,应该足以支撑到新粮成熟。” 赵义知晓现在不是推让的时候,恭敬地行了个大礼,却只取过一半财物。 “赵兄可要想好了,过了这个村没有这家店了。” 王封将剩余的财物推向赵义,赵义急忙退了两步,拱手说道:“这些钱财足够山寨过活,王兄行路亦需财物傍身,王兄高义,在下却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王封也不勉强,笑了笑将财物收回包裹,心中还有另一个困惑,等赵义坐定才出口问道:“不知寨内八卦布局是何人所设?” “让王兄见笑了,正是在下所布。”粮食的问题终于解决,赵义眉眼间少了几分忧愁,对王封的问题也是知无不言:“赵义二十岁时承蒙异人传授九宫八卦之术,钻研至今已有二十余年,自觉天赋有限,上通鬼神下算人事不敢奢望,只想在有生之年自八卦中参悟出行军布阵之法,所以作此布局以便日夜感悟。” 能够识文断字,又精研九宫八卦之术,此等人才放到任何地方都是各方势力争抢的对象,不知为何却甘心归隐山林。 赵义看出了王封的疑问,洒脱地笑道:“良禽择木而栖,若无明君还不如在这山林中自在。” “楚王不道,赵兄可否想过去往他国。” “赵某并非迂腐之人,没有安土重迁的顾虑,但除去鲁卫宋等小国,先说当今霸主齐国,看似强盛,内部却已经千疮百孔,衰落不过是时间问题。” “齐国之后当推秦国,秦公任好有大才,西征戎族开辟国土千余里,已经奠定大国基础,但毕竟非周王室嫡臣,加上国内礼法不全始终难以得到中原各国的认可,如今又陷入与晋国的纷争,称霸之路任重道远。” “晋国本有争霸实力,但接连的王位争夺搞得人心惶惶,新君夷吾昏庸不逊楚王,别看此时与秦联合来势汹汹,伐楚结束后秦国的矛头第一个指向的便是晋国。” “周王室更不必多说,虽有天子之名,却无共主之实,楚国称王只是个引子,若处理不好其余诸侯国必将效仿,天下大乱之日不久矣。” “当今任何一国都没有能力做到统一,我无论投奔何处,都改变不了纷争的局势,所学也不过是为那些君主争一时之霸,徒增战乱,最终苦的还是寻常百姓。” 王封有些默然,天下大势合久必分,群雄逐鹿是必然的趋势,只要做不到统一,战乱便无法避免,因此赵义宁可将所学挥霍山林也不愿出山领兵,虽然可惜却也无可厚非。 “既然给别人带兵没有前途,你们干脆自立为王算了。王封姓王,他做国君,赵义你当大将军,三公太宰的官职咱们也分一下,老宰我看今日正是大吉之日,咱们在此立国如何?” “宰老此话不可乱讲。”王封怕老宰胡言乱语,急忙捂住他的嘴,老宰却不肯罢休,含糊不清的喊道:“老宰我活了这么多年只见过你一个姓王的,这不是天命所归是什么。” “王兄若为王,可有何愿景?”赵义知晓老宰行事怪异,并没有当真,只是有些好奇面前这位少年的为政想法,怕王封误会,接着补充道:“今日所谈绝不外泄,王兄若不便讨论权当赵某未言。” “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官员各司其职百姓各安其业,不兴无谓之兵亦不惧无端之祸。” 这个问题王封还真没想过,仓促间将脑海中的话语串联而出,竟让赵义神往不已,喃喃自语道:“若真可如王兄所言,赵某愿为其九死无悔。” 第三十二章 陈家镇 “老大,饭做好了!” 张彪屏住呼吸跑到议事厅前,擦了把嘴角控制不住的口水禀报道,大馒头也太香了,夹点酱菜他能一口气吃十个,若跑得慢了肯定把持不住。 “不如我等边吃边聊。”赵义冲门外点了点头,起身向众人邀请道。 “好啊好啊,老宰我早就饿了。”听到吃饭,老宰从座位上跳起来,拍着肚皮一脸期待地看向赵义:“快点带路,再不开饭老宰要饿死了。” “不叨扰赵兄了,天色尚早,我们去陈家镇歇脚即可。”王封没有理会老宰的诉求,上山时他已问过张悍,最近的陈家镇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此时出发正好能赶在日落时分抵达。 “这……”赵义有些迟疑,他能看出王封乃是真心,但拿人钱财却任其空腹离去实非待客之道。 “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赵兄所种茶叶可有富余,匀一些给在下。” “有的有的,王兄稍等,我这就去取。”赵义感激地看了王封一眼转身走出房门,茶叶再好又如何能抵得上一寨老小的救命之恩,他自然知晓王封此举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盏茶功夫赵义夹着包裹回到议事厅,见众人目光停留在自己新换的衣服上,不好意思地笑道:“寨子里余粮告罄,在下想同诸位一路去镇上买些粮食。” 王封看着一身算命先生打扮的赵义恍然大悟,他也曾好奇赵义为何身居山林却可尽知天下事,想来是借算命先生的身份交际往来客商,以此获取信息。 “老大,咱们有钱买粮食了?”一直静立在门外的张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吼着问道,瞬间将寨子里的山民吸引了过来。 “多亏王公子相助,粮食的问题解决了!”看着一张张急切的面庞,赵义对王封的感激又加重几分,抬手示意欢呼中的山民安静一下,接着吩咐道:“大家暂且散去,张悍与李小二随我去镇上购粮。” “多谢王公子。” “王公子大恩小人铭记于心。” “……” 声音虽不齐整却饱含真情,山民纷纷谢过,才面带喜色地依言散去。 张悍众人早已见过,自然不陌生,李小二是个精壮汉子,话虽不多,但知晓恩情,一路上保护在王封等人四周,时刻警惕着山林中的猛兽毒虫,日落前后一行人终于抵达陈家镇。 陈家镇口,王封从张悍手中接过缰绳,抚摸着枣红马的头颅说道:“余下钱财我放于座椅之下,赵兄勿忘。” “这可让我何以为报。”赵义苦笑着摇摇头,对身旁的李小二吩咐道:“二郎,你速回山寨将钱银取回。” “二哥稍等,“王封唤住正欲离去的李小二,晃了晃肩上的包裹,冲赵义说道:“操劳山寨花销繁多,赵兄若过意不去,下回相见多给我准备些茶叶。” “山寨里的茶叶以后都给王兄留着。”赵义也是洒脱之人,听王封如此说,不再纠结,大笑着保证道。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赵义三人闻言纷纷抱拳,等王封四人牵着马走远,张悍凑到赵义面前感慨道:“这下人情欠大发了,如何能够还得上。” “我的命老大若不要,以后就是王公子的了。”李小二目光坚定,他妻子卧床多月,寨内余钱大都用来给其治病,但突逢天灾,饶是各家省吃俭用,也凑不足钱请医买药,若没有王公子慷慨相助,只能在床上活活等死,他李小二没有别的本事,唯有一条命可以报答。 “你的命好好留着谁也不要,我可不想你孩子生下来就没了爹,王兄的恩情我自会报答。” 提起未出世的孩子,平日里一脸冰冷的李小二乐得合不拢嘴,打了几十年光棍的张悍艳羡不已,在旁不停出言挑逗,兴奋中的二人都没有注意到赵义朝着王封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还会再见的。” 与此同时,王封等人已经走进城镇,摸着兜里仅剩的几颗铜子,江奴有些担忧接下来的路程,见王封和小明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封哥儿,咱们的余钱只够一日花销了。” “败家的臭小子,有免费的饭不吃还往里贴钱,脑袋一定是被驴踢了。”老宰对于没有吃成饭怀了一肚子怨念,见江奴提及毫不掩饰地抱怨道。 “本来这钱也没有你的份。” “小屁孩你说的什么话,如果不是我介绍你大哥给江林认识,你们哪有机会骗来这么多钱。” “明明是想拉我大哥下水,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这种话也就你这种老无赖好意思说了。” “我挨了这么多年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竟然这么说我,老宰我不活了。” “宰老您先起来。”王封阻止住小明继续开口,伸手将躺在地上打滚的老宰拉起,出言安抚道:“这些钱财于我们而言不过是大鱼大肉和吃糠咽菜的区别,但对白马寨来说却有救命之用,况且这匹马价值不菲,将其卖掉足以支撑我们接下来的行程。” “宰老您想,白马寨穷成那个样子,能有什么好吃的,一会儿卖掉马匹,给您买只烧鸡解解谗。” 老宰眼珠子转了转,讨价还价道:“你们抛弃我的账还没算,再加一壶酒才行。” “都依您。”王封算是看透了,按照老宰这种无赖性格,除非将其杀死,不然一定会死缠烂打跟着自己,甩是甩不掉了,只能留几分心眼加以防范。 陈家镇南临长江北靠山林,虽为乡镇,但占据航运的优势,商业尤为发达,镇南靠近长江的区域皆为市集,王封一行无需当地人带路,随着人流便轻易找到。 “大哥快看,这个蜻蜓编得太像了。”小明终究是孩童心性,上一秒还在为竹蜻蜓赞叹,下一秒便跑到说书人摊前听得津津有味。 江奴做了几十年江府管事,市井买卖早已得心应手,见小明迈不开步子,主动提议道:“封哥儿你陪小明四处逛逛,老奴去卖马即可。” “那就有劳江老了。” 江奴习惯以老奴自称,王封劝了几次没有效果也就不再多言,心中却一直将其当作长辈对待。 第三十三章 这鱼有毒 “且说那伍员伍子胥以气御剑,使出一手仙家之术,一时间狂风乍起遮云蔽日,直杀得对手连声告饶,至此除却惜败孙武孙夫子一场,四战四捷,名列稷下英杰榜第二名,与榜首孙武并称‘稷下双骄’……” 伍子胥是楚地人,说书人为其作传并不稀奇,王封听得有趣,谢过江老后拉着小明寻到一处空地,盘膝而坐等待说书人下文。 “常言道自古红颜多祸水,又说那英雄难过美人关,伍子胥与孙武同年入学,性情颇为相投,二人相交莫逆却依旧敌不过一个‘情’字。” “学宫内有女生名唤郑秀,生得那是貌美如花,传言这个秀儿走在街上常使得行者驻足少年脱帽,也曾让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孙武与伍子胥第一眼见到此女便惊为天人,纷纷放出豪言‘此生非秀儿不娶’,原本情同手足的稷下双骄由此暗生间隙。” “惜哉!伍子胥虽然才名与修为毫不逊色,但终究在相貌上落了下风,郑秀最终还是选择嫁给了那孙武。咱们伍大夫情场失意,心灰意冷之下不想再呆在那片伤心地,因此拒绝就任稷下夫子,应国君邀请回国担任大夫。” “天佑大楚,我等有福,多亏郑秀这女子没眼光,伍大夫才能回到楚国造福百姓。远的暂且不谈,就说咱们面前这港口,若不是伍大夫坚持绝对修建不起来,当年有人埋怨此举劳民伤财,现在看来才知晓伍大夫的远谋高见,尔等说是也不是?” 说书人拍下惊堂木,顿时引来一片附和。小明虽然知晓伍子胥之名,但此间事情却是头一回听说,摇晃着小脑袋感慨道:“原来这些大人物也和我们一样,会为了女人争风吃醋。” 王封一脑门黑线,别的他不知晓,但其师孙武所娶女子乃是田家小姐、田光的小姑母田静,根本不是什么秀儿姑娘,也不知道说书先生从何处道听途说编纂而来。 “市井之言听个热闹即可,孙夫子与伍大夫不会如此行事。” “原来是编的,我就说大人物境界绝不会同俗人一般。” 王封和小明声音不大,但坐得靠前,被说书人听了个正着,当下再拍惊堂木,出言反问道:“公子此言差矣,那孙夫子也是肉体凡胎,少不了七情六欲,怎么就不能因为女人与兄弟反目?” 自己所言确实有砸人饭碗之嫌,王封本不想计较,冲说书人抱抱拳想要就此揭过,但说书人却不依不饶,指了指围坐的听众嘲讽道:“.这么多人都没有说什么,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竟敢在此大放狂言,我说那孙武争风吃醋他就是争风吃醋,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王封冷笑两声,明明说得是伍子胥与孙武二人之事,这说书人不敢言伍子胥之名,却句句不离孙武,他这个做徒弟的如何能看着师父声名受污,正欲起身辩驳,人群中突然让出一条通道,一队差役直奔说书人的摊位而来。 “陈家办事,闲杂人等速速散开!” 听说是陈家办事,说书先生顾不得算账,急忙收拾东西离开,围坐众人也纷纷起身散去,王封将小明护在臂下随着人流往外走。 “你!站住!” 为首差役突然大喝一声,王封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身前的一名瘦小汉子便被按压在地。 “大人冤枉啊,小的向来安分,从未犯事啊!” 汉子趴在地上一脸惊愕,差役却没有理会其嘶喊,向身后被押解而来的中年人问道:“是不是他?” “没错,在下所送之鱼正是从此人手中收购。” 差役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将中年人带下,自己则蹲在汉子面前,揪着头发将其拎起,厉声问道:“你可曾卖过他一条奇形之鱼?” 汉子愣了一下,迟疑地点了点头:“回大人,确有此事。” “带走。” 汉子见差役动真格,急忙辩解道:“何老板月前托我寻些珍奇渔获为陈老太爷贺寿用,小的正好捕获上一条奇鱼便卖与何老板,并为做出格之事,小人冤枉啊!” “你冤枉?”差役冷哼一声:“老太爷不过只尝了一口你所卖之鱼便全身刺痛口舌麻木,你还有脸在这里喊冤?” “此鱼是否呈圆筒形状,前钝后细,腹部白色且密生小刺,出水时发出类似猪叫之音?” 差役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出声,本想发怒,但面前年轻人所描绘的与奇鱼丝毫不差,顿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问道:“在下陈府陈安,公子认识此鱼,可有医治之法?” “能否先将这位兄台放开。” 陈安毫不犹豫地吩咐手下放人,全镇的郎中此时都在陈府中,却无人能够确诊病因,这个年轻人既然认识此鱼,必然有解决之道,更何况只要还在陈家镇的范围,他便不怕任何人逃脱。 “此鱼名叫河豚,多生长于海水中,产卵时也会出现在河流中下游,此地并不多见。” “我老李打了这么多年鱼,确实是第一次碰到。” 陈安没有理会李姓汉子的嘟囔,朝王封拱手说道:“还请公子出手相救,陈府必有重谢。” 陈安描述完陈老太爷的症状王封便有了猜测,前世网上经常报道河豚中毒的事件,他虽未吃过,却也知晓救治方法,挺身而出本就存了救人之心,当下抱拳道:“还请带路。” 陈安闻言大喜,十分热情地想要上前帮忙拿行李,暗中却给了手下一个眼色。 察觉到差役们隐隐将自己围拢,王封笑着拒绝了陈安的好意,并没有点破,若不能救治好陈老太爷,恐怕不光李姓渔夫有杀身之祸,自己也难免血光之灾。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陈安殷勤地在前引路,不忘旁敲侧击身后年轻人的来路,陈府家大业大,若非事出紧急,绝不会请不知底细的人来看病。 “在下卫国文士王封。” 看着年轻人手中象征着文士地位的令牌,陈安心中安定不少,此人有正经来历,自己也已经验明身份,无论能否医治好老太爷,至少不需要他来背锅了。 第三十四章 妙手回春 陈府前一名老者正在来回踱步,看到陈安率人归来,急忙快跑上前握住陈安的双手哭诉道:“渔人可否寻到?老太爷快不行了。” “陈伯勿急,这位王封王公子有解救之法,我们边走边说。” 陈伯这才注意到被围在众人之中的王封二人,连连拱手道:“事情紧急,待客不周还望公子见谅,若能医好老太爷陈府必有重谢。” 镇内九名郎中无论医术如何,此时都被请到了陈府正堂,却无一人能够道明陈老太爷的病因,还是二少爷聪敏,找来十余名仆役每人试尝一道菜,最终吃下奇鱼的仆役出现相同症状,这才确定了问题所在。 府上一边请郎中按照处理寻常中毒的方式进行救治,另一边则派陈安去集市捉拿渔夫以打听奇鱼来历,眼见着老太爷服下药后逐渐失去意识,陈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才有了之前在众人面前失态的哭诉。 老太爷的病情耽搁不得,陈伯说完不等王封答复便急匆匆地转身在前带路。 “一群庸医,今日老太爷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走出陈府!” 听到正堂内传出的怒吼,陈伯讪讪地向王封告了声罪,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壮起胆子进屋通报,片刻后一位常服中年人领着一名面含怒色的青年从正堂走出。 “这位是王封王公子,这是我家老爷陈庸。” 陈庸涵养极佳,即使父亲生死未卜仍按照礼节等待陈伯引荐完才拱手道:“家父病危,还望王公子出手相救。” 听声音刚才于正堂内怒吼的并非陈庸,那么便是其身后的年轻人了,王封饶有兴趣地看了华服青年一眼,儿子有如此教养,不知陈庸是故作儒雅,还是当真慈父多败儿。 “河豚之毒入血迅速,在下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华服青年闻言便要发作,陈庸抢先一步抬手作邀请状,正好将其拦在身后,感激地说道:“人命天定,王公子只管医治,无论结果如何陈府都当重谢。” 逢此变故寿宴自然办不下去,此时正堂内宾客早已离去,只剩下九名郎中在焦急地等待,见陈庸出去一趟只带回来两名年轻人,原本燃起的希望瞬时熄灭,他们行医少则十年,多则数十年,都想不出医治之法,两名年轻人又怎么可能会有起死回生的本事,看来今日他们是真的走不出这陈府了,念及于此众人面色不觉有些发白。 王封没有在意郎中们的表情,他本以为陈老太爷只是如陈安所言全身刺痛口舌麻痹,想办法催吐放血即可,但可能是因为年岁已高对毒素的抗性较差,卧榻上的陈老太爷明显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救回其性命。 “可曾催吐?” 九名郎中互相看了看,能尝试的方法都已试过,陈老太爷却丝毫不见好转,他们也只能寄希望于面前的年轻人,于是最年长的郎中出言应道:“已用过淡盐水催吐,并服下了生甘草解毒。” 王封扒开陈老太爷的眼睑,药理他并不懂,但既然已经催吐,而且瞳孔也没有涣散,那就还有救治的希望。 “可否传一名陈老太爷的妻妾或是贵府丫鬟前来?” 陈庸不知王封此举有何深意,但还是依言对身旁的陈伯吩咐道:“请媚娘过来。” “请帮忙搭把手。” 在诸位郎中的帮助下,王封将陈老太爷移动到地面的被褥上,自己则跪在一旁抬起其下颌打开气道。 “王公子,媚娘到了。” 媚娘是位二十多岁的美艳少妇,王封此时却没有欣赏美色的心思,拍了拍地面示意其跪坐于自己身旁,手中做着示范开口讲解道:“稍后你如我这般捏住陈老太爷的鼻子,每两刹那嘴对嘴为其续气一次。” 媚娘虽然年岁不大,但既然嫁于陈老太爷,整个陈家镇便都是她的后辈,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行事颇感为难,有心拒绝,但面对着王封澄澈的目光竟不自觉地点头应允,等回过神来双颊迅速变得通红。 王封没有注意到媚娘的神情,心肺复苏术他之前只用模型练过手,在活人身上这是第一次用,能否奏效并不确定,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在干什么?” “不晓得,这不是儿戏吗?” 几名郎中本以为王封有何妙法,但当看到其与媚娘双双跪坐在地,一人按压前胸一人以嘴度气,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不知王封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大哥啊,咱们不懂医术就不要逞能,陈家一看便不是善茬,为了救人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当。”面对众人的议论,小明昂首站立,内心却在腹诽不已,王封有几斤几两他最清楚,若通晓医道,当日八公山上便不用冒险背着自己进城求医,这么多郎中都医治不好,小明并不相信自家大哥有能力妙手回春。 “小子停手!” 王封按压的频率越来越快,陈老太爷肥硕的身子随之快速抖动,华服青年怒从心起大声喝止,却被陈庸拦了下来。 王封没有理会外界的声音,喘着粗气对身旁的媚娘吩咐道:“别停,大口吸气大口呼入。” 媚娘看着王封额头上的汗珠有些失神,听到提醒心脏缩了一下,立刻埋头掩饰住自己的窘态,继续为陈老爷子续气。 “咳咳……” 陈庸难以置信地看向被褥上咳嗽的老者,情不自禁地喊道:“爹!” “再以淡盐水催吐一遍,喝些解毒药剂便可痊愈。”王封揉着发酸的手腕对身后一众郎中说道。 “公子手段非常,我等佩服。” “不知公子所用是何种方法?” 眼见陈老太爷已无大碍,郎中们知晓自己今日算是逃过此劫,纷纷上前表示感激,有脾性直率者更是毫不避讳地请教起治疗手法。 “送媚娘回屋吧。”陈庸打断了郎中们的话语,假装没有看到媚娘眼中的春意,冲王封行了个大礼:“救命之恩陈家无以为报,家父刚醒,可否容许在下先失陪片刻?” 王封点了点头,做出请便的手势,华服青年却没有其父亲的定力,二人说话间便早已冲到老太爷身旁,面露气愤地保证道:“让您受罪了,爷爷您放心,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个挨千刀的渔夫。” 第三十五章 鱼火锅 王封挺身而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想看着渔夫横遭惨祸,见华服青年仍不愿意放过那李姓汉子,忍不住为其辩解道:“公子此言差矣,那渔夫却是冤枉得很,河豚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只是烹制不当才酿此后果。” “泽儿,王公子说的有道理,你爷爷也没有大碍,此事就这样算了吧。” 陈老太爷回过神来,从下人嘴里知晓了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投给王封一个感激的目光,同样开口劝道:“今天是爷爷大寿,放过那渔人吧。” “爷爷虽无大碍,好好的一场寿宴却泡了汤,就这样算了我们陈家脸面何存,我顶多不伤他性命,惩戒却是少不了。” 陈庸欣慰地点点头,陈泽能够做此让步殊为不易,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好得寸进尺,小孩子嘛,慢慢教育就好,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王封看出来了,陈庸并非奸邪之人,但在对待陈泽的问题上绝不是一个好父亲,只知道一味的听之任之,这些豪门子弟口中的“略作惩戒”,对那渔人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良辰美景正当时,在下略通厨艺,若老太爷与家主不嫌弃,不如将宾客邀回,继续寿宴如何。” 陈老太爷与陈庸闻言有些心动,好好的寿宴出此变故街面上少不了风言风语,能够继续办下去再好不过,二人自然是同意的,但还是不自觉地看向陈泽,等待他的意见。 “为了这场寿宴陈家准备了半年,现在珍馐美馔都已用尽,再用什么来招待客人?” 这场宴席既为陈老太爷的贺寿之宴,也是陈泽的加冠之礼,陈家从半年前便开始准备,搜集了多种珍贵食材烹制成佳肴一十六,但在之前的试毒中尽皆被破坏,此时若再用寻常食材开宴,未免堕了陈家威风,陈庸与老太爷听得连连点头,暗叹还是泽儿思虑得周全。 “美食不分贵贱,食材的珍贵程度与宴席规格并无必然联系。”王封知晓决定权在陈泽手中,见其面露思索没有反驳,接着说道:“在下曾品尝过一道菜名叫‘火锅’,此地临江,鱼肉最为鲜美,若是以鲜鱼为锅底,便是比那龙肝凤胆也丝毫不差。” 陈泽曾立志尝尽天下美味,但这火锅却是头一回听说,不由提起了几分兴趣:“这道火锅烹制是否麻烦,除却鲜鱼还需要何等食材?” “汤底以猪骨、鸡肉、鱼骨炖制,辅材可搭配时蔬羊肉及各种河鲜,并不麻烦。” 陈泽早已听得口舌生津,也不问其父与祖父的意见,连声应允道:“这个好,就吃火锅,需要什么食材你尽管说,只要陈家镇有,本公子都能给你搞来。” “王公子刚救下家父性命,又要操持宴席,老夫实在是过意不去。”陈庸掩不住笑意,寿宴可以继续进行固然重要,但自家儿子的真性情才是最让他欢喜的。 “不必客气。”王封也担心自己走后陈家会寻那渔人的晦气,能够就此解决也算是皆大欢喜,于是摆摆手继续吩咐道:“有劳家主准备与宴席人数相等的陶罐和火盆,并差人将鲜鱼、猪骨以及活鸡送至东厨,至于辅食,时蔬羊肉河鲜等易熟的食物皆可。” 陈庸一一记下,并安排仆役采购食材、通知宾客,自己则亲自带着王封和小明来到厨房。 “甚是惭愧,老夫需去府前迎接宾客,不得不失陪,还望公子见谅。” “家主去忙即可。” “王公子有任何需要只需摇动门旁铃铛,自会有仆役前来帮忙。” 等陈庸走远,憋了许久的小明眨着眼睛问道:“大哥,那个鱼火锅长什么样子,真的好吃吗?” “小馋猫,想吃就直说,待会儿让仆役给你也备一份,咱们在这里开小灶。” 得偿所愿的小明丝毫没有被拆穿想法的尴尬,咂巴着小嘴抱怨道:“陈家一看就不是积善之家,大哥为何要趟这摊浑水?” “大哥如果不来那渔夫可就遭殃了。”王封刮了刮小明的鼻子,见少年面露不满,笑着挑逗道:“更何况若不来这陈府,小馋猫今天可就吃不到鱼火锅了。” 小明无言反驳,哼唧了一声坐到门槛上,看着王封走向灶台。 鱼火锅之滋味可以用“麻辣鲜香”四字概括,可惜现在辣椒尚未传入中国,王封只能以黄豆酱炒制锅底,未免有些美中不足。陈家仆役办事十分利索,等锅底炒制好鲜鱼等食材也已经送至厨房,王封将刺少之鱼挑出,余下的鲜鱼与猪骨整鸡一同置于冷水之中,嘱咐仆役以大火熬制汤底,自己则端着挑选出的鲜鱼走到案板旁准备制作鱼片。 “这也太丑了吧。” 听到身旁小明的笑声,王封无奈地摇摇头,手中的菜刀锋刃过于厚重,他也没有庖丁解牛的技术,精心片下的鱼肉根本称不上是鱼片,叫做鱼块反倒更贴切。 “别笑了,大哥也是要面子的。”王封恼羞成怒地将手里笨重的菜刀扔在案台上,从怀中取出家传宝刀,左手固定住鱼,右手斜着轻轻切过,一片晶莹剔透的鱼片便黏在刀背之上。 有菜刀在手,片起鱼来那叫一个飞快,不过片刻功夫,鱼篓里的鲜鱼便全都变成了盘中之物,王封端起一盘鱼片在小明面前晃了晃,不无得意地炫耀道:“大哥的刀工还不错吧?” “火锅好了没,客人都到齐了。” 没等小明开口,一个张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似乎是嫌弃厨房污秽,陈泽一脸厌恶地扇着手走进来。 “可以烧火盆设陶罐了,汤底马上就好。” 王封说完不见回应,抬眼一看陈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案台上的鱼片,正想开口介绍,陈泽突然大喝道:“好刀!” “此刀可卖?本公子愿意出黄金百两。”陈泽自认为已经足够客气,面前的外乡人没有拒绝的道理,若非念其救过祖父性命,他直接抢来也无人敢说什么。 王封不动声色地将刀收回怀中,没好意思说当初卫国公子郑愿意出千金交换,委婉地拒绝道:“此刀乃祖母遗物,还望陈少爷见谅。” 陈泽虽然气恼,但宾客正在堂内等待开宴,眼下不是生事的时候,于是强压下心中的愤怒,冲厨房内忙碌的仆役大骂道:“赶紧点,谁耽误了老太爷开宴别怪我不客气。” 陈泽骂完后热切地看了眼王封胸前,转身想要离开,正在烧火的仆役躲闪不及,愤怒中的陈泽毫不留情地将其踹倒在地,仆役顾不得疼痛,急忙跪在地上恭送二少爷离去。 第三十六章 慈父多败儿 何荣心惊胆战地坐在宴席末座,托了伍大夫的福,自从港口修建完毕他的生意终于有了起色,这才有机会受邀参加陈老太爷的七十寿宴。 好不容易有了巴结的机会如何能够错过,听说陈家在收购珍稀食材,他费尽心思搞来一条异鱼,没想到却差点让寿宴变成丧宴,何荣只记得自己像丢了魂似的被带去集市,又浑浑噩噩地被带回陈府,至于为何能够重新回到宴席却是全然不知。 “何老板可知此物有何用?” 听到有人叫自己,何荣赶紧收敛住心神,他在陈家镇虽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生意人,但终究属于外来户,在座的各位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开口的客人名叫陈山,和陈家勉强算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 “这个……在下也不知。” 看着陈山手指向的瓦罐和火盆,何荣也有些犯迷糊,说好的重新开宴,把人全都叫了回来却只摆了这两样器皿。 “我那老祖宗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何老板今日便要交代在这里了。”陈山主动搭讪并不全是想打听器皿的用途,自从陈家镇建了港口,有谁不想趁此分一杯羹,但自己没有商业头脑,别人的生意又插不进手,思来想去只有面前的这个外地佬可以拿捏一下。 何荣不知陈山这么说是何目的,讪笑了两声没有接话。 “但既然老祖宗死里逃生,这说明什么?”陈山将坐垫朝何荣的方向移了移,亲切地说道:“一来说明了老祖宗福寿无双,二来也说明何老弟是有福之人。” 一声何老弟将二人的关系拉近不少,但何荣依然摸不透陈山的用意,只能应承道:“不敢不敢,陈大哥才是真正的有福之人。” “何老弟这话大哥爱听。”见何荣如此说,陈山的语气愈发亲切:“你看咱们两个都是有福之人,一起做生意一定会大发特发,大哥的情况你也知道,粗人一个只会来硬的,做生意那套一窍不通,何老弟要不带一下大哥?” “不知陈大哥能出多少本钱?”陈山是镇上衙役,若真能合伙做生意也能多几分便利,何荣自然愿意,当下便要同其商量入伙的计划。 陈山闻言面露不悦,沉声重复道:“大哥的情况你也知道,饷银都被家里的婆娘管着,粗人一个只会来硬的,生意的事还得靠何老弟费心。” 何荣听出来陈山言语中的威胁之意,苦笑着看向面前的火盆,他本想借这次寿宴和陈家打好关系方便日后做生意,没成想到头来目的没达成,反倒要赔进去一笔“进贡”的银子。 “何老弟给个准话,大哥不逼你,如果实在不愿意大哥干那些粗人的活计也挺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权当花钱买平安了,何荣咬咬牙正要开口答应,陈山却突然跑向门口,冲刚进门的年轻人恭敬地称贺道:“陈安恭祝二少爷加冠。” “就你机灵,回去等着开饭吧。”陈泽笑着给了陈安一巴掌,冲四周祝贺的宾客拱拱手,走到正堂中央现学现卖道:“汤底以猪骨、鸡肉以及鲜鱼炖制,盛于瓦罐中,放置火盆上,辅以时蔬、肉禽、河鲜,现吃现涮,现涮现吃,这道‘火锅’尔等可曾吃过?” 见宾客纷纷摇头,陈泽得意地虚点两下:“没吃过就对了,本公子今日也是第一次吃,你们真有口福。” “多谢少爷恩赐。” “祝老太爷福如东海,祝二少爷前程似锦。” “……” 何荣心不在焉地跟着众人举杯附和,虽然暂时躲过了陈山的逼迫,但只要他还在陈家镇中,即使喂饱了陈山也难保不会有其他人闻风而动,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陈泽没有心思关心一个末座之人的想法,等众宾祝贺完毕,拍了拍手示意开席,早已等在门外的仆役步入正堂,两名高壮汉子在前抬着巨盂为众宾客添加汤底,其余仆役紧随其后呈上时蔬、豆腐、羊肉、猪肉、河蚌、鲜虾等一十五种涮品,最后则是由四名美娇娘身着纱衣依次为来宾献上鱼片。 晶莹剔透的鱼片与若隐若现的胴体相得益彰,陈山虽然在何荣面前表现得大模大样,但也是头一回参加此等宴席,不由看得有些呆了,当薄纱仕女跪坐在其席前敬献鱼片,闻着缭绕在鼻孔的幽香,陈山彻底把持不住,失声感叹道:“太美了。” “这鱼片的确很美,本公子第一眼看到也有些失神。” 陈山闻言一惊,见陈泽不似生气,急忙惶恐地掩饰道:“少爷说得对,这鱼片实在是太美了。” “说起来这火锅与鱼片还是同一人所创,今日能够品尝到如此美味多亏此人,尔等可想见一见?” “想,当然想!” 陈山虽然读书少,人却不傻,既然少爷如此发问,只管附和便是,外界只当陈家是陈庸作主,他却知晓二少爷才是说话最管用的那位,若能够抱住这条大腿,他哪里还用得着费尽心思往那外乡佬的生意里插一脚,只需要放出一句话,陈家镇的生意人便会排着队请自己入伙。 陈泽得到想要的回答,满意地对陈山点了点头,转身向上首施礼道:“今日是陈家大喜之日,不好驳了诸位亲朋好友的面子,还望父亲请王公子出来一见。” 陈庸无奈地看了一眼闭目假寐的老太爷,问题绕来绕去还是抛给了自己。 陈泽从厨房回来便说过那王公子有一把宝刀让他眼馋不已,本想以百两黄金交换却被拒绝,所以想请自己出面收购。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王公子不同意,陈庸也不愿做那恶人,因此明言此事休要再提,没想到自己这个宝贝儿子竟然当众逼宫。 “罢了罢了,泽儿自幼习武天赋出众,确实也需要一把趁手的兵刃傍身,既然喜欢,大不了自己再豁出这张老脸求王公子一次,银钱给足点便是。”陈庸暗自思忖道,做父亲的若连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儿子,那也实在是枉为人父。 “泽儿,你与我一同去请王公子。”陈庸心意已定,冲陈泽吩咐完,转身向老太爷告罪道:“父亲,孩儿失陪片刻,您和诸位来宾先行享用。” “去吧去吧,这样子就对了。”陈老太爷不再装睡,笑眯眯地挥挥手,一把破刀而已,再贵陈家也买得起,泽儿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第三十七章 恩将仇报 “陈家真是不厚道,大哥你救了那陈老太爷的命,又帮他们忙前忙后,竟然连个席位都不给。”小明将最后一块羊肉塞进嘴里,指着灶台含糊不清地说道:“再来一盘。” “臭小子可以了,别又吃撑了。” “老宰不在我能控制住,再吃最后一盘。” 面对小明渴望的小眼神,王封还是妥协了,起身端来一盘羊肉,警告道:“真的最后一盘,吃完不许再吃了。” 小明忙不迭地狂点头,不怪自己贪嘴,大哥可真是天才,这么好吃的食物都能发明出来。 “吃完咱们去向陈家主告辞。”王封将瓦罐内剩余涮菜吃完,坐在一旁看着小明大快朵颐,江老看到了他们跟随陈安离去,但时间久了难免担心。 “王公子帮了陈家大忙,就这么走了外人会怪老夫待客不周的。”王封话音刚落,陈庸便大笑着走进厨房,看了眼小明面前所剩不多的羊肉,对身后的陈泽吩咐道:“泽儿,去给这位小兄弟再拿一盘。” 小明对陈家印象极差,放下筷子冷淡地拒绝道:“不用,我吃饱了。”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一点。” 陈庸丝毫不介意,熟络地接过羊肉放在小明面前,转身朝王封拱拱手,正欲开口,却被身后少年打断:“大哥,咱们什么时候走。” 王封也不愿在陈府多待,既然小明点破他正好就势而下,于是抱拳道:“在下还需赶路,不劳家主费心了。” 准备好的话语被憋回肚中,陈庸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开口,陈泽却没有这些顾虑,见父亲不说话,上前一步说道:“宾客们还在正堂内等着见你,你就这样走了让本少爷今后如何服人。” “那是陈少爷的事情,与在下无关。”陈庸以礼相待,自然要回之以礼,但陈泽既然这副态度,王封也不打算强装客气。 “你要走也可以。”陈泽走到王封身旁,并未如想象般暴怒:“宾客们想见识片鱼的技艺,你把刀给我,我去给他们展示。” 见儿子将话挑明,陈庸怕王封不悦,急忙在旁补充道:“还请王公子割爱,多少钱陈家都愿意支付。” “哦?”王封怒极反笑:“黄金万两也可以?” “王公子说笑了。”陈庸咳嗽了两声,显然是被王封的报价吓到,把整个陈家镇卖了都卖不上万两黄金。 “姓王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泽不愿再绕弯子,索性撕破脸皮,王封早已料到其反应,也不动怒:“在下还真不知这罚酒该如何吃,不如陈少爷教教我?” “好,很好,希望你待会也能像现在一样自若。“陈泽狞笑着朝门外大吼道:“来人!这两名贼人偷了府上财物,给我拿下!” “此言当真?”王封没有理会陈泽的威胁,转身向陈庸确认道。 泽儿想要的东西若得不到绝不会罢休,只能对不住王公子了,陈庸叹了口气点点头,终究没有干涉。 正堂内众人察觉到府内骚动,陈老太爷率先离席,宾客们不知发生何事,纷纷起身跟上。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把刀交出来,本少爷便不与你计较。” 身后便是府内仆役,陈泽底气十足,丝毫不避讳围观的宾客,热切地看向王封胸前。 小明顺着陈泽的目光看去,好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叫嚷道:“大哥,这位二少爷莫非有龙阳之好?” “小孩子瞎说什么呢,注意影响。” “那他为何用这种眼神看你的胸部?” 王封毫不留情捂住小明的嘴,这孩子年纪不大,懂得还不少。 “若非看在你救过老太爷的份上,本公子岂会在这里和你多言。”看着兄弟二人一唱一和,陈泽怒从中起:“既然给你们脸不要脸,休怪本公子不客气。” “拿下,生死勿论!” “泽儿不可……” 陈庸有心规劝,却被陈泽挥手打断:“孩儿心意已决,父亲不必多言。” “泽儿已经成人,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陈老太爷拉住陈庸,冲陈安使了个眼色,陈安心领神会,大喝道:“动手!” 见家主没有反对,余下仆役不再迟疑,拔刀涌入厨房。 “大哥,飞针嗖嗖嗖!” “你是故意激怒那小子的吧。”王封没好气地斜了小明一眼,却没有飞针伤人,而是从怀中取出菜刀,边走边感慨道:“世风日下啊,全家唯一有点良心的还是个软蛋。” “大哥你先打着,我再吃点。”小明笑嘻嘻地冲王封的背影喊道,转身走回桌前,夹起一块羊肉放入瓦罐,津津有味地等待好戏开始。 “别吃撑了。”王封说完收起笑容,拎着菜刀主动迎向涌入的仆役。 “愚蠢。”真以为有把宝刀便能以一当十了,陈泽不屑地嗤笑道,但下一秒整个人便被惊呆在原地。 视线里王封单薄的身影先是举刀挡住两道下落的刀锋,接着一记神龙摆尾将身后偷袭之人踹倒,手上动作不减,横刀顺势而下,两名仆役急忙撒开握刀之手,连连后退。 王封提刀而立略有遗憾,引气入肺后他的反应愈发迅速,但身体却常常跟不上意识,刚才若可借后踹之力追击,对方绝对来不及躲闪。 “武士?”陈安瞳孔一缩,他自己便是武士,自然知晓王封所用招式的精妙。 “都退下吧,陈安你上。” 陈泽同样看出王封绝非寻常白丁,却没有丝毫担心,武士又如何,不说那习武多年的陈安,他自己更是即将触碰到武男境界的武者,一个小小的武士陈府还不放在眼里。 “得罪了。”陈安挥退仆役走入厨房,持剑行了个决斗礼,接着剑锋调转一道寒光笔直刺来。 看着笼罩住半个剑身的白色罡气,王封心神一凛不敢大意,迅速调动肺部灵气运转至右臂,本就亮眼的菜刀迸发出白光,自胸前斜挥而出,准确地拦截住陈安的剑势。 陈安浸淫武道多年,反应十分迅速,剑被荡开也不慌张,稳住右臂化刺为劈,直指王封脖颈。 “拔刀!” 王封等的便是此刻,大吼中罡气再长一分,腰腹之力齐齐涌向手中菜刀,再次挥刀迎上。 第三十八章 喜事变丧事 “武男?” 陈安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有些摸不透对面少年的深浅,能够一击斩断自己的剑刃至少也需达到男境修为,但从罡气纯度来看王封却又只是武士之境。 “逞兵器之利罢了。”陈泽不屑地撇撇嘴,眼神却愈发热切,若他能够得到此等宝刀,必当如虎添翼。 “还请诸位做个见证,此子入陈府盗窃宝刀并欲逞凶伤人,本少爷逼不得已之下才出手将其击毙。” “二少爷说的对,这是我等亲眼所见。”陈山时刻注意着陈泽的一举一动,见其如此说立马意会,余下宾客反应过来,纷纷随声附和。 “小子,陈家镇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下辈子做个聪明人。”陈泽从仆役手中接过兵刃,给了陈安一个眼神,罡气迸发,陡然提速冲向厨房内的身影。 陈泽所用兵器不同寻常刀剑,乃是两把短戟,王封见猎心喜之下非但不惧,反而燃起熊熊战意。 “大哥快用嗖嗖嗖!”小明唯恐天下不乱,用筷子将瓦罐击打得叮叮作响,睁大眼睛等待大哥使出飞针仙术。 王封虽有稷下武学之法,但临阵对敌经验不足,以刀应战本就是想将陈家作为磨刀石,自然不会如小明所愿使出飞针,面对二人冲锋,握紧手中菜刀,放低身形准备以静制动。 “来得好!” 王封拨开投掷而出的断剑,没成想陈安竟双手握住剑鞘,如棍棒一般紧接着挥打而至,仓促下王封就地一蹲,动作虽然不雅却成功避开其攻势。 但陈府二人联手,陈泽自然不会在旁看戏,眼见王封旧力将尽新力未生,双戟一左一右刺向其肋部。 上有陈安剑鞘,中有陈泽双戟,王封只能继续向下,仰面后躺躲开陈泽杀招,接着一个鲤鱼打挺双脚踢开两戟跳跃而起,挥刀斩向陈安手腕。 陈安知晓菜刀锋利不敢硬抗,急忙收鞘后退,身形错落间陈泽双戟已经准备就绪,借其掩护自暗中挥舞而出,直指王封大开的中门。 王封六识远超常人,早已注意到陈泽的动作,砍向刀鞘只是佯攻,当即调转刀锋,横砍向陈泽脖颈。 陈泽没料到王封竟打算以命换命,他本是富家子弟,虽有习武天赋却无打斗经验,瞬间慌了神,被吓得连连后退,陈安见少爷落于下风,手持剑鞘切入战局,这才稳住局势。 “你们都是死人吗?不会给陈安扔把刀剑?”在众目睽睽下出了糗,陈泽羞愤中将怒气发向门外仆役:“别傻站着,上去砍死他!” 看着王封在众人围攻之下丝毫不落下风,陈安心急不已,正欲挥戟再次加入战局,却被一只松弛的老手从旁拉住。 “泽儿,做事不可一味蛮勇,若正面难以匹敌,不妨迂回取之。”陈老太爷意味深长地看向正在起哄的小明,温和的告诫道。 “孙儿受教了。”陈泽心领神会,阴测测地笑道。 “爹,王公子对陈家有大恩,此事不可啊。” “无毒不丈夫,泽儿若要做这一家之主,终究要学会心狠手辣,你啊就是太过妇人之仁了。”见陈庸还欲阻拦,陈老太爷不耐烦地冲余下仆役吩咐道:“将家主带回后宅休息。” 陈庸知晓自己这个家主只是象征,镇上之事多为老太爷掌控,却未料到仆役真的敢动手,惊怒地吼道:“信不信我斩了你们!” “放心,他下不了手,带下去。”陈老太爷毫不留情地拆台道,陈庸什么性格他最清楚,若能遗传自己半分心性,陈家早就不止称霸一镇之地了。 “爹,此事不仁义啊!”陈庸被两名仆役左右挟持而出,口中仍在不断地叫吼,围观宾客纷纷侧头闭目,假装没有看到。 “好威风的老太爷。”王封余光目睹到发生之事,却不知老太爷的毒计,嘴角露出一分讥笑。 “小子别猖狂!”想要擒住小明必须从王封身旁而过,陈安虽然骄纵却也不傻,知晓声东击西的道理,手持双戟大吼着冲入战局,却不做停留,直奔厨房内里。 “你敢!”王封看出陈泽意图,刀势再快几分意欲突围,奈何陈安身先士卒,拼着硬受一刀的代价,率领仆役生生将其拦住。 “大哥你如果再不嗖嗖嗖我可要被当作人质了。” 看着陈泽狞笑着冲向自己,小明夸张地将筷子一扔,跳起来怪叫道。 “故弄玄虚。”陈泽冷哼道,脚下再快几分,嗖嗖嗖?今日便让你们兄弟二人凉飕飕。 快了,只要抓住面前这个小崽子,不怕那外乡佬不就范,得此宝刀助力自己去了郢都必然可以大放异彩,陈泽仿佛已经看到了钱财官职美人在向自己招手。 “嗖嗖嗖。” 一道破风声响起,陈泽只觉眉心一寒,尚未回过神来意识便戛然而止,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口中含糊道:“快了……” “泽儿!” 听到陈老太爷撕心裂肺的叫声众人才注意到瘫软在地的陈泽,齐齐吃了一惊。 “练气士?”陈安见识远超众人,回想起王封消散的刀罡惊叫道,手上的动作也不由慢了下来,其余仆役见陈安不再出手也没了打斗的心思,纷纷收起兵刃退到其身后。 王封不置可否,收起菜刀走向小明,四周环绕着的飞针却已经给出答案。 “泽儿,你不要吓唬爷爷。” 陈老太爷没了以往的风度,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抱着陈泽失去生气的身体反复呢喃,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癫狂地指着经过的王封嘶喊道:“杀了他,杀了他!” “自作孽,不可活。”王封看了眼逐渐变得僵硬的尸体,陈家可以做那条恩将仇报的蛇,他却不愿做那可怜的农夫。 “老夫杀了你,为泽儿报仇!” 陈老太爷见无人动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量,抢过仆役手中的朴刀,回身砍向王封。 听到脑后的破风声,王封头也不回,轻抖右臂,四周飞针宛如有了灵性般破空而出。 “吃饱了咱们走。” 咣当一声脆响,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王封牵起小明的手,冷冷地看了一眼摔倒在地的陈老太爷,迈步走出厨房。 直到王封离开陈府半晌,众人才敢言语,何荣看了看被扶起的陈老太爷,咬咬牙追出门去。 第三十九章 不如东去 “大哥为何要放过陈家那老王八?”想起陈家恩将仇报小明就恨得咬牙切齿,好好的一顿火锅就这么被糟蹋了。 “谁说我放过他了。”王封回头看了眼陈府大门,他虽然大度,却不会有妇人之仁,陈家既然想杀他,便要做好家破人亡的准备。 见小明依然一脸迷惑,王封接着解释道:“有时候活着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惩罚,而且经历了大喜大悲,即使我不动手,陈老太爷也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 小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听大哥的准没错,转念又想起未吃完的羊肉,颇感遗憾地叹道:“可惜江老和老无赖没有尝到如此美味的火锅。” “哈哈哈算你有良心,不枉老宰我记挂。” 小明话音刚落,老宰应声从巷子里窜出,拎着烧鸡在二人面前晃过一圈,然后猛地藏到身后,盯着王封严肃地问道:“小子我问你,那火锅是何物?有多好吃?” “老哥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马匹我已卖掉,咱们速速离去才是。” 目睹王封二人被衙役带走,江奴急忙找寻到正在对着烧鸡流口水的老宰,好说歹说之下才以一只烧鸡的代价拖着其来到陈府门口等待,虽然不知晓发生何事,但见到仆役们纷纷撤回并且紧闭大门,江奴便推测出府内必然发生了争执。 “江老不用怕,我大哥可厉害了,嗖嗖嗖几针就把陈家那群王八蛋吓得不敢动弹。” 小明从老宰手中撕下一条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口,眉飞色舞地讲起陈府内的见闻,把老宰和江奴听得目瞪口呆。 “鸡腿还我。”老宰从小明手中抢回鸡腿,突然大哭起来:“臭小子你们太不仗义了,这种好事竟然不带上我,老宰也想吃火锅。” “你自己一进集市就跑得没影了,我们去哪里找你?” “你哥是大没良心的,你是小没良心的,老宰买的烧鸡你没吃吗?” “杀了陈泽陈家绝不会善罢甘休,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陈家镇。”见二人又吵了起来,王封急忙伸手打断道,若任由其继续斗嘴,说到天黑也说不完。 老宰和小明也知晓轻重,各自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王公子留步!” 王封等人刚迈出几步,身后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中年男子挥舞着右手,喘着粗气向众人跑来。 “何老板有何贵干。”看清来人王封略感诧异,但还是依言停下脚步,拱手施礼道。 来人正是何荣,今日之事若计较起来也算是因他所起,王封可以一走了之,他却不得不考虑如何面对陈家的怒火。 王封也想通了此间道理,戏谑地问道:“何老板是想将我留下,好给那陈老太爷请罪?” “王公子说笑了。”何荣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恭敬地施了一礼:“在下是想跟随公子离开此地。” “哦?”王封显然没料到何荣会如此说:“何老板家大业大,舍得就这么抛弃吗?” “家业再大终究不是生根之地。”何荣心有戚戚然,与陈山交流过后他便生了几分去意,一个外乡人独居在此,既要面对本地商人排斥,又需应对陈山之流压榨,能将生意做到如今地步已是极致,想要更进一步可谓难上加难,何况如今得罪了陈家,若不及时取舍,性命恐怕都难以保全。 “在下愿以半数家财相谢,恳请王公子应允。” 看着面前一揖到底的何荣,王封沉吟片刻,开口道:“相谢倒不必,但我只可等你一柱香的时间,一柱香后若你出现在码头,我便保你全身而退。” “多谢王公子,码头插有何家旗号的商船乃是在下所有,劳烦公子在旁稍候片刻,在下必将准时到达。” 何荣得到应允大喜过望,顾不上礼节拔腿朝府上跑去。 “要做好事就做到底,还限制时间干嘛。”老宰一肚子气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挖着鼻孔不屑地嘲讽道。 “萍水相逢而已,若这何老板真有当机立断的魄力,我不介意帮上一把,但若婆婆妈妈当断不断,我也不愿惹上一身麻烦。”王封淡淡地开口道,最后看了一眼陈府大门,牵起小明的手说道:“走吧,我们先去码头。” “说得还挺有道理。”老宰用刚刚挖过鼻孔的手指抹了点烧鸡上的油料,放在嘴里砸吧道。 比王封预期的还要迅速,老宰的烧鸡尚未吃完,何荣便背负行囊出现在码头,身旁还跟着一名手托琵琶的女子。 “多谢王公子相助,我们上船说。”见到等候在码头的王封四人,何荣急忙招呼其上船,转身吩咐伙计赶紧拔锚启程。 “应该追不上来了。”船驶离港口何荣才算真正松了口气,邀请众人落座,出言解释道:“陈老太爷已经放出风声要取公子性命,现在全镇都在找寻公子,走得慢了恐怕难以脱身。” “我大哥飞针无敌嗖嗖嗖,来多少杀多少。” “小明,慎言。”王封无奈地阻止住小明继续吹牛,自己的灵气虽然较在寿春时深厚不少,但面对围攻终有穷尽之时,不可说此大话。 “是是,王公子勇武在下亲眼目睹,不必过谦。”何荣却是头一回见识到炼气士的手段,只当王封是谦虚,连连出声附和。 王封不想浪费口舌解释,主动岔开话题问道:“不知何老板有何打算。” 打拼了十几年的家业一朝舍弃,说不心疼是假的,何荣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先离开镇子再说吧,不知公子欲前往何处?” “在下一行欲往郢都游历。” “郢都?”何荣小声重复道,眼前一亮:“顺江而上便是郢都,不如在下与公子同往,正好去瞧瞧大楚国都的盛况。” 能够走水路自然省力不少,小明和老宰希冀地看向王封,江奴则是无所谓,他本该死在八公山上,既然为王封所救,那么只要能够追随公子,去哪里都一样。 “何老板若想图个新鲜,郢都的确是不错的选择。”王封起身看向船外的滔滔江水,话锋一转:“但若想重振家业,不如东去。” 第四十章 至郢都 王封并非无的放矢。 楚国虽占据江南大半疆域,下游的吴越两国却始终未曾臣服。吴王僚新近即位,大力发展商业,意图与楚越二国争夺江南霸主地位,何荣此时东去吴国,正是一展抱负的绝佳时机。 而且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伍子胥也将逃亡至吴地,楚国所施行的商业政策必然会照搬至吴国,此事却不可与何荣明言。 但仅凭第一条理由便足以让何荣心动,听完王封的分析,何荣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在吴地如鱼得水的样子,激动地应道:“多谢王公子指点迷津,在下将公子送至郢都便掉头南下。” 王封本欲拒绝,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也算是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带口一路步行至郢都也不现实,不如先将小明等人安顿好,再独自外出历练,于是不再迟疑,拱手谢道:“那就有劳何老板了。” “王公子对在下有大恩,说这些就见外了。”何荣放下负担心情大好,冲身旁女子招招手:“文娘,快来见过恩公。” “妾身见过恩公,多谢恩公出手相助。” 文娘面容并不惊艳,但却极为耐看,属于那种越看越有味道的温婉女子,何荣此行只带她一人,足见其在何荣心里的地位,王封不敢托大,急忙起身回礼。 “文娘跟了我三年,当初为其赎身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这三年来家中事无巨细,全靠文娘操持,我才能够全力应对商场是非。” 何荣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感激,文娘感受到何荣的情绪,温柔地为其理了理衣襟。 王封被这温馨的画面感染,忍不住感叹道:“有此贤妻,何兄好福气啊。” “何老板尚未纳娶妾身入门。” 面对文娘幽怨的目光,何荣脸涨得通红,讷讷半晌,似乎下定了决心,猛地一拍自己大腿,开口说道:“今日便请恩公做个见证,此间事了,我保证风风光光地迎娶你过门。” “妾身才不稀罕呢。”文娘嘴上说着不要,眼神里却有着抑制不住的欣喜。 “臭小子都看见了,别说废话了,快快快,这种大喜的日子怎么可以没有美酒佳肴。” 老宰在旁起哄道,陈家镇的烧鸡和陈家人一样不地道,吃了嗓子直冒烟,他急需美酒佳肴来压一下。 “是在下疏忽了。”何荣咧着嘴不停傻笑,被文娘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冲身后的伙计吩咐道:“快快去备酒宴。” 逃离陈家镇仓促,船上的储备并不充足,但在喜悦的气氛下,众人吃得反倒比在陈府中更为尽兴。 “预计明日傍晚便可抵达郢都,王公子好生休息,有事情随时喊我。” 人逢喜事精神爽,确定了行商之地,又捅破了与文娘间的窗户纸,何荣于酒席上连连举杯,即使喝了三大碗醒酒鱼汤,此时说起话来舌头依然不甚利索。 “何大哥快回去吧。”正逢一个浪头袭来,船身有些晃动,王封赶紧扶住就要摔倒的何荣,担忧地劝道。 何荣无所谓地摆摆手:“不用扶,大哥没醉,酒逢知己千杯少,王老弟这句话深得我心,再喝!” 酒席上自己客套了一句“酒逢知己千杯少”,何荣已经念叨了不下五遍,王封颇为头疼地哄道:“大哥先回屋,小弟稍后就到,咱们继续喝。” “你可不许骗大哥。”何荣努力瞪起朦胧的双眼,却怎么也看不清王封的表情,甩了甩头说道:“那大哥就先回去了,你可千万不许骗大哥。” “骗你小狗。” 得到王封的保证,何荣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转身跌跌撞撞地离开,却没有听到王封在其身后小声叫道:“汪汪汪!” “君子不做欺人之事。”见小明目瞪口呆地看向自己,王封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大哥就是大哥,高,实在是高。”小明感觉他的三观受到了冲击,原来骗人也可以骗得如此高尚,不觉竖起了大拇指。 “老宰我就说过,你大哥是个大混蛋,你这个小混蛋还需要学着点。” “那你便是老混蛋,我们都需要向你学习。” 这次王封没有插手二人的斗嘴,走进房间后毫不犹豫地关上房门不做理会。 知人知面不知心,何老板表现得再热切王封也没有掉以轻心,御气飞针远不像看起来一般轻巧,他之前全凭一口气撑着才能于酒席上谈笑自若,回到房间卸掉这口气瞬时感觉全身乏力,急忙盘腿坐于卧榻之上运行体内的日月灵气。 “灵气又充盈了不少。”将灵气完全耗尽再运行炼气术竟然能够加快修炼速度,王封呼出一口浊气,感受着肺部扩张的力量,颇感欣喜。 陈府一战获益匪浅,最珍贵的当属对敌感悟,自己的意识足够迅速,但身体却有拖后腿之嫌,今后应该有意识的增加这方面的训练,王封回想起前世在网上看到的健身之法,暗自琢磨道。 此事非一时之计,王封粗略地制定了一个训练大纲,实在熬不住困顿之意,躺在卧榻之上倒头睡去。 “大哥,起床啦!”王封迷糊中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打开房门只见小明一脸喜色地嚷道:“何老板说今日顺风,不需傍晚,晌午时分便可达到郢都。” 王封顺着船舷望去,平阔的水面上多了不少船只,不时有相熟的船家隔着江水高声交谈,看来是已经到了郢都地界。 想起何老板昨夜醉酒的憨态王封便有些好笑,忍不住问道:“何老板醒酒了吗。” “求求老弟不要再提这茬了。”何荣拎着行囊出现在走廊尽头,听文娘说昨夜他压根没有回到房间,还是文娘担心不过出来寻找,才发现醉倒在廊道里的自己,这种糗事提起来实在是有损形象。 “再有一个时辰便可到达郢都,老哥我怕留恋繁华不舍离去,就不下船相送了。”何荣递过手中行囊,言语中多了几分感激:“王公子有恩于在下,这些钱银还望不要嫌弃。” 王封没有想到何荣还记得昨日的承诺,从行囊的大小来看,这些财物值不上半数家财也所差无几,心思流转间开口说道:“那么在下可就不客气了。” 听王封如此说,何荣面色真诚:“王公子在市集上挺身而出妙手回春,让在下免受灾祸,这是救命之恩。” “陈府外答允护我离去,这是解围之恩。” “昨日为在下指明出路,这是再造之恩。” “有此三恩,便是倾尽全部家财也不足为报,王公子就不要客气了。” 王封竟当真不客气,等何荣说完接过行囊道了声谢,递给身旁的小明:“看管好了,你接下来的生活费就从这里面出了。” 第四十一章 入伍府 “王公子为何不接受这些财物?” 看着岸上渐行渐远的四道身影,文娘为何荣披上一件大氅,柔声问道。 何荣抚摸着手中的行囊,回想起王封临别时的话语感慨不已,陈山之流巧取豪夺,但王兄弟却主动放弃到手的钱银,只为让他这个萍水相逢的商贾初到吴地时可以多一分经营的本钱。 “这笔钱算大哥借的,便当你入股了。”何荣自语完,撑开大氅将文娘裹入怀里:“商人重利,娘子不会嘲笑夫君迂腐吧?” “当然不会,妾身就是喜欢何大哥身上的这股子义气,不然当日也不会在看客中选择你来为我赎身。” “我还以为你是看上了我英俊潇洒。” 何荣在陈家镇中为了生意不得不曲意逢迎,如今脱离了陈家的枷锁言行中不觉恢复了以往的洒脱,看着面露娇媚的文娘只觉热血喷涌,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郢都轮廓,猛然俯身抱起文娘走向船舱,头也不回的冲甲板上假装无事发生的手下大声吩咐道:“启程,下姑苏!” 老宰一想起王封拒绝了何荣的谢礼便心痛不已,念叨了一路,直至走到郢都城门前嘴里还在嘀咕着:“败家的臭小子,那么一大包钱银能买多少烧鸡。” “先寻一处地方吃饭,饭后我们去拜会伍大夫。”王封没有理会老宰的抱怨,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日头,正是晌午时分,此时便去伍府未免有蹭饭之嫌。 楚地民风开放,郢都比齐国都城临淄更为繁华,集市上人流无数,饶是王封眼光远超时代,也差点被各式商品吸引得走不动路,更不必说对何事都好奇的小明,左看看卖艺的杂耍,右摸摸精致的漆木器皿,短短数百米的长街四人走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有走出,王封不得不就近找了家餐馆以解肚腹之饥。 “排骨藕汤来一个,鲫鱼豆腐也要一个。”小明看着竹匾上刻画的菜名有些挑花了眼,见以往总与自己唱反调的老宰兴致不高,忍不住说道:“老无赖,剩下两道你来点。” “鱼糕与五香熏肉一样一盘,再来壶糯米酒,老宰点好了。” 王封也看出了老宰的反常,但既然老宰不说他也不便多问,招手唤来小二。 “丙字桌客人排骨藕汤一份。” “鲫鱼豆腐一盆。” “鱼糕一碟。” “五香熏肉一盘。” “米酒一壶。” 王封每点完一道菜,小二便依言高声报与厨房,全部报完后利索地行了个揖,拖长语调说道:“客观您稍等,马上就好。” 过不多时,小二左手端着四副碗筷,右臂自手至肩叠放着四样菜品,到桌上散下,一滴汤水也没有倾洒,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客观您慢用。”小二说完从腰间取下一壶酒,恭敬地为四人满上,将酒壶放于桌边,俯首退下。 荆楚菜系以鲜闻名,其余三道菜只是中规中矩,最让王封欣喜的却是不起眼的鱼糕,这道鱼糕清香嫩滑入口即溶,精巧之处在于其不见鱼肉,却有鱼肉香味,让人回味无穷。 “臭小子你为何要去伍府?”老宰饮尽杯中酒,突然开口问道。 王封不知其意图,斟酌着回答道:“家中长辈与伍大夫有旧,在下想托其照看小明。” “小骗子,你家里长辈怎么可能和伍子胥扯上关系。” 老宰声音小如蚊蝇,王封并没有听清,正欲追问,老宰往嘴里夹了一大口熏肉,抬手制止道:“老宰我知道你们嫌弃我,到了郢都也用不着你们保护了,老宰这就走。” “老无赖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老宰没有理会小明,突然拎起桌上剩余的半壶酒,撒腿跑下酒楼。 “宰老……”王封反应迅速,急忙起身追上,但还是慢了半拍,等追到门口只看见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却不见老宰踪迹。 “老无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这么走了该如何过活。” 小明话音刚落,留在后头结完账的江奴慌张地跑下楼,摊开钱袋子惊叫道:“只剩这几个铜板了,余下钱财全被老宰顺走。” “我竟然会担心这个老无赖。”小明懊悔地挠挠头,言语中却并没有恼怒,自己有大哥在身旁不用担心吃喝,老宰有这些钱财也不至于饿死,也算是皆大欢喜。 “走吧,去伍府。”王封拍拍小明的脑袋,冲江奴点了点头示意其安心,虽然到现在也没有摸清老宰的路数,但除去刚才的偷窃,一路上老宰并未做何出格之事,这些钱银就权当是相识一场的赠予。 伍子胥之父伍奢乃是太子太傅,其兄长伍尚亦为楚国大夫,伍家一门三杰,宅第规模自然不小,王封等人略作打听便轻易寻到。 “烦请先生通报伍员伍大夫,齐国孙武弟子王封求见。” 老爷们都在府衙公干,按理说这个时间不会有人登门求见,午饭后正是犯困的时候,门房被人打搅了瞌睡心情极差,见面前三人衣着普通顿生轻视之心,挥手打发道:“伍大夫不在府内,你们快走吧。” 小明看出来门房的敷衍,正想回击,却被王封拉住:“等伍大夫回府还请先生转告,我等在悦来茶室。” “知道了,走吧走吧。”悦来茶室离伍府不远,门房自然知晓,但出入那里的多为下层劳力,听王封这么说他心底更为不屑,心想面前三人多半是来攀附权贵的穷亲戚。 “公子留步。” 王封同样气恼门房的态度,但论起辈分伍员乃是自己的师叔,虽有不满却也不好于伍府门口发作,施了个礼正想离去,突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一名身着短衫的半大男童从府内跑出,不满地冲门房教训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不是说过以后有客人就叫我接待吗?” “在下伍明远,请问公子尊姓大名。”男童教训完门房,故作老成地向王封施礼道。 “人不大,架子还不小。”看着对面像瓷娃娃一样的同龄人,小明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敌意。 “在下王封,师从稷下孙夫子,游历至此特来拜会伍师叔。”王封知晓伍子胥膝下育有一子,料想便是面前的孩童,言语中多了几分亲切。 “你就是孙师伯新收的弟子?”伍明远眼前一亮,激动地说道:“快快请进,在下这就差人备饭,我们边喝边聊。” 门房看着四人的背影有些幽怨,直说自稷下学宫而来不就好了,他哪里能够想到齐国孙武便是伍员老爷常挂在嘴边的孙师兄,还好小少爷出现,不然事后被老爷知晓自己竟将孙夫子的弟子赶走少不了一顿臭骂。 第四十二章 谁是小明 酒没有喝成,因为伍子胥知晓王封到来急忙从府衙赶回,让本想把酒言欢的伍明远遗憾不已。 “我月前便收到孙师兄的来信,说于卫地发掘出一块璞玉,不光在文试中力压众多才俊,更是极具魄力的直接报名了武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伍子胥果然如说书人所言一般其貌不扬,但却有种独特的魅力,让人在不觉间心生亲近,王封被伍子胥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拱手自谦道:“师叔过誉了。” “不必过谦,要我看孙师兄如此说还是低估于你了。”伍子胥摆摆手,他本身便是伯境炼气士,自然一眼便可看出王封深浅:“离开学宫不过两月有余,你便已引气入肺,此等天赋实在是羡煞旁人。” 能够这么快触碰到武男境界主要是八公酒的功劳,但此事解释起来颇费口舌,王封换过话头,好奇地问道:“伍师叔当年用了多久突破武男?” “按照常理来讲,炼气士入门比武者更难,选择炼气一途的考生大多需要两年,也有天资较好者只需一年便能达到武男境界,但按照你目前的进度来看,不出半年便可突破。” 伍子胥似乎是怕打击王封信心,铺垫了半天才回答其疑问:“我天赋不如孙师兄,耗费五十九日才蓄满肺部灵气,又用了三天时间突破,共用时六十二日。” 人比人气死人,自己有八公酒助力,肺部的灵气才刚刚过半,而伍子胥在更短的时间内却已成功突破,王封深感挫败。 伍子胥斟酌了半天,还是感觉不吐不快:“孙师兄才是真的天资卓越,总共只用了七七四十九天便一举突破武男,这也是稷下学宫创办以来用时最短的记录。” 我嘞个乖乖,原来自己师父的天资竟然恐怖如斯,王封暗自咋舌,伍子胥却还不算完:“当年孙师兄突破速度为同届第一,我是第三,这第二名你可猜得出是谁?” 伍子胥既然如此问,这个人自己必然认识,王封脑海中很快搜寻出一个人名:“是鬼谷子前辈吗?” “果然聪慧。”伍子胥拍手称赞道:“你师父和鬼谷子从入学便开始竞争,这争斗了几十年,日前你和田光那小子于学宫内大挫鬼谷子爱徒,你师父可是开心得紧啊,在信中提了不下五遍。” 虽有师徒之名,但王封通过学试便出发行万里路,与孙武交流并不多,听伍子胥如此说,想起孙武那副常年不变的表情,顿觉有些可爱。 “小明听腻了我说这些,今日见到师兄之徒不觉多说了几句,倒忽略了这两位朋友,还请不要见怪。” 王封急忙介绍道:“这是江奴江老,这是楚二明,晚辈今日前来正是想恳请师叔为其在郢都寻一处住所。” 王封没有提及二人来历,伍子胥也没有多问,二话不说的答应道:“府内空屋子多的是,若二位不嫌弃,住在伍府便是。” “这……”王封略有迟疑,楚国易地而居需要官府许可,小明和江奴属于私逃,自然没有官府证明,王封这才想请伍子胥出面安顿二人,却没料到自己这个师叔如此豪爽,竟直接准许二人入住伍府。 “莫非你是嫌弃师叔这处府邸?”伍子胥佯装生气,见王封点头才转怒为笑:“和田光那浑小子学学,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 正在准备年考的田光突然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入秋后天气日渐转凉,也不知王封突破没有,那张仪听说已经报名了明年武考,师弟可不能输给那个混蛋。 王封听不到田光的念叨,伍子胥既然已经说到这地步,钱银又都被老宰窃走,他也不再坚持,冲身旁的小明说道:“小明,快谢谢伍前辈。” “你也叫小明?”没等小明开口,因为没能喝成酒一直蹲在门槛上生闷气的伍明远突然跑进来叫道。 小明不知伍明远为何如此发问,但考虑到今后要久居伍府,还是依礼答道:“我大哥向来如此唤我。” 话音刚落,伍明远突然哭了起来,抹着眼泪冲伍子胥喊道:“爹是骗子,爹明明告诉我小明这个称呼是独一无二的。” 伍子胥也没有料到竟会有人和他一样有才华,能想出小明这样子简单却有富有深意的名字,顿觉头大,向王封投来求助的眼神。 “小明别哭了,他的名字乃是楚二明。” 王封朝楚二明使了个眼色,向来懂事的楚二明却仿佛没有看到,大嚷道:“我就叫小明,这是我大哥为我取的称呼。” 提起楚大明,小明的情绪明显低落不少,王封不好再说什么,歉意地看向伍子胥。 姜还是老的辣,伍子胥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犬子乃是冬月二八出生,今年一十二岁,不知二明是何年何日的生辰?” 小明愣了愣,惊愕地说道:“我也是此年此日出生的。” 王封还真不知晓小明生辰,听其如此说顿觉有趣,想看看自己这个师叔还有什么办法。 伍子胥沉吟片刻,再次开口问道:“犬子在家中排行老二,因此叫做小明,不知二明小友排行如何?” “二明兄长名唤楚大明,二明在家中同样排行老二。”缘分实在是妙不可言,王封忍着笑意代为答道,能够看到师叔吃瘪也是难得之事。 饶是伍子胥才思敏捷,此刻也觉难办,苦思无果后猛地抬臂将伍明远拎至面前,温柔地劝道:“儿子,别逼为父,你以后叫小小明如何?” 伍明远此时被父亲提起,双脚悬于半空当中,哪敢说半个不字,急忙点头应道:“好……好好!” 见伍明远如此凄惨楚二明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刚想开口说话,伍子胥便料到其言语,一只手拎着伍明远,另一只手摆了摆打断道:“就这么决定了,你叫小明,他叫小小明,儿啊,为父保证小小明这个名字绝对是独一无二的了。” 伍子胥将小小明放回原地,突然说道:“你大哥此时身在何处,我倒想见识一下究竟是何等人杰竟能够与我不谋而合。” “楚大被征兵戍边了。” 楚王于北境征兵伍子胥自然知晓,他虽为大夫却无权插手军事,见小明面露悲切不知该如何劝导,还是王封及时解围道:“师叔从府衙离开是否影响公事?” “不影响,规矩我都制定好了,离了我一样转。”伍子胥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走,我带你们去看看今后的住处。” 第四十三章 千里楚天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秋意渐浓,王封离开郢都已有半月,一路向西北而行,看着日渐凋零的黄叶与面前东去的江水,不由脱口而出。 当日在伍府王封安顿好小明与江老便向伍子胥辞行,伍子胥理解其此行是为了突破境界,并未挽留,只嘱咐说游历结束后若时间充裕务必回郢都一趟。 其实不用伍子胥提点王封也正有此意,楚平王迟早会对伍家动手,他这个做师侄的如何能够袖手旁观,这次拜会他曾暗示过此事,但不知伍子胥是装傻充愣还是当真没有听懂,全都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岔开,只能等下次见面再说了。 “公子可是要渡江?”王封正对着江水思索,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王封欲前往秦、晋、楚三国交界的商於,此地将是周楚之战的核心战场,的确需要横渡面前的江水才可达到,但他沿江步行数里地,并未寻到摆渡之人,听到来人如此发问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大战将起,客船都已被楚王征没以作军用,船家要么被征入伍,要么逃往别处避难,想要渡河需好生寻找。” 来人说完,拱了拱手邀请道:“在下辛亚伦,南疆人士,同样欲渡此江,并且已寻到船家,但那船家狮子大开口,在下囊中羞涩支付不起,若公子愿意同行你我二人共同负担摆渡费用如何?” 王封此时身上所穿衣着乃是临行前伍子胥赠与的丝绸常服,看起来便像是不差钱的主,辛亚伦如此发问心中已经笃定面前的阔绰公子必然会答应。 王封盯着辛亚伦看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在下王封,那便有劳辛兄带路了。” “不麻烦不麻烦。”辛亚伦闻言大喜,急忙在前引路,边走边说道:“俗话说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你我二人相遇便是缘,不知王兄自何处而来?” “在下自卫地游历至此。” 辛亚伦面色略微放松,接着问道:“王兄可有同行之人,可以唤来一同渡江。” “在下孤身一人。”王封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这辛亚伦看似热情,但言行过于反常,王封也想瞧瞧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辛亚伦一路却没有再多言,直到拨开一处芦苇荡,才再次开口说道:“王兄到了,就是此处。” “船家,我们要渡河!” 辛亚伦扯着嗓子朝江面喊了一声,过不多时,一位渔人打扮的船家撑着小舟从芦苇荡深处飘然而至。 “又是你这穷鬼,我早已说过凑不足钱银休要再来烦我。”船家轻蔑地打量了辛亚伦一眼,却仿佛没有看到一旁的王封。 “方圆数里只有这一个船家,在下也是找寻了许久才找到,可惜就是要价太高,任在下如何求情都不肯通融。” 辛亚伦苦兮兮地向王封解释完,转头狐假虎威地说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身旁的这位王公子有的是银子,少不了你的。” “唔?”船家这才抬眼看向王封,发出一声嗤笑:“你说他有钱便有钱?先拿出来瞧过再说。” “王兄你看……” 王封不等辛亚伦劝说,十分爽快的从行囊中取出一把贝币,掂了掂重量问道:“这些够不够。” 船家贪婪地看向王封行囊,忙不迭地点头应道:“够了,够了!” 辛亚伦咳嗽了一声,出言提醒道:“那便开船吧。” 原本一脸欣喜的船家闻言突然变了脸色:“我说够了是指足够支付这位公子一人的费用,与你有什么关系?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辛亚伦被船家气得直哆嗦,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当时你告诉我租这艘船只需二十枚贝币,王兄手中的贝币远超此数,你怎可出尔反尔。” “涨价了行不行?”船家顺手掐下一截芦苇叼在嘴中,摇头晃脑地说道:“我的船愿意收多少就收多少,你管得着吗?不想坐去找别人,别在这耽误我时间。” 形势比人强,现在也找不到其他船家,辛亚伦讷讷半天,只能求助王封:“王兄能否暂借在下些许钱银,等到了商於一定归还。” “还差多少?”行囊中的贝币同样是伍子胥所赠,王封财大气粗,也不怕辛亚伦不还。 船家听到王封愿意再出一份摆渡费用,殷勤地开口道:““一人二十枚贝币,公子您这里有二十三枚,总共还差十七枚。” “在下有八枚。” 王封看都没看辛亚伦手中摊开的钱银,从行囊中又数出十七枚贝币,递给船家吩咐道:“开船吧。” “这怎么好意思……” 辛亚伦面露急色,要将钱银塞与王封,却被王封轻轻推开:“百年修得同船渡,你我有缘,区区小钱不算什么,辛兄不必客气。” 王封说完便抬脚上船,辛亚伦犹豫半晌,也跟着踏上小舟。 “人家王公子不像你这个穷光蛋,连几枚贝币都斤斤计较,丢死个人了。” “你不要欺人太甚!”辛亚伦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起身指着船家大喝道,狭窄的船身在其动作下晃动起来。 “吓死我了。”船家露出一副惊吓的表情,言语中却丝毫不见慌张,身体左右摆动,船身晃动地更为剧烈。 “坐船不给钱就老老实实呆着,装什么大爷,把我惹火了信不信把你丢到江心喂王八。”船家看着站立不稳的辛亚伦出言讥讽道,见其老老实实地坐回舱内,才停止摆动身体,船身逐渐恢复平稳。 王封并未出言制止,等闹剧结束才开口问道:“先生如何称呼?” “不敢当不敢当。”船家对待辛亚伦甚是蛮横,却不敢对面前的金主无礼:“我叫白晨宇,年岁应该比你还小,公子唤我小白便可。” “人家齐国君主叫小白,你也敢叫小白。” 小白作势起身,吓得辛亚伦急忙喊道:“是在下多嘴,别晃了。” “我是楚国人,他齐公管得再宽也管不到我。”见辛亚伦服软,小白甚感无趣,专心撑起船来,一叶扁舟划破江面向对岸驶去。 第四十四章 唱双簧 “多谢王兄解囊相助,他日再会必当厚报,在下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船刚靠岸,辛亚伦便迫不及待地跳下,冲王封抱了抱拳就要离去。 “辛兄留步,你刚才说欲往商於而去,在下正巧也要去往商於,不如同路而行也好多个照应。” 辛亚伦面色僵了一瞬,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个……我记错了,我是要去寻阳,王兄往北我往西,并不顺路。” “可惜了,那么辛兄请便。” 辛亚伦如释重负,紧了紧行囊匆忙离开,王封等其离开视线才迈步下船,走出两步突然转过头来:“多谢小白先生摆渡,我们回见。” “公子回程若需要船只尽管唤我。”小白露出两颗大白牙灿烂地笑道,猛地一撑竹竿,小舟瞬时倒退而去,江岸又恢复了一贯的静谧。 日暮低垂,乳白色的雾气从江中升腾而起,万物仿佛都被隐没其中。 流转的雾气突然翻涌起来,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走到岸边,冲江面轻声唤了两句,过不多时,一艘小舟划破浓雾准确地停靠在江边。 “有没有被人盯上?” “没有,十分安全。” 二人似乎是怕被人发现,声音十分轻,撑舟之人确认再三,才从舟上跳下。 “都怪你多嘴,差点就露馅了。”白晨宇的面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两颗大白牙十分显眼。 “我哪里知道他要去商於,那么说不是为了逼真一些吗。”来人开口抱怨道,听声音不是辛亚伦又是何人。 “还好意思说我,才二十几枚贝币便把你急成那样,屁颠屁颠地就答应了,那王公子是有钱人,你开价五十枚他都拿得出。”辛亚伦一想起小白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就来气,放着好大一只肥羊不往死里宰,活该在这里撑船。 白晨宇也被说起了火气,毫不留情地指责道:“你聪明,你聪明为何还要主动给他八枚贝币?” “我这叫以退为进,更何况王公子不是没要嘛。”提及此事辛亚伦底气略显不足,无力地辩解道:“而且男子汉大丈夫讲究知恩图报,那王公子如此仗义,我也不好太过分。” “做都做了还在这里假惺惺,有意思吗?” 小白的话语中有着无尽的落寞,这句话又何尝不是在讽刺他自己呢。 辛亚伦叹了口气,看着江面陷入沉默,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走吧,这些钱撑个十天半个月足够了。”小白拍了拍辛亚伦的肩膀,解开系缚小舟的绳索,招呼其上船。 “二位就这样走了是不是未将在下放在眼里。” 看到从雾气里走出来的王封二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白狠狠地掐了辛亚伦一把,听到其发出惨叫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顿时吓得跳了起来:“你不是说没被人盯上吗?” “这么大的雾气我哪里看得清楚。”辛亚伦疼得直吸气,这才几秒钟的功夫被掐之处便已经泛紫,但此事确实是他的失误,只能委屈地说道:“这都过了两个时辰了,谁能想到他还没走。” “王公子,您听我解释。”小白露出两颗大白牙,见稳住了王封,蓦地转身跑向木舟,还不忘拉了一把辛亚伦,大吼道:“愣着干嘛,快跑!” 王封看着二人跳回舟中,发疯一般撑起木杆向江心退去,摇了摇头喊道:“给你们三个数,回来。” “傻子才回去呢,江湖路远,王公子后会无期。”距离岸边已逾十丈,小白十分自信对方即使背生双翅也飞不过来,于是露出两颗招牌般的大白牙高声回应道。 “一。” “二。” “三!” “三”字出口,王封心念一动,早已藏于小白与辛亚伦身上的飞针瞬时飞出,狠狠地刺向二人胳膊。 “如果十个数回不到我面前,下一针会刺向你们的双眼。” 小白和辛亚伦闻言顾不得拔下胳膊上的飞针,又一次发疯似的撑起竹竿,小舟飞速驶回岸边。 “大侠饶命!”船尚未靠岸,辛亚伦便一个箭步冲了下来,熟练地拜倒在地,口中哭诉道:“我上有老下有小,求大侠饶命啊!” 无论怎么看辛亚伦都不像有家室的人,王封有些好奇:“上有老我倒相信,但下有小我却是万万不信的。” 辛亚伦见王封并不急于算账,眼珠子一转:“小的不敢骗公子,若小的当真下有小,只求公子饶过我们二人的性命。” 王封本就不打算伤其性命,顺水推舟道:“我答应你了,说吧。” 辛亚伦面露喜色,拉过身后的小白,献宝似地推到王封面前:“我比小白年长,下有小并非欺诈之言。” 辛亚伦如此说的确讲得通,王封被噎得无话可说,咳嗽了两声顺顺气才接着审问道:“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是我!” “是我!” 二人倒也义气,异口同声地承认道,王封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骗过几个人了?” “就骗过公子一人。” 小白怕王封不信,急忙在旁边补充道:“真的只骗过你一个人,北境大战将起,根本没有人渡江北上,我们在这里蹲守了半月才遇到你。” “所以才往死里宰?”王封接过话头讽刺道,他早已看出二人的伎俩,辛亚伦伪装成渡客拉人,小白则作为船家宰客,这出双簧唱得不错,可惜漏洞太多,他之所以不拆穿是想看看二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王公子一看便是贵人,四十枚贝币对您来说只是小意思,求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把我们当个屁放了吧。” “敢情你们是看人下菜,若今日碰上的是穷苦之人,是不是还不收钱了。” 王封被气得笑了起来,没想到小白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和辛爷的确是如此合计的,碰到有钱人便宰上一笔,碰到穷人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王封见小白面色如常不似撒谎,心底愈发迷惑:“既然如此,你们何必做这等勾当。” “还是我来说吧。”气氛突然沉重起来,小白收起了两颗大白牙闭口不语,辛亚伦见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出二人的身世。 第四十五章 楚国秘辛 “我们二人来自南疆,此言并未欺瞒公子,名姓也皆是真实的。” 辛亚伦吞了口口水,话头逐渐放开:“那熊居夺位手段本就不光彩,即位后更是宠信奸佞父纳子妾,为人所不齿,我们部落虽为化外之民,却也知礼义廉耻,于是在九岭十三寨尊主的带领下于南疆起义。” 楚王弃疾即位后便改名熊居,其王位可以说是从灵王和初王手中算计而来,甚至楚国这二位国君的死也与熊居脱不开关系,辛亚伦说其夺位手段不光彩并不过分。 “消息传到郢都,熊居在朝堂之上当着众多士大夫之面大发雷霆,听说宫灯都打碎了两个。”说到这里辛亚伦有些得意,毕竟能够让一国之君如此失态也是罕见,但想到之后的事情,他的语调中不觉多了一丝悲切。 “楚王自即位以来,无论朝堂之上还是乡野中都存在着不少反对的声音,南疆起义虽然逼得熊居在众人面前暴怒,却也让他看到了机会,十万楚军压向南疆,天下人尚未回过神来,熊居便以雷霆手段终结了这场起义,一举堵住反对者的口舌,从此坐稳楚国王位。” “楚地九岭十三寨的暴乱我也有所耳闻,但与你所说的却是出入不小。” 听到王封如此说,久未言语的小白突然嗤笑了一声:“你听说的版本一定是南疆信仰巫术,劫掠楚人用以血祭,楚王因此南征灭巫吧。” “确实如此。”楚王南征在当时看来称得上是轰动诸国的大事,各国都流传有“楚军所至寸草不生,南疆邪术就此断绝”的说法,王封即使之前从未到过楚地,却也听到过一些传闻。 “这也不怪你。”小白捡起块石子朝着江面扔出一串水漂,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不无讥讽地说道:“熊氏向来善于操纵人心与言论,几百年前的熊绎如此,几百年后的熊居也不例外。” “小白,此事不可乱言。” “九岭十三寨被杀的只剩下四口人,我们凭什么还要为他熊氏保守秘密。” 辛亚伦见小白不听劝解,摇头叹道:“熊氏不仁,我们却不可违背祖训,做那不忠不孝之事。” “熊氏出卖主公弑君夺位时怎么不考虑这些?” 眼见兄弟二人即将争吵起来,王封站在一旁有些尴尬,忍不住打断道:“你们所说的可是熊绎获封子爵之事?” 这下轮到小白和辛亚伦大眼瞪小眼了。 “你跟他说过?” “你说了?” 二人异口同声地开口发问道,接着齐齐转过头来看向王封,投以迷茫的眼神。 “据传当年熊绎只是楚地诸侯的心腹大将,后来不知因何原因楚地诸侯与周天子成王不和,周王朝的大军甚至已经压至楚境,熊绎临阵倒戈,带着楚地诸侯的头颅向周成王投诚,这才获封子爵。” “因为其不忠不义的行为,熊绎封爵后始终不被其余诸侯所接纳,但碍于周王室的颜面,当时并未有人道出内情,对外只宣称是楚王暴毙,久而久之熊氏成了楚国正统,原本的楚侯血脉反倒无人知晓了。” 巨阳郊外楚大明为了报答王封的恩情,曾赠予其一卷竹筒,竹筒内记录了楚家先祖作为卜师时听闻与接触的楚国秘闻,王封所言正是出自于此,但真实与否并不知晓,因此说完后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二人的反应。 “大祭司临死前不是说此事绝无外人知晓吗?” 辛亚伦同样十分疑惑,但当看到王封的目光瞬间反应过来,急忙捂住小白的嘴。 “你干嘛捂我嘴……我喘不过……气了。”小白从辛亚伦手里挣脱,不满地看了其一眼:“南疆祠堂都被烧成灰烬了,哪里还用得着同熊氏讲道义,况且他都知道这么多了,说与不说也没有什么两样。” 小白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得出王封所知有限,但灭族之仇此生难报,只求能让更多人知晓熊氏的嘴脸。 “熊氏先祖其实便出自南疆,细数起来南疆熊氏与楚国王室还有亲缘关系。” 这件事竹筒内并无记载,王封也是第一次听说,愈发期待小白接下来的言语。 “当初熊绎弑君投周,背后也有南疆的影子,事成之后此事成了南疆绝密,只有历代大祭司与尊主知晓。即使反对熊绎即位,大祭司与尊主也始终未曾以此事要挟,可熊居却担心事情泄露,将南疆老少屠戮殆尽,大祭司舍命将我等送出,好歹是给南疆留下了一点香火。” 小白回想起当日血雨纷飞的情景不由打了个寒战,眼睛有些湿润:“我们虽背负血仇,却无报仇之力,只能在此处苟且,看着仇人在王位上任意妄为。” “你知道当初熊绎背叛的诸侯是谁吗?”小白平复住情绪,冷笑道:“他背叛的乃是武王幼子,姬月。” 无论是正史所载还是民间传言,王封都从未听说过姬月之名,面露困惑道:“等一下,据我所知武王共有五名子嗣,其中并无姬月。” “姬月有大才,武王担心其与姬诵争权才将他封赏于偏远的楚地,可惜武王驾崩,姬诵与姬月二人还是免不了兵戈相向,兄弟相残并非美名,因此熊绎杀死姬月后,成王才心甘情愿地为其遮掩。” 只因知晓这个秘密,南疆众族便平白背负上巫邪之名,辛亚伦一念至此便心有悲切,怅然感叹道:“历史的真相是什么,恐怕只有亲历者才知晓,也许百年后世人也只会咒骂南疆巫术邪恶。” “你们走吧。”今日所闻虽然震撼,王封却并不想卷入纷争之中,不再理会蹲在江畔发愣的二人,转身向商於而行。 “你知道我为何如此痛快的将此事告知吗?” 小白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咬牙切齿地喊道:“熊绎杀死姬月后担心其后人报复,要将血缘之人杀尽,楚国三公冒死从宫内带出一名婴儿,改姬姓为王姓,这名王姓婴儿便是姬月唯一的血脉!” 王封脚步一顿,终究没有回头,小白却仍不算完。 “南疆熊氏始终在为此事奔走,有传闻姬月的这条血脉潜藏于宋国,可惜未来得及确认整个南疆便被熊居覆灭,你既然姓王,不管你是卫人还是宋人,都与此事脱不开干系!” 王封丝毫不为所动,脚下更快了几分,没有听清小白接下来的话语,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又一阵凄厉的笑声。 第四十六章 浣纱女 王封心里一直在消化小白话语中的信息,远不像表现出来的一样平静,脚下只知机械般前行,直到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他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已经走了一夜。 看着远处村庄升起的炊烟,王封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皮,深深地呼出两口浊气,准备前去买些吃食。 阳江村的历史要追溯到周王朝建立之前,村内最早只有两个姓氏,一为杨,一为江,因此得名阳江村。 西周覆灭后,褒国随之灭亡,部分褒国百姓向东避难,行至阳江村落地生根,于是村内有了第三个姓氏,褒。 褒氏移民中不乏退伍兵卒,杨江二族虽然排斥却不敢过于表露,褒氏同样忌惮二族盘结于当地的势力,三姓因此相安无事百余年。 事情的转折便出现在眼下的周楚之战,楚王于北疆各地征兵,明令每户必出一名兵卒,杨江二族不忍子孙战死,因此调用关系强征褒氏子弟相抵,三族矛盾彻底爆发,但由于褒氏壮年男子尽皆被征入伍,村内的妇幼老弱远非杨江二族的对手,只能吞声忍气求一时周全。 褒氏有女名褒姒,生得一副神仙样貌,村内无赖之前还顾忌褒氏男子,不敢过于纠缠,但现在褒氏一族只剩下一群妇女老弱,至于上了战场的男丁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他们也不必再害怕什么,可怜的褒姒从家门口至溪水不过百步路程,已经忍受了不下五名登徒子的骚扰。 “妹子这是要去干啥,俺来帮你。” 褒姒努力绕开无赖驻足之地,但还是被守在村口的数人拦住,若非躲避及时,免不了遭受咸猪手的非礼。 “躲什么躲,和俺还害羞?” 褒姒怯生生地看了众人一眼,急忙快步走过村口。开口之人叫做江大牛,不过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货色,真正让她畏惧的是一直未曾言语的杨虎,此人虽然从未在言语动作上有过骚扰,但向来聪慧的褒姒如何能看不出其隐藏在眼底的欲望。 “大牛,你不是号称自己七岁逛青楼,八岁经人事,年方二十阅女无数吗?” “就是,可你在褒姒面前的表现着实不像吹嘘的一般啊!” 江大牛急得面红耳赤,他在褒姒身上吃瘪不是一次两次了,本就甚感羞怒,此刻面对众人的嘲讽,暴脾气顿时收敛不住,拔腿便要去追赶褒姒。 “大牛莫急。”杨虎的父亲是镇上文吏,在他的逼迫下杨虎勉强读过几本书,从此自诩文化人,说起话来不急不缓:“褒氏女子向来贞烈,对这褒姒只可智取,不可用强。” 江大牛迈出脚便有些后悔,正发愁如何挽回颜面,听杨虎如此说,立马顺坡下驴道:“杨叔说得有道理,那俺这次先放过她。” 杨、江二族经过数百年的繁衍,族内大都沾亲带故,论起辈份江大牛的确需要唤杨虎为叔父,但杨虎向来不喜这个称呼,不过今日有更紧要的事情,他没有心思纠正这些旁枝末节:“大牛此言差矣,褒姒驳了你的面子,岂能就此罢休?” “虎哥有啥好办法?”江大牛知晓杨虎不喜欢别人称其为杨叔,十分知趣地改过称呼。 果然杨虎对此甚是满意,朝褒姒的背影努努嘴指点道:“她盆里皆是衣物,必然是去溪旁洗涤……” “俺也知道,但她每天都去洗衣服,有啥稀奇的。” 杨虎本想表现一下他缜密的观察与分析能力,没想到被缺根筋的江大牛当场打断,心底虽然恼怒,但想到接下来的计划,还是耐心解释道:“你去村中找两名闲人,许以好处让其将褒姒逼到水里,到时候你再假装相救也跳入水中……” “可是褒姒水性比俺还好,哪里用得着俺去救。” 再次被打断杨虎彻底按捺不住怒火,连续追问道:“你是不是傻?你管她水性好不好干吗?你是为了救人,情况紧急之下在水里做些什么她会好意思声张吗?” “做些什么?”江大牛愣了片刻,欣喜地蹦了起来,丝毫没有在意被当众训斥:“还是虎哥有主意,俺这就去找人!” “去吧去吧。” 江大牛在色欲的驱动下办事十分利索,很快便带来两名闲汉,交待再三才紧张地看着二人走向溪畔。 “虎哥,接下来干什么?” “等着,我出声你便冲过去救人。” 江大牛此时对杨虎心悦诚服,听其如此说自然没有意见,站在一旁搓着手等待命令。 褒姒手里洗着衣服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北疆,父母早亡,自幼便是她与弟弟褒玉相依为命,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丁,褒玉同样逃不掉被征入伍的命运,听说上了战场能平安归来者十不存一,她这个做姐姐的如何能够不担心。 又想到目前的处境,褒姒心情更加沉重,被无赖调戏尚是小事,前日听族老说杨、江二族想要趁此机会将褒氏驱离商於,如果弟弟归来该去何处找寻自己。 褒姒正在暗自神伤,突然发现面前投下两道阴影,接着身后传来轻佻的声音:“洗衣服多没意思,不如我们来做些别的。” 褒姒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如此大胆,在光天化日之下便敢行此等勾当,但她也不像外表看起来一样柔弱,猛地抄起洗打衣物的棒槌转身击向来人。 江仲和江季只是族内旁系子弟,甚至没有资格录入族谱,二人今日正在村头闲逛,没想到平日里从未正眼瞧过他们的江大牛突然有事相求,并许诺事成之后必有重谢,二人一听所办之事不过是吓唬一名弱女子,于是毫不犹豫地应下。 本以为褒姒能够如预想一般被吓退到水中,结果面前的女子抄起棍子便打,二人着实吓了一跳,险之又险地避过袭击,江仲与江季也被激起了火气,不再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一人握住棒槌,另一人就要将褒姒推入水中,反正大牛少爷只吩咐使其落水,又没有规定以何种方式,直接推下去也一样。 褒姒如何肯让二人碰到自己,急忙放开棒槌连连后退,情急之下忘记了身后乃是溪水,脚下一空失去平衡向后仰去,正在无助之际只觉右手被人握住,接着一股大力将自己拉起,整个人便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四十七章 裂帛 “姑娘没事吧?” 褒姒长这么大头一回被陌生男子拥入怀里,急忙羞涩地挣脱而出,本想指责来人不顾礼教,想好的话语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到头来只是轻声应道:“多谢公子,小女没事。” 王封向着炊烟而行想要讨口吃食,还没进村便看到两名壮汉欲欺辱面前的浣纱女子,情急之下没有控制好力道,竟将二人击晕过去,褒姒回过神来也看到了晕倒在地的二人,不觉惊叫出声。 “在下没有收住手,所以……” 王封略显尴尬,解释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便感觉地面传来一阵震动,急忙拉着褒姒避向一旁。 “放开那女孩,”一道身影卷起满地的尘土直奔溪畔而来,王封眼睁睁地看着其一头扎入水里,口中还在继续喊着:“让我来!” 王封挥手驱散飞扬的沙尘,呆滞地问道:“这位兄台是冲我来的吗?” 褒姒觉得面前男子发懵的样子十分可爱,心中一扫此前的阴霾,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公子多虑了,小女褒姒见过公子。” “褒姒?”王封惊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仔细端量起面前的女子,只见其双颊嫩红面若桃花,肌肤像雪一样白皙,映衬着一张樱桃小嘴愈发娇俏可人,但最吸引人的却是那一双微蹙的蛾眉,即使面露笑意,仍掩饰不住藏于眼底的忧愁,让人我见犹怜。 “公子?” 王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施礼道:“在下王封,事出紧急,如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那小子你耳朵聋了吗?”江大牛在水中见二人竟然聊了起来,怒从中起:“滚远一点,否则别怪俺不客气!” “他们是你找来的吧?”王封笑着指向晕倒在地的江仲二人,这点小把戏自然瞒不过他,仅凭江大牛刚才的言行便足以脑补出事情经过。 褒姒亦是心思剔透之人,王封稍作提点,瞬时想明白其中蹊跷,轻声啐道:“无耻之徒。” “你是不是看上这小子了,俺大牛除了长得差点,哪里比不上他?” “大牛,你太让我失望了。” 褒姒红着脸还没有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杨虎一脸痛惜地走上前来。 “虎哥,你在说什么?” 杨虎没有理会江大牛,而是朝褒姒略微弯下腰,请罪道:“让褒家妹子受惊了,此事怪我,我明明已看到那杨虎与村中无赖勾结,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会做出这等卑鄙之事。” “虎哥,不是你让我……” 杨虎不等江大牛说完,立马向身后的跟班们高声吩咐道:“江大牛如此行事是给阳江村丢脸,我们先替列祖列宗惩戒他一番。” “杨虎你出卖我!”江大牛再傻也看明白了此刻的形势,挣扎着想从水中游上来。 几名跟班早已与杨虎串通好,怎会任由江大牛继续说下去,纷纷撸起袖子准备下水,没想到突然从旁窜出一道人影,拦在众人面前。 “我虽然也瞧不上这江大牛,但卸磨杀驴的行为更让人鄙视。” 王封似笑非笑地看向杨虎,敢情绕了大半天江大牛只是一枚弃子,真正的操盘人原来在这里。 “与你何干?” 杨虎并非没有看到王封,只是在他想来,一个路人而已,若是识趣,老老实实旁观便好,但若想在美人面前逞英雄,他不介意教育其如何做人。 王封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点头赞同道:“你说的对,好像的确和我们没有关系。” 杨虎甚是满意,但下一秒整个人便愤怒不已,视线里王封竟然拉起褒姒的手扬长而去,而褒姒竟然也对此没有丝毫意见。 “你给我站住!” “是在叫我吗?”王封停下脚步,朝四周看了看,有些犹豫地伸手指向自己。 杨虎不知其是真傻还是装傻,但在褒姒面前不想失了风度,沉住气道:“事情尚未解决,你们还不能走。” “你刚刚不是亲口说此事和我们没有关系吗?”王封难以置信地嚷道:“既然没有关系,我们还留在这里干嘛,你们两个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就好。”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多管闲事了。” 杨虎怒极反笑,王封此言已经相当于点破江大牛如此行事乃是受他指示,他也不必再留情面,只需将这个外乡人杀掉,其余事情他自有理由向村内父老解释。 “将他留下!” 跟班们得到命令放过正从水中爬出的江大牛,齐齐将王封与褒姒拦下。 “此事因我而起,小女将他们拦住,王公子快逃吧。” “我如果就这样跑了,传出去别人岂不是要骂我胆小鬼窝囊废,以后还怎么见人。” 王封霸气地将褒姒护在身后,调动丹田之气,猛地吼道:“江大牛你个王八蛋看好了,我们两个今天挨揍都是因为你!” 话音刚落,王封立刻转身抱住褒姒,将后背暴露给众人,强挨了几记殴打。 “他们打死我,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王封并非是想占褒姒便宜,只是他可以图一时痛快将面前众人尽皆解决之后一走了之,褒姒却仍需在此地生活,因此必须要有万全之策。 江大牛原本还在纠结该帮谁,听到王封的叫喊脑子登时转过弯来,大吼着冲向杨虎。 王封虽然有灵气护体,硬挨了几下也不好受,见江大牛上套,终于可以放开手脚进行还击,但依然没有动用菜刀与飞针,只是以市井斗殴的招式将几名无赖击倒。 杨虎自诩文人,十指不曾沾过泥土,知晓自己绝不是江大牛的对手,见江大牛凶悍地冲过来,吓得转身就跑,口中不住地喊道:“我去村里喊人,你们快拦住他。” 杨虎在族内身份颇高,几名跟班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分出两人去拦住江大牛,剩余三人对视一眼,却没有一人敢上前。 “我们走吧。” 王封十分自然地牵过褒姒的手,褒姒面色一红,乖巧地跟在其身后。 “不准走!” 面前的年轻人虽然可怕,左右不过是挨一顿揍而已,但若得罪了杨虎以后恐怕难以在阳江村立足。三人咬了咬牙,其中两人拽住王封,另一人则从旁绕过欲擒住褒姒,想以此要挟王封就范。 “嘶啦”一声,身上的丝绸常服被撕裂,却也挣脱了二人的拖拽,王封先是将褒姒拉至胸前,接着面露寒意,快速踢出三脚,将三名无赖再次踹倒在地。 第四十八章 王大人 “下一次我不会留手。”王封冷冷地看了三人一眼,也不去管还在与人缠斗的江大牛,带着褒姒转身离开。 “都是因为我,才让公子受此祸端。” 褒姒亲眼看到王封为了保护她用身体挡下无赖们的拳脚,说着说着竟愧疚得要哭出声来。 王封两世为人,不怕流血不怕流汗,就怕女生流眼泪,更何况是褒姒这样子娇滴滴的大美人,顿时急得手忙脚乱。 “我没事。”王封怕褒姒不相信,原地跳了跳,又伸展了一下四肢,拍着胸脯说道:“我平日里晨起也要锻炼,刚才正好顺带了,就是现在肚皮有点饿,褒姑娘如果实在过意不去,能否容在下讨些吃食?” 褒姒没想到王封上一秒还在喊打喊杀,下一秒便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操心起肚子的问题,她之前除了自家弟弟,极少与男子接触,像面前这样行事奇特的男子更是没有遇见过,感激之余不由多了一分好奇,羞涩地开口道:“小女家中正好有些吃食,公子若不嫌弃可以略作充饥。” “能吃就行,在下不挑食。”王封看着破涕为笑的褒姒拱手道谢,他的计划还有最后一环,此刻尚不能离开,褒姒如此配合倒省了他不少力气。 阳江村名义上是村落,但就人口与规模来看即使较寻常乡镇也不遑多让。据褒姒介绍整座村落分为两部分,临近溪流地势平坦的区域乃是杨、江二族聚居之所,另一半靠近山地的部分才是褒氏居住之地。 由于先祖乃是当年褒国的一名将领,为了保护国人防范杨江二族的偷袭,褒姒家的祖居建在了三族交界之处,王封随褒姒步行百余步便已抵达。 “家中略有杂乱,还请公子勿怪。”褒姒红着脸邀请王封入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必然有碍清名,但可能是被王封自然的表现所感染,褒姒此时并没有心思顾虑这些。 “褒姑娘说笑了,是在下叨扰了才对。”王封随其步入屋舍,环望四周,房间虽小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左手边的灶台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几样厨具整齐地挂在墙上,阳光透过竹窗打在一株花上,给整个房间平添了一份生气,内处则有两扇紧闭的竹门,想来便是女子的闺房。 “姑娘这若称得上杂乱,我那处屋子真是比猪窝也不如。” 褒姒听到王封夸奖心下欢喜却不搭话,俯身掀开锅盖取出温热的饭食,招呼王封先吃,自己则走进左边的竹门。 一碗稻米,一样清炒的时蔬,一看便是褒姒为自己准备的饭食,王封已经过了饿劲儿,索性坐在一旁等待褒姒出来。 “这是家弟的衣服,公子若不嫌弃可以先换上,小女试试能否为公子缝补好。”褒姒双手捧出一件麻服,见王封并未动筷,言语中多了几分委屈:“饭菜是不合公子胃口吗?” “这应该是姑娘的早饭吧,在下若吃掉你岂不是要饿肚子?”王封起身接过麻衣,接着问道:“哪里可以换衣服?” 褒姒朝左边的房间指了指,坐到桌旁对着那株小花发起呆来。 “还是这个面料舒服,丝绸衣服好看是好看,但活动起来束手束脚的。” 褒姒逆着光看向从屋内走出的身穿麻布粗衣的男子,精神有一瞬的恍惚,差点将其错认成自己的弟弟。 “对了,你弟弟呢?”王封坐到褒姒对面,这件衣服甚是合身,也不知道褒姒的弟弟年方几何。 “被征入伍了。”褒姒颇为伤感地回答道,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公子欲往何处?” “在下……” 王封刚说出口两个字,院门突然被大力踹开,杨虎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其身后还跟着十几口人。 “郑大哥,就是这小子在村头行凶,杨二他们几人都可作证。” 杨虎说完才发现王封换了身衣服,并且正在和褒姒同桌而食,先是惊愕,继而指着褒姒大怒道:“我原以为你是贞洁烈女,没想到你竟然会和这小子私通!” “够了。”郑杰挥手打断杨虎,他是县上捕头,今天本是来此地通告治安之事,正巧赶上杨虎回村求助,听说有人行凶,这才前来查办,并不想参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由。 “把这两个男女带回县里。”郑杰冲手下下达完命令,转头看向杨虎:“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先不带你回去,但若之后有什么事情,你需要随时听宣。” 杨虎原本是想召集族人将王封趁乱打死,但没想到一回村便撞上了郑捕头,心底虽然不甘也只能依言谢过,退到一旁等待郑捕头拿人。 “郑捕头不先问事由便直接拿人,恐怕于律法不符吧?”王封拍了拍褒姒的肩膀以示安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与院内众人对峙道。 “休说废话,将你们带回县里我自会问清楚缘由。” 郑杰暗中使了个眼色,王封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不依不饶道:“按照楚国律法,捉拿凶犯前须先宣判其罪行,郑捕头如此办案不合规矩,在下恐怕难以从命。” “既然你如此说,我便遂了你的愿。”好良言难劝该死鬼,郑捕头叹了口气:“我且问你,杨虎说你于村头行凶,可有此事?” “只是斗殴,尚未构成行凶,况且究竟因何而起,恐怕杨兄也不想让我当众说出来吧?” 杨虎被盯得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当时除了江大牛,余下皆是他的人,底气大足:“你尽管搬弄是非,那么多人亲眼所见还能作假不成?” “别人作不作假我不知道,但江大牛肯定不会作假。”王封懒得与杨虎纠缠,走到现在这一步他的计划基本已经完成,于是不再隐藏,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郑杰。 郑杰不以为意地接过令牌,但当看到上面所刻之字立马肃然起敬,沉声恭敬道:“阳江捕头郑杰见过大人。” 杨虎见郑杰态度突变,着急地问道:“郑大哥您别开玩笑,他算哪门子大人?” “在下王封,郢都人也,初入武士,欲以武报国,遂北上参军入伍,的确算不上大人。” “但栽赃士人,以下犯上,阻拦军务,目无律法,杨虎,你好大的威风!” 第四十九章 参军入伍 王封声音不大,但每说一句,杨虎的脸便苍白一份,最后一句喝问出口,杨虎整个人已经呆在原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此间事情早已传遍全村,褒姒家门口被围得密不透风,一名文人扮相的中年男子挤过人墙,狠狠地瞪了杨虎一眼,转身向郑捕头耳语道:“郑大人,那令牌是否有可能作假?” “我已验明,是楚国武士令牌无疑。”郑杰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在场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令牌自然是真的,为了招徕英才,春秋各国皆有规定,通过稷下内推考核的学子,于本国境内一律以士人之礼待之,这块令牌虽然是伍子胥私下授予,但走到哪里都当不得假。 “在下杨诚,犬子多有得罪,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宽恕他这次,有什么要求杨家都可以满足。”杨诚是明白人,既然王封身份是真,又未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求得其原谅。 若真想惩戒杨虎,王封有的是隐蔽办法,之所以费了如此多功夫,不过是为了让褒姒能够于此地继续安稳生活,杨诚愿意主动服软再好不过,但王封依然没有轻易松口:“并非是我不依不饶,只是按照楚国律法,此事传扬出去任谁来处置都难以轻易揭过。” 杨诚常年与文字打交道,立马心领神会,恭敬地朝王封与郑杰作揖道:“在下可以保证阳江村村民绝不会将今日之事外传,恳请二位大人开恩。” “民不举官不究,若无人报案便只是寻常的邻里纠纷,本捕头自然不会插手。” 杨诚谢过郑捕头,希冀地看向王封,等待其表明态度。 “在下也不想声张,毕竟临行前家中长辈特意嘱咐过此行不可惹是生非。”王封面露难色:“但杨虎不除,我又怕自己前脚刚走,他便再来欺辱我这刚认下的妹子。” “公子尽管上阵杀敌,褒姒姑娘我们阳江村会替您照顾周全。”杨诚听闻此言,急忙拍着胸脯保证道,说完还递过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 褒姒羞得面色通红,背地里重重地掐向王封腰间的软肉。 王封感受到腰间的芊芊玉手,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既然你如此说,我便信你一回,但我这妹子如果受了欺负,到时候休怪我不讲情面。” “不敢不敢。”杨诚抹掉额头的汗水,踹了杨虎一脚:“还不快谢过王公子。” “谢就不必了,你们退下吧,记得让围观的人也散了。” 王封愈是这种态度,杨诚愈是觉得其深不可测,急忙压低身体拉着杨虎恭敬地退出院落,喝退围观群众后又走出了十几步才敢大口喘气。 “爹,不过是个武士,咱们何必这么怕他。”杨虎一想起自己刚才的表现便觉羞愤难当,回过神来忍不住抱怨道。 杨诚急忙捂住儿子的嘴,确定四下无人才小声解释道:“武士当然没什么,咱们族里也有三名武士,但从郢都来的武士大都有世家背景,不可轻易得罪。” “郢都又没有王姓世家,我看那小子就是个骗子。” “郢都的确没有王姓世家,甚至楚国境内都没有王姓世家,王封十有八九是假名。” 杨诚顿了顿,见儿子陷入思索,继续提点到:“令牌是真的,名字却是假的,这个王封必然是大世家的嫡传子孙,北上参军不过是为了积累声名,他的背景恐怕超过你我的想象。” 看到杨虎眼神里抑制不住的惧色,杨诚态度稍软,宽慰道:“他今日既然不追究,此事便算过去了,你打好招呼,让族内子弟今后对褒姒恭敬一些,却也不必过于亲热,其中的度你自己衡量。” 杨虎忙不迭地点点头,下定决心以后见到褒姒绝对绕着走。 杨家父子的对话王封并不知晓,他此时正和郑捕头相谈甚欢。 “若早知王老弟有此身份,愚兄就不必多事了。” “郑大哥侠义心肠,今日若换作旁人,还得有劳郑大哥解围。” 褒姒站在一旁,摸不清两人为何刚才还在针锋相对,一转眼便聊得如此起兴,王封看出其疑惑,笑着解释道:“杨家人多势众,郑大哥将你我带去县衙实际上是想保护我们。” 褒姒对王封所言自无怀疑,落落大方地施礼道:“小女谢过郑大哥。” “不要多礼,有王老弟护着你,今日就算我不在场也一样。” “郑大哥说笑了,在下即将参军入伍,褒氏妹子还得托您多加照顾,您可不许拒绝。” 见郑杰笑着应允,王封转头冲褒姒打趣道:“郑大哥是好人,你有麻烦就去找他,他如果不答应你就哭给他看。” 褒姒想起自己在王封面前哭鼻子的样子,嗔怒道:“人家才不会哭呢。” 郑杰看着二人打情骂俏,识趣地起身告辞道:“我还需回县衙复命,就不打扰老弟与褒姑娘了,有需要尽管去县上寻我便是。” “郑大哥能否稍等片刻。”王封抬手叫住郑杰:“从军之事宜早不宜迟,容在下交待几句,便与郑大哥一同去县衙报道。” 郑杰看了看王封,又看了看褒姒,依言道:“老弟不必着急,我去外面等你。” “你这就要走了吗?”郑杰刚出门,褒姒便止不住眼圈一红。 “你可刚说过不会哭的。”王封先安抚住褒姒,才解释道:“我从郢都而来的确是存了参军报国的心思,大战将起提早入伍也好早作准备。” “战场残酷,妾身怕公子此去凶险。”褒姒也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关心面前这个只相识了不过半天的男子,思来想去只当是不想让对方和弟弟一样上了战场生死不知。 “姑娘放心,在下命大。”王封好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于生死的态度十分豁达:“杨虎等人今后应该不敢再骚扰于你,若有什么事情尽可去县衙寻郑捕头帮忙。” “可是公子的衣服还没有缝补好。”褒姒不知再以何借口阻拦,只好如此说道。 “还是麻布衣服穿着舒服,那件衣裳入伍后也用不上了,直接丢掉就好。” 王封见褒姒不再言语,拱拱手拉开竹门,走向等候在外的郑捕头。 第五十章 伙头军 郑杰透过竹门看到屋内泫然欲泣的褒姒,急忙劝道:“时间尚早,老弟不必着急,可以再多呆一会儿。” “多谢郑大哥,不过都安排妥当了,我们出发吧。” 王封何尝看不出褒姒的情谊,面对这样的女子,说不动心是假的,但他此时有更紧要的事情,不敢陷入温柔乡,只能硬着心肠斩断这段感情。 郑杰心意已至,不便再多言,招呼手下准备返程。 阳江村离县城不过五里地的路程,郑杰看出王封心情沉闷,也不作打扰,只是埋头带路,晌午未过,一行人便已到达县衙。 “再向北步行半日便是商於城,王老弟如果当真想参军,只需在县衙登记后,自会有车马相送。” “有劳郑大哥引荐。” 郑杰确定王封不是在开玩笑,挥手遣散了手下,自己则带着王封直奔文房。 “刘主簿,这位是郢都来的武士王封,想要入伍参军,劳您帮忙登记一下。” 县内的壮丁该上战场的早都被征调走了,刘主簿的工作十分清闲,二人进来时他正在捏着胡子读书,却是没有发觉,陡然听到郑杰言语,吓了一大跳。 “入伍参军?”刘主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战将起,入伍之事所有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怎会有人上赶着去战场找死。 郑杰清楚刘主簿的脾性,生怕这个书呆子出言冲撞,赶忙提醒道:“这位是郢都来的武士王封,按照律法王大人可以自主选择行伍。” “确实有这个规定。”刘主簿为人单纯,对王封的身份并未有过多遐想,翻着手头的名册说道:“现在步兵、骑兵、车兵都有空缺,兵种还是挺多的,王大人自己看一下吧。” 刘主簿说着便将名册推到二人面前,自己则拿起书继续读了起来。 “刘主簿心思简单,老弟千万别往心里去。” 王封知晓郑杰的顾忌,冲其笑了笑,埋头研究起桌上的名册。 周楚之战关乎国运,倘若不幸战败,楚国至少十年难以恢复元气,因此朝堂上对这场战争分外重视,仅从兵种划分的细致程度便可看出一二。步兵之下分为长枪兵、刀盾兵、弓兵等八个兵种,骑兵又细分为轻骑兵、铁骑兵与弓骑兵,车兵之下倒是没有细分,除去三大类作战兵种,名册上还标记有工兵、随军郎中等近十种后勤兵。 “一定要选择最适合你作战方式的兵种,这不光是对你好,也是对整个军队好。”刘主簿终于看完了一个章节,见王封还在犹豫,好心地提醒道。 参军主要是想借战场上的搏杀来磨练自身武道,从这个角度出发,步兵中的刀兵无疑是最适合的,王封之前也是如此打算,但当其看完名册,却临时改变了主意。 “我选好了,就是这个了,劳烦刘主簿登记一下。” 郑杰与刘主簿好奇地凑上前来,当看清王封手指的兵种,齐声惊叫道:“公子是不是指错了?” 王封见二人反应这么大,也怀疑是自己指错,低头确认再三,才斩钉截铁地宣布道:“没错,就是这个,我要做一名光荣的伙头军。” “王公子可能不知晓伙头军的职责,容在下解释一二……” “我知道,就是负责做饭的。”王封打断刘主簿的话语,抬手从怀中掏出菜刀,挽了几个刀花,傲然说道:“民以食为天,吃饱吃好才有力气上阵杀敌,在下必会以手中菜刀为全军将士做出可口的饭菜。” “可是公子一身武艺,做一名伙头军未免大材小用……” “王老弟想进伙头军你登记便是,不必多言。”郑杰拦住刘主簿,他与杨家父子一般心思,见王封选择了不需要上阵对敌的后勤兵种,更加确认其只是来战场积累资历的世家子弟,心底不由生出鄙视之意,态度却愈发殷勤恭敬。 “老弟舟车劳顿,不如先在县城歇息几日,等养足精神愚兄再差车送你去周於。”郑杰自觉摸透了王封的目的,接着补充道:“入伍信息今日便会送往军营,愚兄会打好招呼,老弟不必为此事担心。” 王封听出其言下之意为自己只需呆在县城内享清闲,不必上阵拼杀自会有军功记录在册,知晓郑杰误会了他的意思,却不多作解释,开口道:“如果条件允许,希望郑大哥现在便能安排车马送我去前线,若今日不方便,在下亦可步行而往。” “老弟这说的哪里的话,别人要车马可能没有,但你若需要绝对随时恭候。”郑杰有些犯嘀咕,他本以为已经摸透了王封的心理,现在看来大人物的想法果然捉摸不定,不过无论如何,只要顺着其意思来便绝对不会出差错。 “刘主簿,我记得我这个月还可以调用一次车马,你帮我登记一下,越早出发越好。” “等我看看。”刘主簿办事刻板,不顾郑杰的眼色,起身从书架抽出另一本名册,仔细查对起来:“郑捕头你这个月的次数已经用尽,按照规定如果仍要使用车马,需要从下个月的次数中双倍扣除。” “扣吧扣吧,现在可有空闲车马?” “马厩里正好有一匹,你若当真需要我便给你登记。” “需要需要,快登记吧。” “登记后即使未曾使用也不可取消,如果确定我就真登记了?” 郑杰捂住眼睛痛苦地点点头,刘主簿的刻板与啰嗦在县里是出了名的,若非为了讨好王封,他是决计不会主动与其打交道的。 “拿着这张号牌去马厩取车马即可,记得明日之前还回来。” 郑杰迅速抽过号牌,匆匆行了个礼,拉着王封逃难似地离开文房。 “今日之事过于麻烦郑大哥,这些钱银您务必收下,不然在下心中难安。”王封没等郑杰推辞,便将钱囊塞到其怀里。 “老弟太客气了。”郑杰暗中摸了摸钱囊,好家伙,世家子弟就是不一样,一出手便顶得上自己一年的饷银。 有银钱在手,郑杰办事更殷勤了几分,麻利地取出马匹并连接上马车,对候在一旁的车夫嘱咐道:“车驾得平稳点,如果惊扰了王公子看我不揍你。” “老弟莫怪,愚兄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亲自相送,等你凯旋之日我一定在此设宴恭贺。” “郑大哥客气了,褒姑娘那边还需要您多加费心。” “这个你放心,只要我在阳江一天,褒姑娘那里便绝不会有差池。”郑杰将王封扶上车马,退到一旁拍着胸脯保证道。 “那便谢过郑大哥了。”王封立于车上略一抱拳,转身向车夫低声道:“出发。” “祝老弟旗开得胜,奏凯而归!”郑杰冲王封离去的背影扬声称贺,直至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摸着钱囊心满意足地返回县衙。 第五十一章 做伙头也有大学问 黄飞正在专心研究边境布防图,殿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报——城外有名郢都来的武士前来入伍。” “武士?”黄飞继续翻阅着手中的图纸,头也不抬地应道:“直接送去军营便是,还来通知我干嘛。” “将军,此人有些特殊,您还是亲自看一下为好。”手下苦笑着将手中的名册递上,退到一旁等候吩咐。 “国难当头,竟然还有人想着趁此机会捞军功。”黄飞气愤地将名册摔到地上,指着门外怒喝道:“去,把他‘请’进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城门外,王封想起车夫离去时希冀的眼神,有些后悔将全部钱银赠予郑捕头,不然此时拿出些许,今日必然会多一个高兴之人。 “进来吧。” 见卫兵出来,王封上前一步正欲施礼,其却只是冷淡地招呼了一声,便自顾自地转身在前带路。 王封不明白卫兵为何一进一出之间态度差距如此大,但见其一脸厌恶,只能压住困惑跟在其身后进入城池。 商於是为了提防秦晋两国而修建的边境重城,商业本就不发达,大战将近城内更显萧条,王封一路上只见到数队荷甲的士兵沿街而行,寻常的市井气息却是丝毫感受不到。 主殿名义上是城主府,实际上更加像是一座缩小版的堡垒,王封进入外门时注意到两边的墙壁厚度足有一丈,外墙内部则立有四座箭塔,战时拒敌,平日里可做了望之用。 “商於作为西北国门,即使城池被破,亦可凭借主殿布置死守数日,为后方百姓争取撤离的时间。”带路的卫兵提起这些,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自豪,但当看到王封不为所动,忍不住暗讽道:“商於从来只有战死的鬼,没有苟活的人,即使躲在后面,真到了城破的时候也别想着能够逃跑。” 王封选择伙头军还真不是因为怕死,见卫兵误会也懒得解释,淡淡地说道:“带路吧,我自会与将军商议。” 卫兵闻言冷哼了一声,却也知道对方身为武士,绝非自己可以冒犯,只能收起不满继续带路。 “启禀将军,人带到了。” “行了,你退下吧。”黄飞挥手屏退卫兵,却没有理会站在殿内的王封,继续翻看着手中的布防图。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黄飞放下图纸起身准备外出,见到王封站在殿中,好像突然记起一般拍了拍脑袋,快步走上前来,口中抱歉道:“卑职沉心军务,忘记王公子大驾,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在下选择伙头军入伍,将军心里有意见是正常的。” 黄飞本想敲打一番,将其调换到步兵营中此事便算过去了,但见王封将话挑明,也不再绕弯子,收起笑容冷声道:“听你这话必然是有理由说服我,我倒要好好听听。” “将军看来,伙头军的职责是什么?” “生火烧饭,负责军队所食。”如此浅显的答案妇孺皆知,黄飞不明白身为武士的王封为何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除此之外,可有他用?” 黄飞领军近十年,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迟疑道:“必要之时,亦可上阵杀敌。” “按照楚国军旅编制,战时十人成一灶,每灶一伙勇,万人之军便有千名伙勇,如此数量除去正面厮杀,足以作为一支奇军左右战局。” 伙头军战力虽然不高,但放在战场上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正是出于此等考量,军中才会在战时将伙头军拆分后编入步兵,随军上阵杀敌,但像王封所说的将其作为奇兵,黄飞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不由被提起了兴趣:“伙头军如何作为奇兵,快请细细说来。” 王封从黄飞的言语中听出了其态度转变,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解释道:“在下只需举一例子,将军必然能够理解。” “十年前齐鲁两国于长勺大战,鲁国谋士曹刿先是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计正面击溃齐军冲锋,后又通过车辙与旗帜断定齐军已乱,乘胜追击,此战遏制住了齐国争霸的势头,曹刿也凭此一战跻身诸国十大谋士之列。” 长勺之战是以弱胜强的经典战役,黄飞自然知晓,但却不明白王封为何会提起此事。 “此役过后,各国将领皆从中吸取经验,两军对垒,若一方败走,胜者必会盯紧细节,以此判断敌军的真实意图。” “除去车辙与旗帜,伙头军所留灶坑同样是极为重要的线索,有心人追击时完全可以根据灶坑数量来判断敌军的数量。将军试想一下,倘若您在追击之时,发现敌军头一日有两千灶坑,第二日只剩下一千五百之数,到了第三日灶坑甚至不过千数,会作何想法?” “溃不成军。” “没错,常人的第一反应必然是敌营中军心涣散,士兵逐日溃逃。”王封点头附和道,话锋一转:“但当将军满心欢喜地将其堵截住,却发现敌军并未如所料一般溃不成军,而是士气高涨地在等待您自投罗网,又当如何呢?” 黄飞已经将自己代入到王封设定的情景当中,额头上不觉渗出一排细汗:“减灶之举的确高明,稍不注意便会中计,但此计可由主帅部署,不足以作为你选择伙头军的理由。” 王封本就没期望这个解释便能彻底说服黄飞,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在下此次北上参军有两个目的,一是想借战场厮杀磨练武道,二是想实践心中所想,并非为军功而来,将军大可放心。” “你是伍家子侄?”黄飞拆开书信,他与伍子胥私交甚好,从未听其说起过家中有外姓子侄,但从字迹看来的确是伍子胥所写,于是继续向下看去,读到最后面色稍显凝重:“武卒是何等兵种?当真可以以一当十?” “这只是晚辈的设想,具体效果还需实践才可知晓。”王封退后一步,恭敬地施过晚辈礼:“因此晚辈希望入伙头军,并以此为试点验证心中所想,倘若成功,黄叔麾下便可多一支奇兵,即使不成,亦无损失。” “你让我考虑一下。”黄飞坐回椅子上,一只手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另一只手则抚着头闭目沉思,良久后才睁开眼,缓缓说道:“我只可给你一伍用于实践,你若不满意,便请原路返回。” 第五十二章 十三伍 “伙头营内环境杂乱,伍长小心脚下。” 还是之前带路的卫兵,虽然他不知道这位郢都来的武士和将军聊了什么,但从将军的态度便可看出其并非来此地混军功的纨绔,按照黄将军的脾气,若真是混吃等死之辈,就算国君求情也绝不可能直接提拔其为伍长。 “到了,这里便是伙头营十三伍。”卫兵拉开眼前的房门,率先走进屋内拍了拍手,宣布道:“这位是武士王封,也是你们今后的伍长,让我们热烈欢迎一下。” 卫兵见营房内众人并未如预料般热情不由有些尴尬,正想开口再活跃一下气氛,角落里突然响起一道懒散的声音:“我们这里都是一群烧火做饭的废物,武士上步兵营杀敌去啊,来伙头营凑什么热闹。” “这是黄将军的命令,你们若是有意见找将军说去。”卫兵没好气地回呛道,军内上下谁人不知伙头营十三伍个个都是出了名的刺儿头,也不知道将军打的什么主意,竟会让面前这个看起来便很和善的年轻人来担任伍长。 “我是没办法了,接下来交给你了。”卫兵心中对王封多了一丝同情,拍了拍其肩膀,留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推门离去。 黄飞已经将十三伍的情况详细告知,因此王封对眼下的情形早有预料,也不发作,只是寻了一张空床将行囊放好,然后翻身躺了上去,闭目养神起来。 营房内众人见王封如此表现,不好主动出言挑衅,暗骂了几句躺回床铺。 “气死我了。”营房房门突然被拉开,一个瘦小的身影骂骂咧咧地走进房间,将手中的饭桶往地上一搁,抱怨道:“刀兵连那群孙子嫌弃这饭菜敷衍,不光不吃,还要去向监军反应。” “坤哥说的对,我离开的时候已经有人去寻监军,估计马上就过来了。”房间内挤进一个肥胖的身躯,动作明显慢了半拍,好不容易才弯下腰将饭盆放好。 王封坐起身来好奇地打量着二人,一伍伙头军负责一连的饮食,十三伍负责的正是刀兵连,听这两个人的说法应该是因为饭食的问题与刀兵连起了冲突。 两人也注意到房间内突然多出来的一人,纷纷大叫道:“这是谁?” “新来的伍长,不用管他。”角落床铺上所躺之人走到房间中央,看了眼桶里剩下的饭食,讥笑道:“不吃拉倒,明天还给他们原样送过去。” “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万一明天秦晋联军打过来,他们死在了战场上,岂不是成了饿死鬼。” “胖子你就是心太善,他们战死那是他们傻,跟吃不吃得饱没关系。” 胖子吃力地坐到床上,憨憨自语道:“我就是觉得他们和咱们一样,都是被强征至此,饿着肚皮去送死太惨了。” “我也知道他们惨,可是你会做饭吗?瘦猴你会吗?老秦你会吗?”角落之人将屋内众人挨个点了一遍,摊开手无奈地说道:“咱们只能做成这样,他们不吃咱们有什么办法。” “说这些还不如想想一会儿怎么向监军解释。”瘦猴麻利地爬到胖子上铺,打着哈欠说道。 “以前咱们是没娘的娃,现在有了伍长,这些事用不着咱们操心。”角落之人努努嘴,将难题丢给了王封。 “常凯是吧?”王封跳下床也走到房间中央,虽然身高只到常凯肩膀,气势却丝毫不弱:“这次的事情我会替你们解决,但这饭,十三伍今后必须用心做。” “我们是真不会做饭,再用心也没用。”瘦猴躺在床上,语气与常凯如出一辙。 王封思索了片刻,开口道:“你便是梁坤吧,不会做饭不要紧,我会教你们,但你们若是想糊弄我,我的脾气其实也不是很好。” “我们哪里敢糊弄您。”老秦见气氛紧张,急忙上前打圆场:“不过您得先把眼前的难题解决掉。” 王封顺着秦昊的手指看向门口,一名头顶红缨的军官正迈进房门。 “十三伍伍长王封见过监军。” “王伍长多礼了,今日之事发生于你上任之前,严某前来并不是针对你。” 严肃作为监军,自有一套消息来源,王封刚就任他便已知晓其背景,并不想得罪,但刀兵连怨声巨大,不得不加以安抚,因此只能硬着头皮前来处理。 王封看出其为难,但为了收服十三伍,此事必须妥善解决,于是明言道:“卑职明白严监军的难处,但卑职既然作为伍长,此刻便绝不能置身事外,严监军不必顾虑,按照规矩处置便可。” 严肃感激地笑了笑,接着面色一正,高声问道:“按照安排,刀兵连伙食应由伙头营十三伍负责,但据刀兵连反应,接连半月的伙食都达不到军中标准,我且问你们,可有此事?” “我们伍里的情况您也知晓,自从老李头走了就没人会做饭,今天的饭菜都在这里,两菜一汤的标准绝对够了。”常凯虽说此事由王封出面,但显然并不相信其有能力解决,严肃话音刚落便抢先辩解道。 “你们自己尝尝,这是给人吃的饭菜吗!” “米饭没熟不说,两样菜一样没放盐,一样咸死人,就算不会做饭也不至于做成这样吧!” 常凯所言算是犯了众怒,围在门口的刀兵连士兵纷纷叫嚷道。 胖子见状猛地从床上坐起,整个营房都跟着颤了颤,胖子却仿佛没有察觉,径直走向饭桶,一手舀起一抔稻米,一手抓起一把炒菜,同时塞进嘴里,大嚼着喊道:“怎么就不是给人吃的,老子觉得挺好吃。” “看你长得像猪一样,吃什么会感觉不好吃。” 门外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没等胖子发怒,瘦猴便灵敏地从床上跳下,直冲躲在人群后的一名士兵。 “你们想造反吗!”严肃没有料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怒气冲冲地指向门外的刀兵连:“此间事情本官自会处理,尔等再敢多嘴,休怪我军法伺候。” 王封也急忙拦下暴怒的众人,安抚道:“你们先前说过,今日之事由我解决,若我解决不了,你们再动手也不迟。” 第五十三章 以厨服人 “今日之事我们的确有过错,但刀兵连的兄弟们今晚还有训练任务,不能饿着肚子,不如由卑职先为其准备些饭食,我们再讨论其他。” “这说的还像句人话。”门外有刀兵连的士兵小声嘟囔完,陡然想起严肃之前的警告,赶紧闭上了嘴。 严肃没有与其计较,微微颔首道:“王伍长说的对,能先解决饭食的问题再好不过。” 两个素菜倒容易解决,咸的加水淡的加盐,重新回锅翻炒一下便是,夹生的稻米却是个问题,若只是简单蒸熟达不到预期的目的,王封略一沉吟,心中有了想法。 “可有鸡蛋。” “我这就去拿。”瘦猴也想看看这个新来的伍长能耍出什么花样,殷勤地从后门搬进来一筐鸡蛋,蹲在灶台前生起火来。 王封却并不急着去碰鸡蛋,先是将两盆素菜回锅翻炒完,才回身取出几枚鸡蛋,拎着饭桶走向灶台。 众人见其并不打算将稻米放于竹甑上蒸制,不由有些好奇,纷纷瞪大了眼睛。 “火再旺点。” 瘦猴得到命令卖力地拉动起风闸,火势瞬间旺盛起来,王封盯着铁锅,待温度足够右手轻轻一抖,一勺猪油便挥洒而出,与炽热的铁锅接触,发出性感的“呲啦”声。 王封手下动作不停,将鸡蛋打碎倒入锅中,迅速用炒勺将未成形的鸡蛋打散,之后倒入少量清水,翻炒两下猛然抬手盛出,一盘嫩黄的滑蛋就此出锅。 众人正关注着卖相极佳的炒蛋,王封仍未停手,再次舀出一勺猪油,待其冒泡后将饭桶内夹生的稻米倒入,大力翻炒起来,等到米粒泛黄香气溢散而出,倒入早已炒好的滑蛋,再加进些许盐调味,继续翻炒均匀,举锅将其盛入饭桶。 “太香了。”门外传来一声低语,接着是一阵肚皮抗议的声音,见王封的目光望过来,门外刀兵连的士兵皆有些不好意思,纷纷抬手捂住肚皮。 “给刀兵连的弟兄们拿几副碗筷。” 瘦猴从香气中回过神了,拍了同样迷醉于饭香中的胖子一巴掌,二人忍着馋意从柜橱中取出几套餐具,依照王封的吩咐盛上炒饭递给门外围观的几名刀兵连士兵。 “如果还算满意,便将这些饭食带回去分发给刀兵连其余的弟兄们。”王封看着正在狼吞虎咽地众人,胸有成竹地笑道。 “满意,当然满意。”为首之人嘴里塞得鼓囊囊地,含糊不清地说道:“如果早能做得如此好吃,我们怎会去找严监军,你不知道弟兄们每天看别的连队好饭好菜吃着有多羡慕。” “老弟,能否给我也盛一碗。”事情解决了严肃不再端着架子,这炒饭香味实在是过于浓郁,他忍了半天还是没有憋住,颇为羞涩地开口道。 “是我疏忽了。”王封笑着为其盛出一碗炒饭,站在一旁等众人吃完。 “梁坤,去将碗筷收回来。”王封见众人吃完,瞬间变了一副面孔,对瘦猴吩咐道。 瘦猴不情不愿地走出门挨个将餐具收起,正想转身回来,王封再次出声将其叫住:“你可记得刚才是谁出言辱骂刘佳朋?” 胖子听到自己的名字,张开嘴诺诺地刚想说话,便被王封抬手拦住,而门外的瘦猴眼前一亮,抓住身旁的一名士兵叫嚷道:“就是他,绝对错不了。” “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吃人的嘴软,严肃刚吃完王封的蛋炒饭,语气不由有些绵软。 “饭食问题的确是十三伍的过错,严监军无论如何处罚我们都愿意接受。”王封看着被瘦猴抓住的士兵,冷声道:“但辱骂同胞,此等罪过该当如何?” “这个……”严肃有些犯难,按照军法,辱骂同僚轻则杖罚五十,重则直接处斩,今日之事他看在眼里,这名刀兵并非有心所言,依法判处过于严苛,但若不处理又说不过去。 “伍长,我不在意这些的。” 胖子眼圈泛红,他从小到大因为体形原因饱受嘲讽,因此对“肥猪”一类的词眼格外敏感,见王封为他出头,心下感动之余,又担心其得罪监军,因此出言宽慰道。 “男子汉大丈夫,不惹事却也不怕事,饭食问题是整个十三伍的过失,此人可以骂十三伍,却不可以单单骂你。” 营房内常凯等人低下头颅,王封这么说比指着鼻子骂他们更让人羞愧。 “王老弟,让他道个歉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严肃不想得罪王封,但也不愿看着门外的刀兵身受大刑,凑到王封面前低声劝说道。 “我也不忍军中平白损失一个战力。”严肃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王封顺势道:“道歉可以,但需当着整个伙头营的面进行。” “打死我我都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给他道歉。” 刀兵闻言挣扎起来,却被瘦猴踹中膝后反扭在地。 “就按照王伍长的意思办吧。” “多谢严监军。”王封抬手谢过严肃,冲身后众人下令道:“通知伙头营各伍,就说刀兵连要给伙头营道歉。” 严肃听出其偷换概念,却没有出声劝阻,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伙头营在军中算是地位最低的营部,其余诸营即便未曾明言嘲讽,言行中也多有不屑,平日里连以礼相待都谈不上,更不必说当众请罪这种稀罕事了,听说刀兵连要向伙头营道歉,不用常凯等人劝说,营内众人便纷纷聚集到十三伍营房前的空地。 见人到的差不多了,王封拍拍手,瘦猴和老秦将之前出言不逊的刀兵押上前来,一左一右凶悍地站定。 刀兵虽然不甘,但在数百名伙头的注视下不敢造次,按照王封之前教授的话语开口道:“我是刀兵连士兵于成,因为侮辱伙头营以及伙头刘佳朋,深感愧疚,遂于此做出检讨,战争只有分工不同,兵种没有贵贱之分,伙头营亦是楚国好儿郎,我今后必会尊重每一名伙头,希望各位监督。” 于成说完逃也似的挤出人群,众伙头都是头一回享受其他营部士兵的道歉,本想欢呼,但看到站在前方的监军,只好将欢呼憋回肚中,却都从相邻同袍的脸上看到了满足的笑容。 第五十四章 鸡蛋炒万物 “老弟好手段,愚兄今天算是见识了。”待人群散尽,严肃苦笑着抱拳说道,虽然并不清楚黄将军与王封达成了什么协议,但从刚才之事不难看出其野心。 都是聪明人,王封也不辩驳,拱手谢道:“还要多谢严监军配合,卑职感激不尽。” 能够结交一名郢都而来的武士,严肃并不介意为其撑一回场子,大笑着告辞道:“老弟刚上任,必然还有诸多琐事要处理,愚兄改日再来打扰。” 王封将严参军送出营地,一回房间,十三伍众人便围了上来。 “伍长,谢谢你。” “伍长不是小气的人,别害怕。”瘦猴脸皮厚,看出胖子的紧张,不提之前的刁难,嬉笑道:“伍长,你说我的对不对。” “不对。”王封一脸冷漠:“恰恰相反,我向来信奉有仇不报非君子。” 秦昊当惯了和事佬的角色,生怕王封发怒,赶忙横在中间:“伍长别开玩笑了,弟兄们知道错了。” “你们知道错了随意,别带上我。”常凯原本就站在众人身后,听秦昊如此说,丢下一句话便走回角落的床位。 “他就这个驴脾气,伍长您别往心里去。”秦昊老于世故,连严肃这个活阎王都以礼相待的角色,怎会是易与的主儿。 “没事,我虽然记仇,但既然以后都是一个战壕里的弟兄,你们也不用过于惧怕。”王封摆摆手,看了眼面前的人数:“张家兄弟去哪了。” “张家兄弟就是商於城人,家中老母突发病患,他们回家照料了。”秦昊说完,似乎是怕王封气恼,接着补充道:“此事监军是知晓的,并非擅离营地。” “行,那先不管他们,你们随我来。”见常凯仍躺在床上不动,王封语气一厉:“我不管你心中有多少怨恨,刀兵连的士兵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成为你发泄的对象。” 王封说完便走向灶台,常凯闭目半晌,最终还是起床跟上。 听到角落里响起窸窣的起床声,王封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从筐中取出五枚鸡蛋,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身为伙头军不会做饭说出去都丢人,今天我教你们一招,只要学会,保准以后不会再有人嫌弃你们的厨艺。” “伍长您快说,我给您烧火。”瘦猴听得双眼放光,他对做饭怀有巨大的热情,之前的饭菜也都是他所烹制,但苦于天赋堪忧,即使再用心,做出来的饭菜也难以下咽,见王封愿意亲自传授绝艺,激动地差点跳了起来。 王封冲瘦猴笑了笑,侧身让出灶台,举着鸡蛋讲道:“饮食一道,归根结底讲究的便是色、香、味俱全,一枚小小的鸡蛋便可轻易满足这三个要求。” “先从色来说,无论是白色的稻米,还是绿色的蔬菜,只要加入一点嫩黄的炒蛋,卖相便会提升不少。” “香更好理解,我刚才炒蛋时各位都在场,屋内现在还有着挥散不去的香气。” “至于味道,我只能说鸡蛋与绝大多数食材都是绝配,其鲜香的滋味不但不会改变食材原有的味道,还可以激发食材中潜藏的清香。” 王封顿了顿,待众人咽完口水,才接着说道:“鸡蛋的做法甚多,炒蛋煎蛋茶叶蛋,可煮可蒸可做汤,今天我们便从最基础的炒蛋学起。” 王封将手中的鸡蛋递给瘦猴,示意其将蛋打到碗里。 “搅散蛋液,锅中下油,待油冒泡,将蛋液倾倒入锅中,加盐翻炒。” 在王封的指导下,瘦猴按部就班的进行,随着一声“出锅”,一盘金黄的炒蛋成功完成。 “那桶炒饭估计剩不下了,这个就当作你今晚的晚餐吧。” 伙头营向来是吃其他营部的剩饭,瘦猴平白得来一盘炒蛋,喜滋滋地端到后面品尝起来。 “有没有这两日的剩饭?” 胖子以为王封饿了,急忙从柜橱中取出一张大饼与半盆面条。 “刚才梁坤炒蛋你们都学会了吧?”王封确定众人都已学会,接着说道:“下面便是我要传授给你们的绝招——鸡蛋炒万物。” “刘佳朋,你将大饼切成丝状。”王封将面条递给老秦,接着吩咐道:“秦昊你可记得我刚才炒饭的步骤?” “先炒蛋,后炒饭,饭蛋同炒,加盐出锅。” “很好,就按照这个步骤将这些面条炒了,如果喜欢吃嫩的,炒鸡蛋的时候加点水,这便是你今晚的饭食。” 王封安排好秦昊,转身看向正在笨拙地切饼丝的刘佳朋,也不帮手:“等秦昊炒完面条,你和常凯按照相同的方法把饼丝炒了,这也是你们两个的晚餐。” “我来吧,你在旁边学着点。”事关晚餐,常凯不再置身事外,从刘佳朋手中抢下刀子,熟练地将大饼切成均匀的丝状。 那边老秦已经将面条炒好装盘,端着走到瘦猴旁边吃了起来。 瘦猴看向老秦盘中黄白相间的炒面,口中的鸡蛋顿时失去滋味,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等到胖子和常凯的炒饼出锅,瘦猴彻底把持不住:“伍长我要抗议,为何他们又是炒饼又是炒面,而我只有一盘孤零零的炒蛋!” “可是你比他们吃的早啊。”王封不明白瘦猴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的确是自己安排得不够妥当,于是好声劝道:“也没有其他剩饭了,要不你再炒个鸡蛋,或者明天让你多吃一碗?” 瘦猴眼珠子一转,向身旁老秦的炒面里吐了一口吐沫,迅速抢过炒面,并将手中的炒蛋塞给老秦,贱兮兮地说道:“炒面脏了,我帮你吃,你吃鸡蛋。” 老秦也不吭声,两口将盘中的鸡蛋扒拉干净,猛地从瘦猴手中抽出炒面,将沾染吐沫的部分夹到空盘子里,起身走到常凯与胖子身边,埋头继续吃了起来。 瘦猴看了看对面警惕的三人,又低头看了眼盘子里几根沾染着吐沫星子的面条,欲哭无泪道:“你们不能看我老实就欺负我,这日子没法过了,伍长您得为我做主啊!” 第五十五章 出营 加入十三伍已有三日,王封与伍内诸人大都已熟悉,唯独常凯依然每日除去做饭便缩在角落里,从未主动言语。 “刀兵连那群人真容易满足,我随意拨弄两下炒出来的鸡蛋炒面,竟然让他们好吃到差点将舌头咽下。” 瘦猴走进营房,炫耀似地向众人展示了一圈手中的空饭桶,红光满面地笑道:“你们不知道,为了抢桶里剩下的一点饭渣,两个刀兵差点吵起来,要不是我溜得快,这饭桶都能被他们吃掉。” “看把你激动的,既然你这么喜欢做饭,今天的晚饭还是你来做吧。”老秦探着头看了眼空桶,自从瘦猴学会了鸡蛋炒万物,十三伍其他人算是轻松了不少,只需准备好食材,坐在旁边看着他炒饭就行。 “我倒是愿意。”瘦猴将饭桶放回灶台边,冲老秦说道:“果然人岁数大了记性就是不行,但今天是出营日,不用准备晚饭。” “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还没有我老家镇子上热闹,营里营外一个熊样,搞得我都没有出营的欲望,倒把这茬给忘了。” “出营日?” 见王封感兴趣,瘦猴急忙凑到其身边撺掇道:“伍长,你是不是还没有逛过商於城,不如趁这个机会出去看看?” “伍长别信他的,商於城里屁都没有,瘦猴就是呆不住,一个人出营又嫌寂寞,才拉人陪他去的。”老秦从床上支起身子,毫不留情地拆台道。 王封对逛街没有兴趣,但既然赶上了出营日,正好去会一会尚未见到的张家兄弟。 “你知不知道张家兄弟住在何处?” “当然知道。”瘦猴一听有戏,赶紧补充道:“我们都去他家中吃过饭,就在城南,近得很。” “伍长是要去找张家兄弟吗?”见王封点头,老秦瞬时有了精神,从床上一跃而下,迅速穿戴整齐:“我也想去看看这两个臭小子在搞什么名堂,离开这么久还没回营。” 胖子在旁不住点头,就连常凯也顶着一张死人脸凑上前来。 的确如瘦猴所言,张家离得并不远,几人出了营地,穿过两条街坊,便看到张家的门脸。 “张家兄弟的父亲是楚军偏将,但在与宋国的泓水之战中失去了踪迹,有人说是战死,也有人说其投敌,张家就这么衰落了下来。”老秦看着张家破败的门楣,言语中饱含唏嘘。 “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干嘛。”瘦猴白了老秦一眼,跑上台阶叩动门环:“张强张盛快开门,我们来看你了!” “你们怎么来了?”过了半晌,院内才传出一道疲惫的声音,大门被打开,一名年轻人惊异地看向门外众人。 “伍长要来看你们,我们就跟着来了。”瘦猴毫不见外地挤进大门,四处看了看:“你哥去哪里了?” “母亲情况不太好,我哥去寻郎中还没有回来。” “要不要紧?”瘦猴等人面露忧色,齐声问道,他们戍守商於没少到张家来蹭饭,早已将张大娘当作自家亲人,此时关切的神情丝毫不作伪。 “应该没事,反复好几天了,只是郎中那里事务繁忙,始终没有时间出诊。”张二郎是守礼之人,虽然心中忧虑,但仍打起精神冲王封施礼道:“十三伍伙头张盛,见过伍长。” “二郎不必多礼,叫我王封便好。”王封对张家兄弟倍感亲切,一听到张强张盛这两个名字,便不觉想起白马寨的彪悍二人组,也不知赵义的八阵图推演得如何了。 “可惜你们两个告假了,咱们营现在的做饭水平在全营都是拔尖的。”瘦猴的嘴闲不下来,碎碎念道:“多亏了伍长传授的绝招,你们如果早日归队,我去帮你们求求情,让伍长将绝招传授给你们。” “我们只与监军求得三天假期,按理说明日便应归队,但郎中始终不肯出诊,我与兄长实在是放心不下母亲。” 张盛提起此事面露忧色,商於城内的郎中大都被征入伍,只余一人为城内百姓医病,偏偏此人与张家有仇,他们兄弟二人这几天多次上门求情,皆被拒之门外。 “是钱银给的不到位,还是有其他原因。”王封看出张盛闪烁其辞,一针见血地点破道。 “父辈的事情做晚辈的不敢妄议,伍长姑且听之。”张盛叹了口气,他已经预料到兄长此次前去必会无功而返,只能指望面前的几位袍泽能够帮忙给点主意。 “裴郎中说起来还是家父战友,二人一同从商於参军,北上伐宋,由于年岁相当又是同乡,很快结为好友,但后来论功行赏家父被提偏将,裴元却不在封赏的名单上,因此回乡后大肆抱怨家父窃取了他的军功,从此不再与家父来往。” “泓水一战中,家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见到家父被马蹄踏成烂泥,但这裴元偏偏站出来指证父亲临阵脱逃,倒戈了宋国,死无对证之下此事只能不了了之,张家无法享受忠烈遗泽,只能靠母亲独力将我们兄弟拉扯成人。” 张盛言语中有些梗咽:“这次家母病重,城内郎中尽皆被征入伍,只能硬着头皮去请裴元医治,但裴元仍记恨着十几年前的恩怨,始终借口推托。” “这龟儿子太不是东西了。”瘦猴听得义愤填膺,撸起袖子就要出门。 “你准备去干嘛?” “伍长你别拦着我,我去将这龟儿子绑来给大娘看病。” “瘦猴你用点脑子好不好。”老秦一脸无奈地拉住梁坤:“你就算将其绑来,他不医治你也没有办法,或者胡乱医治一通耽误了大娘病情,也没处说理去。” “大娘若有差池便杀了他。”常凯正声说道,话语中的寒意让人丝毫不怀疑其真能干出此事。 “我是否方便看一下张大娘。”事情远未到不可解决的地步,王封没有理会二人的馊主意。 “自然方便,伍长请。” 张盛在前引路,瘦猴与常凯顾不上去寻裴郎中的麻烦,急忙跟上。 第五十六章 肠痈 “儿啊,谁来了?”房门被打开,床上蜷作一团的张大娘逆着光线看不清来人,有气无力地问道。 “娘,十三伍的兄弟来看望您了。”张盛凑到母亲耳边,指着王封介绍道:“这是我们的伍长,王封。” 听说儿子的伍长到来,张大娘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施礼,王封急忙上前阻止道:“大娘您歇着就好,不要见外。” 张大娘顺势握住王封双手,颤巍巍地说道:“张强张盛这两个孩子平日里给你添麻烦了,我的身体自己有数,伍长求你以后多担待他们一些。” “娘……”张盛眼圈一红,强忍住泪意。 “我今日第一次见到张盛,张强更是还没见过,大娘您多虑了,他们没给我添麻烦。”王封开了个玩笑,待气氛舒缓,开口问道:“大娘您现在什么感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就是放心不下这两个孩子……” “娘,伍长问您什么您便回答什么,扯这些没用的干甚。” “就是,我们伍长有办法,您尽管说便是。”瘦猴在旁帮忙劝说道。 “真的?”张大娘见王封笑着点点头,才捂着下腹说道:“我这里疼了有两个多月,之前都能忍受,但前两日突然疼得晕了过去,隔壁孙妹子看见后去军营将大郎和二郎唤回,这几天他们二人因为我的事都没有休息好,伍长你能不能不要惩罚他们?” “我还打算常来您这里蹭饭,如果惩罚了他们以后哪里还好意思厚着脸皮前来。”可怜天下父母心,张大娘虽然啰嗦,王封却并不嫌烦,柔声宽慰道。 “他们做错了事该罚便罚。”张大娘嘴上如此说,看向张盛的目光中却流露出无尽的爱怜。 “大娘您先歇着,晚辈失陪片刻。”王封朝张盛使了个眼色,起身走出房间。 “伍长……” “没事大娘,伍长是去传授二郎绝招,您不知道,自从学会了伍长的做饭绝招,我在营中那是深受爱戴,还有人称我为厨神,一会儿我给您露一手。”瘦猴机灵,赶忙上前转移话题,与张大娘拉起家常。 “张大娘应该是慢性阑尾炎,问题不大。”王封见张盛一头雾水,拍了拍脑袋,指着右下腹解释道:“就是这里有一小截肠子发炎了,只要诊治及时不会危及性命。” “伍长懂医术?” 王封不顾张盛希冀地目光,当头泼下一盆冷水:“不懂,能猜出是什么病却不会治,还是得找郎中。” “可是裴元决意刁难,城中再寻不到其他郎中了。”张盛苦笑着摇摇头,若裴元直言拒绝,他还可请官府主持公道,但其只是找各种理由拖延,官府并不会受理此事。 “城中不止他一个郎中。”王封冲军营的方向努努嘴:“怎么没想过带着你娘去看军医?” “家父尚未沉冤得雪,母亲不愿踏足军营。” 十三伍六名伙头背后都有故事,王封不愿意掺合他人恩怨,但这六人毕竟是自己在军中的班底,不能不管,于是出声道:“我们去会会那裴郎中。” 二人尚未走出院门,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颤动,胖子甩着一身肥肉冲了出来:“不好了,张大娘疼得受不了了。” 王封与张盛对视一眼,看出了其眼中的纠结,开口道:“你自己决定,若寻军医我替你安排。” 张盛咬了咬牙,抱拳道:“还请伍长安排,张盛感激不尽。” “我去请军医,你们二人去将张强唤回。” 王封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跑回军营只用了十息功夫,不等卫兵通报便冲进主殿。 “黄叔,能否调给我一名军医,我伍中兄弟的母亲突发急病,寻不到郎中。” 黄飞正在看前方传回来的情报,秦晋联军近期动静不小,大战之日恐不久矣,他没心思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头也不抬地冲卫兵吩咐道:“去,请赵军医过去看看。” “多谢黄叔。”王封感激地谢道,正欲随卫兵离开,黄飞突然抬起头来,将十指竖起,晃了晃道:“别忘了你我的约定,这段时间我会给予你便利,但结果若不能让我满意,十个联军的人头一个也不能少。” “黄叔放心,王封说到做到。” “别光说,不出意外这两三个月内秦晋联军就要发起攻势。”黄飞重新研究起情报,挥挥手打发道:“行了去吧,武卒的事情抓点紧。” 赵军医是名胡发花白的老者,听完王封的描述立即确定张大娘的病症乃是肠痈,二话不说取出药剂催促王封带路。 “肠痈拖不得,若救治不及时性命堪忧,你们真是够大意的。” 路上王封又详细地复述了一遍张大娘的情况,当听到此病已拖了月余,赵炳熙忍不住责备道。 “肠痈不是大病吧,切掉那块肠子就行了。” 见王封语气轻松,赵炳熙眼睛瞪得溜圆:“切开肚腹还不是大病?除了卢医谁有这等本事?” 王封思索半天,才想起来这卢医是何许人也,因为医术高超,世人更习惯以上古黄帝时期神医的名号称其为“扁鹊”,扁鹊身为稷下学宫七十二夫子,算起来还是自己的师叔。 “张大娘现在这种情况要紧吗?”王封发现自己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但已经向张盛打过保票,心中不由有些忐忑。 “需要号过脉才知晓。”赵炳熙一想起王封轻巧的话语,气便不打一处来,但见其面露忧色,还是宽慰道:“也不用太过担心,听你的描述服几日大黄牡丹汤便可痊愈。” “您老还是先看看吧,千万别落下病根子。”王封不敢再小视这些疾病,推开院门恭敬地将赵老军医请入。 听到响动房间内众人急忙跑出,一名和张盛面貌相同的男子上前一步抱拳道:“张强见过伍长,以后我们兄弟二人唯伍长马首是瞻。” 王封的确存了收服二人的心思,但此刻不是谈这些的时候:“这位是赵炳熙军医,我们先去给张大娘诊治吧。”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张大娘已经疼得面色煞白,众人急忙让出路来,将赵军医请入房间。 第五十七章 收徒 “这些药剂每日煎服,七日过后便可痊愈。”赵炳熙收好药箱,责备地瞪了张家兄弟一眼:“都病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赶紧送医,你们这些小辈太不像话了。” “先生不要责骂他们,他们在营中并不知晓外界的事情,怪我一直瞒着他们。” “你不用替他们说话,他们在军营里不知道,回家三天了还不知道吗?”赵炳熙是炮仗脾气,张大娘越是替兄弟俩开脱他越生气:“你也是,有病不知道去看医生吗?如果真的关心孩子就照顾自己的好身体!” “娘,先生说得对,您照顾好身体,我们才能安心呆在军中。” 张大娘看着身旁两个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欣慰地说道:“好好好,娘答应你们,但你们一定也要照顾好自己。” 胖子被眼前这幕感动得眼角有些湿润,突然感觉腰间被人戳了一下,转过头来,只见王封正笑意盈盈地看向他。 “想不想学医?” “学什么?”胖子不敢相信他的耳朵,眼睛先是一亮,接着逐渐黯淡下去:“当然想,但赵先生不会答应的。” “总得试过才知道。”王封心里也没有谱,但只要刘佳朋有从医之心,就算赵郎中不答应,他也会为其寻找其他人相教。 见赵炳熙起身准备离开,王封急忙向胖子使了个眼色,上前一步接过药箱:“刘佳朋,你与我去送送先生。” “让你去就去,还墨迹什么。”瘦猴听到了二人的低语,眼见王封和赵郎中就快走出院门,而胖子还在犹豫不决,恨铁不成钢地推了其一把。 “先生可曾收徒?”王封摸准了赵炳熙直来直去的性格,见胖子跟了上来,直言问道。 “怎么,你要拜师?”赵炳熙早就看出来王封别有所求,既然这小子问得坦荡,他也不必藏着掖着,毫不留情地打击道:“想都别想,我不会教你的。” “先生何出此言?”王封虽然从未有拜师的想法,但赵炳熙说得如此直白,他心中难免有些郁闷。 “你对疾病缺乏敬畏,这种心态肯定做不好医生。” 王封心中一凛,知晓赵郎中所言是针对自己之前轻视肠痈的言语,正色说道:“先生教训的是,在下的心态确实不适合行医,但想要拜师的不是我,是他。” 胖子被王封拉到身前,畏畏缩缩地低下头,不敢直视赵炳熙的正脸。 “他我也不教,有那个功夫老朽躺着晒晒太阳多舒服。”赵炳熙打量了胖子一眼,从王封手中抢过药箱便要离开。 “大战将起,先生的医术万一失传,岂不可惜。” “臭小子,你这是在咒老夫死在战场上吗?”赵炳熙停住脚步,吹胡子瞪眼道。 “晚辈不敢,先生宅心仁厚,战场上刀枪若有良知,也不忍伤您。”王封抬手指向军营:“但此地数万兵卒却没有先生的福缘,您即使生有三头六臂也救治不及,倘若多一名助手,不仅能够保护您的安全,也可在忙碌时出一份力。” “绕来绕去不还是说老夫可能死在沙场上。”赵炳熙嘟囔了一句却没有生气,王封说的是大实话,刀枪无眼,上了战场谁也不敢保证死掉的不是自己,他也的确有寻找传人的心思,就是不知道面前的胖小子是否够格。 “你为何要学医。” “就是想学医……”胖子刚开口,便被王封打断道:“说实话,不然就算赵先生收下你,我也不会准许你离营。” 刘佳朋似乎想起了伤心事,沉默半晌才低声道:“我幼年时母亲重病,父亲请来郎中,本来谈好了诊金,那郎中却临时提价,父亲取出家中全部积蓄仍不能满足其要求,于是嘱咐我照看好母亲,他则独自出门。” “当日父亲借遍亲友,揣着好不容易凑够的钱银往回赶,却在路上冲撞了城主车架被活活打死,而母亲也因为没有等来救命的诊金病死在床上。” “那郎中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去,却始终没有出手诊治,当时我就下定决心,以后我也要做郎中,专门为那些没有钱的人看病。” 赵炳熙大受触动,却没有轻易松口,反问道:“挣不到钱你靠什么过活?” 胖子吐露完藏在心底的往事轻松不少,憨厚地笑道:“那时候不懂,父母过世后才知晓处处需要钱,我就想可以给富人看病的时候多收钱,给穷人看病时不收钱。” 赵炳熙听得连连点头,他亦是如此行事,心中对刘佳朋多了几分肯定,接着问道:“倘若遇到未曾见过的病症,你该当如何?” “查阅医术,请教师父再行救治。” “若情况紧急,需当场救治,又该当如何?” “根据以往的经验,选择稳妥的方式先稳住病情。” 赵炳熙微微颔首,嘴上不停:“如果因此诊治不当救治无效,又该当如何?” 胖子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略有迟疑。 “按照你的本心回答即可。” 面对赵炳熙鼓励的眼神,胖子鼓起勇气回答道:“横竖都是死,救了总比不救希望大,若病人因此离世,我愿意承担这个后果。” “哈哈哈,很好。”赵炳熙开怀大笑道,刘佳朋的回答甚合他的心意,但他仍有自己的考量:“我不会收你为徒弟。” 见刘佳朋一脸落寞,赵炳熙接着补充道:“至少现在不会,我不想看着我的徒弟战死疆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我经受不起第二次。” “但你可随我学习医术。”赵炳熙朝王封的方向挑挑眉,打趣道:“如果你们伍长准许你离开伙头营的话。” “当然准许。”王封推了一把惊愕中的刘佳朋:“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谢过师父。” “可是先生刚刚说过,战争结束前不会收我为徒……”胖子话说到一半,看到赵炳熙似笑非笑的表情,瞬间反应过来,叩首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我自幼父母双亡,承蒙老师不弃,弟子今后必当以父待之。” 第五十八章 动员 王封在一旁看得欢喜,顺着杆子说道:“这个时候若能再敬一杯拜师茶就完美了。” 王封说完竟当真要进屋拿茶,赵炳熙急忙将其拦下,没好气地埋怨道:“师父叫便叫了,但拜师礼一定要等到战后。” 王封见赵炳熙面色严肃,知道若再得寸进尺只会适得其反,也不再坚持,对刘佳朋说道:“你师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你可得好好活着,别死在战场上了。” “行了,别在这里站着了,以后隔日来找我,我先带你入门。” “别傻站着,送你师父回营。”王封提醒了胖子一句,等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笑着走回张家。 瘦猴知晓王封和胖子出去所为何事,虽然关心却又生怕添乱,不敢离得过近,只能在院门后偷听,隐约听到“师父”二字,见王封笑着走进来,赶紧确认道:“成了吗,伍长?” “以后身体哪里不舒服去找胖子就行。” 虽然已有猜测,但从王封口中得到证实,瘦猴还是忍不住欢呼一声跳了起来。 老秦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探出头来,找了半天没有看到刘佳朋,好奇地问道:“胖子去哪了?先回营了吗?” “胖子去送他师父了。”瘦猴与胖子关系最铁,脸上有着止不住的笑意:“赵郎中答应收他为徒,以后咱们看病不用出门了。” “乌鸦嘴,要生病你生病,哥几个才不会生病。”老秦嘴上叫骂着,语气中却也透露出欢喜。 “张大娘情况怎么样了?”见张家兄弟也出来了,王封笑着问道。 “我娘已经睡下,伍长大恩我们兄弟二人必将铭记于心。” “都是要并肩作战的弟兄,不用说这些。”王封摆摆手:“我们先回去了,张大娘有什么状况随时来军营,赵先生现在可是胖子的师父,不要有顾虑。” “我们跟您一起回去。”张盛和张强互相看了看,张强上前一步道:“和监军告了三天假,今日本就该回营,母亲已无大碍,又有隔壁孙大娘照看,真有什么事情我们也来得及赶回来。” “行,那咱们便一起回营,正好有些事情要宣布。”王封没再坚持,若战争真如黄飞所言,就在这两三个月内爆发,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准备了。 “坤哥好,今晚吃什么?” “伍长,我代表刀兵连感谢你,没有你就没有我每天吃得溜圆的肚子。” 张家兄弟惊异地看向营房内热情的士兵,他们加入十三伍半年,从未收到过如此待遇。 “吃什么吃,今天是出营日,伙食问题自己解决。”瘦猴打发掉凑上前来套近乎的兵卒,转头伸出大拇指,向张家兄弟炫耀道:“看见没?瘦猴我现在的厨艺是这个,等一会儿给你们来一份蛋炒饭,保准你们好吃得嗷嗷叫。” “年龄小记性也不见得有多好。”老秦还惦记着瘦猴晌午时的嘲讽,此刻终于有了还击的机会:“这两天根本没有剩饭,你用什么来炒?” “我当然知道没有剩饭。”瘦猴自然不肯示弱,给老秦挖了个坑:“张家兄弟离开这么多天,你难道都不舍得为他们蒸一锅稻米?” “就你歪理多,我当然舍得。”老秦闷闷地走在前面,一进营房便烧火蒸起稻米。 “看好了,这便是伍长传授的绝招——鸡蛋炒万物。”待稻米蒸好,瘦猴取出两枚鸡蛋,潇洒地磕碎倒入锅中,挥勺卖弄起来。 “尝尝,一人一盘,不许打架。”瘦猴将鸡蛋炒饭端到二人面前,拿出哄小孩的语气劝诫道。 张强和张盛从早上到现在只吃过一顿饭,看着面前嫩黄的碎蛋与金黄的饭粒相间的炒饭,差点被香气勾出魂来,尝了一口后彻底把持不住,三两下便消灭殆尽,眼巴巴地看向剩下的白米饭。 “别看,这些是我们的晚饭。”瘦猴抱起竹甑走向灶台,出言打破张家兄弟的幻想。 老秦还在生闷气,眼下又有了嘲讽梁坤的机会,如何能错过:“你是不是傻,为何不一锅炒完。” “前几日你们吃着炒饭炒饼让我在一旁瞪眼,今天也让张家兄弟体会一下。” 瘦猴卖力地挥动着炒勺,将香气挥散的更为彻底,炒饭出锅还特地端到张家兄弟面前走了一圈才分给王封等人,张家兄弟只能回味着口中的余香,眼巴巴地看众人大快朵颐。 “先不急着洗碗,我有事情要宣布。”待众人吃完,王封拦下了要去洗碗的瘦猴,站到房间中央。 “你们应该都知道,我从郢都而来,和黄将军也有些交情。” 听王封如此说,老秦急忙开口否认道:“我们哪里会知道这些。” “是吗?”王封笑着看向老秦:“我可是听说有人专程去向卫兵打听过。” “伍长英明,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老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讪讪地应道。 “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以后直接问我就好。”王封并未追究此事,正色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了,也省得我再费口舌,我来商於实际上是为了验证心中的一项设想。” “寻常士兵,即便身强体壮者,在战场上也难敌二人夹击,我一直在思考能以何等方法训练出精英兵卒,聚可以十当百,散可单兵作战。” 王封看着茫然的众人,开诚布公道:“年前我终于有了想法,本想用伙头营来检验,但黄将军只许给我一伍,而且如若不见成效,我还需去战场上砍下十个联军人头回来抵债。” “我没有兴趣。”常凯耐着性子听完,转身走回角落。 王封没有在意,可怜巴巴地看向剩下四人。 “我们二人愿为伍长调遣。”张家兄弟对视一眼,率先表态。 瘦猴从牙缝中砸吧出一粒饭渣,自语道:“如果可以让我每顿多吃一盘炒饭,我自然没有意见。” “只要不伤害秦国百姓,我也没有意见。”老秦是秦国人,正是因为不愿意与同胞在战场上兵戈相向才主动要求调到伙头营。 “就剩下胖子了,这训练方法累不累,太累了胖子肯定不行。” 瘦猴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道憨憨的声音:“我行,再累我也扛得住。” “别怪我没提醒,这训练可苦得很,你们可别到时候哭着鼻子想退出。” 王封愈是如此说愈激发起众人的斗志,瘦猴猛地站起来,发誓道:“谁哭鼻子要退出谁是孙子!” “没错,谁退出谁是孙子!” 看着纷纷附和的几人,王封嘴角露出笑意,希望训练开始,他们还能够如此硬气。 第五十九章 作战小队 这几日操练场上多了一支奇特的队伍,队伍中有体型似山的胖子,也有瘦骨如柴的瘦子,有鬓生白发的老卒,也有面白无须的新兵,这群人并不像其他连队一样操练,每日只是围着操练场跑完十圈便列队离开。 “坤哥,别忘了你答允的,今天中午的炒饼多加两个鸡蛋。” “当然记得,坤哥还能骗你不成?”梁坤拍着干瘪的胸脯,打发掉隔着老远吆喝的刀兵连兵卒,凑到王封身旁苦兮兮地求情道:“伍长您也看见了,弟兄们都想吃我炒的饭菜,要不您今天还是操练胖子吧。” 不等王封开口,刘佳朋抢先否决:“我今日要去随师父出诊。” “老秦也可以,他老胳膊老腿需要多锻炼。” “你与其推脱,还不如直接同我商量一下训练能否取消。” 瘦猴眼前一亮,竟真兴冲冲地问道:“伍长,今天可以不操练吗?” “当然不行。”王封回答得斩钉截铁,不给瘦猴留下丝毫念想。 “瘦猴加油,谁退出谁是孙子。” 瘦猴斜视了一眼幸灾乐祸的老秦等人,抬脚追上王封,二人离开营地并未停下脚步,一路走到城外荒僻的小树林。 王封来北境从军最初只是单纯的想磨练武道,但在江畔听完小白所言,暂且不论真假,心中都萌生出打造班底的想法,作战部队他无力染指,因此只能将主意打到伙头军身上。 王封本想效仿吴起,将伙头军训练成精锐的武卒,但黄飞只肯拿出一伍,他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先打造出一支特种作战小队。 伙头军多是其他营部淘汰下来的士兵,想要操练出一支合格的作战小队并不容易,但十三伍的情况有所不同,旁人眼中的刺头伍,在王封眼里却是最适合的操练对象。 抛开常凯不提,秦昊本是步兵精锐,在与宋国的泓水之战中曾阵斩十余名敌军,按照军功足以晋升校尉,只因不愿与故国为敌,又不能违抗军令,这才主动申请调到伙头营,上司知晓其来历,也怕他临阵倒戈,因此乐见其成并未阻拦。 刘佳朋虽然笨拙,但天生神力,又跟随赵郎中学习医术,必然会是小队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张强和张盛则胜在稳重,二人自幼饱读诗书,对兵法典籍也有研究,若非因为其父亲的事情,他们也不至于被发配到伙头营。 就连最不起眼的梁坤,实际上也有着过人之处,而王封今日带他来到城外的树林,正是为了挖掘其潜力。 “仔细听听,能听到什么?” 这几日王封每天都会带一人外出操练,如何操练梁坤并不知晓,但胖子等人回到营房都是一副虚脱了的样子,因此他对操练产生了本能的恐惧,心下也有诸多猜想,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被带到这片荒林子里听响。 “别走神,若听不出来今晚便不准吃饭。” 王封不说还好,如此说完瘦猴瞬间想起中午还未曾吃饭,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委屈地答道:“肚子的叫声算不算?” 王封懒得与其嬉笑,猛然拔刀,二人身旁一棵齐腰粗的老树应势而倒。 瘦猴并没有看清其动作,但知晓伍长动了真格,赶紧收敛住笑脸,凝神倾听起来。 “太吵了,什么也听不清。”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瘦猴不得不放弃,懊恼地拍拍耳朵,试探道:“伍长,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提示,这片荒林子真的什么都听不到。” “你刚刚说太吵了?” 见王封并未如想象般暴怒,瘦猴胆气略足:“是啊,又是风声又是虫鸣声,吵得我头皮发麻,根本没有办法静下心来。” 王封将灵气调动至双耳,听觉瞬时变得敏锐,接连问道:“西北方向第二株枯木上有几只虫,大概在什么位置?” 瘦猴耳廓微动,快速回答道:“六只虫,树干上有两只,左右枝梢各有一只,还有两只飞走了。” “不要转头,你身后最近的树在何处?” 瘦猴闭紧双目,努力分辨风吹枝叶的声音,半晌后才迟疑地自语道:“不对啊,怎么会离得如此近。” “有多近?” “寸尺之间。” “转过身来看看。” 瘦猴依言转身,只见王封正抱着刚才斩断的大树,一脸笑意地站在他面前。 “伍长,你这是在搞什么,咱们不是来操练的吗?”瘦猴摸不清王封的套路,生怕之后有更残酷地事情在等着他,心惊胆战地开口道。 “结束了,回去吃饭吧。”王封笑着拍拍瘦猴的肩膀,面前其貌不扬的梁坤果真如自己所料一般,是天生做斥候的料子。 “这就完了?”瘦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胖子和老秦口中魔鬼般的操练竟然如此简单的结束了? “你如果不满意,我可以再给你加点项目。” “满意,当然满意!”瘦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树木,腆着脸凑上前问道:“伍长,胖子他们是如何操练的,为何一个个回来累的像丢了魂一样?” “胖子的项目比较简单,只需绕着城墙跑五圈。”王封语气轻松,接着指了指不远处一片被砍断的巨树:“老秦的任务比较考验技巧,那些断木便是他一下午的成果。” “伍长,你是不是放弃我了?”原本还一脸得意的瘦猴突然落寞地问道:“你对他们操练的那么上心,对我却如此敷衍。” “你与他们不同,你天赋异禀。” 向来喜欢听人夸赞的瘦猴这次却不领情:“伍长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这个小身板上了战场谁也打不过,能在后面炒炒饭就知足了。” “战场上需要正面对敌的战士,也需要打探情报的斥候与敌后作战的间谍,你天生耳聪目明,若肯钻研此道,成就绝不会逊色领兵作战的大将。” “这么说好像的确是,我经常能够听到一些微弱的声音,但问身旁的人他们却丝毫不知,视力也比其他人稍好一些。”瘦猴有些兴奋,他渴望建功立业,但因为先天发育不足,只能在伙头营混日子,王封所言无疑给与了他极大的鼓舞。 第一次见面瘦猴从人群准确地揪出辱骂胖子的士兵,王封便猜测其听力远超常人,但测试过后才知晓其天赋比自己预想的更为出色。眼下有了军医胖子,斥候瘦猴,老兵秦昊,再加上张家兄弟居中协调,王封对自己打造的作战小队充满信心。 第六十章 征粮 秋风萧瑟,鸿雁于天际盘旋过后一路向南,杜江抬头凝视片刻,便继续着手头的劳作,战争不知何日才能结束,听那劳什子雁鸣除了添堵,屁用也没有。 “大战之日不远了。”薛庆根看着面前推着粮车经过的十余人,言语中竟有几分期待。 想来也是,他们这群人中来得早的,戍守商於已逾一年,秦晋联军驻兵边界却始终未曾发起进攻,这种日子不知何时才是个头,早日开战不论生死至少还有个盼头,杜江叹了口气,近日商於城内气氛愈发紧张,任谁都能够感受到大战将至的气氛,面前的这队士卒推着空粮车出城必然是去征粮,以备战时之需。 杜江猜测的没错,伙头营各伍皆接到军令,需前往临近村镇征收余粮,王封所辖的十三伍也不例外。 “走了这么多次南城门,今天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 瘦猴一语道出十三伍弟兄的心声,这两个月来伍长天天带着他们出城操练,每回都有新花样,搞得他们对南城门都有了阴影。 “你们如果舍不得,等回来一起补上。” “别啊伍长,咱们这次出去是公干,操练就先算了吧。”老秦生怕瘦猴再多言,急忙捂住其嘴巴抢先道。 此次征粮还有四名其他营部的士兵跟随,王封不得不放弃急行军的想法,正午时分一行人才抵达阳江县。 县令马安接到驿卒传报,早早便率领衙内众人等候在官道旁,见一对士兵推着粮车迎面走来,急忙上前一步施礼道:“阳江县令马安见过军爷,下官已备好薄酒,还望军爷们赏光。” “马县令不必拘谨,说起来在下还与阳江县有故。”王封说完,笑着冲马安身后拱手道:“郑大哥,杨主簿,好久不见。” “还有这等事?”马安面露异色,他的确不知面前的年轻人竟然还与阳江县有渊源。 杨主簿为人木讷,拱手还礼便算打过招呼,郑杰却是个人精,上前介绍道:“这位便是卑职之前与您提过的从郢都而来的王大人。” 郑杰心下庆幸不已,参军不过半年便成为伍长,并且率队执行征粮这样的肥差,说王封不是世家子弟他都不相信,多亏当日结了个善缘,自己今后在阳江县的地位必然会更加稳固。 驿卒只传信今日会有驻军前来征粮,并未说由谁领队,听闻面前的年轻人便是王封,马安言语中多了几分熟络,殷勤地将众人请入县衙,郑杰等诸人离开,朝手下小声嘱咐了两句,这才快步追上。 “王大人青年才俊,手下兄弟也个个都是精兵悍将,有诸位镇守商於,我大楚可保无虞矣。” “我们这老的老少的少,胖的胖瘦的瘦,还是头一回有人如此相夸,我这脸上都有些兜不住了。” 马安遭瘦猴抢白颜色不变,奉承道:“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能够在王大人手下当兵,诸位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这一句话将在场众人都夸了一遍,瘦猴显然十分受用。 马安合算得很清楚,阳江县毗邻秦国,若战火烧起第一个遭殃的便是此地,届时军队必会派人接手,他这个县令也只能沦为打下手的地步,此时不抓紧时间巴结更待何时。 “此地饮食口味较重,王大人从郢都而来,不知道是否吃得习惯。”马安在前带路,生怕招待不周惹来怪罪,补充道:“大人若好清口,下官这就让人再备一桌。” “吃得惯,马县令不必如此客气。”此时众人已至正厅,王封看了眼桌上的菜式,除去鸡鸭猪鱼等肉类和几样做功精致的小菜,桌角还摆着两坛好酒,于是出言道:“在下此行是公干,多谢县令好意,但这两坛好酒实在是不便饮用。” 马安闻言只当王封是顾及名声,赶紧吩咐手下将酒撤下,招待众人落座。 宴席过半,一名差役轻手轻脚地走入正厅,与郑杰小声交谈了几句便转身离开,郑杰则急忙起身走到马安身旁,耳语过后马安笑着冲王封说道:“王大人恪守职责,酒不喝下官不勉强,但有个人你一定要见。” 郑捕头得到马安授意,其话音刚落便拍了拍手,帘门被掀开,之前的差役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道婀娜的身影。 看清来人面貌,席上诸人不由有些呆滞,瘦猴更是不争气的流下口水,自语道:“好俊的姑娘。” 王封也有一瞬间失神,反应过来后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郑大哥说公子今日来阳江县办事,所以差人将奴家接了过来。”褒姒双颊微红,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站到众人面前无疑耗费了巨大的勇气。 面色泛红的褒姒更显娇媚,瘦猴却不敢多看,慌张的擦掉嘴角的口水,其他人也纷纷移开视线正襟危坐,朋友妻不可欺,伍长的女人他们岂能乱想。 “吃饭了没?没吃过来坐着吃点。” “多谢公子,奴家吃过了。”褒姒嘴上如此说,却还是红着脸坐到王封身旁,瘦猴和老秦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忍住笑意。 “粮食下官已经备好,就存放在粮仓中。”马安等众人吃得差不多了,开口说道:“王大人在此歇息,我和弟兄们去装车便好。” “我与马县令同去吧。” “王大人这是信不过下官了?”马安佯作发怒,冲郑杰吩咐道:“郑捕头,你就留在县衙作陪,一定要好生招待,到了阳江地界如何还能让诸位军爷操劳。” 粮草问题终究是大事,必须有人在旁核算,众人看出王封有意与身旁的女子叙旧,瘦猴咳嗽了两声,作为代表表态道:“伍长您尽管忙,粮草的事情我们随马县令同去即可。” 褒姒躲避开瘦猴揶揄的眼神,面色更红几分,脚下却始终坚定地站在王封身旁。 “马县令是自己人,你们切勿失礼。”王封犹豫片刻,先是向诸人吩咐了两句,接着冲马县令拱手道:“在下的确有事需与褒姑娘商议,粮草方面有劳马县令费心了。” 第六十一章 西行 郑杰知道马县令虽然安排他留在县衙作陪,却不是让其在二人面前碍眼,待其他人离开后,起身正欲推门而出,却被王封出言唤住。 “郑大哥留步,在下所言与您亦有干系,如果方便还请过来同坐。” 等郑杰依言落座,王封看了眼面前的二人,笑着冲褒姒问道:“这段时间有没有给郑大哥添麻烦?” 褒姒羞涩地摇摇头,郑杰则在一旁摆手道:“老弟说笑了,褒姑娘现在在村中备受照顾,真有什么事情也有杨家父子出手解决,根本用不上我露面。” 王封这段时间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褒姒,甚至此次来阳江征粮也是他向黄飞要求的,既然褒姒在此地过得安稳,他也可以放心的去执行后续计划了。 “根据前线的情报,这两日联军便会有所行动,国战之日不远矣。” 郑杰见王封谈起正事,急忙收敛住笑容,知晓其必定有所安排。 “阳江与秦接壤,近期可能会有小股秦军游荡至此,在下有两事相求。” “老弟快快请讲,有用得着老哥的地方只管开口。” “郑大哥与治下百姓大都熟识,若有可疑人士出没,可否麻烦郑大哥尽快报与商於驻军,切勿硬敌,以免徒增伤亡。” 楚国律法规定,战争时各级衙门皆归当地驻军调遣,此时国战尚未打响,严格意义上来讲阳江县衙仍有独立的自主权,并不需要向驻军汇报,但郑杰清楚仅凭县内的人手根本无力解决秦军,况且大战是早晚的事,又有武士大人亲自出面相求,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于是痛快地答应道:“老弟尽管放心,只要发现秦军踪迹,我一定立刻向军内传报。” “那便多谢郑大哥了。”王封拱手称谢,顿了片刻才接着说道:“第一件事情算是公事,但第二件事情却完全是在下的私事,倒给郑大哥添麻烦了。” “秦军的小股部队不敢大张声势地进入楚地,因此不足为惧,但若联军突然发起进攻,即便商於应对及时,也可能救援不及,我这妹子独居村内,在下甚是忧虑,所以想请郑大哥为其于县内寻一处住所,一应花费在下自会支付。” “老弟太见外了,我家闺女正好与褒姑娘一般年岁,如果不嫌弃,住到我家里便是。” 王封自然没有意见,但最终还是要看褒姒的决定。 “多谢郑大哥、王公子好意,但奴家尚未出阁,冒然离村恐添非议,而且村中有祖辈留下的机关坑道,只要不是过万的秦军,都可稍作抵抗。” 王封知晓褒氏来历,听其如此说不好再做勉强,妥协道:“是在下考虑欠妥了,但若联军攻至阳江,还望褒姑娘不要再坚持,务必速来县上找郑大哥。” 王封说完,接着向郑杰请求道:“此战必然旷日持久,阳江并非久留之地,届时请郑大哥携家眷与褒姑娘南下郢都,只需到伍府报上在下的名字,自会有人安排。” “伍府?哪个伍府?” “伍子胥伍大夫的府衙,入郢都后随意打听便可寻到。” 郑杰自然知晓伍子胥的大名,只是没敢往这方面想,见王封说得如此自然,愈发肯定其大有来头,态度更加恭谨:“多谢公子指出明路,在下保证不负所托。” “我不去。”二人正欲结束这个话题,褒姒突然出言反对道:“我答应过弟弟要在家等他,若他回来寻不到我会担心的。” 王封还当是何事,笑着安慰道:“此事好办,在家中留一张字条,等褒玉回来让他去郢都寻你。” 见褒姒有几分意动,王封趁热打铁:“万一你留在此地有个三长两短,褒玉得有多难过。” “公子总是有道理,奴家说不过。” 褒姒含羞点点头,郑杰见状适时地提议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取笔墨,由公子来为褒姑娘书写字条。” 郑杰得到首肯迅速从文房取来纸笔,王封则依照褒姒的意思写出一张字条。 “多谢公子。”褒姒接过字条细细看过,小心地收入怀内,冲王封施礼谢道。 “我的厨艺那是一绝,等你们去商於我炒饭给你们吃,保准……”瘦猴咋咋唬唬地掀开帘门,正好看到褒姒红着脸将手从怀中抽出,赶忙慌张地退出,嘴里念咕着:“我什么都没看见,伍长你们继续。” “行了,进来吧,郑捕头也在。”王封没好气地骂道,作为军人,思想怎么能如此龌龊。 瘦猴捂着眼睛将信将疑地走进来,透过指缝看见郑杰的身影才将手移开,朝门外诸人喊道:“郑捕头真的在,我就说伍长一身正气不会做那种事。” 十三伍众人闻言入内,故意不去看王封发青的面色,将瘦猴挤到身后,老秦轻车熟路地捂住瘦猴的嘴将其拖出房间。 王封见褒姒没有生气,权当没有看到众人的小动作,抱拳向走进门的马安告辞:“多谢县令款待,在下还有军务在身不便久留,日后必当与县令把酒言欢。” 马安知道他算是成功抱上这条郢都而来的大腿了,激动地表态:“大人今后若有需要尽管吩咐,下官便不耽误大人公干了。” 马安说完让开身位,等王封出门后迅速跟在其身后,一直送到官路才不动声色地递上一个钱囊。 “都是自己人,马县令不必见外,请留步。” 以王公子的家世肯定看不上这点钱银,心意到了便可,马安笑着将钱囊收回,恭立于官道旁看着粮车经过,朗声道:“下官恭送王公子与诸位勇士,天佑大楚,战无不胜!” “不说假话,马县令喊得我恨不得现在就杀入秦地。”粮车驶出阳江突然停了下来,瘦猴率先跳下车激动地嚷道。 “劳烦四位大哥将粮车护送郢都。”王封也跳下车,向四名随行士兵道谢完,接着冲常凯吩咐道:“这几日刀兵连的伙食便交给你了,等回来给你放几天假。” 常凯冷着脸应下,看着众人纷纷跳下车向西而行,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挣扎。 “走吧。”随行的四名兵卒都是黄飞心腹,虽然不知晓十三伍所去为何,但将军下令他们只需照做便是,为首士兵看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在落日的余晖中,一声令下,粮车便吱吱呀呀地重新行驶在官道上。 第六十二章 大忽悠 “蓝田共有四扇城门,但现在只于卯时初至酉时末开南北两扇门供人车通行,而且还有官兵严查,没有路引根本进不去。”老秦扇着草帽走进茶棚,给自己倒了碗茶一饮而尽,为了打探消息他和门口的瓜农聊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快冒烟了。 瘦猴往嘴里扔了颗豆子咯嘣咯嘣大嚼起来,正好掩饰住老秦的话语声,待其说完才小声抱怨道:“都来了一天了,连城都没进去,咱们直接回去算了。” “也不知道胖子和张家兄弟就城了没有。” 老秦说完二人都有些沉默,当日潜入秦国境内王封将众人分为三组,只交待五日后于蓝田城内的蓝翔客栈汇合便率先离去,老秦与瘦猴在路上耗费三日,又在城门前耽误了一日,眼见马上便到了期限,二人却依然毫无头绪。 “张家兄弟我倒不担心,但胖子本就老实,又是单独行动,万一被发现了性命堪忧啊。” “行了,咱们这自己都没主意,还操那些心思干嘛。”老秦掂了掂喝空的茶壶,招手向小二又要了一壶。 “客官茶来喽,您二位慢用。” 待小二离开,瘦猴突然按住老秦倒茶的手,小声问道:“是不是只要有路引就能进城,卫兵不会去各县核实?” “应该是吧,每天那么多人进城他哪里核实得过来。”老秦拨开瘦猴,没好气地嘀咕道:“问题就是没有路引。” “就说人老了脑子不灵光,那不是现成的路引吗?”瘦猴朝茶棚外的瓜农努努嘴,趁老秦发愣的空当迅速抢过茶壶,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囊,小心地将其中的粉末倒入茶中,晃了晃茶壶重新塞给老秦:“你只管忽悠他将茶喝下,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千万不要喝。” 老秦将信将疑地看了瘦猴一眼,接过茶壶出门与瓜农攀谈起来。 瘦猴坐在茶棚内紧张地看向二人,眼见瓜农接过老秦递与的茶碗牛饮而尽,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喜色,又过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瓜农突然双手捧腹,和老秦交待了几句慌张离去,瘦猴才施施然走出茶棚。 “做得不错,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你刚刚在茶里放的是……” 老秦话没说完,瓜农便弯着腰从路旁的田地里走出,还未走到一半,就又捧着肚子钻回杂草中。 “你竟然在茶里放泻药,这也太缺德了吧!” “嫌缺德你去给我找一张路引,别乱说话,他回来了。”见瓜农一瘸一拐地走回,二人急忙停止争吵。 “多谢老哥的茶水,我这肚子疼得厉害,先回去了。”胡大一脸晦气地开始装车,心想多半是今早的剩饭吃坏了肚子,可惜了这些瓜果,又得折损进去半个月的伙食。 “瓜果讲究新鲜,老哥今天卖不出去恐怕损失不小吧。”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胡大心坎上,他看了眼老秦,确定二人相识,才无奈地开口道:“那也没办法,总比放在这里被人偷去了强。” 瘦猴面露挣扎,似乎做出了极大的斗争,迟疑道:“我大哥刚刚还与说和你一见如故,在下这里正好有些余钱,不如我先将这些瓜买下,在此摆摊卖出,老哥也可减少些许损失。” “那可再好不过了,只是怕耽误了二位的事情。” “我们哥俩空闲功夫多得是。”瘦猴洒脱地拍拍胸脯:“不瞒你说,我们俩并非蓝田人士,来了之后才知道进城还需要路引,昨天刚递交上信息,审核完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帮你卖瓜就是顺手的事情。” 瓜农大喜过望,感激道:“多谢二位兄弟,这车瓜按行情至少能卖两贯铜钱,您给我两贯就可以。” 瘦猴正准备数钱,胡大突然捂着肚子痛呼一声,边跑边喊道:“我憋不住了,二位兄弟稍等。” “原本觉得骗了他的路引过意不去,现在看来让他吃点苦头也不为过。”待瓜农消失在野地里,瘦猴冷笑着说道,他观察半天,这车瓜即使全卖出去也远远不值两贯铜钱,到了瓜农嘴里反倒好似他们占了大便宜。 老秦就看不惯瘦猴嘚瑟的样子,提醒道:“你买十车瓜也换不来路引,得意什么。” “等着看吧。”见瓜农从地里出来,瘦猴假装从行囊中取钱,待其走近猛地一拍脑袋,怪叫道:“我忘了我们没有路引,在此摆摊怕是会被卫兵驱赶,老哥这个忙在下帮不了了。” 瘦猴说完似乎深感羞愧,捂着脸拉起老秦便要离开,胡大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焦急得直跺脚,眼见二人就要消失在视野中,才突然开窍般喊道:“二位别走,在下有办法!” “成了。”瘦猴小声冲老秦炫耀道,应声停下脚步却不转身,直到瓜农冲过来才掩面说道:“老哥别说了,这个忙在下真的帮不了。” “左右不过是一张路引的事情,你们没有可以先用我的,明天再给我便是。”瓜农不由分说地将路引塞到瘦猴手中,殷切地等待二人答允。 “老哥不怕我们是歹人,拿着你的路引进城行凶?” “那哪能,这位老哥一听就是栎阳人士,老胡信得过。”秦昊乡音未改,胡大轻易便可听出其籍贯,似乎是为了说服自己,胡大紧接着补充道:“更何况现在城内那么多驻军,二位就算想行歹事也得有那个本事。” 瘦猴大笑着收起路引,掏出两贯铜钱递给胡大:“既然老哥如此痛快,这个忙在下帮定了,你尽管回去休息便是,瓜交给我!” “多谢二位,那我就先撤了。”胡大拱拱手,腹中又是一阵疼痛,急忙转身冲向野地。 “怎么样?瘦猴略施小计,路引轻松到手。” “大忽悠。”老秦面上不屑,心中却不得不承认瘦猴此计虽然缺德,但的确有效,换成他绝对想不出如此精妙绝伦却又丧尽天良的主意。 “老哥慢走,注意身体!”瘦猴冲从地里挪出的瓜农吆喝一声,待其走远,朝老秦晃了晃手中的路引,得意道:“扛上这筐瓜,大哥带你进城去。” 第六十三章 聚首 一张路引可供两人入城,卫兵查验过路引,看了眼瓜筐,又简单地询问两句便将二人放行,正如胡大所言,城中此时全是驻军,卫兵根本不信会有人敢进城闹事。 同样是战备状态,蓝田城内却比商於繁华许多,老秦与瘦猴心中有事,顾不上闲逛,略作打听后便直奔蓝翔客栈。 “客观里面请,您二位打尖还是住店?” 买下一车瓜后二人身上再无余钱,打尖是不可能打尖的,做生意又不会做,只能先来客栈看看其他人是否到达,老秦面子薄不知如何开口,还是瘦猴轻咳道:“我们是来寻人的,这两日是否有一个胖子,或是一对孪生兄弟入住于此。” 小二一听没有生意,态度顿时冷淡几分,挥手打发道:“没有印象,你们去别处问问吧。” 二人出了客栈,老秦忧虑胖子等人没有心思说话,瘦猴却没有那么多心思,得意地自夸道:“看来咱们是第一组入城的,多亏我机智,老秦你还不快谢谢我。” “你们终于来了。”瘦猴话音刚落,街角突然传来一道憨厚的声音,接着地面开始震颤,胖子抖着一身肥肉飞奔过来,抱起瘦猴转了两圈,口中瓮声瓮气地说道:“我等了两天也没见到人,还以为自己记错地方了。” “先放我下来。”瘦猴揉着被勒得生疼的肋骨,难以置信地看向胖子:“你说你已经进城两天了?” “没错啊。”胖子摸了摸他的大脑袋,扒拉着手指算道:“我前日正午入的城,到现在已经两天多了。” 瘦猴与老秦皆从对方脸上看出了震惊,二人知晓胖子绝不会在此事上撒谎,于是对视一眼,默契地拉着胖子走向路旁的巷子。 “你是怎么进城的?”确定四下无人,瘦猴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急声问道。 胖子不明白瘦猴为何会问如此多余的问题,疑惑地答道:“就那么走进来的啊。” “我当然知道你是走进来的。”瘦猴恼怒地拍打着胖子的肚皮,气道:“你从哪里搞到的路引?” “什么路引?”胖子看到瘦猴眼中的杀意,急忙摸着脑袋回想起来,过了半天才迟疑地说道:“好像进城的时候的确需要路引,但是卫兵没有管我。” “他们没有看到你?”瘦猴说完自己都不相信,他这么瘦小都无法藏在人群里混进城,更不用说胖子这个庞然大物了。 “看是看到了,但他们就是没管我。” 老秦在一旁见胖子急得话都说不利索,抬手阻止住瘦猴,柔声问道:“在边境分开后你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不着急慢慢说。” 胖子委屈地看了瘦猴一眼,瘦猴没好气地呛道:“你慢慢说,我们听着呢。” “分开后我不认识路,又不敢找人问,只能沿着官道向西走,走了两天也没看见城池,我本来还害怕赶不上集合被伍长惩罚……” “你在路上就耗费了两天功夫,怎么可能比我们还早到两日?” “你让胖子说完。”老秦瞪了瘦猴一眼,转身向胖子点点头,示意其继续。 “当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只能继续往前走,走到傍晚发现路旁停了一辆马车,马车里还有哭嚎声,离老远都能听见。” “然后呢?”二人都被勾起了兴致,竖起耳朵催促胖子继续往下讲。 “我上前一看,只见车内一名少年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我正巧刚随师父学过如何医治此类症状,就出手把他治好了。” “再然后呢?” “车内好像是什么官儿的亲眷,知道我要来蓝田就顺路把我载上了,入城后还出钱给我寻了一处客栈,我寻思钱都交了不住白不住,干脆就住在那里,每天再来看看你们到了没。” “傻人有傻福。”瘦猴嘟囔了一句,他和老秦连坑带骗还花了两贯铜钱才搞来一张路引,而胖子走在路上就能碰到如此好事,简直是天理难容。 “行了别抱怨了,就算遇到这种情况你会医治吗?”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瘦猴无力反驳,但还是越想越郁闷,于是眼珠子一转将主意打到胖子的钱袋上:“我和老秦的钱都拿去买路引了,你请客,咱们去蓝翔客栈坐着等张家兄弟。” “路引原来这么贵,要我我可舍不得买。” “别废话,拿钱来。” 胖子见瘦猴和老秦面色不对,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但总算聪明了一回,没有继续刺激二人,依言从行囊中取出一贯铜钱递给瘦猴。 蓝翔客栈寓意为客栈在蓝田城内翔空而起,名字听着大气,生意却并不景气,小二蹲在门口发愣,大老远看见三人迎面走来,正欲起身揽客,看清瘦猴和老秦的面容,拍拍屁股又蹲了下来。 “给爷几个烫壶好酒,再切盘卤味,小菜看着上,钱少不了你的。” 瘦猴弹着两枚铜钱大摇大摆地走进店门,行囊中叮当作响,一听便是大把铜钱相撞的声音,小二愣了片刻,瞬间换了副嘴脸,热情地跟在其屁股后面,冲后厨吆喝道:“客官三位,备菜!” “你把铜板都拆散了走起路来多麻烦。”三人落座后,胖子看了眼被撑得变形的行囊,不明白瘦猴为何要将串得好好的铜钱拆开。 老秦夹起一颗刚端上桌的豆子,笑道:“他刚才被小二轻视,拆散了听起来显得钱多。” “反正不用你背,我愿意怎么装就怎么装。”见胖子似懂非懂还想追问,瘦猴没好气地将其打断,扔给小二一枚铜钱,吩咐道:“如果有一对孪生兄弟寻到客栈,你直接将他们带过来就可以。” “得嘞,您放心!”小二收下铜钱喜笑颜开地应下这桩差事,转身去后厨催促菜品。 “我去把钱要回来。” 小二刚走,胖子突然起身,把瘦猴吓了一跳,惊叫道:“你搞什么?给都给了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你太败家了,张家兄弟已经来了你还给他钱。” 瘦猴和老秦顺着胖子的手指看向楼下,正好看到衣衫褴褛的张家兄弟走进客栈,瘦猴刚想打招呼,只听胖子补刀道:“难怪会用两贯铜钱买路引。” 第六十四章 冒名顶替 没想到自己一世英名竟然会沦落到被胖子嘲讽,瘦猴越想越气,手上用力,捏得栏杆吱呀作响,张家兄弟听到声音抬头一看,差点流下激动的泪水,迅速小跑上楼。 “你们怎么搞成这幅样子?”瘦猴见张家兄弟如此狼狈,心中平衡不少,好奇地问道。 “别提了,没有路引只能藏在柴草车中进城,衣服都被刮破了。” 张家兄弟既没有胖子的好运与医术,又做不出坑蒙拐骗的勾当,只能用笨办法,在夜深人静之时摸上了一辆运柴草的马车,藏身在柴草里混入蓝田,趁车夫上茅房的功夫爬出来便直接来蓝翔客栈汇合,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这才有了这副狼狈模样。 “人来了就好。”瘦猴哽咽着拍了拍张家兄弟的肩膀,刚接到任务时他还庆幸可以逃脱训练,现在看来还是太年轻,伍长怎么可能突然大发善心,瘦猴心里想着脱口而出:“伍长真的不管我们了吗?” “你跟了伍长这么久,什么时候见他说过谎?”老秦一脸无奈地看向众人:“这里人多嘴杂,咱们先去胖子那里再从长计议。” 此次任务实在是过于重大,没有伍长压阵心里始终不踏实,瘦猴不死心地提议道:“要不咱们再等等伍长吧,万一他暴露了我们还可以及时相助。” “咱们全暴露了伍长也不会暴露,要等你自己等。” 老秦说完便和胖子等人起身下楼,瘦猴咬了咬牙,从行囊中摸出一排铜钱扔在桌上,也急忙跟上。 “阿嚏!” 王封揉着鼻子端起面前的热茶,身旁一位锦衣老者见状立马吩咐仆役取来裘服献上,关切地劝道:“秋冬之交多风寒,公子虽然有神仙手段,也不可大意啊。” “多谢城主关心,我会注意的。” 披上大衣果然暖和许多,王封微微颔首,老者却好似得到了莫大的荣耀,激动地介绍道:“这件裘衣是取九十九条白狐腹部最柔软的皮毛缝制而成,与公子的气质简直是绝配。” “有心了。”王封神情淡漠,看不出丝毫波动,他此时的身份是自咸阳而来的赵家公子,自然不会因为一件狐裘而欣喜。 李煌见端坐于主位的青年不为所动,急忙收声肃立,暗骂自己糊涂,赵林公子贵为赵氏后裔,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哪里轮得上他在这多嘴。 言多必失,王封抿了口茶不再言语,他既然敢来蓝田城喝茶,真正的赵林公子自然早已作古。说起来这赵林也是个可怜人,虽为赵氏后裔,却只是旁系庶出,并且还得罪了族中直系子孙,外人只道他是来边境积攒资历,却不知乃是有心人欲借战事将其除之后快。 此行赵家只给赵林安排了两名卫士,其中一人还有隐疾,只可做些杂役活计,三人一路上走得心惊胆战,生怕碰到山贼强盗,眼见就快抵达蓝田城,却好死不死的被搜集情报的楚国探子盯上。 探子擒住三人,严刑拷打过后才知晓抓到了大鱼,两名卫士并无大用,为了不暴露行踪只能杀掉,单单带着赵林走小路潜回商於。 黄飞知晓赵林的身份后,立马想到了十三伍,于是召来王封相商,二人密谋至深夜才敲定计划。 按照黄飞的意思,只是想让王封扮作赵林混入蓝田军中打探消息,但王封却认为仅仅如此未免浪费良机,不如趁此机会除掉一两名秦军高层。黄飞听得颇为意动,但又担心王封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没有办法向伍子胥交代,最终否决了这项提议。 黄飞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王封当面答应得好好的,离开楚境后还是按照了原本的计划行事,自己孤身顶替赵林之名混入蓝田,却给十三伍下达了斩首任务。 城中本有人质疑赵林身份,想不通为何堂堂赵氏公子竟会无人护送,但在王封露了一手以气御物的手段后瞬时没了声响,炼气士那可是传说中的人物,远比赵氏旁系子孙这个身份有威慑力。 有赵氏令牌作保,又有炼气士的手段威慑,王封在蓝田城中成功做实了赵林的身份,就连面前的蓝田城主也没有丝毫怀疑。 “公子,过两日便是吕先生的生辰,将军想要在城主府中设宴,不知公子能否赏光?” 李煌此话耗费了巨大的勇气,吕先生虽然是蓝田城内数得上的谋士,但在赵公子眼中却与白丁无异,若非收了吕先生大笔财物,他是决计不敢言及此事的。 “吕先生?”王封看了眼诚惶诚恐的李煌,打趣道:“他请你来求我花费不小吧?” “公子说笑了……”李煌吓得急忙伏下身子,余光见王封没有追究的意思,才壮着胆子说道:“吕先生的确进献了不少财物,但都是献给公子的,这件狐裘便是其中之一。” “行了起来吧,看把你吓得,我还能吃人不成?”王封摸着狐裘上柔顺的白毛说道:“这件狐裘我很喜欢,这个吕轶吕先生我也听说过他的事迹,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次宴席我会参加,他送的财物你自己留下便是。” “卑职不敢,公子愿意屈尊驾临已是我等福分,怎敢再贪恋献于公子的财物。” “让你留下你留下便是,这点东西何至如此啰嗦。”王封语气中略有不耐,话锋一转道:“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既然吕轶想让我为其壮名,我便好人做到底,你去发布通告,届时全城百姓皆可于城主府外同庆。” “公子此事不可啊。”李煌对城内的布防有信心,但赵林毕竟是千金之躯,到时人多生乱万一有个差池,整个蓝田城都要遭殃,此事不得不慎重。 “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我此举并非只是为了给吕轶庆生,大战将起民心惶惶,需要一个机会宣泄。”王封一眼便看出李煌的担忧,心念微动,面前的茶杯瞬时离桌而起,势不可挡的砸向殿内的金柱。 “公子神武!”李煌目瞪口呆地看向四散的瓷片,话说到这个份上他没有理由再拒绝,恭敬地告退道:“卑职这便去通告全城。” 第六十五章 伟大的炒鸡蛋 王封看着李煌离去的背影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这个吕轶吕先生正是他此行选定的斩首目标,消息已经放出去,剩下的就看胖子等人能否把握住这次机会了。 赵公子交代的事情不敢怠慢,李煌离开大殿后迅速安排手下人张贴告示,将与民同乐的消息昭告全城。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离城主府不过半柱香路程的东方客栈中,瘦猴一脸震惊地叫道,他们几人刚才还在商讨应该如何接近吕轶,突然听到客栈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老秦出门略作打听才知晓两日后便是吕轶的生辰,城主希望借此机会与民同乐,届时全城百姓皆可到城主府前领取免费的酒食。 “此次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但城主府内必然戒备森严,最好能在吕轶归家的路上动手。”张强办事慎重,并未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昏头脑。 “绕来绕去还是绕回到起点,咱们刚才不就是在为这件事发愁吗。”瘦猴沮丧地靠到床上,吕轶为人阴狠,能够爬到如今的地位得罪的人不在少数,为了提防仇家报复,他特地以重金招徕十余名护卫贴身防护,想要悄无声息地将其击杀绝非易事。 众人也犯了难,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再想打探出吕轶的行踪又需要耗费一番功夫,伍长虽然没有规定时限,但若拖得久了即使王封不说,他们自己面子上也挂不住,老秦越想越愁,一屁股坐到瘦猴身旁:“你小子鬼点子多,快想想办法。” “如果能把他和护卫分开就好了。”瘦猴闭上眼睛,嘴里不断念叨:“什么情况下他会撇下护卫独自行动,撇下护卫独自行动……” “上茅房的时候。”胖子腹中突然传来一股便意,腹有所感脱口而出,见众人全都双目放光的看向他,胖子尴尬地挠挠脑袋:“我上茅房的时候如果有人看着就拉不出来。” “你可真是个天才。”瘦猴激动地拍着胖子的大肚子合计道:“接下来只需要考虑如何诱导吕轶去咱们选定的茅房了。” “你们商议,我先去个茅房。” 胖子已经憋到极限,话音未落便推门冲向茅房,瘦猴起身帮其关上房门,嘴里继续念叨:“管天管地管不着人拉屎撒尿,咱们也预计不准吕轶什么时间上茅房啊。” “这事好办,你不是有泻药吗,给他饭菜里掺一点。”老秦翘起二郎腿揶揄地看向瘦猴。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老秦你一句话点醒了我,多谢多谢!” “你说谁是愚者?” “就当我是吧。”瘦猴此时脑中飞速运转,没有心思与老秦斗嘴:“蓝田城主想要宴请全城百姓,仅靠原来的人手肯定不够,这两日一定会招募庖丁,我正好操起老本行,趁机混入城主府,在饭菜中下泻药。” 张强思虑得更为周到,斟酌道:“有什么办法能够将泻药正好下在吕轶的那份餐食中。” “泻药又不致命,顶多跑两趟茅房,保险起见,我决定在所有餐食里都加上。”瘦猴一想到两天后全城百姓齐刷刷地抱着肚子找茅房的场景,就激动得浑身颤抖。 老秦想起瓜农的惨状,不由打了个寒颤,生怕哪日得罪了瘦猴被其投了泻药,小心地问道:“这个主意的确保险,但是你的泻药够吗?” “不对啊老秦,这不是你说话的风格。”瘦猴见老秦目光躲闪,心下了然,宽慰道:“我瘦猴做人是有底线的,绝不会向自家人下手,至于泻药你们也不必担心……” “终于舒服了,你们商议的怎么样了?” 说曹操曹操到,瘦猴指向刚进门的胖子:“我的存货确实不多了,但胖子会调制泻药,你们想要多强的药效他都能给调出来。” “既然要做就做个大的,按照最强的药效来配。”老秦虽是秦人,但反正不伤及性命,坑起同胞来毫不手软。 最强的泻药足以让人腹泻三日,严重者甚至需要月余才可恢复元气,胖子略有不忍,向来稳重的张家兄弟这次却与老秦意见相同:“就按照最强的药效配吧,蓝田城乱起来咱们才有机会动手。” “就这么决定了,胖子你去配药,老秦不容易暴露,继续出去打探消息,张家兄弟去踩点选定茅房。”瘦猴出言将计划敲定,安排好众人的分工后,大笑着指着自己:“至于英明神武的坤哥,则去应征庖丁,让伟大的蛋炒万物惠泽众生!” 瘦猴激情昂扬的话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众人看都不看一眼便纷纷起身出门办事,走在最后的胖子不忍其尴尬伫立,小声劝道:“如果让伍长知道你盗窃了他的台词,小心操练加倍。” “你们不说伍长便不会知道。”话虽如此说,瘦猴还是冒了一身冷汗,心虚地补充道:“况且就算知道了,英明神武而又伟大绝伦的伍长也绝对不会计较这等琐事的。” “阿嚏!” 王封突然又打了一个喷嚏,他有灵气护体绝不至于染上风寒,也不知道这两日为何总是鼻子发痒。 “城主请继续,可能是突然换了水土鼻子不适。” “咸阳气候温和,是难得的沃土,远非蓝田这等荒凉之地可比,公子为了大秦百姓镇守边疆,实乃国士风范。”李煌拍完马屁,才接着汇报道:“卑职已经将消息昭告全城,但府内人手不足,需要临时征调一批庖丁,往来嘈杂恐打扰了公子清净。” “这倒无妨,我来此不是为了享福,能够深入百姓再好不过。”王封摆摆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探身问道:“对了,蓝田城内有没有擅长炒鸡蛋的庖丁,许久没吃甚是想念那滋味儿。” “炒鸡蛋?”李煌愣了一下,这个他还真不清楚,但既然是赵公子的要求,就算没有也得有,于是斩钉截铁的答道:“肯定有,卑职这就去为公子找寻。” “此事不急,在两日后的宴席上直接增加一道炒鸡蛋便是,我要让全城百姓都品尝到炒鸡蛋的美味!” “公子放心,卑职这就去办。”李煌咽了咽口水,他并不觉得炒鸡蛋有多么美味,但既然是赵公子的要求,就算不美味也得美味。 第六十六章 全城腹泻 “公子,宴席马上就要开始。” “这么快?”王封放下手中的卷宗,揉了揉发酸的眼眶,他这两日在城主府里没有闲着,秦晋两国的边境布防图此时已经完全刻印在他的脑海中。 “公子伏案三个时辰,现在已经午时了。”李煌言语中充满敬意,面前的年轻人彻底刷新了他对世家子弟的偏见,自从抵达蓝田,赵林除了睡觉,无时无刻不是在钻研边境的兵力布防,就连用餐如厕手里也会拿着卷宗,不肯浪费丝毫时间。 “我们走吧,宾客们该等急了。”王封接过侍女递上的湿巾胡乱抹了一把脸,起身示意李煌在前带路。 众宾知晓今日之宴虽然名义上是为吕轶庆生,主角却是自咸阳而来的赵氏公子,见城主亲自护着一位青年走入大殿,纷纷起身相迎。 “诸位不必多礼,今日的主角是吕先生,在下可不能喧宾夺主啊。”王封朝四周拱手还礼,目光看向人群中的一名黄须文士:“久闻吕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一表人才。” “公子谬赞了。”吕轶难掩笑意,忙不迭地自谦道。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的相貌即便算不上猥琐,也与“一表人才”毫无关联,换做旁人如此说可能是反讽,但他与赵公子并无仇隙,这话从赵公子口中说出,必然是对自己印象尚可。 李煌侍立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吕轶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蓝田城被军方接管后也是他将其举荐至军中,赵公子夸赞吕轶他比谁都欣喜,但今日不单是吕轶的生辰,也是举城同乐的日子,还有许多流程要走,于是上前献言道:“百姓都已汇聚在城主府前,请公子移步广场,宣布城庆开始。” “此事还是城主来吧。”王封现在冒名顶替着赵林的身份,越少露面越稳妥,自然不会傻到将自己暴露在全城百姓的目光下。 “多谢公子成全,诸位先请落座,在下去去就来。”若非考虑到赵林身份尊贵,这等增加政绩的好事李煌也不愿意拱手让人,既然王封如此说,他正好可以顺水推舟。 等王封落座后众宾客才敢返回席位,过不多时,李煌满面堆笑地返回大殿,朝王封深深作了个揖:“公子真乃奇才,百姓最钟爱的饭食便是您提议的炒鸡蛋。” “我算哪门子奇才,要夸也应该夸炒蛋的庖丁。”王封笑骂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咱们也赶紧开宴吧。” 宾客们见赵公子毫无世家子弟的架子,内心放松不少,纷纷附和,李煌依言笑道:“诸位莫急,菜品正在路上。” 李煌话音刚落,大殿内便响起丝竹管弦之声,一队武士持戟步入殿内,王封心头一惊以为自己身份暴露,正在暗忖脱身路线,殿内的武士却突然跟着旋律挥戟舞动起来。 “大战将起,怎能没有战舞助兴,诸位请痛饮好酒,祝我大秦儿郎战无不胜!” 李煌高举酒杯,一排仕女进殿为众宾斟满美酒,王封泄掉疯狂运转的灵气,与众宾一同举杯高呼:“祝我大秦儿郎战无不胜!” 等众宾饮完美酒,李煌向殿外点了点头,早已等候多时的仆役才入殿献上饭食,这次宴席并不算官宴,因此不必遵循周礼,菜式更为丰富,王封却难提胃口,他背后的衣襟已经湿透,刚才他若有丝毫反应恐怕今日便要折送在这蓝田城内,现在回想起来还后怕不已。 “公子看我蓝田勇士是否给大秦丢脸?”李煌端起酒杯笑问道。 “在下于咸阳也曾见过战舞,但与今日相比却少了几分杀伐之气,诸位勇士必然经历过战火洗礼,才可领会出战舞之魂。” 王封遥遥地向殿内八名武士敬了杯酒,抬手夹起一块炒鸡蛋放入口中,嚼了几下面色突然一变。 李煌一直注意着王封的神情,见状急忙小心地问道:“可是这炒鸡蛋不合公子口味?” “就是这个感觉,美味至极。”王封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给这八位勇士增设席位,今日全城都要品尝到这美味的炒鸡蛋。” 听王封如此说,原本对炒鸡蛋不屑一顾的宾客也急忙做出陶醉的样子,举筷品尝起赵公子口中美味的炒鸡蛋。 “蛋与‘诞’谐音,今日乃是吕先生诞辰,吃鸡蛋正好应景。”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王封身上,名义上的主角反倒被忽略了,吕轶对此并无怨言,但听到赵公子突然提起自己,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公子不仅屈尊至此,更是准备了此等别富深意的美味,卑职感激不尽。” “你是城主的心腹,自然也是我的心腹,不必多礼。”王封指了指面前的炒鸡蛋,笑道:“如果当真感激就多吃点炒鸡蛋,别辜负了我这份心思。” 吕轶怎能错过表忠心的机会,二话不说迅速将面前的炒鸡蛋消灭干净,连油渣都不剩下。其余宾客看出赵公子对炒鸡蛋情有独钟,也不甘示弱,纷纷吃掉盘中的炒鸡蛋,更有甚者还浮夸地用舌头将空盘子舔了一遍。 “报告城主,有十余名百姓吃完分发的酒食后出现腹泻的症状,正在府外抗议。”一名卫兵走进大殿,顾不上行礼便凑到李煌耳旁小声汇报道。 “可能是饭菜不洁所致,你去寻几名郎中为其诊治,切勿生事惊扰了贵客。” 卫兵领命退下,尚未走出殿门,又有一名卫兵急匆匆地冲进大殿,口中喊道:“城主不好了,已经有百余名百姓出现腹泻症状。” 李煌面色一变正要开口,殿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卫兵飞奔而至,气喘吁吁地喊道:“城主大事不好了,领过饭食的百姓尽皆腹泻不止,城内的茅房完全不够用,已经出现为争茅房大打出手的情况。” 李煌慌张地看了一眼王封的脸色,打击却远未结束,殿外远远的传来一阵惊叫:“报告城主,广场上粪便纷飞,全乱套了!” “报告城主,属下也憋不住了。”第一名传讯的卫兵猛地加快步伐想要冲出大殿,却还是慢了半拍,伴随着一阵屁声,大殿内瞬时弥漫起粪便的恶臭。 第六十七章 大场面(就餐时请勿阅读) 屎来如山倒,受到臭味诱发,其余三名卫兵也接连崩出三个响屁,殿内的恶臭愈发浓郁,有宾客忍受不住,扶着桌子呕吐了一地。 李煌面色铁青,但现在不是追究卫兵失礼之罪的时候,分发给城内百姓的食物与宴会上的饭食是一锅烹制,若城内百姓尽皆腹泻,殿内的宾客也绝难幸免。 “你去将伙房内的庖丁控制住,任何人都不准离开伙房。” “你速去通知军方,请其派兵稳定城内秩序。” “你持我手谕传令四方城门,蓝田城即刻进入戒备状态,停止出入。” “你去召集全城郎中速来城主府集合,全力配置止泻药。” 蓝田城乃是秦国边境重城,李煌能够在此坐稳城主之位绝非庸才,简单的几句话便将事情安排妥当,接着转身看向殿内宾客,不无歉意地说道:“今日宴席恐怕不能继续,各位请在殿内稍候片刻,若需如厕可去后院解决。” 宾客均是一脸疑惑,李煌却不多做解释,径直走向王封,俯下身子小声劝道:“此处污秽,公子不如先回房间,卑职定会给您一个解释。” “我等是否也会出现腹泻的状况?”王封故意说得很大声,炒鸡蛋一入口他便察觉到异样,而殿内众人为了示好,将炒鸡蛋吃得一干二净,不出盏茶的功夫必会腹泻不已,他可不愿回房错过这等大场面。 “的确有几道菜式是与分发给百姓的饭食同锅而制,卑职也不确定是否会出现腹泻的状况,公子还是先回房间比较好。” 似乎是为了回应李煌的话语,大殿内接连传出几道响亮的屁声,数名宾客慌张离席,毫不顾及形象地夹紧屁股冲向后院。 李煌暗骂糟糕,事情果然还是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但作为蓝田城的主心骨,越是这种紧急的时刻越需要他站出来稳住局势:“看来我等也出现了腹泻的症状,郎中正在赶来的路上,诸位不必惊慌。” 说话间又有几名宾客捂着肚子冲出大殿,李煌额头上渗出一排汗水,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城主府内的茅房根本不足以满足众人所需。 “若茅房内坑位不足,诸位可在后院寻隐蔽处解手。” 听城主这么说,几位正在拼命憋屎的宾客顾不得颜面,不约而同地冲向后院中假山花丛等隐蔽之处。 王封有灵气护体,泻药一进入胃腹便被化解,因此并未有腹泻之感,但大殿内过半宾客中招,他若没有反应难免惹人怀疑,于是捂住肚子痛苦地哼了一声,扶住桌沿挣扎着站起身来,愠怒道:“本公子略有不适,先回房了,尔等随意。” 李煌听出其话语中的怒意,正欲上前搀扶,忽觉腹中粪便如翻江倒海一般,奔腾不息直抵后庭,稍一用力便会喷涌而出,只得急忙收住脚步全力抗衡,待屎意略减后才敢提声朝王封的背影喊道:“速为赵公子准备便桶!” “城主借过一下,属下憋不住了。” 吕轶本想从李煌身旁穿过,怎料李煌突然转身,二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齐齐向后仰倒,后庭处紧绷的括约肌瞬时卸去张力,一股暖流飞泻而出。 “你……哎呀!”李煌本想发怒,但念及吕轶也是受害者,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府换身衣裳吧,路上注意安全。” “城主多保重,属下告退。”吕轶松了口气,起身用长袍遮挡住臀部的污秽处匆匆离去,他并不认为会有人敢在城中对自己动手,因此下意识地忽略了李煌后半句言语。 就在二人说话间的功夫,已有数人忍不住腹痛排泄在裤裆里,李煌认命般地摆摆手:“都回去吧,这次应该是有预谋的投毒,你们记得走大路,注意安全。” 大殿内都是这般模样,城中必然更为狼狈,除去十余名衣衫上沾染了粪便的宾客起身告辞,余下人等竟都没有动作,李煌也不勉强,拱拱手独自走回后堂。 吕轶刚出城主府便有十余名壮汉聚集到其身旁,为首之人环顾四周,确保安全后才上前恭声请示道:“兄弟们观察多时并无异常,大人是否回府。” “回府。”吕轶的仪态与在城主府时截然不同,言语中竟透露出些许威严,走出两步突然转头问道:“你们是否食用过分发的食物?” “兄弟们高兴,也跟着吃了一些。”为首卫士生怕吕轶怪罪,急忙补充道:“大人放心,我们吃的少,并无腹泻的感觉。” “此次腹泻并非偶然,还是小心为妙,让弟兄们都警惕点。”吕轶走在城内才知晓问题的严重性,倘若真是有心人所为,其图谋必然不小,但愿军方能够尽快稳定住局势。 吕府位于城西,与城主府间隔一柱香的路程,吕轶便意不断,本想回府解决,行至半程彻底坚持不住,抬手招来卫士,吩咐道:“你带两人寻一处空闲的茅房,找到了立马回来见我。” 不远处便有个茅房,但排队的百姓已成长龙,更有甚者竟脱下裤子就地解决,吕轶不愿自降身份,只好站在原地等待卫士消息。 “大人,找到了!”先前离开的卫士跑得满头大汗,邀功似地禀报道:“巷子里有一处茅房,只有五六人在排队,属下已将其驱赶,大人可以前去方便了。” 吕轶早已憋得够呛,根本没有心思听其废话,拔腿冲进巷子,一众卫士见状急忙跟上。 “茅房里明明有两个坑位,大伙都在这里等着,你们上来就全部霸占,未免太不讲道理了!” 吕轶还没跑到茅房便听见一阵争吵,料想是卫士与排队的百姓发生了争执,他此时正处于晋升的关键时期,不愿横生枝节,挥手撤下两名等候在此的卫士,快步走进茅房,口中吩咐道:“核验过路引无误便让他们进来如厕吧。” 正在抗议的几名百姓看到又来了一队壮汉,胆气已弱了一半,吕轶如此说他们自然没有异议,只有排在队首之人口中仍在骂骂咧咧,没好气地从怀中掏出路引交给卫士,待核验无误后迅速脱下裤子冲进茅房。 第六十八章 吕轶死了 “都是拉屎蹲坑,还分什么贵贱尊卑,要么说人家能当官,而你们只是一群走狗,这境界就不一样。”张强提着裤子一脸舒坦地从茅房走出,挤开堵在门口的护卫,口中讥讽道。 这十余名卫士早年间便是争勇好斗之徒,自从跟了吕轶,气焰更为嚣张,何时受到过此等侮辱,不用人吩咐便纷纷拔刀围向张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有胆子就杀了我!”张强与瘦猴呆得久了,深得其真传,往地上一滚,扯开嗓子大喊道:“杀人啦!恶奴杀人啦!” 卫士们面面相觑,他们的确起了杀心,但刀刃离此人尚有数尺,若其继续叫骂,挥刀砍下去便是,但突然撒起泼来倒让他们不知如何是好,正在为难之际,只听茅房内的吕轶沉声喝道:“勿生枝节,放他走。” “老哥您慢慢蹲,老弟我先走了。”张强见卫士们收刀后退,知晓这关算是过去了,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朝着茅房的方向作了个揖,趾高气扬地从卫士身旁挤过,口中喋喋不休道:“看见没,这就是境界,你们还年轻,多学着点。” 面前的无赖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卫士们不愿自寻晦气,权当其不存在,也不搭腔,自顾自地核验起下一名百姓的路引。 “茅房就在那里,冲啊!” 卫士接过路引还没有细看,巷口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接着地面震颤起来,一个体壮如山的胖子一马当先地冲向茅房,在其身后还跟着数十名百姓。 “我勒个乖乖,这是去拉屎还是去抢屎的。” 张强正好挡在人群的必经之路,吓得急忙躲闪到一旁,卫士们不敢大意,留下两人守卫在茅房,其余十人持刀上前拦住人群。 “让开!我要憋不住了。”伴随着一声响屁,胖子叫喊着冲向刀刃,卫士们不敢无故伤人,匆忙收刀迎上,两名倒霉蛋被撞了个正着,只觉胸口像是被摆锤砸中,瞬时昏厥在地。 “大胆!竟敢惊扰大人如厕,你可知罪!” 胖子疑惑地看了眼晕倒在地的二人,摸着脑袋呵呵笑道:“知罪知罪,能先让俺拉完屎吗?” 两名晕倒在地的卫士悠悠醒转,其余人见自家弟兄并无大碍,不好意思为难面前的傻子,指着茅房前排队的数人教训道:“排队去,谁敢闹事别怪哥几个不客气。” “可是俺憋不住了。”胖子满腹委屈,但面对森寒的刀刃不敢多言,只能嘀咕着走向队伍末尾。 守在茅房外的两名卫士等同伴稳住局势,才将路引递回给头前百姓,挥手道:“快点解决,外面还有这么多人排队。” 队首之人唯唯诺诺地接过路引小跑进茅房,过不多时茅房内突然响起一声惊叫,此人裤子都顾不上提,光着屁股屁滚尿流地爬出,口中吓得说不成话:“死了……死人了……” 卫士们闻言大惊,急忙挤入茅房,只见吕轶瘫倒在坑旁,一名卫士壮着胆子将手指伸向其鼻下,试探片刻迅速撤回,磕磕巴巴地说道:“死了……大人死了!” “将外面人等全部控制住,你们两个迅速去通报城主。”郑成作为卫士之首,心性远胜他人,吕轶之死他们难辞其咎,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必须尽快将此间事情告知城主,以免贼人再向其他官员下手。 茅房外有机灵之辈见势不妙想要趁机溜走,无一例外被卫士驱赶回来,反抗激烈者还挨了一顿暴揍,胖子傻呵呵地扶起跌坐在地上的百姓,自荐道:“俺是郎中,俺会看病。” 郑成仔细查验过吕轶的尸体,并无明显外伤,听到胖子的叫喊,冲身后下属低声道:“把他带进来,其余人一个也不许放走。” 胖子走进茅房,却没有先去看倒地的吕轶,而是脱下裤子蹲在旁边的坑位开始排泄,郑成身后的卫士忍不住喝问道:“你要干什么!” “他已经死了,我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再被屎憋死,当然得先解决完才行。” 胖子说的理所当然,卫士一时间竟无言以对,郑成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胖子一眼,开口问道:“你看都没看,怎么就知道他死了?” “你们不瞎也不傻,说他死了肯定就是死了。” 郑成本想诈胖子的话,没想到反被其噎得说不出话,理顺胸口的郁气才接着问道:“你真的是郎中?” “骗你干甚?”胖子已经排泄完,穿好裤子走向一旁的坑位,费了好大力气才蹲下身来,过了盏茶的功夫伸手示意卫士扶他起身,总结道:“应该是中毒而亡,至于中的什么毒我也不知晓。” “废话,这还用你说。”卫士早就看面前的胖子不爽,没好气地甩开其肥手,尸体上既然没有外伤,要么是突发急症,要么是中毒而亡,吕先生身体向来健康,自然不会是突发急症,那么死因只能是中毒了,三岁小儿都能想明白的事情面前的胖子竟然还要磨叽这么长时间。 “不可无礼。”郑成想的远比卫士多,急声追问道:“腹泻是否也是由此毒引起。” “肯定不是,你看街上那么多人拉裤子,也没见谁死了,你家先生估计是吃了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郑成悚然一惊,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吕先生所食与城中百姓的确不同,但与府内宾客却无二样,如果吕先生毒发身亡,整个蓝田城的高层都有生命之危。 “看住他们!”郑成想到这里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丢下一句话便拔腿冲出茅房。 此时城内已经乱套,街上尽是污秽之物,郑成也不躲闪,径直朝着城主府的方向飞奔,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广场,正好看到李煌带着一队侍卫从府门走出,身后还跟着之前前来通报的两名卫士,二人也注意到衣衫不整的郑成,急忙离队跑上前来。 “快!去和城主说……饭菜里有剧毒!”郑成跑到脱力,实在没有气力再挪动半步,只能推了二人一把催其转告。 李煌注意到二人的举动,带着侍卫走向郑成,正好听到其言语,顿时失声问道:“此话当真?” “不敢有半句虚言。”郑成恢复了些许气力,挣扎着站起身来,将茅房内胖子之语复述而出。 第六十九章 都是炒蛋惹的祸 李煌久经风浪,很快从震惊中恢复,耐着性子听郑成讲完,心中安定大半,此时距离宴席中断已有大半个时辰,殿内宾客除了腹泻并无其他症状,郎中诊治过后也断言只是寻常泻药所致,休养几日便可痊愈,并不存在毒发身亡的可能。 “大胆,你带两人随郑卫士前去将吕先生的尸身收殓,带回城主府请仵作验尸。” 李大胆抱拳领命,随手点了两名侍卫,转身随郑成离开。 “你们去通知城内官员,这几日呆在家中不要出门,等我消息。” 李煌面色阴沉,这件事情无论怎么想都过于蹊跷,如果贼人的目标是蓝田城,大可将泻药换成毒药,但如果其目标仅仅是吕轶,耗费如此周折又有些说不通,在未搞清楚贼人目的之前,最稳妥的办法便是减少外出不给其可乘之机。 “庖丁筛查的如何了?”此时侍卫已去了大半,李煌不敢大意,走回城主府才沉声问道。 “回大人,今日饭食共有七十六名庖丁参与烹制,其中府内原有一十五人,军中借调三十人,余下三十一人皆是从民间征募而来,路引都没有问题。” 这就奇了怪了,最有机会投毒的便是庖丁,倘若庖丁没有问题便只可能是城主府中出现了内鬼,李煌沉吟片刻,开口道:“将庖丁全部带到正殿,如果有人反抗,就地格杀!” 鲍英缩在灶台旁不敢动弹,卫兵的刀刃离他不过寸尺,稍有异动便会落下,他此时十分怀念客栈中破旧的灶台,虽然火力总是不够旺盛,但至少用得心安,也不知自己当时为何会被猪油蒙了心,非要来应征庖丁,平白被卷入这起灾事。 “城主有令,将他们全部带到正殿,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传令的士兵故意说得很大声,后厨内的庖丁听得一清二楚,不用吩咐便乖乖起身站成一列,几名士兵将一众庖丁双手缚住串连在一起,才带其前往正殿。 大殿中的污秽早已被清理干净,宾客服过药后也尽皆归家,此时殿内只有李煌一人在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他并未睁眼,过了大概十息才猛然起身扫视过七十六人,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名瘦小的庖丁身上。 “你在怕什么!” 瘦小之人吓得一哆嗦,多亏有绳索拉扯才不至于瘫倒在地,磕磕巴巴道:“小人……小人冤枉啊!” “本官有十足把握,此次投毒的贼人就藏身在你们之中。”李煌却不理会此人言语,慢条斯理地从队列前走过:“如果查不出贼人,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危,不管你们是否冤枉,本官都只能宁错杀不放过了。” “大人饶命啊!” “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 李煌满意地挥挥手,待叫喊声暂息,才接着开口说道:“你们也是大秦子民,也是本官治下的百姓,如果不是非常时期我也不愿如此,既然你们都说自己是冤枉的,本官便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若能提供线索助本官揪出贼人,本官便放你们离去。” 排在队伍前面的十余人互相看了看,一名年岁较大的庖丁开口道:“启禀城主,我们十五人负责府内伙食已有十年,倘若有心下毒也不必等到今日。” “是这个道理。”李煌点点头,抬手指向民间征募而来的三十一人:“如此说来军中的三十名弟兄也可排除嫌疑,那么凶手就在你们之中!” 被点到的庖丁纷纷侧身避开,李煌见状笑道:“好啊好啊,如此一来只杀三十一人便好,也可少造些杀孽。” “大人,小的有线索!”一名面白无须的庖丁突然指着身旁之人叫喊道:“小的亲眼见他将白色粉末放到了饭菜中!” “你胡说!”被指之人面色发红,急忙解释道:“大人不要听他胡说,李木与我素有仇隙,他这是借机报复!” 李煌朝卫兵挥挥手,卫兵立马神会,外出片刻回来禀报道:“属下确认过了,他们二人的确曾因宅地问题有过纠纷。” “事到如今还想公报私仇,拖出去斩了!” “大人饶命,是小的糊涂,求大人饶命啊!” 两名卫兵上前将李木拖走,过不多时殿外传来一声惨叫,李煌不为所动,看向面前剩余的三十人:“如果没有线索,只能请你们与他一同上路了。” 有李木的前车之鉴,余下众人不敢再胡乱指认,大殿内一时间竟陷入寂静。 “贼人可能并不在我们之中。” 殿内众人齐齐看向突兀开口的庖丁,卫兵凑到李煌耳旁介绍道:“此人名为鲍英,是城内小有名气的厨子,今日的炒鸡蛋便是出自他手。” “你继续说。” 鲍英心神有些乱,回想起这几日常常与自己交流炒鸡蛋的干瘦身影,鲍英暗道抱歉,但为了家中的娇妻幼子,还是开口检举道:“有一名庖丁因为家中有事,于昨夜溜走,所以贼人可能并不在我们之中,还望大人饶命。” “查!速去查!” 卫士心神一凛,急忙领命离开,过了盏茶的功夫,两名卫士拖着一人走入殿内:“回禀城主,确有此事,管事因为害怕失职受罚才隐瞒未报,属下已查明此人乃是胡格庄人士,因为卖瓜入城,后被征召为宴席庖丁。” “他一个卖瓜的怎么会成了庖丁?” “胡大虽然是瓜农,但对炒蛋深有研究,小的今日所做炒蛋便是借鉴了他的手法。”鲍英提起此事唏嘘不已,这胡大说起来也是个奇人,对烹饪之道一窍不通,甚至连盐和糖都常常搞混,唯独炒起蛋来甚是熟练,颇具大家风范。 “大人说要多征召几名擅长炒蛋的庖丁,这胡大炒的鸡蛋色香味俱全,卑职这才将其选中,并不知晓他是贼人,求大人恕罪啊!” 李煌干咳了两声,此事全是为了投赵公子所好,有溜须拍马之嫌,传出去并不光彩,还是略过为好:“这件事暂且不提,但你隐瞒之罪属实,来人,杖责二十,逐出城主府。” 李煌处置完管事,接着向卫兵吩咐道:“先将庖丁关押,你们速去胡各庄将胡大带回。” 第七十章 带偏了 事关全城安危卫兵不敢怠慢,傍晚时分便将胡大与六名作证的百姓带至大殿。 “赵公子有何看法?”待卫兵汇报完,李煌并不急于下定论,而是看向上首的赵公子,想要听听其看法。 王封已经将自己代入赵公子的角色,沉思片刻,开口道:“如果胡大和这几名乡邻所言属实,茶肆中的那两人必然脱不开嫌疑。” “公子高见,卑职也是如此认为的。”李煌捋着胡须对卫兵吩咐道:“去将鲍英带来,让他与胡大当面对质。” 鲍英被卫兵押至大殿,正在低头忐忑间,只听李煌柔声说道:“别怕,你看看身旁之人可是那潜逃的庖丁胡大?” 鲍英这才注意到大殿内还跪着几人,面部有些发烫,见其中并没有那道干瘦的身影,心里松了一口气:“回大人,胡大骨瘦如柴,与这几人的体态明显不同。” “将他们带下去吧。” 李煌挥挥手,待卫士将鲍英等人带离大殿,才叹了口气朝王封说道:“二人的口供对上了,应该就是茶肆中两人所为。” “胡大因为腹泻才将路引给了贼人,手段与今日投毒如出一辙,应该错不了。”王封点头赞同道,接着话锋一转:“但我还有一事不明,这贼人费劲心机,究竟所图何事?” “公子的疑惑也正是卑职所担心的,若其目标仅为吕轶尚还好说,就怕是城内混进了楚军奸细,大战将起不得不防啊。” “我倒认为城主大可不必过于担忧,若那贼人当真是楚军奸细,今日我等可就不单是腹泻这么简单了。”王封顿了顿,见李煌面色稍缓,继续出言问道:“城主可还记得,刚才胡大说那两名贼人是何地人士?” “栎阳!”李煌像是想起了什么,失声惊叫道,王封笑着继续提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吕先生祖籍也是栎阳。” 李煌微微颔首,吕轶是他一手发掘与提拔的,其发达前的龌龊事他也有所耳闻,如果贼人是吕轶在栎阳时的仇家,此事倒也说得通,唯一想不明白的便是贼人为何要多此一举向全城投放泻药。 这个疑惑王封很快予以了解答:“至于贼人为何要向饭食中投放泻药,我认为原因有二。” “贼人既然选择于茅房内毒杀吕轶,说明其武力不足,倘若暗杀时引来百姓势必难以脱身,因此先用泻药使蓝田城陷入混乱,之后浑水摸鱼袭击得手,这是其一。” “恕我直言,第二点原因恐怕还与城主有关。” “与我有关?”李煌闻言大惊,指着自己问道。 “吕轶能够有今日的地位,全蒙城主青睐,那贼人既然与其有仇,难免心生怨恨,因此出于激愤在饭食内投放泻药,想要借此给城主添堵,也是有可能的。” 李煌听得频频点头,王封趁热打铁道:“我推测这贼人本想借庖丁的身份混入城主府毒杀吕轶,后来发现府内防备森严难以下手,又怕伤及其余宾客无法全身而退,于是提前逃离城主府,埋伏于吕轶归家的路上伺机动手,而在其离开前想来是对城主心怀不满,这才在水源或者食材中投放了泻药。” 贼人于昨夜逃走,并没有参与烹制宴席,只能在水源或是食材中投毒,如此看来整件事情便能够解释的通了,李煌暗中舒了一口气,吕轶是他在军方的一枚棋子,就这样死去虽然可惜,但只要贼人的目标不是蓝田城,他心中多少可以安定些。 “公子看来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对外宣称已经捉拿住凶手以稳定民心,暗地里加紧缉查勿让贼人逃脱。” “牢内的庖丁与街坊怎么办?” “放了吧,正值战时,稳住民心才是最重要的。” “就按照公子的意思办!”李煌目光中流露出欣赏之意,王封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能够镇守蓝田十余年,他靠的便是一个稳字。 “城主说笑了,蓝田城的事情还是要由您做主。” 李煌原本还担心赵林来蓝田历练会干涉他的治理,听到其表态脸上顿时乐出一朵花:“此事宜早不宜迟,公子只管于府内安心休养,下官这便去安排。”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瘦猴溜出城主府后为了防止暴露便躲藏在客栈中,并没有参与后续行动,等到众人归来才松了一口气,但当得知胖子被卫兵扣住,瞬时慌了心神想冲出去救人,老秦和张家兄弟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其拦住。 “胖子是随官家入城,身份并无问题,我们动手也没有留下线索,核查过后应该便会放回来。” 老秦底气明显不足,为了抓住宴请的时机,他们的计划过于仓促,尚有许多不周之处,能够成功毒杀吕轶,运气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按照最初的分工,老秦将吕轶一行人引到选定的茅房,张家兄弟趁吕轶脱单的机会动手,胖子则负责于巷口放风,并在事成后制造混乱帮助老秦和张家兄弟脱身,但他们还是低估了泻药的威力,选定的茅房迅速被腹泻的百姓占领,他们只能临时改变计划,一路跟着吕轶再寻找下手机会。 张强暗中尾随领命寻找茅房的三人,并在其前去通知吕轶时,寻来数名百姓到茅房前闹事,吸引住两名看守侍卫的注意,张盛和老秦则趁此机会潜入茅房,藏在隐蔽处等待吕轶到来。 为了让张强有足够的时间脱身,二人等其离开后才将吕轶毒杀,胖子则按照计划引来大批百姓,制造混乱帮助老秦与张盛逃离,却没有料到郑成行事果断,直接将茅房外众人全部扣押,胖子也跟着一起被带到了城主府。 “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在饭食内投放毒药,管他误杀不误杀,至少胖子不会有事。” 瘦猴越想越气,狠狠地砸向床板,其余三人面色讪讪,当初瘦猴提出这个想法正是被他们否决的。 “再等等,如果还没有消息,我们便去城主府救人。” 瘦猴见三人如此表态也不好再说什么,坐回床上生起闷气。 听着漏壶中的水滴滴答答,看着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瘦猴再也坐不住了,猛地起身想要冲出房门,房门却在此时被人从外面推开,门前的地砖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第七十一章 胖子的春天 “俺回来了。” 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瘦猴喜极而泣,狠狠地锤向面前抖动的肚皮,口中骂道:“笨死了,让你去吸引注意力没让你把自己搭进去,罚你今晚不准吃饭。” 胖子与其相识许久,从未见过瘦猴这般模样,手忙脚乱地哄道:“你别哭,都听你的,俺今晚不吃饭便是。” “呆瓜,告诉我们你是如何被放出来的,我们便准许你吃饭。” “没事,俺吃过了。”胖子傻笑了两声,才开始讲述被带走后的经历。 可能是沾了面相憨厚的光,郑成等人并未怀疑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胖子,将其押入牢房后便不再理会,一直等到日落时分才有牢卒送来饭食,胖子吃完后便被送出城主府,一路走回了客栈。 “这就完了?”瘦猴几人本来以为进了城主府就算没有严刑拷打,好歹也要审讯一番,没想到胖子仅是关了半日便被放出,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这还不够?”胖子眼泪汪汪,他在牢内备受煎熬,生怕露出马脚,如果可以他真想将面前的四人也送进去体验一下。 “够了够了,人没事就好,既然吕轶已除,咱们也该撤离了。” 王封曾嘱咐过众人除掉吕轶后不必等他,只管尽快返回商於,十三伍众人不知晓王封的计划,但经过数月的操练,早已习惯听从其指挥,老秦看了眼客栈外逐渐恢复秩序的街坊,安排瘦猴与胖子留守客栈,他则与张家兄弟出去分头寻找离城之法。 老秦三人离开不久,客房外突然有人敲门,瘦猴见胖子要去开门,一把将其拉住,低声说道:“我先藏起来,不要露馅。” 瘦猴需要混入城主府,暴露的风险最大,为了避人耳目开房时并未露面,向来是趁夜深人静之时从窗户出入,因此外人并不知晓其躲藏于此,胖子暗骂自己大意,等瘦猴藏好后才起身将门打开。 “妾身见过先生,先生是在休息吗?” “你怎么来了?”胖子看清来人既惊又喜,说话也利索了几分:“说了别叫俺先生,俺没在休息。” “妾身听闻先生被卫兵误押至牢房,唯恐先生受惊,心中放心不下,于是前来探望。”戴萌见胖子不为所动,面色微红:“妾身可以进屋吗?” “进屋?”胖子心虚地扫视过屋内,确定没有纰漏才应允道:“可以,但别再叫俺先生了。” “胖子可以啊,不声不响就干了一件大事。”瘦猴趴在床底,透过缝隙看到一双绣花布鞋行至桌旁,忍不住腹诽一句,支楞起耳朵继续偷听二人谈话。 胖子生性木讷,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急得瘦猴想出去给他一巴掌,好在女子脾气温婉并未见怪,自说自话下瘦猴也脑补出一个大概。 胖子曾在官道上出手救下一名口吐白沫的少年,并因此得以跟随其车驾进入蓝田,戴萌便是那名少年的姐姐,这处客房也是她为胖子找寻的,什么背景不知道,反正听口气来头应该不小。 “先生若在城内遇到麻烦,只需提戴府的名号便不会有人与您为难。” 胖子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怕老秦等人一会儿回来被撞上,于是起身准备送客:“俺就在客栈里呆着,遇不到麻烦,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戴萌面露幽怨,但胖子说的如此直白她也不好过于久留,起身行过常礼便要离开,廊道里却在此时响起一阵脚步声。 “我们回来了!” 老秦推开房门,见屋内站着一名女子,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再一看才发现正在挤眉弄眼的胖子,急忙转身拉着张家兄弟离开,口中抱歉道:“打扰了,我们走错了。” “他们是先生的朋友?”戴萌看着三人的背影问道。 “当然不是!”胖子感觉语气不妥,急忙解释道:“他们刚刚说是走错了。” 戴萌疑惑地点点头,走出房间后不着声色地朝廊道尽头瞥了一眼,开口道:“先生请留步,妾身告辞。” “那你慢点走,注意别踩到粪便。” 胖子看着戴萌走下楼梯,笑呵呵地关上房门,俯下身子敲了敲床板:“她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呆子!”瘦猴从床底爬出,顾不得拍打身上的灰尘便窜到窗前,确定戴萌走远后才小心地走进廊道,寻回躲藏在拐角处的老秦和张家兄弟。 “吓死我了,刚才那女子是谁?”老秦的确被吓得不轻,他们几人潜入蓝田做的可是杀头的勾当,一旦暴露毫无转圜的余地。 “胖子的春天。”瘦猴看着窗外的秋色,诗兴大发,感慨道:“借我一场秋啊,可你说这已是春天。” “好好说话,伍长的话你也敢篡改。”老秦没好气地威胁道:“小心伍长回去给你加练。” 胖子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道:“现在明明就是秋天,你们为啥说是春天?” “我感觉她发现我们了。” 听老秦如此说,瘦猴和张家兄弟急忙收起淫笑,端正态度等待其后话,胖子虽然满腹疑惑,但见众人开始谈论正事,也不再纠结究竟是春天还是秋天。 “那名女子是何背景?” 胖子面对众人的目光略有心虚,被瘦猴拍了一巴掌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感觉城门卫兵和客栈掌柜好像都有些畏惧她。” “至少能够确定其来自官宦之家。”老秦思索片刻,当机立断:“此女是敌是友难以分辨,蓝田不可久留,我于城南寻到一处狗洞,可以直达城外,我们今晚便从那里撤离。” “戴姑娘不会出卖我们的!”向来不参与决策的胖子这回却一反常态,话语脱口而出。 “知人知面不知心,切勿被女色冲昏了头脑。” 老秦语气严厉,胖子有心争辩,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瘦猴看在眼里,拍了拍其肩膀,凄然道:“春天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等打完仗我帮你寻一门好亲事。” “就这么决定了,今晚丑时,十三伍撤离。”老秦见无人再有意见,一锤定音。 第七十二章 暴露 月黑风高,五道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身影蹑手蹑脚地自窗户离开客栈,沿着街巷七拐八绕后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就是那里。” 半个时辰后,五人已潜行至城南,顺着老秦手指的方向,只见城墙下有一处两尺见方的狗洞,四周并无人看守。 狗洞应该是经过人为挖掘,寻常成年男性通过并不吃力,但胖子的体型却有些够呛,老秦对此早有考虑,小声吩咐道:“狗洞处的泥土松软,待会儿我们悄声摸过去,先将洞口扩大,等胖子撤离后其余人再依次跟上。” 众人对此自无异议,老秦又观察了少顷,确定没有埋伏,轻轻挥手,便准备从藏身处走出。 “等一下!”就在老秦即将踏出阴影之时,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拉扯,不由停下脚步,小心退了回来。 “有陷阱,先回客栈。”瘦猴见大家疑惑地看着他,压低声音快速说道:“我听到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去。” 老秦知晓瘦猴听力敏锐,其既然如此说一定不是无的放矢,但就这样放弃逃离的机会却心有不甘,稍作权衡后还是决定相信瘦猴的判断:“撤,回客栈。” 一行人沿原路返回,待胖子在张家兄弟的搀扶下钻回房间,老秦凑到窗前确保无人发觉,才开口问道:“那里我白天观察过了,并无卫兵或是暗哨把守,你为何说是陷阱?” 瘦猴一屁股坐到床上,刚才如果不是他反应迅速,十三伍今日便要团灭了,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这个时节正是虫鸣最欢的时候,你们刚才可曾听见有一声虫鸣?” 见众人陷入思索,瘦猴顿了片刻,突然起身指着老秦骂道:“不是我针对你,你是不是岁数大了,怎么脑子比胖子还不如!” “咱们两个之前费尽心思想要混进蓝田,是不是绕着城墙走过好几圈?”瘦猴不给老秦和胖子开口的机会,连珠炮似地追问道:“走了那么多圈都没有看见狗洞,你告诉我,短短数日时间,这狗洞是哪里来的?而且人工挖掘的痕迹那么明显,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老秦被追问的哑口无言,瘦猴所说句句在理,现在回想起来此事的确过于凑巧,只怪他当时急于撤离才会忽略这些细节。 瘦猴快人快语,说完后才发觉言辞有些过分,放缓语气安慰道:“好在没有中计,咱们另想办法便是。” “白日我与张家兄弟观察过,现在出城需要提交先提交申请,审核通过后才可凭路引离去,运货的车马也都需经过查验才会放行,而且他们既然以狗洞为圈套,必然是有了防备,想要离去绝非易事。” 老秦说的没错,接下来半月饶是五人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离城之法,刚开始瘦猴还躲藏于客栈中不敢露面,后来看风头稍过,耐不住性子也敢偶尔去市集上闲逛片刻,几人曾想过联系王封寻求帮助,但王封却好似人间蒸发一般,从在边境分别后便没有了消息。 “要不咱们就在城内呆着得了,伍长肯定不会不管咱们的。” 瘦猴是真没了法子,他今日亲眼看到一名百姓藏身于泔水桶中想要混出城,卫兵发现后根本不给其辩解的机会,直接以通敌罪名就地格杀,城门口的血现在估计还没有干呢。 胖子等人也是一脸忧色,联系不上伍长,又想不出法子出城,唯一的选择便是藏在城内等待机会,好在戴萌并未如老秦所说发现端倪,半个月过去了也没见有人前来捉拿。 “先生在吗?妾身有要事相告。” 听到戴萌的声音,屋内五人瞬时凝滞,瘦猴用嘴型告诉胖子将其拖住,他则和老秦等人轻手轻脚地准备藏进柜橱与床底。 “妾身知道您的朋友也在,事情紧急,还望先生勿怪。” 没等胖子出言拖延,房门便被撞开,戴萌收不住力道差点跌倒在地,胖子急忙上前一步将其扶住。 “我勒个乖乖啊,此女真乃壮士也。”瘦猴刚钻进半个身子,听到响动转头一看,只见戴萌一往无前地冲向胖子,瘦猴索性不再躲藏,麻利地跳到胖子身旁看起戏来。 “你……你怎么来了。”软玉在怀,胖子下意识地捏了一下,看清戴萌羞红的面容心里一惊,急忙将其放开。 “你这话问的,她来这里肯定是来找你的。”既然已经被发现,瘦猴也没了顾忌,在一旁挤眉弄眼地揶揄道。 “这位先生想来便是以庖丁身份潜入城主府的‘胡大’吧。”戴萌开口间全然不见之前的小女子气息,简单的一句话便让瘦猴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你都知道了?”胖子经不起诈,此言已经相当于承认,戴萌却好似无意追究,敲了敲身旁的立柜:“请诸位先生现身一见,如果没有猜错,吕轶便是为诸位所除。” “姑娘才思过人,在下佩服。”柜门打开,依次走出三人,最先出来的老秦拱手道:“但蝼蚁尚知贪生,如果姑娘来此是想送我等见官,请恕在下失礼。” 戴萌好似没有察觉到四人隐隐将其围住,自顾自地看向胖子:“如果先生愿意与他们划清界限,妾身可保先生周全。” “不行!”胖子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瘦猴在旁嗤笑道:“胖子是什么人我们比你清楚,别浪费口舌了。” “如果先生愿意与他们划清界限,妾身可许您荣华富贵。” “休要与她多言,我们杀出城去便是。”张强见戴萌还不死心,上前想要将其擒住,一具肥硕的身体却突然挡在面前,张强怒从中起,不由喝道:“胖子,你信了她的话不成!” “不是,俺不是那个意思。”胖子左右为难,费了好大劲才憋出来一句:“戴姑娘是好人,你们把她绑起来,别杀她好不好?” “呆子。”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瘦猴充满敌意地看着戴萌走到胖子身旁:“先生们勿要伤了和气,小女子如果想要告密,今日便不会独自前来,实不相瞒,妾身是来助各位脱身的。” 第七十三章 人质 “你说得是真的?”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李煌与王封对视一眼,齐声向跪伏在大殿中的男子发问道。 “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大人只需派人前往东方客栈一探便知。” 鲍英将身子埋得更低,头部已经贴到地面,虽然官府对外宣称杀害吕轶的凶手已被缉拿归案,他却清楚其中内情,归家后始终提心吊胆,生怕再被捉拿回去当作替罪羊,数日之后见卫兵仍未找上门来,才敢壮着胆子外出营生。 说来也巧,前日客栈内香料用尽,鲍英本想去对面的东方客栈暂借少许,刚一出门便看见‘胡大’从街上走过,他急忙隐住身形暗中跟随,亲眼看见‘胡大’从窗户钻入东方客栈。 鲍英回来后心不在焉,菜都炒糊了两锅,还挨了掌柜的一顿骂,凶手一日没有落网他悬着的心便始终放不下,鲍英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向官府检举。 “来人,通知卫兵围住东方客栈,任何人不得出入。”李煌下完命令,才拱手向王封请示道:“公子您看卑职如此处置是否妥当?” “正该如此。”王封内心焦急,面上却不敢表露丝毫,起身走到鲍英面前,居高临下道:“如果贼人真在东方客栈,本公子不会少了你的好处,但你若有半句虚言,后果你应该料想得到。”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李煌和王封不再理会殿内磕头如捣蒜的鲍英,披上属下送来的裘衣,抬脚离开大殿。 这一切都被殿外的戴萌所目睹,当听到李煌下令包围东方客栈,戴萌心中一惊,联想到之前探访时先生的异样,天性聪敏的她已将真相猜出个大概,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城主府,前往客栈报信。 “在下如果没有猜错,姑娘与那蓝田城主关系必然不浅,为何反倒要帮助我们这群贼人?” 听老秦如此发问,戴萌看了胖子一眼,坦然笑道:“我来此并非帮助你们,而是不想让先生身陷险境。” “没看出来啊,胖子你还有这魅力。”瘦猴话语中透露出一股子酸意,但现在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戴萌既然是来助他们脱身的,想必已经有了主意,不问白不问:“别管是为了谁,反正我们和胖子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姑娘你要有主意就赶紧说,如果没主意也别耽误时间,我们现在就去官府自首。” 戴萌涵养极佳,丝毫没在意瘦猴的冒犯,淡然说道:“办法很简单,你们将我劫持,李煌必然不敢为难你们。” “姑娘你将此事想的过于简单,我们知道你来头不小,但李煌绝不会因为你便放过我们。” “李煌是我外公,有我做人质他不会妄动。”戴萌一句话便将众人震住,但接下来的话语更是惊人:“但我有一个条件,你们走可以,他要留下。” “不可能!” 瘦猴反应激烈,胖子却还没有回过神来,再三确认戴萌手指的对象,才疑惑地问道:“他们都走了,俺还留在这里干嘛?” “呆子,她馋你的身子。”瘦猴见胖子这般反应,心瞬时放回肚子里,得意洋洋地挑衅道。 “休得胡言。”老秦喝止住瘦猴,向戴萌拱手致歉道:“梁坤口无遮拦,姑娘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别的要求我们都可以答应,但这个要求我等实在是恕难从命。” “我不管,要么他留下,要么你们一起死。”戴萌走到窗边,好整以暇地开口道:“卫兵已经将客栈包围,留给你们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俺留下。” “不行!” 胖子话音刚落,瘦猴想都没想便一语否决,此时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口,胖子见众人还在犹豫,破天荒地怒道:“别磨蹭了,戴姑娘不会害俺的!” “把胖子和戴姑娘绑起来。”老秦不顾瘦猴祈求的目光,咬牙下令道。 “早这样不就好了。”戴萌配合地抬起双手,转头看向呆立着的瘦猴:“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懂得知恩图报,先生留在蓝田你们大可放心。” “没错,别担心俺,你不是常说俺傻人有傻福嘛,放心吧。” 瘦猴眼圈发红,接下张强手中的绳索亲自将胖子绑上,一字一顿道:“你如果有事,我必会让整座蓝田城为你陪葬。” 戴萌感受到瘦猴话语中的寒意,不由心中一紧,正欲反驳,房门却在此时被人踹开,急忙改口惊叫道:“救命!” “不许动!” “萌儿!”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李煌拨开挡在身前的卫兵头领,震惊地看向被五花大绑的戴萌:“都别动,你们别冲动!” “是否冲动还要看城主您的态度。”老秦将戴萌推到身前,笑道:“我们几人的目标只是吕轶,吕轶已除我们也不想与蓝田为敌,但城主若铁了心要追究,我们也只好冲动一次了。” “怎么回事?”楼梯上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位身着狐裘的公子哥走到李煌身旁,打量了一眼房间内的情形,疑惑地问道。 看清楚来人的面貌,十三伍众人差点失声叫了出来,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伍长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老秦反应迅速,生怕众人露馅,抢先叫喊道:“我们的耐心有限,还望城主尽快给个准话。” “诸位请稍等,千万不要冲动。”李煌安抚住贼人,转身将王封拉到一旁,低声请求道:“今日之事公子能否不要插手,卑职感激不尽。” “贼人就在屋内,擒住便是,城主何出此言?” 王封之前并未见过戴萌,确实不知晓屋内少女与李煌的关系,他之前借口如厕观察过周围的地形,想要强行突破并不现实,本打算擒住李煌带十三伍逃离,但眼下事情有了转机,不妨先听听李煌的说法。 “公子有所不知,屋内的少女乃是卑职外孙,不知如何落入了那贼人手中。” “唔?”王封戏谑地笑道:“本公子在蓝田这么久,从未见过屋内的少女,莫非城主是怕我有何心思,故意将其藏了起来?” “公子说笑了。”被王封戳破心思,李煌面露赧然,但此时戴萌还在贼人手中,他没有心思虚与委蛇:“卑职绝不会让贼人伤害萌儿,还望公子谅解。” “此乃人之常情,城主当我不在便是。” 李煌闻言松了一口气,只要萌儿没事,他并不介意放那几名贼人一马。 第七十四章 战武子 “只要诸位能够释放手中人质,本官可以不追究尔等罪责。” 老秦下意识地看向王封,见其不着痕迹地点点头,才开口道:“城主仁义,我等也并非不知好歹之辈,您将卫兵撤下,待我等出城后自会将人质释放。” “笑话!”李煌如何肯被贼人牵着鼻子走:“离了蓝田城谁敢保证你不会伤害他们?” “现在放人,谁又能保证城主所言算数呢?” 双方各不相让,客栈内一时陷入了安静,突然一声咳嗽打破了僵局,众人齐齐看向出声之人。 “诸位好汉所求不过脱身,城主也只是想确保人质安全,如此僵持不是办法,在下倒有个折中之计。”王封抬手示意李煌稍安勿躁,接着提议道:“我乃赵氏赵林,论身份绝不逊于诸位手中人质,不如由我代为交换,诸位意下如何?” “公子不可啊!”李煌虽然感动,却也知赵林身份尊贵,若因此有个三长两短,绝难向赵氏交代。 “无妨,我相信诸位壮士都是言而有信的好汉,绝不会做过河拆桥之事。” 王封说话间调动灵气,几根飞针离囊而出,李煌觉察到环绕在四周的飞针,这才想起赵林另一重身份,其既然如此安排,必然是有了万全的主意,于是不再言语,退到一旁等待屋内诸人答复。 “看你面貌敦厚并非奸邪之人,我们暂且信你一回,但做生意讲究个公平,一人换一人,你们选一个吧。” 按照老秦的想法,李煌必然会选择戴萌,届时胖子便可与他们一同离开,却没料到戴萌突然开口喊道:“多谢公子好意,但公子千金之躯不可涉险,妾身愿与先生同往。” 王封并不知晓胖子与戴萌间的情愫,但李煌已经暗中调集弓弩手准备强攻,迟则生变拖延不得:“你们恐怕还没搞清楚现状,放你们一条生路是本公子仁慈,但尔等若想得寸进尺,我看今日也不必走出蓝田了。” “动手!” “慢!”老秦沮丧地垂下头:“就依照公子的意思,您自缚双手走过来,我便将他们二人释放。” “早这样不就好了。”王封嘀咕了一句,抬手示意卫兵将自己绑上,李煌不露声色地走到其身旁,借着卫兵身形掩护,快速说道:“卑职已安排人手埋伏在城外,待公子脱险便可将贼人一举拿下。” “甚好,听我指令行事。”王封嘴唇微动,在众人忧愤的目光中走入房间。 “得罪了。”老秦默念一声,猛地将戴萌与胖子推开,反扭住走上前来的王封,举刀冲屋外的卫兵叫喊道:“别耍花样,都让开!” “还望诸位好汉信守承诺,放行!” 听到城主发话,卫兵纷纷让开一条通路,老秦挟持着王封走出房间,瘦猴等人则紧随其后。 围观百姓见四名凶悍之徒挟持着一位锦衣公子走出客栈,生怕波及到自己,急忙侧身避让,城门处的守兵也早已得到消息,丝毫不敢阻拦,一行人有惊无险地离开蓝田城。 “伍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城内人多眼杂,老秦等人憋了一肚子困惑,刚离开蓝田城不远便争相问道。 “继续走,有埋伏。” 王封低声喝止住众人,侧头给瘦猴使了个眼色,瘦猴立马心领神会,闭目倾听片刻,隐蔽地指向西侧的山丘。 李大胆奉命率百余人藏于城外,按照城主的吩咐,他务必要隐藏住行踪,确保赵公子脱险后再将贼人捉拿,眼见贼人离城后突然停下脚步,李大胆心中一紧,生怕其是发现了己方行踪,恼羞成怒之下准备直接对赵公子下手,正准备率人下山营救,那贼人却只是检查过绑缚的绳索便继续向西而行,李大胆急忙挥手制止住手下的行动,伏低身子静观其变。 “伍长,我们走反了,回商於应该往东。” “李煌只当你们是吕轶在栎阳时的仇家,这才答应不追究此事,若让其知晓我们是楚军奸细,即使有人质他也绝不会手软。” 此时背对山丘,王封并不怕被伏兵觉察,抓紧时间吩咐道:“我现在的身份是赵氏后裔,有我作为人质他们不敢乱来,我们只需先向栎阳方向逃离,待摆脱追兵后再折返回商於即可。” “我们就这么走了,胖子怎么办?” “我的身份还没有暴露,你们先走,我回去想办法带胖子离开。”王封理解瘦猴的心情,并未计较其语气中的生硬,说起胖子他也有一个疑问:“戴萌为何要坚持将胖子留下?” “根据我的观察与分析,她应该是看上胖子了。”瘦猴眉飞色舞地将所知之事尽皆告知,其中不乏添油加醋的情节,说到最后他又想起胖子尚还孤身留在蓝田城中,语气稍显低落:“女人心海底针,也不知道那小娘们是否会像说得一般善待胖子。” “放心吧,胖子不会有事的。”王封将灵气汇于双耳,并未听到追兵的脚步,暗自松了一口气:“前方有一处山林,你们沿着水流而行便可抵达楚境。” 王封入城前曾探查过四周地形,早已安排好撤离路线,顺着山间溪流老秦等人可以行至汉水,再沿江而下便可返回商於。 “小心!” 又走出了五六公里,离山林只有数步之遥,老秦正要为王封松绑,王封面色陡然一变,猛地挣开绳索,数根飞针刺破虚空,瘦猴动作仅比其慢上半拍,拔剑直冲左前方的一处灌木。 “叮!叮!叮!砰——” 就在飞针刺向草丛的一刹那,一道墨绿色的人影挥剑弹开飞针,接着顺势拨开剑锋,抬脚将瘦猴踹倒在地,手中的剑尖准确地垂落在其咽喉处。 “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这一切都是赵公子所策划。” “武子。”王封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李煌只说城外藏有伏兵,并未言及有武子尾随,此事怪他大意了。 “赵公子好眼光,在下李磊,见过赵公子。”李磊故意将‘赵公子’三字加重了语气:“赵公子既然看出了在下修为,不如直接束手就擒跟我回去复命,也省了你我的功夫。” “你做梦!”没等王封开口,瘦猴便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骂道。 李磊也不废话,剑尖略一下垂,瘦猴的脖颈处瞬时渗出一丝猩红。 “住手!我们跟你回去。” 第七十五章 天降奇兵 这并非是王封第一次面对武子,他当初随重耳入齐甚至曾以白丁修为刀斩过一名子境刺客,如今拔刀术小成,又有驭气之法傍身,理应无所畏惧,但武之一途,愈是向上攀爬愈是知晓境界之差判若鸿沟,真正接触到武道后,王封才恍然明悟当日他与重耳能够从刺客手下逃离生天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伍长,你们别管我,跑!” 瘦猴瞅准机会,丝毫不顾忌悬于咽喉处的剑尖,猛地翻身想要抱住李磊大腿,为王封等人争取逃离的时间,李磊没有想到其貌不扬的瘦猴竟如此彪悍,急忙移开剑锋,稍一抬脚便将其踹回原地。 “城主虽然说要留活口,但你们若想着逃跑,我不介意违命一回。” 李磊瞥了眼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的瘦猴,提剑便要刺下,突然一粒石子破风而来,李磊只好先横剑将其拨开,地上的瘦猴也趁此机会爬了起来。 “不必伤人,我们跟你回去。”虽然以飞石化解了杀招,但王封知晓对方意在震慑,并未使出全力,若李磊真动了杀心,仅凭他们五人绝不是对手,此地距蓝田城尚有一个时辰的路程,不如先假意示弱,再寻机会脱身。 ”早这样不就好了。”李磊嘴上说得随意,却并未掉以轻心,先是将五人兵刃卸下,束住双手串在一起,接着又仔细地搜了一遍身,确定没有疏漏后才朝队首的瘦猴踹了一脚,命令其朝蓝田方向出发。 “在下日夜居于城主府,为何从未见过先生?” 李磊把玩着手中的菜刀,听到王封发问,突然向身前挥斩而下,口中赞道:“好刀!” “看在这把宝刀的份上,我不妨与你明说。”李磊爱怜地抚过刀身,显然已将其当作私有之物:“城主能够掌控蓝田十余年,手段远超尔等想象,若非感念你以身涉险救下小姐,城主绝不会动用我这张底牌,可惜呀可惜,没想到我奉命保护的赵公子却和贼人早有勾结。” “城主仁义,本公子果然没有看错人!” 李磊没有想到面前的“赵公子”非但不惊,反而面露喜色,王封看出其疑惑,却不多做解释:“此间事情我自会给李煌一个交待,你只需将我们带回蓝田便是。” 王封越是说得模棱两可,李磊心中越是好奇,他与李煌乃是宗亲,并非简单的从属关系,因此行事少了诸多顾忌:“故弄玄虚,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也不必回蓝田了,我就在此将尔等格杀。” 王封面露纠结,内心好似做了极大的斗争:“你发誓绝不将此事告诉他人。” “我发誓绝不将此事告诉他人,好了你快说吧。”李磊腹诽不已,公子哥就是公子哥,自命清高,现在这年头谁还会把誓言当回事,告不告诉还不是他说了算。 “你务必不可将此事泄露。”王封大脑全速运转编排着说辞,眼见无法再拖延才低声道:“此事涉及咸阳赵氏的某位大人物,你不要问是谁,这位的名姓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 李磊心中一凛,不由将耳朵凑近,按捺住兴奋催促道:“那便不提他的名姓,挑重点说。” “吕轶背后的靠山乃是朝堂巨擘,不然仅靠李煌,以他的出身怎能涉足军伍,而这位巨擘得罪了我家大少爷……” 王封说到这里自觉失言,急忙懊恼地闭上嘴,李磊吃了一惊,这等层次的纷争远不是他能参与的,但就这样放弃探听心里又憋得慌:“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你捡重点说。” “吕轶的靠山得罪了某位大人物,大人物不敢撕破脸,只能拿其埋于各地的棋子开刀,你回去打听打听,近期各城镇应该少不了暗杀事件。”王封失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一口气将隐情道出,末了还抱怨道:“若非咸阳那位明令不可多造杀孽,当时直接在饭菜里下毒便是,也不至于现在落在你手里。” “这些你还是去和城主说吧。” 李磊心中已经信了八分,他虽然无意掺合此事,但对王封等人的戒备显然减弱不少,当瘦猴提出想要解手的要求,李磊只是稍作犹豫便主动解开连结的绳索,守在原地注视着其走到树旁。 “说到底咱们都是给主上办事的,也别互相为难了,我们老老实实跟你回去交差,绳索就不必绑缚了吧。” 瘦猴甩了甩滴在手上的尿液,嬉皮笑脸地将手缩回怀中,见李磊不言不语地拔出长剑,急忙乖乖的伸出双手:“不行就直说嘛,别上来就动手!” “动手”二字刚落,王封四人猛地挣开绳索,赤手空拳从背后袭向李磊,李磊此时正准备将瘦猴缚起,手中并无兵刃,情急之下怒起一脚将瘦猴踹飞,挥舞着绳索迎上四人。 境界差距摆在那里,松软的绳索在李磊手中如同一条铁鞭,只是一击,老秦与张家兄弟便痛苦地被抽飞在地,王封见事不可为,半空中收住力道,挡在十三伍众人身前,数颗石子离地而起直击李磊。 “就这?”李磊屈指弹开石子,不屑地笑道:“不论你刚才所言是真是假,既然一心求死,我便成全你们。” 王封知晓生死在此一举,体内灵气运转再快几分,百米外被遗弃的刀剑隐隐有离地而起的迹象。 “动手!” 王封一声大喝,在场诸人皆有一瞬间失神,李磊看了看四周,冷笑道:“还故弄玄虚,他们几人没个半日绝对爬不起来,难道你还有别的帮手?” “你猜。”王封诡秘一笑,百米外的一把短刀瞬时离地而起,准确地落在其右手:“拔刀术!” 李磊早有防备,挥剑刺向王封握刀的手腕,王封不敢冒险,仓促间收住刀势护在胸前,虽然挡下了这一击,短刀却也脱手而出。 李磊正欲举剑追击,陡然发现王封眼底藏有一抹戏谑,心下一惊,尚未来得及反应,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接着只觉后心一痛,整个人瞬时卸了气力,缓缓跌倒在地。 第七十六章 墨家常凯 李磊瘫坐在地上,后心处的伤口汩汩地向外冒着鲜血,他恨,恨自己大意,拒绝了卫兵的跟随,他恨,恨自己疏忽,听信了贼人的虚言。 幼年习武,少年有成,人到中年尚未大展身手便要葬身于荒野,李磊眼前闪现过自己短暂的一生,意识逐渐变得模糊,隐约听到“常凯”二字,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吐出些许血泡,整个人便栽倒在地,彻底没有了呼吸。 “常凯!” 瘦猴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持剑而立的身影,强撑起身子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疼得呲牙咧嘴才确信没有在做梦。 老秦与张家兄弟虽不如瘦猴这般浮夸,却也都面露震惊,还没等发问,只听王封轻咳一声:“李煌发现李磊许久未归必然会派兵探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退回密林。” 老秦等人也知晓这个道理,但他们此时气力散尽,没个大半日绝难站起身来,更不必说行走自如,最后还是王封与常凯折返两次将四人背至密林。 “你们藏好,我去去就来。” 过了盏茶功夫,王封背着一人去而复返,看清此人的面容瘦猴不觉惊叫出声:“伍长,你把他背过来干啥?” “我还需留在秦地,这具尸体正好可以做些文章。” 瘦猴听王封如此说,心中怨念消散大半:“要不伍长你带老秦他们回去,我留在这里救胖子。” “你们都已暴露,留在此地风险太大。”王封示意瘦猴不必多言,转身向常凯抱拳道:“多谢常兄仗义出手。” 常凯对此并不领情,先是朝瘦猴等人点了点头,才冷淡地开口道:“我只是不想看着他们横死,并非想救你。” “无论如何在下欠常兄一条命,这是不争的事实。” “随你便。” 十三伍其余几人听得一头雾水,他们本以为常凯是伍长留在城外的后手,但从二人的对话来看并非这么一回事,瘦猴口快问出了大家的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还有,常凯你居然如此厉害,为啥要窝在伙头营啊?” 王封第一眼看见常凯便感受到其一身修为已至武男境界,在阳江县外分别后也知晓其一直跟在身后,因此才出言吸引住李磊注意,为常凯制造出手机会,但其究竟是何想法王封同样十分好奇。 “我可以护送他们回商於,但我有一个要求。”常凯并未回答瘦猴的问题,而是转身向王封沉声说道。 “常兄请讲。” “周楚之战不可避免,既然无力阻止,我不会再相助任何一方。”常凯怕说得不够直白,接着明言道:“将他们送回商於后我便会离开楚境,军中的事情你替我善后。” 常凯如此说王封毫不意外,军中只有他与黄飞二人知晓其来历,虽然曾有过收服常凯为己用的想法,但其既然已表明心迹,王封也不好强求:“我会将你按照阵亡上报,你大可放心离去,今后不要在商於露面便是。” “多谢。”常凯嘴上称谢,神情里却并无感激,他对王侯世家向来没有好感。 “你真要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瘦猴越听越疑惑,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 “我并非楚国人士,入伍的身份也是假的。”常凯对瘦猴等人态度明显不同:“但有一事并未欺瞒你们,我的父母亲族尽皆死于泓水之战,我乃宋人。” “啊!”最吃惊的莫过于张家兄弟,二人的父亲也是在泓水之战中不见踪迹,至今还背负着叛敌之名。 “你们想要以军功为父亲洗刷冤名,我的想法却大不相同。”常凯看了眼陷于震惊的张家兄弟,神色平淡:“周王无能,群雄争霸,各国连年征战不过是为了争夺一个“共主”的虚名,真正受苦受难的却是无辜的百姓。” “周楚之战名义上是秦晋恪守礼仪,听从周天子号令征讨失德之君弃疾,但说到底只是那秦公欲借此机会立威,与齐、楚两国夺一夺霸主的地位罢了。” 众人没想到都是睡在一个屋里的兄弟,常凯的眼光却比他们高了不止一个层次,瘦猴最发愁听大道理,忍不住嘀咕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又决定不了这些,当官的让我们打谁我们就只能打谁。” “此言差矣。”常凯怒其不争,语气稍显凌厉:“这天下最多的还是平民百姓,若人人都知反抗不义之战,周公所定礼制便不至于崩塌,我们也不用饱受战乱摧残!” “谁敢反对肯定第一个被杀头。”瘦猴显然并不认可常凯的观点,这年头人命如草芥,遵纪守法都能被平白寻个由头问斩,更不必说主动挑事了。 “就是像你这样的人多了,无道之君才敢肆无忌惮!” 眼见二人就要争吵起来,老秦急忙打了个圆场:“扯远了扯远了,所以你才想要进入楚国军中游说黄将军,放弃与秦晋为敌?” “没错,但我想得还是过于简单。”常凯意识到自己失态,语气有所缓和:“尊如黄飞也难以决定两国战事,想要终结不义之战必须从国君入手。” 瘦猴看着狂热的常凯略有失神,不觉喃喃道:“疯子。” 众人都被常凯的想法所震撼,并没有人在意瘦猴的话语,唯一没有受到感染的便是王封:“常兄信奉墨家学说?” 常凯听到“墨家”肃然起敬,恭声说道:“鄙薄之人不敢玷污‘信奉’二字,唯愿为墨家之道奔走终身。” 也不知道自己的师叔得知千里之外的楚国有一名如此虔诚的信徒会不会高兴得睡不着觉,王封自稷下而出,自然有所了解,虽然同为七十二夫子,墨子的学说在学宫内却并不受待见,如果常凯此时前去,八成能够轻松得到其内推名额。 “我可以为你引荐墨子,至于能否入门就要看你了。” 常凯难以置信地看向王封,失声道:“此言当真!” “绝不作假。”王封笑着点头道:“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伍长尽管说!”常凯头一回真心喊出“伍长”二字,他信奉墨家学说十余年,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面见墨子,只要不违背信仰,任何条件他都可以答应。 “放心,这个要求绝不会让你为难。” 王封仿佛看出其顾虑,笑着凑上前耳语数句,常凯面色由震惊逐渐变为尊敬,待王封说完其态度已判若两人,后退一步抱拳恭声道:“伍长放心,常凯一定不负所托。” 第七十七章 金蝉脱壳 蓝田城五里开外火光冲天,但城门封锁,城内百姓只见城主大人率领百余骑惶惶离城,具体发生何事却是不得而知。 “大人,林中有打斗的痕迹,属下在现场发现了几块碎裂的布料……应该是赵公子所着无疑。” “再仔细搜查一遍。”李煌看了眼李大胆手中捧着的碎布,目光中透露出些许悲切,赵公子十有八九已经遇难,只是在火势扑灭前没有人愿意承认罢了。 二人说话间火势已经得到控制,一名卫兵小跑过来,低声禀报道:“报告大人,破庙内发现一具焦糊的尸体,从体型和残存的衣料来看正是赵公子。” 赵公子既已身亡,负责尾随保护的李磊也绝难幸免,李煌痛苦地摇摇头,厉声下令道:“搜,掘地三尺也要将贼人给我搜出来!” 密林里搜得热火朝天,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已寻小路潜回蓝田,并于夜深人静之时攀墙翻进城中。 “先生还在生妾身的气吗?” “俺没生气,俺就是纳闷你为啥非得把俺留下来。” 城内近半卫兵已被调去山林中搜寻,王封未花费太大力气便轻松潜入戴府,蹑手蹑脚地摸进后宅,寻着光亮正好听到屋内传出两道声音,急忙小心地俯低身子,透过窗户观察起房间内的情形。 胖子庞大的身躯背对着窗户,看不清其表情,但戴萌脸上有着明显的喜色:“先生没生气就好,您在蓝田安心住下,需要什么只管与妾身说。” 戴萌说完没给胖子出口的机会,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出房间,王封看着其消失在夜色里,轻声推开窗户,翻身跳入屋内。 胖子正在暗自发愁,突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刚想起身嘴巴便被人捂紧,耳旁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别出声,是我。” “伍长!你怎么进来的?瘦猴他们怎么样了?”王封刚将手撤开,胖子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他亲眼看见李煌率兵出城,却没有办法向外传递消息,只能窝在城里干着急。 “别急,慢慢说。”王封起身关紧门窗,才走回胖子面前开口道:“瘦猴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到达汉水,不出意外这两日便可返回商於。” “那就好那就好。”胖子傻呵呵地笑道,瘦猴等人能够平安逃离他便放心了:“伍长你咋跟做贼一样,还翻窗户。” “我现在名义上已经死了,不方便露面。” 王封苦笑了一声,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够继续借用赵林的身份,但李磊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在常凯的偷袭下将其击毙,但现场也留下了诸多痕迹,有心人很容易便可推断出事情真相,王封不敢冒险,因此只能使出一招“金蝉脱壳”之计。 密林破庙中发现的那具焦黑尸体乃是李磊,王封特意往返一趟将其背回心中早已有了算计,二人体型身高相似,只需将衣着互换,再将尸体销毁,没有特殊手段绝难分辨。 因此王封先是帮瘦猴等人伐木结了一只竹筏,待众人顺着溪水漂远后,独自背着李磊的尸身来到破庙,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才点火焚尸,等李煌率兵赶到密林只能发现一具身着华服的焦黑尸体,先入为主下必然会将其认定为赵公子,王封则可以趁此机会潜入城中救出胖子。 “高,实在是高。”胖子听得目瞪口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如此精妙的主意。 “现在城内防备松散,正是离开的好时机,一会儿你跟紧我。”李磊的尸体只能拖得了一时,李煌反应过来是迟早的事情,王封不敢耽搁,急声向胖子交代了几句便打算撤离。 “伍长……俺能不能和戴姑娘知会一声。”胖子显然也意识到这个要求并不合理,话刚出口便紧张地捏住衣角:“算了,瘦猴说过女人心海底针,虽然戴姑娘答应俺如果想走她不阻拦,但万一不让俺走怎么办。” 王封看出了点苗头,也不着急离开,将开了一半的窗户重新关严:“胖子,你老实和我说,是不是喜欢戴萌。” “伍长,你别开俺玩笑,俺怎么可能喜欢戴姑娘。”胖子的脸瞬间红透,下意识地否认道:“俺就是感觉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以后没有办法面对她。” “这个你尽管放心,打完仗你就回老家了,以后肯定不会再面对她。” “也是啊,以后肯定见不到了。” 胖子的语气稍显低落,王封不忍心再逗他:“要不你先留在蓝田吧。” “别着急,听我说完。”王封抬手阻止了胖子开口:“我正好也要在秦国境内滞留一段时间,你思考一下,到时候我再来找你,是走是留都依你。” “俺在哪其实都一样,就是怕瘦猴担心。” 王封微微一笑,胖子这么说实际上已经表露了心迹:“瘦猴那里你不必担心,他离开前曾让我转告你,只要你过得好,无论如何选择他都支持你。” “真不像他说的话。”胖子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呵呵笑道:“那俺就在这里等你,到时候咱们一起回商於。” “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王封说话间耳廓微动,给胖子使了一个眼色,轻手轻脚地移到门帘后面。 “先生您睡了吗?我让下人煲了一些汤羹,您尝一下是否合胃口。” “俺不吃,俺打算睡觉了,你吃吧。” 胖子刚解开心结,语气中多了几分轻松,戴萌察觉到其中变化,心里虽然纳闷却也跟着欣喜:“锅里还有,我给先生放在门外了。” 胖子凑到门前,听到戴萌的脚步声逐渐走远,打开房门确认过四下没有闲人,才端起汤羹回到屋内。 “伍长,戴姑娘走了,你出来吧。”胖子走到门帘后面,左找右找也不见王封的身影,不由有些着急:“伍长?伍长你在哪里?” 一阵凉风吹过,胖子才发现屋内的后窗大开,急忙冲到窗前向外望去,只见远处的屋脊上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身影显然也看到了窗前的胖子,挥了挥手便转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七十八章 白猿送子 古木参天,粗壮的藤蔓垂于林间,地上铺满了枯黄的落叶,秋去秋来岁岁枯荣,这片山林从未受到外界战乱的影响,只是遵循着自然规律默默生长。 静谧的林间突然响起一阵悉悉嗦嗦的脚步声,几只正在搬运过冬松果的松鼠直起身子,毫无戒备地看向逐渐走近的怪物。 “别愣着,继续搬,囤够粮食好过冬。” 直立行走的怪物笑着摸了摸小松鼠的脑袋,几只松鼠竟好像真的听懂,抱起松果几个弹跳便消失在茂密的树冠中。 “果然憋得久了只要是个活物就想说两句。”怪物抬起头来目送着松鼠远去,十余根飞针仿佛有了灵性,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其身旁,如同孩童一般盘桓在半空。 王封离开蓝田后一路向西南而行直奔巴蜀,他前世最向往的城市便是重庆与成都,因为各种原因始终未能成行,此次西行也算是圆了前世的一个心愿,但王封露宿山林已有月余,自然不会是来旅游的。 炼气一途不同于习武,除了埋头修行外还需要机缘顿悟与灵药辅助,而天下灵药大多出自三处,一为海外诸仙山,二为北部荒原,第三处便是巴蜀密林,既然已经到了临近巴蜀的秦地,王封索性入山碰碰运气。 可惜王封的运气并不好,这一个月来他越走越深,却一株灵药也没有发现,好在此行也并非一无所获,林中多走兽虫豸,为了防备袭击,王封不得不时刻调动灵气探听周围动静,不知不觉间修为进境飞快,距离武男境界仅差一层窗户纸。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再寻找两日,若还没有结果就出山。” 天色渐黑,密林中到处都有可能隐藏着致命的危险,王封不敢托大,寻了棵粗壮的古木,确认再三才攀援而上,蹲坐在树枝上取出肉干和水囊准备进餐。 月亮顺着山梁慢慢爬上来,王封吃完最后一块肉干,举着水囊邀饮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干!” 可能是憋得久了,王封不觉习惯了自言自语,如此看来隐士甭管能否修炼得道,都不是一般人做得来的,单单寂寞这一点大部分人就难以忍受,王封自问不是外向的人,以前也觉得能够耐得住寂寞,但真当独自在山林中行走了一个多月,他此时最迫切的想法便是在闹市中寻一处酒楼,听着推杯换盏的喧嚣,欣赏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排解寂寞最好的方法便是修炼,王封放下水囊,正准备按部就班的运转灵气,突然发觉地上有着两道影子,其中一道随着他的动作变换,另一道影子却一直没有变过,王封心惊之下迅速调动隐藏在四周的飞针刺向身后,自己则向前跃下树枝。 “吱吱吱!” 树木剧烈地晃动起来,接着从树冠中飞出十余道银光,王封面色一变,右手握住怀中的刀把,小心地看向还在晃动不已的树冠,跌落在地的银针无声地飞回其身旁。 “吱吱吱!” 一只硕大的长毛白猿从树上跳下,地面都跟着颤了几颤,看清敌人的面目,王封瞬间熄了力敌的心思,趁着僵持的功夫不动声色地寻找逃离路线。 白猿似乎并没有敌意,蹲坐在地上不停地比划,见王封没有反应,急得抓耳挠腮。 “吱吱吱!” “你别急,咱们都别动手哈。” 王封放开怀中的菜刀,将手举过头顶,盘桓在四周的飞针也都收进针囊,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向后挪动脚步。 “呜——” 白猿发出一声嘶吼,猛地起身锤击自己的胸膛,王封感受到其身躯里所蕴藏的力量,不敢再有丝毫动作,急忙出言安抚道:“别生气,我不走,别生气。” 白猿好像能够听懂其言语,扑闪着两个大眼珠子注视片刻,竟当真不再嚎叫,乖巧地蹲坐下来。 “你,我,朋友。”王封心下稍安,指了指白猿,又指了指自己,一字一顿地问道:“我,帮,你?” “吱吱吱!”白猿激动地点了点头,起身来到王封面前,俯下身子示意王封坐到其肩上。 王封此时全然没有了逃离的想法,白猿爬到树枝上自己却毫无察觉,境界相差必然不小,更何况其似乎还有着金刚之体,飞针也不能伤其分毫,既然白猿没有表达出恶意,与其冒险逃离,不如先看看其到底所为何事。 王封十分配合地跳上白猿的肩膀,白猿体贴地抬手确认王封坐稳后,才起身向着丛林深处飞奔而去。 林中杂木丛生,白猿的速度虽快,却没有触碰到一根树枝,王封刚开始还略有惊慌,后来发现白猿的肩膀坐着还挺舒服,于是放开心神,静静地享受晚风拂面而过。 “吱吱吱!” 跑了大概半个时辰,白猿逐渐放缓脚步,转头向王封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心地走向一块空地。 “吱吱吱!” 刚出空地一道瘦小的身影便冲了过来,王封急忙起身准备迎敌,瘦小身影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冲进白猿的怀抱。 “吱吱吱!” “吱吱,吱吱。” 王封跳下白猿肩头,看清正在白猿怀中嬉戏的身影,难以置信地揉了揉双眼,那道瘦小身影并非想象中的幼猿,而是一名黢黑精瘦的幼儿。 “朋友,你,我,他,帮助?” 王封脑子有些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表达什么,白猿却仿佛听懂了一般,高兴得疯狂点头,将怀中的幼儿举到面前,一脸希冀地看向王封。 “他,你捡的?” 白猿快速点了两下头。 “给我看?” 白猿摇了摇头。 “他,我,一样?” 白猿快速点了两下头。 王封琢磨出一点意思,白猿确实能够听懂人言,但仅限于简单的话语,面前的幼儿不知是其从何处捡来,今日看到自己与幼儿形状相似,这才将自己带了回来。 “吱吱吱!”白猿见王封走神,着急地叫了两声,将手中的幼儿塞到其怀里。 “他,给我,带走?” 白猿快速点了两下头,咧开大嘴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七十九章 突破 王封一脑门汗水,他进山是来找寻灵药的,结果灵药没寻着,反倒捡了个孩子,这事儿说出去谁敢信。 “吱吱吱!” 怀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王封的嫌弃,不满地蹬了蹬小短腿,吓得王封手忙脚乱地将其抱稳,生怕摔到地上落下个好歹。 “你为何要把他给我?”王封说完才想起来白猿听不懂太过复杂的话语,苦笑着摇摇头,打又打不过,此事看来是推脱不掉了,不过就算白猿没有要求,王封也无法做到熟视无睹,任由这名孩童在山林中长大,反正他正好也打算离开,出山后为其寻一户良善人家抚育便是。 “吱吱吱!”白猿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舍,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咧开大嘴朝密林深处挥了挥手。 “我,你,去?” 白猿快速点了两下头,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王封担心惊扰了怀中孩童,放缓脚步吊在其身后。 愈是往深处走林木愈是葱郁,茂密的树冠遮挡住云月,林中稍显幽暗,走了大概一个时辰,前方突然透出一抹光亮,白猿不觉加快了步伐,王封看了眼怀中睡得正香的孩童,急忙提速跟上。 向着光亮处疾行六七步,王封眼前豁然开朗,一处深幽的水潭静卧在空地中央,碧清色的潭水毫无波澜,仿佛一面明镜,倒映着空中的星月,反射出缕缕幽光。 “吱吱吱!”白猿跳到水潭旁的巨石上,指了指王封,又指了指潭水,做出一个扎猛子的动作。 “我,下去?”王封看着深不见底的潭水有些发怵,不知道白猿打的什么主意。 “吱吱!吱吱吱!”白猿急得捶胸顿足,歪着脖子思考片刻,猛地一拍脑袋,盘膝坐在巨石上,模仿起王封之前修炼时的姿势。 “下面,宝物?” 白猿快速点了两下头,激动地指了指水潭,再次做出扎猛子的动作。 白猿如果想害自己用不着费这么大功夫,王封搬起一块岩石扔进水潭,水面掀起一阵波澜接着逐渐趋于平静,而岩石带着一排气泡迅速沉下,很快便不见了踪迹,根本测算不出潭水深度。 “下面,多深?” 白猿摇了摇头。 “下面,有危险?” 白猿摇了摇头。 王封放弃了与之交流的想法,白猿将自己带到这里,肯定不是让自己来送死的,既然如此,那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先潜下去看看再说。 打定了主意,王封将怀中的孩童小心地递给白猿,自己则走向潭水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扎了下去。 虽是深秋,潭水却并不觉冰凉,甚至比外界气温还要稍高一些,王封屏住呼吸下潜,直至肺内空气耗尽也未能看到潭底,只得向上一蹿返回水面。 “吱吱吱!”白猿见王封出水,欣喜地凑上前来,但当看清其空手而返,顿时不满地别过头去,它怀中的孩童却扑闪着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面前湿漉漉的男人。 王封摸了摸孩童的脑袋,也不言语,坐在巨石上调整片刻,起身从岸边抱起一块岩石,再次跳入水潭。 在岩石坠力的帮助下,这次下潜的速度比上一回快了不少,肺中空气消耗尚未过半,王封的双脚便已踏上松软的潭底。 潭水清澈,即使身处潭底也可轻易视物,潭底一半为细沙,另一半则是一整块平整的青石,青石中央一方泉眼正在汩汩地流淌,除此之外别无它物,王封吐出两个气泡,抬脚走向泉眼。 “咦?”越是靠近泉眼处,体内的灵气越是活跃,王封疑惑地哼了一声,差点被呛进一大口水,吓得他急忙闭紧口鼻,仔细地打量起面前的泉眼。 泉眼并无异常之处,但体内活跃的灵气做不得假,而且这潭水如此清澈,水中却没有任何生物,本身便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谨慎起见,王封不敢直接与水流接触,而是先分出一缕灵气控制着飞针进入泉眼中探查。 随着灵气的不断深入,王封的面色变得有些奇怪,泉眼处的水流虽然通畅,内里却好似被一个球状物体堵住,流经此物的泉水多少都沾染上一丝微弱的灵气。 白猿没有道理戏耍自己,水潭中又无其他异象,宝物应该便是泉眼中的异物,王封收回飞针,小心地将手伸进泉眼,摸索到一个冰凉圆滑的珠子,稍一用力便将其撬下,此时肺腑中的空气已经消耗殆尽,王封来不及细看,猛地一蹬潭底,向上冲向水面。 “呼——” 水面破开,王封大口喘着粗气,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定睛看向手中的珠子,只见在月光的映射下,珠子表面光芒内敛,几缕灵气环绕在外,一看便非凡物。 “吱吱!吱吱吱!”白猿抱着幼儿跳到岸边,着急地叫了两声,抬手放到嘴旁,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我,吃,它?” 白猿快速点了两下头。 此时珠子外的灵气已经开始消散,王封来不及细想,一口将其塞进嘴里,快速游到岸边,盘腿坐下,感受起体内的灵气。 珠子入口便逐渐化为液态,体内的灵气仿佛开闸的洪水一般瞬时失去了控制,在五脏六腑间横冲直撞,王封强忍住疼痛,竭力将狂暴的灵气汇拢至肺部,运转法门开始炼化。 “成败在此一举!” 口中的珠子尽皆融化,而肺部的灵气也到达了最为丰裕的状态,王封咬了咬牙,彻底放开心神,肺脏中躁动的灵气再次失去控制,一股脑冲向肺部最为薄弱之处。 肺部传来一声轻响,好似有什么地方破裂,王封只觉左上腹逐渐升温,体内的灵气尽皆汇于此处,过了数息功夫又喷薄而出,大部分发散至五脏六腑,却还有一小部分无处宣泄,沿着气管直冲咽喉,王封忍不住张嘴发出一声长啸,一道乳白色的气箭冲天而起。 “吱吱吱!” 四溢的灵气激起满地碎石,白猿猛地转身将孩童护在胸前,愤怒地瞪向不远处仰天长啸的人类。 第八十章 传功 王封垂手肃立,缓缓睁开双眼,正好对上了白猿愤怒的目光,一开始还没有搞清楚情况,但当看清四周杂乱的碎石,顿时有些心虚,讪讪地开口道:“多谢猿兄馈赠,此地稍显杂乱,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白猿疑惑地看向面前的人类,也忘记了生气,费尽全力想要理解其话语,想了半天最终还是不得不放弃,沮丧地摇了摇头。 “多谢。” 王封口中说着,抬手作了个揖,白猿这次看懂了,咧开大嘴傻笑起来。 “吱吱吱!”白猿抱着幼儿跳到王封身旁,好奇地打量一番,突然擎起胳膊大秀肌肉,一脸兴奋地嚎叫了两声。 “别了别了,我认输。”王封被两个铜铃般的大眼珠子盯得心底发毛,生怕白猿直接动手,赶紧往地上一躺,摊开四肢服软道:“别动手,我打不过你。” 白猿脸上浮现出一抹人性化的笑容,心满意足地用力锤击了几下胸膛,四周的树木都跟着晃动起来。 “吱吱!哇!” 孩童被响动惊醒,瞪大眼睛愣了片刻,突然放声大哭起来,白猿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抚,哭声反倒愈发嘹亮,白猿苦着脸思考一番,竟直接伸手将孩童塞到了王封怀里。 说来也怪,孩童到了王封怀中瞬时止住了哭声,举起两只小嫩手好奇地抚摸着王封脸上杂乱的胡须,白猿在一旁看得甚是气氛,不满地哼唧了两声。 蓝田城外生死一线,王封调集全身灵气驭动飞刀,事后便发觉体内经脉桎梏处略有松动,入山后又日夜锤炼,距离武男境界只差临门一脚,但若没有外力辅助,仅是这临门一脚至少也需要花费数月功夫,白猿的馈赠不可谓不珍贵,王封自然不能没有表示。 但遍观全身,除了一把菜刀并无其他有价值的物什,王封一时间有些犯难。 “吱吱吱!” 白猿见没人搭理它,生气地扭过屁股便要返回密林,王封看着其硕大的身躯,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脱口喊道:“猿兄,请留步!” 白猿并非真的想要离去,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听到叫喊声立马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蹲坐在二人面前。 “想不想学武艺?”王封将怀中的幼儿递给白猿,取出菜刀展示了一遍刀法,放慢语速问道:“这个,学,我教你。” 白猿双眼放光,快速点了两下头,怀中的幼儿被晃得颇为不满,蹬了蹬小短腿眼见又要放声大哭,吓得白猿急忙将其塞到王封怀中。 幼儿果然一到王封怀中便止住了哭泣,“咯咯咯”的笑个不停,白猿虽然吃醋,但一想到还需要请教武艺,只能憋屈地蹲坐在一旁。 “乖乖地坐在这里,不要乱跑。”王封宠溺地捏了一把幼儿的小脸蛋,将其放到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转身向白猿晃了晃手中的菜刀:“武艺,学,武器。” 白猿挠了挠脑袋,迅速起身冲进密林,过不多时,拎着一棵碗口粗的小树返回空地,得意地朝身前挥打了两下。 “这也行?王封愣了片刻,转念一想人类的武器对于白猿来说确实有点小,远没有这棵小树用得顺手,把枝桠清理干净完全可以当作棍子使用,而学宫传授的武学秘笈中正好有关于棍法的记载。 珠子中的灵气省去了自己数月的修炼时间,投桃报李,王封思来想去最好的报答便是传授给白猿武学功法,稷下学宫只规定两本秘籍不可外传于人,白猿是猿不是人,因此王封如此做显然不算违反规定。 炼气法门过于高深,王封只能与白猿进行简单的交流,想要帮助其领会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而相比之下武学招式就简单了许多,只需王封在前演示,白猿照葫芦画瓢即可。 白猿常年饮用潭水,身体内无意中吸收了大量的灵气,不光练就了一副金刚之体,灵智也丝毫不逊色于人类,王封演示完棍法,它便挥舞着手中的小树学得像模像样,收招后还不忘一脸得意地跑到树下等待孩童夸奖,但最终等来的却只是一阵鼾声。 接下来一个月王封除了传授白猿武学功法,便是哄着孩童不哭,余下时间尽皆用来巩固自身境界。 肺为主气之枢,脾为生气之源,二者未形成循环之前习武之人只可借用天地灵气,但当肺脾之间的经脉连通后,脾脏便能够源源不断的运化后天之气,为武者迎战对敌提供了充足的灵气保障。 武道五品,公侯伯子男,一品三境,灵气充盈脏器为下境,打通经脉桎梏为中境,王封入山前肺脏中的灵气便已经趋于充盈,但仅差的一丝却始终没有办法凝练,当日服下灵珠,其中所蕴藏的灵气不光瞬间将肺脏的空缺填补完美,更是一举冲破了经脉间的桎梏汇入脾脏,帮助王封直接突破至武男中境,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的修炼,达到武子境界不过是时间问题。 “吱吱吱!”白猿拎着它心爱的木棍从密林中冲出,邀功似的将怀中的野果抖落在地,蹲坐在一旁等待表扬。 “吱……棒!”孩童啃着酸甜的野果,口中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音节。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白猿与孩童都已学会了简单的话语,二人一**流起来方便不少,王封在水潭旁结了一处草庐,渴饮深潭水,饥食林中果,倒也过得悠闲自在。 “我,孩,离开。”王封咬了一口手中的野果,语气中透露着不舍,因为打算将孩童送养,所以他并未为其取名,只是以“孩”字代称。 白猿听懂了王封的话语,尾巴不觉耷拉了下来,过了许久才费力地“嗯”了一声。 孩童感受到了气氛异样,看了看白猿,又看了看王封,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任谁安抚都不管用。 “你,回来,以后。” 王封绞尽脑汁做出几个动作,好在孩童和白猿能够看懂,二者不再忧伤与哭泣,白猿挠了挠脑袋,突然起身返回密林,过了盏茶功夫怀抱一堆野果走到王封面前,咧开大嘴笑道:“果,你,他,吃。” “谢谢,后会有期。”王封用衣服兜住野果,另一只手抱起孩童,咧开嘴向白猿默默道了一声谢,抬脚走进密林。 “呜——”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林间,空地上突然响起一声嘶吼,其中蕴含着说不尽的情感。 第八十一章 蜀道难,当爹更难 “停停停!不可以在这里尿尿,去茅房。” 王封头疼地看向孩童的背影,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孩子虽然是捡来的,但和半个儿子差不多,这几日王封受尽折磨,光是如厕的问题每日就需要强调不下十遍,现在身处客栈没有外人还好说,刚出山时头一回进入城镇,孩童脱下裤子便准备当众放水,把王封这个黄花大小伙子尴尬的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千百年后诗仙李白曾经曰过:“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王封西入巴蜀,也算是体验过一回蜀道,自觉蜀道之难与当爹的难度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他此时十分想作诗一首,题目就叫做《当爹难》。 “当爹难,难于上完青天再上天,俗称难上加难。”诗仙不愧是诗仙,王封憋了两天也没能憋出一句囫囵的诗词,而李白轻易便可挥笔作出一大段洋洋洒洒的锦绣文章,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 不过王封对此毫无气馁,既然有幸比李白早出生了千年,写不出来瑰丽的诗词,不如索性厚着脸皮拿来诗仙的大作“借鉴”一番。 “先生,您的词作位列甲等,乡绅们慕名而来,可否准许他们进屋拜见。” 王封身上所带钱银早已用尽,孤身一人倒还好说,饿了在野外随意寻些果子野味便可充饥,困了找一处干净地方便可席地而卧呼呼大睡,但有了孩子就不一样,处处都需要花销,王封不得不想方设法赚些奶粉钱。 行至剑阁,正巧赶上三年一度的巴蜀文会,识文断字之人皆可参与,只要文章入品便有钱银奖励,囊中羞涩的王封自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厚着脸皮将诗仙李白的《蜀道难》略作修改后,据为己有递交给了当地官府。 负责收录的官员读完后惊为天人,立即上报给主审官,主审官读完后亦是赞叹不已,恭敬地为王封安排好住所,请其留在剑阁等待最终结果。 词作被评为甲等王封并不惊讶,但吸引来诸多乡绅上门却是在意料在外。 “张大人,快里面请。” 王封打开房门,只见一名中年文士笑意盈盈地作揖贺道:“恭喜先生,词作荣列甲等。” 出了山林便需要融入世俗,场面话必须得会说,王封拱手称谢:“承蒙张大人提携,在下才可取得如此成绩。” 张帅果然十分受用,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进屋:“王先生才学过人,剑阁的诸位乡绅纷纷央求在下引荐,先生是否方便见他们一面?” “但凭张大人安排。” 张帅得到答复微微拱手,心满意足地离开客栈,巴蜀两国地处西南一隅,风俗教化远远落后于中原诸国,所谓的巴蜀文会不过是徒有虚名,历年文章大都是狗屁不通的堆砌之词,今年不知道烧了什么高香,游历四方的卫国士子适逢途经剑阁,挥笔作下一篇惊天地泣鬼神的《蜀道难》,此事传扬出去他这个主审官也是与有荣焉,因此对于乡绅的到访张帅乐见其成,并不介意为双方引荐一番。 乡绅们的确是求才若渴,见张帅走出客栈急忙围拢上前,听到王先生答应了他们拜访的请求,个个喜笑颜开,拎起精心准备的礼物跟在张帅身后。 “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留了,你们拜访完尽快离开,莫要惊扰了王先生休息。”张帅嘱咐完身后的乡绅,抬手敲了敲房门,待王封开门后笑着说道:“王先生,人我给您带到了,衙门里还有一些琐事需要处理,在下先行告退,不周之处还望您多担待。” 张帅面对乡绅与王封的态度截然不同,在场乡绅却无一人心生怨言,默默地让出一条通路,恭送张帅离开。 “自古英雄出少年,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张旭与张帅乃是宗亲,这群人中属他地位最高,由他作为代表再合适不过了。 “过誉了,诸位里面请。” 王封不卑不亢地侧开身子,他参加文会不过是为了赚点奶粉钱,并没有其他企图,无欲无求下行事洒脱许多,但在一众乡绅眼中,这无疑便是传说中的文人风骨。 双方坐定互相介绍完之后,张顺示意众人将所备礼物放于桌上,笑着说道:“我们知晓先生云游四方,恐不愿为俗物拖累,因此所备薄礼皆是易于携带的物什,先生千万不要嫌弃。” 王封礼貌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礼物,心中腹诽不已,谁说自己不愿为俗物所拖累,天下最俗之物便是金钱,有了孩子处处需要花钱,他巴不得乡绅们多送一些这类俗物。 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不能如此说,王封笑着摆摆手:“多谢抬爱,诸位有心了,这些礼物在下绝不能收。” 在座的乡绅都是人精,自然能够轻易看出王封是假意还是真心,心中不由对其高看了几分,什么是文人,这便是文人,视金钱如粪土,作锦绣之文章,高风亮节,即使手无缚鸡之力,亦为铁骨铮铮大汉子也。 “不知先生之后有何打算?” 王封既然不愿收礼,乡绅们也不勉强,他们本来便不是为了送礼而来,张旭身旁的一名老者见气氛和谐,按照之前约定好的话语出言问道。 “凛冬将至,在下打算再游历数日便动身返程。” “先生才貌双全,家中必有美眷相待,早日归乡也好。”张旭见王封没有搭话,丝毫不觉尴尬,自顾自地赔笑道:“是老朽突兀了,倒忘记问先生是否婚配?” “无妨,在下并未婚配,张老多心了。”话题转接得过于生硬,聪慧如王封怎能琢磨不出其中的意味。 张旭和身旁的老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喜色:“男大当婚,恕老朽多言,先生也该考虑一下婚配之事了。” “婚姻之事,还是随缘较好。” 王封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张旭却不依不饶:“缘分虽是注定,也需用心找寻,先生来到剑阁便是缘……” “吱吱!饿!”一道黢黑瘦小的身影突然冲进房间跳到王封怀里,将张旭剩下的一半话语憋在了肚子里。 第八十二章 白云深处有人家 “孩童无礼,惊扰了诸位,刚才说到哪里了,您请继续。”王封歉意地朝乡绅们笑了笑,怀中的孩童察觉到王封在说他的坏话,不满地伸出小拳头,张牙舞爪地想要爬上桌子。 “老朽想了想,缘分强求不得,婚姻大事还是得由先生自己做主。” 张旭咽了咽口水,心虚地看向面前的孩童,他知晓王封有一个私生子,只当是才子风流后的意外之果,巴蜀之地少文士,张家不差钱,而且正好有一名待嫁的闺女,如果能够通过联姻的方式将其留在剑阁,张旭并不介意帮王封多养一个儿子,但前提是这个孩子好歹得是个正常人,面前的孩童智力明显有缺陷,若真将其收养,张家以后如何还好意思见人。 “孩子既然饿了,我等便不打扰了,王先生请留步。”张旭此行主要是为了招揽王封,见事不可为便起身准备告辞,同行的乡绅皆以张家为首,自然不会出言反对。 “我送送诸位。”王封将孩童放到椅子上,起身将众人送至门前,突然想起了什么:“在下有一事相求,张老知不知晓附近有无良善人家,最好是没有子嗣的那种。” “先生是想将此子送养?”张旭眼前一亮,如果没有孩童拖累,联姻之事还是可以考虑的,但转念一想,王封今日可以抛弃儿子,将来也有可能背叛糟糠之妻,此事还是作罢吧。 王封不知道片刻间张旭心中已经闪现过如此多的念头,点头承认道:“在下的确有这个想法,但还没有寻到合适的人家。” “巴国民风淳朴,剑阁更是家家户户都是良善之人,但你若想将此子送养,老朽建议你去白云山上瞧一瞧。” “白云山?”白云山就在剑阁城外,王封进城时还曾路过,看起来并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没错,白云山上有一处道观,观内的老道是远近闻名的善人,穷苦人家若患上头疼脑热的病症都去找他医治,听说他最近正在收徒,先生不妨去碰碰运气。” 张旭说完拱拱手便要离去,余光瞥见正在桌子上打滚的孩童,心中略有不忍:“先生别怪老朽多嘴,谁都不是孩子的父母,此子情况特殊,若条件允许,还是先生亲自抚养比较稳妥。” “多谢张老好意,在下心中有数。” 王封也是有苦说不出,孩童的亲生父母不知身在何处,此去临淄相隔千里,就算他愿意带着孩童同回稷下,孩童的身体恐怕也吃不消,不如就近寻一户好人家送养。 张旭看出王封心意已决,叹了一口气,在一众乡绅的簇拥下离开客栈,王封关好房门走到桌子旁边,看着仰面躺在桌上的孩童,亦有些许不舍,但还是狠下心来将其抱起:“走,带你吃饭去。” “吱吱吱!饿!吃!” 巴蜀文会奖金数额不小,临近分别,王封出手十分阔气,只要是孩童目光流连过的美食玩物便尽皆为其买下,等到走出城门,二人身上已经挂的满满当当。 白云山距离剑阁城不过二里地的路程,以王封如今的修为,即便怀抱孩童身挂重物也只用了盏茶的功夫便已抵达。 剑阁多山,白云山只是剑门山脉外围的一座小山头,从远处看起来平平无奇,身处其中才可发现此山的神奇之处。山外已经入冬,山内却并不觉寒冷,王封抱着孩童沿山间小径而行,愈是临近山顶愈觉温暖,等到二人身处顶峰,四周的温度已如春季。 “有人吗?” 不远处有一片竹林,四周山雾缭绕,林间隐隐有流水声传出,王封轻喊了两声,见无人回应,抱着孩童步入其中。 竹林并不广阔,缓行百余步便已达中央,一汪山泉流淌在林间,一处道观沿溪而筑,一位道人正躺在观前闭目休憩,王封不敢惊扰,放缓脚步走到距离其十米处的位置,静静地等待道人醒转。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哈欠!”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道人才悠悠醒转,懒腰刚伸到一半,陡然发现不远处站着一名怀抱幼儿的年轻人,瞬时清醒过来,起身整理好衣衫,和蔼地问道:“这位小友光临鄙处,不知作何贵干?” 道人看起来顶多是不惑之年,与张旭口中的老道年岁并不符合,但山顶未见他人,王封按捺住心下的疑惑,恭声施礼道:“见过道长,在下听闻山中有真人收徒,因此冒昧前来拜访。” “刚入冬季易染风寒,最近必然会有不少百姓前来求医,观内药草不足,家师已进山采药多日,小友恐怕要白跑一趟了。” “在下有事相求,不知可否在此等候?”王封将孩童放到地上,献上备好的礼物:“道长仙风道骨,此乃在下的一点心意,还望道长收下。” 中年道士并未如想象般推辞,微笑着接过礼物,邀请二人进屋等候。 “吱吱!鸟,吃!” 孩童被一只飞鸟吸引住目光,并不愿老老实实地进屋,在王封怀中挣扎不已,王封取出一块糕点才将其哄好。 “小友此行是为他而来?” 中年道士笑着看向黢黑的孩童,不知为何他第一眼看见这个孩子便生出一股亲近感。 “道长慧眼,孩童自小被白猿收养,在下恰巧遇到便将其带离山林,游历在外不便照顾,听闻真人收徒,因此冒昧前来想要为其求一份机缘。” 如此奇闻中年道士还是头一回听说,不觉面露讶异,失声问道:“奇哉怪哉,敢问这名孩童是小友在何处遇到?” “剑阁东北方向的山林中,具体位置在下也记不清了。”王封清楚地记得相遇之地,如此说只是不想让外人打扰白猿的生活,但怕道士直接拒绝,于是出言补充道:“孩童的智力并无缺陷,只是自小远离人类,行为稍显异常,在下不过与其相处月余,他便已学会了简单的话语。” 中年道士的面色阴晴不定,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家师应该这两日便可归来,你们先在此住下,等师父回来后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留下孩童。” 第八十三章 天选之子 这两日最开心的便是孩童,对他而言山林远比城镇呆得舒服,每日一起床便冲进竹林里戏水捉鸟,玩得不亦乐乎。 王封起初担心水凉伤身,触碰过之后发现泉水温热,恍然明悟白云山地下应该有岩浆流经,因此山中温度才会高于外界,竹林外浓郁的山雾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温暖的冬夜与清凉的夏夜都是让人幸福感爆棚的时刻,晚餐后置身于潺潺的泉水中,水气氤氲如梦如幻,侧耳听风吹竹林声涛涛,抬眼望满天星斗闪耀耀,不失为人间一大幸事。 一个破水池子有什么好泡的,白蔓一开始还嘲笑王封少见多怪,但当其体验过后,瞬时爱上了这种放空于天地间的感觉,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夜泡温泉有助于排除杂念精进道心。每晚餐后消食完毕,白蔓总是第一时间冲向温泉,放空自身感悟天地大道,这时候其身旁必然会游荡着一道黢黑瘦小的身影,时不时地潜进水底,再猛地露出头来,溅起一大片水花。 “小鬼头别闹,让贫道睡一会儿。” 孩童冒头喷出一口泉水,咯咯咯的笑着游远,白蔓被他这一闹腾也没了困意,无奈地摊摊手,起身走出温泉。 “封兄,贫道掐指一算,家师今日必当归来,莫急莫急。” 白蔓说完,见王封窝在温泉里闭着眼睛没有搭话,灰溜溜地进屋开始准备晚饭。 王封心念微动,将潜在水下偷偷靠近的孩童一把拎起,这句话白蔓每天都会说上一遍,王封起初还恭敬地称谢,后来发现白蔓远不如看起来一样正经,也就懒得作声附和了。 外表一本正经,内心洒脱不羁,这句话用来形容白蔓恰如其分,说简单一点就是闷骚,刚见面时白蔓还能端得住架子,时间久了便暴露出跳脱的本性,王封在白云山中呆了七日,早已了解其性格,相处起来随意不少。 “走了,回去吃饭。”孩童闻着观内飘出来的饭香,嘴角不由流下一串哈喇子,王封抬手为其清理干净,顺便捏了捏孩童日渐圆润的小脸蛋。 “饭,吃饭!” 孩童现在已经能够连贯地说出简单的话语,王封抱着他走出温泉,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身穿道袍的鹤发老者从竹林间走出。 “道士!” 这两个字孩童说得十分顺畅,老道走到二人身旁和煦地点了点头,伸手逗弄着王封怀中的孩童,口中笑道:“道士,我是老道士,你是小道士。” “师父!你回来了!”白蔓听到屋外声响,手持炒勺冲出道观,口中不忘嘀咕道:“我刚说完师父今日必当归来,师父便出现在面前,莫非我的算术已经小成?” 白蔓的话听完之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便是,但面前的老道却不容小觑,王封放下孩童,恭敬地行礼拜见道:“晚辈王封见过道长,道长知晓在下的来意?” “贫道放出消息有意收徒,你既然抱着幼儿上山,必然是为此事而来,除此之外贫道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老道将药筐递给白蔓,伸手抱过孩童,温声问道:“小道士,喜不喜欢这片竹林?” “好玩,鸟,水,热,好玩!” “以后留在这里好不好?” 孩童看了看竹林,又看了看王封,扑闪着大眼睛愣了片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王封急忙回屋取出一块糕点塞到孩童手中,这才将其安抚住。 “道长的意思是愿意收下孩童?” 王封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白蔓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经过几天的相处王封知晓其乃是至纯至性之人,徒弟如此师父必然也差不了,孩童若能留在白云观中不失为一处好归宿。 “此子与白云观有缘,贫道自然愿意。”老道意味深长地看向白蔓:“顽徒,你觉得如何?” “徒儿也喜欢这个孩子,之前还发愁该如何说服师父留下他,如此一来再好不过了。”白蔓眼神略有躲闪,猛地一拍脑门拔脚冲回道观:“完了完了,饭菜要糊了!” 老道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友放心,这个孩子白云观会抚养成人,贫道在山中多日,腹中饥饿,等用过餐后再详聊如何?” 白云观后有一方菜畦,在地热的作用下,即使冬季亦有菜蔬生长,辅以竹林中挖出的冬笋,虽无点滴荤腥,却也让人胃口大开。 “孩童可有姓名?”用餐间老道已经听闻了孩童身世,亦是唏嘘不已,看向孩童的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怜爱。 “晚辈并未为其取名,还请道长赐予名号。” “贫道只可以为其选定道号,孩童的俗家姓名还需要小友决定。”老道捋着胡须笑道:“贫道没有师承,俗名与道号同为白鹤,而白蔓则是道号,其俗名唤为巴蔓子。” 白蔓就是巴蔓子,王封心底一惊,深深地看了白蔓一眼,实在难以将其与青史留名的巴族之魂联系在一起。 老道见王封默默不语,以为其在思索取名之事,抛砖引玉道:“道号贫道已经想好,此子生长于山林,必将自山林而起,不如就叫做白起。” 王封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出,不知道百年之后杀神白起听闻此事作何感想。 老道对这个道号十分满意,已经开始轻声叫唤孩童,王封咬了咬牙,既然如此俗家姓名也不必过于纠结,要来就来个猛的。 “孩童是我自山林中捡来的,不如就叫做王捡吧。”王封故作沉吟,摇了摇头否决道:“捡字过于敷衍,取谐音为‘翦’好了,上前下羽的‘翦’,就叫王翦。” 老道和白蔓依言在桌上书写了一遍,对视一眼齐声赞道:“好名字!就叫做王翦!” 有些人生下来便注定是天选之子,孩童虽遭生身父母抛弃,但自小有白猿关爱,在山泉水的滋养下茁壮成长,之后离开山林拜入白云观,又阴差阳错地与两位凶神同名, 王封看着躺在桌上傻笑的孩童,心头一暖,他为其取名王翦并不是奢求孩童将来能够有多么大的成就,只是希望借两位凶神的名号镇住一切灾邪,让其能够一直无忧无虑地笑下去。 第八十四章 风雪夜归人 大雪已经飘了三日,村中的鸡笼粮仓被压塌过半,眼见天气放晴,家家户户都抓紧时间出门修补加固,听族内的老人说今夜还会有更大的风雪,不修得牢固些来年开春全村都要饿肚子。 褒姒抱膝坐于溪旁,溪水已经结冰,再也不必担心落水湿身,因为王封和郑杰的原因,杨、江二族对她甚是尊敬,连带着与褒氏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阳江村内现在的气氛十分和谐。 十三伍的诸位大哥每月出营日都会前来帮衬,可是始终都没有王公子的消息,再三追问下梁坤大哥才隐约吐露出王公子正在秦地执行要务,但具体情况他们也并不知晓。 云层逐渐变得厚重,天空中飘下零散的雪花,褒姒伸手想要接住,但雪花尚未落于手心便化为雪水,也不知晓秦地是否也有下雪,王公子会不会着凉。 “褒姑娘,雪下大了,快回家吧!” 恍惚间工夫鹅毛般的大雪便已飘下,寒风也吹了起来,褒姒起身紧了紧棉衣,习惯性的向西方眺望片刻,突然难以置信地揉了揉双眼,只见远处一名胡子拉碴的男子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走来,男子显然也看到了立于风雪中的褒姒,遥遥地招了招手,一头栽倒在松软的积雪上。 “王公子醒了!” “伍长!”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耳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喊,王封缓缓睁开双眼,面前是褒姒憔悴的容颜:“我这是在哪里?” 褒姒听到王封沙哑虚弱的嗓音,泪水夺眶而出,旁边的瘦猴挤上前来,伸出两根手指问道:“伍长你还认识我不,这是几?” “滚一边儿去,伍长又不是脑子受伤,你有这个工夫还不如去给伍长炒盘鸡蛋补补身子。”老秦没好气地推开瘦猴,凑上前义愤填膺地问道:“伍长是谁把您伤成了这个样子,老秦给您报仇去。” “一把年纪还不知道养生,怪不得那么显老,伍长如此虚弱吃不得油腻的食物,你还让我炒鸡蛋,是想害死伍长吗?”瘦猴嘴下不留情,继续补刀道:“连伍长都被伤成这个样子,你还去报仇?去送菜还差不多。” “你懂什么,我这叫视死如归,我这叫为了伍长百死不悔,不像你,炒个鸡蛋还要找理由搪塞。” “我不吃炒鸡蛋,不用忙活了,你也不用想着报仇,好好活着就行。”王封费力地抬起右手打断了二人的争吵,不小心扯动胸口处的伤口,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看看你把伍长气成什么样了。”瘦猴说完发现王封目光严厉,急忙转移话题:“伍长,你这身伤势到底是怎么搞的,胖子呢?” “胖子没事,你放心。” 孩童交由白云观抚养,王封在巴国再无牵绊,算一下时间也快到了与胖子约定之日,于是下山后便直接启程前往蓝田。 乱世人命贱如草,即使死者贵为赵氏后裔也免不了被人遗忘,此时距离赵林“身死”已有数月,蓝田城内除了李煌等寥寥数人,恐怕无人还记得当日城外烧成黑炭的赵公子,至于全城腹泻这桩灭绝人性的惨案,也被城内百姓选择性遗忘,外来人谁若敢当众提起此事,势必会招来一顿毒打。 “大战将起”四字喊了岁余,除了边境上小规模的冲突并不见两军有何动静,下至百姓上至官兵都不由有些松懈,王封未费多大心思便成功混进城内,寻了处隐蔽之地藏身,等到天黑后才潜入戴府。 正巧戴萌随父亲去城主府拜访李煌,府内并无他人,胖子瞒不住话,一见面便坦言道他与戴萌相爱,并已定下婚期,想要留在蓝田,王封尊重其意见,并未强求,嘱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开戴府,打算寻找机会出城返回商於。 事情起初进展的很顺利,王封找到一处无人看守的城墙轻松攀缘而出,本想沿着密林中的溪流撤离,但走出百米后陡然惊觉身后吊着一道人影。 王封担心惊动守军,因此并未声张,脚步略一停顿迅速恢复如常,但仅是如此短暂的破绽便已被跟踪之人察觉,当机立断出声示警,虽然王封瞬时将其击杀,但也惊动了城内守军,暴露出身形。 王封的修为本可以很快摆脱纠缠,但每当甩开追击打算松一口气的时候,总会有诡异的杀手自暗处发起偷袭,王封的一身伤势便是如此落下的。 能够伤到自己至少也需是男境修为,王封十分困惑蓝田城中为何会凭空多出如此数量的武者,击杀过五六人后才发现其中蹊跷,这群人虽然手段诡异,但正面交战却不堪一击,并非入品武者。 王封最担心的其实是胖子,若这群人一入城就盯上了自己,胖子的身份必然已经暴露,他便不得不考虑回城救援,好在生擒住三名杀手,对比完口供后确定,自己只是在出城时惊动了他们。 从这三名杀手口中王封还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蓝田城内此时有着一位真正的赵氏子弟,而这群名为影卫的杀手便是其贴身护卫。 与之相比,赵林前往蓝田时只有两名残弱侍卫护送,可想而知其在赵氏的处境是何等凄惨,但即使再不受待见也是赵家人,赵林身死蓝田事关赵氏颜面,必须要为其讨回公道,城中的赵氏子弟便是因此而来。 既然已经知晓了影卫的存在,自然不会再让其偷袭得手,王封一路上小心避开影卫追杀,顺利抵达了秦楚边境,却没想到早有杀招埋伏在此。 一十六人,两名武男,余下众人皆为影卫,那一战血光飞溅,王封手段尽出才杀出一条生路逃入楚境,而在其身后则留下了一十六具逐渐变得冰冷的尸体。 王封说得轻巧,但老秦等人能够想象得出那一战有多么惨烈,他们曾亲身参与过武者间的战斗,招招致命,稍不留神便会身死人手。 “原来伍长已经把仇人杀光,怪不得不用我报仇。” 老秦感受到气氛稍显凝滞,出声想活跃一下气氛,话音刚落便挨了瘦猴一巴掌:“褒姑娘还在这里,张嘴闭嘴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我去给公子准备饭食。” 听到瘦猴提及自己,褒姒急忙擦干眼角的泪水,红着脸跑出房间。 第八十五章 话别 “饭食的问题交给我,褒姑娘你留在这里陪伍长就行。” “行了,让她去吧。”王封叫住瘦猴:“胖子给你写了一封信,但逃亡路上我担心若有个意外,信被影卫搜走会暴露胖子的来历,所以将其销毁,内容我已经记下,现在说给你听。” “叛徒,谁要听那个叛徒的消息。” “你不听我们听,胖子说什么了,伍长您快说来听听。” “去去去,别在这里凑热闹。”瘦猴推开一脸揶揄的老秦和张家兄弟,扭捏地说道:“伍长,要不我还是听一下吧。” 胖子信中所言大多是嘘寒问暖的话语,王封记忆力惊人,也不嫌啰嗦,一字不差地尽皆复述而出,瘦猴听完眼眶略有湿润:“死胖子,重色轻友,下次再见面我揍死他。” “就你这个小身板还揍胖子?小心胖子一屁股蹲死你。” “他敢!他如果敢还手,我就给他下泻药!” “泻药还是胖子给你的,也好意思说。” 眼见老秦与瘦猴又吵起来了,王封有些头疼,不得不换个话题:“军中近来有什么变动吗?” “没有!” 老秦与瘦猴异口同声地回答完,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均是一脸嫌弃地扭过头去不再言语,张家兄弟无奈地摇摇头,接过话头继续说道:“黄将军前两日来过,不知为何并未将您接回军营休养,而是命我们守护在此,并让我们转告您,他支持和尊重您的任何决定。” “我知道了。”王封看着窗外的天空略有失身,那晚的夜谈中他已向黄飞坦白了来历,只是十三伍众人还不知晓:“我并非是传言中所说的郢都世家子弟,甚是并不是楚国人士。” 在场四人纷纷瞪大了双眼,他们私下也曾揣测过王封的来历,却万万没有想到其并非楚人,老秦还没从震惊中恢复,磕磕巴巴地表态道:“不是楚人……我也不是楚人,哪国人士都一样,反正我们只知道你是十三伍的伍长。” 瘦猴难得没有与其唱反调,在一旁随声附和:“就是就是,胖子倒是楚人,不一样跑到秦国去生孩子了。” “你们听我说完。” 此言一出,老秦等人都陷入了沉默,通过黄将军的话语,他们已经能够猜到伍长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我自稷下学宫而来,参军入伍本是想借战场拼杀磨练武道,此次西行入秦,因祸得福突破武者,考核目标已经完成,该回学宫报道了。” “都走吧,都走吧,胖子走了,常凯走了,伍长也要走,十三伍干脆直接解散吧。”瘦猴情绪有些失控,他好不容易对军营产生了归属感,身边的战友却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仗还没开始打,十三伍的弟兄已经少了一半。 “入秦前我与黄将军有过协议,如果能够成功窃取到秦军情报,每个人都有一次选择的机会,留在军中可直接晋升校尉,若想离去,黄将军自会为你们善后。” “天下大乱,就算没有死在战场上,早晚也得死在战乱中,我哪也不去,就在伙头营呆着挺好。”老秦看得很透彻,他孑然一身,与其回乡为赋税徭役所累,还不如呆在军中,好歹吃喝不愁。 人各有志,路已经铺好,老秦既然如此选择,王封也不便强求,转头看向瘦猴:“胖子和戴萌打过招呼,你如果想去蓝田他会为你安排好身份。” “拉倒吧,我去看他们小两口恩恩爱爱吗?”瘦猴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温柔地看了一眼老秦:“老秦说得对,回家还得被差役压迫,我也留在军中,但晋升校尉就不必了,我上了战场肯定第一个死,还是呆在伙头营炒菜做饭吧。” 张家兄弟对视一眼,没用王封发问,张强便抱拳说道:“多谢伍长成全,家父沉冤未雪,我们兄弟二人想要留在军中,为其讨回公道。” “这两日我会去见黄飞,请他晋升你们为校尉,今后的路便要靠你们自己走了。”王封点了点头,他对张家兄弟的选择并不感到意外,因为父辈的恩怨,二人只能被发配至伙头营,有此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将老秦等人安排妥当,在商於的羁绊便只剩下一人,王封轻咳两声,冲门外喊道:“别偷听了,进来吧。” “伍长,我肚子突然有点不舒服,你们聊着,我先去上个茅房。” 看见红着脸走进屋内的褒姒,瘦猴突然捂住肚子冲出房间,老秦等人瞬时醒悟,也急忙找理由离开。 房间内只剩下王封和褒姒二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王封原本想好了一肚子的话语,真到了这个时候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王公子要走了吗?” 还是褒姒挑起了话头,她在屋外听得一清二楚,虽然早就明白自己与王公子并非一个世界的人,但真的到了分别的时候,心底仍忍不住生出酸楚之感。 “是的,实在抱歉,瞒了褒姑娘这么久。”王封挣扎着坐起身来,抬手谢绝了褒姒的搀扶:“我与黄将军打过招呼,如果秦军入境,你与郑大哥可去军营寻求庇护,自会有人将你们护送至郢都。” “嗯。”褒姒声如蚊蚋,眉眼中饱含幽怨,沉默少许,突然起身离开,过不多时双手捧着一件丝绸常服走进房间:“公子的衣服妾身已经缝补好,针法拙劣,公子莫要嫌弃。” 王封抚摸着手中的衣物,鼻头萦绕着一股幽香,心神一荡差点表明心迹,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压制住心头的话语。 褒姒的目光逐渐变得暗淡,微微施礼道:“妾身已经搬去别处居住,公子尽管在此好生休养。” “多谢褒姑娘,可否帮我将瘦猴他们唤进来。”自己终究只是过客,怎敢误了佳人终身,王封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目送褒姒离开。 “伍长,你对褒姑娘做什么了,我看她眼都红了。” 瘦猴一进房间便忍不住嚷嚷起来,王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已经没有大碍,你们回营禀告黄将军,就说我明日晚间会去拜访。” “得嘞,那我们就不打扰伍长‘休息’了。” “说什么呢?伍长是正经人。”瘦猴挤眉弄眼地起身告辞,老秦在后面推了其一把,走到门口,突然转身看向王封,以过来人的语气劝道:“你昏睡的这段时间褒姑娘日夜陪在床边,这么好的姑娘如果错过,你今后一定会后悔。” 第八十六章 楚境有佳人 瑞雪兆丰年,连日的大雪刚停,勤劳的村民便已冒着严寒出门清理田地,而无事的孩童则聚集在村头的空地上,踩着松软的积雪嬉戏打闹。 “树枝给我。”王封接过孩童递来的树枝插在面前的雪人上,歪着头打量一番,满意地夸赞道:“不错,非常完美!” “王大哥,褒家姐姐在到处找你,看起来很生气。” 一名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晃晃悠悠地跑到空地上,放开嗓子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王封急忙擦干净手上的雪水,四处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姐姐,王大哥在这里!” 褒姒的身影出现在村口,小女孩邀功似地指着王封叫嚷道,王封只得无奈地从柴草堆后走出,讪讪地喊道:“我在这里,褒姑娘有什么事吗?” “公子大伤初愈,郎中特地告诫过不可外出,以免受了风寒,公子为何总是不遵医嘱?” 王封面对气鼓鼓的褒姒,好似犯错的孩童一般,丝毫不敢分辩,乖巧地保证道:“下次注意,下次一定注意。” “公子这话说了可不止一遍,妾身不敢相信了。” “说到做到,绝不骗人。”王封三指朝天郑重发誓,见褒姒面色稍晴,试探着开口道:“我的伤势已经痊愈,褒姑娘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褒姒双眼里充盈出一层水汽,她至今还记得当日风雪中王封血肉模糊的样子,只要一想起来便忍不住心疼。 “你别哭,我答应你绝不再偷跑出来还不成嘛。”王封长这么大最打怵的便是女生流眼泪,想要伸手擦拭却又怕失礼,手忙脚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褒姒极少见到王封这幅慌张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公子如果再骗人怎么办?” “再骗人是小狗!” 羊角辫小女孩一直蹲在旁边扑闪着大眼睛偷听二人谈话,听王封如此说,丝毫不给其留有回旋的余地,卖力地朝空地上玩耍的孩童们喊道:“王大哥刚才说了,如果他再骗褒姐姐就是小狗!” “宝儿真乖,回来姐姐给你买糖吃。”褒姒爱怜地摸了摸宝儿的小脑袋,娇嗔道:“王公子还打算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 “骗人是小狗!骗人是小狗!” “别闹,再闹以后不帮你们堆雪人了。”王封板起脸来放完狠话,在孩童们的起哄声中灰溜溜地跟着褒姒返回家中。 这次王封没有骗人,接下来几天除了去兵营拜见过一次黄飞,余下时间都呆在家中,边境一战虽然惊险,却也是不可多得的经历,王封正好可以趁这段时间加以感悟。 期间郑杰与马安还来探望过一次,见王封不在军营里休养,反倒住在褒姒家中,愈发确定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心底打定主意以后要对褒姑娘多加讨好,从而抱紧这条郢都来的大腿。 实际上郑杰和马安还真想差了,王封虽然住在褒姒家中,褒姒却已搬去了族中阿嬷家居住,只有在饭点与换药的时候才会前来。 “王公子,阿公捕了一条河鱼,妾身为您熬了鱼汤,您趁热喝了,对伤口有好处。” 冬日的暖阳格外和煦,阳光照映在褒姒身上仿佛渲染上一层金辉,柔顺的发梢在微风的吹拂中上下跳动,更是给娇媚的佳人添了几分俏皮,王封不由看得有些呆滞。 “王公子?”褒姒面色羞红,端着鱼汤走到王封面前低声唤道。 闻着扑鼻的幽香,王封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道:“楚境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公子净取笑人家,快点喝汤吧,一会儿该凉了。” 王封接过鱼汤,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褒姒羞红了双颊,心中如小鹿乱撞一般,将汤勺往王封手里胡乱一塞便打算离开。 “在下伤势已经痊愈,多谢褒姑娘这段时间的照顾。” “公子要走了吗?”褒姒脚步一顿,背对着身子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嗯。”王封盯着碗中的鲫鱼汤不敢抬头,直到慌乱的脚步声跑远才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庄重地呷了一口鱼汤,回味不已。 月明星稀,寒鸦无眠,房间内亮着一盏油灯,王封端坐在床边,身旁是收拾好的行囊,夜色里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来人停留在屋外,过了半晌,才轻轻叩响门环。 “王公子,您睡下了吗?” 王封盯着未关严的后窗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逃离的想法,起身打开房门,只见门外的褒姒双眸似水睫毛微颤,额间轻点花钿,口若含朱丹,一身大红嫁衣遮掩不住窈窕的身姿,胜雪的肌肤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晶莹,如九天下凡的仙女一般摄人心魄。 “公子,我美吗?” 春宵一刻值千金。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王封小心地抽出发麻的右臂,怀中的佳人感受到其动作,不由发出一声嘤咛。 昨夜的一切如梦一般,王封手中准备着早餐,脑海里仍在不断回味。 “公子您醒了!妾身也太能睡了。” 褒姒披着一件长袍走出房间,长袍略显宽松,雪白的胴体若隐若现,王封只觉血气上涌,将手中的炒勺一扔,抱起褒姒走向床头。 激情过后,穿戴整齐的二人坐在桌边开始用餐,王封正襟危坐,一门心思喝着面前的白粥,不敢看向身旁面露愠色的褒姒。 “白粥就这么好喝吗!” 王封吓得一哆嗦,手中的汤勺瞬时掉在碗里,与碗壁相撞发出悦耳的脆响:“好喝,真的好喝,我熬了一个时辰,褒姑娘你也尝尝,炒鸡蛋也好吃,你多吃一点。” 褒姒狠狠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鸡蛋,嗔怪道:“我这个样子,还怎么出门见人!” 王封心虚地看了一眼褒姒脖子上的吻痕,这都是他昨夜疯狂的结果。 “还看,我走了,你吃完也赶紧离开吧。” 王封一把拉住褒姒,顺势将其抱在怀中,郑重地说道:“我王封此生必不负你,你是否愿意在此等我一月,我自郢都而返便带你离开。” 褒姒被王封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羞涩,不觉埋下头来,听着耳畔强有力的心跳,轻启红唇,低声应道:“妾身愿意。” 第八十七章 伍府灾祸 昔我往矣,落木萧萧。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秦楚边境一行,虽未目睹古战场之壮烈,却也曾生死一线,行走于官道,看着天空飘下的雪花,王封的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 楚王弃疾与伍奢在朝堂上闹得不欢而散,起因是周天子的一道圣旨。 圣旨上只有一句话:俯首称臣,下罪己诏,战止;冥顽不灵,不服王化,战起。 伍奢认为楚国并非秦晋联军的敌手,即使凭借地利取胜,势必也会元气大伤,与其生灵涂炭,不如放下颜面俯首请和。 弃疾却不这么想,齐公身体每况愈下,现在正是楚国争霸的最佳时机,若能够一举挫败秦晋联军,四海之内再无敌手,大楚霸业可成。更何况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何过错,若只是图一时苟且便发下罪己诏,他弃疾的一世英名必将毁于一旦。 为逼大王醒悟,以伍氏父子为首的一干重臣罢朝抗议,已有半月未曾当值。弃疾也毫不示弱,大怒之下斩杀周天子来使,更是放出话来,楚国乃是他的楚国,若有臣子胆敢僭越,他不介意杀一儆百。 楚王与伍家的矛盾已经公开,王封即使身处北疆亦有所耳闻,这才将褒姒暂且留在阳江,自己则动身赶往郢都。 冬日严寒,江面上结了一层厚实的冰,无需渡船便可踏足而过,但王封仍在此逗留两日才继续南下。 “大王这次是铁了心要与周天子争出个高下,连使者都给斩了,谁也劝不住喽。” “小声点,让人听去了小心连你一起斩了,可惜了伍大夫,从此之后在朝中的地位必将一落千丈。” “唉,不聊这个了,吃菜吃菜。” 王封不露声色地夹起一块鱼糕,这道菜他怀念了许久,因此刚入郢都便直奔江河酒楼,点了一盘鱼糕,温上一壶糯米酒,坐在窗边细细品尝起来。 “客官,这是小店送您的卤味,您吃好了下回再来。” 小二还是之前的小二,王封记得他,他却显然不记得王封,送上卤味也只是因为王封出手阔绰,想要招揽个回头客而已。 想来也是,每日迎来送往那么多人,记性再好也不可能记住每一名客人,就像人生百年,相逢不过匆匆而已,大多数人都只是过客,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无声地湮没在记忆里。 “小二,加只烧鸡。” “好嘞!您稍等!” 掌柜的说得对,做生意有舍才有得,这不刚送出去一盘不值钱的卤味,立马便卖掉了一只烧鸡,小二兴冲冲地端着烧鸡走向窗边,却发现坐在这里的公子哥早已不见了踪影,疑惑地探出头去朝街上望了望,只见一道挺拔的身影正走出酒楼,消失在人海中。 “真是个怪人。” “臭小子还挺有良心,既然钱都交了,我便大发慈悲地帮你吃掉吧。” 一双油乎乎的脏手小心地伸向烧鸡,趁没人注意猛地抓起,小二尚未反应过来,偷鸡的贼人便已冲下楼梯。 “小二,再给温壶酒。” ”来喽!您稍等!”反正烧鸡已经付过钱了,用不着自己操心,小二很快便将这桩小事抛到脑后,笑意盈盈地招呼起其他的客人。 王封并不知晓酒楼里发生的小插曲,他此时已经走到伍府,偌大的宅邸门可罗雀,门房倒是好记性,一眼认出了王封,急忙跑进府内通禀。 “大哥!” 两名少年张牙舞爪地冲向大门,跑在前面的小明叫喊着扑到王封怀中,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从眼角滑落,瞬时将王封的衣衫打湿一大片,小小明迟疑地停下脚步,隔着半米的距离疑惑地看向自己的玩伴,搞不懂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明为何会哭得如此伤心。 “男子汉大丈夫还哭鼻子,丢不丢人。”王封帮小明擦干净眼泪,扳正其肩膀打量了片刻,满意地夸赞道:“不错,又长高了,小小明也长高了。” “孩子都长大了,我们可就变老了,贤侄看起来便比数月前沧桑了不少啊。” 伍子胥毕竟是一国大夫,需要顾及气度,不能如孩童一般撒脚狂奔,因此来得稍迟一些,王封急忙起身施礼道:“师叔别来无恙。” “老了老了,未来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伍子胥笑着摆了摆手,话语中却透露出一丝悲凉,王封抬起头来定睛看去,不由吃了一惊,分别不过短短数月,伍师叔竟好似苍老了十岁。 “别愣在这里了,外面天寒,先进屋吧。” 走进伍府王封心中愈发惊疑,宽敞的庭院内除了四人的脚步声,竟再无丝毫响动,王封侧耳倾听片刻,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调动灵气想要确认一番。 “咦?突破了?”伍子胥面露讶异,本想夸赞几句,但一想到伍府眼下的情形瞬时没了心思:“别费力气了,府内除了门房,只有我们四个人。” “你们先自己去玩吧。” 伍子胥将小明与小小明哄开,不用王封发问,主动讲述起这一段时间郢都所发生的事情。 当日伍奢刚从大殿回府,便有数名要员上门求见,几人关上房门商讨半宿,最终决定罢朝逼宫。 伍子胥那段时间恰好外出视察水利,并不在城内,等他回到郢都,伍奢已与弃疾对峙半月,而其兄长伍尚亦被卷入其中,伍子胥了解楚王为人,自知此举不妥,但尚未来得及入宫觐见,弃疾便已暗中派人包围伍府,将伍奢与伍尚带走,至今还关押在大牢当中。 原本与伍奢一同逼宫的官员,见楚王动了真格,瞬时偃旗息鼓,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老老实实地上朝当值,对弃疾的决定不敢再有半分反对。 伍子胥深得民心,又未曾参与此事,因此弃疾并未对其下手,但明显有意疏离,再也没有与他商讨过朝中大事。 父兄身陷囹圄,伍子胥没有心思考虑其他,这段时间他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无论以往关系亲疏,都十分默契地与伍家划分清楚界限,更有甚者直接将其拒之门外。 伍子胥实在没有法子,也曾想过直接面见楚王,但每次都还没等走到宫门,便招致卫兵驱赶,他虽有一身修为,但怕激怒弃疾,只能憋屈而回。 第八十八章 献玉 事发至今不过数日,伍子胥满头青丝已被愁白了半数,眉眼间也萦绕着化不开的郁结。 “你如果早来几日,我恐怕都没有心思见你。” 历史终究还是按照原有的轨迹发展,王封不知道在这个时空的楚国,事情是否会有所转机:“师叔可曾思索出营救之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救人,只能从弃疾身上想办法。” 臣子直呼君侯名姓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二人却都没有在意,伍子胥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弃疾好美玉,我派人四处搜寻,已经有了一些眉目,这两日便可见分晓。” 伍子胥的想法没有错,唯有楚王弃疾点头,伍奢与伍尚才可安然脱险,但王封还有一处顾虑:“费无极此时身在何处?” “费无极?”伍子胥思索半晌,疑惑地问道:“此人曾是太子少傅,但已去世多年,我也只是偶然间听父亲谈起过一回,贤侄为何突然提及费无极?” 历史上正是因为费无极的构陷,楚平王才会对伍奢下手,既然此人已死,王封随意找了个理由便将这个话题搪塞过去。 伍子胥此时没有精力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继续说道:“弃疾不愿意见我,我打算直接请玉匠献玉,待其欣喜之时点名来意,我再紧随其后入宫觐见。” “师叔思虑周全,眼下万事俱备,只欠美玉。” 话音刚落,门房快步走入回廊,脸上有着抑制不住的喜色:“老爷,卞二爷带着一块宝玉在门外求见。” “快快有请!”伍子胥“腾”的一声站起身来:“贤侄随我出门迎客。” 门外站着一名精壮的中年汉子,黢黑的面庞上布满皱纹,让人瞧不出真实年纪,王封注意到其手指粗大,指甲缝里夹有未清理干净的碎石屑,身上也是劳苦百姓的装扮,一时有些好奇师叔是如何与其结识的。 “卞二哥快里面请,在下差人热壶酒给您暖暖身子。” 门房十分机灵地转身回屋温酒,府内现在只有他一名仆役,自然是哪里需要哪里搬。 “不用忙活了,雪地难走,我还得趁天黑前赶回去。”卞和憨厚地笑了笑,小心地从怀中摸出一块青石:“听说您在四处找寻美玉,小人这里正好有一块,您瞧瞧可以吗?” 伍子胥识文断字没有问题,但让他鉴玉那可真是城门外摆摊子——门外汉了,更何况在他看来,卞和手中所持分明便是一块寻常的石头,丝毫看不出美玉的光泽。 “卞二哥怎么称呼?” 能和伍大夫站在一起的肯定都是大人物,卞和不敢怠慢:“回大人的话,小人名叫卞和。” 卞和?这块其貌不扬的青石难道便是大名鼎鼎的和氏璧? 王封不由揉了揉双眼,但任凭他从哪个角度看来,都难以将面前的青石与和氏璧联系在一起。 “老爷,酒温好了。” “酒都热了,卞二哥便进来喝一口吧,等一会儿我叫车马送你回去。”伍子胥满意地冲门房点点头,这个门房虽然市侩,但做事机灵,因此即便其常常私下向访客卡要些好处,伍家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眼不予追究。 “那小人便叨扰了。” “卞二哥请。”伍子胥侧身邀请卞和入内,故意落下半个身位,凑到王封耳边问道:“贤侄可懂鉴玉之法?” 王封内心略有纠结,根据他的推断,这块青石应该是和氏璧无疑,如此稀世珍宝就这样献给卞和未免过于可惜,而且若真如历史记载,卞和也会因为献玉而身受血光之灾。 “贤侄?” “晚辈对玉石鉴赏一窍不通,但私以为此事应以稳妥为先,或找工匠雕琢后献上,或继续搜寻其他美玉。” 伍子胥深以为然,按照弃疾的脾性,若直接将青石献上,势必会恼羞成怒,届时不光父兄性命堪忧,卞二哥亦逃不过责罚。 “你速去城中找寻玉工,银钱不是问题,务必要快。” 门房领命火速离开,覆巢之下无完卵,倘若伍府过不了眼下的难关,他在郢都也难有立身之地。 卞和已经走进大厅,见伍大夫没有跟上,又退了出来,摸着脑袋笑道:“小人走习惯了,脚步有点快,您别生气。” “卞二哥说笑了,随意一些便好。” 伍子胥为卞和斟上一盅酒,施施然坐于上首,王封则持晚辈礼侍立在一旁。 “这块宝玉二哥从何处得来?” “山里挖来的,肯定是美玉。”卞和仰头饮尽杯中酒,抬手抹了一把嘴角滴下的酒水,重复道:“我挖了三十多年玉,这绝对是品质最好的一块。” 王封悄悄看了一眼伍子胥,面对卞和的粗鄙,其目光中丝毫没有嫌恶之色,起身又倒了一盅酒,恭声谢道:“二哥有心了,府中目前只有一些没来得及变现的珍物,过两天我差人给您送去,二哥切莫嫌弃。” “大人这说的什么话!”卞和将酒盅往桌子上一放,神情略有激动:“当初如果不是您恰巧路过,我家里那两个小兔崽子五年前就被洪水卷走了,后来也多亏您的帮衬,村子才能那么快修好,若是想贪图钱财,这块玉十万两我都不换!” “二哥消消气,是我唐突了。” 堂堂楚国上大夫,竟毫不犹豫地向一名下层百姓屈身道歉,王封在一旁大为错愕。 “玉也送了,酒也喝了,我该回去了,娃儿跟娃儿他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呢。”卞和起身紧了紧衣服,忍不住感慨道:“再美的玉,也美不过心爱的人。” “二哥莫要推辞,这些钱是给嫂子和孩子们买礼物的。” 伍子胥从腰间摸出几枚贝币,将卞和送至门口,等其身影走远才转身准备回府,脚还没有抬起,便看到门房慌张地从街角跑来。 “老……老爷!大事不好了……大王要将老太爷和大老爷问斩!” 伍子胥闻言大惊,强定住心神:“怎么回事,慢慢说!” “小的去寻玉工,正巧碰到两名牢头,听他们讲大王明早便要将老太爷和大老爷处决。”门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费力从怀中取出一块美玉:“伍甲被拦在城门外,小人把玉给带来了,老爷您快去找大王求情吧!” 第八十九章 退路 伍甲是外出寻玉的八人之一,事态紧急,伍子胥来不及等待玉工雕琢卞和所献青石,接过门房手中的美玉,匆忙与王封交待了两句便动身入宫觐见。 大王要将伍士父子处决! 这个消息像风一样迅速传遍郢都的大街小巷,冷落多日的伍府门前瞬时热闹起来,围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 “伍大夫回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顿时如潮水一般涌向伍子胥,一名老者拄着拐杖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伍大夫,大王怎么说?” “君无戏言。” 简单的四个字仿佛抽空了伍子胥全身气力,他强撑起精神向众人抱了抱拳,穿过人群走进伍府。 “伍大夫您放心,我们这就去宫前请命,老百姓有眼睛,伍太傅是好官,我们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大王杀害!” “诸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大王此时正在气头上,我等如此集结只会让大王更加愤怒,不如诸位先暂且归家,在下再想想其他办法。” 弃疾从来都不会因为民意而改变自己的想法,但看着面前目露关切的百姓们,伍子胥仍忍不住心头一热,为了楚国无数质朴可爱的人民,伍家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还是伍大夫考虑得周到,那我等先行散去,您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放个话,随叫随到。” 伍子胥深深地作了一揖,待门前的百姓尽皆散去,才直起身来走进伍府。 “事情可否还会有转机?” 王封在府内听得一清二楚,伍子胥摇了摇头,默然地从怀中取出玉石,含义已不言而喻。 “贤侄,愚叔有一事相求。” 王封已经猜出伍子胥想要做什么,若楚王弃疾决意处决伍奢与伍尚,只剩下一个办法能够有机会保全二人的性命。 “我唯一的后顾之忧便是小明和小小明这两个孩子,所幸你已突破,足以护送他们离开,你们现在便动身,尽快离开楚境。” “师叔是想……” “莫要说破。”伍子胥抬手打断王封的话语,周身上下散发出一阵波动,脸上的颓唐一扫而空,整个人看起来不怒自威:“自古忠孝难两全,为了父兄,我伍员愿意做一回大逆不道的臣子。”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王封自问如果他身处伍子胥的位置,势必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会带着小明和小小明返回临淄,师叔可曾想好退路?” 伍子胥沉吟片刻,并未隐瞒他的想法:“子不语父过,老爷子为人直率,做事向来是从楚国与百姓的角度考虑,难免被弃疾嫌恶,我早已预料到会有君臣失和的一天,却没想到弃疾直接动了杀心,好在这两年我暗中已有布置,不至于太过被动。至于贤侄所说的退路,眼下我没有时间细想,先将父兄救出,逃离郢都后考虑也不迟。” 王封心中略有不安,总觉得此事必有蹊跷,思虑再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师叔,您方才入宫,弃疾是否有反常之处?” “反常之处?”入宫时伍子胥心绪错乱,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救下父兄性命,并未关注其他,现在回忆起来弃疾的表现的确较以往略有不同:“弃疾好像有些怕我,目光躲闪不定,另外其卫兵中还藏有两名伯境高手。” “师叔可曾想过,弃疾若只想处决伍太傅,为何要等到您回城后才放出消息,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伍子胥并非愚钝之人,稍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其中关键:“你的意思是弃疾故意引我劫囚,好将伍家彻底消灭。” “晚辈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若果真如此,恐怕大牢中已经布好了天罗地网,只等师叔入瓮。” 伍子胥脸上阴晴不定,他一身侯境中品修为,若想离开郢都内无人阻拦得住,但弃疾却掐住他了七寸,想要保护父兄一同撤离绝非易事。 “城中越乱,成功的机会越大。”王封从蓝田城全民腹泻的事件中尝到了甜头,下泻药的方法在郢都并不适用,但完全可以用其他方式取代:“放火,全城火起势必会有大半兵力被抽调至火场,师叔便可趁乱潜入大牢救人。” “如此一来无辜的百姓便要遭殃,此举不仁义啊。” 即便到了如今的地步,伍子胥仍不愿意伤害楚国百姓,这点王封亦有考虑:“师叔认为,刚才聚集在门外的百姓有几人是真心愿意相助?” “至少应有十余人。”这点伍子胥倒是十分自信,楚家世代忠良,在郢都乃至整个楚境内风评极好,受其恩惠者不计其数,十余人只是最保守的估计。 “放火只是为了扰乱守军视线,师叔多联络几名可靠之人,于城内草堆空地处放火,若守军未来得及驰援,有所准备下仅靠街坊也足以将火势控制住。” 将人救出只是第一步,更为艰难的是如何摆脱追捕,但这对伍子胥来说却不算难事,他在郢都经营数年,自有离城的渠道。 “事不宜迟,贤侄你速带两个孩子离开,我去安排一下,今晚便动手劫狱。” “师叔稍等,您逃离郢都后可有去处?” 伍子胥面露急色,父兄明日便将被问斩,他没有时间思考这么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将二人救出再考虑之后的事情。 “关心则乱,弃疾若真想借此机会对您下手,看到师叔现在这副样子一定窃喜不已。” 二人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王封思虑之周全,办事之稳妥丝毫不像一名未及弱冠的少年,虽是叔侄相称,但伍子胥早已将其当作同辈看待,听闻此言心底悚然一惊,回想起自己近日的作为的确多有慌乱疏漏之处,当即恭敬地拜谢道:“贤侄教训得是,我必当注意。”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春秋的风气向来如此,王封坦然接受伍子胥的拜谢,回礼道:“离开稷下时师父说过,弃疾并非可托之君,师叔若想辅佐明主,可东去吴国,晚辈已安排好船只,师叔事成后可速来江边汇合。” “悔未听师兄当年所言啊。” 孙武的确曾说过类似话语,伍子胥不疑有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冲王封拱手谢道:“有劳贤侄了。” 第九十章 横生枝节 “王大哥,我爹什么时候能来?” 伍明远皱着眉头喝下一口茶,大人们真奇怪,竟然会喜欢喝这种又苦又涩的东西。 王封默默地喝了一口茶,临近黄昏正是码头上最悠闲的时刻,苦力渔夫结束了一天的劳动,身体虽然疲惫,心情却格外愉悦,劳累一点总比没有活计强,钱银赚到手才是硬道理。 有家室的汉子用赚来的工钱买些吃食玩物揣在怀里匆匆归家,未成家的年轻人则随性许多,收工后三三两两寻一处摊位,吃着廉价的食物,放开声音扯起荤段子。 “小二,来盘蜜饵!”王封将甜点放到两个孩子面前,接着让小二换上两碗白水:“天黑了师叔便会过来,小孩子不要喝茶水,对身体不好。” 蜜饵由稻米做成,口味清甜,最合妇女孩童胃口,小小明吃着点心,乖巧地点了点头。 王封喝着茶水,目光不断在码头上搜寻,他的确安排好了船只,但能否于今夜赶来却是未知。 “二狗子,听说你们老大那艘船打算卖,以后来跟我们混吧。”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我们老大要卖船不假,可你打听打听,码头上哪家买得起?” “说得倒也是,这风声都传了半个多月了,也没见有人买,反正跟谁干不是干,卖船的事儿让你老大操心去吧,咱们喝咱们的。” 王封眼神微动,向两个孩子嘱咐了几句,起身走向旁边的酒肆。 “方才听各位说有船想要出售,在下正好有意购买,可否请兄台帮忙引荐。”王封说完,豪爽地掏出一枚贝币,冲小二喊道:“给这几位朋友上一坛好酒,都算在我账上。” 有美酒开路,交谈起来气氛自然和谐,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打量了王封一番,善意地提醒道:“跑船可是个苦活计,都是穷苦百姓没出路才来干这个,公子就算有钱也不能瞎白活。” “多谢诸位好意,实不相瞒,在下乃是吴地人士,正好有一批货物要运,问了几个船家都嫌路途遥远不愿意接手,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倒也是,吴国那个穷地方连个码头都没有,帮你把货运过去还得空船回来,不划算。”说起码头,诸人难掩得色,这可都是伍大人的英明决策,别国百姓只能干羡慕,汉子似乎是怕王封生气,急忙补充了一句:“公子您别多想,我就是就事论事,没有瞧不起吴国的意思。” “你说得没错,正是因为吴国那个穷地方没有码头,在下才来楚国经商嘛。” 众人见王封如此平易近人,纷纷放下戒备,绰号二狗子的年轻人饮了一口美酒,咂巴着嘴问道:“公子着急吗?老大应该还在船上,着急的话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那再好不过了!” 王封回茶棚带上两个孩子,跟着二狗子径直来到码头,一艘略显破旧的舱船静静地停靠在岸边,二狗子摩挲着船身,骄傲地介绍道:“公子别看这艘船破旧,关键部位都有铁器加固,整个码头肯定找不出第二艘。” 反正只是应急,再好的船也只是用一次,王封对外观并没有要求,能正常航行就可以。 船老大果真如二狗子所言,还呆在船上没有离开,若非家中突逢难事,他是绝对不会舍得卖掉这艘船的,可惜风声已经放出去大半个月,问的人倒是不少,但或是嫌价高,或是嫌船破,一个愿意买的都没有。 见二狗子带着一名年轻人走进船舱,船老大眼前一亮,但当看清其身后还跟着两名孩童,瞬时没了热情,只当是哪家公子哥来凑热闹的。 “船这就卖掉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事情顺利得好似做梦一般,半柱香后,船老大双手握着钱囊站在码头上,难以置信地对二狗子说道:“你掐我一下。” “嗷呜——” 听到船舱外传来的哀嚎,王封笑着摇了摇头,事情的确顺利得超乎想象,船只已经备好,接下来就看师叔那边的进展了。 月行中天,码头上逐渐归于寂静,王封帮熟睡中的两个孩子拉紧被子,担忧地望向远处好似巨兽一般静卧着的郢都城墙。 黑夜中亮起一道火光,烟雾升腾而上,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火光亮起,烟雾缭绕在郢都城上空,竟有一份莫名的美感。 王封将一盏油灯悬挂在船头,这是他与伍子胥约定好的暗号。 隐约能够听到郢都城内传出的阵阵嘈杂,却始终不见伍子胥等人的身影,王封心中焦急,若火起后半个时辰师叔仍未赶到,他便需按照计划带着两名孩子先行撤离。 “你们去那边,全部锁上,一艘也不许漏下!” 一队兵士小跑着将码头包围,王封小心地探出头去,只见两名士兵正用铁锁链将岸边的船只连接在一起。 如此看来师叔应该已经得手,但弃疾必然早有准备,不然绝不会如此迅速地封锁住码头,自己即便能够将面前的两名士兵击杀,势必也会惊动其他人。 王封心思暗转,很快拿定主意,蹑手蹑脚地将小明与小小明二人拍醒,小声交待了两句便吹灭油灯,合衣躺到卧榻上闭目假寐。 “都别动,老老实实出来!” 两名士兵很快搜查到王封藏身的船只,一人持刀堵在舱外,另一人则急忙跑回去喊人,很快船舱内便被火把照耀的亮如白昼。 “怎么了,军爷?” 王封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两个孩子也被声动惊醒,见一群荷甲的士兵围在船外,顿时吓得大哭起来。 “舱内有一名青年人和两个孩子,看起来不像是歹人。” 一名士兵退到舱外小声禀报道,为首的将领听完后点了点头:“先将他们绑起来,留两个弟兄看押,你们赶紧去封锁码头,务必不可让贼人从这里逃脱。” “诺!” 王封蜷缩在角落里,一副怕事的样子,小明和小小明暗中较劲儿,扯着嗓子比谁哭得声音更大,传讯的士兵听着心烦,随手点了两人留在舱内,余下兵卒则四散开来,继续用铁链锁住船只。 第九十一章 不尽长江滚滚流(4000) 苍茫的夜色中数道人影正在撒足狂奔,殷红的鲜血滴落在积雪上,留下一串妖娆的痕迹。 “二郎,父亲他……” 伍子胥面色萎靡,腹部的衣衫已被血色染红了一大片,闻言咬了咬牙,从侍从背上接过伍奢,横剑划破手指,迅速塞进伍奢口中。 精纯的血气入口,伍奢恢复了些许神志,虚弱地挣扎了两下:“儿啊,把我放下,你们快跑。” 伍子胥不作言语,脚下更快了几分,余下随从纷纷提速跟上,一行人向着码头方向疾驰而去。 “军爷,为何要把船只都给锁起来,小人明早还得跑商,耽误了日程老大会打死我的。” “打死你?不锁牢固点,我老大也得打死我。”两名士兵发出一声嗤笑,其中一人蹲到王封身旁,指着嚎哭不已的小明与小小明问道:“这两个孩子都是你家的?” “回军爷的话,兄嫂过世的早,家里全靠小的一人强撑,您将船给锁上,无异于要了我们爷仨儿的性命啊。” “停停停!打住打住!”士兵厌恶地挥了挥手,起身退开两步:“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我们没有心思听你这些操心事。” 见小明快要憋不住笑意,王封急忙咳嗽了两声,试探道:“军爷这是在追捕逃犯吗?小人对码头熟悉的很,要不我帮军爷引路?” “用不着你操心,老老实实呆着就行。”士兵的嘴很严实,不耐烦地丢下一句话,持刀与同伴站到一旁,警惕地打量着停靠在码头上的船只。 子时将过,师叔却仍不见踪影,王封心中权衡不定,按照约定他此时早已应该带着小明与小小明撤离,码头上的兵卒不过二十余人,又是分散行动,王封有十足的把握将其全部击杀,再等一柱香的时间,若伍子胥仍未赶到,自己则带着小明与小小明二人先行离开。 “集合!有情况!” 负责看守的两名士兵对视一眼,来不及细想,丢下王封三人急匆匆地冲向声响之处。 待二人走远,王封稍一用力便挣开了绑缚的绳索,小明与小小明此时也止住了哭泣,抬起小手乖乖地等待王封帮他们松绑。 “王大哥,我爹怎么还没来?” “师叔马上就到了,你们两个去船上藏好,不要出声,大哥去接应一下师叔。” 王封给了小明一个眼色,小明立马懂事地拉着小小明走进船舱,哄骗道:“敢不敢比一比,谁先出声谁是小狗。” “比就比,谁怕谁!” 二人年岁相当,也都是聪颖之辈,但由于成长经历不同,小明的心性更为成熟,与小小明相处起来更像哥哥一样,王封看着两个孩子走进船舱,收起思绪小心地摸到光亮处。 空地上插着几支火把,二十多名士兵早已集结完毕,正紧张地与四五名手持兵刃的悍徒对峙,为首将领清了清嗓子,底气略有不足:“卑职见过伍大夫,这大半夜的伍大夫来码头有何贵干?” “想来曹将军已经得到命令,在此捉拿我等‘贼人’,就不必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了吧。” 伍子胥面色冷峻,果然被王封师侄说中,弃疾早有预谋,想要借此机会将伍家灭门,不光在牢中布下了埋伏,更是派人封锁住城门码头,想要阻拦自己一行人离开,眼下父亲身受重伤,他没有心思废话,不待曹姓裨将回应,持剑便要杀出一条血路。 “伍大夫且慢!”曹姓将领将兵刃掷于地上,恭声说道:“伍大夫诸事为民,在场每一个人都曾收到过您的恩惠,我等不愿与您为敌,但大王的命令不可抗拒,还请伍大夫不要为难我等,从别处离开吧。” “愚蠢!” 曹姓裨将话音刚落,其身后突然闪过一道剑光,一名兵卒装扮的中年人冷笑着走出队列:“大王早就料到会有阴奉阳违之人,尔等看好了,这便是叛徒的下场!” “你……” 中年人不给其说话的机会,猛地抽出剑刃,一道血箭喷溅而出,余下士兵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一口。 “呵呵,我就说弃疾不会如此看不起我,只安排了一队士兵在此等候,郑武伯当真要与我为敌?” 伍子胥并不像表现出来的一样镇定,他有伤在身,加上天色很暗,因此一开始并未注意到隐藏在兵卒中的郑武伯,此人修为虽然只是伯境,但只需牵制片刻,待兵马赶到后他们一行人再无脱身的可能。 郑武伯自知不是伍子胥对手,亦是打得这般主意,出声拖延道:“伍大夫中了散毒,又伤得不轻,一身修为能剩下半数便不错了,何苦做困兽之斗,不如乖乖地回去和大王认个错,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保住一条性命。” “你们拖住其他人,此人交给我。” 隐约已经能够看到追兵的身影,伍子胥向随从吩咐了一句,提剑冲向郑武伯,孰料郑武伯却毫无高手风范,并不还手迎敌,只是不断闪躲,口中讥讽道:“伍大夫别白费力气了,你一时半会杀不死我,等大部队来了你们这些贼人一个也逃不掉。” 伍子胥心下焦急却无可奈何,若此人正面相抗他还可寻破绽将其击杀,但只是如此游走,短时间内绝难分出胜负。 “你们带老太爷先行离开,我留下断后!” 余下士卒无心反抗,很快便被以伍甲为首的四人制服,伍子胥当机立断,向着远处的草丛喊道。 草丛窸窣动了两下,两名随从护着伍奢与伍尚从中钻了出来,快步跑向码头。 “既然人已经到齐了,不妨实话告诉你,船只尽皆被锁住,你们跑不掉的。”郑武伯躲开剑锋,不急不缓地开口道。 “老爷!船都被铁链连接在一起,出不了港口!” 伍甲用尽全力挥刀砍下,双手被震得发麻,碗口粗的铁链上却只是留下了一道白痕。 “沿着江畔跑!” 伍子胥大吼一声,不再顾忌腹部的伤口,体内灵气疯狂运转,剑势再快几分,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狂暴的气息,郑武伯不敢大意,急忙收敛住心神连连后退。 可能是觉得一名少年带着两名孩童不似歹人,兵卒并未搜身,王封在阴影处观察多时,眼见郑武伯后退而来,不觉屏住呼吸,抬手握住怀中的菜刀。 “伍大夫,你们是跑不掉了,还是放下兵刃投降吧。” 就是现在,郑武伯只在一步之遥,王封猛地从藏身处蹿出,挥刀劈砍而下:“师叔!” 郑武伯闻声大吃一惊,码头他早已搜查过,除了三个小鬼并无他人,身后的偷袭之人又是从何处冒出? 王封并不给其反应的时间,手上的菜刀势大力沉,针囊里十二根银针破空飞出,伍子胥怎会错过如此良机,持剑追击而上,直指郑武伯咽喉。 “炼气士?是你!” 郑武伯看清王封的面容,怒从中起,不去化解伍子胥的杀招,拔刀拨开飞针,回身挥刀迎上王封的刀锋。 境界差距还是太大,王封虽然靠偷袭占尽先手,但面对郑武伯的刀势只觉四周空气竟有片刻凝滞,想要横刀格挡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等待杀招降临。 “尔敢!” 伍子胥暴喝一声,王封顿觉四肢恢复控制,急忙狼狈地翻身倒地,堪堪躲过头顶的杀招。 “死!” 郑武伯低头看了一眼穿体而过的剑尖,手中的朴刀跌落在地,嘴角却露出一丝狞笑,化拳为掌,顺势印在王封后心。 王封前仰在地,听到身后的破风声只来得及侧过身子,后背结结实实的挨下这一掌,体内的灵气顿时紊乱,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船已被锁,沿江畔东行,有人接应。” 王封神志逐渐模糊,昏迷前隐约望见滚滚的江水中,一艘巨船正破浪而来。 “封儿啊,你的生日是腊月二十七,一定要记住了,奶奶走了以后就没人记得你生日了,要照顾好自己啊。” 自己带着借来的十万块钱冲进医院,看到的只是奶奶盖上白布的尸体,王封想要痛哭,想要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二伢子,愣着干啥,太阳都到头顶了,还不抓紧时间干活。” 王封回过头,只见田垄间陈丙拄着锄头挥汗如雨,不远处的树荫下卫樱正笑意盈盈地看向兄弟二人,王封想要打声招呼,却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王公子,妾身给您熬了鱼汤,快趁热喝了吧。” 一张如花的容颜映入眼帘,一身大红的嫁衣无比娇艳,王封抬手想要触摸,褒姒的身影却逐渐变得模糊:“公子切莫负了妾身。” “大哥,嫂子真美!” 低头一看,小明正一脸花痴地站在自己身旁,王封扬手拍了拍其脑袋,口中骂道:“小屁孩懂什么,一边儿玩去。” “疼!大哥醒了!” 手感好像不太对,王封努力睁大双眼,一丝光亮逐渐充斥在眼前,耳边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恩公,您醒了?” “何老板?您怎么来了?” 王封脑子还有些昏沉,伯境武者临死一击绝不好受,若非他突破了武男,就算不死也需在床上躺个大半年才有可能康复。 “听闻恩公有难,我放心不下便一同跟来,路上风向突变,耽误了两天,差点误了恩公性命,何荣惭愧啊。” “何老板来得正好,若再早两日到达,此船恐怕也会被锁在码头,无法出港。”王封撑起身子,向四周看了看,疑惑地问道:“给您传信的两人离开了吗?” “恩公是说辛爷和小白吧,他们正和伍大夫在一起,我已经让小明去通知他们了。” 王封自商於而返,曾在江畔逗留两日,于芦苇荡中找寻到辛爷与小白二人,请其前往吴国向何荣借船,火速驶至郢都城外等候。 白晨宇和辛亚伦与弃疾有灭族之仇,刚开始还不情愿,但当听完王封的分析,二人瞬时应允,若伍大夫真能反出郢都入仕吴国,将来再兴兵伐楚,南疆九岭十三寨大仇当报也。 “贤侄,你醒了。” “师叔,您……”王封看着伍子胥满头的白发,心里生出一股不详之感。 “父亲仙逝了。”伍子胥狠戾地看向西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有生之年,我必当兵入郢都,弃疾,你最好多活几天。” “师叔请节哀。”王封面有戚戚然,即便有他介入,伍奢仍然难逃身亡的命运。 “二郎,准备好了。”一名与伍子胥面貌有八分相似的男子走进船舱,见王封已经苏醒,急忙施了一礼:“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贤侄可能下床,随我去送父亲一程。” 伍子胥对伍尚甚是冷淡,看都不看其一眼,搀扶起王封走出船舱,伍尚羞愧难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呆立片刻后急忙跟上。 “故土难离,父亲生于楚,长于楚,一生为国为民,至死也不舍得离开这片土地。” 滔滔江水,东流不绝,伍子胥悲从中来,和风而歌:“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毂,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毂,我独不卒!” 伍尚站在甲板上无颜下船,父亲正是为了保护他才身受重伤不治而亡,遥望江岸上的坟堆,听着二郎悲切的歌声,他只恨死的为何不是自己。 “父亲生前有两个心愿,一是葬在楚境,二是希望我们兄弟二人不可与楚为敌。”伍子胥朝墓碑磕了三个头,起身看向江水:“第一个心愿孩儿做到了,但第二个心愿孩儿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不将弃疾碎尸万段,伍员誓不为人!” “伍明远你记住,若为父未能报仇,你便将我葬于此,他日带着弃疾的尸骨来祭拜我与祖父。” 伍明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阵寒风吹过,王封顿觉寒意逼人,不由紧了紧身上的衣衫。 “贤侄伤势未愈,不宜久经风寒,咱们回去吧。” 伍子胥最后看了一眼墓碑,左手扶住王封,右手牵起小小明,转身走回渡船,守候在甲板上的水手待三人上船,迅速收起舷梯扬帆起航。 西风大盛,船帆鼓动,不尽长江水,滚滚东流。 第九十二章 千里不留行 “听说周天子暴怒,秦晋联军兵压商於,弃疾被此事搞得焦头烂额,无心追捕我等,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脱身,等离开楚境就安全了。” 为了甩掉楚军追杀,一行人有风借风,无风用桨,顺流而下只用了两日,便到达楚国东境,距离吴地至多只剩下一日的路程,但船上物资告罄,伍甲带着几幅生面孔上岸采购,一回来便掩不住喜色,将这个好消息散播至全船。 “王公子,多亏您从商於回来得早,不然此刻也要被卷入战争了。” 王封正在与何荣交流经商的事情,不知伍甲何出此言,当听闻秦晋联军兵压商於,面色瞬时一变,径直冲向伍子胥的房间,留下何荣与伍甲在原地面面相觑。 “重情重义是好事,但贤侄伤势未愈,沙场非同儿戏,此事要慎重啊。” “师叔说得是,但晚辈心意已决,还望师叔理解。” 伍子胥看着面前眼神坚定的少年,长叹一口气:“我当年如果有你这般魄力,小小明她娘也不至于……唉!” 从初次拜访伍府,一直到此次逃亡,王封始终未曾见到过伍子胥的夫人,本以为其因病早逝,但听师叔的话语其中应该另有隐情,不过王封此刻并没有心思探听这些陈年往事,西线兵事已起,阳江村必将卷入其中,即便有郑杰与黄飞关照,他亦是放心不下褒姒。 “师叔保重,晚辈去也。” “去吧去吧,若事不可为,切莫强求。” 王封抱了抱拳,来不及收拾行李,只带上菜刀与针囊,火速离船西行,待何荣等人发现其不见踪影,船已经起航了大半个时辰。 春去春来,花谢花开,积雪未融,道路两旁的老树却已有嫩芽吐露,袒露的荒地上也冒出隐隐绿意,王封担忧褒姒的安危,无心欣赏早春的美景,一路上紧赶慢赶,第二日黄昏之时便已抵达了商於地境。 黄飞极具先见之明,早在获悉弃疾斩杀周天子使者之时,便已预料到大战将起,商於虽是边境雄城,但百里内并无其他重镇呼应,与秦晋联军正面相抗必然会落于下风,失守不过是时间问题,因此早早地将兵力物资收缩进城内,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只待楚军后续增援到达,便可将秦晋联军一举击退。 原本就萧索的官道此时更显萧索,王封不顾自身伤势,放开速度撒足狂奔,距离阳江县不过二里地时,突然发现前方有一支荷甲的士兵。 “瘦猴?” 王封试着叫了一声,队伍中一道干瘦的身影脚步一停,将信将疑地转过头来,当看清王封的面容,瞬时拉扯住身旁之人激动地喊道:“老秦,伍长回来了!” “伍长!”领头的两名军官听到声响亦是呆滞片刻,反应过来后竟不顾军纪,径直冲出队列,瘦猴和老秦也急吼吼地跟上,余下的十几名士兵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大战将起,你们不在商於城内布防,来这里干什么?” 张家兄弟此时已经晋升为校尉,论军职远在伍长之上,但面对王封依旧是毕恭毕敬:“黄将军知晓褒姒姑娘与伍长关系匪浅,大战将起阳江村并不安全,因此特地差我等前来接褒姒姑娘回营。” 瘦猴待张家兄弟说完,邀功似地补充道:“没错,接人的任务本来是分配给张家兄弟的,我和老秦听说后连锅里的菜都顾不上,立马腆着脸皮跟了过来,等回营之后指不定被刀兵连的兄弟怎么埋怨,伍长你感动不感动?” 王封心底一暖,郑重地抱拳谢道:“感动,十分感动,诸位有心了。” “都是兄弟不用说这些客套话,伍长你如果过意不去,不如给我们讲讲郢都的事情。” 瘦猴从褒姒处得知王封去往郢都,之后又听闻楚王欲问斩伍家父子,伍子胥伍大夫一怒之下火烧郢都,劫囚救人,逃亡路上更是阵斩武伯,直觉告诉他此事伍长必有参与,眼下有机会探听自然不愿意错过。 瘦猴话音刚落,老秦当即给了其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没有眼力见儿,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个话题,是生怕官兵不捉拿伍长吗?” ”无妨,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怕人,咱们边走边说。” 知晓阳江村无碍,王封心放下了大半,放缓速度与老秦等人同行,边走边讲述起郢都城内发生的事情。 “我勒个乖乖,伍长您的心真大。” 火烧郢都的点子是伍长提议的,撤离的船只是伍长安排的,就连郑武伯的死都与伍长脱不开干系,这若不算出格的事情,那么除了造反谋逆都算不上出格的事情了,瘦猴暗暗伸出大拇指,伍长果然是做大事情的人,心态就是不一样。 余下十几名兵卒从十三伍五人的交流中,轻易便猜出了王封的身份,对于这个发明了蛋炒饭搅乱了蓝田城的男人十分好奇,不觉竖起耳朵偷听几人的谈话,当听到其竟牵扯进伍子胥叛逃之事,急忙假装若无其事地观察起天边的云彩,他们不会傻到去官府举报,但也不愿与此事扯上牵连。 王封注意到众人的神情,并未往心里去,等接到褒姒之后他便会直接返回稷下学宫,下一次来楚国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自然不怕此事败露。 阳江村前的溪水已经解冻,几名孩童正在溪边嬉戏,见王封带着一群士兵走近,孩童们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叫嚷道:“王大哥是小狗,褒姒姐姐说你是大骗子!” 一名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嘟着小嘴,气冲冲地转身跑回村里,王封急忙打发掉吵闹的孩童,扬声向其背影喊道:“宝儿慢点跑,告诉你褒姒姐姐我回来了!” “负心汉,大骗子。”宝儿学着褒姒的语气小声嘀咕了两句,卖力地迈开小短腿冲向褒姒家中,还未进门便扯开嗓子奶声奶气地喊道:“骗子哥哥回来了,褒姐姐你别难过了。” 褒姒正在院中喂鸡,闻言手中的簸箕掉落在地,眼角几滴泪珠在夕阳映射下闪耀出无比幸福的光芒。 第九十三章 阳江之乱 褒姒思夫心切,本想出门迎接,但见宝儿一直在好奇地打量着她,出于羞涩,只得止住脚步,在院中矜持地等待王封到来。 却说王封费了好大一番口舌才向孩童们解释清楚自己不是大骗子,正欲进村,恰巧见到杨虎从官道上走来,杨虎也看到了村外的兵士,眼神略有飘忽,迟疑地走上前来,知晓王封只是来寻找褒姒的,不由松了一口气,借口有东西落在县里匆忙告辞离开,王封暗感奇怪,却并未往心里去。 瘦猴眼光毒辣,一眼便瞧出杨虎与伍长间有嫌隙:“伍长,那小子是谁?油头粉面的一看便不是好人。” 得饶人处且饶人,王封听褒姒说过,杨家父子并未再骚扰于他,平日间偶尔遇到也是客气有佳,若瘦猴等人知晓杨虎曾觊觎过褒姒,难保不会为了给自己出气为难杨家,因此王封只是笑了笑,没有提及过往的矛盾。 伍长不愿意说他们也不能勉强,瘦猴等人很快将这个话题抛到脑后,将王封护送至门前齐齐停下脚步,挤眉弄眼地嬉笑道:“伍长您进去吧,我们就在这里等候,不打扰您的好事。” “德性。”王封笑骂了一句,他已经从孩童们口中得知褒姒几乎每天清晨都会坐在溪旁凝视着官道,直至正午时分才起身归家,面对佳人如此心意,王封感动之余亦有些许心虚。 “王公子您回来了。” “我回来了。” 心底的一切顾虑一切忐忑,在见到褒姒的一刹那尽皆化为乌有,王封轻抚着佳人的玉背,陡然发觉腿边还蹲着一个小萝卜头,正扑闪着大眼睛看得起劲儿。 “宝儿,你还没走啊。” 王封尴尬地放开怀中的褒姒,褒姒羞红着双颊,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从绣囊中找出一枚铜钱放到宝儿手中:“宝儿乖,去买糖吃好不好?” “好呀好呀,宝儿知道你们要亲嘴嘴,宝儿不看。” 宝儿说完,握着铜钱蹦蹦跳跳地离开院子,留下王封和褒姒尴尬地伫立在原地。 “这都是谁教的,太不像话了。” 王封想要出言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但看到褒姒热忱的目光,只觉小腹一热,不由对着近在迟尺的红唇直直吻下。 “唔……公子不可以,去屋里。” 软玉在怀,一番云雨过后,王封心满意足地抱着褒姒讲述起这段时间的经历,褒姒则依偎在其臂膀中,纤纤玉手调皮地划过王封的胸膛。 “‘大战将起’四个字喊了一年多,秦晋联军兵压商於,这回应该做不了假,阳江村临近边境,难免受到波及,这两日我们便动身离开吧。” “全凭公子安排。” 王封正欲开口,突然院外响起一阵嘈杂声,瘦猴慌张地大喊道:“伍长,敌袭!有秦军入境!” “在屋内呆好,不要出来。” 王封穿好衣服,匆忙地嘱咐了一句便冲出院门,只见杨虎正随着一队士兵冷笑着走来。 “这便是褒姒的居所,门外那个年轻人据传是郢都而来的武士,大人不可大意。” 尉青不屑地笑了笑,一介武士而已,何至如此小心,没见过世面的村夫果然不堪造就,他对杨虎印象极差,试想连故国都可以出卖的人,品性又能好到哪里去,若非还需要其引路,尉青绝不会正眼看他。 “这褒姒生得如花似玉,保准符合大人要求。”杨虎自知不受待见,谄笑着说完便撤身退下。 “你小子嘀嘀咕咕些什么,还有你们,动手就动手,杵在这里算怎么一回事?” 秦军少说也有五六十人,自己这边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人,张家兄弟已派人回商於报信,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等救兵到了黄花菜都凉了,瘦猴只希望能够尽量多拖延一点时间。 “阳江村中有褒氏先祖留下的机关坑道,一会儿我拖住他们,瘦猴和老秦你们二人带着褒姒姑娘撤往商於。” 瘦猴和老秦对视一眼,转身冲进院内,张家兄弟则率领手下兵士持刀守住大门。 褒氏已与杨、姜两族和解,为了防备敌军偷袭,遂将先祖布置的机关尽皆告知,杨虎作为杨家嫡系自然知晓,见两名士兵退回院内便猜到了王封的打算,毫不留情地嘲讽道:“王公子,别白费力气了,村内的机关坑道你知道,我也知道,你们还是把褒姑娘交出来吧。”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王封冷冷地看了杨虎一眼,杨虎顿觉呼吸一凝,惊魂不定地退到尉青身后。 “武男?没想到楚军之中竟然还有入品武者。” 尉青显露出气机,手中剑刃瞬时布满乳白色的剑罡:“此人交给我,杀!” “杀!” 王封脚下发力,片刻前便冲至尉青面前,怀中的菜刀倏然拔出,迎向尉青的剑罡。 人数虽是三倍之差,但黄飞所派皆是悍卒,一时间竟堪堪抵挡住秦军的袭击,尉青余光瞥到战势,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丢人现眼!给我杀!” 王封趁着尉青分神的功夫手上动作更快几分,菜刀连连劈砍而至,尉青虽然修为占优,但也被这疯狂的攻势打了个措手不及,只顾得上挥剑应对,全然没有发觉数根飞针正悄然刺向他四肢的经脉。 “孽子!我打死你!” 一群扛着锄头的村民突然冲进战局,尉青惊异之下急忙摆脱纠缠抽身而退,王封暗暗将飞针收回,心中大感可惜。 “爹,你疯了,我是杨虎!” 杨虎狼狈地躲开袭击,藏到一名兵士身后,惊恐地看向手持锄头杨诚。 “打得就是你这个逆子!我们杨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眼见父亲动真格,杨虎也来了火气,缩着脑袋大吼道:“你别傻了,楚军赢不了的,我这是在为杨家找出路,你忘了镇上的同僚是如何对待你的了吗?就因为得罪过这个郢都来的浪荡子,他们处处排挤你,你为何还执迷不悟!” 杨诚气得说不出话来,杨虎曾不止一次向他表露过投靠秦军的想法,他只当是年轻人的抱怨之言,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逆子竟当真会引领秦军入境,还打起了褒姒姑娘的主意。 第九十四章 佳人难再得 “你是留在此地,还是随我等回去?” 尉青被这出闹剧搅扰得心烦,他们在杨虎的带领下自小路潜入楚地,本想着速战速决,将褒姒掳掠回去交差,但先是冒出一名武者,后又有村民抵抗,若不能尽快脱身,待楚军增援抵达,他们这群人便将成为瓮中之鳖,只能任人宰割,因此尉青心里已经萌生了退意。 “当然是跟您回去。”杨虎屁颠屁颠地跑到尉青身后,恶狠狠地冲其父叫嚣道:“你会后悔的!你们都会后悔的!” 王封任由秦军离去并未出手阻拦,阳江村盛年男子大都被征兵入伍,村中此时除了十余名劳壮,余下诸人皆为老幼妇孺,能够倾村出动荷锄相助殊为不易,若当真与秦军短兵相接势必伤亡严重,将秦军逼走已是最理想的结果。 “伍长,咱们也赶紧带着褒姒姑娘离开吧。” 一场灾祸消弭于无形,在场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张家兄弟凑到王封身旁,发现其正一脸严肃地紧盯着村口方向。 二人顺着王封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名腰胯弯刀的甲士正沿着村中阡陌缓缓而行,原本趾高气扬的秦军尽皆停下脚步,十分自觉地让开一条通路。 “废物,丢人现眼!” 甲士从尉青身旁经过,猛地甩手给了其一巴掌,尉青捂住脸上的掌印,羞愧地低下头颅:“爹,您怎么来了?” “想我尉缭一世英名,竟生养出你这么一个废物,今天若非我正巧经过,大秦的脸便要被你丢尽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尉缭还是给其在手下面前留了几分面子:“大王派为父去商於刺杀楚军高层,在此路过察觉到有武者交锋,便过来瞧上一瞧,你不在军中呆着,来这里干嘛?” “大王知晓周天子钟爱美女佳人,特地派孩儿潜入楚境搜寻,听说阳江村内有一名褒姓女子生得国色天香,孩儿便领兵前来想要将其劫回去交差。”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尉缭听完后摇头不已,却也能够理解大王的苦心,齐公身体每况愈下,但只要一日不死,齐国的霸主地位便难以动摇,秦国有意争霸,却又不能无端与齐开战,唯有从周天子处下手,倘若周天子下旨认可了秦国霸主的地位,大王便可占据大义,齐公即便心生怨言,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记住了,我大秦只有战死的英魂,没有苟且的懦夫。” 尉青面色一喜,连连点头称是,父亲既然如此说,想必是愿意出手相助。 尉缭走得很慢,楚军诸人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但只有王封能真正感受得到其恐怖之处,他曾与郑武伯交过手,而尉缭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比郑武伯更为强盛。 身后是十三伍的兄弟与心爱的女人,王封紧盯着尉缭的脚步,猛地从怀中抽出菜刀直冲而上,十六根银针如孔雀开屏一般悬浮于身后,一出手便已使出全力。 “炼气士?”尉缭语气稍显惊异,想不通楚国乡野中为何会有炼气士的存在,但很快嘴角便浮现出一抹讥笑:“不自量力!” “落!” 尉缭连手都没有抬起,只是一声低喝,飞针上的灵气瞬时被驱散,齐刷刷地落在地上,王封咬了咬牙,冲势不减,挥刀力劈而下。 尘土飞扬,一道身影重重地跌落在地,张家兄弟急忙冲上前来搀扶,尉缭背手而立,并未乘胜追击。 王封挣扎着站起,他旧伤未愈,丹田内的灵气隐隐有失控的迹象,调息半晌才堪堪压住,持刀再次冲上。 “愚蠢至极。” 尉缭已经失去了耐性,不再有丝毫留手,在场诸人甚至尚未看清其动作,王封便已飞出,在空中吐出一道血箭,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伍长!杀!” 张家兄弟发指眦裂,拔刀悍不畏死地冲上,尉缭不屑地笑了笑,轻轻推出一掌,二人便步了王封后尘,飞身跌落在地。 “你们……” 张盛仰躺在地才发现手下的兵士尽皆缩在一旁,并未随自己冲杀,不甘地怒喝一声,歪头昏死过去。 王封隐约听到两声响动,意识逐渐恢复清醒,费力捡起张家兄弟掉落在地的短刀,支撑着站了起来,用尽全身气力冲向尉缭。 “冥顽不灵!”尉缭被狗皮膏药一样的王封彻底激怒,一击得手后拔出弯刀逼上:“老夫念你修行不易饶你一条性命,既然你不知珍惜,那就去死吧。” “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 王封口中不断喷出鲜血,再也无力起身,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尉缭的面容,尉缭却突然低头捡起脚下的异物,轻“咦”了一声。 “你是稷下学子?” 尉缭手中之物正是象征稷下学子身份的令牌,因为担心暴露身份惹来贼人惦记,王封初到郢都时将其交由伍子胥保管,此行本想直接返回临淄,遂将令牌取回随身携带,刚才的打斗中不慎掉落在地,正巧被尉缭发现。 “速速离去,休得纠缠。” 尉缭抚摸着令牌,脸上浮现出一抹追忆的神色,片刻后又恢复冷峻,将令牌丢在王封身上,抬脚走向宅院。 “不准伤害褒姑娘!” 村民中传出一阵响动,江大牛挥舞着锄头冲向尉缭,仅仅跑了两步便被秦卒放倒,趴在地上无力地挣扎。 尉缭丝毫不为所动,正准备推开院门,院门却被从内里打开,瘦猴和老秦一左一右持刀堵在门口。 “跑,带着褒姑娘跑啊!” 王封喷出两口鲜血,缓缓地爬行向前,猛地窜起抱住尉缭的大腿,朝瘦猴二人竭力嘶吼道。 尉缭轻轻抬脚便摆脱了王封的纠缠,手中弯刀划过一道半月形的圆弧,直指瘦猴与老秦的脖颈,眼见就要血溅三尺,院内突然传出一道清冷的女声:“住手!” “放他们离开,我跟你走。” 褒姒手持剪刀抵住脖颈,一身大红的嫁衣随风飘摇,一张绝世的容颜闭月羞花,在场众人看得有些呆了,就连尉缭也有片刻失神,但很快反应过来,冲秦军下令道:“带走!” “褒姑娘不可啊!” 褒姒轻移莲步走到王封身旁,俯身吻向其嘴唇,半晌后才直起身来柔声说道:“王公子保重,妾身去了。” “走吧。”褒姒端起双臂走向村外,聘婷的身影摇曳身姿,秦军回过神来急忙将其围拢住。 “楚地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王公子,保重……” 王封听着渐行渐远的歌声,心头仿佛被人割了一刀,想要张口呐喊,却只是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瞬时摔倒在地,逐渐失去意识,口中却仍在喃喃自语。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第九十五章 不似少年游(本卷完) “褒姑娘……” 王封从昏迷中苏醒,并未见到佳人的身影,只有一双油手在面前来回摆动。 “臭小子终于醒了,为了个女人差点把命丢掉,值得吗?” 屋内充斥着烧鸡的香气,王封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老者:“老宰?你怎么会在这里?老秦他们怎么样了?” “脚长在我身上,我愿意在哪里就在哪里,你小子管得着吗?”老宰没好气地撕下一块鸡肉塞进口中,大嚼着说道:“连我都发现不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和尉缭那个老匹夫交手,不用担心那群傻小子,惨是惨了点,好在性命无忧。” “我昏迷了多久?”王封没有心思细想老宰的话语,爬下床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外,刚走出数步便跌坐在地。 老宰扯下一根鸡腿放在鼻前闻了闻,悠悠开口道:“省点力气吧,你昏迷了三天三夜,那小娘子应该已经到了咸阳,来,吃根鸡腿补补身子。” 见王封不搭话,老宰也不介意,美美地啃了一口鸡腿,咂巴着嘴问道:“想不想救那个小娘子?求求我就帮你。” “你能有什么办法。” 王封扶着桌子站起身来,缝补好的帛衣整齐地叠放在桌面,镜子中的自己目光呆滞,好似失了魂魄一般,佳人已不再,徒留妆奁映颓颜,王封此刻心如死灰,只想冲进咸阳,即便是死,也要再看褒姒一眼。 “我能有什么办法?” 老宰放下手中的鸡腿,半蹲马步表情严肃,过了片刻依然无事发生,王封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面色一变,一股恐怖的威压铺面而来。 “太久没与人动手,差点忘了灵气该如何运行。” 威压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老宰伸手从牙缝间剔出一丝鸡肉,弹进口中陶醉地品尝起来,王封惊愕得合不拢嘴,十分清楚自己并非在做梦,面前这名邋遢的老汉竟是一位不弱于伍子胥的武侯。 “肯请前辈出手,在下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付出身家性命也可以?” 王封双眼中有了一丝神采,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在下孤身一人并无家眷,前辈若想要在下的性命只管拿去便是。” “放轻松一点,我不要你的性命。”烧鸡已经吃完,老宰捡起一块骨头吸吮起其中汁水,话锋一转:“我也不会帮你的。” “前辈既然不愿相助,又何必戏耍在下。”王封只觉胸中愤懑不已,挣扎着便要走出房间。 “臭小子还敢有脾气,红颜祸水,凭你现在这点微末修为,就算我将那小娘子救回来,你守护得住吗?”老宰吐出口中的鸡骨头,语气稍缓:“秦公掳走褒姒是为了献给周天子,你若是个男人就自己杀进洛邑把那小娘子给抢回来。” “洛邑……杀进洛邑,谈何容易。”王封面露悲怆,洛邑城中高手如林,自己连尉缭都打不过,又何谈杀进洛邑。 “你小子是不是傻,谁让你单枪匹马杀进洛邑了?武公都没有那个能耐。”老宰越说越气愤,起身指着王封的额头破口大骂道:“你是不是忘记江边那两个小子说过的秘辛了?愚蠢至极!你以为自己为何姓王?论血统论身份你丝毫不逊于洛邑皇宫里那小子!” “前辈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当日在江畔听完小白的言语,王封心中便已有猜测,但就算自己乃是周武王幼子的后裔,是楚王室正统的血脉又能如何,姬月已经过世了几百年,就算自己站出来振臂高呼,也不会有人追随,只会招致周天子与熊氏的追杀。 “乱世人命贱如草,没有足够的实力,别说称雄争霸,就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守护不住,这点公子想来深有感受。” 老宰将油手在衣衫上擦抹干净,头一回露出庄重的神色,俯身拜倒在地:“周王朝十二代太宰参见公子。” 周武王驾崩,其弟周公旦曾以太宰身份摄政六年,是为周王朝初代太宰,但自从成王姬诵与楚王姬月兄弟反目,周公旦便不见了踪迹,而成王在平定楚国动乱后也并未再设太宰官职,王封万万没有想到,与自己同行了数月的老宰,竟然会是太宰传人。 王封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呆滞半晌才讷讷地开口道:“前辈为何瞒了这么久,却又在今日告知在下。” “前辈、在下的称呼太难听,你还是叫我老宰吧。”老宰又变回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翘起二郎腿解释道:“你在八公山上气机震荡,当时我便察觉出你的身份,于是以酒气相助,并故作无赖与你同行,本欲寻机会商谈,但走了一路我发现你小子只想着随遇而安,毫无称霸之心,老宰我也就懒得废那番口舌了。” “所以您就将钱财顺走,尾随于我,眼睁睁地看着褒姒姑娘被秦军掳走,自觉时机已到,这才现身相见。” “聪明!”老宰双眼冒光,不觉伸出大拇指:“既然你都猜到了,那便赶紧随我回去,早日杀进洛邑也好早日抢回你那心爱的小娘子。” “我何时答应与你回去,褒姒姑娘我自会想办法营救,不劳太宰大人操心了。” 王封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爽朗的笑声,一名麻衣老者笑意盈盈地走进房间:“我就说公子绝不会如此轻易便受你蛊惑,怎么样,没猜错吧?” “对对对,就你猜得对。” 麻衣老者没有理会老宰,恭敬地向王封拜道:“楚国第十一任太傅楚普参见公子,我等世代恭候楚王回归,至今已有六百一十三年,却从未主动惊扰过姬家血脉,公子可知为何?” 王封疑惑地摇摇头,楚普淡然一笑:“我等忠于楚王,却也不愿意目睹生灵涂炭,因此并未撺掇姬氏后裔重夺王位,但周王室日渐衰微,诸侯连年征战,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姬静与其子姬宫捏绝非能够力挽狂澜的明君,若公子仅为中人之资,我等亦不会打扰,但太宰尾随您数月,愈发确定公子无论天赋还是心性都乃上上之选,微臣斗胆,恳请公子逐鹿天下,还黎民苍生朗朗乾坤。” 楚普料定仅凭言语难以打动王封,紧接着说道:“公子不要着急拒绝,先休养几日,随微臣出游后再做决定可好?” 见王封点头,老宰摸着胡须笑道:“果然还是你这个老匹夫有办法,老宰我先去宋地等候,相信公子您一定会来的。” 老宰说完便一溜烟跑出屋子不见了踪影,王封看着满地的鸡骨头与陪侍在一旁的楚普,只觉肩头上多出一股无形的压力。 第九十六章 结庐在人境 戴城朝雨浥轻尘,宅舍青青柳色新。 一场春雨一场暖,戴城昨夜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中混杂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嘈杂的早市上,一名年轻人仰头喝干净碗里的面汤,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张大叔,再来一份杂碎面带走,碗等晌午给您送回来。” “不急,明早带过来就成。”张大叔麻溜儿地盛出一碗素面,又浇上了两大勺汤汁杂碎,端至年轻人面前笑着说道:“多加了点杂碎,帮我给楚老问好。” “谢谢张大叔,那我先走了,您忙。” 年轻人接过面汤,爽朗地笑了笑,径直走进胡同,七拐八绕后进了一处青石小院。 “楚老,起床吃饭了,今天买了您最爱吃的杂碎面。” “唔……放桌子上吧,老夫再睡一会儿。” 楚老说完翻了个身,夹着被子又沉沉睡去,王封无奈地摇摇头,将面放在桌子上,自己则取过一卷竹简低头看了起来。 “好香,杂碎面的味道!” 直到正午时分,楚普才悠悠醒转,抽动着鼻翼走到桌前,见桌上摆着一碗杂碎面,瞬时双眼放光,拿起筷子三两口便将其消灭殆尽,连汤渣都没有留下,吃完后不忘拍着肚子抱怨道:“面有些坨了,下次记得过一遍凉水。” “放了三个时辰,过十遍凉水也没用。” 楚普老脸发烫,讪讪开口道:“下次记得早一些叫我。” 王封懒得与其多言,这句话楚老已经说了半年,却没有一回能够成功从床上爬起来,老宰贪吃,楚老嗜睡,想自己堂堂大周王室后裔,麾下除了这两名奇葩老者,竟再无一人追随,实在是过于凄惨。 楚普脸皮虽厚,但见王封已起身收拾碗筷,也不好意思再做狡辩,拿起竹简翻阅片刻:“这卷兵法公子可已读透?” “背倒是都背下来了,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是否悟透还需要在战场上检验过后方可得知。” 楚普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赞赏,颔首道:“纸上得来终觉浅,此言善极,当初老夫带你游历诸国,存的便是这般心思。” 王封手下动作一顿,思绪飘回到了半年之前。 阳江村内,褒家祖宅。 王封轻轻抚摸着褒姒用过的每一件物什,最终手指停留在一面铜镜上,迟疑片刻后将其收入行囊,抬眼扫过屋内的布置,毅然决然地锁上大门,跟随楚普踏上游历之路。 严冬腊月,四面透风的茅屋内,一名老妪正仰面躺于杂草之上无力呻吟,她十六岁成婚,三十岁时丈夫死于兵乱,二人膝下育有五子,尽皆被征入伍战死沙场,最小的儿子战死时不过一十四岁,军部发下的抚恤金经层层剥削后,到老妪手中仅剩下半串铜钱,在肉食者眼中,这半串铜钱不过是一顿饭食的花销,但对老妪来说,这半串铜钱,却是她五个孩儿的性命。 寒风猎猎,波涛汹涌的黄河边,一群淘沙人正身背竹篓探入刺骨的河水中,前方战事吃紧,他们虽不必上阵拼杀,却需冒着生命危险泡在河水中,一斗一斗地将沙子舀进背篓,运至前线修筑军事掩体,一阵狂风吹过,河水掀起滔天巨浪,几名离岸较远的淘沙人瞬时被卷入水中,眨眼间便不见了踪迹,而余下诸人早已对此习以为常,默哀片刻后便重新走进河水中,继续着手头的活计。 爆竹声中,固若金汤的商丘城内,一名独腿中年人正穿着单薄的衣衫靠在油污遍地的巷子里,听着远处宫殿中传来的阵阵琴音声乐,缓缓闭上了双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曾是宋军校尉,在战场上亦是以一当三的勇士,本以为能够靠战功平步青云,却残酷地发现,对于没有出身的平民百姓而言,任你如何骁勇,校尉一职已是极致,而对于世家子弟来说,即便是大腹便便的废物,也可轻易出任军中要职,他的这条腿是在与楚军的厮杀中断掉的,退伍后不但没有享受到英雄的待遇,反而被城中差役嘲笑为不敢战死沙场的懦夫,郁郁寡欢多年,终究没能跨过这一次年关。 …… 这只是王封随楚普游历中所见所闻的冰山一角罢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诸生皆棋子,连年的战事对当权者而言不过是一盘棋局,阵亡的将士也不过是一串冰冷的数字,胜败皆可笑谈,两国国君上一刻还在战场上兵戈相向,下一刻便可以为了利益于酒桌上把盏言欢,但阵亡的将士却早已化成一抔黄土,再也不能复生。 上一世过得太苦了,这辈子王封只想平平淡淡的生活一次,他若热衷权谋,无论是随卫侯平叛反逆,还是随重耳回国夺位,都可以轻松地踏入朝堂,可他不想,他只想守护住身边之人,但就是如此卑微的愿望,亦在褒姒被夺走的那一刹那破灭。 游行诸国,看遍众生疾苦,他觉悟了,这是乱世,要想守护住在乎的一切,必须要有强大的力量,历史既然选择了他,他便有责任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可惜,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名头吓人的大周十二代太宰,在王封抵达戴城后半月,便因耐不住寂寞偷偷离开,而看似稳重的楚国十一代太傅,实际上与老宰半斤八两,都是老不正经的角色,复国之路道阻且长。 “公子只要将这两卷兵书钻研透彻,足以应对绝大多数战事。”楚普敲打着桌面,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另外炼气一道不可懈怠,这是你立身乱世的根本。” 该说不说,隐居戴城的这半年中,自己还是有所收获的,不光通读了两卷经书,修为也已突破至子境,足以说明两位看似不靠谱的老不正经,肚腹中却是自有韬略,因此听楚普谈起正事,王封急忙端正态度,虚心聆听其教诲。 “老夫掐指一算,宫试即将结束,你此刻启程赶回稷下正好来得及。” 若非楚老提醒,王封差点忘了这一茬,正欲开口解释,楚普却已猜到他心中所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凑到其耳边低语片刻。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那我可真走了,面碗您老记得给张大叔送去。” 王封说完不给楚老留反应的时间,连行囊都没有收拾便撒脚跑出小院,迅速消失在戴城的街巷中。 第九十七章 归来晚 今日齐国都城临淄稷门封闭,无论是达官贵人,抑或是行贩走卒皆不可通行,但稷门外仍是早早便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稷下学宫大典是整个临淄城的盛事,谁人不希望自家孩子学有所成,中原诸国最高学府就在家门口,没有理由不来沾沾文气,有离得远的百姓更是昨夜便搬着凳子前来抢占靠前的位置,以便近距离瞻仰学子老爷的尊荣。 所谓的盛事对稷下学子来说却稍显平常,老生大都经历过数次,唯有刚入学宫的新生颇感新奇,大清早便呼朋唤友聚集到学宫内的青石广场上。 巳时过后逐渐有老生入场,刚刚安静下来的新生们瞬时又开始与身边的人叽叽喳喳讨论开来。 “快看,陈师兄来了,听说陈师兄此次行万里路只用了五个月便突破武者,此等天赋羡煞我等。” “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学宫内凝气成功后才报名宫试,有什么可羡慕的。” 夫子间的争斗也会影响到弟子之间的关系,类似的对话不在少数,很难有哪一名老生得到全部人的认可。 “张仪师兄来了!” 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嘈杂的广场瞬时陷入安静,一众学子纷纷抻长了脖子想要目睹张仪的风采。 入学考核第三名,于学内进修一年便报名参与宫试,不过两月突破至武子,如果此次大典由学子投票决出第一名,势必非张仪莫属。 “鬼谷子师叔慧眼识珠,前有苏秦师兄,后有张仪师弟,皆为当届翘楚,在下佩服。” 一名青衣学子故意放大声音,顿时引来一片附和,苏秦木讷,礼貌地拱拱手不知该做何言语,反倒是年岁更小的张仪面对此等情形游刃有余,微笑着与围拢过来的学子寒暄起来。 “孙武师伯举荐的那名弟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两年前曾有一名猛人刚通过入学考核便报名参与宫试,新来的学子大都曾从老生口中听说过这一传闻,具体情况知晓的却是不多,见有人谈起,广场上的新生皆不由竖起耳朵凑上前来。 “我记得没错的话,那名学子应该是叫王封,好像还是那一届入学考核的榜眼。” 此人说完自觉失言,尴尬地看向张仪,张仪却仿佛并不在意,笑着说道:“确实如此,当年考核晏婴为状元,王封为榜眼,在下忝列探花。” “张师兄过谦了,要在下看来,当年的状元就应该是张师兄。” “就是就是,晏婴师兄至今未报名参加宫试,那王封消失了两年没有消息,估计是未能突破没有脸面回来,张仪师兄已是当之无愧的同届之首。” “诸位过誉了。”张仪谦虚地朝诸人拱拱手,心里却十分受用,两年前他于学殿所受到的侮辱今日必将一一返还:“诸位可曾见到田光师兄?” 杀人诛心,张仪此举无疑是向田光示威,谨慎的学子不愿卷入其中,已经悄悄抽身而退,张仪看在眼里不作言语,只是暗中记下这些人的面貌。 “我早上出门好像看到田光师兄往学宫外去了。” 张仪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赏,朝开口的新生点了点头:“同门情深,不出所料的话,田光师兄是去等候其师弟了,只是不知道王封能否准时赶来。” 张仪猜的对也不对,田光离开学宫的确是为了等候王封,却还有另一桩事情要做。 “瓜子黄豆白开水,大爷您脚抬抬,借过一下。” 任谁也想不到,堂堂稷下学子、孙武得意弟子、田氏嫡系长子田光田大少此时竟身着粗布衣裳穿梭在围观的百姓之中,胸前还挂着一个大箱子,箱子内则装有大壶白开水与各类吃食。 “小伙子,给我拿一包黄豆。” 一名老者拗不住孙儿哀求,无奈地从怀中掏出一枚铜子,田光见状立马笑着凑过来,从箱内取出黄豆递上,口中念念有词:“老人家您别不舍,这黄豆它了不得。” 老者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包普通的炒黄豆,不由有些好奇:“小伙子你说说,这黄豆怎么就了不得了?” “此豆样平凡,却是学宫产,吃了增才干,包您笑开颜!” “此言当真!你箱子内其余吃食也都是学宫内出产的?” “童叟无欺,您老放心,若有半句虚言,您老把我脑袋拿走。” 田光在宫内开垦出一小片田地,豆子与甜瓜都是他亲手种植,水也是学宫内的井水,此言并不作假,说起来自然底气十足。 “半贯铜钱,箱内余下的吃食老夫全买了。”老者说着便迫不及待地翻起钱囊,翻找半天也没能凑足半贯铜钱,索性拿出一角碎银:“就这样吧,箱子送我,不用找了。” “这位公子一看便非常人,在此卖货想来也不是图那些许财物,而是想让学宫内的福缘泽被百姓,老人家将吃食尽皆买下,恐怕有违公子初心。” 田光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就是想赚点零花钱,怎么经此人一说,竟还觉得颇为高尚。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老夫已经将其买下,你说什么也没用。” 老者说着便要将箱子揽入怀中,中年人急忙横身拦住:“先来后到不假,但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公子可还没有答应卖给你,你急什么。” 二人的争吵很快引来百姓的注意,能够送孩子读书大都是不差钱的家庭,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纷纷出言声援中年人,老者见事不可为,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我只买半箱总可以了吧?” “那可不行,你自己就买走半箱,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办,要我说价高者得,谁出价高这些吃食便归谁,我出一两银子。” 这个建议立马得到众人认同,不过片刻,一箱普通的吃食便被哄抬到十八两银子。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田光虽然眼馋白花花的银子,却也怕事情闹大了被宫内夫子惩罚,急忙出声叫停道:“这位兄台说得对,在下贩卖吃食并不为钱财,半贯铜钱一袋,每人限购一袋,先来后到,想要的举手。” 话音刚落,田光面前瞬时立起一大片手臂,多亏他眼神好使才勉强分清楚先后,抢到的百姓喜笑颜开,没能抢到的百姓也只恨自己举手太慢,怨不得旁人。 事情总算是圆满解决,田光擦着满头汗水溜出人群,抱着一箱子碎银蹲坐在官道边,学宫内的钟声已经敲响两次,三声钟响后大典便正式开始,未能按时返回的学子一律算作考核失败。 “一年多了也没个音信,王封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田光刚嘀咕完便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双眼,只见官道尽头一道熟悉的正狂奔而来。 第九十八章 再赌一回 一声钟响,众生肃立。 二声钟响,夫子入席。 稷门外悄然无声,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大典开始。 在此神圣而又庄严的时刻,官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两名年轻人火急火燎地跑向学宫,其中一人神态动作尤为夸张:“这一年多你跑到哪里去了,算了算了,回来就好,没突破也不要紧,权当出去玩了一圈,赶紧点,大典快要开始了。” “跑进学宫的那人可是方才卖货的公子?” 围观百姓眼睁睁地看着二人跑进学宫,一名男子迟疑地开口,面露追悔之色,他本以为那卖货郎是骗子,因此并未开口竞价,谁能想到其竟然会是稷下学子,在场有此想法的百姓不在少数,此时尽皆悔恨莫及,有不差钱的主悄悄接近买到吃食的百姓,想要高价收购,不过片刻,稷下学宫外便如集市一般,响起讨价还价的嘈杂声,直到卫兵前来制止才逐渐恢复安静。 田光若知晓学宫外的百姓已将其所卖吃食哄抬至十两银子一袋,必然会懊悔当初种植过少,但他此时没有心思关心此事,高台上夫子已经起身,正准备敲响第三声铜钟,而他们距离广场尚有十步之遥。 “吉时到,钟声起!” “夫子,慢!” 孟子看了眼天色,正欲敲钟,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手下动作略有停顿,两道人影趁此机会飞速冲进了广场,混入学子之中。 “铛——铛——” 浑厚的钟声震天动地,传出很远,嘹亮的回声经久不散,三十余名夫子列于台前,肃穆地注视着广场上的学子。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此乃稷下学宫之宗旨,一年一度的宫试已结束,请应试学子上台考核。” 参与宫试的学子需要外出游历至少一年,一年后达到武男境界即算通过考核,余者可继续游历一年,但两年过后仍然未能突破者一律以失败处理,考核方式很简单,高台上立有一柄青铜古剑,应试学子上台手持宝剑运转灵气,产生白色剑罡是为武男。 学子在外游历期间若成功突破,可致信学宫进行登记,学宫自会派人核验,核验通过后学子游历满一年即可返回稷下参加大典,入武宫内继续进修,大典的考核顺序正是根据突破所用时间确定。 “鬼谷子之徒,张仪,请上台考核。” 张仪于一年前报名参加宫试,只用了两月便突破至武男,是此次大典已知用时最短的学子,也是第一位上台考核的学子。 “小封封别紧张,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是最后一个上台,快给我讲一讲这一年多你都去哪里了。” 最后一次听闻王封的消息还是前年冬日,这一年多田光过得提心吊胆,倒不是担心王封未能突破,而是怕其意外身陨,眼见王封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根本无意关心其境界,只想知道他为何消失了这么久没有消息。 “我曾让常凯与你传信,你可曾收到?” 蓝田城外王封曾答应帮常凯引荐墨子,并让其前往稷下学宫寻找田光,田光自然记得此事:“你说那个大个子?口信我收到了,你拜托的事情我也办妥了,那大个子已经拜入墨子门下,正随墨子外出游历,但是你还没有回答我这一年多你去了哪里。” “当日我与十三伍弟兄在蓝田城外分别,西行入蜀想要寻找灵药以助突破……” 广场上响起一阵惊呼,田光未能听清之后的言语,向前凑了两步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张师兄真乃天纵之才,短短数月竟已突破至武男上境,恐怕只有夫子年轻时才能与之相比。” 田光听着耳边嘈杂的话语,不由看向高台上的古剑,只见剑身罡气密布,隐隐有青色流转。 “张仪,武男上境,考核通过,当入武宫!” 孟子高声宣读出结果,又引来一片哗然,张仪傲立高台扫过台下一众学子,正好与田光四目相对,嘴角露出一抹讥笑,下台后径直走了过来。 “在下还以为田兄今日不会来观礼了。”张仪走到田光面前施了一礼,面露讶异之色,好像才看见其身旁的王封:“这位……可是王封王兄弟?两年不见,在下差点没能认得出,王兄千万不要见怪。” 高台上的考核仍在继续,但在场大多数学子的目光都集中在张仪身上,听说田师兄身旁的男子便是传闻中孙武夫子的关门弟子,无不睁大眼睛想要一睹其风采。 “实不相瞒,我也觉得自己较两年前变帅了不少,张兄不敢相认却也正常。” 见王封摸着脸庞一副自恋的表情,在场诸人皆忍不住大笑起来,学宫内规矩森严,之前只有田光一个活宝,现在看来孙武夫子的小弟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王兄妙人妙语,在下自愧不如。”张仪脸上闪过一丝阴翳,但很快便掩饰住,收起扇子扬声问道:“只是不知两年未见,王兄修为是否也如相貌一般突飞猛进。” “你管好自己就行了,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 田光就知道张仪来意不善,没好气地挡在二人之间,张仪却不动怒,晃着扇子恭声说道:“田师兄此言差矣,同为学宫弟子,互相关心并无不妥吧,若是王兄相问,在下必当毫无保留的告知。” “师弟,咱们回去吧。” “师兄有事先回去便是,我还想在这里呆一会儿。” 苏秦是个厚道人,见事情闹僵急忙上前开解,张仪却并不理会,施施然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久闻田兄好玉,在下这里正好有一块宝玉,想要与田兄再赌一回。” “师弟不可!这块宝玉是师父赐下,怎能作为赌注!” “师父赐予我此玉便归我所有,如何处置自然由我做主,相信师父会理解的。”张仪给了苏秦一个安定的眼神,胸有成竹地说道:“更何况我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玉的确是好玉,田光一眼便可看出,但他也能猜出张仪的想法,无非便是想借此机会找回两年前的场子。 果不其然,张仪轻蔑地看了王封一眼,高声说道:“田师兄可敢应下赌约,就赌我与王兄谁人修为更高!” 第九十九章 师父没了 张仪此话说得客气,包藏的祸心却是不小,以其师所赐玉佩作为赌注,田光若应下赌约,即便赢了也会交恶鬼谷子,输了便更不必说,他与王封二人今后在学宫内都很难抬起头来。 “听说上次你赌输了,鬼谷子师叔大发雷霆,我可不敢再做恶人,赌约之事休要再提。” 输人不输阵,田光说完自己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但还是强做出一副正义凌然的模样,好似真的是在为张仪考虑。 苏秦实心眼,感激地向田光抱抱拳,在一旁劝道:“田师兄说得对,师弟不可意气用事,若被师父知晓会气恼的。” “师兄是在用师父威胁我吗?”张仪目光阴翳,若非入门晚了两年,他何至于受苏秦的管束。 “我不是那个意思,师弟你……”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师兄便不必再多言。”张仪开口打断苏秦的话语,朝田光拱手道:“田师兄若不敢应约,只需亲口承认王封远不及在下即可。” 若时间退回到半年之前,田光受此侮辱必然会二话不说应下赌约,大不了就是输掉一块玉佩而已,事后也无人再敢提起此事,但此一时彼一时,这半年间学宫内发生了不少事情,由不得他不慎重。 “赌约我们应下了,田师兄身上可有携带美玉?” 田光懊恼地摇了摇头,只恨自己嘴慢了片刻,但王封既然已经应下,他也不好在旁拆台,依言从怀中取出一块美玉:“说来还得感谢张师弟,这块玉我包了两年浆,甚是喜爱,今日便拿出来与你对赌吧。” 张仪定睛一看,田光手中所持美玉赫然便是他两年前输掉的那一块,脸色不由有些难看,出言回击道:“田师兄客气了,应该是在下感谢您花费两年时间替我包浆才对。” “牙尖嘴利,先赢下赌约再说这话吧。” “那便借田师兄吉言了。” 二人说完后都不再言语,十分默契地各自退开,静静等候王封上台考核。 “稷下学子,王封,请上台考核。” “小封封别紧张,把台下的人都当成木桩子便是。” 王封知晓田光是担心自己尴尬,笑着点了点头,昂首走上高台。 “考核开始,手持古剑,尝试将灵气外放。” 孟轲对面前的年轻人印象深刻,两年前其所作文章字字珠玑,时至今日他仍会不时取出来品读一番,其中某些字句每一回读起来都会产生不同的思索与收获。 做学问需戒骄戒躁,如果能够安心在学院内修习一段时日,孟轲十分确定面前的少年必将有所成就,可惜如此好的苗子毁在了心性上,若宫试未能通过,恐怕没有夫子再愿意接手。 王封猜不到孟轲心中所想,他此次返回稷下学宫为的便是一鸣惊人,张仪既然如此捧场,已经搭好了戏台,自己索性唱一出大戏。 “看来王兄无意考核,田光师兄的美玉在下便斗胆收下了。” 过了数息时间仍不见王封有何动作,张仪不屑地笑了笑,正欲取过田光手中的美玉,却发现四周气氛稍显诡异,众人的目光皆汇集在高台之上,并无人理会于他。 “古剑为何凭空而动?” 王封背手立于三尺开外,与古剑毫无接触,古剑却在震颤不已,很快有学子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脱口喊道:“炼气士!” 此言刚落,古剑冲天而起,绕着高台盘旋一圈,准确地落入王封手中,乳白色的罡气瞬时布满剑身。 “男境炼气士,这回有意思了。” “张仪处心积虑想要寻田光晦气,如此看来是白费心思。” 几名老生凑在一起,并未压低声音,余下学子尽皆了然,炼气一途讲究天赋与机缘,百名武者中也难以诞生出一名炼气士,此次大典共有三十二人参与考核,只有王封选择了炼气一途,虽然张仪突破武男所花费的时间远远少于两年,但二者孰高孰低难以判断,赌约恐怕只能作废。 “小封封吓死我了。”田光长舒一口气,他本就不奢求赢下赌约,有此结果便已满足:“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张仪师弟你说什么?” 张仪忿忿地缩回手,未作言语便打算直接离开。 “等一下,剑罡的颜色在变化!” 人群中传出一声大喊,张仪猛地回头,死死地盯向高台上的人与剑,只见王封神色自若,其手中所持古剑却逐渐由白转青,如同张仪的面色一般,十分精彩。 “武子!王封师兄竟然已入武子!” 广场上瞬时炸开了锅,学宫近十年间,还未曾听闻哪位师兄能在行万里路时便突破至子境炼气士,至于赌约一事早已被诸人抛之脑后,张仪的天赋是高,但与王封师兄比起来,明显不是一个层次。 高台上的夫子亦是震惊不已,两名关系相近的夫子甚至已经开始公然抢人。 “仅仅只用了两年便突破至子境炼气士,此子天赋惊人,老夫收定了!” “不行,此子如此天赋,拜入你门下只会误人子弟,要我看还是得我来。” 高高在上的夫子竟也会如市井百姓一般争抢,学子们看得稀奇,却无一人感到突兀,换做他们必然也会是一样的态度。 “张仪师弟你真好,知道我刚盘完了这块美玉,马上又送来一块新玉,多谢多谢。” 田光笑嘻嘻地从张仪手中抢下美玉,和包好浆的旧玉放在一起比对片刻,补刀道:“这块玉小了点,一年便可包上浆,张仪师弟下次送玉记得提前一些。” 张仪无颜再呆在广场,狠狠地盯了一眼高台便转身离去,苏秦向众人略一抱拳,急忙抬脚追上。 高台上夫子的争抢仍在继续,孟轲不得不咳嗽数声才将其打断:“诸位莫要争吵,孙武夫子离开前早有安排,待大典结束后我等再讨论此事。” 王封正颇有兴趣地打量着手中的古剑,听闻此言不由一惊:“我师父离开了?” “孙武夫子离开学宫已有半年,此事我之后会与你细说,你先下去吧。” 王封惊疑不定地走下高台,他在戴城并未听到过孙武的消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外出游历两年,回来后师父竟然没了。 第一百章 商业奇才 “事情大致便是这样,学宫内余下七十一名夫子皆有意收你为弟子,包括老夫在内,你有三天的时间考虑,不要着急做决定。” 王封走出大殿仍然觉得此事有些不真实,归根结底孙武夫子的离开竟然与自己有关。 “你掐我干什么!” 田光猛地跳起,抱住胳膊愤怒地看向王封,王封面露赧然:“我试一下自己是否在做梦。” “那你掐自己,掐我干嘛!” “掐自己不是疼吗。”王封自觉理亏,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你早知师父离开为何不与我说?” “你一回来便赶上大典,跑进广场后我正想告知你,张仪那小子又跑出来搅局,哪里有机会说。” 提起张仪,田光心情大好,从怀中取出打赌赢来的玉佩,蹲坐在大殿前盘玩起来,头也不抬地问道:“你想好跟随哪位夫子了吗?” 王封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略一思索便开口反问道:“你现在跟随的哪一位夫子。” “我再过半个月便可以学成离宫,因此师父离开后索性没再跟随其他夫子进修,你别管我,师父倒是给你留了个建议,你参考一下。“田光收起玉佩走到王封面前,清了清嗓子模仿着孙武的语气说道:“我与鬼谷子师弟竞争多年,却也颇为惺惺相惜,王封有大才,学宫内可为其师者不过三人,孟夫子孟轲,老子李耳,以及我那师弟鬼谷子,你将我今日所言尽数转告王封,由他自行决定。” 说到后来田光的语气稍显低落,他跟随孙武修习多年,二人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师生情同父子。 王封知晓孙武离开的消息后除了惊诧与些许思念之外倒并无其他感触,见田光面露悲伤,轻声安慰道:“你马上便可以学成离宫,吴地距离临淄也算不上遥远,届时你去看望师父便是。” “说得轻巧,我爹已经给我安排好了差事,离宫后便需要去军中赴任,算了算了,不谈这些糟心事了。”田光看了一眼天色:“走吧,带你去住处瞧瞧,保准你大吃一惊。” 内推考生通过学试后方为稷下学子,可于学宫内居住求学,每一名稷下学子在学宫内都有独立的住所,王封也不例外,但他当日通过学试后便直接外出参与宫试,离开时住所尚未安排,听田光如此说心中不由多了几分好奇。 “别看都是住所,也分三六九等。”田光带着王封穿过一排排房屋,口中介绍道:“经举荐进入学宫的学子只能居住在外围区域,五人一间,没有院子,茅房公用,条件差得很。” “获得夫子内推资格的稷下学子居住条件稍好,单人单屋,但也没有院子,按道理来讲你通过学试后便应该居住在这一片区域。”田光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一排青瓦小屋,话锋一转:“但师父离开前曾以声名作保,笃定你必能突破武者,为你求得了一处带有庭院的住所。” “睁大双眼,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田光说完便加快脚步继续向前,王封急忙跟上,走出百余米,只见不远处有一座小山,数十所别致的庭院坐落于山间。 “这便是学宫内最高端的住所,唯有学子中的佼佼者才有资格居住,咱们俩的庭院相邻,我带你去看看。” 庭院由矮木篱笆围起,院内皆有假山流水,余下布置则依照主人心意,王封随田光拾级而上,好奇地打量着身旁所经过的一处处小院,有在其中栽花种草的,有在其中摆放石艺的,不一而足,别有趣味。 行至山腰,田光的脚步略有踟蹰,眼神飘忽不敢与王封对视,迟疑地开口道:“前面便是你我的住所,咱们提前说好,君子动口不动手。” “何出此言?” “那个……算了,你自己看吧。”田光小跑至一座庭院前,抬手推开院门,尴尬地立在一旁,不知该作何言语。 王封心下疑惑,快走了两步,定睛向小院内望去,不由愣在原地,只见庭院内一片狼籍,精致的假山已成碎石,堆放在院内角落,草地与青石板路尽皆被掀开,前两日刚下过一场大雨,裸露在外的泥土经过雨水冲刷甚是泥泞,院中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王兄莫恼,这是在下的住所,您的住所在这里。”田光忐忑不安地挪动到相邻的庭院,抬手推开院门,低着头伫立在一旁。 这处庭院与田光的住所情况相似,原有的景观尽皆被破坏,不同之处在于院内稍显整洁,明显被人提前收拾过,田光偷瞄了一眼王封的神色,小心地补充道:“小封封,我还是爱你的,你看你的住处是不是比我那里干净得多?” 王封倒不至于因为此事气恼,只是心下好奇:“怎么搞成了这般景象?” “每年大典都会有百姓聚集在学宫门前,图的便是为自家孩子沾一点才气,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呆在大门口都能沾到才气,植物生长于宫内,沾染的才气岂不是更多?”见王封没有动怒,田光越说越兴奋:“于是我就将庭院开垦为田地,在此种瓜种豆,待成熟后炒制成吃食卖与门外的百姓,小封封,你说这是不是一条好财路。” “奇才,商业奇才!”王封看着双眼冒光的田光,不由竖起大拇指:“所以田兄今日拢共赚了多少钱银?” “赚得倒是不多,都是赔本赚吆喝。”田光羞涩地笑了笑,悄悄打开木箱,轻声说道:“闷声发大财,不要声张,我还有半个月便要离开学宫,这条财路不能让别人抢走,明年换你出去叫卖如何?” 箱子内的铜钱少说也有十余贯,顶得上寻常人家半年的收入,田光看出王封眼中的震惊之色,施施然合上木箱:“见者有份,这些钱银你我平分,毁坏庭院之事一笔勾销如何?” “你不去做生意真是可惜了。”看似不起眼的生意竟能有如此收益,王封并非客套,能够发现商机本就是难得的天赋。 田光闻言神色一暗,语气中充满无奈:“我也想去做生意,但国相有言‘士农工商,士为首,商为末’,父亲对此言深信不疑,绝不会允许我从商的。” 第一百零一章 温柔乡,英雄冢 王封沉吟片刻,正欲出言安慰,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门房沿着山间小路快步跑到二人面前,施礼道:“见过田师兄、王师兄,学宫外有一位自称介子推的先生想要求见二位师兄。” “有劳荀先生了,我们这便过去。”田光恭敬地还了一礼,待门房的身影走远,笑着说道:“介子推先生近半个月每隔数日便会来学宫拜会,向我打听你的消息,问其所为何事又支支吾吾不肯言语,你这刚回学宫不过半日他便闻讯前来,可见心情之急切,我还有些事情,就不跟着去凑热闹了,你多留点心,莫要被其算计。” 王封大致已经猜出介子推为何而来,但却不便与田光明言,点头道:“那我去了,别忘了银钱分我一半。” “忘不了你,快去吧!”田光没好气地摆摆手,作势欲踹,王封十分配合地向山下飞驰而去。 此次临淄一行本就有意拜会重耳,介子推主动前来倒省却了自己一番功夫,王封在心中回忆了一遍楚普的嘱咐,确定没有疏漏后抬脚走出大门。 “王师兄来了,你们聊,在下先行告退。” 门房正在与介子推交谈,见王封走出知趣地拱手告辞,介子推看着走来的年轻人感慨不已,逃亡路上他曾为其讲述过江湖之事,没想到不过两年时间,当日的懵懂少年便已经成长为足以令各方势力动容的子境炼气士。 “介子推拜见公子,一别两年,公子神采更胜往昔。” 论身份王封为稷下学子,于各诸侯国内皆可享受士人待遇,而介子推不过是逃亡之君的门客,无名无分,执礼参见并无不妥,王封却不敢受此大礼,急忙侧开身子回礼道:“晚辈拜见先生,多日不见,先生别来无恙。” 介子推脸上出现一抹笑容,却依然遮掩不住愁苦之意:“实不相瞒,今日在下前来是向公子求助的。” “先生何出此言?” 介子推苦笑着拱拱手:“公子一语成谶,齐国果然并非龙起之地,可重耳公子却不舍离去,我等实在没有法子了,恳请公子指明道路。” 两年前初到临淄,重耳本欲邀请王封同见齐公,却被王封以“齐国非龙起之地”为由回绝,当日的善意提醒如今正好可以作为计划的切入点。 王封心下了然,却故意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我曾经说过这种话?我怎么不记得了。” “当日于官驿中,公子曾直言齐国国相管仲疾病缠身命不久矣,而齐公亲近易牙等一众佞臣,齐国势衰已成必然,重耳公子若想借助齐国的力量回国复位恐怕只会白白浪费时间。” 王封见火候差不多了,猛地拍了一下脑袋,恍然道:“在下好像的确说过类似话语,当时年少轻狂,还请先生不要往心里去。” “公子不要再消遣在下了,我等追随重耳公子并非贪图富贵,若其真能在此了却余生我等也是乐见其成,但自从来到齐国,巧合之事太多,直至半月前我等才知晓许多事情背后都有着夷吾与郤芮二人的影子。” 此事倒是有些脱离掌控,王封不由被勾起来几分兴趣:“夷吾与郤芮二人远在晋国,如何能够干涉齐国的事情。” “他们二人的确无法干涉齐国之事,但公子有所不知,深得齐公信赖的易牙正是二人所培植的棋子。” “竟有此事!” 王封用了半晌才消化掉这个信息,易牙进入齐国朝堂之时重耳尚在狄国定居,神仙也不可能算得出十年后重耳会流亡齐国,这步暗棋的用意显而易见。 “我等尚在流亡,郤芮却早在十年前便已经开始布局霸业,论修为他不如我,论谋略布局我远不及他万分之一。” 介子推有感而发,夷吾志大才疏,绝不会有此深谋远虑,此事必然出自郤芮手笔,追随重耳公子的门客中不乏智者,可惜尽皆被蒙在鼓里,待察觉之时事情几乎已成定局。 “先生是如何发现易牙与夷吾的关系,可曾告知齐公?” “管仲国相去世后,齐公也染病不起长居宫中,齐国上下只有三人可以面见齐公,皆为易牙的党羽,我等有意禀报,却根本没有办法见到齐公。” 另一个问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介子推犹豫半晌才道出实情:“说来惭愧,此事并非我等发现,乃是齐姜夫人告知。” “初到齐国,齐公虽然热情,却只字不提相助之事,我等只好在临淄住下静观其变。”介子推的思绪飘回到一年半之前:“国相管仲去世后,齐公突然态度大变,不但赐予重耳公子车马二十架,更是将宗族之女齐姜许配给公子,并许下承诺,待仲父三年丧满后便出兵帮助重耳公子回国夺位。” “齐公大义,我等感激涕零,日夜商讨回国后的举措,但重耳公子却陷入了温柔乡,初时还十分热切,慢慢地便有些应付,到了后来甚至连样子都不愿意装,每当谈起此事就借口离开,而这一切都源于齐姜。” “齐姜虽是齐公宗族之女,其母却为易牙胞妹,嫁与重耳公子别有用心,那易牙本想以美人计消蚀公子壮志,也险些让其得逞,但人算不如天算,常相厮守,齐姜被重耳公子的英姿所打动,竟动了真心,私下将此事告知我等,并嘱咐我等劝说公子离开齐国谋求大业。” 王封总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但尚有一事不解:“既然已经知晓真相,你们直接告知重耳公子便是,相信重耳公子必会随你们离开。” 介子推听闻此言连连摆手:“此事不可,我们答应过齐姜会帮其隐瞒住身份,如此一来岂不是出卖了她?” “那你们将重耳公子绑走便是,等出了齐国料想公子也只能被迫接受。” “此事更是不可,我等臣子绝不可行如此不忠之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王封不由有些头大,他此行本就是为重耳而来,又不能撒手不管,沉吟片刻后打算先将此事搁置两天:“先生可否给在下两日思考的时间,两日之后我等于城南桑树林中见面详谈。” “有劳公子费心,那在下便先回去了。” 介子推面露喜色,终于将狐偃交代的任务完成,说实话他并不觉得王封会有何妙招,但偏偏狐偃与先轸两位谋士都认定此子乃是破局的关键,而他曾在马车上为其讲述过武道之事,关系相对亲近,介子推拗不过二人的请求才来一试,既然王封已经答应,他回去也算是有所交代了。 第一百零二章 夫子之争 绿槐高柳咽新蝉,熏风初入弦。 王封站在学宫门前目送介子推离开,一缕幽香钻入鼻孔,顺着香味望去,只见官道两旁的槐树上结满了一串串白色的花苞。 槐树花是个好东西,可以清拌,可以泡水,也可以与麦粉同蒸或与鸡蛋同炒,药食两用,清香甘甜,但王封最爱的吃法还是以槐树花为馅儿,辅以猪油搅拌,制作成包子,上锅蒸制半柱香的功夫,出锅时热气腾腾,咬上一口嘴里充盈着槐树花的清甜与猪油的香气,那滋味,怎是一个美字了得。 可惜如此美味自从祖母去世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吃到,今日既然看到槐花垂挂,又无琐事缠身,不如自己动手制作一笼槐花包子,聊以慰藉肚腹之思念。 打定主意立马行动,王封从门房处借来一个篓筐,在过往百姓诧异的目光下快速攀上槐树,不过片刻功夫便摘下满满一筐槐花。 门房站在学宫门前,见王封背着一筐槐花走来,不由被勾起了几分食欲:“王师兄好兴致,这些槐花打算如何烹制?” “包包子。”想起槐花包子的美味,王封感觉嘴角的哈喇子都快要流下来了,没有心思详细解释:“篓筐和包子我稍晚时候给先生送来,届时先生品尝过便知。” “在下先谢过师兄了。”看着王封的身影消失在学宫内,门房脸上浮现出一抹追忆的神色,口中喃喃自语道:“槐花包子啊,有十年未曾吃过了吧。” 由于在大典上的惊人表现,诸多稷下学子将其视为偶像,离得尚有十步距离便热情地打招呼,王封不得不一路保持笑容,等回到住所时嘴角都已经快要僵硬。 “介子推找你聊什么了,聊这么久。”田光听到响动走出门来,看清篓筐里的槐花瞬时将介子推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小封封你要做什么好吃的,分我一点!” 半年无人居住,房间内却未落灰尘,想来是田光经常帮忙打扫的缘故,王封将篓筐放进屋内,环视一圈,整间屋子空空如也:“你那里有没有蒸笼、猪油以及面粉?” “君子远庖厨,我屋内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这句话本意是劝君王施行仁政,你这断章取义的本领也是可以。”见田光想要出言辩驳,王封没好气地打断道:“想不想吃包子了?想的话就快帮我找齐这些食材。” “伙房应该有,我去问问。” 美食不可辜负,铁骨铮铮田大少为了口舌之欲不得不屈服,屁颠屁颠地跑向伙房,半晌后背着一大包炊具食材返回山间庭院。 “放在那里吧,和面会不会?” 田光忙不迭地点点头,为了美食,今日勉强违背原则近一次庖厨吧。 王封不知晓田光内心的斗争,他此时正在后悔槐树花摘得少了,一篓筐槐花焯水后仅剩下三分之一,最多也就能包出二十个左右包子,送给门房先生六个,田光吃六个,自己可以吃八个,如此算下来勉强也够吃。 醒面,槐花切碎,混入猪油与油渣搅拌均匀,皮干薄一些,馅儿塞多一点,生火加水,上锅蒸制,接下来便是静静等候。 “太香了,我去看看熟了没有。” “坐下,这才蒸了盏茶的功夫,着什么急。” 田光委屈地坐回石阶上,眼神仍不住瞥向灶台,为了转移注意力,只好找些话题来谈:“也不知道师父在吴国过得如何,上一次收到师父的来信还是两个月前。” “师父与伍师叔都是人杰,他们二位互相照应大可不必担心。” 伍子胥东去吴国,并未直接投靠吴侯,而是成为公子光的门客,并致信孙武,请其前往吴国共谋大业,田光并不知晓信中写了什么,但师父收到信后思索了两日便辞去夫子之位,直奔吴国。 “我真傻,师父明明说过你曾在楚地帮助师叔斩杀郑武伯,我竟然还会担心你未能突破武者。” 田光回想起当日与师父的交谈,猛地一拍脑袋,师父虽未明言,但王封既然能够参与到武伯与武侯之间的战斗,修为肯定已经突破。 “不过话说回来,师父这么一走,学宫七十二夫子的位置便空出一个,这半年间讲师们为了这个位置可谓是费尽心思。” 稷下学宫有夫子七十二,讲师百余名,有数位讲师论才识声望已经不逊色于夫子,只是迫于学宫规定无法晋升,孙武离开稷下学宫后,势必会进行补缺,这让很多人看到了希望,不光学宫内的讲师十分热切,甚至有诸国士大夫不远千里抵达临淄,想要争一争这夫子之位。 “要不你也去自荐,碰碰运气?” 稷下学宫的办学宗旨乃是“有教无类”,竞选夫子亦是如此,不论老少尊卑,只要学识过人皆可自荐或是举荐,王封此言虽是玩笑之语,田光听完后却认真思索了许久才摇头道:“算了算了,当夫子劳心劳力,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小伙子,就冲你这番自信的话语,今后必成大器。” 这才是真正的后浪,尚未追赶上前浪的尾巴,便已敢放言将前浪拍到沙滩上,王封起身钦佩地拱拱手,走到灶台前取下蒸笼。 “太香了,快给我拿一个尝尝。” 蒸笼打开,整个屋内都缭绕着香气,田光凑到灶台旁,一双脏手猴急地伸向白花花的大包子。 “别急,我先给门房先生拿几个送过去。” 田光眼睁睁看着香气逼人的大包子从眼皮底下溜走,吞咽着口水问道:“你听说荀先生的事情了?” “什么意思?”王封手下一顿,不明所以:“这个篓筐是向荀先生借来的,我刚才答应先生待包子蒸熟后给他送去几个。” “傻人有傻福。”田光小声嘟囔了一句,见王封面露怒意,急忙解释道:“荀先生现在可是学宫内的红人,多少人想与其攀上交情都没有办法,你倒好,几个包子便可以换得与其亲近的机会。” “荀先生只是一介门房,为何要刻意讨好?” “要么说你傻,以前的确只是一介门房,但以后可就说不准喽。” 第一百零三章 桑林密谋 短短两日,槐花已有凋谢,暖风一吹,簌簌落了一地,王封走在官道上,口中仍在回味着槐花包子的香气。 不远处是一片桑林,临近正午,阳光毒辣,采桑女大都已收工回家,林中稍显安静,王封抚摸着粗糙的树干,思索片刻,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循着标记很快走到一处空地,空地上早有五人等候在此,见王封出现急忙起身相迎。 “公子果然慧眼如炬,如此微小的标记都可轻易察觉。” “先生谬赞了,晚辈见过诸位先生。” 趁着王封躬身施礼的空当,狐偃与先轸对视一眼,皆读懂了对方的心思,不骄不躁,此子值得信赖。 “当日先生回来后对公子赞不绝口,今日相见老朽只觉先生之夸赞还是过于保守。” 介子推向来寡言,更是极少夸人,提起此事不觉有些尴尬,狐偃察觉到其情绪,十分自然的换过话题:“魏武子那个武痴听闻公子突破子境,一直嚷嚷着想要与公子比试一番,但为了保护重耳公子的安危今日未能成行,可惜我等看不到那武痴在公子手下吃瘪的模样了。” 铺垫的差不多了,狐偃长叹一口气:“公子不仅武道天赋过人,眼光更是独到,两年前便预见了今日之事,可惜我等愚昧,白白在齐国浪费了大好光阴。” “先生不要着急,事情尚未发展至不可挽回的境地。” “公子如此说可是有办法了?” 面对狐偃等人的追问,王封不疾不徐地伸出一根手指:“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诸位的担忧并非夷吾的追杀,而是重耳公子自己陷入了温柔乡,不愿再谈回国复位之事,最好的办法便是请齐姜出面劝说重耳公子。” 谈及此事众人不觉脸红,夷吾若是持续派遣杀手他们尚可防备,可谁也没想到易牙与齐姜乃是夷吾暗子,而一向以心志坚定着称的重耳公子竟会陷入易牙与齐姜编织的罗网中,但既然已经决定依靠王封,狐偃也不讳言:“重耳公子已过知命之年,齐姜又温婉体贴,现在就算是齐姜劝公子离开,公子也不会答应的。” 先轸在旁摇着头补充道:“自古温柔乡,便是英雄冢,前日我随公子出猎,发觉公子双股上的肌肉都已松懈,骑乘不过半个时辰便气喘吁吁,回想我等流亡之时,吃不好睡不稳,公子也从未如此虚弱过。” 说起来重耳也算是天赋异禀,老夫少妻,成亲一年多还没有被掏空身体,殊为不易。 这种话王封只敢在肚子里想想,决计不会说出口的:“拥有之后才担心失去,在下看来,重耳公子雄心仍在,只是难以取舍罢了,这个时候做臣子的就需要帮助主公做出取舍。” 贾佗最重礼法,听闻此言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话虽如此讲,但我等臣子怎能违背公子的意愿,此事必须要公子自愿才可以。” 当日介子推也说过类似的话语,不用想必是出自贾佗之口,王封琢磨了两日,对眼下的情形早有预料:“先生们需要恪守君臣本分,在下却没有这个顾忌,诸位找理由将重耳公子带出居所,在下则负责将其绑离临淄,临走前我会以公子的口吻留下一封告别信,就算重耳公子想再折返回来也没有办法了。” 狐偃与先轸实际上存的也是这般心思,只是想找一个值得托付之人太难,王封能够主动提出正合他们心意。 “先生们打算何时离开?” “宜早不宜迟,易牙不知还隐藏着何等杀招,早日离开齐国我等也可睡个安生觉。” 狐偃眼圈发黑,其余几位先生状态也好不到哪里,他们这半个月为此事操碎了心,不然也不会多次恳请介子推前往稷下学宫拜会。 “在下明日需要面见夫子,就定在后日正午可好?”王封看了眼四周的桑树:“先生们回去后与齐姜打声招呼,请其出面以野餐的名义将重耳公子诱至此处,我会提前埋伏在此,待公子酒醉后将其带走,诸位备好车马于林外等候即可。” “如此甚好,只是不知齐姜那姑娘回去后该如何与易牙交代。” 狐偃心生恻隐,若非齐姜主动告知,他们此时仍被埋在鼓里,易牙心狠手辣,如果知晓是齐姜放走了重耳,必然不会轻饶。 “届时我会将齐姜击晕,诸位不必过于担忧。” 既然王封已经将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到了,狐偃等人也不必赘言,约定好时间便匆匆离去,王封则等其离开半晌后才从相反的方向走出桑林。 “小封封,你又去摘槐树花了吗?” 走到学宫门口,正巧碰上准备出门的田光,田光看到王封瞬时双眼放光,一步窜到其身后,发现并没有篓筐,兴致顿减:“白激动了,我爹喊我回家一趟,我争取明早回来,陪你去面见夫子。” “安心呆着吧,夫子又不会吃人,我自己去就行。” “那可不成,如此神圣的时刻我必须要亲眼见证。” 说话间田光已经跑出五六十步,想来此次归家是有急事,王封待其走远后正欲进入学宫,一旁的房门突然打开,门房先生笑着走出:“不怪田师兄嘴馋,在下早已过了贪恋口舌之欲的年纪,提起槐花包子亦是满口生津。” “先生喜欢就好,等有机会我再给您包。” “那先谢过王师兄了,在下方才正好听到您与田师兄的对话,不知王师兄可有心仪的夫子。” 三日期限将至,明日面见夫子正是为了择师一事,王封心中早有计较,只是不便明言:“承蒙先生关心,在下尚未决定,还想再斟酌一番。” 门房先生似乎有话要讲,犹豫了半天却只是施礼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耽误王师兄时间了。” “先生太客气了。” 王封急忙躬身回礼,待门房进屋后才敢直起身子倒退着离开,门房还是之前的门房,只是王封心头的压力已不同以往,两日前于田光的对话仍回荡在耳旁: “现在学宫内恐怕只有你还不知道,那位不起眼的门房已经被孟夫子举荐成为夫子候选人。” “竟有此事?说起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门房先生如何称呼。” “荀况,所以我们都喊他荀先生,若其真补缺为夫子,今后便该尊称为荀子了。” 第一百零四章 哗然(4000) 稷下学宫不愧是周王朝最高学府,前有晏婴、苏秦、张仪,后有荀况,随便一个不起眼的角色拎出来便有可能是名垂青史的巨擘,若非身负国仇家恨,安心在此处求学四年,想来必会是一段悠闲有趣的岁月。 在此求学已成奢望,等以后有出息了看看能否向学宫讨要一个名誉校友的称谓,王封晃了晃脑袋,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海,昂首走进学殿。 除去游历未归的夫子,学宫内余下夫子今日尽皆出席,倒不全是为了王封择师一事,孟轲已将孙武离去时所言告知,众人心中已经能够大致猜出王封的选择,当日于高台上当众争抢的两名老者相视一笑,抢来抢去最后还是便宜了鬼谷子那个王八蛋。 少了争抢大殿内的氛围十分和谐,并未如田光所言一般恐怖,见王封进入大殿,夫子们不再闲聊,齐齐看向祭酒孟轲。 “今日我等齐聚于此,主要为商讨两件事情,孙武师弟离开学宫后,学子田光与学子王封二人没了师承,今日第一件事情便是为两位学子再寻名师。” 孟轲说完顿了一顿,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交与众夫子传阅,待竹简重新回到手中后开口道:“学子田光跟随孙武师弟修习三年,课业几已完成,遂申请提前毕业,诸位意下如何?” 田光之父乃是齐国上将军田忌,稷下学宫虽不受齐国管辖,但与临淄城为邻多少要顾及些朝堂上的言论,就算不给孙武面子也需考虑田忌的感受,夫子们对此自然没有异议。 “既然诸位都没有异议,那此事就定下来了。”孟轲和蔼地看向王封:“你考虑的如何,可有心仪的夫子?” 王封面对着孟子温和的目光,已经到达嘴边的话语难以说出口,他在稷下学宫内呆的时间不过五日,接触最多的便是孟轲,学宫自创办以来从未有过退学的先例,自己的这一决定势必会给身为祭酒的孟轲惹来非议。 “不必为难,遵从本心即可,我等都会理解你的选择。” “学生本是卫国五鹿城外乡野少年,承蒙卫侯厚爱,经孙武夫子举荐入学,在学宫内所呆时日不长,却深切感受到诸位夫子和师兄们的照顾与关怀,此次游历学生遍观民生疾苦,感触颇深,为学为官,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今日之决定虽有离经叛道之嫌,却绝无背叛学宫之意,还望诸位先生体谅。” 夫子们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皆有些猜不透面前少年的想法,孟轲沉吟片刻,宽慰道:“我等并非泥古不化之人,你有何想法尽管说出便是。” “学生打算退学。” 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夫子们闻言大惊,有脾气暴躁的夫子更是起身呵斥道:“此乃学殿,不得妄言!” 孟轲也被这句话惊得不轻,缓了好一会儿才出言劝道:“老夫知晓你难以接受孙武师弟的离开,但择师一事不可意气用事,以你的天赋,入武宫修习两年后有极大的把握突破至伯境,届时无论入仕还是留任学宫都大有可为。” “先生的好意学生心领了,但退学的想法学生在游历期间便已产生,并非只是因为师父的离开,还望诸位先生体谅。” “做学问讲究脚踏实地,此等性情就算天赋再高老夫也不会收其为徒。” 公孙龙子的话语顿时得到十余名夫子的赞同,孟轲略有头疼,朝王封挥挥手道:“你退到一旁再考虑一下,我等先商议第二件事情。” 祭酒发话,几位夫子虽然怒气难平,却也依言退回席位,孟轲点了点头:“这第二件事情依然与孙武师弟有关,稷下学宫七十二夫子之数不可变,孙武师弟一走,空缺出来的席位必须尽快敲定,我这里有一份名单,诸位传阅一下。” 名单上只有三个名字,众人心中早有预期,象征性的传阅过后便正襟危坐,等待最重要的环节。 “目前于各国游历的夫子共有二十九人,除去烛之武夫子请老夫代为投票外,余下二十八人尽皆放弃参与此事,今日在坐共有四十二人,算上烛之武夫子的一票正好是四十三之数,诸位思考片刻,一炷香后我等进行表决。” 王封并不清楚名单上的候选人都有谁,但这投票表决的模式却甚是有趣,颇具几分民主制度的雏形。 一香燃尽,公孙龙环顾四周,率先起身道:“举贤不避亲,老夫认为这三人中尹文最为合适。” “在下亦是此等想法,尹文先生毕业后便留于学宫执教,而今已有一十二年,无论是名望还是才学都是上上之选。” 尹文求学时正是公孙龙的弟子,三名候选人条件相当,与公孙龙私交甚好的几名夫子纷纷出言附和。 “我倒觉得这姬侨更为合适,其在郑国素有声名,深受百姓爱戴,此次不远千里前来稷下,足见其心诚。” 姬侨便是法家先驱子产,此人乃是郑国贵族,并曾理政数年,夫子大都曾听闻过其事迹,此言亦获得了诸多夫子的声援。 按照道理来讲,接下来会有夫子出言支持第三位候选人,但大殿内突然陷入了安静,并无人主动提及名单上的最后一人,王封不由有些好奇。 “尹文与姬侨皆是才名俱备之士,与之相比这第三人逊色不少,但老夫却最为心仪此人。” 话音刚落,学殿内便传出几道冷哼,孟轲似乎已经预料到众人的反应,并未动怒,不疾不徐地开口道:“荀况虽是门房,但其文章学说诸位也曾看过,毫不逊色于学宫内讲师,甚至有些观点老夫都不由颔首称赞。” “这点我等也赞同,但此人名声不显,直接补缺为夫子恐堕了学宫名声,不如先让其担任讲师,积累几年名望,待下回补缺时再议。” 公孙龙此言道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与门房同为夫子,传扬出去他们脸上也挂不住。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为学一道不分先后贵贱,尔等落入下乘了。” 一道悠悠的声音响起,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李耳已闭目假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作为学宫内资格最老的夫子,李耳可谓桃李满天下,在坐不乏其弟子,听到其教导急忙起身施礼,自责道:“师父教训的是,弟子必当引以为戒。” 李耳两道长眉动了动,轻扬拂尘,出列的夫子如释重负,再次施礼后才安心退回席位。 “诸位请将结果书写于面前的竹筹之上,王封你帮老夫将竹筹归拢。” “学生遵命。”王封愣了片刻,急忙出声应下,取过竹筒将夫子桌案上的竹筹一一收拢。 “孙武师弟离开时曾与我言,无论你做何决定都请支持,我希望你能够继续留在学宫内进修,但你若另有打算,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孟轲接过竹筒,嘴唇微动,王封听完后心中一暖,恭敬地施礼退下。 “诸位的选票皆在这里,按照学宫训诫,票选夫子时不可有外人在场。”孟轲将竹筒放于桌案,沉声问道:“王封,你可曾考虑清楚?” “学生已经考虑清楚,申请退学。”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老夫提议将此子逐出学宫,诸位意下如何?” “正当如此,老夫附议。” 面对一众夫子的指责,王封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地作揖道:“学生能够走到今天,离不开学宫的帮助,无论先生们如何看待,学生永远以身为稷下学子为荣。” 孟轲叹了口气,挥手道:“你先退下吧。” “学生告退。” 王封双手作揖,倒退着走出宫殿,转身正好对上了一脸怒意的田光:“为什么?” “你都听到了?”王封面露讪讪,目光被田光身旁的孩童所吸引:“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可爱。” “为什么要退学!” 眼见田光就要动手,王封急忙求饶:“君子动口不动手,息怒息怒!” “我不动手,但你需要给我一个理由。” 四目相对,王封早已编造好的理由难以说出口,坦言道:“我不想骗你,但我有自己的苦衷,三年,三年之内我必会告知你真相。” “我不追问,但若扛不住了,我一直在这里。”田光重重地拍了拍王封的肩膀,冲身旁的孩子说道:“这位便是王封师兄,还不快施礼。” 孩童扑闪着眼睛看了半天,猛地俯身拜倒在地:“孙膑见过王封师兄,您比爹描述的还要帅气。” “他是师父的……” 田光十分满意王封的反应,大笑着说道:“你没猜错,这便是师父的独子,也是你我的小师弟孙膑。” “孙兄快快请起,你也是一样的帅气。”王封突然生出几分恶趣味,搀扶起孙膑问道:“小师弟,你可会赛马?” “赛马?什么赛马?”孙膑瞪着纯洁的大眼睛看向田光:“我好像也听田伯伯说起过赛马。” “就是比谁家的马跑得快,这是大人玩的游戏,你不感兴趣。” “不,我感兴趣,田师兄带我去玩好不好,我爹说田师兄最疼我了。” 孙膑眼泪汪汪,一副要哭出来的架势,田光哪里受得了这一套,没好气地瞪了王封一眼,连忙哄道:“别哭,等有机会了让田伯伯带你去好不好?” 王封一脸无辜的看着二人,现在埋怨自己没关系,等之后田忌凭靠孙膑的计谋赢下赛马,有你们高兴的时候。 “别在学殿前站着了,师父这次带来一封信,咱们边走边说。” 孙武离开学宫后,先是回了趟故乡乐安,带上寄养在宗族内的孙膑马不停蹄直奔吴国,经伍子胥举荐成为公子光门下幕僚,共商夺位大计。 吴国的侯位是一笔糊涂账,吴国前任国君诸樊有三个弟弟,大弟叫余祭,二弟叫夷眛,最小的弟弟叫季子札,诸樊知道季子札贤明,可带领吴国谋夺霸业,因此刻意不立太子,更是在临终前留下规矩,吴国侯位传弟不传子。 诸樊死后,吴国的王位便传给了大弟余祭,余祭死后,按照兄弟相传的先例,王位传给了夷眛,而夷眛死后,按照先前的规律,吴国的王位本当传给季子札,但季子札却不愿继任国君,国不能一日无君,朝中大夫遂拥立夷眛的儿子僚做了国君。 公子光身为诸樊长子,按理说小叔不愿继承侯位,也应该是他这个族中嫡长子继承,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轮得到僚来做这吴侯,因此心中甚是不平,多次密谋夺回侯位,却苦于缺少良机与死士,只得郁闷作罢。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伍子胥身上,伍子胥初入吴国时曾于市井结识一位名唤专诸的屠夫,这屠夫平生好义且力大无穷,伍子胥与其私交甚好,本不欲将其卷入王权斗争,但吴侯僚无意与楚为敌,若想借助吴国的力量复仇,必须要想法设法将公子光推上王位,遂将专诸推荐给公子光,并求得一柄名为“鱼肠”的匕首,密谋刺杀吴侯僚。 此事孙武亦有参与,因为担心事情败露殃及孩儿,这才委派心腹将孙膑护送回临淄,拜托田家代为照顾,而伍子胥亦是将小明与小小明安置妥当,二人此时再无后顾之忧,只待时机合适便随公子光动手夺位。 田光昨日归家正是为了此事,今日本想早早返回学宫陪王封面见夫子,孰料孙膑死缠烂打非要同行,因此耽误了些功夫,到达时学殿正好听到王封退学之言。 “也不知道师父与伍师叔此举能否功成,我恨不得背生双翅现在便飞到吴国。” 田光举目南望,他与孙武情同父子,王封毫不怀疑这番话的真伪:“放心吧,伍师叔孤身一人都可从楚王的杀阵中逃脱,眼下又有师父相助,强强联手,即便刺杀不成,自保亦可有余。” 鞭长莫及,田光只能压下担忧,孙膑偷偷看了看两位师兄,故作老成地宽慰道:“二位师兄不必担心,在下离开之时,家父曾言已留好退路,若事不可为,自会退回临淄安心过活,不再过问朝堂之事。” “人小鬼大。” 田光被孙膑逗笑,暗中给了王封一个眼色,二人默契地拎起孙膑向山上走去,学宫内顿时响起一阵叫嚎。 第一百零五章 醉遣重耳 门房荀况补缺为第七十二夫子。 子境炼气士王封退学。 孟轲夫子宣读完毕,学宫内顿时沸腾,不过一个时辰,这两个消息便如风一般传遍临淄,城内百姓无不议论纷纷。 坊间早有传闻门房荀况乃是此次补缺夫子的三位候选人之一,成功当选虽然意外,却并不显突兀,倒是学子王封退学的消息令人大感震惊。 稷下学子是什么身份?于诸国境内皆可享受士人待遇。 子境炼气士是什么地位?走到哪里都是各方势力争相招揽的对象。 有这两个身份加持,只要不出意外,学成后至少也能够跻身诸国大夫之列,城内百姓讨论了半天,最终一致认为,那名叫做王封的学子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放弃大好前程,选择从稷下学宫退学。 “是我等拖累了公子啊。” 王封无意关心旁人的评论,他此时藏身于桑林中,不远处的空地上重耳正与齐姜你侬我侬情意绵绵。 狐偃叹了一口气,王封公子掳走重耳势必会得罪易牙等人,今后在临淄恐怕难有立身之地,从稷下学宫退学想来也是因为此事,如此大恩他们何以为报。 王封猜出了其想法,沉声说道:“先生不必自责,夷吾昏庸,晋国百姓苦不堪言,重耳公子有雄才大略,不应荒废在此地,能够为公子尽一份薄力,在下深感荣幸。” “公子大义,老夫感激不尽,今日老夫在此替重耳公子许下承诺,若我等有幸回国,晋国永远是公子的后盾。” “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在下预感此日不远矣。” “那便借公子吉言了。” 狐偃老脸上笑出一朵花,看向重耳的目光中满是慈爱,一个外甥半个儿,妹妹狐季姬早逝,他随重耳流亡十余年,虽以舅甥相称,关系却早已情同父子,若有生之年能够目睹重耳回国登位,此生可以无憾矣。 “要步入正题了。” 听到王封提醒,狐偃急忙收敛住心神看向空地,只见重耳已有微醺之意,怀搂着齐姜柔声问道:“娘子今日为何愁眉不展,可是这酒食不合你心意?” “能够和公子在一起,妾身吃什么都开心。”齐姜就势靠在重耳肩上,芊芊玉手捏起一枚糕点放入重耳口中:“与公子成婚后的这段时间,妾身十分幸福,但每当想起公子为了妾身放弃回国之念,心中便愈发愧疚。” “是不是我舅父他们埋怨你了?” 重耳面露怒意,语气不由有些重,齐姜慌张起身,请罪道:“公子息怒,狐偃先生从未言及此事,只是妾身心中过意不去。” “傻姑娘,能够与你常相厮守便是这人世间最大的幸事,区区侯位又算得了什么,以后不要再说这种傻话了。” “荒唐,荒唐啊!” 狐偃在桑林中听得一清二楚,猛地一拍大腿便准备出面呵斥,王封急忙将起拉住,口中劝道:“先生息怒,齐姜夫人必有应对之法。” “唉,重耳公子真是太让老夫失望了。” 王封此话在理,狐偃口中仍在长吁短叹,却也依言停下脚步,耐住性子继续等候,孰料齐姜并未继续规劝,而是为重耳斟上一杯酒,娇媚道:“妾身甚是欢喜,能与公子常相厮守也是妾身心之所向,妾身敬公子一杯。” “妖媚女子果不能与之谋!” 看着空地上的两人卿卿我我,狐偃眉毛倒竖,胡须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若非王封相劝,早已冲出去当面怒斥。 “公子,天色渐晚,再饮一杯我们便动身回城可好?” 地上零落着两个空酒坛,重耳此时神智已模糊不清,有意接过齐姜递上的酒杯,手却无力抬起,口中含糊地嘟囔出几个字词,仰头陷入沉睡。 “公子,公子?” 齐姜轻轻戳了戳重耳,见其只顾呼呼大睡,小心地走到桑林间低声唤道:“先生,您在哪里?公子已经睡去,你们快些离开吧。” “夫人深明大义,老夫感激不尽。”狐偃从藏身处走出,想起自己方才的言语老脸发红,齐姜不疑有他,欠身施礼道:“先生客气了,只希望公子清醒后不要怨恨妾身。” “夫人放心,重耳公子若胆敢辜负于你,老夫绝不会轻饶他。” 齐姜眼圈发红,轻声说道:“齐姜谢过舅父,只要公子开心,齐姜便心满意足了。” 一声舅父瞬时将二人关系拉近,狐偃叹了一口气:“孩子,我们一走了之,却不知易牙会如何对你,凡事留个心眼,多多保重。” “舅父放心,看在我娘亲的面子上,想来易牙不会过分为难。” 二人说话间王封已将重耳捆绑完毕,走到齐姜身旁抱拳道:“夫人,在下得罪了。” “动手吧。” 话音刚落,王封便干脆地击向齐姜后颈,齐姜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赵衰已经备好车马等候于林外,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 王封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齐姜身旁,背起重耳跟随狐偃离开桑林。 “事情办得是否顺利?”赵衰扮作寻常马夫在林间小路等候多时,见二人背负重耳走出,急忙迎上前来,小心地将重耳搀扶进车厢。 “并无差错,速速离开。” 狐偃环顾四周,确认没有疏漏后,与王封迅速钻入车厢,赵衰轻扬马鞭,马车驶上官道,背离临淄城而去。 “此次多亏公子相助,请受老夫一拜。” 车厢宽敞,行出三四里,狐偃起身便要拜下,王封急忙抬手阻止:“先生莫要客气,不知先生此行欲去往何处?” “不瞒公子,眼下秦楚两国陷入征战,有能力收容我等的只剩下宋国,我等此行打算先去宋国碰碰运气。” “那便是向西南而行了。”王封沉吟片刻,试探地问道:“正巧在下游历之前想要先返回五鹿探望兄嫂,不知可否方便与先生顺路同行?” “自然可以,如此一来再好不过了!” 狐偃大喜过望,队伍中若能多一名子境炼气士随行,只要夷吾没有丧心病狂到派遣百名甲士围剿,重耳公子的安危无忧矣。 第一百零六章 踏征程 “马上便要到达茶肆了,重耳公子清醒过来了没有?” 驶离临淄城已有十里地,赵衰放缓车速,掀起帘子朝车厢内打量了一眼,见重耳仍然睡得不省人事,笑着说道:“虽有王封公子顶锅,我等此举也是大不敬的行为,公子清醒过来后势必大怒,一会儿换魏武子驾车,我可不敢触这个霉头。” “放心,老夫就坐在这车厢内,重耳公子若心中有气,尽管冲老夫来便是。” 狐偃正襟危坐,看向重耳的目光中满是气愤,赵衰识趣地放下帘子,马车顿时快了几分,直奔道路尽头的茶肆而去。 “公子怎么还没有来,不会是出什么岔子了吧?”见没人搭理自己,魏武子抱起茶壶咕嘟咕嘟牛饮而尽,抹了把嘴角的茶水,自语道:“狐偃办事稳妥,应该不会出岔子,就是不知道王封公子是否会同行,我还想和他切磋一番。” 贾佗向小二又要了一壶茶水,给在座诸人续上,口中告诫道:“王封公子乃是我等恩人,不可无礼。” 魏犨只是痴迷武道,并非一根筋的莽夫,自觉失言,将手中的茶壶放回桌上:“茶水喝得有些多,我去上个茅房。” “憋着吧,公子来了。” 介子推话音刚落,一辆马车便自官道驶来,在茶肆外稳稳停下,赵衰指了指车厢并未下车,诸人立马心领神会,丢下一块碎银起身上马,跟随马车疾驰而去。 “齐姜……水,我要水……” 月行中天重耳才悠悠醒转,意识尚不太清晰,狐偃以眼神示意王封不要言语,王封微微拱手,走出车厢。 “水……”重耳神智逐渐清醒,发觉身下颠簸,顿时大惊失色:“我这是身在何处?齐姜去哪里了?” 狐偃目不斜视,指着车厢内的水壶说道:“公子身处车厢之内,若想喝水自取便是。” “车厢内?”重耳思绪还有些迟缓,愣了片刻勃然大怒道:“尔等竟敢如此行事!我命你速速调转车头返回临淄!” “此地距离临淄百里有余,况且离开时我已留下信件,公子恐怕是回不去了。” “好啊,本公子不愿意再受流浪之苦,尔等便用这招胁迫于我,看我不斩了你!” 重耳说着便掀开帘子,夺过魏犨的佩刀径直砍向狐偃,狐偃虽有死谏之志,却也不愿意死得如此窝囊,急忙起身躲过,重耳酒意尚未散去,加上马车颠簸,收力不及竟跌坐在地,短刀也掉落在一旁。 狐偃捡起佩刀跪伏在地,双手献于重耳,重耳见状大怒:“你真当本公子不敢杀你?” “若砍杀老夫能够重唤公子斗志,老夫一死何妨。” 重耳一把抢过佩刀,作势欲砍却终究没能下得去手,一时间心灰意冷:“我何尝不明白你们的心思,但我等流亡在外十余年,可曾看到半点希望?我已经对不起季隗了,怎能再对不起齐姜。” 季隗乃是重耳在狄国时所取妻室,此女也是一位奇女子,当日分别重耳曾与其立下二十五年之约,若二十五年仍未归来,尽可自行改嫁。 提起此女狐偃亦是唏嘘不已,语气稍显严厉:“公子可曾记得季隗当日的话语,‘好男儿志在四方,公子只管闯荡,季隗会抚养好孩儿,在此等您归来。” 十二年厮守,那道立于尖山疙瘩的身影如何能够忘却,重耳眼含热泪,喃喃道:“我对不起季隗,对不起她啊。” “公子对不起的不光是季隗与齐姜,还有这一路上为保护你而身亡的将士,以及千千万万翘首期盼公子归来的晋国子民!” 狐偃说到最后双眼中已饱含泪水,重耳有所触动,沉吟片刻还是摇头道:“这一路上已经有太多人因为我而丧命,我想通了,侯位并不重要,舅父,咱们返回临淄吧,我与易牙私交甚好,有其作保齐公不会为难我等的。” “痴儿啊,你的英明都去了哪里。”狐偃频频摇头,语气中充满了失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仔细回想一下,刚入临淄那易牙便主动拜访,后来更是说服齐公将齐姜婚配于你,非亲非故他凭何对你如此上心,你不会当真相信仅是因为钦佩之情吧?” 重耳从未思考过此事,细想之下的确经不起推敲,但还是嘴硬道:“我不过一介流亡之人,易牙却是齐公股肱之臣,能贪图我什么,舅父恐怕多虑了。” “愚蠢!你的确一无所有,但却是晋国正统血脉,我不妨与你明言,那易牙乃是夷吾安插在齐国的暗子!” “怎么可能!”重耳大惊失色,犹不敢相信这个消息:“若易牙真是夷吾的人,为何不直接将我击毙,如此一来岂不是更为省事。” “一介流亡之人的性命怎能与王国霸业相比,夷吾将易牙安插于齐国朝堂所图不小,将你击杀容易,但暗子的身份势必也会暴露,因此才采取怀柔手段,妄图消磨公子斗志,若非我等及时发觉,还真有可能遂其所愿。” 重耳面色变了又变,纠结半天还是忍不住追问道:“你们如何发现易牙乃是夷吾之人?齐姜……齐姜姑娘也是夷吾安排的吗?” “痴儿,齐姜姑娘若是夷吾之人,怎会配合我等诱骗你离开。” “这倒也是。”重耳心中长出一口气,尴尬地挠挠头,狐偃见状笑道:“也是多亏了齐姜姑娘偶然间看到夷吾的来信并告知我等,我等才知晓夷吾与易牙二人所包藏的祸心,因为担心公子露出破绽遂未明言,公子切不可忘记齐姜姑娘的恩情啊。” “我等就这样走了,齐姜回去如何向易牙交代?” 有情有义之人方可成就大事,狐偃并未因为重耳的优柔而气恼,放缓语气将计划和盘托出,重耳听完后总算是放下心来,但还是气不过众人趁酒醉绑架自己,赌气道:“我们此行去往何处,提前说好,若仍无结果休怪我剑斩舅父,生啖其肉。” “回公子的话,我等打算先去宋国碰碰运气。”狐偃满脸堆笑,语气却甚是认真:“若此行不成老夫亦不会苟活,肉公子只管吃便是。” 话音刚落,只听车厢外的魏犨插话道:“没错,若此行不成,我等皆不会苟活,这么多肉公子可以一次吃个够。” “刚才那是气话,作不得数,本公子命令你们,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好好活着!” 官道上响起一阵畅快的笑声,一车四马奔驰在夜色之中,义无反顾地踏上未知的征程。 第一百零七章 卫侯之甍 卫国五鹿。 想当年卫府一门三士是何等的风光,而今威严大气的宅门已经破败不堪,过往百姓无不暗感唏嘘,却无一人胆敢在卫府门前稍作逗留。 原本热闹的宅邸略显冷清,卫无羡踱着官步穿过庭院,在伙房外驻足片刻,挤出一抹笑容推门走入。 “贤婿,今日晌午有何佳肴享用?” 陈丙正在埋头生火,刚想回话便被浓烟呛了一口,咳嗽了数声才缓过来:“岳丈大人稍等,饭食马上就好。” 卫无羡探头看了一眼锅中的野菜烧饭,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叹气道:“苦了你们两个孩子了,被老夫连累遭受这份磨难。” “一家人本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岳丈大人不要这么说。”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卫无羡细品一番,笑道:“此言巧夺天工,听起来不似出自贤婿之口,倒有几分封哥儿的口气,老夫可曾猜错?” 陈丙憨笑着奉承道:“岳丈大人英明,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当年我们兄弟二人四处游荡,没少听封哥儿说这句话,刚才顺口就给说出来了。” “你这溜须拍马的功夫与封哥儿相比可差得远,以后不要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奉承话。”卫无羡笑骂了一声:“也不知道封哥儿在临淄过得如何,贤婿近来可有封哥儿的消息?” 提起王封,陈丙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过了半晌才低落地摇了摇头:“上一次收到封哥儿的来信还是一年多之前,岳丈大人放心,封哥儿那么机灵,肯定能够照顾好自己。” 陈丙此言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卫无羡瞧出其心思,开解道:“上回封哥儿在信中写道,他距离武男境界不过一步之遥,如此天赋在稷下学宫必然也是拔尖的,一定深受夫子器重,可能是学宫内规矩森严禁止通信,我们就不要在这里瞎操心了。” 锅中的野菜烧饭已经冒出香气,陈丙点了点头,取过饭盆准备将其盛出,卫无羡犹豫片刻,低声请求道:“贤婿可否为大将军单独做一份带油腥的饭食……” 陈丙揭开一旁的汤盅,面露惭愧:“家中只剩下这几块猪骨,刚好够炖一盅汤,岳丈大人您先给大将军送去吧。” 卫无羡嘴角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开得了口,略一抱拳端上汤盅匆匆离去。 “公子请放宽心,陈丙公子虽然被困于城内,但至少可以确定其性命无忧。” 见王封面沉似水不作言语,重耳暗叹一声,掀起帘子吩咐道:“再快一些,越快越好。” 魏犨闻言紧咬牙根,猛地抽出匕首刺向马匹,马儿吃痛之下速度大增,在乡间小路上激荡起大片飞尘。 五鹿城大庆,卫侯率兵暂离国都,楚丘城内兵力亏空,邢、狄二国趁势入侵,楚丘城告急,卫侯闻讯后强作镇定主持完五鹿大庆,连夜返回楚丘,率兵击退敌军。 卫侯即位之初,减轻赋税整顿吏治,此举虽然深受卫国百姓拥护,却也得罪了大批士人贵族,以歂犬为首的一干要臣本欲趁卫侯离开之际发动政变,却被邢、狄两国的突然入侵打乱了部署,只得暂且作罢。 却说卫侯此行带走国都内大半兵力,存的便是引蛇出洞的想法,欲一举将心存非分之人扼杀,孰料邢、狄二国搅局,此事只能不了了之,两方势力心照不宣,皆放下各自心思,齐力收拾战后残局。 但两方利益势必不可调解,矛盾爆发是迟早的事情,楚丘平静了大半年,终于在初春的一个夜晚,歂犬等人决定先下手为强,于夜黑风高之时领兵潜入宫殿,欲斩杀卫侯扶持公子瑕即位。 卫侯身为一代明君,楚丘城内的风吹草动皆在其掌控之中,歂犬等人的小动作小心思怎能逃过他的法眼,宫殿内早已布好天罗地网,只待反贼入瓮。 月黑风高杀人夜,杀人不成反被杀。 歂犬等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士兵摸进卫侯寝宫,一路上并未惊动任何人,床榻上的卫侯酣睡正香,歂犬狞笑着举刀剁下,鲜血喷散了一地,堂堂一国之君就此身亡,歂犬举起头颅正欲庆贺,突然惊觉手中的头颅并非卫侯。 寝宫外火把通明,卫兵的脚步声仿佛跺在心头,歂犬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自知大势已去,却仍做困兽之斗,欲率手下突围,但区区几十人如何敌得过成千上万的荷甲兵卒,一干人等最终皆死于乱刀之下,而从头至尾卫侯甚至根本没有露面。 一夜之间卫国朝堂大洗牌,歂犬党羽尽皆偃旗息鼓,对卫侯的决策争相拥护,卫国百姓只觉政治清明,无不感念卫侯恩德,举国上下齐心协力,一切似乎都在向理想的方向发展,没有人注意到楚丘城内多了一个不知名的流浪汉。 卫恒,流浪汉有名姓,其父却是真的没有名姓。 歂犬一刀斩下,砍断的不是卫侯头颅,而是卫恒父亲的头颅。 由于长相酷似卫侯,卫恒之父被秘密劫入宫中,做的便是替死的勾当,市井刁民不懂忠君爱国,但一家老小的性命却不可舍弃,卫恒之父在宦官的逼迫下放弃身份与名姓,藏于宫中等待需要他去送死的那一天。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卫恒的父亲坦然赴死,临死前恳求看守卫兵向家眷传几句话语,卫兵心生恻隐答应下来,于是便有了后来卫恒替父报仇之事。 歂犬等人已除,卫侯总算可以高枕无忧,戒备之心不由卸下许多,这日卫侯如往常一般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偶遇乞丐沿街乞讨,施舍完钱银后正欲交谈,乞丐却猛地抽出一把淬毒短刃刺向卫侯。 一代明君就此陨落,除了当初帮忙传话的卫兵,无人知晓刺客身份,市井百姓道听途说,刺客瞬时被潜藏于四周的卫士乱刀砍成碎肉,至死脸上都带着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意。 村民的话语回荡在耳边,王封看着越来越近的五鹿城墙,心中涌现出一股杀意,无论卫国之主是谁,若陈丙受到一丝伤害,他今日必当血洗五鹿。 月黑风高好杀人,赤轮当空亦如是。 第一百零八章 赤轮当空 一架马车稳稳地停在卫府门前,几名武士高坐马上,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以防不轨之人突袭。 驾车的仆役摆好马凳,恭谨地掀起车帘,低声道:“公子小心脚下。” “用得着你提醒?”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车厢内探出一把扇子,唰的一声展开,一名华服公子弯腰走出,打量了一眼卫府的门匾,摇晃着扇子笑道:“早就看这块牌匾不顺眼了,诸位今日且随我将其摘下!” “老爷,大事不好了!” “嘘,噤声。”卫无羡有条不紊地将汤盅收拾好,起身走出房间,轻声责备道:“一把年纪了还是如此毛毛躁躁,惊扰了大将军怎么办。” “老爷,齐明带人闯进府中,正坐在大堂内不肯离开。” 卫无羡看着面前慌张的卫吉不由长叹一口气,树倒猢狲散,患难见真情,短短数月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此中真意,自从齐贤坐上五鹿城主之位,昔日依附于卫府的一干人等尽皆散去,生怕与大将军扯上关系,只剩下卫吉这个老管家仍旧不离不弃,任凭如何哄赶都不愿意离开。 “行了,我知道了,你留在这里照顾大将军,老夫去前面看看。” 刚走到回廊便已能够听到大堂内传出的阵阵哄笑,卫无羡压住心头的怒气,放低身段抬脚迈入:“不知齐公子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齐公子切莫怪罪。” 齐明正在与手下闲谈,听闻此言急忙起身施礼道:“折煞我也,折煞我也,本公子何德何能,当得起卫先生致歉。”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卫无羡知晓齐明今日找上门来绝无善意,讪笑了两声并不答话,恭立在一旁静候其言语。 卫无羡愈是这般样子,齐明心中愈是来气,只见其掏出一枚令牌丢在桌子上,笑问道:“卫先生不作言语,是瞧不起在下,还是瞧不起这块卫侯御赐的文士令牌?” “齐公子乃青年才俊,文士令牌更是尊贵无比,老夫岂敢存有这般心思。” “原来如此,文士令牌更为尊贵无比。”齐明展开扇子,摆出一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姿势:“卫先生的意思是,这块没有生命的木头牌子,比我这个大活人更尊贵喽?” 齐明此问居心叵测,若承认,则是公然挑衅于他,若否认,则是对卫侯的大不敬,对方摆明是来找茬的,卫无羡收起笑容,沉声说道:“老夫出身行伍,乃是一介粗人,公子有何指示不妨明言。” “粗人?粗人好啊。”齐明面容扭曲,阴测测地说道:“粗人才能放着本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不选,而将卫樱下嫁给陈丙那个莽夫!” “陈丙贤婿与小女十分恩爱,老夫当年的决定并没有错。” “的确没有错,你今日收留卫忠的决定也没有错。”齐明坐回椅子上,面露困惑:“偌大个五鹿城,只有你敢触我齐家的霉头,收留卫忠那个老匹夫,本公子想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能耐呢?” “于私,大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于公,你我二人心知肚明,老夫侍奉大将军并非有何能耐,不过是尽做人的本分罢了。” 卫侯意外身死,被弹压已久的贵族从中看到了希望,趁乱扶持年幼的公子瑕即位,并火速动手清理卫侯的亲信势力,五鹿城主卫忠作为卫侯嫡系,自然也在此列。 贵族们本想借公子瑕之手斩草除根,多亏理政大夫元咺从中斡旋,才为卫忠等人求得一条生路,卫无羡在城主府的大牢里见到卫忠时,卫忠已经不能言语,在卫府内经过数月的休养才逐渐恢复。 卫忠倒台,齐贤继任城主,第一件事情便是放出风声,任何人胆敢收容卫忠,便是与齐家作对,城中百姓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卫无羡依然如故。 “做人的本分?”齐明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一拍桌子,狂笑道:“老匹夫,本公子告诉你,趋利避害才是做人的本分!” “卫忠担任城主之时,受其恩惠者不在少数,这么久了,你可曾看到有何人愿意出手相助?别说出手相助了,本公子不过随口一提,这五鹿城内便无人敢卖与尔等吃食!” “你不是总以卫府一门三士而自傲吗?”齐明将象征文士身份的令牌用力扔到地上,抬脚踩了又踩,不屑地说道:“这些破牌子城主府内多得是,看到没有?这五名武士皆是本公子的随从,给你一个机会,你若也想加入,本公子不嫌弃你年老体衰。” 卫忠眼神平静,默不作声地看着齐明发癫,齐明被其眼神激怒,怒喝道:“本公子懒得与你绕弯子,速将卫忠交出来,不然本公子今日便拆了这破宅子!” “齐公子尽管动手便是,卫无羡即便流落街头,也必当护大将军周全。” “卫先生忠勇过人,在下佩服。”齐明闻言不怒反笑:“君子成人之美,本公子便给先生一个机会,把陈丙那莽夫逐出卫府,将卫樱交与在下,收容卫忠一事便就此揭过。” “你做梦!我相公比你强千倍万倍,我就算是死,也决计不会看上你的!” 齐明玩味地看向冲进大堂的卫樱与陈丙:“数月不见,卫樱妹子出落得愈发标致,瞧得在下心里痒痒,正室不用想了,不过放心,偏室的名分本公子还是给的起,带走!” “竖子休得猖狂!” 陈丙手持双刀横在两名武士面前,卫无羡也取过呈列在大殿中的长枪,一言不发地站到陈丙身旁。 “这不是大石头吗?可惜王封那小子不在这里,本公子还真想看看他震惊的表情,顽石与璞玉?有趣有趣,本公子这块璞玉有五块顽石护佑,再脆弱易碎又如何!” 齐明脸上闪过一丝狠戾,下令道:“你们一起上,记得对我岳丈大人客气点,至于那块大石头,生死勿论!” 五名武士狞笑着围拢上前,三人倏然出刀击向陈丙,余下两人则是围而不攻,只是将卫无羡拖在一旁,阻止其前去救援。 陈丙虽然身强体壮,又经由卫无羡传授技艺,已有武士之力,但面对三人围攻明显不是敌手,身上很快便多出数道刀痕,一条胳膊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陈丙小心!” 眼见一名武士从身后偷袭,陈丙却已无力转身,卫樱来不及细想,猛地冲上前去,挡在二人之间,热血飞溅,大殿内的空气顿时凝滞。 “顽石与璞玉?有趣有趣,大石头,我回来了。” 殿外赤轮当空,正应快意恩仇。 第一百零九章 大闹五鹿 “臭小子,说了多少遍,要叫我哥。” 陈丙高大的身躯缓缓倒下,卫樱心急如焚,跌跌撞撞地爬向陈丙,却有一道身影比其更快,王封探查过后如释重负:“放心,姐夫没事,只是脱力所致。” 明月满街流水远,华灯入望众星高。 大殿内的血腥气似乎消失,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瞬时将卫樱的思绪带回到两年之前,泛舟五鹿河,遍赏两岸灯,她与陈丙仍是过往模样,当年跳脱的少年却已多了几分成熟与担当。 “臭小子满嘴胡言,我是你哥,卫樱是你姐,我们各论各的。”陈丙躺在熟悉的臂弯中甚觉安心,二伢子回来了,今日之事便用不着他来操心了。 “各论各的也不能乱论(伦)啊,还是叫姐夫比较好听。” 这是一个高级的谐音梗,应该不会扣钱,可惜在场诸人并未听出其中歧义,陈丙没好气地笑骂道:“随你便吧,叫姐夫总比叫大石头好。” 齐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见三人有说有笑完全不将其放在眼里,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小子,本公子刚念叨完你,你便送上门来,既然如此,你们兄弟二人便一起上路吧,省得黄泉路上过于孤单!” 齐明潇洒地挥了挥手,四名武士却并未如料想中一般发起进攻,地上的尸体仍在汩汩冒着鲜血,齐明看不出来,他们却能够感受得到方才那一刀的恐怖,即便四人合力,恐怕也不是面前这名青年人的对手。 “公子,我等绝非此人对手,还是先撤离比较稳妥。” 为首武士凑到齐明耳旁小声说道,齐明闻言大怒:“本公子管你们吃,管你们穿,你们真当本公子傻不成?四名武士竟会奈何不了区区小儿?” 为首武士被训斥得低下头来,兀自小声辩解道:“此子方才出手已经超越了武士的范畴,一重境界一重天,想要将其制服至少也需要十余位武士或是百名甲士合力方可成功。” 齐明不是愚笨之人,他方才的确没有看清楚王封出手,手下没有必要在此事上故作欺瞒,况且地上的尸体做不得假,千金之躯不坐垂堂,自己堂堂城主公子,没有必要与这群落魄之人死磕。 想明白这层道理,齐明向手下使了个眼色,拍打着扇子便准备抬脚离去。 “此人因你而死,黄泉路上恐过于孤单,你们便陪他一起上路吧。” 齐明不敢相信他的耳朵,惊愕地顺着声音望去,只见王封缓缓起身,尚未干涸的鲜血从刀刃上滴落,于地面溅出一朵朵妖艳的血花。 “小子,你以为这还是两年前吗?五鹿城已经变天了,现在这里姓齐,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王封不屑地摇了摇头,论身份自己活了两世还没有怕过谁,上辈子乃是伟大事业的接班人,这辈子来头更为吓人,周武王后裔,楚王室正统血脉,也不知道区区一个代理城主之子哪里来的勇气与自信。 “我警告你不要激怒我!你要干什么……别过来……啊!” 齐明惨叫着抱住左手,其脚边赫然是一截断指。 “我最讨厌别人用手指着我,没记错的话刚才也是这根手指指向我姐夫。” “小子,你完了!我今日必将你碎尸万段……啊!” 齐明话音未落,只见眼前刀光闪过,一截断指飞起,王封语气阴冷:“不是说过了吗,我最讨厌别人用手指着我,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大哥没事,小封不要冲动!” 陈丙从未见过自家兄弟这副模样,生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强撑着站起身来想要制止,卫无羡也在一旁帮忙劝阻道:“齐贤如今乃是五鹿城主,杀了此子事小,我等脱身却是麻烦事,封哥儿莫要冲动。” 齐明此刻彻底没了嚣张气焰,捂着伤处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王封环视大殿内众人,沉吟片刻朝为首的武士吩咐道:“留两个人在这里把血迹清理干净,你们回去告诉齐贤,若想保住齐明性命,便让其亲自前来。” 留在这里虽然要面对凶神恶煞般的王封,但总好过回去承受城主的怒火,两名机灵的武士顾不上寻找抹布,急忙脱下衣袍擦拭起地上的血迹,余下两人在心中暗骂了几句,不得不垂头丧气地离开。 “让你走了吗?” 齐明强忍着疼痛不敢出声,暗中挪动脚步,抬起的脚尚没有落下,耳边便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吓得立刻收住脚步,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封哥儿霸气,老夫佩服。” 王封看着一本正经的卫老爷子,嘴角不由露出一抹笑意,纠正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老爷子您搞混了。” “原来如此,老夫甚是惭愧,让诸位见笑了。”卫无羡尴尬地摸了把胡子:“不知道封哥儿打算如何处置齐明这个小子?” “卫老爷子有何高见?” 王封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问题抛了回去,卫无羡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良久后叹了口气说道:“大将军久卧病榻全是拜齐家所赐,依着老夫的心思巴不得将此子千刀万剐,但今后总归还是要在五鹿过活,事情不可闹得太僵。” 卫樱满眼都是陈丙身上的伤口,越看越心疼,忍不住反驳道:“将此子斩杀,我等离开五鹿便是。” “说得轻巧,离开五鹿我等又能去哪里呢?” “老爷子的意思是只要有合适的去处,并不介意晚辈大闹一次这五鹿城?” 这么理解也没有错,卫无羡思考片刻,微微颔首道:“自从大将军含冤下台,五鹿已经不是之前的五鹿了,老夫对此地毫无眷恋,只要两个孩子同意,去哪里都可以。” 众人的谈话并未避讳,齐明听得额头冒汗,猛地拔腿冲向大门,刚跑出两步便双腿一软摔倒在地,抱着膝盖满地打滚。 王封看都不看一眼倒地的齐明,笑道:“晚辈倒有一个好的去处,老爷子若信得过,现在便收拾细软,待此间事了我等便出发。” “老夫这就去收拾,卫樱,你帮贤婿包扎完也赶紧过来帮忙。” 第一百一十章 兄弟齐心 卫无羡交代完便匆匆前往后宅,王封亦是同陈丙耳语过后离开大殿,殿内只余下陈丙与卫樱二人,齐明却不敢有丝毫异动。 两根飞针悬于面前,齐明陡然想起父亲曾经讲过的秘闻,武士之上乃武者,而武者中有一部分天资卓越之人能够以气御物,杀人于无形,是为炼气士。 难道王封是一名炼气士?齐明压抑不住内心的惶恐,身体不觉微微颤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小子才离开两年,能够突破武者已经是撞了大运,绝不可能是万中无一的炼气士,齐明在心中不断自我安慰,就算是炼气士又如何,这里是五鹿,是齐家的五鹿,绝对不可能有人胆敢在此对他齐明下手。 街道上响起嘈杂的马蹄声,齐明长舒一口气,恶狠狠地瞪了陈丙一眼,余光瞥到悬在面前的银针心神一凛,急忙收回目光装作无事发生,小子,且让你们兄弟二人再猖狂片刻,待本公子脱身后定要将这卫府上下屠戮殆尽,至于卫樱那个小妮子,本公子会留她一条性命,玩腻了之后便脱光衣衫游街示众,让你们做鬼都不得安生。 一队甲士迅速将卫府包围,齐贤在数人的簇拥下行至门前,一名师爷模样的中年人扬声喊道:“城主大人驾到,卫无羡何在?” 连喊三声,卫府内皆无人应答,齐贤抬手制止了师爷继续喊话,神色毫无波动:“事不过三,我给过卫府机会,可惜他们不知道珍惜,既然敬酒不吃那便吃罚酒好了,传令,攻入卫府,反抗者格杀勿论!” 两名刚从卫府逃出的武士暗呼侥幸,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城主大人竟然丝毫不顾及齐公子的死活,直接下令围攻卫府,王封的手段他们见识过,是真敢杀人的主儿,倘若现在仍留在府中,恐怕会率先被拿出来祭刀。 “你们当真看清楚了,那王封已经突破武者?” 两人面对齐贤冰冷的目光,不由心头一凉,齐声应道:“回禀大人,此事千真万确,卑职不敢有半句虚言。” “此子入学稷下得赖卫忠引荐,二人关系想必非同一般。”齐贤自语道:“不过两年便突破武者,如此修炼天赋若不趁早将其扼杀,本官寝食难安,今日绝不可以放虎归山。” 齐明尚不知道他已成为弃子,眼见王封从殿外走来,沉声威胁道:“城内兵马已至,若识相的趁早将本公子放开,自斩臂膀俯首认罪,本公子勉强留尔等一条性命。” 回应他的是一个响亮的大耳巴子,王封端着一碗汤药走向陈丙,别说,这齐明脸皮是真厚,自己堂堂子境武者抽完后手掌竟也有些许疼痛。 “来,把药喝了。” 陈丙看了一眼碗中泛红的汤药,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喝,皮外伤而已,打死都不喝。” 陈丙不怕流血不怕苦累,就怕喝那苦口的中药,此事王封自然知晓,大哥不喝又不能强灌,只好无奈地看向卫樱。 卫樱不愧为女中豪杰,接过汤碗霸气地递到陈丙面前,见陈丙仍然面露抗拒,毫不留情地捏住其鼻子灌下:“白长这么大块头了,还和小孩子一样害怕喝汤药。” 身高八尺的陈丙在卫樱手下仿佛小鸡仔一般,呜咽着喝下汤药,愤怒地瞪向王封,突然感觉体内有一股热气涌向四肢,全身顿时充满力量,就连伤口处也不再疼痛,不由大感惊奇:“小封,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喝上瘾了?抱歉,只此一碗,多了没有。” 王封将结痂的手指缩进袖子里,陈丙不疑有他,起身蹦哒了两下,口中啧啧称赞:“不错不错,你小子长本事了,这两年学没有白上。” “你们速去后宅帮老爷子收拾细软,这里我看着就行。” “臭小子,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打虎亲兄弟,我留在这里陪你。”陈丙捡起掉落在地的双刀,向卫樱吩咐道:“打打杀杀的事情女孩子家别掺合,你速去后宅帮老爷子收拾细软。” 卫樱不满地嘟起嘴,却也知晓她留在此处只会让二人分心,因此并不作纠缠,轻声叮嘱了两句便走进后宅。 院内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王封没好气地看了陈丙一眼:“你伤刚好不去后面休养,留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流浪之时,你因为捡到一块碎银被当地无赖盯上……” “当然记得,你我二人并肩作战,打得十余名无赖满地找牙,怎么可能忘记。” 王封露出一抹追忆的神色,事情自然不可能如他所言一般潇洒,当年无赖的确被吓跑,代价却是兄弟二人在破败的寺庙中躺了大半个月,若非有那块捡来的碎银,二人能否撑得过去都不一定。 陈丙被王封的厚颜无耻噎得说不出话来,缓了老半天才继续说道:“我们兄弟二人能够走到今天,靠的便是彼此,城内军官已被齐贤换了个遍,绝不会看在城主与岳丈的面子上手下留情,此战必然凶险,我这个做大哥的怎能让你独自面对。” “你比你那个看似精明的弟弟明智得多,自断双臂跪下来求我,本公子开心了便放尔等一条生路。” “啪”的一声脆响,齐明摸着脸庞愣在原地:“王封!你欺人太甚!” 又是一个大耳巴子,齐明双手捧腮眼泪汪汪,他长这么大何时受过此等委屈,正欲叫嚷,但对上王封愤怒的目光瞬时不敢再作言语。 王封愤怒地甩了甩手,自家大哥常言,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多愁善感都是女孩子家干的事情,好不容易真情流露一次,齐明却在如此煽情的时刻跑出来扰人兴致,两个耳巴子还是打轻了。 “别打!”眼见王封抬手,齐明吓得闭上双眼失声叫道。 “莫名其妙,我整理一下发型而已。” 王封抬手捋了捋发梢,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可乱,兵士的脚步声近在咫尺,陈丙下意识地握紧手中双刀,王封察觉到其紧张的情绪:“我教你一句俗语,等回头你说给老爷子听,保准他对你刮目相看。” “听好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话音甫落,王封身后陡然散开一排飞针,如天女散花般撒向门外的兵士。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举家迁徙(4000)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冲在最前面的甲士只觉眼前闪过数道银光,胸口仿佛被巨石击中,禁不住向后仰去,严整的队列瞬时陷入混乱。 “看好齐明。” 陈丙想要跟随王封杀出大殿,但看了一眼蠢蠢欲动的齐明,还是收住了脚步,将刀架在其脖子上,紧张地注视着大殿外的战局。 尺长的菜刀在王封手中仿佛有了灵性,一刀既出,二刀随至,刀招迅疾无伦,如同叠浪一般绵绵不绝,百余名甲士竟无一合之敌。 卫府内的哀嚎声即便身处长街亦可听得一清二楚,齐贤脸色难看,向身旁两名布衣男子颔首道:“劳烦二位了,如果可以,还请将此子生擒。” “第二次。” 两名布衣男子淡然开口,眨眼间便消失在长街,齐贤叹了一口气,这两人是他坐镇五鹿城最大的凭仗,可惜只愿意出手三次,今日便要被浪费掉一次,说浪费却也不恰当,倘若能够将王封生擒,从其口中拷打出稷下学宫的修炼法门,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自己这五鹿城主之位现在还只是代理,等得到修炼法门,万一侥幸突破武者,朝堂上即使想提拔他人坐这城主之位,也需掂量掂量齐家在五鹿城中的份量,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天赋有限,不还有儿子吗,那么多子嗣里总该会有一两个天资尚可的孩子,只要有一人修炼有成,整个齐家都可以光耀门楣,今后五鹿城中谁人还敢言论齐家半个不字。 憧憬着,憧憬着,齐贤微闭双眼,只觉美好的明天正在向自己招手,长街上吹来的微风轻拂着肌肤,是如此的舒畅惬意。 突然微风一滞,齐贤疑惑地睁开眼,两名布衣男子气息凌乱,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面前:“事情办成了?辛苦二位了,本官必有重谢!” 猩红的热血飞溅而出,之前负责传讯的两名武士尚未反应过来,脖子便被扭断,软软地跌倒在地,脸上还凝固着谄媚的笑容。 “本官向来待二位不薄,你们这是……” 齐贤面对二人冰冷的目光,责备之言瞬时憋回肚子里,稍矮的布衣男子冷哼一声:“刚突破武者?卫府内那名年轻人明明已是子境炼气士,这两个废物差点害死本尊,这么轻易的死去算是便宜他们了。” “子境炼气士?怎么可能!短短两年,此子怎么可能有此等天赋!” “城主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二人是在诓骗于你?” “在下不敢。”齐贤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地解释道:“只是此事过于震惊,在下不由感慨,绝不敢有丝毫质疑二位的意思。” 齐贤在五鹿城内可以称得上是万人之上,但面对二人却异常恭敬,足以看出二人来头不小。 歂犬有兄长,其名曰歂茅,半岁能识字,足岁可断文,奈何天妒英才体弱多病,只能久卧病榻,腹中纵有丘壑,却无提笔之力,歂犬不臣之事败露,卫侯本欲灭其九族,但见到歂茅的惨状,不由心生恻隐,想到郎中所言歂茅命不久矣,索性将其流放街头,由他自生自灭。 卫侯一代雄主,却有妇人之仁,这一切皆在歂茅的算计之中,外人只道歂家乃是歂犬主事,却不知病榻上人畜无害的歂茅才是真正的当家之人,早在卫侯即位之初,歂茅便已预见到二者间的矛盾不可调和,暗中布局十余年,帮忙给卫恒传信的看守卫兵便是他手下暗子,此人心计之恐怖可见一斑。 卫侯甍,歂茅自幕后走出,世人方才知晓体弱多病之说乃是谣言,歂茅隐忍十余年,一出手便是杀招,先借卫侯之手除掉歂犬,再借卫恒之手除掉卫侯,偌大的卫国不过是其棋盘,卫国众人皆是棋子,谈笑间便颠覆了整个朝堂。 歂茅的御人手段同样恐怖,他虽是白丁,手下却有百余名誓死效忠的武士,更有十三名情同手足的武者追随,五鹿城中的两名布衣男子正是其中之二。 齐贤当年游历楚丘,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歂茅,此次出任五鹿代理城主,歂茅一是顾及卫忠势力根深蒂固,二是念及旧情,特地派遣二人前来协助,但这十三名武士与齐贤并非简单的上下级关系,听调不听宣,只应诺帮其完成三件事情,齐贤知晓其来路,向来甚是恭敬,只在擒拿卫忠之时恳请二人出手过一次,第二次机会则用在了今日,没想到却将二人激怒。 “公侯伯子男,一重境界一重天,此子尚未使出全力,看来并不想将事情闹僵,城主此时补救或许还来得及。” 见齐贤面色阴晴不定,稍高些的布衣男子也不怕露丑,出声补充道:“那年轻人面对甲士并未使出罡气,但察觉到我们二人,宝刀上瞬时激起一层青罡,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此子只是稍露气机,在下体内灵气便有失控的迹象,其修为恐怕比想像得更为恐怖。” 寻常武子便可力敌百名甲士,炼气士之威更是难以想象,齐贤略有纠结,他刚坐上城主之位不久,五鹿城内局势未定,调集全城兵马虽可将卫府踏平,但若伤亡惨重势必会被对家抓住把柄,于仕途不利。 “传令,退出卫府,围而不攻。”齐贤做出决定,向两名布衣男子拱手道:“烦请二位先生同行,护佑下官周全。” “城主放心,我们虽不是此子对手,但他若想在我等眼皮底下加害于你,也是决计不可能的。” 齐贤得到二人保证,内心轻松不少,整理了一番衣袍,抬脚步入卫府。 围攻的甲士终于退去,王封长舒一口气,这小半个时辰可把他累了个够呛,既要将兵卒击倒,又要控制住力道不伤及其性命,这可是个劳心费力的技术活,不过这番气力总算是没有白费,经过小半个时辰的练习,王封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掌控更加入微。 齐贤若知晓自己手下的兵士拼死拼活,却只是被当作了陪练,恐怕要急得跳脚,但他此刻显然没有心思关注这些,大殿内的齐明看到父亲走进宅院,满腹的委屈涌上心头,忍不住大声哭嚎道:“父亲,孩儿太难了!” 虎毒不食子,齐贤之前已经决定将齐明当作弃子,但当亲眼目睹其惨状,顿时怒从中来:“王封小儿,你好恶毒的心思!” “辱人者,人恒辱之,齐明想要杀我,我却只是断他两根手指,城主大人觉得很过分吗?”王封故意将“城主大人”四字加重了语气,见齐贤面不改色,不由大为钦佩,能够如此厚颜无耻也是一种本事。 “明儿伤重,本官无意与你废话,将明儿放了,本官便准许尔等出城。” “爹,不能放了他们!”齐明有了倚仗,态度十分嚣张:“您看看孩儿的双手,不杀了此子不足以平孩儿心头之愤啊!” “噤声!为父自有计较。” 齐贤年轻时也曾是浪荡子弟,没少在外面留下风流债,光私生子女都有十余个,成亲后顾及声名才逐渐收敛,自从当上了五鹿城主,虽然床第之事有心无力,但私生子女却是自己的血脉,齐贤皆已与其相认,对齐明这个只知道捅篓子的“独子”远不如之前上心,见其仍在喋喋不休,心里不由多了几分厌恶。 “爹,您一定要替孩儿报仇,一定不能放过他!” “啪”的一声脆响,王封揉着发麻的手训斥道:“说了多少次了,管好你的嘴,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齐贤脸上火辣辣的,此子当着他的面掌掴齐明,明显是不将他放在眼里:“小子休得猖狂,你虽然修为高深,但这里是五鹿,若真将老夫激怒,大不了鱼死网破!” “如此说来,城主大人尚未真的被激怒。”王封脸上笑意盈盈,下手却毫不留情,说话间突然拔刀,一截手指腾空飞起,齐明瞬时发出一声惨叫。 “现在呢?城主大人是否被激怒?” “你……” 齐贤浑身颤抖,愤怒得说不出话来,王封抚摸着刀身,悠悠开口道:“城主大人有所不知,在下最讨厌别人用手指我,令郎的那两根手指便是如此失去的。” “不要!” 齐贤反应虽快,王封的刀势却更快,又是一截手指腾空飞起。 “父债子偿,下一回可就不是一根手指这么简单的了。” 齐贤眼睁睁地看着齐明满地打滚,脸上现出一丝挫败:“你赢了,老夫认输,只要尔等发誓,今后不再踏足五鹿半步,今日之事老夫以人格担保,绝不追究。” 卫忠镇守五鹿十余年,势力盘根错节,若缓过神来伺机反扑,齐贤没有信心战而胜之,他本意只是想要逼死卫忠,只要卫忠一死,其余人等群龙无首,成不了大气候,至于逼迫卫樱、殴打陈丙等事情,完全是齐明个人的主意。 眼下事不可为,若能够保证卫忠不再踏足五鹿,也勉强算是达到了目的,齐贤不介意退让一步,但王封却并不领情,嘲讽道:“以人格担保,城主大人的人格并不足以担保此事。” “公子虽然天资卓越,但恐怕还做不了卫府的主,不如请卫老爷子出面商谈。” “封哥儿的意思便是老夫的意思。” 卫无羡大步从后宅走出,看了一眼瘫坐在血泊中的齐明,瓮声道:“说实话,老夫也不相信你这个老匹夫的人格。” 齐贤依然不动怒:“你我二人心里都清楚,我不过是担心卫忠觊觎这城主之位才痛下杀手,只要尔等保证不再回来,此事便算过去了,况且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在暗中资助卫府口粮,只是懒得追究罢了。” 卫无羡陷入了沉默,此言不假,碍于禁令,卫忠旧部虽然明面上皆与卫府划清界限,背地里却仍有联系,别的不说,这两个月如果不是一众弟兄暗中相助,卫府早就断粮了,哪里还能够等到救援,他们可以随王封离开,那帮过命的兄弟却还留在五鹿城中,若彻底撕破脸皮,事后追究起来皆要遭殃,不如见好就收。 “封哥儿,到此为止吧,行囊已经收拾好,我等即刻出发。” 齐贤早已料到卫无羡的选择,玩味地看向王封,等待其表明态度。 “空口无凭,反正我看城主大人也不怎么关心这个儿子,不如交由我等当作人质,待离开五鹿地界便将其放还,城主大人意下如何?” “爹,不可以!他们会杀了我的!” 齐贤根本不理睬齐明的嘶吼,颔首道:“按照公子的意思办便是。” “爹,救我啊,我不想跟他们走。” “明儿放心,王公子乃守信之人,绝不会为难你的。” 王封朝卫无羡点了点头,押着齐明等候在一旁,卫无羡与陈丙则快速回到后宅,过不多时,只见一架马车驶进宅院,陈丙手持马鞭急声喊道:“小封上车,我们走。” 王封走出大殿,身形交错间猛地将齐明推向布衣男子,队伍中出现一丝慌乱,待众人反应过来,王封手中的人质已经变成了齐贤。 “我想了又想,还是信不过城主大人的人格。”王封晃了晃架在齐贤脖颈上的菜刀,朝陈丙吩咐道:“按照卫老爷子衣衫上标记的方向离去,我自会追上。” “你也与他们一同离去吧,断后之事交给我即可。” 王封惊愕地循声看去,只见介子推施施然从房檐上跳下,一身伯境修为丝毫不加以掩饰,即便是白丁也可轻易感受到其身上所散发出的恐怖威压,两名布衣男子更是缩紧身形,生怕惹来伯境强者针对。 “先生您怎么来了?” “公子担忧你的安危,特地派我前来护佑。”介子推笑着挟持住齐贤:“别问那么多了,快去吧。” 重耳流亡在外,生怕得罪卫国平白树敌,因此将王封送至五鹿便借口分开,介子推此刻前来八成是自作主张,王封心下感动并为点破:“多谢先生,晚辈先行离去,先生请多多保重。” 陈丙见状急忙侧开身子让王封进入车厢,待众人坐稳后郑重地向介子推抱拳致谢,轻扬马鞭,马车瞬时驶出卫府,穿过城门向着西南方向离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在路上(4000) 马蹄声声,搅扰了静谧的夜色,几只麻雀从睡梦中惊醒,不满地扑棱着翅膀飞出丛林,驾车之人似乎自觉理亏,猛地扬起手中的马鞭,车轮掀起一阵尘土,迅速消失在官道之上,只留下数只麻雀仍在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故土难离,在此地生活了十余年,还真有点舍不得。” 卫无羡探头望向身后渐行渐远的五鹿城,在月光的映照下眼睛里闪耀着点点晶莹。 “是老夫拖累了你们啊。” 卫忠倚靠在车厢里,神色萎靡,整个人的精气神与两年前大不相同,卫无羡闻言从车厢外缩回身子,瞪圆眼睛叫嚷道:“属下这条命都是大将军捡回来的,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当年狄人入侵,卫国北境彻底化为修罗场,援兵迟迟未至,卫忠率兵死守,战到最后,数万将士幸存者不足千众,卫无羡这条命可以说是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卫忠记得很清楚,当年这个大个子悍卒,醒过来后只喊了一个字:“杀!” 可能是心有所感,卫忠破格将其提拔为亲兵,从北境到五鹿,这个大个子悍卒便始终跟随在他左右,即便已经离开行伍踏足仕途,当年的拳拳之心却丝毫未曾改变。 “咱们两个老骨头到好说,就是苦了这些孩子们。”卫忠强撑着坐直身子,语气中满是愧疚:“尤其是王封,听说稷下学宫规矩森严,封哥儿此次插手卫国内政,回到学宫后恐怕难以交代。” “城主大人不必担心。”退学之事不宜过早暴露,王封早已想好了说辞,开口间十分自然:“晚辈突破子境后,受夫子之命外出游历,积累感悟,期间不受学宫内条条框框约束。” 卫忠对稷下学宫的规定也只是道听途说了解有限,听闻此言不疑有他,心中的愧疚之情稍有释怀:“无论如何,此次都要感谢封哥儿出手相救,老夫已不是五鹿城主,封哥儿今后直呼老夫名姓即可。” “若非城主大人赏识与引荐,晚辈绝无可能面见卫侯,更不会有机会进入稷下学宫求学,您在晚辈心中永远是五鹿城之主。” 见卫忠还欲言语,卫无羡瓮声瓮气地劝说道:“大将军莫要啰嗦,一个称呼罢了,小辈们的心意由着他们去便是。” “哈哈哈无羡所言在理,倒是我落入俗套了。” 卫忠心情并未如想象般愁闷,他二十有余参军入伍,四十出头受任将军,年近花甲又领命镇守五鹿,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卫国,城主之位是权力,又何尝不是枷锁,卫国将乱,朝堂上的是是非非他无力掺合,回首这一生,可谓无愧于社稷百姓,眼下半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索性离开,寻一处安宁之地了却残生倒也不错。 车厢内的气氛逐渐活跃起来,憋了半天的卫樱终于敢开口说话:“爹,您快看看咱们此行去往何处。” “封哥儿就在这里,你直接问他便是,非得来麻烦我这个老人家。” 卫无羡宠溺地瞪了一眼卫樱,口中抱怨着,却还是依言撩起长袍,只见衣摆上整齐地刺有一行小字。 “西南而行,止于戴城。”卫樱朗声读完字迹,尚未反应过来戴城在何处,只觉马车一颠,车厢外的陈丙失声叫道:“小封,我们要回宋国?” “戴城?那不是陈丙的家乡吗!”卫樱眼前一亮,激动地问道:“小封,我们真的要去戴城吗!” “我是如此打算的,不知道城主大人与卫老爷子是否同意。” 卫忠笑着摆了摆手:“我这把老骨头去哪里都一样,你们做主就行。” “老夫也是这般心思,不过你与贤婿离开戴城已久,回去后可还有栖身之地?” “晚辈之前游历之时,曾途经戴城,特地回故居看了一眼,虽然破败,但房屋主体并未损坏,届时找人修葺一番,足够我等居住。” “如此甚好,封哥儿办事,老夫放心。” 既然三人都没有意见,此事便算是敲定了,王封笑道:“此去戴城,至少还需要一日的路程,我出去陪陪大哥。” “这半年来贤婿天天唠叨你,好不容易见面你们兄弟二人还没有机会叙旧,快去吧。”卫无羡挥挥手,顺势拉住想要跟出去的卫樱,卫樱见父亲目光严厉,乖乖地坐回车厢。 “五年了,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有机会重返戴城。”陈丙感受到身后的响动,扯动缰绳放缓车速,悠悠地感慨道。 王封盘膝坐在陈丙身旁,晚风轻拂脸颊,心情说不出的舒畅:“是啊,可惜村子里的故人都不在了,不然见你带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回去,必然会羡慕死。” “臭小子,讨打,连你大哥都敢取笑了。” 当年一场瘟疫,大浩口半数村民因此丧生,王封与陈丙的父母便是死在了这场瘟疫之中,后来宋楚大战,大部分村民为逃避战乱背井离乡,留在村内的多是走不动路的老弱,经过这么多年大概也早已去世,陈丙回想起儿时的玩伴,情绪不由有些低落:“乱世人命贱如狗,咱们兄弟二人还能够有幸重返戴城,真应该感谢老天爷开眼。” “是啊,这乱世之中,若没有足够的力量,想要保全身边人都是奢望。” 楚地有佳人,身着大红嫁衣的身影犹在眼前,王封的语气亦流露出些许惆怅,陈丙不知其中内情,只道是在感概今日之事,宽慰道:“臭小子,你堂堂子境炼气士都这么说,大哥我连武者都没能突破,不得羞愧死。” “不瞒你说,我能有如今的修为,多亏游历期间碰上了一位老者,这位老者正好就在戴城,大哥若想修习武道,我为你引荐如何?” “那感情好,可惜大哥不信你小子的鬼话。” 陈丙爽朗地大笑道,怎么会那么巧,碰上个高人正好就在戴城,真以为他陈丙好忽悠不成。 王封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真话为何就没有人相信,见陈丙一脸得意的表情,兀自挣扎道:“这位老者真的在戴城,骗你是小狗。” “汪汪汪!”陈丙从未感觉自己如此机智,这套把戏他早已在王封身上领教过无数次,绝不会再上当:“臭小子,怎么样,被大哥看穿了吧?” 得得得,自作自受,谁让自己之前总是捉弄陈丙,王封认命般地挥了挥手,抢过马鞭不耐烦地说道:“赶紧去睡觉吧,明早来替我。” “莫生气,生气伤身体,不要恼羞成怒。” 王封挥动马鞭假装没有听见,这都是他当年捉弄完陈丙后安慰的话语,没想到有一天竟会被用到自己头上。 “我进去看看卫樱,一会儿出来替你。”陈丙说完后掀开车帘进入车厢,过不多时便钻了出来:“你从临淄赶过来,一路上舟车劳顿,快进去睡吧,这里交给大哥就可以。” “自临淄前往蓝田都是魏武子在驾车,我只管待在车厢内呼呼大睡,现在精神得很。” 陈丙曾经见过魏犨,也认出来了今日卫府中现身的中年人乃是介子推,提起这一茬顺嘴问道:“他们二人不留在临淄护卫重耳公子,怎么和你一同来到蓝田了?” “顺路而已,咱们如果车程够快,说不定还会在前方遇到重耳。” 陈丙不由被勾起了几分好奇:“重耳公子离开临淄了?” 王封尚未开口,身后的帘子便被掀开,卫忠与卫无羡二人挤在门前,讪笑道:“封哥儿你继续,老夫也想听听。” “齐公宠臣易牙乃是夷吾的暗子,重耳知晓后自然不敢再在临淄久留。” 卫忠料到其中必有隐情,却没有想到内幕如此惊人,当听到齐姜醉遣重耳,不由感概道:“听闻重耳公子之前在狄国的妻室亦是一位奇女子,想来此人必有过人之处,才能够得到此等女子的青睐。” 卫无羡突然露出一副老不正经的笑容,在一旁打趣道:“听说稷下学宫也招收女弟子,封哥儿有没有心仪的女子,下次回来带给老夫看看。” 褒姒娇俏的脸庞浮现在脑海,王封面色如常:“这两年一心求学,没顾得上其他,若今后得遇良人,一定带给您老过目。” “正是因为心无旁骛,才能够取得如今的成就,封哥儿,老夫这个成语用得可否恰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老爷子用得十分恰当,晚辈佩服。” 卫无羡得到嘉许面露喜色:“武道之路不可懈怠,终身大事也不能耽搁,有合适的女子赶紧娶回家来才是正道,莫要等到好女子都被他人抢走,你便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抱着榆木疙瘩徒呼奈何。”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卫老爷子不愧是过来人,话糙理不糙,王封朝正在偷笑的陈丙做了个鬼脸,虚心受教。 一番说笑过后,卫忠打了个哈欠:“岁数大了就是不中用,你们兄弟二人继续聊,我等先行歇息了。” 睡意能够传染,两人回到车厢后陈丙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王封笑道:“快去睡吧,之后有的是时间叙旧,养足精力等到了戴城还需要收拾屋子。” “行,那我去休息片刻,一会儿再来替你。” 这半年以来陈丙既需应对齐家刁难,又要时刻担心王封安危,紧绷的精神已经到了极限,眼下两桩心事尽皆放下,头刚接触到车厢便陷入沉睡,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懒虫终于睡醒了!” 马车停在溪旁,众人正在取水煮饭,见陈丙走出车厢,卫樱攥着一把野花跳到其面前,期许地问道:“美不美?” “这不就是普通的野花吗,到处都是,有什么稀奇的。”陈丙刚起床脑子还不太清醒,陡然看到卫樱眼中的杀意,心神一凛,急忙补充道:“美,和你一样美。” “这还差不多。” 卫樱满意地挽起陈丙的胳膊,蹦蹦跳跳地走向溪边,锅中的饭食已经煮熟,王封正在添加佐料。 “好香,这是什么?”陈丙凑上前看了看,惊愕道:“你怎么还带了盐巴?” “民以食为天,吃好才有力气游历。” 王封有条不紊地将盐巴收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小心地取出几粒晒干的种子,陈丙从未见过此种食材,不由有些好奇:“这又是什么?” “花椒。” 楚地多香料,花椒本是用来祭神的,王封发现后大为惊喜,特意购买了一大包,可惜于阳江村丢失大半,眼下只剩下怀中的这一点,必须要省着点用,不然今日还可以做一锅椒麻鱼解解馋。 “花椒?干嘛用的?” “我们等着吃便是,何必操那些心思。” 见陈丙如好奇宝宝一样追问不休,卫无羡笑着说道,他醒得早,亲眼看到王封从溪水中捕上来一条河鱼,用菜刀清理干净内脏鳞腮,一丝不苟地片成鱼片,接着生火煮粥,待锅内飘出香气将鱼片倒入,煮了小半个时辰又加入了数棵溪边野菜,最后还从怀中取出盐巴香料,明明是在外逃亡,硬生生地被封哥儿变成了野营模样。 “温中行气,驱寒暖胃,我等居于野外,体内湿气较重,喝一碗花椒鱼片粥再舒适不过了。” 王封盛出来五碗鱼粥,先是献给卫忠与卫老爷子,鱼粥香气扑鼻,陈丙顿感腹中饥饿,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刚接过饭碗便忍不住喝了一大口,顿感口舌发麻浑身冒汗,通体上下无一处不觉舒畅,由衷地赞叹道:“好喝!” 与之相比,卫老爷子就文雅许多,只见其轻举饭碗小口啜饮,闭目回味片刻,悠然道:“巧夺天工,此粥巧夺天工啊!” 王封差点将口中鱼粥喷出,暗自下定决心,今后绝不再教卫老爷子成语,卫老爷子对此浑然不觉,喝一口鱼粥便感叹一句,等一锅鱼粥消灭干净,王封已经开始动摇,“巧夺天工”一词用在这里,似乎好像仿佛也没有什么问题。 收拾好炊具,一行人继续赶路,此地距离戴城不过百里,黄昏时分众人便已到达戴城,马车却不作停留,径直从城池前驶过,向东南方向继续奔驰十余里,最终停在了一处村落。 陈丙从车厢内走出,看着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村落,自语道:“姬楚,我们回来了。” “是啊,我们回来了。”王封看着面前刻有“姬楚村”字样的石碑,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姬楚,姬氏后裔,楚国正统,五年前自己为避战乱从此处离开,造化弄人,兜兜转转一大圈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大浪淘沙,下一次离开之时,便是布局天下之时。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月是故乡明(4000)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卫樱拧干净最后一件衣物,抬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点点汗珠,端起木盆沿着长满青苔的小径离开溪畔。 归来天晚,昨夜黄昏时分抵达姬楚村,一行人只来得及稍作收拾便凑合睡去,今日晨起后才开始收拾屋子,忙活了一整天才将破败的宅院收拾妥当,终于有了点家的样子。 夕阳暮归染天穹,彩云分层紫黄红,卫忠与卫无羡靠在院中的躺椅上,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悠闲地摇着藤扇,这是王封专门买来孝敬二人的。 陈丙站在屋顶,怀中抱着一团茅草,多亏是在夏日,即便年久失修的房屋四面漏风也不觉寒冷,但房顶的五六个大窟窿却不能不管,戴城多雨,万一晚上睡梦正酣,被夜雨浇醒,年轻人倒还好,两个老人家的身子恐怕经受不住。 “回来的正好,开饭喽。” 王封手持碗筷走出伙房,正好撞上洗衣归来的卫樱,笑着招呼了一声,手下动作不停,两个来回间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餐食。 “这一桌饭食当真是巧夺天工,封哥儿之厨艺亦是巧夺天工啊。” 香气扑鼻,卫忠与卫无羡相视一笑,齐齐伸出筷子,却被王封出言阻止道:“二位莫急,看看这是什么。” 只见王封施施然从背后取出一壶美酒,卫忠乃是识酒之人,脱口而出道:“杜康酒!” “早就听卫老爷子说过,城主大人知酒懂酒,果然瞒不过您的鼻子。” 王封拔开泥封的酒塞,醇香的酒气瞬时钻进每一个的鼻孔。 “我道封哥儿上午大清早离开所为何事,原来是去寻酒了。” 卫老爷子笑意盈盈地看着杯中的酒花,却不举杯品尝,而是看向卫忠,论年岁论威望卫忠皆是众人中的长者,也不推辞,举杯轻啜一口,闭目回味半晌:“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更有几多得。” “好诗,好诗啊!”卫无羡早已被酒香勾起了馋虫,说话间已一饮而尽,吧嗒着嘴夸赞道:“好酒,巧夺天工的好酒,没想到这乡野之地竟会有如此巧夺天工的美酒!” 王封笑了笑没有说话,如此美酒自然不会产于乡野,他今日一大早去了一趟戴城,这壶杜康酒便是从楚老手中生抢下来的,为此没少被楚老絮叨。 “封哥儿,这荷叶之中包裹的乃是何物?”卫无羡的目光被桌子上的菜式所吸引,搓着老手眼巴巴地问道。 “此乃荷叶鸡,整鸡取出内脏,炸至表面上色,再辅以香料炖至,最后以初夏之荷叶包裹,埋于土中烘烤半个时辰便算完成。” 王封边说边揭开荷叶,只见整只鸡上包裹着一层淡黄色的鸡油,色泽动人,光是一眼看去便让人食欲大增,诸人齐齐咽了一口口水,卫无羡的筷子已经举起,只待卫忠动筷。 “诸位动筷便是,不必顾及老夫。” 卫忠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口中,只觉鸡肉酥烂入味,却又别有嚼劲,脸上不觉露出一抹欣喜之色。 卫忠动筷饭席才算正式开始,卫无羡早已迫不及待,但依然先给王封夹了一块鸡腿:“这两日多亏了封哥儿,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感激之情都在这个鸡腿里了。” 王封知晓卫老爷子心中过意不去,笑着收纳,卫无羡满意地点点头,将另一只鸡腿夹给了卫忠:“这两个月府内困窘,大将军您吃只鸡腿补补身子。” “给陈丙吧,这孩子跟着咱们遭罪了。” 陈丙正在和卫樱耳语,听闻此言急忙摆手拒绝道:“城主大人您吃便是,我喜欢吃鸡屁股。” “傻小子,你与卫樱一人一根鸡翅,比翼双飞。”卫无羡大笑着撕扯下两根鸡翅,目光看向王封:“封哥儿,这个成语老夫用得可否恰当?” “甚是恰当,颇具巧夺天工之意。” 卫无羡得到肯定甚是欢喜,连着荷叶一起将剩下的鸡架捧起:“剩下这些都是老夫的了,不瞒贤婿,老夫也最爱这鸡屁股。” 陈丙闻言大有得遇知己之意,呵呵傻笑道:“岳丈大人您吃。” 王封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亦是十分喜在心中,起身盛出五碗汤:“今日最鲜美的并不是荷叶鸡,而是这道翡翠白玉汤,各位请尝一尝。” “哦?那老夫可要好好品尝一番。” 荷叶鸡已经足够鲜美,听说这道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菜汤更为鲜美,众人自然是不相信,纷纷拿起汤勺品尝起来,仅是一口便齐刷刷的呆住。 “奇也怪也,这道汤的食材不过是豆腐与野菜,为何会如此鲜香?” 卫忠这辈子走过南闯过北,自认为也算是见多识多,但还是头一回品尝到如此独特的野菜豆腐汤,忍不住问道:“莫非这是这豆腐暗藏玄机?” “野菜是寻常的野菜,豆腐也只是寻常的豆腐,都是从村中百姓手中购得。”王封神秘一笑,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囊:“此汤之所以鲜香,完全得益于此物。” “这是什么?” “此物叫做味精,乃是齐地沿海百姓将海带晒干研磨而成。” 王封也不卖关子,解开布囊倾倒少许于清水之中,示意众人再尝一尝,众人将信将疑地端起各自面前的水杯,普普通通一杯清水,只是加入了些味精,竟当真鲜香无比,陈丙瞪大眼睛观察着杯中之水,却丝毫看不出端倪:“这海带又是何物,太神奇了。” “可以看作是长在海里的水草,沿海地区多的是,最初只是贫苦渔家调味之用,后来被御厨发现带入宫中,逐渐成为齐地特有的调料。” 王封初见味精亦是十分欣喜,他曾打算专程前往胶东地区制作些味精,以便满足口舌之欲,但一直没能抽出来时间,没想到充满智慧的劳动人民早已发现味精,倒省却了他不少功夫。 卫忠十分中意这份菜汤,饮尽后又盛了一碗,笑道:“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花椒、味精都是第一次听闻,果然趁着年轻还是应该四处闯荡一番,方才不枉此生啊。” “城主大人所言甚是,封哥儿能够进入稷下学宫求学,短短两年便达到如此修为,今后必定前途无量,用不着我等操心。”卫无羡叹了一口气,看向陈丙的目光中带有一丝愧疚:“老夫只是觉得对不起贤婿,本来打算等卫樱有了身孕,便安排你去往边境历练一番,回来后好在五鹿军中谋求一份差事,谁成想卫侯突然离世,公子郑的身份也不知因何原因暴露,连大将军都受到牵连,此事只能暂且作罢。” “岳丈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陈丙没有什么大志向,只希望小封能够出人头地,咱们一家人齐齐整整便是最大的幸事。” 陈丙溺爱地看向身旁的妻子与兄弟,他父母早亡,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十分满足,并不奢望其他。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封心神一动,开口道:“城主大人是否知晓,公子郑目前身在何处?” 卫忠放下手中的汤碗,沉吟片刻,苦笑着摇了摇头:“自从齐贤上位,老夫的消息网便被切断,只是隐约听说公子郑逃到了陈国,是真是假并不得知。” “卫侯击退邢、狄二国后,曾派人传来密信,信中说国都叛乱未定,让老夫多加照看,切勿让公子郑离开五鹿。”卫无羡面露追忆,继续说道:“后来歂犬刺杀之事败露,公子郑想要返回楚丘,但考虑到尚未收到卫侯口谕,老夫遂将其拦住,过不多久卫侯在街市遇刺身亡,不知是何人走漏了风声,朝堂上的乱臣贼党听闻公子郑藏身于五鹿,于是派遣两名武者前来刺杀,公子郑得到消息后自知不是对手,匆忙动身离开五鹿,至于去了哪里大将军与老夫皆不曾知晓。” 公子郑离开后,卫忠便成了替罪羊,奉命前来捉拿卫郑的两名武者认定是因为其包庇,卫政才得以逃脱,遂将卫忠制服后关进大牢,每日严刑拷打,多亏理政大夫元咺从中斡旋,加上歂茅也认为拷打不出来有用的信息,为了安抚民心这才将卫忠释放。 之后的事情王封已经知晓,齐贤出于私心想要逼死卫忠,连带着卫府也受到了牵连,好在事情已经过去,虽然舍弃了于五鹿城的家业,但至少人人平安,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其他人亦是同样的想法,月色当空,美酒佳肴陈列在前,何必再去纠结那些无力改变的旧事,卫忠斟满一杯酒,举杯邀道:“敬诸位,一切尽在不言中。” 喝到最后,众人皆有了几分醉意,卫樱搀扶着二老早早进屋休息,小院中只剩下王封与陈丙二人仍在对饮。 “还是戴城的酒好喝,烈是烈了点,但却更为醇香。” 杜康美酒楚老只珍藏了一壶,早在饭席上便已喝完,兄弟二人现在喝的不过是寻常浊酒,但在陈丙看来,此酒却比杜康美酒更为回味悠长。 “你看那天边的月亮是不是也比别处更圆更亮?” 陈丙喝得起兴,索性丢下酒杯,抱着酒坛仰躺在地,对着天边的月亮端详片刻,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小封你还真别说,这月亮又大又圆,当真比别处的月亮看起来更为顺眼。” “月是故乡明,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 王封仰躺在陈丙身旁,默默地数起天际上的星星,感觉像是回到了当年逃难之时兄弟二人一起度过的无数个夜晚。 “陈丙,你是否愿意修习武道?” “陈丙是你叫的吗,说过多少次了,要叫我哥。”陈丙笑骂了一句,怅然地喝下一大口酒:“愿意是肯定愿意,如果能够修习武道,至少面对他人刁难之时不至于连身后的亲人都护佑不住,但大哥自知天赋有限,就不去想这些没谱的事情了,小封你好好修炼便是。” “大哥,我需要你的帮助。” “小封,你别安慰我了,大哥还能帮你什么。” 看到王封取得如今的成就,陈丙在欣慰之余难免有些失落,倒不是因为妒忌,以往都是他保护与照顾王封,但如今王封已是子境炼气士,他却连武者都未能突破,只怕今后没有能力再帮扶这个从小带大的兄弟了。 “大哥,我是认真的。” 陈丙想要说些什么,但见王封面色严肃不似安慰之语,喝了一口浊酒静待后话。 “我的身世有些特殊,现在不方便告知大哥,但大哥明日若愿意与我去一趟戴城,我必将背后隐情全部告知。” “去戴城做什么?” “大哥是否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老者,他此刻正在戴城,我今日已去拜访,只要大哥有意修习武道,他便愿意倾囊相授。” 陈丙越来越搞不清自己这个弟弟打的什么主意,生怕其遭受歹人蛊惑:“小封,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我二人与这名老者非亲非故,他为何愿意教我修习武道?” “放心吧大哥,这位高人与我祖上有旧,绝不会害我们,至于其他的,等你明天见到他自然知晓。”王封起身抢过酒坛,一口饮尽坛内剩余的酒水:“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大哥你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前往戴城。” “臭小子,都听你的。” 陈丙向王封的背影笑骂了一句,捡起酒坛晃了晃,一滴酒水也没有剩下,不由抱怨道:“也不给大哥留一口。” 话音刚落,已经进屋的王封探出头来,嬉皮笑脸地说道:“那位高人家里有的是好酒,明天去了让你喝个够。” “臭小子,还不快去睡觉!” 陈丙作势要将酒坛扔出,王封立马配合地跑进房间,陈丙笑了笑,摇摇晃晃地走回屋内,他并非嗜酒之人,只是今日高兴才多喝了几杯。 卫樱早已睡下,陈丙轻手轻脚地摸上床,窗外月色正好,他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月是故乡明,小封说得在理,五鹿虽好却终究不是故乡,还是姬楚待着舒服。 也不知晓小封到底遇到了什么难处,神神秘秘的又不愿意明说,好在明日去了戴城便能够得知,自己虽然没有什么能力,但只要能够帮到小封,豁出去这条命都没有问题,就是有些对不住卫樱,不过只要小封没事,肯定能够帮自己照顾好卫樱。 陈丙在胡思乱想中进入了梦乡,睡梦中隐约听到院内传来阵阵雨声,嘴角不觉露出一抹笑意,多亏早些时候将房顶加了两层茅草,这夜雨再大一些又何妨。 第一百一十四章 学万人敌 昨夜下了一宿的雨,空气中混合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张老二便如往常一样支起了面摊,当锅里的水汽沸腾,面香四下飘散,街巷中开始有百姓走出家门,沉寂的戴城逐渐恢复了生机。 “老张,来一碗杂碎面,多加点醋。” 来这里吃面的都是街坊邻居,张老二早已记下了众人口味,轻车熟路盛出一碗素面,浇上一大勺汤头,笑着端到来人面前:“蒋老哥,你的面。” 蒋厚福接过面碗,先吸了两口面汤,回味半晌才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送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开口道:“偌大个戴城,属你张老二扯的面最好吃,三十多年了味道就没有变过。” “若不是蒋老哥提起,我都没有意识到这面摊已经摆了三十多年。”张老二将抹布扔回案台,顺势坐在对面:“有日子不见了,老哥近来在忙什么?”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可忙的。”蒋厚福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脸上有着遮掩不住的骄傲:“我家小儿子,就在衙门里当差的那个,在城西买了处宅子,非要把我接过去一起住,不去还不行,我这拗不过他,只能过去住了两天。” “老哥好福气啊,养了一个如此孝顺又有本事的儿子。”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城西那处宅子确实够大够亮堂,但人生地不熟的,想吃碗汤面都寻不到去处,这不,我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你这面摊解解馋。”蒋厚福将碗中剩余的杂碎与面汤吞进肚子,意犹未尽地起身道:“吃饱喝足,打道回府,老张你忙,我明天再来。” 日上三竿,再嗜睡的闲汉也已起床,街上愈发热闹,前来吃面的人也多了起来,张老二笑着将碗筷放到水桶里,麻溜地开始煮面,他无儿无女,没有蒋老哥那份福气,趁着还能干得动,把面摊经营好,能够多攒一点养老钱就知足了。 “张大叔,两碗杂碎面。” 张老二正在埋头扯面,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这一片街坊都是老人,极少有喊他“张大叔”,之前倒是楚老家里有一位年轻人每日早晨过来吃面,但也有小半年没看见,估计是外出打拼了。 “要不要醋?”张老二舀起一勺醋,抬头愣了片刻:“小王,你回来了啊!” “刚到戴城,家门都没还有进,先奔着您这面摊来了。” 张老二爽朗地笑了笑,分别向两碗面中又加了一大勺杂碎:“小王爱吃醋,这个小伙子要醋不要?” “要的要的。” 陈丙喜滋滋地接过加满醋的面碗,与王封寻了一处桌子坐下,刚想开吃,突然想起来什么,放下筷子问道:“小封,咱们去拜访高人需不需要带些礼物?” 王封把头埋在碗里大口吃面,没有心思细细解释:“不用,等咱们吃完了给他带一碗杂碎面就可以。” “都这么晚了,要不咱们别吃了,先去拜访高人吧。” 陈丙还是有些忐忑,起身便准备再要一碗面打包带走,王封赶忙吞下口中的面条,阻止道:“高人这个时辰还没有起床呢,等咱们吃完面过去时间正好,安心坐下吃面。” 陈丙将信将疑地停下脚步,心里仍然不踏实,三两口扒拉干净面条,便坐在那里左顾右盼,王封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加快速度吃完,起身招呼道:“张大叔,再来一碗杂碎面带走,碗中午给您送过来。” “早就准备好了,老规矩,什么时候得空送过来就行。” “谢谢张大叔,那您忙,我们哥俩先撤。” 青石小院的栅栏上爬满了藤蔓,几朵可人的小花藏身在绿叶中,王封掐下一朵,推开院门径直走进屋内,陈丙却甚是拘束,站在小院子里不敢迈开脚。 “楚老,起床没有,杂碎面来了。” 王封喊了两声也没有回应,探头看向床上,并不见楚普的身影,不由有些疑惑,以往这个时间楚普肯定还在呼呼大睡,今日怎会如此反常。 “楚老,你在哪里?” “行了,别叫了。”楚普从后院走出,没好气地瞪了王封一眼:“你们怎么才来,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百年难得一遇、亘古八荒绝无仅有的稀世佳徒?” 陈丙呆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王封却没有那么多拘束,好奇地摸了摸楚普身上的长袍:“楚老,您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还穿得如此正式?” “别瞎碰,摸脏了怎么办。”楚普没好气地拨开正在上下游走的罪恶之手,目光看向陈丙:“你昨日说帮我觅得佳徒,我特地起了一个大早,还换了一身正装,敢情白费心思了。” “您老就看了一眼,怎么可以如此武断。” 王封嬉皮笑脸地耍起无赖,楚普却根本不吃这一套:“此子根脉寻常,穷尽毕生精力最多也只能突破子境,没有必要在武道一途上浪费时间。” “子境够用了,更何况楚老您最拿手的也不是武道,我大哥在武道一途上天赋有限,你可以教给他别的东西啊。”王封毫不气馁,腆着脸将杂碎面推到楚老面前:“您老还没有吃饭吧,吃完面咱们再说。” “臭小子,净打老夫的主意。”楚普夹了一筷子面条却并没有放到嘴里,而是看向陈丙,话锋一转道:“小子,你为什么想习武?” 见陈丙发愣,王封急忙在一旁提醒道:“楚老很和蔼的,大哥你实话实说就行。” 陈丙心中忐忑,生怕说错话给自家兄弟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但看到王封鼓励的目光,咬了咬牙开口道:“回前辈的话,我想帮助小封。” 陈丙说完后便低下头不敢言语,过了半晌仍不见回应,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去,只见面前的老者正在埋头吃面,好似没有听到他刚才的话语。 “不是老夫打击你,王封已经是子境修为,你却连武者都没有突破,不拖累这小子就不错了,还谈何帮助。” 楚普将面碗推到一旁,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见陈丙面色坚定,语气稍有和缓:“你如果当真想要帮助王封,老夫倒有一个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学这万人敌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陈丙拜师 “万人敌?” 陈丙经常听卫老爷子回忆行伍之事,还从未听说过何人能够以一敌万,不由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楚普看出其疑惑,屈指弹着桌子开口道:“你没有听错,就是万人敌,你如果愿意学老夫可以教你,但能否领会就要看你自身的悟性了。” “晚辈愿意学,只是不知道这万人敌究竟是何物?” “万人敌,说白了不过两字,兵法。”楚普仰靠在椅子上,捋着胡须解释道:“兵者,诡道也,战场上一人之力终究有限,这万人敌便是应对不同战势的兵法谋略。” “晚辈虽然沾了小封的光,侥幸混取到一个武士的身份,但离开卫地便做不得数,想要参军都难,何谈领兵对敌,这万人敌对晚辈而言不过是屠龙之术,学了也没有办法帮到小封。” “你没有告知他真相?” 楚普疑惑地看向王封,王封面露纠结:“我虽然想与大哥共同征战,但又怕将他拖进泥沼,至今也未能下定决心,这才找您老帮忙决断。” “好小子,就知道把难题丢给老夫。”楚普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沉吟片刻开口道:“此事老夫也做不了主,你若信得过此子,就将真相告知,让他自己做决定便是。” 王封了解陈丙,只要知晓了真相,必然会义无反顾地为自己遮风挡雨,心中仍在犹豫不决,陈丙却已经抢先开口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还是小封你和我说的,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旁。” “我是周王室后裔,先祖姬月乃是楚国初代君主。”见陈丙直勾勾地看向自己,王封心里有点发毛:“我刚知晓此事的时候也很震惊,要不你先消化一下?” “不用,你继续说,我承受得住。” 陈丙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听完王封的叙述,仍是呆滞了半天才缓过神来:“这两年苦了你了,以后大哥与你并肩奋战,杀进洛邑将弟妹抢回来!” “大哥,你就没有别的事情想要问?” “你是我弟,我是你哥,这点没有改变,其他身份在我看来没有任何区别。”陈丙抬手锤向王封胸膛,笑道:“大哥不及你聪敏,只要你有需要,尽管说话便是,老规矩,操心的事情你来,出力的事情交给我。” “公子能够遇到你,也是他的福分啊。”楚普犹豫了片刻,目光中露出一丝追忆的情绪:“七年前我曾在此地见过你,不知道你是否还有印象。” 陈丙疑惑地摇了摇头,那么久远的事情如何能够记得住。 “再仔细看看,小老鼠。” 楚普的面容逐渐与记忆中的身影相重合,陈丙定睛半晌,脱口而出道:“您是当年的那位卖货郎!” “小家伙记性还不错,当年的糖人好吃吗?” 说起糖人,王封对此事也有印象,讪讪地插嘴道:“那只糖老鼠都被我吃了,大哥只舔了几口棍子。” 当年陈丙在镇上做短工,回村时正好碰上一个货郎,见货郎在做糖人,遂央求其做了一个老鼠形状的带回家中送给弟弟,王封年岁尚小不懂事,一口气全都给吃掉了,祖母回家后听说此事,抡起棍子大发雷霆,多亏陈丙在一旁求情,王封屁股上才少了几道棍印。 提起当年的趣事,三人都觉得有些好笑,王封却有一事不明:“楚老既然七年前就来过姬楚,为何不与我相认?” “老夫当年的确是想带公子离开,但来到戴城才知晓公子已经因瘟疫去世,那时候你还小,老宰等人都不同意过早干涉你的生活,此事只能作罢。” 王封知晓楚普口中的公子是指自己的父亲,但其言语中还透露出另外一个讯息:“楚老刚才说老宰等人,楚国旧臣除了您与老宰,还有其他人吗?” “老夫说了吗?可能是你听错了。”楚普不露声色地岔开话题:“我与老宰商议后决定顺其自然,于是同往八公山隐居,静候公子长大成人,后来我提前下山,老宰则留在八公山上等待八公酒出土,说来也巧,公子竟然自己寻到了八公山上。” 楚普既然矢口否认,王封自知追问不出什么,顺着其话茬问道:“如此说来,江充无意间看到的‘仙人’便是楚老您了。” “应该没错。”谈及此事,楚普止不住笑意:“老宰后来没少与我抱怨,说那江充以貌取人有眼不识泰山,他堂堂侯境炼气士被当作无赖,我这小小的伯境武者却被错认成仙人。” 陈丙只知晓武士之上乃是武者,具体的境界划分却是无从得知,暗戳戳地凑到王封身旁,小声问道:“小封,侯境伯境子境,哪一个才是最厉害的。” “武道一途,共有公侯伯子男五境,每境又分为上中下三品,待你拜入老夫门下,老夫日后自会与你详解,不必心急。” 王封闻言眼前一亮,急忙递给陈丙一杯茶水:“楚老答应了,还不赶紧拜师。” 陈丙反应虽慢却并不呆傻,经由王封提醒迅速反应过来,举起茶杯便要双膝跪下,孰料楚普却出言制止道:“且慢!老夫撰写之兵法分为阴阳两册,阴册诡,阳册正,你天性淳朴行事坦然,正适合修习阳册,老夫既然答应收你为徒自然不会作伪,但今日并非良辰,两日后午时,老夫在此收你为徒。” 陈丙对此自然没有意见,傻笑着站起身来,向楚普恭敬地施了一礼,王封却是腹诽不已,午时抄斩,这个时辰选得也太不吉利了,不由问道:“楚老,午时可有什么讲究,要不咱们换成巳时如何?” “不成不成,拜师收徒必须选在上午整时,巳时不可以。” “巳时亦是在上午,为何不可?” 王封只是好奇,并非有意刁难,楚普听完后却勃然大怒:“臭小子,非得逼老夫明言不成!今日老夫已经起过一次大早,休想再让老夫早起,巳时老夫尚未起床,就定在午时了,你们两日后再来吧!” 见楚普发怒,王封识趣地拉起陈丙告辞离开,刚迈出大门,房间里突然飞来一件物什,王封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臭小子,把面碗给人家还回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初抵商丘 宋国商丘。 重耳一行人抵达此地已有月余,宋公兹甫好吃好喝招待着,却绝口不提出兵相助之事,这两日甚至连面都不愿意再露,有何吩咐也是让官驿的驿丞代为传达。 “国君近来身体抱恙,实在是不方便接见诸位,还请先生们勿要怪罪。” “我等流落至此,多亏宋公收留,而今宋公贵体欠安,我等可否入宫探望一番,也好聊表心意。” “诸位不必麻烦了,下官先行告退。” 驿丞不给众人留有商讨的余地,话音刚落便拱手告退,狐偃抬手想要阻拦,终究没能张得开口,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难道我等真的来错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本以为宋国已经从泓水之战的挫败中恢复过来,但看宋公的态度,依然还是存着休养生息的心思。” 先轸面露挫败,此事怪他思虑不周,齐公身体每况愈下,指不定哪日便会驾鹤西去,齐国国力虽盛,但齐公无力理会国事,五名公子又各怀鬼胎,霸主的地位已经形同虚设,各国均在趁此机会扩张势力,只待齐公病故便兴兵争霸,按理说宋国作为与秦楚实力相当的诸侯国,不应该错过如此良机,众人这才打算前来宋国寻求庇护,可惜任凭他们费尽口舌,宋公兹甫却依然没有丝毫与晋国为敌的意愿。 “齐国易牙当道,宋国无意相助,诸位先生,我等还能去往何处?”早知今日,当年还不如死在狄国,念及于此,重耳身心俱疲,不由生出了几分退意:“不如我们返回狄国吧,虽然复位无望,却也总好过在外流亡。” 狐偃闻言大怒,厉声呵斥道:“公子忘记晋国的百姓与战死的英魂了吗?你若现在打退堂鼓,老夫宁愿背负以下犯上的骂名在此将你斩杀,也不愿让你在史册中被后人记载为胸无大志、贪生怕死之辈!” 重耳没有想到舅父反应如此剧烈,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众人知晓按照狐偃的性格,当真能够做得出此事,急忙横在二人中间,打圆场道:“公子不是那个意思,狐兄消消气,咱们再想办法便是。” “事在人为,公子切不可轻言放弃啊。”狐偃心情烦闷,抬眼看向窗外,只见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从官驿前经过,尚未来得及细看便消失在人流之中,不由自语道:“奇怪,他为何会来到商丘,莫非是老夫眼花?” 赵衰正在规劝重耳,听到狐偃自语,转头问道:“狐兄方才说什么?谁来商丘了?” “没事,是老夫看岔了。” 商丘作为宋国国都,繁华程度虽然稍逊郢都,但却别具一番风情,城内商业气息浓厚,大街小巷中不乏背着担子四处叫卖的货郎,王封看得兴起,却不敢耽误正事,脚步不停直奔相府。 卫老爷子等人目前隐居在姬楚村中,陈丙也已经拜楚老为师,王封再无后顾之忧,与楚老商议过后决定继续按照计划行事,于是携带着两封信件来到商丘,意欲拜访左相目夷。 目夷乃是宋桓公庶长子,宋公兹甫同父异母的兄长,宋桓公病危之时,兹甫曾请求将太子之位让贤于庶兄目夷,目夷听说后,为了强迫兹甫即位,遂孤身出逃至卫国,孰料路上遭遇山贼,多亏领兵经过的卫忠出手相救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宋桓公去世后,兹甫继承爵位,四方打听到目夷的下落,特地派人请其回国,并册封为左相,主管宋国军政大权,目夷身居高位,却未曾忘记当年的救命之恩,与卫忠仍保持着联系,二人常有书信往来,王封怀中的第一封信便是卫忠所书。 另外一封推荐信则出自稷下学宫,由学宫祭酒孟轲孟夫子亲自撰写,王封虽然已经从稷下学宫退学,但毕竟有一段渊源,孟轲并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其一把。 获得稷下学宫的推荐信在计划之中,卫忠与目夷的交情则完全是意外之喜,有这两封信件傍身,王封底气十足。 “公子,相国大人邀您入府叙话。” 相府管事是一名中年人,说话间有意无意地偷偷打量着王封,想不明白面前的这位年轻人有何过人之处,竟会让相国大人迫不及待地与之相见。 目夷的府邸远超相国规格,说是王宫别院也不为过,听说是宋公兹甫执意如此修建,王封跟随管事步行半柱香的功夫,才到达府内主殿。 “王封小友快快请坐,镇南,你去吩咐后厨速备酒宴。” 目夷是一名相貌敦厚的男子,长相只能算作一般,但同处一室却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王封执晚辈礼问候完毕,依言落座于下手。 “听闻卫国剧变,卫大哥也因此落难,我急在心里却无法班师救援,甚是煎熬,眼下知晓卫大哥已经脱离了泥沼,总算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相国大人身居要职,牵一发而动全身,晚辈启程之前,城主大人特意嘱咐晚辈当面转述,您的心意他都明白,也十分欣喜您并没有意气用事,切莫因此自责。” 卫忠比目夷年长十岁,二人亦师亦友,得知卫忠身陷牢狱,目夷曾动过率兵征讨卫国的心思,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此事并未说与他人,但卫忠却已经猜到,目夷心下感动,慨然道:“知我懂我者,卫大哥也。” 长辈之事不便评析,王封端坐一旁笑而不语,目夷感慨完之后取过桌上的信件,犹豫了片刻出言道:“信中说公子有意成为相府门客,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公子如实相告。” “相国大人只管发问便是。” “世人皆知,稷下学宫乃是诸国至高学府,只要学成,谋求一国大夫的职位并非难事,公子为何舍近求远,放着大好的前程不顾,却要来我这相府做一名不起眼的门客?” 王封故作沉吟,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先生认为,今日之时局与四年后是否相同?” “时局时局,说的便是眼下的局面,四年之后自然大不相同。”目夷不知王封此言作何用意,疑惑地回答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相府门客 “天下大势,瞬息万变,晚辈自知才学浅薄,不敢妄言今后之事,只求抓住当下时机,学以致用成就一番功名。” 王封早有腹稿,此时开口成竹在胸:“说句大不敬的话语,齐公的身体最多还能再支撑个一年半载,齐公甍,天下乱,诸国争霸之日不远矣,晚辈若留在稷下学宫求学,学成之后虽然可以轻松谋求一份前程,却也会错过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而成为相府门客,目前看来前途有限,但宋国兵力强盛,绝不会心甘情愿地将霸主之位拱手让人,一旦战事兴起,便是晚辈大展身手之时。” 王封越说越激动,脸上表现出狂热的神情,目夷见状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只是碍于情面不便发作,但态度已经冷淡了几分:“公子愿意屈尊成为相府门客是相府的荣幸,待用过酒席我便吩咐镇南为公子安排住处如何?” 王封面露喜色,踌躇满志地抱拳谢道:“多谢相国大人,相国大人尽管放心,晚辈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管事候在门外,见二人商谈完毕,进屋禀报道:“大人,饭菜准备好了,现在是否开席?” 年轻人最忌讳好高骛远,目夷早已听烦了王封的高谈阔论,顺势道:“开席吧,王公子路上辛劳,早点吃完也好尽快休息。” “相国大人别再叫我公子了,晚辈现在是您的门客,您唤我王封就好。” 目夷不置可否,率先走出主殿,饭席上也没有过多言语,大多数时候都是耐着性子在听王封夸夸其谈,若非顾及到卫忠的情分,早已拂袖而去,王封却毫不自知,兀自说得兴起:“论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老夫吃饱了,有事先行离开,你吃完后镇南自会带你去往住处。” 王封半截话咽在肚子里,一脸憋闷的表情,喝了两口酒才恢复如初:“相国大人您尽管去忙,晚辈再吃一点。” “慢慢吃,不用着急。” 目夷和煦地笑了笑,暗中递给管事一个眼色,起身走出房间。 “等他用完膳食便带其前往住处,若他想要求见老夫,你随意编说一个借口搪塞过去便是。” 管事一一记下,突然想起来什么:“大人,应该为王公子安排什么等级的住处?” “此子难堪重用,按理说下舍便绰绰有余。”目夷沉吟片刻,拍板道:“但终究是卫大哥的子侄,看在卫大哥的面子上,就安排他住进中舍吧。” 王封对于房间外的对话浑然不知,该吃吃,该喝喝,不过片刻桌上的饭菜便如风卷残云一般,尽皆到了肚子里。 “公子如果尚未吃得尽兴,我去让后厨再备一些饭菜。” 管事看着面前狼藉的碗碟暗自咋舌,这王公子气质儒雅,没想到吃起饭来却与市井饿汉无甚差别,实在是有辱斯文。 “多谢好意,在下已经吃饱喝足,咱们何时动身前往住处?”王封懒塌塌地靠在椅背,摸着浑圆的肚皮问道。 “公子这边请。”管事急忙收敛心神在前带路,此子与相国大人有旧,无论如何也不是他这个下人能够腹诽的。 “国君与相国大人兄弟情深,特意下令修建了此处府邸供相国大人栖身,府内目前共有八十七名门客,皆居住于西边的客舍,客舍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根据门客的能力与贡献进行分配,我带公子前去的乃是中舍。” 管事说完,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并非公子能力不足,只是初来乍到不宜过于张扬,以免招致他人嫉恨,待日后有功于相府与宋国,相国大人自然会予以提拔,公子切莫错怪了相国大人的苦心。” “多谢先生提点,在下心中有数。” 王封恭敬地拱手谢过,心中却奔跑过一万头马匹,自己表现得如此不堪还能够居于中舍,目夷与卫忠的情分看来比想象中的还要深厚,早知道再表现得乖张一点了。 可惜现在悔之晚矣,管事推开一扇院门,笑意盈盈地介绍道:“按照规矩,除了门客本人,其余人等未经允许一律不得踏足院舍,我就送到这里了,舍内基本的生活用品都已经准备好,公子如果有其他需要,只管与下人吩咐便是。” “多谢先生,先生慢走。” 管事拱拱手告辞离开,走出几步突然回身开口道:“一个篱笆三个桩,好汉亦需他人帮,相府门客不乏性情乖张之人,却无平庸之辈,公子私下里可与邻里处好关系,对今后的发展大有裨益。” 管事人倒是不错,王封稍感意外,恭敬地施了一礼,待其离开后便要抬脚走进院落。 “小子,新来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张狂的声音,数扇院门应声而开,却无人走出,王封转身看向发声之人:“是的,今日才到,刚同相国大人用完膳食,这位大哥有何贵干?” “切,我还道又来了一位奇人异士,搞半天原来是个关系户。” 大汉不屑地冷哼了一身,甩手关上院门,再无交谈之意,其余几扇木门也无声地合上,王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正要进屋,却发现还有一扇木门敞开。 “小兄弟一看便非等闲之辈,在下韩林,幸会幸会。”一名看起来贼眉鼠眼的年轻人从院内走出,低声说道:“他们有眼不识泰山,但心思都还不坏,兄弟切莫记恨。” “在下王封,见过韩兄。”王封抱了抱拳,好奇地问道:“韩兄是如何看出在下并非等闲之辈的?” “不是靠看,是靠直觉。”韩林指了指脑袋和心脏,神秘兮兮地解释道:“不瞒兄弟,我从小就能感受到一个人的气机强弱,你比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强。” 王封心中一咯噔,自己的修为瞒过了目夷,难道却被眼前这名其貌不扬的男子瞧出? “不用听他瞎说,这人就是一个骗子,接下来就要和你称兄道弟,张口讨借钱银了。” 之前进屋的大汉隔着院门吼了一嗓子,韩林急得直跳脚,见王封面露疑色,知晓这次的肥羊是宰不成了,不由破口大骂道:“穆铁柱,我不就是骗了你一两银子嘛,之后也还给你了,你至于每次都拆穿我吗!” 任凭其如何叫骂,穆铁柱都紧闭院门不再出声,韩林愤愤不平地啐了一口,看向王封之时又满脸堆笑:“兄弟不要听他瞎说,咱们两个一见如故,你觉得我可能会骗你吗?” 王封上下打量了一番,笃定地开口道:“有可能。” 韩林脚下晃了一个踉跄,组织好的话语瞬时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过了半晌才讷讷道:“兄弟你初来乍到好好休息,我就先不打扰了,两天后的群英会咱们再见。” 韩林说完便落荒而逃,王封看着紧闭的院门,无奈地放下抬起到一半的手臂,这位兄台的心理素质也太差劲儿了,他还想问一下群英会是什么,看来只能等之后再找机会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群英会 同为相府门客,待遇却也有差别,居于下舍中的门客勉强只能混个温饱,上舍之门客则是食有鱼、出有车,中舍则是居于二者之间,出门虽无车马相送,但在饭食上却足以满足口舌之欲。 王封入住中舍后,相府内共有门客八十八人,其中居于上舍者不过一十二之数,中舍者二十有六,余下五十人皆为下舍。 群英会一年一度,旨在交流技艺,中舍之上皆可参与,倒不是说瞧不起下舍的门客,目夷乐善好施,早些年对于前来投奔的能人异士来者不拒,导致府中门客人员冗杂,下舍中不乏混吃等死之辈,来都来了不便驱赶,目夷只能吸取教训严加筛选。 为了以示公平,下舍中有大才之辈亦可通过考核参加群英会,至于滥竽充数之辈,自知去了也是出丑丢人,多半连考核都不会参与,老老实实地窝在宅舍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睡大觉。 入住相府两日,期间管事曾来过一次,特意告知群英会之事,但目夷却再未露面,王封对此并不在意,该吃吃该喝喝,看起来与闲人无异,其余中舍门客愈发肯定其不过是一介关系户。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内,王封擦了擦油乎乎地双手,起身走出院门,相府内的厨子手艺不错,这烧鸡烤得恰到火候,可惜老宰不在,要不然必定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终于舍得踏出院门了,小子你要去干嘛?” 一打开院门正好对上迎面走出的穆铁柱,王封疑惑地看向四周:“今日不是群英会吗?难道我记错了?” “就你?群英会?”穆铁柱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难以置信地大笑起来:“小子,给你一个忠告,赶紧回屋睡觉去吧,群英会不是你这种无能之辈可以参加的。” “管事昨天才与我说,中舍门客皆可参与,我也住在中舍,为什么不可以参加?” “小子,和我装傻充愣不是?”穆铁柱闻言大怒,伸出两个醋钵大的拳头,瓮声道:“群英会旨在交流技艺,你小子去了能做什么?交流交流如何讨好相国大人,从而进入中舍吗?” “铁柱,少说两句吧,都是相府门客,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僵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眼见两人针锋相对,其余门客皆倚靠在院门前看热闹,唯独韩林快步走出柔声相劝,穆铁柱却毫不领情:“你们两个是一路货色,都留在宅原里睡大觉吧,莫去玷污群英会的名声!” 穆铁柱嚷嚷完便大步离开,韩林被其当众叫骂却面不改色,笑嘻嘻地宽慰道:“铁柱心思不坏,就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向来看不惯我等无能之辈,王兄弟切莫往心里去。” “瞧我这张破嘴。”见王封面色不善,韩林迅速反应过来,作势扇了自己一巴掌:“穆铁柱那个铁憨憨瞧不起的是我,王兄弟风流倜傥才学过人,他一定是嫉妒了才会出言挤兑,没错,一定就是这样!” 脸皮厚也是一种过人的天赋,韩林神情笃定,仿佛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王封不知该作何言语,思虑半天还是败下阵来:“韩兄所言极是,咱们去主殿吧。” 王封说完便准备离开,孰料韩林警惕地退后一步,摆手道:“王兄弟自己去就可以,莫要拖着在下同往。” “中舍之人皆有资格参与群英会,韩兄不打算去吗?” “不去,打死都不去。”韩林抱住院门,头摆得好似拨浪鼓,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王兄弟若想强逼在下,在下便死在你的面前。” 这群英会听起来不过寻常,但看韩林的表现却别有内情,王封不由提起几分兴趣:“韩兄放松,在下绝不会逼迫于你,只是不知道韩兄反应为何如此剧烈?” “我反应剧烈吗?怎么可能!不过是一次群英会而已,我会害怕吗?” 韩林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已经微若蚊蚋,面对王封审视的目光,心神一弱,不情不愿地道出实情。 群英会名义上为交流技艺,实际上则是门客争强斗胜之所,韩林本是商丘城内一名惯偷,适逢目夷招募门客,遂来相府碰碰运气,时机赶得好,目夷筛选门客多日,英雄好汉见过不少,贼盗却是头一回遇到,甚觉有趣,大手一挥便将其划分至中舍。 城内其他贼盗听闻后大为嫉妒,皆来相府投奔,其中不乏技艺高超之人,目夷见猎心喜,心喜之后同样是大手一挥,将这批贼盗尽皆送入了牢狱,那一段时间,商丘城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无不称赞相国大人英明。 韩林听闻这个消息,两三宿没能睡好觉,直至管事带来相国口谕,明言不会追究其罪责,只管安心居于中舍等候宣召,韩林的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宋国无战事,目夷养士只是出于爱好,并无用武之地,白白浪费诸多粮食,管事每日核算府内开销,没少为此事抱怨,目夷心思一动,群英会就此设立。 府内门客初闻此事大感新奇,纷纷报名参加,韩林亦在其中。 当时的群英会尚没有资格限制,下舍门客亦可参加,起初氛围还好,但都是身怀绝技之人,很快便有了分歧与争吵,管事本欲干涉,目夷却兴致勃勃地命令争吵中的两人比试绝技,胜者升为上舍,负者则降为下舍。 目夷本是一时兴起之念,后来竟逐渐演化为群英会的规矩,每年群英会上都会有下舍之人挑起纷争,意图通过比试绝技的方式跻身中舍乃至于上舍。 “群英会并非强制参加,不少门客每逢今日便闭门不出装作睡过头的样子,既能够防止被下舍之人挑战,又可以保存颜面,大家对此心照不宣,在下就是偷鸡摸狗之辈,承蒙相国大人厚爱才忝居中舍,若去了群英会必定会被人当作软柿子,成为下舍门客争相挑战的对象。” 韩林说得口干舌燥,讪笑道:“王兄弟初来乍到,那群人都是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要我说王兄弟今日还是呆在家中睡觉吧。” “多谢韩兄好意,如此盛会在下还是想要去见识一番。” 韩林愈是这么说,王封兴致愈盛,抱了抱拳迫不及待地走向主殿。 第一百一十九章 厚颜无耻 “现在的年轻人胆子真大,那群下舍门客为了升迁无异于豺狼虎豹,相国的面子也不好使,可怜的孩子啊,恐怕今晚便要搬到下舍去了。” 韩林嗟叹着目送王封远去,转身走回家宅,别人的事情他也管不着,日上三竿不如回家睡觉。 群英会辰时开始,过时者一律不得入内,相府面积甚广,与韩林的交谈又耽搁了一会,王封不由加紧步伐,紧赶慢赶总算卡着点走进主殿。 端坐于上首的目夷抬眼看向气喘吁吁的王封,待其落座后淡淡地开口道:“开始吧。” 管事得到指令,行至殿中朗声道:“今日盛会,只论技艺,不分高下,在座诸位,皆乃相府英豪,需谨记胜不骄,败不馁,同心力,成大事。” 与会门客如同演练好一般,话音甫落便齐齐起身,恭敬地施礼道:“谨遵相国大人教诲,我等誓为相国大人奔走效劳,至死不渝!” 王封不知道还有这一茬,忙手忙脚地跟随众人站起身来,口中却不知该作何言语,也算是冤家路窄,穆铁柱正好站在其身旁,见状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丢人现眼!” 相国大人在上,穆铁柱不敢失礼,声音极小,只有附近两三人听到,皆不露声色地斜眼打量起身边新来的少年,心中暗自揣度着二人的恩怨。 “诸位免礼吧,谁先来?” 目夷气度雍容不怒自威,与当日接见自己的和蔼男子判若两人,王封暗中观察着目夷,无意理会穆铁柱的嘲讽,穆铁柱却仿佛铁了心要与其杠上,继续开口道:“没有能耐就老老实实在家中窝着,这里不是你有资格来的地方。” “傻大个,口气还挺大。” 穆铁柱压根不在意王封说了什么,起身走向大殿中央:“既然没有人敢第一个出列,铁柱便先来了。” 此言甚是霸道,在座众人却并无丝毫不满之色,王封不由提起几分兴致,看来这傻大个有点儿章程。 穆铁柱四下抱了抱拳,接过两名仆役抬上来的长刀,单手在头上挽了一个刀花,顿时引来满堂喝彩。 “献丑了。” 大殿内刀光缭绕,长刀在穆铁柱手中如蛟龙出水一般上下翻飞,有胆小者已经额头冒汗,王封也配合地缩了缩脖子,眼睛却在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敏锐地发现管事不着痕迹的挡在目夷身前。 一套刀法耍完,穆铁柱收刀站定,气息丝毫不乱,目夷由衷称赞道:“好!勇士也!赏钱银!” 管事笑着应和一声,从身旁的箱子中取出一锭银子,双手交与穆铁柱,穆铁柱急忙放下长刀,俯身收受:“多谢相国大人恩赏!” 目夷点了点头,眼光扫向在座众人:“下一个谁来?” “我来!”一名瘦小的男子起身离席,抱拳道:“在下时猴,不及铁柱大哥勇力惊人,只有一套轻身功夫还算能够拿得上台面,让诸位见笑了。” 时猴说话间便在一片惊叫声中跃至桌案,脚尖轻点拔地而起,直直地窜上房檐,在房檐上翻了个跟斗才轻巧落下,得意地向诸人作了个揖,静静等候目夷评点。 目夷却并不作言语,点了点头道:“下一个是谁?” 时猴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恭敬地施礼退下,一时间再无人主动上前,过了三息后,管事朗声道:“若无人主动献艺,便进入下一项。” 话音刚落,顿时有四五人起身离席,一名中年男子动作最快,歉意地向其余几人抱了抱拳:“承让,在下先抛砖引玉了。” “无妨,张兄请随意,此事不在于早晚。” 有与此人不和的门客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目夷看在眼中却并没有表示,平静地说道:“休要耽误功夫,准备好便开始吧。” 中年人沉心静气,待仆役搬来桌案竟跪坐于地,抬手研磨起墨汁,诸人看得津津有味,王封却是甚觉无聊,不由有些后悔来参加此次群英会。 根据管事和韩林的介绍,群英会分为三个环节,第一个环节乃是献艺,身怀绝学之人皆可主动上前展示,获得目夷嘉奖者便可受赏一锭相府特质的纹银。 “银”同英,取英才之意,九九归一,累计受赏九枚纹银者便可晋升阶级,下舍升中舍,中舍升上舍,上舍之人则可获得相府助力一次,群英会开办至今共计九届,还从未有人集齐过九极之数,最为接近的便是怀有八锭纹银的穆铁柱,不出意外明年他便可以成为第一位集齐九极之人,成功晋升上舍门客。 献艺不设门类,高雅如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粗鄙如鸡鸣狗盗拼打砍杀皆可上前展示,但有穆铁柱珠玉在前,今年的献艺环节除了张姓中年男子的书画双绝获得目夷恩赏,其余人等尽皆无功而返。 “可否还有人上前献艺?” 管事环视四周,目光停留在王封身上,目夷亦是如此,王封却熟视无睹,仿佛丝毫没有意会到二人的期许之情。 “论艺吧。”目夷收回目光,暗叹了一声,此等崭露头角的良机却不珍惜,卫大哥的这位子侄果然不堪大用。 “论艺开始,只可比试,不可伤身,尔等切记。” 管事朗声宣读完便退到一旁,将主殿中心完全交由门客,王封眼前一亮,瞬时提起精神,最期待的环节终于来了。 “小子,敢不敢比试一番?你若输了便主动离开相府,休要在此碍眼。” 王封正准备看热闹,闻言吃了一惊,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就是你,敢不敢?” 穆铁柱并未压低声音,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过来,王封急得涨红了脸:“那如果是你输了,又该当如何?” “我若输了,这八锭银子便归你。”穆铁柱将八锭纹银拍在桌上,起身向四周抱拳道:“今日我与此子比试,还望诸位帮忙做个见证。” “我还没答应与你比试。”王封脸色恢复如常,向管事拱手问道:“按照规矩,中舍门客不得拒绝下舍之人挑战,但没有规定不能拒绝中舍之人挑战,在下说得对也不对?” “确实如此。” 得到管事的回答,王封挑衅地看向穆铁柱:“你的请求,我拒绝!” 七个字掷地有声,殿内门客议论纷纷,明明是不敢应战,却说得好像是穆铁柱求他比试,有脾气直率之人颤抖着骂道:“厚颜无耻,老夫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既然已经背上了无耻的名号,不妨将其贯彻到底,王封面不改色,施施然行了一礼:“诸位现在见过了,不必感谢在下,你们继续,忽略我便是。” 第一百二十章 胸口碎大石 大殿内鸦雀无声,穆铁柱没有想到王封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能够如此大言不惭,本欲出言相激,但念及相国大人在上不宜放肆,冷哼了一声这事便算揭过。 见无人说话,王封感觉有些不自在,大大咧咧地向众人抱拳道:“我今日前来就是看热闹的,诸位继续便好,不用管我。” 参加群英会本就是为了扬名,九年间还从未有人避而不战,但王封所言不假,中舍门客不得拒绝下舍门客挑战,却无规定说不得拒绝同舍门客的挑战,更何况穆铁柱勇力无双,相府诸人有目共睹,避战行为传扬开来虽然难免遭人耻笑,却也无可厚非。 诸人皆未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很快便有一名下舍武者出席挑战,应战之人一脸晦气,心里却不敢有丝毫大意,下舍门客虽然可以通过论艺跻身中舍,但一旦失败便会被罚没半年俸禄,因此若不是有十足把握,一般不会轻易出席挑战。 “在下冯英,久闻巩兄刀法绝妙,特来相邀,还望巩兄不吝赐教。” 巩汉见其出言客气,态度不由缓和几分,抱拳道:“冯兄严重了,刀枪无眼,你我点到为止即可。” “比试开始!” 管事征得目夷准允朗声说道,话音刚落冯英便手持双刀向前逼上,此时巩汉尚在施礼,没有料到对手如此不讲规矩,仓促之下横刀相迎,虽然成功格挡下了冯英的刀势,却也已然落入下风。 二人技艺本就在伯仲之间,毫厘的优势便可以决定战局,冯英抢得先机愈战愈勇,反观巩汉则是相形见绌,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落败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内行之人皆已看透其中局势,唯有不谙武道的白丁仍在兴奋地呐喊助威。 “开!” 冯英有意炫技,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巩汉终于得到喘息的时机,顿时大喜过望,来不及细想便横刀劈砍而下,冯英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左手中的弯刀倏然抬起,击开了下落的刀锋,右手中的弯刀则趁此机会向前探去,径直划向巩汉的咽喉。 “我认输!” 脖颈处的肌肤已经能够感受到刀锋的寒意,虽然知晓对方绝不会下杀手,巩汉额头上仍不由渗出一排汗珠,挫败地说道:“没想到冯兄乃是左手将,巩汉输的不冤。” “承让。”冯英脸上有着止不住的笑意,期许的看向管事。 管事并未让二人久等,笑着宣布道:“门客冯英,升入中舍,门客巩汉……” “且慢!”目夷观察巩汉许久,见其落败后虽有失落,却无憎恨之意,抬手打断管事的话语:“巩汉,你是否愿意加入军伍,本相可以许你校尉之职。” 巩汉已经做好了降为下舍的准备,没想到会有此机缘,愣了片刻忙不迭地应道:“多谢相国大人抬爱,卑职愿意!” “很好,你们两个先退下吧。” 目夷微微颔首,他虽然于武道一途毫无建树,但执掌宋国军事多年,眼光远非常人,巩汉刀招大开大合,单打独斗不显优势,但若放到军旅之中必会是以一当三的悍卒。 二人下场后又有数名下舍之人上前挑战中舍门客,双方互有胜负,却无一人再受到目夷青睐。 “可否还有人比试?” 管事站于台阶之上,大殿内的诸人面色各异,胜利者面带喜色,失败者长吁短叹,不关己事者则是正襟危坐静候吩咐,唯有一人例外。 只见王封正仰靠于桌案,虽然微睁双目,但呼吸匀称,分明已经睡去,管事怒其不争,暗叹了一口气,正欲宣布开始宴席,突然一名下舍门客起身离席,咬牙抱拳道:“在下陈三金,想要挑战王封,还请相国大人准允。” “尔等的事情自己做主便是,何须本相准允?” 目夷面色淡漠,让人猜不出心中所想,陈三金已从相熟门客口中知晓了王封背景,生怕此举惹来相国大人厌恶,但世人往来熙攘,所图不过一个“利”字,若能够晋升中舍,无论地位还是待遇与现在相比都将有天壤之别,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软柿子,不捏一下绝不会甘心。 “多谢相国大人,在下陈三金,请求挑战王封。”陈三金见王封睡眼惺忪,似乎是怕其拒绝,急忙补充道:“在下乃是下舍门客,按照规矩,王封兄弟不得拒战。” “你要挑战我?” 王封的确睡着了,相府门客网罗三教九流,比试内容也是千奇百怪,甚至连养蛐蛐的技艺都能够登得上台面,王封初时还看得饶有兴趣,但越看越觉得乏味,不觉间就进入了梦乡,若非陈三金直呼其名,指不定会睡到什么时候。 “没错,在下陈三金,想要挑战王封兄弟。”陈三金暗中观察目夷的面色,见其并未恼怒,底气稍壮,拱手抱拳道。 “行吧,我准了。” 王封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臂膀,大摇大摆地走向大殿中心,众人本来以为他会借口推脱,孰料竟然如此爽快地答应下来,均不由心生诧异,睁大眼睛想要看一看这个凭借关系成为中舍门客的少年究竟有几斤几两。 “比试技艺,点到为止,你们两人开始吧。” 陈三金见王封没有说话的意思,率先开口道:“在下劳苦出身,不会琴棋书画,不懂刀招剑式,胡乱摸索出一身硬气功,诸位姑且观之。” 说话间陈三金走出大殿,过不多时手拎巨锤而返,身后两名仆役搬着一块巨石相随,待巨石放定后陈三金向穆铁柱拱了拱手:“在下绝艺名为‘胸口碎大石’,一人平躺于桌面,巨石横于胸口,另需一人在旁辅助,以锤击打,巨石碎而人无碍,可否有请穆大哥担任抡锤之人。” 能够有机会看到王封出嗅,穆铁柱自然是一万个愿意,激动地出席接过巨锤,拍着胸脯保证道:“陈兄弟安心躺下,抡锤之事交给我就好。” “多谢穆大哥。” 陈三金凑到穆铁柱耳旁低声交代了几句,转身向诸人拱了拱手,面带笑容地躺到桌案之上,两名仆役早已得到吩咐,待其躺稳后齐力将巨石放好,躬身退出大殿。 第一百二十一章 打假 巨石平整,少说也有百十来斤的重量,陈三金仰躺于巨石之下,不过片刻面色便已涨红,在场诸人皆屏息凝神,生怕出声干扰了其发挥。 王封看在眼中甚觉无语,早知道凭借胸口碎大石这等街头卖艺的把式便可以轻松混入相府,他何须绕那么大一个弯子。 “陈兄弟,你若准备好我便要抡锤了。” 陈三金被巨石压得呼吸不畅,费力挤出一个笑容,断断续续地开口道:“穆大哥不必留手……全力砸下即可。” “算了吧,我怕把你打死了摊上人命官司。” 穆铁柱说完根本不给陈三金拒绝的时间,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抡圆了大锤直直砸下,陈三金只觉喉头一甜,死命闭紧双唇才压住涌出的鲜血。 “这石头真够硬的,我用了五分力气竟然没能锤碎。”穆铁柱疑惑地敲了敲巨石,见陈三金面色不佳,关切地问道:“陈兄弟你还好吗?要不我再试一次?” 陈三金嘴里满是鲜血,不敢张口应答,只能挣扎着点了点头。 “给我开!” 穆铁柱心中有了预期,这回使出来七分力气,锤子势大力沉地抡下,有心善的门客已经捂住了双眼,不敢直面鲜血飞溅的惨象。 “咔嚓”一声脆响,巨石应声而裂,陈三金紧闭双目,仿佛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周身已经湿透,此前走街串巷之时,抡锤的活计都是交给同伴,今日为了取信众人只好当场挑选一人相助,开始之前明明已经嘱咐过只管用力砸下,孰料穆铁柱好心办了坏事,差点害他露馅。 好在有惊无险,陈三金强咽下口中鲜血,起身四下抱拳道:“雕虫小技,让诸位见笑了。” “没看出来啊,陈兄弟这小身板还挺结实,换我来肯定不行。” 穆铁柱激动地拍了拍陈三金的后背,差点将其刚咽下去的鲜血再拍打出来:“穆大哥神勇过人,小弟怎敢与您相比。” 此言在穆铁柱听来甚是受用,挑衅地看向王封:“小子,这回你没有办法拒绝了吧?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艺赶紧亮给大家伙瞧一瞧。” “技艺倒谈不上,不过在下走南闯北多年,也算是见过点世面,这‘胸口碎大石’的把式正好也略知一二。” 王封话锋一顿,见陈三金目光躲闪,心底不由感到有些好笑,自己不光会胸口碎大石,若有汽油烈酒,还能够表演一手口吐烈焰的“绝技”。 “陈兄弟经过多年摸爬滚打才练就了这身硬气功,你小子细皮嫩肉,一看便是自小养尊处优之辈,说此大话也不怕被风闪着舌头。” 王封到现在都不知晓穆铁柱对自己何来这么大的成见,无奈地开口道:“空口无凭,你去帮我寻一块同样的石头,我现在便给你说道说道。” “这有何难,待寻来石块你若仍不断推脱,休怪我不客气。”穆铁柱冷哼了一声,转头看向陈三金:“陈兄弟,你这块巨石是从何处找来,是否还有相似的?” “没……没了吧,这块石头也是在下偶然所得,并未发现有相似的石块。”陈三金支支吾吾,心中突生一计:“不过在下想来,都是石头应该没有太大的差别,王兄弟如果需要,在下这便出去帮你找寻一块。” “这倒不必,既然没有合适的石头,我便给诸位解释一下其中原理吧。”王封一眼便看出来陈三金的小把戏,突然涌出些许恶趣味,飞快地说道:“压力等于压强乘以面积,大锤的压力作用于大石,接触面积小压强大,加之大锤密度大于大石所以大石碎裂,而大石与身体接触面积大,所以作用于身体的压强小,即使巨石碎裂人也不会有损害。”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乱七八糟说了些什么,王封也不指望他们能听懂,满面堆笑地看向陈三金:“既然陈兄弟认为任何石块皆可,不如随意找寻两块石头,你我二人同时再来一次如何?” 陈三金没有想到会被反将一军,面色瞬时煞白,硬着头皮推脱道:“在下功力不够,每日只可破碎一块巨石,还请王兄弟见谅。” “可以可以,我见谅了。”王封捡起碎裂开的巨石,比划了一下长度,突然话锋一转:“管事大人,能否牵一头活猪过来?” 管事闻言一愣,不明白胸口碎大石与活猪有何关联,为难地看向目夷,见其点头才回答道:“公子稍等,我这便命人牵来。” 过不多时,仆役牵着一头活猪走进大殿,王封略作打量,满意地吩咐道:“来,帮我把这头猪四脚朝天绑到桌案上。” 众人皆猜不透王封打的什么主意,疑惑地看着其与仆役协力将活猪绑缚好。 “这块碎石板对人来说小了些,但对这头猪来说刚刚好。”王封起身将碎石板放置在活猪肚皮上,拎着大锤问道:“诸位请猜一下,这头猪有没有练过硬气功?” “怎么可能!你当我等是三岁小儿不成,小子你若不敢比试直说便是。” 穆铁柱说出了绝大多数人的心声,在他们看来这无非是胡搅蛮缠罢了,王封对此丝毫不以为意,抡圆大锤猛地砸向碎石板,一身脆响之后,活猪发出惊恐的叫声,竭力扭动着身躯,肚皮上的石板瞬时碎成两半掉落在地。 “奇也怪也,莫非这猪真的练过硬气功?” 穆铁柱尚未反应过来,陈三金却已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口中大喊道:“相国大人饶命,求相国大人饶命啊!” “杖二十,逐出相府。” 目夷面露寒意,两名卫兵应声叉起陈三金走出大殿,其余门客目不斜视,陈三金落得如此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相府中不乏招摇撞骗之辈,但大都有自知之明,入舍后从不张扬,胆敢堂而皇之地跑到群英会上充大个的,陈三金还是独一份儿。 如此说却也不妥,论起充大个,一众门客齐刷刷看向大殿中央拎着大锤的身影,又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此子虽然厚颜无耻,但人家有靠山,陈三金简直是被猪油糊了心才敢出席挑战。 第一百二十二章 技惊四座 一众门客皆已经在心中打定主意对王封敬而远之,唯独一人例外。 “我说陈兄弟那个小身板怎么可能承受得住我一锤子,原来问题出在石头上了。” 穆铁柱直到此时才回过味来,被陈三金欺骗固然气恼,但若让王封如此轻易的蒙混过去显然更令他难以接受:“论艺讲究以技艺取胜,你小子也只是凭借口舌之利,并未展示技艺,算不上获胜!” “烛之武夫子曾说过‘三寸不烂之舌,亦可当千军万马’,口舌之利亦是技艺,在下方才已经展示过了,铁柱兄弟还有何见教?” “我不认识什么烛之武、烛之文的,反正你就是投机耍滑。”穆铁柱懒得与王封争辩,转身向目夷请愿道:“恳请相国大人将王封降为下舍,以正相府风气。” “此事到此为止,休要再提。” 王封再不争气也是卫大哥的子侄,大不了当个闲散人供养着便是,目夷本想息事宁人,孰料穆铁柱是个直肠子,犟脾气上来了丝毫不顾及身份之差,不依不饶道:“此子身无一技之长却居于中舍,传扬出去必会有碍相府声名,相国大人不可因为一己之私做出如此昏聩的决定啊。”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众人心中惴惴,暗自责备穆铁柱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语,倘若惹得相国大人气恼,今日在场之人恐怕皆要受到牵连。 “谁说我没有一技之长了?”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默,只见王封大摇大摆地走到穆铁柱面前:“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恳求了,我便大发慈悲地换一项技艺展示。” 目夷还不至于与一介门客计较,更何况他也同样十分好奇卫大哥的这个子侄有何过人之处,因此抬手拦下管事,示意其静观其变。 “我本不欲多造杀孽,奈何你步步相逼,穆铁柱请你记住,今日一条无辜的生命因你而亡!” 王封言辞冷冽,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把菜刀,众门客心神一凛,紧张地看向大殿中央对峙的二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穆铁柱被王封盯得头皮发麻,强作镇定道:“你……你要干嘛,若想比试武艺直言便是。” 王封动了,径直从穆铁柱身边走过,抚摸着被绑缚的猪,凄然道:“猪哥,记住了,是这个傻大个害死你的,你若九泉之下有灵,报仇只管找他,切莫记恨于我。”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绕来绕去绕到最后不会又打算靠嘴皮子推脱吧?” 王封不作言语,缓缓地闭上眼睛,手中菜刀倏然斩落,正在哼叫的公猪瞬时没了声响,过了数息脖颈处才出现一道血痕,而此时菜刀已经划过公猪肚腹,大殿内飘荡出一丝血腥的气息。 不少人根本没有看清王封的动作,但此时他们来不及震惊,全神贯注地盯紧菜刀,只见菜刀在猪身之上游走,不时发出皮骨相离的声响,仔细听来似与音律相合。 “《桑林》!” 门客中不乏精通音律之人,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看似了无关联的声响连到一起竟然与《桑林》之乐的节奏完全合拍。 过了盏茶的功夫,乐曲戛然而止,王封收刀而立,殿内众人却仍沉浸在音乐之中,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愕然地看向桌案上剔得一干二净的猪骨。 “好啊,好啊!没想到贤侄技艺精湛至此!” 目夷笑得合不拢嘴,稷下学宫走出来的学子果然没有平庸之辈,卫大哥的这位子侄虽然好大喜功,但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法的确足以自傲,居于中舍并不为过。 “相国大人过誉了,庖丁解猪,唯手熟尔,在下刀法算不上精湛,杀只猪绰绰有余,临阵对敌却是毫无用处。” “王兄弟太谦虚了,先前之事是我不对,我给你和相国大人道歉。”穆铁柱嫉恶如仇,并非有意针对,眼见王封身负绝艺,自知错怪了对方,却也十分豁达:“王兄弟的刀法神乎其技,为何不早些展示,平白遭受铁柱这么长时间的挤兑?” “并非在下藏拙,只是庖丁解猪的手段我们村的屠夫都会,在下也是被逼急了,见‘胸口碎大石’这等江湖骗术都能够拿出来献丑,所以才斗胆一试。” 众人皆看出王封是在故作谦虚,唯有穆铁柱深信不疑:“竟有此事?敢问王兄祖居何处,在下得空必去拜会诸位高人。” “偏远之村没有名号,等有机会我带你去。”王封似乎很享受被人注视的感觉,打发掉穆铁柱,愈说愈兴奋:“在下第一次杀猪时,只能够看到猪的外表,三年过后便可感受到猪内里的骨骼脉络,五年后即便闭着眼睛也可以轻松将骨肉分离,一般而言,技术一般的屠夫每个月就需要换一把屠刀,稍微高明点的屠夫只需一年更换一把菜刀,而在下手中这把菜刀,烧铸而成数十年,仍然锋利如初,诸位可知是何故?” “不知道,王兄弟你快给我讲讲。” 王封对于穆铁柱的配合十分满意:“无他,四个字‘熟能生巧’,在下祖上便是杀猪的,对猪的骨骼脉络自有研究,用刀之时只需顺着肌理结构进行解剖,遇到坚硬处小心略过,如此一来自然可以减少刀刃损伤,在下继承父辈衣钵十余年,从中悟出一条道理,同样是四个字‘顺其自然’,杀猪如是,治国理政亦如是。” 此言多为编纂,王封前世今生祖宗十八辈找不出一个杀猪的,能够将猪剖解的如此干净利索自然是灵气探查的功劳,但话语真假无所谓,只要有人信就行,大殿内不少门客便信以为真,频频点头称是。 目夷看得有些好笑,但却并未戳穿,作为五鹿城主的子侄绝对不可能跑去杀猪,因此他心中十分清楚此言完全是王封的胡言乱语,偏偏这胡言乱语细想起来却有着几分道理,回想着此子进入相府后的一言一行,目夷头一回怀疑自己可能看走眼了。 群英会尚未结束,此时并非问话的时机,目夷抬手唤过管事,吩咐其进入宴席环节,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待此间事了定要将王封召来问个究竟。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杀猪门客 群英会已经结束三日,集会上的情形通过门客之口传出相府,宋国无战事,谈资本就匮乏,这两日市井百姓茶余饭后议论最多的便是相府群英会,而在口耳相传的过程中,“杀猪门客”的名号也逐渐传遍商丘城。 王封,左相府中舍门客,解猪之技艺出神入化,传言说其刀入猪身如击缶奏乐,可作《桑林》之音。 重耳一行人对此亦有所耳闻,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第二反应还是难以置信。 五鹿城内的变故他们知晓,但按照王封子境炼气士的修为,若投奔宋国定会受到重用,怎么可能仅仅成为左相府的门客,而且还不是上舍之门客。 退一万步讲,就算近日传闻中的相府门客王封当真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王封,也不至于沦落到杀猪献艺的地步。 “虽然我也不敢相信王封公子便是众人口中的‘杀猪门客’,但若万一真是呢?” 房间内,狐偃放下茶杯环视众人:“宋公对我等避而不见,宋国军政把控在左相目夷手里,若想请求宋国出兵相助,左相目夷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狐兄所言在理,老夫之前亦有如此想法,可惜没有门路面见目夷,倘若此王封当真乃是彼王封,我们大可以请其代为引荐。”先轸接过狐偃的话头说完,沉吟片刻后看向端坐于墙角之人:“当日于五鹿城内,王封公子可否告知先生他之后的打算?” “当日情况紧急没有时间细说,不过王封公子确实是朝宋国方向离开的。” “我打听过了,左相府内的那名中舍门客亦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身材也对得上,如此看来必是王封公子无疑了。” “是与不是还需要确认过才可得知。”先轸自然信得过狐偃的判断,但事关公子复国大计,由不得他不慎重:“我们之中就属先生与王封公子私交最好,能否劳烦先生前去相府确认一番。” 介子推闻言下意识地看向重耳,见其点头应允才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开。 王封正在宅院中与韩林和穆铁柱二人举杯痛饮,听到门房通报,急忙放下酒杯起身告退。 “王兄弟这就有些不厚道了,说好的今日不醉不归,你是不是又想借口离开?” 当日群英会后,穆铁柱主动上门请罪,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王封从未往心里去,二人冰释前嫌后竟觉相谈甚欢,这两日没少往来交流。 “府外之人乃是家中长辈,不可失礼,你们二人先喝,我回来后定当自罚三杯。” “三杯不够,至少五杯。”穆铁柱见王封无奈应下,大笑了两声,举杯对韩林说道:“若非看在王兄弟的面子上,我绝对不会与你同桌对饮,咱们可提前说好了,你如果胆敢借口离开,以后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不敢不敢,韩林今日舍命陪君子,保准穆大哥喝得尽兴!” 韩林举起酒杯,趁穆铁柱仰头痛饮之际递来一个眼色,王封感激地抱了抱拳,跟随门房快步离开,穆铁柱好酒,偏偏酒量极差,三杯下肚便已上头,若不赶紧离开,待会撒起泼来恐怕不好脱身。 介子推身着布衣立于街角,从样貌来看绝不会有人能够想象得到其竟是一位伯境炼气士,门房一开始亦是十分倨傲,听闻其与府内新贵“杀猪门客”有旧,才勉为其难地入府通报。 介子推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眼见王封从府内走出,快步迎上前来,对于先前受辱之事只字不提:“这两日总听人提起‘杀猪门客’,没想到真的会是公子。” “这个名号听起来像是颊生髭发的孔武大汉,实在是有损在下形象,让先生见笑了。”王封开了个玩笑,郑重地抱拳道:“五鹿城内多亏先生出手相助,晚辈感激不尽。” “公子不必客气,这都是重耳公子的意思。” 王封见介子推面有郁结,大致已经能够猜出其中真相,却并未点破:“不知先生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介子推犹豫片刻,试探道:“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确实有事相求,可否冒昧问一句,公子与左相关系如何?” “在下刚入相府不过数日,与左相交流并不多,关系谈不上亲近。”王封观察着介子推的反应,见其难掩失落之情,自知计划已经成了一半,话锋一转道:“在下虽然与左相大人关系寻常,但卫城主却与其私交甚好,得益于这层关系,在下在左相面前勉强也能够说上几句话。” 介子推闻言大喜,但转念想到所求之事,顿时去了几分开口的心思,王封瞧出其顾虑,劝慰道:“先生向来对晚辈多有照顾,如有需要只管明言便是,晚辈必当在所不辞。” “此次前来还是为了重耳公子的事情,公子若觉得为难大可拒绝。” 介子推将众人这几日的处境如实道出,王封听完后默然不语,半晌后才开口道:“兹事体大,在下不敢过早保证,但必会竭尽全力说服相国大人。” “有公子这句话便足够了。”介子推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抱拳谢道:“重耳公子等人还在官驿内等候,在下先行告退,改日再与公子相约。” “先生请留步。” 介子推说完后便打算离开,却被王封出声喊住:“左相大人这两日不在府内,烦请先生转告重耳公子,暂且在官驿内安心等候,事成之后我会去官驿拜会诸位。” 王封也是无奈之举,他特意嘱咐过孟夫子与卫忠,两封推荐信中皆未提及修为之事,因此目夷尚不知晓他乃是子境炼气士,倘若此时与重耳一行人见面,此事必会露馅,于接下来的计划无益。 “多谢公子,我会一字不差转告给重耳公子的。” 重耳在官驿内等候许久,仍不见介子推回来,不由抱怨道:“先生办事愈发不让人省心,当日五鹿城外我明言禁止其插手,他却不顾命令挟持五鹿城主,倘若因此得罪卫国,岂不是平白树敌?” “介子推先生重情重义,这一路上多亏其护佑公子才能安然无事,切不可再作此言语!” 重耳对此事怨恨已久,没想到刚一说出口便遭到舅父呵斥,顿时不敢多言,心底却对介子推又多了几分仇隙。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入宫 介子推手悬在空中,过了半晌后嗟叹一声,推门走入房间。 “情况如何?先生可曾见到那‘杀猪门客’?” “确实是王封公子,我已将计划告知,王封公子愿意出手相助。” 介子推看了一眼重耳,语气平淡,狐偃见状心头一紧,试探道:“辛苦先生了,先生是刚回来吗?” “与王封公子交谈耽误了些时间,让诸位久等了。” 介子推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狐偃无法判断其是否听到了重耳的言语,赵衰见场面略有僵滞,笑道:“公子果然身负大气运,有王封公子在相府内照应,此事可成矣。” 重耳端坐于桌旁不置可否,按理说介子推一路护佑,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但不知为何,重耳只要一回想起介子推公然违抗他的命令便莫名气恼,语气不由稍显生硬:“王封为何没有与你一同回来?” “王封公子居于相府身不由己,待说服目夷后自会前来拜会我等。” 介子推愈是平静,重耳心中愈是烦躁:“先生与王封私交甚笃,他一定与你说过为何甘愿屈居相府吧?” “想来王封公子必有自己的打算,我等还是莫要过问为好。” 狐偃咳嗽了两声,出言打断重耳的追问:“先生辛苦,时间不早了,我等也各自散去,静候王封公子的好消息吧。” 待众人散去,狐偃掩上房门,转身走到重耳面前站定,却不作言语,重耳被其盯得头皮发麻,心虚地问道:“时候不早了,舅父为何还不回房休息?” 狐偃紧盯着重耳的面庞,不由想起故去的妹妹,过了许久才长叹道:“恕老夫之言,不知公子是否察觉,您近来心态已有失衡,若不及时调整恐生祸患。” “有吗?我怎么没有察觉?”重耳亦有此感,但仍然嘴硬道:“舅父多虑了,我心里有数。” “公子可还记得我等曾在稷下学宫听夫子讲学,孟夫子曾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正是因为公子贤名在外,才会有如此多的有识之士追随,倘若公子忌贤妒能,又与夷吾何异?” 臣不言君错,狐偃念及舅甥关系才出言提醒,但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见重耳陷入沉思,狐偃恭敬地施了一礼,躬身退出房间。 目夷这两日的确不在府中,王封虽然不想让双方过早见面,却还不至于编造如此拙劣的谎言。 秦晋联军兵压楚境,楚国将士固守商於城月余,然援兵始终未至,城内粮草告急,主帅黄飞率兵突围,数万守军只走脱千余人,余下人等或战死或被俘,楚国北境雄城商於就此失守。 王封初闻此事大为震惊,他曾于蓝田城主府内窃得秦晋联军的边境布防图,并托常凯转交给黄飞,就算商於守军失去先机也绝不至于沦陷得如此迅速,可惜消息有限,饶是王封绞尽脑汁,亦测算不出其中内情。 目夷离府数日便与此事有关,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唯有利益是永恒的,宋楚两国为了争夺霸主地位,十余年前曾于泓水兵戎相对,休战后两国之间的关系亦称不上和善,但秦晋联军势如破竹,眼下唯一有能力出兵支援的便是宋国,楚王弃疾遂派遣使臣携金银礼物出使宋国,请其派兵相助。 宋国已有十年未逢战事,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时机,宋公本不愿趟这浑水,奈何楚国使者巧舌如簧,宋公听完后竟有些许意动,一时间犹豫不决,于是宣召目夷入宫商议,这一商议便商议了足足五日。 “王封公子可在府内?” 门房正在打瞌睡,被惊扰了清梦正欲发火,待看清来人的样貌瞬时精神抖擞:“在……在的,我这就带您过去。” “不必了,我自行前去便可。” 来人面色匆匆,话语未落便冲进相府,门房恭谨地站在一旁,待其身影消失后才敢长出一口气。 “请问王封先生居于何处?” 王封正在与穆铁柱和韩林对饮,上回被介子推叫走,回来后没少受埋怨,不得已今日重新补了一桌酒宴邀请二人前来,孰料刚喝了两杯便被宅院外的喧嚣打断。 “今日你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你坐好,我去将来人打发走。” 两杯酒下肚穆铁柱已有些晕乎,一把将王封按回到座位,口中骂骂咧咧地走出宅院:“王封不在,瞎叫唤什么,烦不烦!” “门房说王封先生就在府内,在下前来有要事在身,如有惊扰还望兄台见谅。” 见来人态度诚恳,穆铁柱一肚子脾气不知道该往何处发,刚想说话嘴巴便被人捂住,眼睁睁地看着王封从院内走出。 “我便是王封,不知这位朋友来寻在下所为何事?” “见过王封先生。”来人并未计较先前之事,恭敬了施礼道:“国君请您入宫叙事,还望王封先生移步。” 穆铁柱一双牛眼瞪得溜圆,酒意瞬间消散,若非身后的韩林及时搀扶住,只怕要跌倒在地。 “大人稍等,容在下与朋友交代两句。” 见来人应允,王封走到穆铁柱面前,笑道:“并非在下借口酒遁,穆大哥你也瞧见了,国君宣召,在下不去也不行。” “王兄快……快去,莫让国君怪……怪罪。”穆铁柱吓得话都说不清楚,哪里还有胆子想喝酒的事情,只求王封赶紧跟随来人离开。 “这可是你说的,回来后不许唠叨。” 穆铁柱急得快要哭出声来,生怕来人追究他失礼之罪:“王兄弟你快去吧,算我求你去好不好?”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你们两个继续喝,我尽量快点回来。” 与穆铁柱说笑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思考,王封余光瞥见来人已经等得不耐烦准备上前催促,才笑着转过来身来:“在下交代完了,还请大人带路。” 从相府至王宫不过半柱香的路程,王封数次想要试探此行的目的,都被来人巧妙的应付过去,但王封已经猜出了个一二,宋公在这个时间点宣召自己入宫必然与援楚一事有关,只是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稷下学子的身份,抑或是因为其他缘由。 第一百二十五章 故人相见 隐约已经能够看到街巷尽头的宫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封收敛心神,对此次入宫之行升起几分期待。 细想起来,自穿越至今城主府去过不少,王宫还是第一回入内,从走进宫门开始,王封便毫不见外,一路上左顾右盼,丝毫没有面见国君的紧张感,带路的近侍心中捏了一把汗,善意地提醒道:“国君爱民如子,我等做臣子的却不能失了规矩,先生初次入宫卑职可以理解,但还请收敛一些。” “抱歉抱歉,在下自幼在村里长大,从未见过如此恢弘大气的宫殿,稍有失态,还望大人见谅。” 宋国王宫的确大气,但也只是与民居相比较而言,王封上辈子好歹也是参观过紫禁城的人,如此说不过是客套而已,但近侍听完却信以为真,这几日商丘城内百姓皆知晓左相招揽了一名门客,此门客自小居于乡野,以杀猪为生,一手肢解活猪的技艺出神入化,近侍对此自然也有耳闻,笑道:“卑职理解,先生可以随意观看,但要注意仪态。” 王宫与左相府规模相当,二人说话间已经走到大殿,近侍入内禀报,王封也没了观看的心思,静静地束手站在殿外等候。 过不多时近侍去而复返,身后还跟了一名年轻人,看清此人样貌王封心中一惊,正欲闪躲,此人却也已发现了站在殿外的王封,脚下不由加快几分。 躲是躲不过了,王封只好硬着头皮拱手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晏兄别来无恙。” “一别已近三年,王师兄风采更胜往昔,在下惭愧。” 来人正是晏婴,学试前二人曾有过一面之交,之后王封离宫行万里路,晏婴则跟随其师烛之武外出游历,二人再无交集,没想到竟然会在宋国王宫遇上。 “晏兄折煞我也,你我同年入学,以名姓相称即可,何来‘师兄’一说?” “闻道有先后,王师兄想来已经进入武宫求学,而在下尚未参加宫试,按学宫内的规矩正应以‘师兄’相称。” 王封稍一试探便猜出晏婴并不知晓自己已从稷下学宫退学,换言之也必然不清楚自己的境界,心中安定几分:“宋公与左相大人还在殿内等候,在下失陪片刻,晏兄见谅。” “无妨,王师兄忙您的事情即可。” 王封拱手告退,走出几步发现晏婴仍跟在自己身后,不由停下脚步疑惑地问道:“晏兄这是准备去往何处?” “师父亦在大殿之中,在下与王师兄顺路。” 看着晏婴笑意盈盈的样子,王封瞬时反应过来:“宋公宣召在下入宫,莫非是因为烛之武夫子?” “王师兄英明,在下随师父出使宋国,听闻左相府内有一名临淄而来的门客,细问才知晓乃是王师兄,遂请宋公邀来相见。” 王封刚梳理出来些许眉目,听闻此言愈发困惑:“烛之武夫子为何出使宋国?” “此事说来话长。”晏婴苦笑一声,无意在此解释:“我与师父为楚国之事而来,其中内情三言两语道不清楚,待面见过宋公之后再与王师兄细说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封不便追问,只好压下疑惑跟随晏婴走入大殿。 大殿内三名男子随意而坐,仅从坐席分辨不出各自身份,但仔细看来却也有迹可循,目夷已经见过多次,其身旁面容有三四分相似的男子想来便是宋公兹甫,而另外一名稍显老态的男子则必定是学宫夫子烛之武。 见二人走进大殿,目夷起身介绍道:“兄长,这位便是我与你提及的王封贤侄。” “兄长眼光向来毒辣,此子一看便是胸怀韬略之辈。”兹甫点了点头,向身旁的男子笑道:“稷下学宫无愧诸国第一学府的名号,只看烛先生师徒三人的风貌,寡人便能够想象得出稷下学宫内文风是何等昌盛。” 三人的谈话王封听得一清二楚,并未因此飘飘然,兹甫不吝夸赞倒不见得是有多么欣赏自己,花花轿子抬人,说白了不过是给烛之武面子罢了。 烛之武亦是圆滑世故之人,自然也晓得其中真意:“宋地人杰地灵,老夫一路上见百姓乐群贵和、孝慈有功,这都是宋公教化的功劳,乡野之民尚且如此,诸位公子想来更为出众,老夫今年的内推名额尚还未决,宋公若有意,不如为老夫推荐几名公子。” 兹甫略有意动,但见兄长在一旁沉默不语,不敢独自做出决定,辞谢道:“先生有心了,正好王封也在,你们师徒相逢必有话语相聊,不如咱们今日先到这里如何?” “多谢宋公体谅,那老夫便先行告退了。” 烛之武起身离席,王封与晏婴急忙跟在其身后,恭敬地向兹甫和目夷施过一礼,躬身退出大殿。 王封与烛之武皆是满腹困惑,但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开口,直至出宫后行至偏僻地方,烛之武才出言打破沉默:“前不久老夫才收到孟夫子密信,说你已从学宫退学,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师父,你说王师兄他退学了?” 晏婴惊讶得合不拢嘴,能够进入稷下学宫求学几乎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怎么可能会有人选择退学。 “在下的确已经退学,所以晏兄切莫再称呼我‘师兄’了。” “王师兄,要不你再考虑一下,退学之事不是儿戏,马虎不得。” 晏婴还欲劝说,烛之武却摇手打断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如果你将他当作朋友,只需尊重他的选择即可。” 王封听闻此言对烛之武好感倍增,拱手谢道:“多谢夫子理解。” “孟夫子在信中说过你有苦衷,老夫无意追问,此次邀你相见是有一事相求,还望王公子能够看在稷下学宫的面子上出手相助。” 烛之武说完后竟一揖到底,王封急忙回礼道:“在下虽然已经退学,但永远不会忘记学宫的恩情,先生有事只管吩咐便是,切莫行此大礼折煞晚辈。” “老夫此礼是替郑、楚两国百姓而行,若宋国出兵事成,公子受之无愧。” 烛之武脸上闪过一丝欣慰,缓缓道出他的计划。 第一百二十六章 借势 时至今日,大战早已不只是秦、晋与楚三国之间的事情,郑、陈、蔡、卫等国亦被卷入其中,烛之武此行虽是代表楚国而来,所为却是郑国社稷。 郑国本与晋国交好,但夷吾即位后背信弃义,借口整治边境出兵攻占温城,并将前来交涉的郑国使者当众斩杀,郑公一气之下倒戈楚国,仇怨由此而生。 楚王弃疾亦非仁义之人,将郑公诓骗结盟后便不管不顾,郑公追悔莫及却也无可奈何,好在当年齐公九合诸侯,曾立下规矩诸国不可无故兴兵,郑国这才得以在晋、楚两国的夹缝中苟延残喘数年。 好景不长,齐公身体每况愈下,无力再管束诸国,齐国霸主之位形同虚设,有能力争霸的诸侯皆蠢蠢欲动,楚国最先露出狰容,公然与周王室为敌,秦、晋两国亦不甘示弱,以匡扶王室的名义组成同盟,兵压楚国北境。 郑公本打算置身事外,夷吾却不愿意错过扬名立威的机会,分调出部分兵力征讨郑国,欲追究其当年背晋投楚的罪责。 烛之武乃是郑国烛地人,本为鄙贱出身并无姓氏,因在家中排行第五,同村之人遂常以“五”相称,其虽生长于微末,然天性聪敏又得遇高人指点,于纵横一道颇有见地,成年后离乡逐渐闯荡出一番声名,世人口耳相传中“五”字作“武”,又因其祖居烛地,于是便有了烛之武的名号。 晋军围郑之时烛之武正携晏婴在烛地游历,得闻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国都新郑,说服郑公放弃了与晋和解的想法,主动请愿前往楚国商谈结盟之事。 商於城沦陷,楚国上下人心惶惶,郑国有意结盟的消息无异于一剂强心剂,楚王弃疾听闻后大喜过望,未用烛之武多费口舌便欣然应允,而在听完烛之武陈述利害,弃疾更是大手一挥册封其为楚国上大夫,以使者礼制出使宋国,游说宋公共同抗击秦、晋。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王封仍有一事不明:“晋公夷吾好大喜功,对郑国围而不攻所图不过是立威,只要郑公示弱,先生大可以凭借纵横之术说服晋军退兵,为何要绕如此大的圈子,费尽心力奔走合纵呢?” “这一次老夫的确可以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晋军退兵,但下一次呢?”烛之武心有所感,怅然道:“生逢乱世,国力才是一切的根本,纵横之术再精妙,也是建立在双方互有所求的基础上,郑国若想摆脱晋、楚两国的钳制,绝不能一味退缩。” “自从庄公甍没,郑国积弱已久,若在平日晋、楚等国绝不会将郑国放在眼里,但现在秦晋联军虽然攻克商於城,却无力继续南下,而楚国兵力也并不足以与两国正面交锋,双方已经陷入了僵持的局面,任何一点微弱的变数都足以改变战局,郑国便是这变数之一。” “晋国亦意识到这一点,半月前夷吾曾派遣使者告知郑公,若肯割让温城晋国便会即刻退兵,这温城被晋国占据已久,实际上已经归其管辖,割让退兵之说不过是寻个理由保全颜面,以防郑国情急之下彻底倒戈楚国,与秦晋为敌,老夫正是预料到此事,当日才会阻止郑公与晋和解。” “晋国以割地相逼,楚国则以土地相谢,只要看清此点便不难做出抉择,而老夫之所以四处奔走,却也是存了些许私心。” 烛之武说到这里语气一顿,脸上浮现出追忆的神色,王封与晏婴恭立在一旁不敢出声惊扰,过了许久才听烛之武接着开口道:“老夫于稷下学宫着书育人已二十有三,学成出师的弟子不下十人,其中不乏天资惊艳之辈,但却没有一人能够让老夫心甘情愿地倾囊相授,直到遇见了晏婴。” “师父……”晏婴没有想到烛之武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夫身体大不如从前,这应该是老夫最后一次行纵横之术,一是为生我养我的郑国,二是为继承我衣钵的弟子。”烛之武看向晏婴的目光中满是慈爱:“以你的悟性,跟随老夫走这一遭胜过读万千典籍,老夫原本还担忧自己的决定过于荒唐,但有王封公子珠玉在前,想来夫子们也不会觉得突兀,待回到临淄你便申请退学吧。” 此言一出,王封大吃一惊,晏婴更是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弟子尚未参加宫试,就此退学会不会太急促了?” “纵横之术归根结底不过‘借势’二字,乱世将至,正是行纵横之术的大好时机,你应该于朝堂之上纵横捭阖,而不应该于学宫内虚度光阴。” 晏婴虽然震惊,却不得不承认师父所言在理,他于武学一道并无天赋,想要通过宫试入武宫进修前途渺茫,而随师父游历两年,对纵横之术已经烂熟于心,缺的只是实践而已,与其在学宫内熬资历,不如趁早进入朝堂打磨。 见师徒二人商议完毕,王封终于插进话来:“先生用心良苦,晚辈钦佩不已,只是不知先生此前曾言需要晚辈效劳,指的是何事情?” 烛之武对王封十分客气,拱手道:“公子已经知晓,老夫此行宋国所为便是结盟之事,此事本来已有眉目,但宋公与左相相商后口风有所变动,每当谈及此事便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老夫恐生波折,听闻公子与左相有旧,因此想请公子帮忙探听一下左相的态度。” “此事不难,先生放心,回府后我便去拜见左相。” 烛之武是有大智慧之人,有一句话说得极是,纵横之术归根结底不过‘借势’二字,而世间事大都难离此道,王封答应得如此干脆,存的亦是‘借势’的心思。 重耳试图通过自己拜会目夷,所为正是请兵复国之事,烛之武夫子来得恰是时候,王封自知眼光韬略不及烛之武,但他亦有着自己的优势,史书记载,重耳离开宋国后,曾辗转楚地,这个时空虽然与正史有出入,却也有迹可循,事情既然赶到一起,那便正好可以“借势”送重耳一行人出走楚国。 第一百二十七章 献计 官驿内重耳与狐偃相对而坐,二人脸上皆有着遮掩不住的愁闷,他们已经从别处获悉,宋公称病这段时日正是在接见楚国来使。 “舅父认为宋公此举是何用意,让我等在这里干耗,他却去接见别国使臣。” 重耳举起茶杯送到嘴边才发现茶水已经冰凉,心中更为气恼,重重地将茶杯搁在桌上,狐偃见状暗叹一声,起身重新沏了一杯热茶:“公子稍安勿躁,十余年都等过来了,不急于这一时。” “舅父,你清醒一点!我们已经流亡十余年了,怎么可能不着急!” 重耳面露癫狂之意,死死地盯着面前氤氲的茶水,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是我失态了,舅父切莫怪罪。” 狐偃理解重耳内心的苦闷,柔声劝道:“你我情同父子,不必说这些见外的话语,但请公子记住,此类话语在我这里宣泄过便是,切不可于外人面前显露。” “多谢舅父提点,重耳记下了。”重耳从善如流,恭敬地为狐偃续上一杯茶水,口中问道:“介子推先生回来已有三日,王封公子那里却始终没有消息,只怕是未曾上心,舅父您看是否需要派人前去催促一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王封公子行事妥帖,公子若信得过老夫眼光,安心在官驿内等候消息便是。” 宋公避而不见,诸人在商丘又无其他门路,眼下除了安心等候,的确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重耳坐回桌旁,对着窗外发起呆来。 日暮时分,赵衰等人陆陆续续地返回官驿,虽然已经拜托王封帮忙引荐目夷,狐偃却没有完全寄希望于此,这两日除了他与重耳在客栈中留守,以防宋公突然召见,其余人等尽皆早出晚归找寻门路,只求能够尽早请兵相助。 “要我说咱们还是安心等待王封公子的消息吧。”魏犨满头大汗地走进房间,见众人都在,拿起水壶痛饮过后才喘着粗气说道:“今日我与右相府管事喝酒,他倒是愿意带我去见右相,可是右相不问朝政多年,见了也是白见。” “老夫这里亦是同样的情况,宋国军政大事皆由兹甫和目夷兄弟二人作主,我等若想请兵相助,终究绕不过宋公与左相,你们可有收获?” 先轸把玩着屋内绿植,依次看过众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转头向狐偃问道:“今日仍旧没有宋公或是王封公子的消息吗?” “与往常一般,我与公子在房间内静坐一日,连个敲门的人都没有。” 狐偃笑着说出此话,房间内却无一人发笑,宋国是众人最后的希望,倘若宋公也无意出兵护送重耳公子回国,他们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何去处。 “船到桥头自然直,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必会有解决之法。” 重耳已经听腻了安慰的话语,正欲发怒,陡然想起舅父的告诫,压下脾气点了点头。 走廊里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房间内众人停止交谈,齐刷刷地看向房门,官驿二层没有其余人居住,此人必是为他们而来。 “是王封公子。” 似乎是回应介子推的话语,门外传来王封的声音:“重耳公子在吗,王封特来拜会诸位先生。” 贾佗离门最近,却没有擅自作主,见重耳与狐偃点头才打开房门:“我等在这里,王公子快快请进。” 王封笑着走进房间,狐偃与重耳急忙起身相迎:“前几日听说相府内有一位门客名为王封,我等还不敢将其与公子联系在一起,特地劳烦先生前去确认,没想到真的是王封公子。” “商丘百姓太不地道,起什么名号不好,偏偏起了个‘杀猪门客’,让先生们见笑了。” “岂敢岂敢,以公子的才学,即便真去杀猪,必定也是屠夫中的佼佼者。” 狐偃恭维了一句,邀请王封落座,他则与重耳坐于对面,其余几人不用吩咐便退出房间,并将房门关好。 “在下今日离开相府乃是暗中行事,咱们长话短说,左相大人已经回府,我今晚会去拜见,但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情需要与重耳公子和众位先生相商。” “公子请讲。”重耳与狐偃听闻此言顾不上客套,正襟危坐等待王封开口。 “楚国来使此时正在王宫内,二位能否猜出楚王派遣使臣访宋的目的?” “我等对此事有所耳闻,却猜不出其中内情,还请王公子指教。” 王封接过狐偃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开口道:“在下刚从王宫出来,那楚国使臣不是别人,正是稷下学宫的烛之武夫子。” 重耳与狐偃面露异色,王封将二人的表情收于眼底,压低声音说道:“烛之武夫子此行宋国,意欲说服宋公与楚结盟,会同宋、楚、郑三国兵力抗衡秦晋联军,宋公已有意动,倘若此事成真,只怕宋国短时间内没有兵力护送重耳公子回国复位。” “这可如何是好!” 事出突然,重耳瞬时乱了方寸,狐偃见状轻咳一声:“公子既然前来相见,想必是已有主意,不妨明言相告。”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狐先生的眼睛。”王封抿了一口茶汤,施施然开口道:“依在下拙见,诸位再在商丘城内干耗着也只是浪费时间,不如寻求他国帮助。” “此事说来容易,然遍观诸国,秦晋交好,楚王无道,除了宋国我等想不出还有何去处。” 只要重耳等人不排斥离开宋国,事情便好办许多,狐偃的反应早在王封意料之中:“秦晋交好,秦国的确不能前往,但楚国正在与晋交战,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楚王无道,并非可托付之人……” 王封抬手打断了重耳的话语:“天下诸事逃不脱‘利益’二字,作为盟友楚王弃疾的确不是可靠之人,但公子若前往楚国,与弃疾便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无需担心其背信弃义。” “王兄何出此言?” 重耳听得兴起,言语中不由多了几分亲近,王封自知事情已成,语气愈发诚恳:“夷吾爵位如何得来世人皆知,按照礼法而言公子才是晋国正统,眼下秦晋两国以不尊礼法为由征讨楚国,在大义上占据了先机,如果公子此时前往楚国,弃疾必会以您的身份作文章,反过来指责夷吾爵位不合礼法,届时只需许以楚王同盟之约,请其出兵护送您回国亦不是难事。” “公子所言在理,舅父你怎么看?” 重耳心中已经接受了这个建议,下意识地看向狐偃,狐偃想得更为周到:“此计甚妙,只是我等就这样离开恐辜负宋公的恩情。” “先生不必担心,在下会与烛之武夫子商议,将诸位前往楚国作为宋楚盟约的一部分,只怕到时候宋公感谢诸位还来不及。” 重耳与狐偃压抑在心头多日的阴霾终于消散,忙不迭起身相谢,王封心中亦是放下一块大石头,有重耳配合,自己的计划又可以提前一些。 第一百二十八章 顺势 王封曾在一本书上看过,纵横之术说白了与推销并无太大区别,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重耳需要回国复位,宋公与目夷则需要一个站得住大义的借口与楚结盟,双方皆有需求,自己所要做的便是顺势而为。 借势尚需要苦心孤诣费尽口舌,相比之下顺势就简单得多。 左相府灯火通明,后院里两道人影相对而坐。 “贤侄来到商丘已有一段时日,这还是头一回主动求见,是不是遇上什么难题了?” 王封习惯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并未直接回答目夷的话语,而是举杯看向天边的圆月,吟诵道:“举杯邀明月,低头思故乡,晚辈倒无何难事,只是此情此景心有所感,想恳请相国大人解惑。” “我与卫大哥相交莫逆,你是卫大哥的子侄,无需如此见外,唤我一声子叔便是。”当日群英会后,目夷曾召王封谈论诸国形势,知晓面前的年轻人腹有韬略,先前的偏见早已消散,揶揄道:“贤侄也曾行过万里路,来到商丘不过半月便生思乡之情,这可不应该啊。” “近乡情更怯,子叔有所不知,晚辈乃是宋国人。” 目夷的确是第一次听闻此事,面露讶异,王封知晓其疑惑,接着说道:“晚辈祖居戴城姬楚,当年为躲避战乱随兄长流落卫国五鹿,因此与卫老城主结缘。” “原来如此,没想到贤侄本就是我宋国子民。”目夷感概了一声,突然想起之前的话题:“贤侄方才所说的困惑是什么?” “月圆月缺,盈亏有道,晚辈曾沉迷经史,发现世事轨迹亦是如此,子叔认为可有道理?”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确实是这个道理。”目夷点了点头,搞不明白王封的用意。 见铺垫的差不多了,王封自觉火候已够,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依晚辈看来,齐国之后有能力成就霸业的国家无非宋、楚、秦、晋四国,子叔也同意晚辈的观点,世间诸事盈亏有道,当年泓水一战宋国败北,此乃亏损,然经过十年的休养生息早已恢复元气,国力将盈,眼下楚、秦、晋三国已展露狰容,为何迟迟不见宋国动作?” 目夷没有想到王封会提及此事,一时稍感为难,斟酌片刻才沉声说道:“我国之力不弱于他国,但连年纷争苦的是黎民苍生,宋公仁义,不忍为了霸主之名荼毒百姓,此乃我宋国子民之福气。” “生逢乱世,身不由己,宋公乃是仁义之君,但天下已乱,并非宋国无意争霸便可远离纷争。” 目夷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与兹甫意见相似,眼下秦楚等国征战不断,局势尚未明朗,贸然入局恐生祸患,不如静观其变,待胜败将定之时再做抉择。 “军国大事非同儿戏,老夫明白贤侄的心思,但此时并非绝佳时机,宋国不宜过早卷入纷争。” 若非看在卫忠的面子上,目夷绝不会坦言,本以为言尽于此便可以结束这个话题,孰料王封仍纠缠不已:“子叔想要以最小的代价谋求此事,若放在周王室鼎盛之时的确可行,但如今周王室衰微,说句大不逆的话语,很难说今后会不会有诸侯国取而代之,晚辈知晓宋公仁义重礼,绝不会有此心思,但其余诸国却不一定,宋国参与纷争并非争霸,只是为了保全自身,愈早入局便可占据愈多的先机。”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目夷不由陷入了沉思,王封停顿片刻,继续说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倘若宋国衰微,能够顾全自身即可,但如今宋国国力不弱于任何一国,即使不为争霸考虑,也应该为天下百姓考虑,子叔您是愿意看着夷吾与弃疾这等无道之君夺得霸业荼毒百姓,还是希望由宋公主持正义匡扶周室。” 目夷沉默不语,内心已有意动,但仍有一处顾虑:“楚国不服王化,秦、晋两国以此为名出兵征讨,如果宋国在此时出兵援楚,大义上便落了下乘,恐于仁义之名有损。” 王封知晓目夷已经被说动,笑道:“晚辈亦是宋国子民,怎会做有损宋国之事,子叔可曾听说过重耳。” 话题跨越有些大,但目夷清楚此言有因,点头应道:“宋公与老夫说过,重耳公子想要请兵助其回国,贤侄提及此事是何用意?” “晋国以礼法之名征讨楚国,我等亦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夷吾与重耳之争绵延十余年,世人众说纷纭,但有一点不可否认,夷吾所继承的爵位并不合乎礼法,如果此时重耳回国,夷吾必当无心征讨楚国,少了晋国相助,秦国退兵亦是迟早的事情。” “贤侄的意思是,宋国出兵护送重耳公子回国,既可占据大义,又能解楚国之急,一举两得,妙极!” 目夷稍一思索便领会到此计用意,见王封笑而不语,不知有何不妥,疑惑地问道:“贤侄莫非不是这个意思?” “子叔认为若只为虚无缥缈的大义,宋国何需耗费人力物力,最后却让楚国尽收其利。” 如果按照这个计划,宋国费力不讨好,而楚国却可以借助击退秦晋联军的威名震慑诸国谋求霸业,目夷按捺住激动,恭敬地开口道:“老夫思索不通,还请贤侄解惑。” 二人的身份瞬时调转,王封心中却没有丝毫波动,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时刻:“若想在此战中获益,必须要护送重耳公子回国,但不是由宋国护送,而是由楚国护送。” “这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吗?如此一来宋国更是无利可图。” “子叔莫急,且听晚辈细细到来。”王封抬手示意目夷稍安勿躁:“楚国输在了大义之上,倘若知晓重耳的存在,必会心甘情愿地护送其回国,以求重占大义,重耳此时在商丘,楚国来使亦在商丘,主动权便掌握在我们手中,子叔与国君完全可以将重耳作为筹码与楚国来使谈判,要求楚国划地为盟,如此一来宋国并不会直接得罪秦、晋两国,又可以与楚国交好,还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得到土地,而重耳归国后若成功夺回爵位,必定也会感念宋公的恩情,一举四得,何乐而不为?” 第一百二十九章 自荐 当夜目夷匆匆前往王宫彻夜未归,第二日早朝过后,官驿中的重耳等人便受到宋公召见,与此同时烛之武也带着晏婴走进宫门。 除了当事人,商丘城内极少有人关注此事,王封便是其中之一。 重耳只是想借兵回国,楚军或是宋军并无区别。 烛之武只是想为郑谋,并不在意楚国是否需要割地求盟。 宋公则需要一个加入战局的借口,至于重耳与烛之武是否能够从中获利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三方利益一致,不出意外此事必成,但没有得到确信王封心里便始终是悬着的。 “王先生,相国大人请您去书房叙话。” 终于到了见分晓的时候,王封收敛心神跟随管事来到书房,远远的看见目夷面带笑意,便知此事已成,不由松了一口气,施礼道:“见过相国大人。” “你我昨夜如何说的?” 见目夷佯装气恼,王封急忙改口唤了一声“子叔”,目夷这才转怒为笑:“宋公同意了你的计划,早朝过后便宣召重耳与烛之武入宫相商,已经有结果了。” 目夷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王封识趣地应和道:“子叔笑容满面,想来结果不会太差。” “哈哈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个小鬼头。”目夷大笑了两声,能看出来心情极好:“如你所料,烛之武对宋公所提条件并无太大抵触,重耳更是乐见其成,我出宫时烛之武夫子正准备动身返回楚国,接下来就看楚王的态度了。” 王封倒是没有想到烛之武夫子会走得如此匆忙,不过夜长梦多,能够早日敲定也好。 二人沉默片刻,目夷突然换了副样子,严肃地问道:“老夫思来想去,此事我等皆可从中受益,唯独你是例外,王封我且问你,你究竟有何目的?” 该来的总归会来,王封早已料到目夷不会如此轻易的被哄骗过去,但只要打消其疑心,待烛之武从楚国归来,接下来便是一段坦途。 “晚辈若说是出于爱国之情,想来相国也不会相信,实不相瞒,晚辈希望借此谋求一官半职。” 目夷长舒一口气,他不怕王封有要求,倘若王封毫无所求,那才需要怀疑其动机。 “此事好办,你曾于稷下学宫求学,作为门客本就屈才,虽然眼下资历不足,但献计有功,谋求一个大夫的官职倒也说得过去。” “多谢子叔。” 王封急忙起身道谢,施礼过后却不落座,支支吾吾不敢言语,目夷见状笑道:“贤侄有要求尽管提便是,何需畏手畏脚。” “那晚辈可就直说了。”王封咬了咬牙,沉声道:“晚辈无意大夫之位,恳请子叔准允晚辈作为随使,护送重耳公子前往楚国。” “倘若弃疾同意割地为盟,此次出使楚国便相当于结盟,会有宋国公子同往,随使虽然有机会扬名,却需作为质子跟随公子留在楚国,战争结束后方可回归,这一去便不知是多少年,你可要想好了。” “晚辈已经考虑好,还望子叔准允。” “你这孩子,唉!”目夷看着面前俯身不起的身影,不由感到头疼,若当真答应只怕对不起卫大哥,但若不答应又不知道该如何拒绝:“算了,你说说你的理由,若能够说服老夫,老夫便向宋公举荐你为随使。” “晚辈曾与重耳公子同行数次,相交甚好,五鹿城内遭奸人围攻,也是重耳公子出手相助才侥幸走脱,此去楚国路上恐遭夷吾拦截,晚辈意欲报恩,此为一。” “烛之武夫子钻研纵横之术数十年,晚辈已从稷下学宫退学,但求学之心不止,与夫子同行必会有所感悟,此为二。” “大夫起点虽高,但晚辈自知资历不足,短时间内恐怕只有听政之位却无议政之权,此行楚国如果能够侥幸获得些许声名,待回归朝堂后便可名正言顺地参政议政,此为三。” 王封说到这里语气一顿,恭敬地施礼道:“不知道这三点原因是否足以说服子叔,倘若不够,晚辈还有其他理由。” “够了,没别的事情你就先回去吧,老夫考虑一下。” 目夷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将王封打发走,这次真的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欲让王封知难而退,没想到反被其说得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言语。 如果抛开卫大哥的关系不谈,目夷不得不承认王封的确是作为随使的绝佳选择,稷下学宫的出身不会堕了宋国威风,与重耳以及烛之武的私交又可以省却诸多交流上的麻烦,实在不行先将其推荐给兹甫,剩下的就交给兹甫去头疼吧。 想通了这一点,目夷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当年不愿意继承爵位正是因为懒得理会这些操心事,看看现在兹甫劳心劳力,哪里有他这个大哥过得清闲自在。 王封离开书房后并未去官驿拜会重耳等人,而是返回中舍闭门不出,正是关键时候,重耳为了避嫌亦没有登门拜访,双方心照不宣,安静地窝在房间中等候烛之武归来。 半月后,烛之武自楚地而返,与之同行的还有百余名兵卒,商丘百姓议论纷纷,大街小巷中皆在揣测着楚国使者的来意。 宋国与楚结盟,征讨晋公夷吾弑兄罪责。 消息一出,平静了近十年的商丘城瞬时沸腾,城内百姓奔走相告,却极少有人关注另一条消息。 公子臣将随使者前往楚国,左相府门客王封作为近臣随行。 从目夷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王封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郑重地拜谢过后便离开相府直奔官驿。 重耳一行人亦得到消息,看到王封前来纷纷起身相迎。 “我等已经在外流亡十五年,终于看到了归国的希望,公子请受老夫一拜。” 狐偃言语哽咽,其余人亦是心有所感,先轸与贾佗更是老泪纵横不能自已。 “先生言重了,在下应该感谢诸位才是。” 王封虽未点明,在场之人却都心知其意,先前王封曾嘱托众人勿要在宋公与左相面前提及修为之事,魏犨快人快语,曾问其原因,王封避而不谈,只言时机未到,眼下主动提及此事,必是有意相告,众人不由屏息凝神,静待其言语。 第一百三十章 赴宴 “王公子煞费苦心,我等感激不尽。” 狐偃听完此事缘由长揖不起,他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王封此举是为他们考虑。 同样是从稷下学宫退学,白丁的身份与子境炼气士截然不同,倘若兹甫与目夷知晓王封乃是一名子境炼气士,必然会以大夫之礼待之,绝不可能放任其作为随使前往楚国。 “两次同行没少受诸位先生照拂,能够为重耳公子大业尽一份心力,也是在下的荣幸。” 从五鹿前往临淄,路遇勃醍暗杀,若非王封舍命拖延,重耳早已成为刀下冤魂,出走临淄亦是多亏了王封仗义出手,细算下来两次同行王封并不亏欠重耳什么,至于此次相助的缘由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公子高义,重耳若有幸回国复位,晋国永远是公子的朋友。” 重耳郑重地施了一礼,不露声色地递给介子推一个感激的目光,如果真要说他们一行人给予过王封什么实质性的帮助,那便是五鹿城中助其脱身,而此事也并非出于他的本意,完全是介子推先生自作主张,念及于此重耳不由有些心虚,面色稍显不自然。 好在王封并未关注于此,待众人落座后主动略过这一话题:“诸位先生可否知晓何时动身前往楚国?” “公子来得正好,我等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宋公与烛之武夫子的意思是结盟之事宜早不宜迟,应该就在这几日之间。”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如狐兄所言,使团这两日应该便会动身,公子在商丘城内若还有其他事情,最好尽快处理。”先轸为王封添上一杯茶水,笑着说道:“烛之武夫子方才派人邀请我等前去赴宴,公子如果方便的话不如同往?” 重耳责备地看了先轸一眼却未作言语,王封看在眼里心中有数:“相府内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在下就不去叨扰了,诸位先生请便,在下先行告退。” 众人象征性地挽留了两句并未强留,待王封离开后重耳按捺住心底的怒意,尽量平静地向先轸问道:“烛之武夫子邀请我等赴宴,正是与其建立私交的好机会,为何要带上王封公子这个外人?” “先轸兄用心良苦,公子且听老夫细细道来。” 不待先轸解释,狐偃便率先开口为其解围:“此去楚国使团中可以划分为三方势力,以烛之武夫子为首的楚国使者,以公子臣为首的宋国使团,至于这三股势力便是我等。” “相比较而言,我等一行人势力最弱,既要顾及宋国颜面,又需仰仗楚国鼻息,稍不留神便容易留下话柄,楚王弃疾并非心胸宽广之人,万一有心之人在其面前添油加醋渲染一番,恐会耽误公子大计。” “而此行最大的变数便是王封公子,其与三方势力皆有交情,如果能够争取到王封公子的助力,我等一路上必然会轻松许多。” “舅父稍等,王封公子已经表明态度,愿意全力帮助我回国复位,何来争取一说?” “痴儿,知人知面不知心,成大事者绝不可以轻信一面之词,你在易牙那里受到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狐偃不重不轻地敲打了一句,见重耳已有反思之意,才继续说道:“我等知晓王封公子的真实修为,亦知晓其从稷下学宫退学的缘由,但王封公子却并未将此事告知兹甫与目夷,无论王封公子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至少能够说明在宋国与我等之间他更倾向于与我等合作。” “合作?” “没错,就是合作。”狐偃点头道:“虽然老夫猜不出王封公子的动机,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其从稷下学宫退学,又隐瞒修为主动请命作为随使前往楚国,绝不只是报恩这么简单。” 先轸见重耳面露忧色,笑着宽慰道:“公子不必忧虑,无论王封公子是何居心,只要不妨碍公子复国的大业,我等便无需关心,关键时刻甚至还可以适当地帮其一把。” “先轸兄所言极是,王封公子前途不可限量,与其交好百利而无一害。” 听完二人的言语重耳仍有些不服气,小声嘀咕道:“就算如此,也无需将赴宴之事告知。” 狐偃与先轸相视一笑,先轸抬手推让道:“还是狐兄你来为公子解惑吧。” “之前老夫说此次使团中有三方势力,除去宋国使团便只剩下我等与以烛之武夫子为首的楚国使臣,王封公子作为公子臣的近臣,必定也会是楚国使者拉拢的目标,我等若想争取到其全力支持,势必要与楚使竞争,先轸兄方才出言相邀,老夫暗中观察王封的反应,可以断定其不知晓晚宴之事,如此一来就算没有对烛之武夫子暗生芥蒂,生疏之情却是在所难免,而我等将此事如实相告,势必会拉近与其之间的距离,对于日后合作大有裨益。” 重耳听完后目瞪口呆,没有想到简单的一句话中暗藏如此多的谋划与算计,过了半晌后才起身拜谢道:“多谢先生解惑,重耳得蒙诸位先生竭力相助,实乃三生有幸。” 王封此时已经快要走到相府,对房间内的谈话一无所知,若知晓狐偃与先轸这么快便看出自己别有所求,必会感叹一声二人目光如炬,不过就算看出来了也没有关系,他本就没有奢望能够瞒过所有人,双方利益并不冲突,狐偃等人绝不会傻到去向宋公检举,聪明人之间合作很简单,很多事情心照不宣即可。 “王先生,您可算是回来了。”管事在府门前张望了半晌,见王封优哉游哉地走来,猛地一拍大腿冲下台阶,急声道:“楚国使者在望月楼设宴邀请相国大人,相国大人本想携您同往,但左等右等也不见您回来,眼见天色不早只好先行前去,特地嘱咐我在此等候,让您回府后便速速前往望月楼。” “有劳先生了,在下这便前去。” 王封略一拱手匆匆转身离开,嘴角不由浮现出一抹笑意,还是目夷比较厚道,也不知道待会儿重耳等人看到自己会作何反应。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望月楼 望月楼是商丘城内规格最高的酒楼,楼高七层,每层房间皆呈环状分布,房间内大至桌椅案席,小至挂画摆件,无一不是能工巧匠所作,精致程度不逊寻常贵族大夫之用。大堂中空,穹顶之上嵌有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宾客抬头可见,望月之名由此而生。 如此奢华的布置花销自然少不了,寻常百姓每当从望月楼前经过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呼吸了一口楼内飘出的饭菜香味便会被门口两名覆甲侍卫追讨钱银,商丘城内谁人不知,只有王公贵族以及士大夫之流才有资格登临此楼,遍尝人间珍馐。 望月楼自建成至今已有八年六个月,眼红之辈不少,却无一人胆敢染指,无他,只因其乃子罕产业,说起子罕之名知晓者并不多,但若提起宋国右相,天下之人或多或少皆听说过其事迹。 泓水之战宋国败北,彼时宋国国君御说怒急攻心,于病榻之上不过十日便一命呜呼,兹甫即位后外有楚国虎视眈眈,内有贵族趁机叛乱,正是右相子罕挺身而出,先是以雷霆手段平定国内动荡,接着只带百十人马深入楚境,于楚国朝堂之上舌辩群臣说服楚王退兵修和,攘外安内,为兹甫交接权力创造了稳定的环境。 可以说没有子罕便没有今日的宋国,但就是立下此等功业的子罕,在兹甫坐稳公位后却以年老体衰为由告老请辞,兹甫自然不允,子罕却早已厌烦政事铁了心要走,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子罕仍为右相,但可以不入朝堂不理俗事,而这望月楼便正是宋公兹甫下令修建,以嘉奖子罕救国之功业。 王封来到商丘城数日,大都呆在左相府内,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这还是头一回近距离瞻仰望月楼,不由在门口多看了一会儿,直到两名覆甲侍卫打算上前赶人,才抬脚走向正门。 “此乃望月楼,请公子出示请柬。” 两名侍卫如铁墙一般挡在门前,倒不是看王封衣着简朴故意为难,只是楼内客人皆为千金之体,万一有个疏忽好歹绝非他们能够承担得起。 王封回想了一下,方才走得急,似乎好像的确听到了管事在身后叫喊‘请柬’二字,但望月楼与左相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二者相距甚远,现在返回去取并不现实,只怕等再回来之时晚宴都快要结束。 “在下王封,随左相大人前来赴宴,烦请二位大哥帮忙通报则个。” 王封拱手间不动声色地递过两枚碎银,二人拂手推回,皆不为所动:“你在此等候,休要乱跑,我去请管事前来,” “有劳二位了。”王封将碎银收回囊中,心里不由对子罕高看几分,寻常侍卫都有如此规矩,可见其治下之严。 “下人失礼,王公子切莫见怪,快快请进。”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甫落一位身形硕大的胖子才满面堆笑地快步走出。 见识过两名侍卫的操守,王封自然不会因为外貌对眼前之人产生丝毫偏见,能够得到子罕信任掌管望月楼岂会是寻常之辈。 “先生说笑了,有劳先生带路。” “公子若不嫌弃,唤我温欢即可。”温欢笑意盈盈地躬身相请,脸上的肥肉跟着颤了几颤,夹在肥肉中的小眼睛暗暗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暗自揣度起其与左相的关系。 见王封欠身示意,温欢急忙收起心思在前带路:“望月楼共有七层,一层乃是大堂,二层至五层皆有四个房间,六、七两层则只有一个房间,今日烛之武夫子包下的便是六层的房间,公子这边请。” 王封跟随温欢拐过楼梯,抬眼望去,穹顶的夜明珠光彩夺人,温欢注意到其目光,笑着开口道:“这颗夜明珠是宋公赐予我家主人的,普天之下难寻第二枚,稍后公子在六层看得会更清楚。” 温欢很有分寸,每一句话都介绍得恰到好处,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六层:“左相大人吩咐过,公子到来后敲门即可,在下先行告退,公子请便。” 温欢说完后拱手倒退而去,肥硕的身躯很快便消失在楼梯之间,六层楼梯寻常壮年男子攀爬过后也难免气喘,温欢三四百斤的身躯走下来却无丝毫异样,想来是有修为在身,王封并未在此事上细究,调整过心神轻轻叩响房门。 “贤侄来了,快过来坐。” 房间内酒席已开,众人正席地而坐推杯换盏,见王封出现在门口,重耳一行人明显呆滞了片刻,目夷则是拍打着身旁的席位招呼其赶紧落座。 “晚辈王封,见过相国大人、夫子大人、重耳公子与诸位先生。” 王封一一施礼过后才走到目夷身旁跪坐于席榻,两名侍者很快布置好饭食酒水,躬身退出房间。 房间内诸人大都与王封熟识,打过招呼后便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只听烛之武开口道:“相国大人所言在理,夷吾若知晓我等与重耳公子同行难免出兵阻挠,但在老夫看来不足为虑。” “小心驶得万年船,事关重耳公子安危,还是谨慎点为好。”目夷举起酒杯向重耳示意道:“公子认为呢?” “但凭相国大人与夫子做主。”重耳饮尽杯中酒,向诸人展示过空酒杯,正襟危坐于席,多余的话语却是一句也不肯说。 目夷暗骂了一声“老狐狸”,面色不变:“稳妥起见,宋国会派千名骑兵护送诸位,毕竟公子臣也在使团之中,还望夫子能够体谅。” “相国大人处处为我等考虑,老夫感激不尽,即便粉身碎骨也必当护佑公子臣周全,就不用劳烦宋国将士们奔走了。” 烛之武举杯一饮而尽,对于宋国出兵护送一事绝不松口:“相国大人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这杯酒老夫敬您。” 目夷只好强颜欢笑回敬一杯,放下酒杯后三人都不再开口,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王封静坐一旁,从三人方才的谈话中品出些味道来,目夷想要借护送为由派兵进入楚境,烛之武对此自然不会答应,而重耳则是不置可否两边都不得罪,若无人妥协此事只怕有些棘手。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百步穿杨 房间内气氛愈发紧张,烛之武与目夷却皆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自斟自酌喝得起兴。 众人心中清楚,率先开口的一方势必会在此事上落入被动,而若两人皆不松口,便只能靠重耳抑或是王封出言打破僵局。 见重耳好整以暇地品尝起面前饭菜,王封暗叹一口气正欲开口,房间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目夷与烛之武身形同时一松,目光相对的刹那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惺惺相惜之意。 二人收回目光调整过坐姿,烛之武轻咳一声开口道:“请进。” “见过相国大人,见过诸位先生。”一道肥硕的身影挤进房间,温欢手中托着一口三足两耳鼎欠身施礼道:“打扰了诸位雅兴甚是罪过,现在河鲜正是肥美的时候,刚巧手下人从天沐湖中捕捞了一些,温欢便吩咐后厨赶紧趁新鲜烹制了,请诸位先生品尝。” “唔?我等竟有如此口福,快快呈上来。”目夷将面前的碟子摆好,笑着向众人介绍道:“在美食这一道上,温欢若称第二,商丘城内便无人敢称第一,今日我等定要好好尝一尝这河鲜。” “相国大人太抬举温欢了,温欢不过是馋嘴而已,诸位且请慢用,温欢便不打扰诸位了。” 温欢进献完河鲜便识趣的告辞退下,自有侍者将河鲜分于众人。 河鲜数量显然是算计过的,盏茶功夫过后,每张桌案之上皆多了六只田螺、一个河蚌、四只竹筒虾以及一只拆分开的河蟹,河鲜只经白水煮制未放佐料,尝起来有股子泥腥气,王封并未觉得有多么美味,其余诸人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温欢有心了,这河鲜果然肥美,夫子与重耳公子可还满意?” 见重耳颔首微笑,烛之武亦是点头称赞道:“楚地多湖泽,河鲜老夫在郢都也吃过不少,但与这天沐湖中的相比,似乎少了几分鲜美。” 王封也曾在郢都吃过河鲜,与今日所食几乎品尝不出任何差别,也不知晓烛之武夫子何来如此灵敏的味觉。 目夷听闻此言却甚是受用,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天沐湖名为湖,实际上是由十几股泉眼喷涌而成,湖内多暗流,河鲜滋味远胜别处,却也难以捕捞,今日这一鼎之食恐怕让温欢花费了不少心思。” 重耳与烛之武连连拱手称谢,目夷笑着摆摆手道:“远来是客,多花费些心思也是应该的,可怜这些河物在湖中游来游去,自觉水势复杂不会被捕捞而起,却终究逃不过有心之人的网罗,二位说是也不是?” 重耳举杯之手顿了一顿,烛之武却仿佛没有听懂其中深意,面色如常地辩驳道:“相国大人所言极是,但依老夫看来,河物变为鼎中之食并非由于不够警惕,只是自身力量太弱,倘若河物有覆舟弄水之力,成为食物的便是捕鱼之人了。” “夫子所言亦有道理,然河物终究不会有覆舟弄水之力,若想逃脱渔夫罗网只能依靠外力。” “非也非也。”烛之武摇了摇头,轻酌一口美酒,悠然道:“寻常河物自然没有覆舟弄水之力,但造化神奇,老夫曾于楚地湖泽中偶遇异兽,此兽背覆鳞甲形似蜥蜴,有吞云吐雾之能,巨嘴一合便可碎船裂舟,当地渔人称其猪婆龙,捕鱼之时皆绕而避之,相国大人认为此兽可需惧怕渔人?” “若此兽当真有如此威能,的确无需惧怕渔人。”目夷自然不信,只当猪婆龙是烛之武从志怪传奇中杜撰而出,直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未能亲眼目睹如此异兽,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待相国大人日后驾临楚地,老夫必当带相国大人去湖泽找寻。”烛之武爽朗地笑了两声,话锋一转,举杯向目夷敬酒道:“楚地异兽今日不可得见,但临行前楚王特意派遣一名楚地勇士尾随护佑,不如老夫将其唤来,为诸位献艺助兴?” “有酒无艺不精神,既然夫子提议,那便恭敬不如从命,重耳公子认为呢?” 重耳淡然一笑,拱手道:“客随主便,在下都听相国大人的。” 烛之武挥手招来侍从,小声叮嘱了两句,侍从躬身退下,过不多时带着一名大汉回到房间。 “卑职养由基,见过诸位大人。” 养由基俯身施礼,背后的一把巨弓十分夺目,目夷面色顿时凝重几分,向手下人吩咐道:“来人,给养将军看座。” 孰料养由基并不领情,瓮声瓮气地拒绝道:“卑职不过是一介随从,当不起将军之称,更无资格与诸位大人同席而坐,多谢相国大人抬举。” 目夷也不勉强,视线落在巨弓之上,笑道:“如此良弓必然不是摆设,养先生技艺可与此有关?” “相国大人慧眼,养先生自幼善射,双手能接四方箭,两臂可开千斤弓,楚王御口亲赐‘神箭手’之名号,老夫将其唤来正是想以箭艺助兴。” 烛之武起身为养由基斟了一杯酒,养由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取弓肃立:“卑职是粗人,除了箭术勉强能够拿得上台面,其余诸事别无所长,相国大人若不嫌此艺粗鄙,还请赐箭。” 看来烛之武今日亦是有备而来,出兵入楚之事只怕难以如愿,目夷暗叹一声,开口道:“来人,为养先生取箭!” 侍从领命而去,接连取过三种箭矢皆被养由基以太轻为由否决,最后索性取来铸铁之箭,养由基掂了掂分量,勉强应下。 “屋内狭小,请相国大人准允卑职开窗献艺。” 目夷不明所以,抬手示意其请便,养由基抱拳谢过,走到窗边凝望片刻,指着远处说道:“在下这一箭将射落陈府灯笼,并射穿府前杨树,陈府若怪罪起来,还望相国大人海涵。” 众人皆已走到窗边,目夷极目望去,只见陈府远在百步开外,悬挂灯笼的绳索更是细不可见,震惊之余不由升起几分好奇:“养先生只管射箭,陈府若怪罪自有老夫处理。” “多谢相国大人。” 话音刚落,养由基手上发力,九石之弓张如满月,铁箭离弦而出,没于夜色不见踪影,众人急忙看向远处,只见陈府门前悬挂的两盏灯笼瞬时落地,借着火光照明,轻易能够看清箭矢毫无停顿地穿透杨树扎于地面,箭尾犹在抖动不已。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使楚 晚宴结束已有三日,目夷却仍难以释怀。 养由基一箭既出,无疑表明楚国使团有覆舟弄水之力,能够自行应对晋国之“罗网”,除非有更强悍之士予以回应,不然宋国作为外力便没有资格妄谈出兵护送一事。 抬手拉满九石弓而箭矢准头不减,在目夷看来养由基至少也有子境修为,想要于商丘城内找寻一名力压此人的勇士谈何容易,宋公重仁义轻武道,朝堂之上多是文官雅士,少有武者投靠宋国,目夷的门客中倒是有两位精谙武道之士,但修为与养由基只在伯仲之间,即便侥幸胜之也不足以说服烛之武,更不必说还有可能落败。 “相国大人,王封先生到了。” “请他进来吧。” 目夷收起思绪看向步入房间的王封,有养由基这等猛士随行护送,一路上可保使团无虞,只要王封平安抵达郢都,他便也不算辜负了卫大哥的交托。 “贤侄坐下说话。”目夷指了指对面示意王封落座,和蔼地开口道:“尔等即将出发,老夫唤你前来是有几件事情需要叮嘱。” “子叔请讲。” 王封面色一变正襟危坐,目夷见状笑着摆了摆手:“不过是些日常琐事,贤侄无需紧张。” 王封讪笑了两声,只听目夷接着说道:“烛之武夫子虽然拒绝宋国出兵护送,但老夫始终担心夷吾会派兵在途中阻挠,使团中身份尊贵者不少,若短兵相接恐怕无人护佑于你,贤侄切记,届时一定要紧跟在公子臣身旁,夷吾的目标不在你,如果形势不妙趁乱逃走便是。” 见王封记下,目夷长叹一口气:“此次使楚宋公本打算让公子奇作为质子,公子臣不忍幼弟流落他乡才主动请命前往,公子臣乃仁义之人;贤侄大可放心与其结交。” “最后一件事情则是老夫的一点请求,公子臣仁义有余而魄力不足,贤侄作为此行唯一的近臣,老夫知你腹有韬略,关键时刻还望贤侄能够替公子臣做出决断。” “子叔请放心,这本就是晚辈的分内之事。” “老夫正是因为放心才会与你提及此事,此行贤侄尽可以去办自己的事情,只要在公子臣落难之时相助一把,老夫与宋公便感激不尽了。” 得嘞,自己的手段还是过于稚嫩,估计烛之武夫子也已经看出自己别有所求,只是利益没有冲突无意深究罢了,王封暗自反省了一番,今后绝不可以将权谋之事想得过于简单。 目夷点到为止,看了一眼屋外天色,起身相送道:“时候不早,使团未时便要启程,老夫就不留你了。” 王封拱手告退,刚踏出房门,身后的目夷突然开口道:“对了,老夫安排韩林作为侍从随行,此人胆大心细脸皮厚,可以信得过,贤侄若有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大可安排他去做。” 韩林自从因故回家便没有再出现于相府,王封本以为其仍未归来,没有想到已经被目夷安排进了使团,有韩林搭手许多事情的确会容易不少,王封谢过目夷好意,回到院舍略作收拾后直奔商丘南门。 宋楚结盟乃是十年一遇的大事,城内百姓早已将南门围得水泄不通,王封费了好大气力才挤过人群,却被维持秩序的官兵拦下。 “在下是随行近臣,您向公子臣一问便知。” 任凭王封说破了喉咙,守卫官兵仍如磐石一般不为所动,眼见使团已经拜别宋公准备上路,王封情急之下硬闯而入,守卫没有想到会有人如此大胆,急忙厉声喝止,此处的骚乱很快便引起宋公与使团注意,看清是王封,目夷歉意地向宋公笑了笑,走上前来屏退守卫。 “记住老夫说的话,照顾好自己。” 目夷说完不待王封回应便转身在前带路,王封默默跟在其身后,一眼便看到站在众人之间的韩林,韩林亦看到了王封,激动地向身旁一名面貌敦厚的年轻人低语两句,只见年轻人面露喜色,快步迎了上来。 “子臣见过王先生。” 虽为随行近臣,这却是王封头一回与公子臣相见,急忙回礼道:“随行士人王封,见过子臣公子。” “离开商丘便只能靠你们自己了,无论何时都要记住,你们虽然代表着宋国的脸面,但任何事情都不及性命重要。” 目夷沉声叮嘱了一句,见烛之武等人走近,大笑着换过话题:“楚地美食众多,你们二人莫要不舍得钱银,亏了自己的嘴巴。” “相国大人说笑了,公子臣与王封公子是楚国贵客,君臣上下必会以礼相待,怎能让他们破费。” “有劳夫子了,他们二人若有何不周之处,夫子只管责罚便是。” “相国大人放心,老夫会将他们当作自己的晚辈,该责罚时绝不客气。” 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烛之武拱手道:“时候不早了,我等也该动身,他日有缘必当与相国大人把酒言欢。” “恭送诸位,愿宋楚友谊长存!” 目夷朗声说完,快步走上城墙立于宋公身旁,目送着众人消失在官道之上。 车马行出十余里,烛之武一脸笑意地从公子臣的马车中钻出,在晏婴的搀扶下换马而行,马车内只剩下王封与公子臣二人。 “公子有何事情直说便是,不要用这种目光盯着在下。” 子臣听王封这么说,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小声问道:“听闻先生曾在稷下学宫求学,为何看起来却与烛之武夫子并不熟悉?” 这件事情解释起来有点麻烦,稍不留神便会露出破绽,王封斟酌片刻,笑道:“在下三年前才进入学宫,与晏婴兄正是一届,纵横之术重实践,刚一入学烛之武夫子便携晏婴兄周游列国,因此在下与烛之武夫子的交集并不比公子多。” “难怪烛之武夫子对先生如此客气,先生已经从稷下退学,如今是宋国使臣,自然不能再以学生身份相待。”子臣恍然大悟,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激动地开口道:“总是先生、公子这样叫太过生疏,咱们不知道要在楚国呆多久,也算是相依为命的交情,不如以后就以兄弟相称如何?” 王封有些跟不上子臣的脑回路,但君臣之礼不能逾越,急忙俯身劝道:“公子金枝玉叶,不可自堕身份。” “就这样说定了,论年纪你比我大些,以后我便称呼你王大哥,你称呼我子老弟,甚妙甚妙!” 子臣仿佛没有听到王封的劝阻,站起身来弓着腰在车厢内来回踱步,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尘落峡 风急天高,密林中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养由基面色凝重,抬手传令后队停下。 马车一顿,子臣脚下不稳晃了个踉跄,脑袋正好磕在门框之上。 “小韩子!” 子臣怒气冲冲地掀开门帘,见韩林亦是满面困惑的向前张望,好奇地问道:“前方发生何事,怎么突然停下了?” “不清楚,公子先回车厢,我去探查一下。” 韩林将马车停稳便要跳下马车,子臣急忙将其叫住:“算了算了,临行前叔父特意嘱咐我等在路上尽量不要分开,就在这里等候消息吧。” 三人并未久等,很快便有兵卒前来传令:“启禀公子,前方林深树密恐有伏兵,养将军嘱托诸位小心留意速速通过。” 传令兵卒说完略一抱拳,轻抖马缰匆匆向后队而去,子臣面露忧色,向车厢内沉声道:“没有想到夷吾当真敢在宋国境内行凶,稍后若情况不妙我们三人瞅准机会脱身。” 见子臣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王封不由有些好笑,宽慰道:“不必担心,那林子里面没有伏兵。” “王大哥你快讲讲,怎么看出来的?” 王封一把推开凑上前的子臣,可能是因为自小在王宫长大,子臣对宫外的一切都充满好奇,这两日王封不堪其扰,稍有空闲便被其缠着问东问西,二人的关系亦是突飞猛进。 “伏兵入林宿鸟惊飞,密林中鸟鸣声依旧,自然不会有晋军埋伏。” “有道理啊!”子臣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大叫道:“这趟总算没有白出来!” 王封无奈地看着面前手舞足蹈的子臣,十分怀疑其主动请愿替弟使楚是不是从一开始便抱着趁机出宫游玩的心思。 “动了动了!王大哥果然料事如神。” 感受到马车开始移动,子臣看向王封的目光中充满敬佩,正欲开口说话,王封却已经微闭双眼响起鼾声,回想起自己这几日的聒噪,子臣心底闪过一丝内疚,头回出宫过于激动,数次搅扰王大哥安歇,实在是不应该,念及于此,子臣赶紧收住声音,轻手轻脚地坐到一旁,透过窗户好奇地打量起密林里的景色。 王封并未睡着,孤身游历多年,机警已经成为融入骨子里的本能,再困再累也绝不会在如此险地入睡,虽然方才宽慰子臣,但林中鸟鸣依旧只能表明没有大股伏兵,对于武者来说收敛自身气息并非难事,夷吾的目标是重耳,完全没有必要派遣重兵拦阻,只需于险要之地埋伏数名子境、伯境武者,便有极大的可能偷袭得手全身而退。 好在有惊无险,车马顺利通过密林并未遭遇伏击,眼见天色已过正午,养由基下令全速前行,争取于日落之前抵达下一个城镇。 天公不作美,六七月份正是多雨的时节,行至半程淅淅沥沥的飘起小雨,接着雷声大作,天空仿佛破了一个窟窿,豆粒大的雨水倾盆而下。 “将军,前面塌方了,过不去!” 斥候扯着嗓子喊了两三遍,养由基才听清楚其言语,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立于马背向远处眺望片刻,吩咐随从取过地图,手指地图道:“从这里绕路,过峡谷后于山上扎营露宿,明日尽早启程前往村镇休整。” 随从点了点头,驾马迎着雨水向后队奔去,很快扎营的消息便传遍使团。 “王大哥,你扎过营吗?好不好玩?” “没有。”王封走出车厢看向远处的洪流,目光中闪过一丝忧虑,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今夜会有事情发生。 子臣却毫无所感,兴奋地在车厢走来走去,马儿受雷声惊扰本就不安,感受到车厢的震动仰头嘶鸣一声,吓得韩林赶紧扯住缰绳,头也不回地抱怨道:“我的祖宗啊,求你消停一点。” “我相信小林子你的驭术。”子臣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看不出一丁点宗室子弟的样子:“王大哥,将军为何不在平坦的峡谷内扎寨,却要费力爬到山上安营?” 养由基以随从身份出使宋国,实际上却有统兵之责,为表敬意使团内众人皆习惯称呼其为将军,王封自然明白子臣所指:“雨季多山洪,一旦山洪爆发扎营在山谷之中无异于自寻死路,养将军经验丰富,此举甚是妥当。” “公子您坐好,我们出发了。” 眼见子臣又打算乱动,韩林急忙出声制止,小心地驾驶着马车跟随大部队进入谷口。 滂沱大雨中灵气亦受到阻碍,探查范围不过身旁十余米,远不如目光所及,王封盘膝坐于车板,只见两侧险峰林立,出入峡谷只有一条狭长的通道,端是一处易守难攻的险地,只需百十余人固守于此,没有近万兵力绝难突围而出,心中不由打起万分精神。 “此处峡谷叫什么?” 王封一把拉住从身旁经过的传讯士兵,士兵本欲发怒,但看清车厢内的子臣,压下怒意恭敬地开口道:“回禀先生,此处名为尘落峡。” 尘落峡,臣落峡,子臣陨落之峡谷? 王封愣了片刻,传讯士兵见其不言语,拱了拱手匆忙离开。 “王大哥有什么问题吗?”子臣钻出车厢蹲在王封身旁,自语道:“尘落峡,一尘不落一尘不染,够干净,这个名字我喜欢。” 如此理解也没有什么问题,莫非是自己想多了? 饶是如此,王封心中仍有些许不安:“公子请回车厢,勿要离开我半步距离。” 这两日王封皆以名姓相称,还是头一回如此严肃,子臣不明所以,但见其面色严肃,还是依言俯身进入车厢。 “加快速度跟上楚国军队,莫要与重耳公子一行人相隔过近。” 王封拍了拍韩林的肩膀,走进车厢坐于子臣身旁,全神贯注地留神着四周动静。 车马缓缓驶过峡谷,意料之中的伏兵并未出现,子臣长舒一口气,见王封仍然严肃不语,小声问道:“王大哥你是不是想多了?” “希望如此。” 王封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已经平安穿过峡谷,但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之感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愈发强烈。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夜袭 大雨已停,月亮却被乌云遮住了光亮,荒山之上人影幢幢,不时传出几声大笑。 营寨扎了近半,子臣从马车中走出,左看看右看看,若非顾及众人皆在忙碌,必然少不了一番追问。 “王大哥,快过来!” 见王封亦从车厢内走出,子臣瞬时如同找到了救星,快步上前将其拉到帐篷旁边:“王大哥,今晚咱们是不是便要睡在这里面?” 王封心中有事,打量着四周敷衍地点了点头,子臣却不罢休,追问道:“晚上下雨了怎么办,这东西看起来只可遮风不能挡雨。” “篷布之上涂抹过桐油,遮挡寻常雨水绰绰有余。” “我之前只见过用桐油涂抹家具、城墙,没有想到还能够涂抹于篷布之上以作防雨之用。”子臣侧头思索片刻,又兴奋地拉起王封走到一旁的篝火边:“王大哥,听说你厨艺出众,能不能教教我?” 王封一阵头疼,好在烛之武与重耳联袂走来为其解了围。 “夜宿山林条件简陋了些,二位公子多多担待。” “夫子客气了,在下看来露宿于此甚是有趣。” 烛之武自然能够看出子臣乃是真心所言,心中轻松不少,子臣此行使楚虽为质子,但楚国有求于宋,自己又受目夷所托,势必不能让其受到委屈。 “养将军对于让诸位露宿野外愧疚不已,特地派手下人打来两只鸡雉,请公子前去享用。” 子臣眼前一亮,拉住王封的衣袖迫不及待地催促道:“难得养将军一片好心,王大哥我们快点过去吧。” 烛之武与重耳听到子臣的称呼齐齐看向王封,面对二人的目光王封毫不慌乱,不露声色地扯出衣袖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公子有意,烦请夫子带路。” 野炊虽是以养由基的名义发起,养由基却自始至终没有露面,按照烛之武的说法是养将军为确保众人安危正在巡营,至于真实情况如何恐怕便只有烛之武与养由基二人知晓。 重耳城府颇深喜怒不形于色,王封看不透其想法,但子臣却对此事毫不在意,叼着个鸡腿啃得满嘴流油,兴起之时更是腆着脸想要求一壶好酒,被烛之武厉声拒绝也没有往心里去,以汤代酒喝了两大碗鸡汤。 当年八公山上小明吃完野鸡的惨状历历在目,见子臣还欲再吃,王封不得不出言制止:“饱食不宜睡,公子请适可而止。” “没事,好不容易露营一次,我今夜不睡便是,等吃完了咱们两个一起寻处地方看星星去。” 子臣嬉笑了一句正欲举筷,却发现一双筷子迅速将他心仪的鸡肉夹走,本想换一块鸡肉,这双筷子却仿佛与他较上劲,无论他夹向何处,这双筷子都会更快地将其选定的鸡肉夹走。 “不吃了不吃了,王大哥你太欺负人了。”子臣将筷子重重地放在地上,转向一旁生起闷气。 王封向烛之武与重耳歉意地笑了笑,沉声劝道:“为政为国最忌讳‘沉缅’二字,公子做任何事情都要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 子臣本就没有真的生气,见王封态度严肃,急忙应和道:“我记住了,野鸡可以不吃,但王大哥今晚必须要陪我看星星。” “但凭公子吩咐。” 子臣得到王封应允总算喜笑颜开,起身向烛之武与重耳告辞,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烛之武与重耳心中皆不由升起几分困惑,他们原本都以为王封只是将宋国当作工具,但看其与子臣的相处与交谈,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能够扰乱烛之武与重耳的思绪也算是意外之喜,却非王封本意,子臣生性烂漫脾气随和,经过多日的相处王封已经将其当作弟弟,出言提点只是随性而为,并未存有其他心思。 “走不动了,就这里吧。” 子臣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仰头看向星空,不由破口大骂道:“我这猪脑子,今夜乌云密布,哪里会有星星!” “我也忘记了。”面对子臣幽怨的目光,王封耸了耸肩:“就当成饭后消食,如此想来是不是心情舒畅许多?” “舒畅个头,走了,回去睡觉。” 子臣气鼓鼓地起身离开,王封不由露出一丝微笑,如此性格的公子很难有人不心生好感。 回到营地二人却是又发生了一番争执,子臣想要宿于营帐内,王封则执意以逢事便于脱身为由请其宿于车厢,二人僵持不下只好请韩林做出决断,韩林犹豫半天最终还是站在了王封一边,子臣只好憋着一肚子气钻进车厢。 “韩大哥你劳累一天,也进去睡一会儿吧,这里我看着就行。” “我这人属夜猫子的,越晚越精神。”韩林蹲坐在篝火旁,随手添了几块柴火:“谁能够想到我这个小小的相府门客,有朝一日竟会有资格追随子臣公子,说起来这都是沾了王兄弟的光。” 韩林在相府门客中并不起眼,初闻其将使楚,王封心中亦是略有好奇,见其主动提及此事,不由调起几分精神。 “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来王兄弟与众不同,果不其然,不过足月王兄弟便成为公子近臣,相国大人担心到了楚国有些事情王兄弟与子臣公子不便出面,这才安排我随行,王兄弟若有何需要尽管吩咐便是,这趟捞足了功绩,待归国后兄弟我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 韩林所言与目夷一致,王封也不含蓄,抱拳谢道:“多谢韩大哥,需要您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客气。” 考虑到子臣已经安歇,二人相视一笑并未再多作言语,篝火无声地燃烧着,王封略感无聊暗中凝炼起灵气,心旷神怡间只觉灵气运行无比舒畅,神魂不觉离体而出,越飘越远。 “是谁!” 林间响起一声低喝,王封打了个机灵,神识尚有些模糊,只记得自己好像一路飘到了山下密林,隐约间看到密林中数百名甲士正屏息凝神紧盯着山头,正欲凑近细看却发现自己身处山顶。 王封愣了片刻陡然回过神来,失声大喊道:“敌袭!” 营地内气氛一滞,瞬时响起窸窣的起床声,与此同时山下密林中冲出一队人影,林立的火把将山头照映得亮如白昼。 第一百三十六章 据守孤山 山下喊声震天,山上的楚军亦以集结完毕,面色凝重地等待养由基发号施令。 “王大哥,发生什么事情了?” 子臣睡过一觉早已将先前的不快抛之脑后,迷迷糊糊地探出脑袋,尚未摸清眼前局势。 “山下有伏兵,公子请先回车厢内暂避。” 见子臣老老实实缩回车厢,王封接着向韩林说道:“韩大哥守在这里,若情况不妙速带公子突围,我去探探情况。” “这里交给我,你注意安全。” 王封点了点头,面庞在火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严肃,还是大意了,这座山头三面峭壁,下山之路只有一条,山上并无水源,伏兵只需要扼守住下山之路便可将众人困死于此,想要突围绝非易事,接下来就看养由基如何应对了。 “王先生,养将军正要寻您,快随我来。” 路上碰到传讯士兵,王封知晓事情紧急,也不废话,快步随其来到营地中央,与此同时重耳与狐偃亦跟随一名士兵走来,诸人打过招呼,立足站定等待养由基开口。 “事出紧急,请恕末将礼数不周。”养由基略一抱拳,急声道:“在下已派出斥候,尚未摸清伏兵数量,但有一点可以确认,伏兵之中至少有数名武者。” “此言当真!” 重耳大惊失色,他原本还抱有一丝侥幸伏兵并非冲他而来,但若伏兵之中当真藏有数名武者,必是夷吾的手笔无疑。 “千真万确,在下所派斥候中有一名武男,此人专精隐匿之术,饶是如此仍未能接近密林便被发觉,有此灵识者至少也是伯境修为。” 王封回想起自己神游天外时所见情形,知晓养由基所言不虚,默默点了点头,并未主动提及此事。 “敌军来势汹汹,人数必不少于我等,依末将之见,或趁月黑之时分头突围,或固守于此等待救援,不知诸位先生是何意见。” 此地尚位于宋境,夷吾再猖狂也不敢在与楚交恶的同时公然得罪宋国,只要能够守住山头,待临近城镇得到消息出兵来援,敌军自会退去。 此计弊端便是不知援兵何时能至,山上没有水源,众人所带干粮仅够支撑两日,倘若粮草耗尽仍未见援兵,众人则无异于案板上的羔羊,只能任人宰割。 分头突围亦有不妥之处,形势未明,冒然下山极易落入敌军圈套,场面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老夫认为不如先据守两日,待粮草将尽再突围亦不为迟。” 伏兵如果真是夷吾安排,势必是为重耳而来,分头突围他人尚有脱身的可能性,但对重耳等人来说必是死路一条,见其他人皆不言语,狐偃只好率先开口表明态度。 “老夫与狐先生意见相同,最近的城镇据此不过百里路程,若能够有人下山报信,想来援兵明日便可抵达,我等无需等待太久。” “夫子所言极是,但山下有伏兵拦截,即便以末将的修为也没有信心能够突围而出,将消息传递给临近城镇。” “如此一来倒是有些难办,莫非我等只能在此坐以待毙?” 看着烛之武与养由基二人一唱一和,狐偃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一声,众人皆知养由基乃是子境武者,其自言无力突围,那么有能力突破敌军封锁之人至少也需要伯境修为,而符合条件的唯有一人。 见重耳下意识地看向王封,狐偃暗叫一声不妙,急忙抢先道:“看来要请介子推先生出马了,养将军只管安心布防,传讯之事交给我等便可。” 烛之武与养由基达到目的毫不掩饰脸上的喜色,道谢完便借口布防结束了这次简短的会面,王封完全沦为了陪衬,以至于回到马车被子臣问起谈话内容,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听王大哥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烛之武夫子是存心想将介子推先生调走,但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与此同时,重耳亦与子臣有着同样的疑问。 “烛之武好恶毒的心思,今后与此人相处切不可被其外表所欺骗。”狐偃目光冷冽,沉声道:“他将介子推先生调走,无非便是想在危急之时牺牲我等,以换取逃命的契机。” 重耳闻言大惊失色,失声叫道:“舅父既然已经看破烛之武歹意,为何还要遂了他的心思?” “形势比人强,养由基那番话语摆明了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我等还需要依靠楚国之力复位,与其闹僵了被逼下山,不如主动提出也好落个体面。” “一想起介子推先生不在身边,我这心中便不踏实,只怪舅父方才开口太早,不然的话我便让王封下山报信了。” “王封公子曾特意嘱咐我等为其保守秘密,公子万万不可以有此念头。”提及此事狐偃略感气恼,语气稍显严厉:“此行楚国变数颇多,与王封公子建立交情不易,若因此事交恶得不偿失。” 见舅父面色严肃,重耳不敢辩驳,内心却仍有些许不服,嘀咕道:“本想着能将王封拉拢过来,但他看现在这样子,恨不得与子臣穿一条裤子。” “这些气话说完便算完了,休要再提,王封公子作为宋国之臣,辅佐公子臣是分内之事,况且其与我等并无利益冲突,抵达郢都后必然会有合作,望公子今后能够三思而后行。” 狐偃苦口婆心地说完,顺了顺气息宽慰道:“介子推先生虽然要下山,但若真到了紧急关头,相信王封公子绝不会袖手旁观,公子大可安心。” 狐偃说得没错,王封绝不会看着重耳遇难,毕竟帮助重耳回国复位是他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倘若重耳身死于此,他也没有必要再前往郢都了。 介子推终究还是未能成行,双方对峙了一夜皆没有动作,正当介子推准备从峭壁离开、山上诸人稍有懈怠之时,山下的伏兵陡然发起进攻,有心算无心,很快便冲破养由基设置的第一道防线,多亏介子推回援才稳住局势。 敌军来得突然退得也突然,一击未能得手迅速撤离到山下开始安营扎寨,摆明了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第一百三十七章 败退 一番交战养由基已大致摸清敌军战力,只字不再提下山报信之事,方才若非介子推压阵,单凭楚国兵众绝难抵挡住敌军袭击。 身陷孤山众人皆无睡意,在养由基与烛之武的指挥下,或挖沟为壑,或持械警戒,忙活了一整日却不见山下伏兵有何动静。 入夜后养由基仍未放松警惕,安排了三班人手轮流守夜,直至下半夜仍不见风吹草动,正当诸人稍有松懈,敌军陡然如昨夜一般毫无预兆地发起进攻,一击不得手立即退回山下,来往数次,天明之时方才作罢。 折腾了一宿众人身心俱疲,但身处包围不敢掉以轻心,强撑着精神又捱了一日,敌军却再次偃旗息鼓,等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才故技重施,骚扰不止。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敌军摆明了是想拖垮我等,一举溃之。” 没有人下山报信,援军不知何时能至,诸人皆已看出晋军用心,趁着双方休战的空当,养由基再次将重耳与王封等人召集在一起商讨对策。 “粮草将尽,即便现在派人下山报信,恐怕也坚持不到宋军来援。”重耳生怕烛之武再提及报信一事,率先出声将此路否决。 烛之武一眼便看穿其意有所指,丝毫不觉尴尬,神色如常道:“老夫亦是如此看法,时至今日再下山求援并不现实,唯有突围方可求得一线生机。” “被困此山已有两日,想来临近城镇也该发现异常,说不定此刻正在搜寻我等,不如再多坚持一段时日。” “狐兄此言差矣,如今突围我等尚有一战之力,若等到粮草尽绝之时援兵仍未抵达,我等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烛之武所言在理,狐偃无力反驳,但突围风险太大,即便有介子推与魏犨两名武者,乱军之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护佑重耳周全。 “子臣公子怎么看?” 见狐偃将问题甩给了自己,子臣愣了一愣,转头问道:“王大哥,我应该怎么看?” 王封看着面前呆萌的子臣略感头疼,如此天真的孩子成为宋国君主,也不知是宋国百姓的幸运还是不幸。 “公子若拿不定主意,听从夫子与狐偃先生的意见便是。” “明白了,多谢王大哥指点。”子臣兴奋地点了点头,原封不动地复述道:“在下拿不定主意,都听夫子与狐偃先生的。” “那便依夫子所言,我等趁早突围吧。” 理智来讲突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狐偃暗叹一口气不再坚持,心中却已有死志。 养由基与烛之武早已敲定好计划,见重耳与子臣皆无意见,迅速将计划部署下去,只待敌军再次发动攻击便趁乱突围。 “公子可有余力奔走?” “当然有,王大哥你不知道,先前在宫中叔父天天逼迫我修习强身之术,别的不少,奔走十余里绝对不在话下……” “这些话等脱身之后再说。”见子臣准备长篇大论,王封急忙出声打断:“马车目标过大,稍后突围之时公子务必要跟紧我。” “甚好甚好,我终于可以上阵杀敌了,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缺少一柄趁手的武器。” 子臣眼前一亮,目光看向韩林的佩刀,趁二人不注意迅速抢过,爱不释手地把弄起来,丝毫没有大战将近的紧迫感。 “公子,您把刀抢走了,我用什么啊?” 韩林苦笑着抱怨了一句,话音刚落山下突然响起一阵喊杀声,子臣急忙将刀塞到韩林手中:“快拿好刀,敌军打上来了!” “王兄弟还是把刀给你吧,你杀猪在行,杀人肯定也比我强。” 小偷小摸韩林绝不打怵,但上阵杀敌他还是头一遭,见王封手中尚无兵器,急忙一脸希冀地将佩刀递了过去。 “在下用惯了杀猪刀,此刀还是韩大哥留着防身吧。” 王封施施然从怀中取出菜刀,神色一凛道:“敌军冲上来了,保护好公子。” 养由基率众击退敌军进攻,正欲一鼓作气趁机突围,孰料敌军一改常态,一击无果后并未后撤,而是悍不畏死地冲上防线,倒打了楚军一个措手不及,就在子臣与韩林嬉闹之际,养由基布置的防线已经被冲破,数名楚卒尚未回过神来便已身首异处。 子臣听着愈来愈近的喊杀声,颤抖地扯住王封衣袖:“王大哥,要不咱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实在不行躺在地上扮死人也可以。” “王兄弟,我觉得公子所言在理,咱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冲上去也是送死。” “来不及了。” 敌军已经发现三人,藏躲并不现实,王封紧盯着攒动的火光,心中做好了暴露修为的准备。 楚军接连两日未能成眠,远非伏兵敌手,不过数个照面便被砍倒在地,子臣何时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整个人都藏到了王封身后,韩林倒还硬气,双腿虽在不断发抖,仍持刀站在子臣身前,颇具几分豪气。 眼见十余名蒙面兵卒向三人杀来,山下突然传来震天的呐喊,子臣侧耳倾听片刻,惊喜地叫道:“援兵来了!” “勿要管其他人,速去寻重耳。” 十余名蒙面兵卒无视三人瞬时散去,子臣正欲松一口气,却见王封握紧菜刀紧随而去,不由失声叫道:“王大哥,你去哪里!” “公子藏好,我去帮助重耳公子。” 重耳绝不能葬身此处,不然之前的努力将尽皆化为虚有,从交战开始便未看到重耳等人身影,虽然知晓有介子推先生护佑,但没能亲眼目睹王封无法安心。 王封尾随蒙面人走遍大半个山头,看见了仍在拼力抵抗的养由基,也看见了驭剑杀敌的介子推以及倒地不起的狐偃等人,却始终未见重耳身影。 山下的呐喊声愈发临近,山林中陡然传出一声长啸,蒙面兵卒齐齐停下手中动作,使团众人皆无心阻拦,默默地看着其如潮水般退去。 王封冲到倒地不起的狐偃等人身旁,确定其只是脱力所致,急声问道:“重耳公子安否?” 狐偃已无力开口,抬手颤抖地指向身后峭壁,王封顺着其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重耳正在介子推的搀扶下从峭壁下爬上来,与此同时,一道肥硕的身影亦在数名兵卒的簇拥下驾马奔上山头。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人不可貌相 尘落峡下,一名蒙面男子看着重耳的身影消失在峭壁之上,转头望向来援的宋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轻提双足,迅速消失在峡谷之中。 密林中古木林立,郤芮匍匐在树冠上,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山头,目光中满是懊恼,错过今日再想找寻除掉重耳的机会势必难如登天,为求稳妥他亲自带兵前来,孰料情报有误,白白浪费了如此良机。 晋国正在与楚交战,与秦国盟约关系亦不如想象般牢靠,值此关头绝不敢再公然得罪宋国,半月前郤芮亲自挑选百余名精壮将士,脱下晋军装备潜入宋国,埋伏于尘落峡中,想要倚靠地利将使团一网打尽。 天公不作美突降暴雨,峡谷内出现多处坍塌,郤芮不敢冒险,只好下令撤出峡谷,伏兵前脚刚撤,使团后脚便进入峡谷。 郤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好在使团穿过峡谷后并未继续前行,而是在孤山上安营扎寨,郤芮大喜过望,率兵藏身于密林中,只待天黑之时便发起进攻。 变故却再次发生,正当晋军准备进攻之时,一道神识扫向密林,郤芮心头一紧急忙中止行动,临时修改了计划。 伯境炼气士方可神识出窍,根据情报所言使团中达到伯境修为的唯有介子推一人,郤芮与介子推明争暗斗数十年,早已熟悉其气机,能够确定方才的神识探查绝非介子推所为,为了拖住介子推,他此行专程请来一名伯境炼气士压阵,兼有四名子境武者以及六名男境武者随行,为的便是一举拿下重耳性命,但倘若使团中还有一名伯境之上的炼气士,冒然冲杀上去只怕是送死的行为,因此郤芮便生出来围而不攻、攻而不破的计划。 来来回回骚扰了两宿仍不见另一名炼气士现身,郤芮不由对自己的推测产生了些许怀疑,毕竟身处宋境不宜拖延,郤芮决定赌一把,当夜发起总攻。 要道上已经安排了武者放风,峡谷中亦留有伏兵,郤芮自认为算无遗策,剩下的只能交由老天安排。 可惜老天似乎偏偏要与他作对,放风的武者尚未发出讯息便被宋军斩杀,而山上迟迟寻不到重耳身影,听着愈发临近的马蹄声,郤芮除了饮恨长啸以示撤退别无他法。 与密林中愁闷的郤芮相比,此时山上的气氛则要轻松许多,一道肥硕的身影正逗得子臣不断大笑。 “温大哥您快别说了,我笑得肚子疼。” “可惜这荒山野林没有美妾相伴,温欢粗手粗脚没法给您揉揉,公子还是自己忍着点吧。” 温欢整个人如同发面馒头一般喜气腾腾,看其现在这幅样子与趋炎附势之辈无异,但若真有人如此想那便大错特错,方才正是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胖子手拎长刀一马当先,杀得敌军溃败而逃。 见子臣与温欢停止交谈,养由基上前一步作揖谢道:“多亏温将军及时来援才未让贼人得逞,在下感激不尽。” “温欢不过是一介打杂的,当不起将军之称,更无资格受此大礼。” 养由基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曾于望月楼说过类似话语,温欢此言无疑是在针对此事,气氛一时间稍显凝滞。 “温将军骁勇善战我等有目共睹,莫要自谦。”烛之武笑着打了个圆场,话锋一转道:“一路护送我等至此,温将军受累了。” 温欢并未否决,笑呵呵地说道:“身处宋境护送诸位是温欢的份内之事,何来受累一说。” “老夫并无责怪之意,但的确有一事不明,还望温将军解惑。” “夫子但讲无妨,温欢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烛之武面露悲戚,抬手指向身后战死兵卒:“温将军既然一路尾随,为何不尽早现身,平白误了这些儿郎的大好性命!” 温欢闻言连连摆手,委屈地辩解道:“夫子这就冤枉温欢了,商丘城内夫子与养将军亲口拒绝了相国大人派兵护送的提议,诸位出发后相国大人左思右想仍觉不妥,这才担着被夫子与养将军怪罪的风险派温欢尾行护送,温欢临行前相国大人特意嘱咐过切勿跟随过近,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雨,温欢离得过远,一不小心就跟丢了,这不刚找寻到诸位正好就赶上了贼人攻山。” 烛之武与养由基皆清楚温欢此言完全是推诿之辞,但商丘城内他们拒绝了宋国派兵护送的提议,眼下的确没有办法过分指责。 温欢见二人这般模样,毫不自知地腆着脸笑道:“经此一役楚军能战者所剩不多,前方说不定还有贼人伏击,诸位若不嫌弃温欢碍事,不如由温欢护送诸位前往郢都如何?” “你……” “那便有劳温将军了。” 养由基看着温欢那副嘴脸恨不得给其一巴掌,但烛之武已然同意,他也不便再出言反对,只能愤愤地甩手离开。 “收拾战场的事情交给手下弟兄就行,养将军别走啊,咱们再聊一会。” 温欢抬手朝养由基的背影招呼一声,见其头也不转地径直离去,面不改色地放下手,向众人笑道:“养将军兢兢业业,温欢佩服,接下来的路程还望诸位多多关照。” “有劳温将军关照才是。” 狐偃等人纷纷拱手称谢,宋楚之间的勾当他们并不在意,有温欢护佑至少能够安全几分。 “老夫去安抚一下楚国将士,先行告退,诸位请随意。” 烛之武寻了个借口带着晏婴匆匆离去,重耳一行人亦识趣地告辞离开,没有外人在场,子臣憋了一肚子的牢骚终于可以发泄:“温大哥向来办事妥帖,怎么就能跟丢了呢,您要再晚来一会儿,我们三人可都成了刀下冤魂了。” “那都是骗人的话语,温欢怎能忍心让公子涉险。”温欢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叫做不破不立,若不让楚军多损失一些,烛之武二人绝不会同意在下随公子入楚,为了公子今后在郢都不至于没人玩耍,今日之事还望公子多加担待。” 子臣生性烂漫,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心中的牢骚瞬时化为乌有,只是对伤亡的楚卒生出些许愧疚。 第一百三十九章 重返郢都 养由基清点过手下兵卒,能继续赶路者不过十之一二,阵亡之人倒是不多,大都是身受重伤不便行动,为了不耽误行程,只好听从温欢的建议将其安置于临近城镇休养,余下众人则在宋军的护送下前往郢都。 宋军人数占优,温欢却并无丝毫逾越之举,一路上只管守护在子臣身旁,初时养由基与烛之武还担心引狼入室,但当温欢在宋楚边境主动遣返大半宋军,只身率领百余名兵卒护送子臣进入楚境,饶是二人心有微词,却也不便再出言反对。 有了温欢相陪,王封终于能够摆脱子臣的碎碎念,静下心来凝练修为。 当日于荒山之上心有所感,神识离体而出云游天外,虽然被林中伏兵惊扰,但王封事后回想起来当时的感受,与典籍中所记载的伯境神通极为相似。 蜀地丛林中王封曾偶遇白猿馈赠,一举突破武男中品,隐居戴城一年,又得蒙楚普以灵药相助,不但稳步突破至武子之境,更是打通了脾、肾之间的经脉,经过这半年多的奔波感悟,修为日渐精进,早已达到子境上品,但与伯境之间的桎梏却始终无法冲破。 神游归来王封感受体内脏器,惊喜地发现肾脏中最后一缕空缺的灵气已有凝练之迹象,此行郢都是福是祸尚不得知,若能够突破伯境可做的文章必然会多不少,因此一路上王封几乎没有踏出过车厢,一门心思凝练灵气寻求突破。 事不遂人愿,王封看着近在咫尺的郢都城墙暗叹一口气,肾脏内最后一缕灵气看似易凝,保守估计却仍需要月余才能够凝练完毕。 “温大哥说他身份敏感不便进城,已经带兵离开,接下来又只剩下咱们三个人相依为命了。” 子臣钻进车厢一屁股坐下,这几日他算是撒了欢,就没有在车厢内呆过,日夜跟随温欢骑马打猎玩得不亦乐乎,王封看着面前黑了不止一个色度的少年,揶揄道:“温将军若当真走了,公子岂还能笑得出来?”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王大哥。”子臣赧然一笑,凑到王封身旁神秘兮兮地低声道:“温大哥他们离开郢都后会于夜黑之时折道而返,伪装成山贼藏于游龙岭,日后若咱们若在郢都呆不下去,只要逃到游龙岭就安全了。” “兹事体大,事关公子安危与宋楚盟约,公子不应该告诉我。” “我有数,此事只告知了王大哥你一个人,绝对不会四处张扬,更何况两个人知晓总比一人知晓保险,万一将来情况紧急,我晕死过去无法言语,我等便只能困死于郢都城内,王大哥若清楚退路,即便我晕死过去你也能够带我逃到游龙岭。” 此话乍一听还挺有道理,总不能跟子臣说自己不值得信任,王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辩驳,也多亏了子臣没心没肺,很快便略过这个话题,好奇地打量起郢都城墙。 “郢都无愧雄城之称,这城墙就比商丘城高大了近乎一倍,归国后我一定要上书进言重修商丘城墙,绝不能逊于楚国。” 距离上一次来到郢都不过两年,王封看着眼前的城墙却恍如隔世,两年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多到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品尝一次美味的鱼糕。 按照礼节楚王应率众臣于城门外迎接使团归来,但不知何故弃疾并未现身,烛之武亦是一头雾水,只好下令使团暂驻城外,由养由基向重耳与子臣告罪,他则匆忙入宫探查情况。 过不多时,烛之武快马而回,与养由基耳语片刻,告罪道:“国君身体抱恙,无法接待诸位,城内已经安排好宅舍,特地嘱咐老夫好生招待,还望诸位莫要怪罪。” 见烛之武面露愧疚,众人不便多说,由狐偃出面打了个圆场此事便算略过,启动车马跟随烛之武入城。 入城后烛之武却并未带领诸人直奔宅舍,而是绕着城内街道游行数圈,直至一名仆役模样的男子赶来,烛之武才调转马头走向城南。 眼见越走越偏,魏犨在狐偃的暗示下出声问道:“夫子这是要带我等前往何处?” “宅舍位于城南,诸位莫急,就快要到了。” 烛之武面有讪然,向众人作揖解释完便不再言语,默默地在前方带路,养由基却略感心虚,小心地观察着众人反应,魏犨是个直人,见状甚为疑惑,正欲发问却被狐偃不动声色地制止住。 “就是这里了,委屈诸位暂居于此,待楚王身体好转必会亲自接待诸位。” 面前的这处宅子略显荒芜,连个牌匾都没有,大门上遍布划痕,仔细看来不难发现刚被人擦拭过,狐偃轻咳了两声,魏犨立马心领神会,出声问道:“在下快人快语,夫子莫怪,这处宅子看起来许久未曾有人居住,当真是楚王安排我等暂居于此?” “这个……”烛之武额头上遍布汗珠,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斟酌半晌开口道:“不敢隐瞒诸位,楚王抱恙卧床,老夫先前入宫并未见到楚王,此处宅邸是老夫自作主张安排的。” “夫子方才与养将军可不是这么说的。”一路上向来寡言的介子推突然开口,瞬时将烛之武问住。 以介子推伯境的修为,听到二人谈话并不奇怪,烛之武自知瞒不过去,长叹一声作揖道:“可能是传讯士兵出了差错,楚王不知道我等今日抵达,此时正醉得不醒人事,老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让诸位见笑了。” 子臣心大,对此并无芥蒂,重耳却是牢骚不小,若非顾及到需要楚国相助早已甩袖离去,养由基站在一旁甚觉尴尬,任谁也想不到弃疾竟会无视礼法至如此地步。 “此事并非楚王之过,更非夫子之过,就算要怪也应该怪罪传讯的士兵,我等能够理解,夫子不必如此。” 点明此事并非是为了让楚王或是烛之武难堪,而是想在之后的谈判中占得些许先机,眼见目的已经达到,狐偃笑呵呵地上前一步,抬手相邀道:“此处宅邸顺风顺水,夫子先请。” 烛之武不敢托大,推辞了几句,待重耳与子臣等人先行入内,才紧随其后走进宅院。 第一百四十章 楚王好细腰 十余人的使团进入郢都并未引起过多关注,边境战事吃紧,每日都有荷甲的士兵纵马入城,城内百姓早已见怪不怪。 商於沦陷的消息传至朝堂,弃疾颇为惊恐,生怕秦晋联军势如破竹攻至郢都,急忙召集诸臣商讨对策,彼时正逢烛之武自郑而来商讨结盟一事,并进献联宋抗秦的计策,弃疾大喜之下册封其为楚国上大夫,全权处理此事。 秦晋两国攻下商於城数月,却只盘桓于北境呈对峙之势,并未一鼓作气举兵南下,弃疾心下稍安,与宋割地为盟的心思也淡了几分。 “什么时辰了?” 见弃疾清醒过来,伺候在一旁的近侍递上早已备好的醒酒汤,恭敬地回答道:“回禀大王,已过申时,方才烛之武夫子入宫觐见,奴才按照您的意思将其打发。” “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啊,还得要尽快想出个法子才是。” 弃疾揉着发胀的脑袋大感头疼,身为一国之君,行事再怎么荒唐也不至于忘记接待使团,饮酒长醉不过是为了寻一个拖延的借口,按照目前的局势来看,即便没有宋国相助,单凭楚郑两国之力便足以抵抗秦晋联军,一想到将要割地与宋为盟弃疾便后悔不已,但君无戏言,公然毁约又担心得罪宋国,楚国再强大也扛不住秦、晋、宋三国合围,无奈之下弃疾才出此下策,只求能够多拖延几日想出解决之法。 “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听你这意思是有法子了,讲吧。” “依奴才拙见,暗拖不如明拖,将使团拒于宫外传扬开来恐招非议,但若以礼相待却只字不提结盟之事,如此拖延下去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换成其他近侍绝不敢有此逾越之举,但仇如伺候弃疾十余年,早已摸透其脾性,伏低身子娓娓道来:“大王可以不见子臣,重耳却是一步妙着,错过了实在可惜。” “你说得有道理,夷吾与秦为谋趁火打劫,本王岂能让他好过,必须要将重耳送回晋国。” 弃疾看了眼窗外天色,斟酌片刻下令道:“事不宜迟,吩咐下去,本王今晚要设宴款待宋国使团。” 城南府邸中烛之武正招待着众人,一名宦官匆匆走进宅院在其耳旁小声交待了几句,只见烛之武手上动作一顿,面色稍显不自然。 “夫子有何事情不妨直言,我等能经受得住。” 重耳还在为楚王失礼一事气恼,不软不硬地提了一嘴,烛之武假装没有听懂,作揖道:“诸位受累了,今晚楚王将于宫中设下私宴以表歉意与诚心,马车已经等候在府外,还请诸位移步。” 身处楚境不宜闹僵,此事也怪罪不到烛之武头上,众人收起怨气拱手施礼,在宦官的指引下乘上马车直奔王宫。 弃疾说得很清楚,今夜之宴为私宴,因此众人抵达王宫之时并无群臣相迎,只有一名身着黑丝华服的中年男子率领两名近侍于大殿外等候。 马车尚未停稳,前来传讯的宦官便小跑至阶前俯身参拜,众人自然能够轻易猜出中年男子的身份,纷纷走下马车拱手施礼。 “诸位一路上辛苦了,早些时候寡人身体不适未能远迎,还望诸位莫要怪罪。” 弃疾仪表堂堂,说起话来亦是气度十足,王封心生疑窦,不由怀疑面前的中年男子与传闻中的无道之君弃疾是否为同一个人。 重耳先前怨气最大,但当直面楚王瞬时如同换了一个人,丝毫不见抱怨之意,言语中带有一丝讨好:“大王的身体要紧,我们多等几日也无妨。” 见弃疾投来问询的目光,烛之武上前一步介绍道:“这位便是贤名贯绝诸国的重耳公子。” “失礼失礼,久仰重耳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交谈了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如何得出名不虚传的结论,子臣在一旁看着二人客套,不由发出一声轻笑,弃疾听在耳中毫不气恼,施施然转过身来,待看清子臣相貌,眼中先是一亮,接着闪过一丝惋惜,子臣被其盯得头皮发麻,求助似的看向王封。 “这位是宋国的子臣公子。” 未待王封出面解围,烛之武便率先开口介绍,弃疾闻言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态度稍显冷淡,略一拱手便算是打过招呼,转身向众人相邀道:“酒宴已经备好,诸位请。” “王大哥,楚王不会因此怪罪我等吧?” 子臣心中忐忑,琢磨不透弃疾的想法,故意放缓脚步与王封并排而行,想要寻求些许安慰。 “这点小事想来楚王不会放在心上,公子不必自扰。” “那就好,若耽误了宋楚结盟的大事,归国之后父亲与叔父能打死我。”子臣闻言轻抚胸脯吐了吐舌头,快步跟上弃疾与重耳的步伐。 今夜的主角是子臣与重耳,按理说随行之人并无资格与宴,弃疾却不在乎这些俗礼,王封与韩林等人因此有幸入席。 “这一杯敬诸位,远来是客,在郢都内有何需要尽管开口。” 众人下意识地忽视弃疾面前有违礼制的九鼎,纷纷举杯一饮而尽,弃疾见状甚为欢喜,转头吩咐一旁的侍者奏乐相庆。 侍者躬身而出,很快便有十余名乐者手持乐器步入大殿,施礼完毕后退到一旁开始奏乐。 “久闻楚地音乐犹如天籁,今日得闻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楚地音乐犹如天籁?这个说法寡人还是头一次听闻,重耳公子见多识广,佩服佩服。” 弃疾敲打着节拍,见重耳面露赧然,大笑着开口道:“音乐是否犹如天籁寡人也不知晓,不过楚地舞女绝对是诸国一绝。” 话音刚落,四名蒙纱舞娘轻扭腰肢走进大殿,随着音乐舞蹈起来,众人目光瞬时被其吸引。 “好细的腰肢。” 子臣心直口快,说完后便自觉失言,急忙捂住嘴不再言语,弃疾闻言却面露喜色,得意地介绍道:“子臣公子好眼力,楚地舞女绝就绝在其腰肢,愈细愈美,寡人每每看来都喜爱不已,恨不得握在手中把玩一番。” 眼花卡文 请假一天 开更107天,终于还是发出了请假条。 近来日夜使用手机电脑,兼之年岁已大,思路不及从前,需要外出踏青放松双眼、寻找灵感,请假一天,明日再会。 天气炎热,疫情仍存,诸位朋友保重身体,少吃冷饮少吹空调,享受健康生活。 事不过三 明日恢复更新 再整理一日思路脉络,诸位好汉明日见。 俗话说得好,再三再四 今日突发情况,中了一顿霸王餐,先去吃饭,思路已经整理好,明天若再请假,罚我以后永远中不了奖。 再请一天假 十分汗颜,十分难过,以后再也中不了奖了,事出有因,请诸位海涵,在下尽快调整状态恢复更新。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卖酒 郢都的清晨时有薄雾,子臣头一回见到如此景象大感惊奇,兴奋地冲进王封房间想要找人诉说,孰料却扑了个空。 “王大哥真是闲不住,大清早就不见了踪影。” “亏我起了个大早去买早餐,想不到公子竟会在背后如此说。” 子臣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王封端着一只陶碗走进院门,隔着老远便能闻到扑鼻的米香。 “我就知道王大哥对我最好了。” 子臣假装无事发生,快跑上前接过陶碗,陶碗入手冰凉,碗中剔透的稻米夹杂着几颗泛绿的莲子甚是可爱,子臣迫不及待地喝下一口,只觉冰粥入口软糯,兼有些许甜味,十分提神。 “王大哥,你另一只手里提的是什么?” “什么都逃不过公子这双眼睛。” 王封笑着将手中的荷叶包铺展在桌面,四枚鱼糕整齐地码在一起,隐约还能够看到升腾的冷气。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敌人,没有见到弃疾之前王封只能依据坊间传闻臆测自己的对手,纵使计划再周密心中亦难免有所忐忑,但当近距离与弃疾接触过后,王封已不复刚入郢都时一般紧张,也就有了闲情逸致专程前往江河酒楼购买鱼糕。 鱼糕是郢都城的特色小吃,四时做法皆有不同,冬季的鱼糕鲜嫩温热,讲究出锅吃个热乎,春、秋两季的鱼糕色泽明艳卖相极佳,秘诀便在于蒸制之时加入了从月季或是石斛等花卉中压挤出的汁液,而夏季的鱼糕则是冰凉爽口,每一家制做鱼糕的酒楼内都有一口窖井,鱼糕蒸熟后自然冷却,藏于窖井中放置一宿,第二天一大早从阴凉的窖井中取出,不过片刻功夫便会被城内百姓瓜分一空,王封对此早有耳闻,今日特地起了一个大早,这才抢到了四块刚出窖的冷镇鱼糕。 晨雾散去,在烈日的照耀下院子里稍显燥热,子臣喝一口冰粥啃一角鱼糕,只觉热气消散周身酣畅,怎一个爽字了得。 “王大哥你也吃一点。” 王封依言接过荷叶,作势要将鱼糕放入口中,余光瞥见子臣眼巴巴的模样,顿觉好笑:“行了,想吃就都吃了吧,明日再去买。” 子臣扭捏地笑了笑,但在美食的诱惑下顾不上矜持,快手快脚地将剩下的两块鱼糕浸入冰粥,端着陶碗呼噜呼噜喝了起来,口中含糊不清地问道:“王大哥,你一早出门不会就是为了买冰粥和鱼糕吧?” “托公子购置的货品可曾运到?” “前些日子就到了,还是温大哥亲自送进城的,都摆在厢房里,白天总也寻你不到,差点忘了和你说。” 抵达郢都已有月余,子臣每日看着王封早出晚归却不知其所为何事,有心发问,但想起临行前伯父的嘱托,只能将疑惑压在心底,现在正好提起,言语中不由透露出些许抱怨。 “走吧,咱们去看看。” 子臣没心没肺的性子很快便将怨言抛之脑后,快步走到厢房,邀功似地打开房门:“都在这里了,这么多酒也不知道得喝到什么时候。” 王封拎起一坛酒打量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谁告诉你这些酒我准备自己喝的?” “咱们在郢都又不认识别人,王大哥还能拿去送人不成?” “倒是可以给重耳公子送上几坛,余下的拿到市集上售卖。” “千里迢迢运过来两车酒水就为了拿到市集上售卖,王大哥你没搞错吧?”子臣十分后悔没有提前过问王封的意图,早知如此他当时必然会坚定的拒绝。 “咱们到郢都这么久,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找点事情做,到时候我摆摊卖酒,公子可以在市集上逛一逛。” “真的!事不宜迟,王大哥咱们快走吧!” 王封假装不情愿地被子臣拖着走出厢房,心中却在暗笑不已,原本他还担心子臣碍于身份无意行商贾之事,特地准备了大量说辞,现在看来纯属多此一举,听说能够到集市上闲逛,子臣表现得比自己都积极。 二人目前居住的宅院是楚王专门安排的,府内布局与所处位置远胜刚入城时的落脚之所,距离郢都最热闹的市集不过盏茶路程,王封推着推车,子臣在一旁护着酒坛,二人很快便来到集市。 “王大哥,咱们去哪里摆摊?” 子臣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商品与熙熙攘攘的人群大感兴奋,来郢都这么久他还是头一回在没有侍卫护送的情况下来到市集,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这酒在商丘城内价格何许?” “什么?”子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向来行事稳妥的王封连酒水的价格都不清楚,便敢来到市集上贩卖。 王封猜出子臣心中所想,没好气地敲了敲酒坛:“我当然知道商丘城内的物价,只是怕公子不清楚。” “原来如此。”子臣长舒一口气,看来这一屋子的酒水不至于亏本:“商丘城内一坛酒水市价一文银钱,算上运输的花费,能卖两文钱即可。” “公子此言差矣,郢都不比商丘,衡量利润还需要考虑两地间钱银的汇率。” “汇率?这又是什么,王大哥您快给我讲一讲。” 可能是久居宫中的原因,子臣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心,听到“汇率”这个稀奇的词汇,顿时忘记游逛市集之事,一脸期待的蹲坐在王封身旁。 “汇率指的是两国货币之间兑换的比率,从购买力来看,一文银钱可以在商丘购买一坛酒水,但在郢都却只能购买半坛酒水,如此一来便可以说一文宋国银钱相当于两文楚国银钱。” 子臣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没错,楚国和宋国所用钱银不同,自然不能够等价交换,不过王大哥你怎么知道郢都内一文钱只能购买半坛酒水?” “这半月来我出入市集,大致已将郢都内诸多商品的价格摸清,错不了。” “还是王大哥你有打算。”子臣兴奋地思索道:“一文宋国银钱相当于两文楚国银钱,如此算来一坛酒可以卖四文银钱,王大哥我算的对不对?” “公子算术极佳,在下佩服。” 王封笑着夸赞了一句,猛地提声吆喝道:“宋地高粱酒亏本大甩卖,十文钱一坛,买不到吃亏买不到上当!” “王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卖这么贵根本不会有人买的!” 子臣闻言吓了一跳,急忙出声制止,王封却丝毫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卖力吆喝,很快推车前便围拢上一圈百姓,车上的酒坛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第一百四十二章 商论 一车酒水很快售空,子臣惊愕地看着仍围拢在推车旁不肯散去的众人,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郢都城的百姓都如此富裕,心甘情愿以数倍价格购买一坛普普通通的酒水。 “诸位父老乡亲,如此炎热的天气大家也别在这里围着了,明日此时此地,三十坛上好的宋国高粱酒先到先得。” 好说歹说才劝走围聚的百姓,王封抹了一把汗珠,从怀中取出两根草绳将铜钱串好,把稍多的一串递给子臣:“三十坛酒水共计三百文银钱,成本与运输都是公子出力,公子拿二百文,余下一百文当作我的报酬。” 在商丘不过一文钱的酒水运到郢都价格瞬时翻了十倍,即使算上运输成本与汇率仍有数倍利润可得,子臣沉浸在惊愕之中尚未回过神来,听闻王封言语急忙摆手道:“咱们两人何需分得这么清楚,王大哥你收着便是。” “在商言商,亲兄弟也需明算帐,公子莫要推辞。”王封不由分说地将钱银塞到子臣手中,推起推车招呼道:“公子憋了大半个月,有钱银傍身,今日可以好生游逛一下郢都市集。” 当日夜宴结束,弃疾下旨征调了两处宅院分别作为子臣与重耳在郢都的栖身之所,之后便再也未曾征召二人,反正宋、楚、郑三国结盟之事有烛之武从中斡旋,子臣乐得清闲,多次想要外出游逛,但皆被王封以人生地不熟恐生波折为由拒绝,今日终于有机会出行自然要逛个尽兴。 “王大哥,楚王当真有龙阳之好?” 王封疑惑地看着面前鬼鬼祟祟的子臣,不知其为何突然提及此事,正欲发问,余光瞥见一道窈窕的身影,瞬间明白子臣心中所想,揶揄道:“公子不会还在思索宴会上楚王的眼神吧?” 想起弃疾炙热的目光,炎炎夏日子臣仍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眼见窈窕男子迎面走来,不觉退后两步,待其走远后拍着胸脯庆幸道:“还好本公子腰粗才免于此劫,今日一定要多吃一些,肚子撑得越大越安全。” 也不知道子臣是嘴馋还是当真如其所言担心楚王觊觎,一路上嘴就没有停过,王封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其一不小心将自己撑死。 “王大哥,郢都百姓是不是特别有钱?” “何出此言?”见子臣口中塞满了小吃,王封没好气地说道:“咽下去再说,别呛到。” 子臣大嚼了两口,费力咽下嘴里吃食,打了个饱嗝才开口道:“这种酒水在商丘城内两文钱一坛都没有人买,而在郢都卖十文钱还需要争抢,由此可见郢都百姓之富裕。” “公子可曾听说过一句话,物以稀为贵。”王封将推车停到路旁,指了指不远处的酒楼:“郢都白酒为稻米发酵,宋国白酒则用高粱制作,公子可以去酒楼打听一下,方才咱们售卖的高粱酒,在酒楼里至少需要三十文银钱一坛。” 子臣不信邪,屁颠屁颠跑进酒楼,片刻后飞奔而返,扯着王封袖子激动地嚷道:“果真如此,这样算来咱们明日可以卖二十文钱银一坛!” “酒楼卖三十文钱银是因为商品的附加价值,买一坛酒水既能够在酒楼歇脚,又可以享受小二的服务,咱们若卖二十文一坛倒也能卖的出去,但肯定不会像今日一样抢手。” 子臣侧头思索半晌,每坛酒多卖十文,厢房内还有百十来坛,若全卖出去至少能够多赚千文钱银,就这样放弃实在可惜:“不抢手就慢慢卖,有钱不赚王八蛋。” “若是寻常商贾自然可以提高价格慢慢卖,但公子却不可以。”见子臣面红耳赤想要争辩,王封气定神闲地摆了摆手:“做生意不光要考虑商品成本,还需要兼顾时间成本,对于寻常商贾而言只需要考虑赚钱之事,只要能够赚足钱银,多花费些时间也值得,但对公子而言行商是为了体验民生,若在此事上浪费过多时间,赚再多钱银也是亏本。” 子臣并非愚笨之人,稍一提点便想明白其间道理,退后一步恭敬地拱手谢道:“多谢先生告诫,但子臣仍有一事不明,酒水之利如此丰厚,为何不见有他人经营?” “酒水之利的确丰厚,眼红之人亦不在少数,但自商丘至郢都一路上多山林丘陵,强盗贼人丛生,有能力将酒水平安运至郢都的商人本就不多,想要打通其中关节分得一杯羹更是难上加难。” “运酒途中的确遇到不少贼人,但都被温大哥率兵击退,若是寻常商贾想来只能丢货保命。”子臣深以为然,但心中很快浮现出另一点疑惑:“咱们的酒是由军队护送而至,酒楼中的高粱酒又是从何处得来?” “再思索一下,以公子的聪敏不难得出答案。” 子臣下意识地看向王宫,又飞快地收回目光,压低声音问道:“莫非这些酒水是楚王调动军队运回的?” “是不是楚王我也不知道,但这些酒楼背后必然少不了楚国贵族的支持。” “商贾乃是下贱之业,楚国贵族怎会屈尊行事?” “业无贵贱之分,右相大人不也经营着商丘城内最大的酒楼,公子难道能说其所为乃是下贱之事吗?” 子臣讷讷的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在他单纯的观念中,士农工商四业中商业乃是最下贱的行业,士族书生若非迫不得己绝不会行此勾当,但右相大人经营望月楼又是不争的事实,二者间明显存在矛盾。 “公子此时一定在想,士农工商,商为末业。” 子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只听王封轻笑一声继续说道:“士农工商之言最早是由齐国管相提出,原话为‘士农工商,国之石民也’,并非指地位高低贵贱,而是说士农工商四业乃是一国基础,先后顺序代表着治理国家的轻重缓急,读书人安心做事农民才可安顿,农民安顿下来专心耕种才能为手工业者提供充足的原料,手工业者有了充足的原料才能制作出商品以供商人贩卖,商人贩卖货物促进商品流通改善民生,如此一来百姓各司其职,天下自然能够安定。” 第一百四十三章 郭二公子 宋公向来推崇儒家重农抑商的治国之道,子臣自小便受此观点影响,想要短时间改变其对商业的态度并不容易。 好在王封也没有这个打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出言提点只是想要报答目夷的恩情,至于能够领会多少就看子臣自己的悟性了。 “走吧,酒水也卖光了,小食也吃过了,打道回府。” 王封招呼了一声,推起推车正准备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位先生请留步!” 王封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青衫的英俊公子携带小厮匆匆赶来,待看清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推车,心下已有几分了然,却依然故作不解,拱手问道:“不知公子唤住我等有何贵干?” “在下郭肖岚,见过二位先生。”青衫公子自报家门后并未点名来意,目光落在子臣腰间有片刻失神,但很快便掩饰过去,拱手道:“在下听闻市集上有纯正的宋地高粱酒售卖,急匆匆赶来却已售空,这才失礼叫住二位,如果二位那里尚有存货,可否卖与在下两坛?” “此事好说……” “我等落脚之处距离此地甚远,今日恐怕来不及往返,明日出摊之时再给公子带上两坛可好?”王封上前一步打断子臣的言语,拱手致歉道。 “那便有劳先生了,肖岚明日必当准时到达。” 郭肖岚说完后潇洒地抱了抱拳,带着小厮转身离去,子臣注视着其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疑惑地问道:“王大哥,咱们的住处明明就在附近,取两坛酒水不过片刻功夫,为何要欺瞒郭公子?” “郭公子?”王封笑着摇了摇头:“咱们收摊时曾明言今日酒水已经售空,倘若为郭公子取来两坛便是对其他客人不公,稍后再有其他人来求取,公子是卖还是不卖?” “这倒也是,不过厢房内的酒水早晚要卖,依着我的意思,只要有人愿意买咱们就卖给他便是。” “物以稀为贵,寻常百姓愿意花费十文钱购买一坛酒水的并不多,今日之所以能够卖得这么快,一是因为市面上没有价格更为低廉的竞争商品,二是因为争抢之下诱发了购买的欲望,若大家知晓咱们厢房中还有近百坛酒水,势必不会争抢得如此激烈。” 见子臣若有所思,王封接着感慨道:“孟夫子排斥商业并非没有道理,若商品能够合理有序的在市场上流通,自然有益于一国发展,但商人逐利,为了追求更大的利润不乏有人囤积居奇扰乱民生,如此一来便动摇了国之根本,究竟应当如何对待商业还需统治者自行把握。” “受教了,伯父说得没错,和王大哥相处果然收获颇多。”子臣将此言记在心里,笑嘻嘻地看向郭肖岚离去的方向:“郭公子也是个怪人,看他急匆匆地样子还以为有何要事,没想到就是为了两坛酒。” “公子下次出门将腰间的玉佩收起来吧。” “这么好看的玉佩为何要收起来,这可是临行前父王特地赐予我的。” 子臣拿起玉佩端量片刻,再抬头时王封已经走远,顿觉委屈,不由加快脚步高声叫嚷道:“王大哥你慢一点,把话说清楚再走!” 天刚蒙蒙亮市集的空地上便围聚起一群人,过往百姓纷纷侧目,皆欲一探究竟。 “老张,你不去给你家孙子买鱼糕,杵在这里干什么?” 被称作老张的男子正想答话,但见四周百姓皆竖起耳朵,急忙改口道:“我孙子今天闹肚子,吃不了鱼糕,这不看这里围了一群人,我好奇就过来看看,你要买鱼糕赶紧去,小心抢不到回家被你婆娘闹腾。” 老张话音刚落,其身旁的一名男子眼珠一转接过话来:“我还以为这里有什么稀奇事,原来大家都是来凑热闹的。” “得嘞,都散了吧,别聚在这里,小心一会儿官府来赶人。” 又有几名男子出声应和,围观百姓见没有热闹瞧逐渐散去,先前围聚在此地的众人却无一人挪动脚步。 “多亏张大哥机智,不然今日免不了一番争抢。” “是啊,我数了一下,现在只有十七人,酒水人人有份。” “噤声!” 见其余十六人怒目而视,出声之人自觉失言,急忙看向四周,确定没有引起过往百姓注意才松了一口气,却是再也不敢随意开口。 言多必失,其他人亦是同样心思,皆停止交谈静静地呆在原地,不时探头张望一番。 日上三竿,街道尽头传来一阵车轮声,两名年轻人推着车走进市集,等候多时的众人瞬间打起精神,飞奔着将推车围拢,递上早已准备好的钱银,眼巴巴地看着推车上的酒水。 “这两坛酒水不卖,诸位散去吧,明日再来。” 买到酒水的百姓心满意足地散去,其余人则是幽怨地盯着推车上仅剩的两坛酒水不愿离开。 “好啊老张,枉费你我几十年的交情,有这等好事竟然欺瞒于我。” “上次你和老陶去喝酒也没叫我,扯平了。” 子臣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撕扯在一起的两名老汉,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荷叶包,鱼糕的香气扑鼻而来, “停停停,你赢了,酒分你一半,鱼糕给我,省得回家还得哄孙子。” “早这样不就好了,鱼糕你拿走,酒给我留着,晚上我去找你,下次看见我家那婆娘可别说漏嘴。” 老张冷哼了一声,从子臣手中接过鱼糕快步离去,看足了热闹的百姓也不再纠结仅剩的两坛酒水,三三两两地散去,皆暗下决心明日再来。 “太可怕了,为了一坛酒至于吗?” “高粱酒在宋地是寻常酒水,但在郢都却不多见,唯有五家酒楼售卖,价格还异常昂贵,对于这些爱酒如命的老汉来说当然值得。”郭肖岚摇着纸扇款款走到二人面前,收起扇子拱手道:“多谢二位先生,酒水肖岚便带走了。” “钱货两清,公子请便。” 王封接过钱囊抬手相邀,郭肖岚见状笑了笑,向身后的小厮吩咐道:“灵儿,带上酒咱们走。” 郭肖岚与灵儿各自搬起一坛酒水,颤颤巍巍地转身离去,子臣看着二人吃力的背影,忍不住嘀咕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搬运一坛酒水何至于如此艰难。” 一名路过的老丈闻言停下脚步,讶异地看向子臣:“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子臣收回目光,面露疑惑:“在下的确不是郢都人,敢问老丈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就说嘛,郢都城内的百姓怎么可能不认识郭二公子。” 第一百四十四章 奇女子 “这个郭二公子难道很有名吗?我看他除了长得俊了些也瞧不出有其他过人之处。” “郭二公子可是一名奇女子,你却只关注其相貌,肤浅至极!” “老丈请稍等,一会儿是郭二公子,一会儿又变成了奇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子臣被勾起兴趣,老汉咂巴着嘴自语道:“热死了,口干舌燥实在是懒得说话。” “王大哥你看……” 王封心中亦有几分好奇,见状笑着点了点头,前往临近的酒楼买来一坛酒水。 “不错,就喜欢你们这样子懂事的年轻人。”老汉看到酒坛瞬时喜笑颜开,龇着仅存的几颗牙齿将郭二公子的身世娓娓道来。 武王灭商后分封群臣,将其叔父虢仲、虢叔分别封赏于制邑与雍邑,建立东虢、西虢二国。厉王三年,西虢东迁上阳,自此与虞、晋二国为邻。 二十多年前晋献公借道伐虢,一举吞并虞、虢二国,部分西虢贵族改虢姓为郭,流亡诸国,郭二公子的祖辈便是在那个时候来到郢都。 初到郢都之时郭家一贫如洗,经过两代人的打拼才积累下些许钱银,郭二公子的父亲用这些钱银在城南盘下一座酒楼,生意虽然不算红火,但维持全家温饱绰绰有余。 郭家的日子蒸蒸日上,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子嗣,闲居在家的郭老爷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日夜长吁短叹,在请遍全城郎中仍不见结果之后,无数次暗示儿子纳妾,却皆被郭父一口回绝,直言此生只娶郭母一人,子嗣之事姑且随缘。 可能是二人忠贞的爱情感动了上苍,不久郭母便怀上身孕,并于十月后平安诞下两名女婴,郭老爷子大喜过望,不但重金请来当朝文士为二女取名为郭肖雨、郭肖岚,更是大手一挥将郭家楼更名为雨岚楼,宴请全城百姓三天三日。 “原来郭二公子真的是女儿身,那她为何要女扮男装?” 老汉想起当日雨岚楼热闹的景象不由有些失神,被子臣追问得心烦,没好气地摆了摆手:“着什么急,老头子我歇一会儿再说。” 郭父老来得女,自然对两个女儿视若明珠,吃穿用度毫不吝啬,二女无忧无虑地长大,相貌气质皆远胜同龄女子,后来弃疾即位,听闻有关二女的传闻色心难耐,下旨要将郭家姐妹纳入宫中。 消息传到郭家,郭父惊慌失措,郢都城内谁人不知楚王残暴,自家的两个女儿被召入宫无异于羊入虎口,他这个做父亲的如何能够放心得下,但王命不可违,唯一的办法便是举家逃亡。 郭父做生意向来厚道,郭家姐妹又自小讨喜,街坊百姓皆不忍心看着二人被楚王糟蹋,因此心照不宣地帮忙掩护,本来车马都已经准备好,但不知何故郭家却放弃了逃亡的打算,将郭肖岚独自送入宫中,宫中发生了何事无人知晓,第二日郭肖岚便被近侍护送出宫,郭家在数十位街坊的见证下请来郎中,验明郭肖岚仍为处子之身,消息传开,郢都百姓无不啧啧称奇。 “所以郭二公子入宫后发生了什么,这不像是楚王的作风啊。”连男人都不放过,子臣绝不相信楚王会任由郭二公子以完玉之身离宫。 “不是说过了嘛,宫中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郭二公子的确仍是处子之身,当日可是有近百人能够做证。”老汉冷哼了一声,抱起酒坛便要离开:“好心讲给你听,哪来的这么多问题,不相信问别人去。” “老丈请留步,您还没有说为何郭二公子明明是女儿身,却要以男装示人。” 一只大手按住酒坛,老汉抽拽无果,心虚地看了看面前的年轻人:“出宫后郭家二小姐便从未着过女装,并常以郭二公子自称,其中缘由亦无人知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可不能欺负老人家。” “自然不会,老丈请便。” 王封将手移开,老汉急忙抱紧酒坛后退两步,警惕地开口道:“你们厚道老汉我也不能欺瞒,郭二公子为何要女扮男装我不知道,但我听说是与齐国一个什么学宫有关。” “稷下学宫?” “好像是这个名字,这次真的都告诉你们了,别再问我了。” 王封玩味地看着老汉匆匆离去的背影,寻常百姓可不见得知晓这么多事情。 “王大哥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郭二公子是女儿身了?”子臣回想起王封听闻此事时的反应,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女扮男装即使再像,喉结处却做不得假,而且女子行走时腰肢摆动的幅度更大。” “早看出来也不告诉我,王大哥你太不厚道了。”子臣埋怨了一句,突然眼前一亮,指着不远处的一名男子轻声嚷道:“从腰肢摆动的幅度来看,那名男子是不是也是女扮男装?” 王封定睛望去,只见一名男子扭动着细腰走来,额头不由渗出点滴汗珠:“这个……腰肢做不得数,公子还是从喉结处判断比较准确。” 楚王好细腰,郢都城内细腰男子不计其数,走起路来妖娆程度甚至不逊女子,子臣自然知晓此事,如此发问只是想要扳回一城,见王封认怂顿时心满意足:“能够让楚王心生觊觎,也不知道郭二公子若身着女装是何等模样。” “不对啊,郭家既然经营着酒楼,搞来两坛高粱酒并非难事,郭二公子为何还要向咱们买酒?” “王大哥你在稷下学宫呆过,学宫内莫非有什么规矩要求女子身着男装?” “郭二公子是女儿身,那名叫灵儿的小厮肯定也是女子,怪不得搬一坛酒水都那么吃力。” “王大哥你为何不理我?” 王封闻言放缓脚步,揶揄道:“公子一句接着一句,我有心搭话也插不上嘴。” “有嘛?”子臣仿佛被瞧穿了心事,红着脸小声道:“我不说了,王大哥你帮想想刚才的问题。” “别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不过稷下学宫并没有规矩要求女子身着男装,公子若实在困惑,不如直接去问郭二公子。” 第一百四十五章 孟子至楚 “王大哥,咱们就这样上门拜访会不会过于突兀?” “既来之则安之,公子吃菜。” 雨岚楼能够在郢都城内经营十余年的确有其过人之处,就拿面前的三道菜式来说,虽然不及传统荆楚菜系精致,但胜在量足,一盘硬菜足以满足两名大肚汉的饭量。 “此间饭菜带有几分中原的口味,可惜这酒水淡了些。” 子臣夹起一块猪肉,对着酒杯不住摇头,米酒搭配鲜醇的荆楚菜系恰到好处,但与味道浓烈的中原菜系却是有些不搭。 “公子所言极是,吃中原菜怎可少了高粱酒?” 王封与子臣闻言急忙起身相迎,只见郭二公子怀抱一坛美酒翩翩而至:“又见面了,不知道二位先生光临敝处所为何事?” 子臣没有想到郭肖岚如此直接,讷讷地说不出话来,求助似地看向王封。 “想来公子对我二人的到来早有预料,却不知道公子故意将我等吸引至此所为何事?” 王封淡笑着注视着郭肖岚,郭肖岚亦是坦然相对,子臣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正欲开口劝阻,对视中的二人却同时大笑起来。 “二位先生请。”待二人落座,郭二公子放下酒坛,轻甩衣袍端坐于子臣对面,向跑堂小二吩咐道:“阿山,和后厨说一声有贵客光临,再备几样菜式。” 子臣毕竟出身宗族,养气的功夫远非常人,将疑惑放在心底,淡然开口道:“郭公子不必麻烦,这些饭菜足够吃了。” “子臣公子大驾光临,在下若马虎对待,传扬出去世人必会指责雨岚楼乃至楚国百姓不懂待客之道。” “本公子猜得没错,你果然已经知晓我等身份,既然如此有何事情不妨明言。” 王封赞许地看了子臣一眼,没想到这小子平时看起来人畜无害,忽悠起人来却是像模像样,一句话便占得谈话的先机。 郭肖岚果然信以为真,起身斟满酒水,举杯致歉道:“有能力将成车的高粱酒运至郢都,且腰戴价值连城的美玉,子臣公子的身份并不难猜测,不过无论如何此事都是在下冒犯在先,还请公子勿要怪罪。” 子臣眼睁睁地看着郭肖岚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却来不及阻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高粱酒易醉,话说开了便是,郭公子何须如此。” 一杯烈酒下肚,郭肖岚俊秀的面庞泛起一丝粉红,更显娇俏动人,言语中也不觉带有几分妩媚:“公子不怪罪便好,实不相瞒,郢都的高粱酒皆把持在五家酒楼手中,雨岚楼虽然主营中原菜系,却始终无法购得足够的高粱酒,昨日听闻集市上有人贩卖地道的宋地高粱酒,在下本欲前往商谈合作之事,但辨认出公子的身份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了。” 子臣知晓多说多错的道理,闻言默不作声,将此事全权交由王封处置。 “此事姑且不谈,郭公子既然也知晓合作之事无力为之,为何又要耗费心机诱导我等前来拜访?” “将二位诱导至此完全是老朽的主意,公子也是方才才得知此事,二位若要怪罪便怪罪老朽吧。” 楼梯上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先前于市集上讨酒的老汉走下楼来,在距离诸人三步之遥处站定施礼道:“虢氏家奴郭昌,见过子臣公子、王封先生。” 王封在集市上便看出老汉的异常之处,并不打算轻易揭过此事,冷笑了一声:“二位准备的够充分,连在下这等无名小卒的身份都已打探清楚。” “先生请息怒,老朽对子臣公子并无歹意,出言将二位诱导至此是有一事相求,可否容许老朽解释几句?” 子臣暗中看了一眼王封的面色,心中了然,微微颔首道:“且容你分辩,但若说不出个理由,休怪本公子不顾情面。” “多谢公子。”老汉拱手谢过,转身向王封说道:“老朽听说子臣公子的随从中有一名稷下学子,几经打听才知晓正是王封先生,老朽所求之事与稷下学宫有关,这才出此下策请二位前来。” “想来老丈亦知晓在下已从稷下学宫退学,此事恐怕帮不了你。” “是否退学并不要紧,老朽斗胆问一句,先生可曾见过孟夫子?” “郭伯!” 久未言语的郭肖岚突然出声喝道,郭昌却丝毫不为所动,直勾勾地盯着王封等待其答复。 “每一名稷下学子入学时都是由孟夫子考核,在下自然见过。” “两年前孟夫子可否离开稷下学宫至楚地游历?” 王封算了一下时间,两年前自己正在戴城休养,并不知晓孟夫子的行程,于是坦言道:“孟夫子担任学宫祭酒后极少离开临淄,两年前在下游历在外,对学宫内的事情不甚清楚。” 郭昌沉吟片刻,后退一步俯身拜倒:“老朽自知冒昧,可否请王封先生帮忙辨认一人。” “郭伯你为何总是怀疑孟夫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孟子虽然收你为弟子,老朽却始终琢磨不透其用意,更何况有齐地商人说过孟夫子从未离开过临淄,不确定清楚老朽心中不安。”见郭肖岚仍怒目而视,郭昌歉疚地笑了笑:“如果王封先生能够确定孟夫子的身份,老奴自此之后绝不再提此事,并将亲自向孟夫子道歉。” 两年前孟夫子是否曾至郢都游历无从得知,此时的孟夫子却肯定呆在稷下学宫内,总不能千里迢迢赶回临淄确认,王封虽然好奇郭肖岚与孟夫子的关系,但不得不直言拒绝:“在下身为子臣公子随行近臣不便离开郢都,此事还请老丈另寻他人。” 郭昌闻言并无沮丧之意,反倒面露激动:“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孟夫子来到郢都,先生便愿意帮忙辨认?” 若孟子当真至楚,无论是出于师生之礼还是私人恩情,王封都必然要登门拜访,但楚地无要事,孟夫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至此,见郭昌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王封不得不点头称是。 “多谢先生,孟夫子这几日便会到达郢都,届时还望先生能够出面相认。” “此事当真?” 王封与子臣四目相对,皆从对方脸上看出震惊之意,孟夫子若至郢都绝不会不告知烛之武,二人却并未从烛之武处得到丝毫消息,如果郭昌所言不虚,他们便不得不重新考虑楚王对待宋国的态度。 郭昌并不知晓二人心中所想,自顾自地说道:“公子前日收到孟夫子托人带来的口信,孟夫子已入楚境,此时估计距离郢都已不甚远。” “孟夫子若抵达郢都,老丈派人去宋府通知我等即可。” 王封压下心中的疑惑,不动声色地点头应允,藏于桌下的左手轻轻点了点子臣,示意其稍安勿躁,待吃完酒席回府后再议。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反常的孟子 一架马车缓缓驶出郢都,城门附近的两名小贩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背起筐篓远远的吊在马车后方尾随而行。 “我又不打算逃跑,看把他们紧张的。” 见子臣一脸无奈,王封笑着掀开帘子向车夫嘱咐了两句,车夫点头应允,驾车行过半里于一处茶棚停定,只见王封跳下马车走进茶棚,过了半晌才悠然而归,马车重新行驶于官道之上。 两名尾随的暗哨见马车驶出急忙抬脚跟上,不料刚走出几步便被茶棚内走出一人迎面拦住,正欲发怒却见来人恭敬地施礼相邀道:“天气燥热,二位客官快里面请,方才马车内的先生托小人转告二位,他们只是在周边转一转,日落之前便会返回郢都城。” “伍长,咱们还跟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伍长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马车,狠狠地摇了摇头:“都被发现了还跟什么跟,赶紧回城向将军请示。” 马车又行出两里地,最终停靠于一处宅院,子臣不待车夫侍奉便兴奋地跳下马车:“还是王大哥你有主意,他们果然没有再跟过来。” “咱们进去吧,莫要耽误太久,以免楚王心生芥蒂。” 屋内之人听到车轮声急匆匆迎将出来,见王封与子臣如约而至,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拱手谢道:“有劳公子与先生,烦请二位先到后堂稍作歇息,孟夫子马上便到。” 郭昌所言不虚,王封与子臣刚至后堂坐下,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车马之声,二人起身透过屏风缝隙向外看去,只见郭肖岚恭敬地引领着一名披发老者走进大堂。 “王大哥,这位老者是不是孟夫子?” 看清来人相貌,王封脸上阴晴不定,子臣见其这般模样,心中已然知晓了答案,喃喃道:“孟夫子此时此刻来到楚国必有要事,只希望不是与宋楚结盟之事有关。” “老奴郭昌见过孟先生。” “郭老弟不必多礼,老夫冒昧叨扰你可千万不要嫌弃。” “先生愿意落脚于此是郭家的荣幸,老奴高兴还来不及,怎敢有嫌弃之意。” 郭昌施礼完毕退到一旁,不着痕迹地向屏风轻转头颅,郭肖岚看在眼中暗自气恼,却不敢流露出丝毫情绪,强装镇定搀扶着孟子坐下:“师父舟车劳顿想必累坏了,弟子准备了您最爱的高粱酒和鱼糕,这就去给您端来。” “岚儿有心了,不过酒水就不必了。”孟子说话用力稍大,不由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半晌才捋顺气息,摇头苦笑道:“身子骨不比从前,喝不了酒喽。” 郭肖岚跪侍在一旁,见孟子停止咳嗽才站起身来,眼神中饱含担忧,再三确定其已无碍才强忍着悲痛告退道:“师父歇息片刻,肖岚这便去安排饭食。” “郭老弟,老夫离开后楚王可曾再来骚扰郭家?” 待郭肖岚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屋内瞬时陷入沉默,孟子似乎不喜这等安静的氛围,端起茶杯笑意盈盈地挑起话头。 “多亏先生相助,楚王并未再为难郭家。” 孟子点了点头,丝毫不作停顿,继续问道:“肖岚这孩子为学可刻苦?郭老弟你可不许包庇,必须如实告诉老夫。” “不敢欺瞒先生,自从先生离开后,公子谨遵教诲只以男装示人,学问亦不曾落下,每日早晚及闲暇之时皆手持经书刻苦研读。” “如此好的苗子只可惜是女儿身,老夫勒令其以男装示人也不知道究竟是对是错。” 郭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场面再次陷入了沉寂,好在郭肖岚适时而归打破了尴尬:“师父,饭菜已经准备好,咱们先去用餐,等您休息好了肖岚还有许多问题想要向您求教。” “好好好,两年未至楚国,鱼糕的滋味儿都快要忘记了。”孟子连声答应,大笑着站起身来,见郭昌恭立一旁并无挪步的意思,不由疑惑地问道:“郭老弟还有何事,为何不一同前去用餐?” “老奴还需前去巡视一番四周农田,恐不能陪侍先生左右,还望先生见谅。” “农业乃一国根本,马虎不得,郭老弟有要事在身尽快去忙便是。” 此处府宅乃是郭家在城外的别院,四周田地皆为郭家这些年积累下的产业,孟子不知郭昌心中所想,淡笑了一声便随郭肖岚离开,郭昌立于门外相送,确定二人走远后掩上房门,转身走进后堂。 “怎么样?先生可曾看清,此人是否为孟夫子?” 郭昌一进后堂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王封见其面色急切,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此人相貌身型的确与孟夫子无异,但神情语气却又有些许不同,在下不敢妄下断言。” “这……能否劳烦公子再确认一下。”相貌体型相似,神情语气却又不同,这等模棱两可的话语非但没有消解郭昌心中的疑虑,反倒更为加深其担忧。 “除非面对面与其交流,不然在下也无能为力。” 方才的孟子过于反常,王封也有意验证,却知晓郭昌绝不会允许自己出现在孟子面前,暗中确认只要不被发现便无伤大雅,但一旦当面试探势必会影响郭家与孟子之间的关系。 “既然如此只能作罢,有劳公子与先生了。”郭昌虽然自称奴仆,实际上郭家大小杂事多由其奔走,为人处事方面自然老练,说话间从袖口中取出两颗明珠:“老奴知晓二位身份珍贵,寻常钱银自然不缺,这两颗明珠是从百年河蚌中取出,勉强算得上奇珍,放在老奴这里也是暴殄天物,还请二位收下。” “不过举手之劳,郭老不必如此。”此等圆润透亮的明珠并不多见,子臣有一瞬间失神,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向王封招呼道:“此间事了,王大哥咱们赶紧回去吧。” 见子臣准备离开,郭昌急忙高举明珠挡在其身旁:“老奴斗胆,恳请公子收下此珠。” “郭老一片诚心,公子便收下吧。” 郭昌闻言感激地看了王封一眼,将手中明珠恭敬地呈到子臣面前。 “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郭老馈赠。” 子臣第一眼看到此珠便已心生爱意,只是碍于身份不便接受,不过既然郭昌坚持,王封又在旁劝说,他不介意就此收下。 第一百四十七章 是孟子不是孟子 蚌珠算不上稀罕之物,宋地河泽中亦有出产,但如郭昌所赠一般圆润的品相却是并不多见,子臣得到此珠爱不释手,足足把玩了一路。 “坏了坏了,我给搞混了,王大哥你还能不能分辨出来哪一颗珠子是你的?” “两颗珠子差不多,随便给我一颗。”王封怎能瞧不出子臣的这点小伎俩,作势便要伸手取珠,见子臣果然如料想中避让,毫不留情地揶揄道:“公子若喜欢直言便是,与我何需拐弯抹角。” “君子不夺人所爱,王大哥主动赠予与我出言讨要是两回事。”子臣笑眯眯地将两颗珠子藏进怀中,不忘补充道:“咱们先说好,这是你主动送给我的。” “公子若再啰嗦,我可要改变主意了。” 子臣闻言急忙抬手挡在胸前,警惕地盯住王封,见其只是说说而已才长舒一口气,却是再也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奇也怪也,王大哥你说方才那位老者究竟是不是孟夫子?” 王封此时亦是满腹疑惑,并未直接作答:“是与不是一问便知,公子下车吧。” 马车停定,子臣走出车厢,看着面前高大的府门不由心底打怵,小声嘀咕道:“总感觉烛之武先生凶巴巴的,不如我在这里等候,王大哥独自进去。” “我就是开个玩笑。”见王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子臣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跳下马车。 车夫早已先行通报,二人走到府门前正撞上前来相迎的烛之武,双方寒暄一番,携手走进府宅,待坐定后烛之武笑着开口道:“有些时日未见,不知公子今日突然到访所为何事?” 不知为何,子臣只要面对烛之武便心生怯意,闻言扯出一个笑容,不断向王封传递眼色,示意其出面交流。 “不瞒先生,我们二人今日前来是想请先生解惑。” “解惑?”烛之武稍显讶异,吩咐仆役为王封二人斟上茶水:“二位请喝茶,我们慢慢聊。” 王封与子臣对视一眼,二人之前曾猜测是烛之武故意隐瞒孟子至楚一事,但当见过反常的孟子,再看眼下烛之武的言行,似乎事情并不像预想一般。 “先生可否知道孟夫子已至郢都?” 思虑再三,王封还是决定开门见山,语毕便直直地盯着烛之武,试图从其面部表情中分析出些许信息。 “老夫并未听闻此事,不知二位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烛之武的神色不似作伪,难道说孟夫子至楚并未告知任何人?倘若方才城外所见当真是孟夫子,其秘密至楚必有要事,万一因为自己多言而暴露恐误了其安排。 “王公子?王公子?” 王封回过神来,还是决定隐瞒此事:“晚辈方才与子臣公子在城外看到一名老者,身型相貌酷似孟夫子,不过既然先生并未得到消息,可能是晚辈眼花错认。” “公子可否详细描述一下此人特征?” 王封本以为此事会到此为止,孰料烛之武闻言一反常态,见其面露急色,王封不由心生疑惑,小心地试探道:“晚辈并未与其交谈,说不上有何特征,多半是看走眼了。” “不会,绝对不会。”烛之武连连摆手,激动地说道:“错不了,你们看到的一定是孟子。” “孟夫子若当真已至郢都,先生岂能未得到丝毫消息。” “非也非也,你们看到的是孟子,不是孟夫子。” 烛之武坐直身子,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水,王封二人却是听得云里雾里,子臣也忘记了胆怯,忍不住问道:“先生在说什么,是孟子为何又不是孟子?” “我且问你,此人是不是面貌体型皆与孟子相同,行事却稍显随性。” 见王封点头称是,烛之武抚着胡须放声大笑道:“想不到与孟子这老家伙分别二十余年,竟会在楚地相见。” “晚辈没有记错的话,先生离开学宫尚不足两年,分别二十年之说从何而来?” “学宫内的孟子是孟轲孟夫子,你们方才遇到的孟子才是孟子。” 此言一出王封与子臣更为疑惑,二人大眼瞪小眼,皆未捋清楚其中头绪,烛之武看在眼里却是笑而不语,过了半晌后才悠然开口道:“此事在学宫内算不上秘辛,孙武师弟若没有离开必然会与你提及,罢了,就让老夫来为你‘解惑’吧。” 世人皆识稷下学宫祭酒孟轲孟夫子,却鲜有人知孟夫子有一位胞兄,名姓便唤做孟子。 孟子与孟轲乃是鲁国贵族孟孙氏后裔,孟孙氏示微后,其后人的一支迁居到邹国,便是孟子与孟轲的祖先。 孟子与孟轲兄弟二人自幼聪敏,皆有过目不忘之天赋,然行事作风却大不相同,孟轲喜静,性格沉稳,孟子好动,为人跳脱,孟父去世后孟母独自抚养两名孩童,孟轲老成懂事倒还好说,孟子却是让她操碎了心,光是搬家就搬了三次。 好在这番努力并非白费功夫,孟子体会到母亲的苦心,收敛玩兴跟随孟轲日夜苦读圣贤经书,兄弟二人本就天赋异禀,兼之刻苦钻研,弱冠之龄便已成为邹国小有名气的读书人,正在游学诸国的孔夫子知晓后特地转道邹国,收下二人为徒。 拜入孔子门下孟子与孟轲在为学一道上更是一日千里,但随着年岁渐长兄弟二人却逐渐生出几分嫌隙。 孟轲尊师重道,将弘扬孔子学说视为毕生理想,孟子虽然也感念孔子教育之恩,但对其学说中的部分观点却难以认同,久而久之二人没少因为此事争吵。 后来孔子挂印离开临淄不知所踪,孟轲继任学宫祭酒,并兼任齐国客卿,二人间的矛盾彻底爆发,孟子始终认为做学问必须纯粹,学宫祭酒之位可以担任,朝堂上的事情却是万万不可涉及。 孟子与孟轲之间的争吵不止一次两次,一众夫子早已见怪不怪,然而谁也没能料到孟子这次动了真格,劝说无果后竟然一声不响地离开学宫,这二十年来与其交好的夫子外出游历之时皆不忘留心打听,却没有丝毫消息,因此烛之武听闻此事才会显得尤为激动。 需要去做核酸检测,请两天假 在下虽居朝阳,然不巧在月坛附近逗留过,且曾乘坐公交途径新发地,短信与社区上门敦促进行核酸检测并建议居家隔离,心态略崩,这两天就去做核酸检测,更新不定,七月份开始恢复每日两更,还望诸位海涵。 感谢诸位厚爱,祝安。 第一百四十八章 采莲文会 稷下学宫乃育人论学之所,学宫内夫子无一不是德才兼备之人,孟子身为孔丘弟子、孟轲胞兄,又曾是学宫夫子,品行毋庸置疑,收郭肖岚为徒多半是率性而为,郭昌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想到这里,王封嘴角不由露出一抹笑意,烛之武看在眼里,笑着开口道:“老夫知道的已经全部告知二位,不知二位能否如实告知老夫是在何处遇到的孟子?” 被拆穿谎言二人面子上都有些过意不去,见王封点头,子臣将在郭家的见闻和盘托出,烛之武听完后并未责怪二人先前的隐瞒,沉思片刻笑道:“孟轲兄外方内圆,行事规矩却犹知变通,孟子兄则外圆内方,看似行事洒脱,认定的规矩与事情却比任何人都固执,当年他离开稷下时学宫内尚不准许招收女弟子,郭家女子以男装示人想必是孟子要求的,老夫这便去寻他,不知道他听闻学宫内如今已有女弟子百余人会是何等表情。” “夫子不可!”子臣正在想事情,听到最后一句话急忙制止,话说出口才意识到失礼,见烛之武没有责怪,硬着头皮解释道:“孟子先生并不知晓我等曾暗中相认,夫子此举恐陷郭家于不义。” “公子所言在理,是老夫疏忽了,既然孟子身处郢都,也不急于一时,还需思虑个万全之策。”烛之武涵养极佳,并未因子臣抢白而动怒,寒暄了几句亲自将二人送出府,并保证绝不会贸然与孟子相认。 “王大哥,夫子会不会……” “把心放在肚子里,夫子不会诓骗于你。”行至长街子臣突然开口,王封知道他想说什么,强忍着笑意打趣道:“公子为何对郭家的事情如此上心,莫非相中了郭二小姐?” “怎么可能,何况父王不会准许我纳娶商贾之女……王大哥你别跑!”子臣说到一半,见王封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瞬时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羞愤之下没有心思顾及形象,张牙舞爪地向前追去。 孟子抵达郢都后便呆在郭家宅院中不曾外出,除了登门拜访别无他法,一连数日不见烛之武有所行动,子臣起初还担心其不顾承诺直接登门,专程前往酒楼与郭昌旁敲侧击询问过才放下心来。 “听郭昌的意思,郭家仍然抱着与咱们合作卖酒的心思。”子臣熟练地从推车上分拣出两坛酒水放到一旁,郭肖岚每日都会来买两坛酒,却只字不再提合作之事,昨日他去郭家酒楼探听消息,倒是郭昌话里话外有所暗示。 “高粱酒向来垄断于楚地贵族名下的酒楼,难得遇到公子,郭家若甘心如此轻易地放弃才是怪事,与其合作并非不可,不过……此事稍后再说。” 王封话音刚落,一辆马车停在二人面前,晏婴从车厢走出,恭敬地施礼道:“晏婴见过子臣公子、王师兄,家师邀请二位前往城外参加采莲文会。” “采莲文会?晏兄可知夫子请我等前往所为何事?” “据说是与学宫某位故人有关,具体情况在下也不清楚。” 学宫故人必然是指孟子,看来烛之武已经思虑出万全之策,子臣早就想出城游玩,只是碍于身份不便成行,眼下烛之武作邀正好一举两得。 见王封没有反对,子臣将两坛酒水委托附近店家转交给郭肖岚,迫不及待地拉着王封跳上马车。 楚士风流,多好诗词歌赋,每年各类文会不在少数,夏季正是莲子成熟的时节,常有采莲女乘舢板游荡于莲丛,花色美人,湖光才子,饮酒赋诗,其乐无穷,采莲文会由此而生。 马车出城后一路南行,路旁杨柳依依,成片的野花交相辉映,子臣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象忍不住喃喃自语:“郭家别院就在前方,不知道郭二小姐是否也会参加文会。” “就冲公子这番挂念,郭二小姐一定会参加。”王封此言并非无的放矢,采莲文会不过是年轻人的自娱之举,烛之武屈尊与会必是为孟子而来,孟子若至则郭肖岚定当相陪。 孔夫子曾有训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晏婴坐在一旁甚是煎熬,他生性正直且重礼法,见二人似乎在谈论男女之事,有意不去听,但狭窄的车厢如何躲得开。 好在马车驶入官道速度加快,不过盏茶功夫便到达目的地,晏婴等不及马车停稳便逃也似地跳下车厢,搞得子臣一头雾水:“我们可曾说错话?为何晏先生如此着急离开?” “无需多想,晏兄可能只是急于面见夫子。”王封笑着走下马车,瞬时被眼前的景色吸引,只见万顷碧波中莲花开得正盛,兼之莲叶与日光的映衬显得愈发娇艳,不由脱口而出:“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此等美景实在是不虚此行。” “短短十四字便将这湖莲花写活,气势宏大却又不失精致,船上那群小辈若听闻公子佳作,今日文会恐怕无人再敢作诗。” 烛之武在晏婴的陪侍下大笑着走过来,王封见状急忙上前施礼道:“夫子谬赞,在下随口所言,登不得大雅之堂。”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过于谦虚未免失了锐气,公子当年所作《将进酒》,学宫诸夫子无不交口称赞,老夫亦曾日夜琢磨,饶是绞尽脑汁也未能模仿出只言片语。”烛之武摆摆手,终于切回正题:“想必二位已经猜到老夫相邀的用意,今日孟子也会到此游览,我等即将与其‘偶然’相遇。” “老师,您有孟子师叔的消息了!”孟子的身份在稷下学宫不是隐秘,晏婴知道老师一直在寻找这位赌气离开的师叔,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郢都。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苦心探听二十载不得果,无意追寻时却有意外之喜,烛之武回想起老子常挂在嘴边的话语,心有所感,精神为之一振,只觉心头的杂念瞬时消散,整个人陷入空灵的意境。 第一百四十九章 老倔驴 “夫子他……” 连不谙武道的子臣也感受到周围的异常,晏婴生怕惊扰烛之武,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低声说道:“老师突破了,还望公子噤声。” 烛之武停滞于伯境十余年,修为早已足够,只是奔走于诸国之间行纵横之术常为琐事烦扰,心境难以圆满,眼下有所感悟一切皆是水到渠成,不过数息功夫便从空灵的状态中恢复。 看到烛之武眼睛里闪过的精光,王封与晏婴心知其已成功突破,子臣后知后觉,见二人齐声称贺才反应过来,正暗恨自己愚钝不知如何是好,烛之武已先一步为其解围:“公子不必多礼,应该老夫谢过才是,若非二位带来孟子的消息,老夫断难得此机缘。” “糟糕!若孟子先生感受到您突破的气息,提前离开岂不误了计划。” 子臣难得机敏一回,众人闻言顾不上再客套,快步走向备好的船只,吩咐船家速向湖心驶去。 船只划过如镜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空气中不时飘来一缕荷花的暗香,众人却没有心思欣赏美景,全神贯注盯紧过往的游船,船家不知道这几位衣着考究的贵人所为何事,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只管埋头将小船划得飞快。 “跟上那艘船。”烛之武修为最高,也最先发现目标,顺着其手指的方向,一艘游船正缓缓驶离,帷幔中两道身影隐隐若现。 那艘游船察觉到动静,似乎自知躲不开,竟停在原地挂起帷幔,待众人靠近后只见郭肖岚立于船头:“在下正准备回城购酒,不过既然二位公子出现在此,恐怕只能改日,这两位先生是?” 王封介绍过烛之武与晏婴,敏锐地注意到郭肖岚脸上闪过一丝异色,烛之武亦注意到这一点,待其施礼过后隐晦地示意王封试探一番。 “良辰美景正当时,郭兄就此离去未免可惜,不如与这位先生一同来在下船上,共赏湖光山色。” 始终背对着众人的老者闻言转过身来,诚惶诚恐地告罪道:“公子折煞我也,我家主人说文会乃高雅之处,特地为老奴做了身衣裳,鄙贱之人不着华服,老奴有违礼制不敢见人,让诸位公子与夫子大人见笑了。” 王封皱了皱眉,看着郭昌身上的华服终于意识到违和感因何而生,心下了然却不露声色:“郭兄着急回城在下不便阻拦,可否劳烦郭兄顺路载夫子一程?” 郭肖岚面露难色,烛之武却仿佛没有丝毫察觉,附和道:“年龄大了不比当年,才出游半日身子骨便受不住,又不想打扰年轻人的兴致,公子如果方便,还望能够载老朽一程。” “在下……老师!”没等郭肖岚拒绝,一直蹲坐在船尾撑桨的老翁猛地起身,扯下头顶的草帽叫骂道:“狗改不了吃屎,你这个老匹夫还是和从前一样咄咄逼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君子不妄言,你可敢在小辈面前发誓,今日相遇只是偶然?”烛之武拙劣的演技自然骗不过孟子,孟子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 烛之武演技欠佳,但面皮够厚,被当众戳穿依然面不改色,拱手告罪道:“孟兄恕罪,老夫亦是无奈之举,二十年前你不告而别,这些年老夫每到一地必会打探你的消息,前些日子听闻郢都城外有人形似孟兄,多方打听后才知道你栖身郭家,又担心贸然前往你再次不告而别,遂派人蹲守,得知你今日乘舟游湖,立马赶到此地相见。” “老匹夫牙尖嘴利,名为告罪却句句在指责我不告而别。”孟子不疑有他,当年之事的确是他思虑欠妥,理亏之下话语软了几分:“这是你新收的弟子?说起话来阴阳怪气,颇有你年轻时的风范。” “王封是孙武师弟的关门弟子,这是我的弟子晏婴,这位是宋国公子臣。”三人在一旁侍立多时,终于有机会上前拜见,孟子却不吃这一套,冷哼一声便算是见过了。 身处湖中央不必担心孟子遁逃,烛之武待众人见礼过后跳上郭家游船,坐在船舷上自顾自地讲起这二十年来学宫的变化,孟子堵住耳朵无意听闻,烛之武的话语却不断钻进脑海,他离开临淄时曾发誓不再过问学宫之事,但心底难免有所挂念,如今听烛之武讲起,抵触之心消减不少,听着听着竟不觉坐到烛之武身旁。 烛之武看在眼里没有点破,微微一笑继续往下说,当听到学宫开始招收女弟子,孟子眼神里闪过赞赏之意,而当听到门房荀况破例晋升夫子以及王封获准退学,孟子终于情不自禁起身大笑道:“有教无类,达者为先,因材施教,孟轲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 感受到孟子在打量自己,王封再次上前施礼,这回孟子的态度大不相同,和蔼地勉励了几句,烛之武见其态度有所松动,趁机劝说道:“往事随风,无需多提,稷下学宫如今繁荣昌盛,想必你也能与孟轲师兄和解,若孟轲师兄与一众夫子看到你,必会大喜过望。” “为何不提?我偏要提,我从未反对孟轲接任学宫祭酒,但他出任客卿参与齐国内政,此事我绝难苟同。” “还说我和从前一样咄咄逼人,你这头老倔驴不也没有变,还是那副驴脾气。”烛之武气急反笑,他了解孟子的脾性,认定的事情撞南墙也绝不回头,看来难以劝说其北上临淄,熟料孟子却一反常态,话锋一转道:“就算没有遇见你,我本也打算往临淄走一遭,当然,不是以前任夫子的身份,而是作为辩者前往。” 无论是以何等身份,愿意回去就是好事,烛之武没能高兴太久,孟子紧接着泼了一盆冷水:“我此行只为论道不谈其他,若无夫子胜我,休怪我不给学宫留颜面。” “唉,孟兄何以至此。”烛之武长叹一口气,知道劝说无用,索性不费口舌,但孟子憋了这么多年不吐不快,主动解释道:“你们皆以为我不辞而别是因为与孟轲争执,却不知晓这只是其一。当年老师挂印而去,我尚有诸多困惑不得开解,继续留在学宫于学问无益,正好孟轲在此时接受了齐国的邀请出任客卿,我无法认同他的行为,也瞧不惯当时学宫内坐而论道的风气,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离开学宫寻找老师。” 孟子说得口干舌燥,接过郭肖岚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我这些年一边寻找老师,一边游历河山体会民情,本以为走得远看得多了心中的困惑会得到解答,没想到困惑非但没有减少,反倒越来越多,这回北上临淄论道也是要为自己解惑。” 先前孟子的言行毫无夫子风范,倒和老宰的无赖作风略为相似,这番话过后王封才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学愈进而欲惘,孟子有此体会,学问必是达到了极为高深的境界。 非常人行非常事,此时再看孟子,只觉不合身的粗布衣衫也掩饰不住其英明神武,而当他毫无预兆地在船舱里活动起腿脚,众人也丝毫不感突兀。 烛之武轻捋胡须,正喜滋滋地合计老友相聚当浮一大白,一直在活动腿脚的孟子突然翻过船舷,背负双手凌空立于水面:“真以为将我堵在湖中便能留下我,二十年不见,连你这个老匹夫都已踏足伯境,我岂会毫无突破,老夫先行一步,诸位有缘再见。” 一句一步,孟子凌波而行,话音甫落身影已在百米开外,烛之武张口欲言,最终还是作罢,孟子向来言出必行,既言论道必会前往,与其苦苦挽留,不如早日将结盟之事敲定便动身北上,待日后于临淄再聚。 郭肖岚却不似他这般镇定,冲向船舷张目眺望,郭昌紧跟其后,扯开嗓子喊道:“夫子,衣服还没有换过来!” 叫喊声消散在风里,湖面上早已不见孟子身影,郭肖岚沮丧地滑坐到地上,子臣和郭昌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安慰,此时孟子的回应飘然而至:“送给你了,既然学宫已无陈规,以后不必再以男装示人,为学一道容不得懈怠,徒儿勿要偷懒。” 郭肖岚的眼泪还挂在脸上,闻言展开笑容,起身对着湖面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五十章 义士 夏日天长,马车奔驰在官道上,与刚出城的士子交错而过,子臣羡慕地看着道路两旁鲜衣怒马的少年们,孟子离去后众人都没有了游船的兴致,他倒是有意去见识一番楚地文会,但见大家意兴阑珊,十分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也不知道郭二小姐换上女装会是何等模样,今后相见应该称呼她郭公子还是郭小姐?”子臣收回目光,正想与王封探讨一下这个严肃的话题,这才发现王封的面色阴晴不定,连叫数声才回过神来。 “公子相机行事便是。”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子臣略感失望,但见王封态度敷衍,只当是疲劳所致,止住话语不再打扰其休息,却不知王封此时已心乱如麻。 黄泥岗是郢都城南的一座小山,当地人更习惯将其唤作乱葬岗,这年头人命贱如草,殷实人家若有人去世尚有余钱安葬,穷苦百姓死后挖个坑填几铲子土勉强算是入土为安,最不济的是孤苦伶仃的流民和乞丐,横尸街头数日也不见得有人搭理,直到尸体腐烂发臭,官府才会迫于瘟疫威胁差人处理,搬运尸体是个苦差事,小吏们若摊上了多半不会上心,找块草帘子胡乱一卷丢到城外就算了事。 黄泥岗方圆数里不见人家,若真有瘟疫也不怕殃及百姓,正是抛尸的绝佳位置,岗子上搭有一间茅草屋,是早些年守坟人的住处,当守坟人也成为山上尸体的一份子,这间茅屋便再也无人问津,直到前不久才迎来新的住客。 月光惨白,焦黑的树干与扭曲的枝桠齐指天穹,好似挣扎的冤魂,几乎不曾间断的乌鸦叫声让人毛骨悚然,茅屋里一名无手无脚的怪人却仿佛浑然不觉,只管如猪狗一般埋头啃食地上的剩饭。 一道人影走上山岗,盯着茅屋内的怪人看了许久,喟叹一声走进茅屋,正在进食的男子听到声响头也不抬,将最后一颗饭粒舔进嘴里才开口道:“楚王无道,迫害忠良,尔等走狗有屁快放,若想让我屈服绝无可能。” 来人面露不忍,组织好的话语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只是轻声唤道:“卞二哥,您还记得我吗?” “硬的不行准备来软的?公道自在人心,我卞和不吃这一套!”卞和情绪激动,挣扎着立起身,看清来人的面容不由愣住,想认却又难以置信,迟疑地试探道:“你是……当年伍大夫身旁的年轻人?” 来人正是王封,从南湖回城的路上他注意到路旁有一名用四肢爬行的怪人,面容颇感熟悉,稍加回忆便想起其是伍府遭难时进城献玉的卞和,只是不知何故,两年未见竟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 距离伍子胥杀出郢都不过两年,风头尚未完全过去,王封此行所谋甚大,为了不引起有心人的察觉,尽量避免与伍子胥扯上关系,但见卞和落难无法做到袖手旁观,回城后几经打听,待了解其遭遇后,心里除了同情更多的是尊敬。 “晚辈王封,见过卞先生。” 王封躬身行晚辈礼,卞和久居乡野,并不清楚此礼的意义,也顾不得回礼,激动地叫嚷道:“你快离开郢都!如果被发现就走不了了!” “先生放心,不会有人觉察。”王封摊开手里的布袋,布袋中赫然是一颗血迹未干的人头,卞和看到人头不惊反怒,用残破的小臂勾住布袋,狠狠地摔在地上,口中污秽之言尽出,骂着骂着突然又掩面痛哭不止。 “弃疾眼线已除,我带先生下山。”待卞和情绪稍定,王封上前搀扶道,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安置卞和,但已暗中租下一处民居供其暂住。 “我现在这幅模样人不人鬼不鬼,也没有其他牵挂,就不拖累公子了,公子速速离去吧。” 卞和侧身躲开,没有站稳摔倒在地,索性仰躺在地上,这一生的画面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也许是憋了太久,见王封没有离去的意思,换了个舒适点的姿势倾诉道:“我卞和没有大本事,只懂挖玉鉴石,起早贪黑半辈子也没赚出几个家当,梅花不嫌弃我寒碜,给我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我从小把他们当宝一样,生怕有闪失,没想到这两个小兔崽子偷偷下河玩水,要不是伍大夫经过,我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伍大夫是个好人,也是好官,不光我这么说,我们村、郢都、甚至你在整个楚境问问,若有人说半个‘不’字,我把头扭给你。”卞和眼眶有些湿润,扭了扭身子靠到墙上,继续说道:“伍大夫救了我家那两个崽子,又在村头修建码头,过往船只多了,乡亲们的生活也比以前富裕,我是个粗人,没有能力报答伍员外,但良心还是有的,楚王能堵住那些官老爷的嘴,但堵不住我的嘴,楚王无道,迫害忠良,就算砍了我脑袋我也要说!” 伍子胥斩武伯而逃,消息传回郢都弃疾大怒,命人火速查抄伍府,卞和闻讯从城外赶来,正好遇到兵卒在搬运伍府物件,而他送来的美玉被当作碎石随意的扔弃在角落。 伍子胥求玉时曾说过“若得美玉,伍府灾祸可解”,这只是自我安慰的话语,卞和却信以为真,只当是伍子胥尚未来得及献玉,只要将玉石献给楚王,楚王一定会放过伍家,遂冲进伍府捡起石头向兵卒求情,领头的军官见他拿着块破石头便想求见楚王,本不欲理会,但转念一想楚王正在气头上,而卞和与伍子胥有旧,若将其羁押回去他们也可少承受些楚王的怒火。 卞和虽直却不傻,稀里糊涂被带上枷锁,心里已经回过几分味,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楚王摆明是想扳倒伍家,与是否献玉根本没有关系。 家里的孩子都已成人,想来能够照顾好他们自己和梅花,进宫的路上卞和已存死志,伍大夫爱民如子,这样的好官绝不应该蒙冤流亡。 军官将卞和视作供楚王发泄怒气的工具,却没想到看着老实巴交的卞和在王殿上仿佛换了一个人,指着楚王的鼻子破口大骂,楚王本就在气头上,二话不说便下令将其拖出去杖死,多亏几名与伍家私交甚好的老臣苦命哀求,卞和才保住一条性命。 挨了一顿杖责侥幸留住性命的卞和“不思悔改”,日夜蹲守在王宫外,在楚王出街之时再次上前拦架,叫喊着要为伍家伸冤。 这回没有人保得住他,楚王却没有要他性命,而是命护卫将卞和手脚齐根砍断,让他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让所有人看看与他弃疾作对的下场。 这些事情王封都已打听清楚,但听完卞和亲口讲述,心中仍忍不住涌现出无尽的愤慨,茅屋内的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只有呜咽的风穿堂而过。 第一百五十一章 和氏璧 一只乌鸦飞进茅屋,绕着屋内盘旋一圈,似乎忍受不了沉默的气氛,不满地嚎叫一声扑棱着翅膀扬长而去。 “这恼人的乌鸦尚有枯枝可归,我呢?就算离开又能去哪里?公子不要再浪费口水,就留我在此自生自灭吧。” 卞和出事后被接回家中休养,妻儿虽然痛心,但对他舍生取义的做法却是倍感敬重,一家人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但好景不长,北方商於城破,过半楚军或死或亡,为补上兵力缺口,楚王下令全境征兵,卞和的两个儿子被征入伍,随军北上抵御秦晋联军的攻势。 上了沙场半只脚已经迈进鬼门关,卞和与妻子已有心理准备,但当两个儿子战死的消息传来时,二人依然经受不住打击昏厥过去,清醒后梅花日夜以泪洗面,没过多久便因为心力衰竭而亡,卞和浑浑噩噩地将其掩埋,拖着残破的身躯离开村落。 家破身残,万念俱灰,王封理解卞和此刻的心境,换做是他同样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因此不再规劝,坐到卞和身旁换了个话题:“先生方才说‘绝不会助纣为虐‘,此话怎讲?” “我从村子离开后便在郢都附近流浪,一日突然出现两名士兵,恭敬地将我请上马车进宫面见楚王,我不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也没有能力反抗,心想反正烂命一条走一步看一步,没成想入宫后楚王竟然摆下一桌酒宴,请我效仿要离前往吴地刺杀伍大夫,我不认识要离,但‘刺杀伍子胥’几个字还是听得懂,我绝不会行此不义之事。” 离开学宫前田光曾提及伍子胥和孙武正在帮助公子光夺位,小半年过去此事已尘埃落定,专诸借献鱼之机成功刺杀吴王僚,早有准备的公子光趁势发动政变,夺回吴国王位,彼时吴王僚的儿子庆忌身处卫国躲过一劫,此人有万夫莫当之勇,曾号称吴国第一勇士,听闻父亲被刺杀身亡,于卫国艾城招兵买马,誓要归国诛杀阖闾,以报杀父之仇。 吴国的王位是笔糊涂账,阖闾虽夺回王位,朝中仍有不少重臣心向庆忌,要想坐稳王位必须除掉庆忌,但庆忌勇力无双,又被重重保护,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正当公子光为难之际,伍子胥再次寻得一位名为要离的勇士,要离高不过五尺,却通晓剑术智数非凡,更难得的是心性狠辣,为了取信庆忌甘愿自断右臂,并主动要求阖闾处死他的妻儿。 自残、绝户,如此惨烈的代价没有人会想到只是一出苦肉计,要离抵达艾城后没有受到任何怀疑,庆忌更是将其视为心腹,委以持戟的重任,在大军顺流而下出征吴国时,要离正是以手中的这把重戟刺穿庆忌后心,而后自裁身亡。 “呸!此等不仁不义之人也配称为勇士?”听完王封的讲述,卞和才知晓楚王口中的要离是何人物,不屑地啐道。 王封不置可否,据传要离自裁前曾言其所行之事不为荣华富贵、不为青史留名,只为阻止战争,让万千吴地百姓安居乐业,若真如传言所说,此人亦不失为豪杰,只是行事手段过于激进。 “天快亮了,先生若执意留于此地为弃疾所害,晚辈恐终生难安。” 闲聊过后卞和心里的愤懑之情略有消解,见王封再次恳求,也就不再坚持,但下山前却提出一个要求。 南洼村临山,山中多美玉,早些年家家户户以挖玉为生,玉石枯竭后村里的情况一落千丈,后来伍子胥下令发展航运,于此地修建码头,南洼村的情况才逐渐好转。 王封立于山头极目望去,只见宽广的江面上货船往来不绝,正在感慨之际,身后的马车里传来一声轻咳:“不要进村,往山里走。” 下山前卞和要求回村一趟,但没有直言理由,无论如何能先离开乱葬岗就成,王封担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不敢乘船,寻了一辆马车载上卞和走小路来到村外,却没料到卞和根本没想要进村。 “先生,前方无路了。”沿着卞和指示的方向行进六七里,一片岩壁横亘在面前,王封正纳闷是否走错了道路,车厢内的卞和已掀开门帘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松树说道:“就是那里,松树正对的岩壁可以凿开。” 王封将信将疑地跳下马车,也不用工具,对着岩壁轰出一拳,岩壁应声而倒,一条幽深的通道出现在面前:“这是……” “有劳公子背负我一程。” 山洞比想象得深,王封背着卞和步行数百步,隐约看到前方有点滴光亮,又走了百余米,山体逐渐向两边扩展,形成一处巨大的洞室,洞室中央一块纯白无暇的美玉正散发出柔弱的光。 卞和示意王封将他背到玉石旁,眼神里露出一丝陶醉:“这是我这辈子挖到过最完美的玉石,可惜没能保住伍大夫,也无法换回我妻儿的性命。” 玉石虽好,终为外物,相比较于玉石,王封对身处的石洞更感兴趣:“山体中空,暗道交错,此地可藏上千精兵,除先生外可有他人知晓这处洞穴?” “此地偏僻,鲜有人至,我也是早些年挖矿时意外发现,本想若遇到战乱可以携亲眷躲避于此,因此并未与他人提及,可惜征兵时没来得及……算了,不提了,这块玉乃传世珍品,不该在此蒙尘,请公子收下。” “万万不可,此玉……”卞和料到王封会出言拒绝,毫不犹豫地挥臂将玉石推下,王封急忙伸手接住,玉石入手的一刹那,体内灵气变得异常活跃,隐隐有突破之势。 “此玉价值连城,请先生三思。”王封将方才的发现如实告知,他一身修为距离武子中境仅有一步之遥,若得宝玉辅助,至多月余便可突破,但卞和不清楚宝玉的真正价值,若一声不响地收下有违君子之道。 “价值再高对我来说也只是一块石头,美玉送君子,公子面对宝物仍能坚守本心,这块玉石与公子正是绝配,公子若再推辞,我这就将玉石摔碎。”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好再推辞,王封向卞和拜谢过后恭敬地将玉石放进怀里,感受着胸膛处传来的温润之感,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请问先生,此玉可曾命名?” 雕琢出玉石后便遇到一连串变故,卞和还未曾考虑过命名之事,眼下被问起,不由有些为难,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干脆将这个难题丢给王封:“玉石送与公子,命名的事情也一并交给公子了。” 王封心里早有想法,从怀中取出宝玉抚摸道:“美玉无瑕,盖因先生之忠义方得以现世,先生以为‘和氏璧’之名如何?” “和氏璧,和氏璧……”卞和默念数遍,眼神里不由绽放出一道光芒,拊手大笑道:“和氏璧,好名字,都听公子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合作 将卞和安顿好已过晌午,王封处理完行踪返回住处,正好看到一辆马车离去,子臣抻长脖子向马车离去的方向张望,丝毫没有注意到王封已经走到他的身旁。 “公子在看什么?” “王大哥你吓死我了!”子臣吓得一激灵,像是做坏事被抓到正行,心虚地推开王封凑过来的脑袋:“郭小姐方才来过,正式提出合作的邀请,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等你回来做决定。” 上次聊到一半被晏婴打断,就算郭肖岚没有登门拜访,王封本也打算找机会促成此事,但关键还要看子臣对于行商的态度:“公子是否仍认为行商为贱业?” “不会不会,听完王大哥的商论之后我豁然开朗,右相爷爷身居高位尚且不以从商为耻,我怎会如此狭隘。” 见子臣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王封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根本不在乎从商是否为贱业,只要能与郭肖岚合作,让他把商业吹上天都行。 这样也好,可以省却一番口舌,王封将准备好的劝说之言咽回肚子,直奔主题道:“既然公子不排斥行商,接下来只需考虑酒水运输的问题。” “这个不算问题,仓库内还有数十坛酒水,等卖完了我让温大哥再运即可。”子臣说完后见王封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不由心里发慌,小心地问道:“王大哥为何这幅表情,我说错什么了吗?” “温将军是保护公子的暗棋,上回扮作商贾混入城内,没有被察觉已是万幸,此事绝不可行第二次。”王封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他让子臣购置些高粱酒,本意是想托往来宋楚的商队捎带数坛即可,没成想温欢竟会亲自押运来两大车,若因此暴露游龙岭内的藏兵,他的罪过就大了。 “温大哥在商丘的身份本就是商人,运酒过来也并无不可……”面对王封毋庸置疑的目光,子臣越说越没有底气,但他已向郭肖岚流露出合作之意,若因为搞不来酒水作罢,今后怕是没有脸面相见:“王大哥你刚才还说可以与郭家合作,却又不准许我购置酒水,运不来酒水何谈合作?” “公子稍安勿躁,我说的是不应由温将军押运酒水,而非不购置酒水。” “不由温将军押运,难道向楚国酒楼购买?”子臣本是抱怨之语,没想到王封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正是如此。” “三十文钱买,三十文钱卖,傻子才做这种事情。” 见子臣处在爆发的边缘,王封不再卖关子:“的确是向楚国酒楼购买,却不是以市场价格购买,公子的身份在郢都无甚作用,但在宋国却是尊贵无比,只要放出风声,必会有郢都贵族主动前来寻求合作。” “届时我负责命人在宋地低价购酒,楚国贵族负责押运,待酒水运到郢都,再将属于我的那一份交由郭家酒楼售卖,王大哥可是这个意思?”子臣双眼放光,转念一想却又感觉过意不去:“劳心劳神的事情都交给他人去做,我只不过下了几个命令便坐收钱银,未免不够厚道。” “公子可曾见过宋公与左相大人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购酒的事宜公子需另寻他人,楚地抛头露面的活计自有我与韩兄效劳。” 子臣思索一番,勉强同意了这个观点,但听王封提起韩林,陡然想起已有数日未曾见过韩林的身影:“韩大哥最近在忙什么,有日子没有看到了。” “有劳公子挂念,不枉我这些天起早贪黑到处跑。”韩林嬉皮笑脸地走进院落,王封站在一旁笑而不语,示意其自己与子臣解释。 “公子稍等,我先喝口水,这天太热了。”韩林从水井里提上一桶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将剩下的水尽数倒在身上,畅快地抹了一把脸:“爽!我这些天几乎把郢都城跑遍,已经将售卖高粱酒的酒楼的背后势力摸清,只要公子点头,消息立马便会传到他们耳朵里。” 郢都城内大小酒楼过百,但售卖高粱酒的仅有九家,这九家酒楼或多或少都与郢都贵族有所牵连,想要从中分一杯羹少不了与这些豪门世家打交道,经过数日的打探,韩林已经对这些酒楼的经营状况了然于心,并按照王封的吩咐列出各家酒楼所代表的势力。 “韩大哥辛苦了,您快歇歇。”子臣接过名单,看完后递给王封,煞有其事地点评道:“看来我们的合作对象就在这些贵族中了,王大哥你怎么看?” “公子高见。”王封笑着称赞道,目光快速浏览过帛纸上列出的贵族,与脑海里的信息一一对应,待理清其中脉络后不着声色地将帛纸还给子臣:“合作之事宜早不宜迟,公子若打定主意,我这便去与郭家商谈具体事宜。” “这么快!我当然同意。”子臣闻言惊喜交加,赧然道:“我能否同去,王大哥你别多想,我不是不放心你,也不是想趁机见郭姑娘,只是想学习一下做生意的技巧。” “公子不必多解释,我们明白。”欲盖弥彰,见王封同意,韩林憋着笑意备好车驾,待二人离开后才大笑不止。 雨岚楼自开张至今已有一十九年的历史,虽比不上城内的老字号酒楼,但由于主营中原菜,菜式区别于楚地,也积累了不少老主顾,维持一家温饱不成问题。 人富裕了总会想些其他问题,郭伯年亦是如此,当年他经营酒楼为了养家糊口,日夜操劳也不觉疲惫,而如今酒楼生意兴隆,大小杂事自有掌柜与仆役操心,他本该颐养天年,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清闲下来便会回想起虢国灭亡后举家迁徙的日子。 那时候他还小,迁徙途中的记忆已近模糊,但唯有一件事情记得十分清楚,他曾因为好奇偷喝过一杯父亲的酒水,不小心将酒坛打破,酒水流了一地,本以为父亲会勃然大怒,但向来严厉的父亲竟没有责罚于他,而是眼含热泪跪于地面,虔诚地舔了一口混满泥泞的酒水。 后来郭家定居郢都操办起酒楼的生意,父亲总喜欢去别人家的酒楼买来一壶高粱酒,再炒上两碟小菜回到后院自酌自饮,年轻时他不理解父亲为何不喝自家的酒水,年岁渐老他才体会到这种感情,那一小壶高粱酒何止是酒,更是无尽的乡愁。 “虢国没了,我们的故乡也没了,为父同意你行此贱业经营酒楼,何尝不是怀念虢国的味道,可惜可惜,缺少了高粱酒,终究不是故乡的滋味。” 郭伯年忘不了父亲弥留时的话语,可惜郢都高粱酒向来由贵族垄断,他纵然有心经营却也无能无力,父亲的遗愿只怕是没有办法实现。 第一百五十三章 狮子大开口 长街上行人交织,走街的货郎挑着担子高声叫卖,不时吸引来两三孩童,对着各式稀奇的小玩意儿或哭或闹,直到长辈松口购买才心满意足地离去,已过饭点,沿街的酒楼里依然有食客三两相聚,高声讨论着对实事的看法,往来诸国的行商最受欢迎,随口扯几件沿途的奇闻轶事便能换来一桌酒菜,掌柜的不做赔本买卖,这些走南闯北的商贩口才不逊说书先生,往店里一坐保准能吸引到更多想听故事的食客。 楼下传来一阵嘈杂,机灵的伙计三两步跑到楼上报信,雨岚楼主营中原菜,尤受来自宋晋两国客商的钟爱,每当有自宋晋二地而来的客商住店,东家都会亲自接待,如今酒楼的大小事项由二公子总揽,接待的规格自然也该由其定夺。 郢都商业之繁华当属诸国之最,过往客商每当作此言语,眼神里总少不了对郢都的留恋,但祖父在世时却时常念叨“郢都虽好,终究不比故国”,也不知晓楚地之外究竟是何样子,郭肖岚收回思绪,夸赞了报信伙计两句,她从未离开过郢都,等了却父辈心愿后定要出去游历一番,但合作之事尚不清楚子臣公子的最终态度,眼下还是该先安心接待好楼下的客人。 “小二哥,你们家二小姐在吗?” 听到酒楼外熟悉的声音,正在下楼的郭肖岚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抹激动的神色,又很快恢复如常,整理过衣冠有条不紊地走下楼梯。 “郭小姐,合作的事情我们考虑清楚了……” 子臣沉不住气,看到心仪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急不可耐地想要分享这个好消息,但郭肖岚却并不似想象般激动,只是淡淡地向二人施礼道:“正值客人上门,公子可否给在下些许时间以作接待?” 子臣没有想到郭肖岚会是这种反应,被小二带到座位上才回过神来,见王封没有开口的意思,不由慌了神:“郭小姐为何如此冷淡?难道她无意合作了吗?” “沉住气,整个郢都城内除了公子她找不到第二个人合作。”王封将茶杯塞到子臣手里,示意其只管喝茶:“商场如战场,敌进我退,公子表现得淡漠,郭小姐便进一步,公子表现得热切,郭小姐便退一步,不过是谈判技巧罢了。” “如此说来是怪我方才过于激动,不过郭小姐也不容易,咱们不为赚钱,待会儿商谈时不要打压得太紧。” 陷入暗恋的男人智商是负数,若真让子臣独自前来,估计被人卖了还不自知,王封无奈地应下,名义上此事由子臣做主,既然他愿意让利,看来只能让郭家占点便宜了。 楼下喧闹声渐尽,过了不久郭肖岚走上楼,先是拱手告了声罪,然后施施然入座为二人添上茶水,虽然面色平静,但王封能从其眼神里读出一丝激动。 “行商远来是客,在下与公子登门拜访亦是客,郭公子将我们晾在一旁未免有失待客之道。” “行商远来是客,二位公子却是不同,今后你我合作亲密无间,当以家人待之,想必二位能够理解肖岚的为难。” 孟子离开前曾准许郭肖岚着回女装,但考虑到女儿身经营酒楼多有不便,郭肖岚对外仍以男装示人,此刻做出一副小女儿姿态竟别有一番风情,子臣不由瞪大眼睛,王封却并未被她的外表蒙骗,该强硬的时候绝不退缩,该示弱的时候绝不强撑,这个女人不简单。 “既然是一家人,在下有问题便直问了,往来酒楼的中原客商不在少数,郭公子亲自接待想来关系还算融洽,运一车酒水恐遭山贼哄抢,但于货物中夹带一两坛酒水并非难事,积少成多,郭家酒楼不该为酒水发愁。” 郭肖岚饮茶的玉手顿了顿,不露声色地瞥了一眼子臣的反应,见子臣欲言又止,心知此事恐怕不好糊弄过去,沉吟片刻开口道:“这些商人不远万里运送货物,只为多赚些钱财养家糊口,马车上每一寸地方堆放何种货物都需提前算计好,酒水易碎,托其运输成本过高,得不偿失。” “这个理由还算说得过去。”王封玩味地盯着楼下的马车,话锋一转道:“不过在下看来这些都是借口,郭家酒楼不是搞不到高粱酒,而是不敢染指高粱酒,与我等合作运酒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想借子臣公子的身份面对郢都贵族的刁难,郭公子说我说得对也不对?” 有之前的交情在,郭肖岚没料到王封会如此直接,索性也不藏着掖着,点头应下此事。 王封想过郭肖岚可能会辩驳,也可能会卖惨,唯独没有想过她会如此坦荡,本想再打压一番,但感受到子臣在不断拉扯自己的衣角,暗笑一声放弃了乘胜追击的想法,打趣道:“合作最重要的是互相信任,郭公子此举非君子所为,依在下的意思本不想合作,但架不住子臣公子说情,所以……” 感受到王封揶揄的目光,子臣面色一红,急忙转移话题:“郭公子合作愉快,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听到“一家人”三个字,郭肖岚脸上亦是浮现出一丝红晕,子臣不由又看呆了,王封轻咳一声提醒其注意形象,见其丝毫不为所动,只好接过话茬:“合作没有问题,但在商言商,利润分配还需达成一致。” “公子愿意屈尊合作,郭家已感激不尽,利润分配方面但凭二位做主。”高粱酒对郭家而言不只是酒水,更是对故国的情感寄托,只要能谈妥这次合作,钱财多少并不重要,更何况刚被揭了老底,郭肖岚无颜争取其他。 “既然郭公子如此说,在下便直言了。”听到熟悉的开场白,郭肖岚心底涌现出一丝不妙的感觉,果不其然只听王封继续说道:“依在下之见,雨岚楼若开始售卖高粱酒,食客势必络绎不绝,收入与现在相比少说也能提高四五成,我与公子千里迢迢将高粱酒从宋国运送至此,所赚不过是郭家的零头,怎么算都吃亏,不如这样,高粱酒的利润全部归我们,郭家赚个吆喝钱如何?” 第一百五十四章 摊牌 靠着一篮子稀奇玩意儿走街串巷无往不利的货郎终于碰上一家“硬茬子”,狠心的父母扯住耳朵将孩子拖回家中,孩童亦不甘示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杀猪般的嚎叫声响彻整条长街。 嚎叫声传进酒楼,凝滞的气氛得到些许缓解,郭肖岚深吸一口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子的意思是……郭家分文不取为二位卖酒?”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这么理解也没错。”王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街上的行人,丝毫不担心郭肖岚会拒绝,若非看在子臣的面子上,他本来还想向郭家额外收取一笔费用。 “商人逐利,这个提议实在是……罢了,就依公子所言。”郭肖岚银牙微咬,竭力维持住形象,虽然越看王封越感觉欠揍,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售卖高粱酒可以招徕更多食客,这部分的利润远比几坛酒水丰厚。 “公子可曾想好如何应对郢都贵族的责难?” 刚吃过亏就想给自己出难题,对上郭肖岚得意的目光,王封暗感好笑,却没有直言与楚国贵族合作的计划,只是大手一挥让其尽管放心,子臣倒是有意炫耀,但被王封接下来的话语毫不留情地噎回去。 “售酒之事谈妥,接下来我想与郭公子谈谈另一桩生意。” “唔?”不光郭肖岚,子臣亦是大感意外,见二人直勾勾盯着自己,王封不卖关子,诚恳地问道:“雨岚楼可否提供外食?” 上一秒还在为酒水利润讨价还价,下一秒又扯到无关紧要的问题,郭肖岚一头雾水,但见王封的态度不像在开玩笑,于是如实解答道:“一般没有,但若是相熟的主顾要求,酒楼也不忙的情况下可以让小二将食物送至府上。” “这样啊……郭公子有没有兴趣开展外卖业务?” 王封说完后期待地看向郭肖岚,但见其一脸懵懂,瞬时反应过来自己没有说清楚,又详细地介绍了一遍外卖的含义。 “离得近自会来酒楼用餐,离得远人手不足来不及配送,王公子想法虽好,但恐怕不适合雨岚楼。” 被婉言拒绝王封也不气馁,紧接着问道:“如果在下能够解决配送问题,郭公子是否愿意加入外卖商家?” 餐品外送无疑能多一条财路,郭肖岚有几分动心,但考虑过后还是拒绝道:“即便解决了配送的问题,如何点餐也是一个问题,一来一回时间都耽搁在路上,食客腹中恐怕早已饥饿难耐。” “此事好办,可以让他们提前订餐,若有急单亦可以用风筝传讯。” “风筝?这是何物?”郭肖岚和子臣都是头回听闻此物,异口同声地问道。 “一种类似于木鸢的玩具,人可以以细绳操控。” 墨子曾耗费三年时光以竹木制成木鸟,可飞一日而败,郭肖岚虽没有见过实物,却亦曾有所耳闻,听完王封的描述心里已有大致轮廓,虽然尚不清楚如何用此物传讯,但心里已经打消对外卖的排斥。 见好就收,提及外卖只是想做个铺垫,正好楼下又有中原客商住店,王封借机告辞道:“天色渐晚,外卖之谈是在下思虑不周,郭公子听听即可,我们就不打扰郭公子招呼客人了。” 合作的目的已经达到,郭肖岚不做挽留,亲自将二人送出酒楼,约好日后再见便转身回去接待客人,子臣盯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走出两条街才从失落的情绪中恢复。 “咱们又没有急事,回去也是干呆着,再坐一会儿多好。” “过犹不及,追女孩和谈生意一样,需要保持一个度,如果当真互有好感,你越矜持女孩才会越主动。” “如果没有好感怎么办?”子臣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问道。 “没有好感更需循序渐进,一味死缠烂打与市井无赖何异?”王封也没有谈过恋爱,但上辈子多少在网上看到过一些段子,实战不顶用,拿来忽悠子臣却是绰绰有余。 “太有道理了!若早点知晓这些秘诀,我今日便不至于如此失态。” 子臣激动地叫嚷两句,见王封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脸上浮现出犹豫的表情,王封看在眼里,知道方才的对话没能完全转移掉子臣的心思,有些事情是时候摊牌了。 “公子是不是想问外卖之事?” “王大哥在酒楼里所言分明早有想法,为什么从来没有与我提起过。”子臣玩弄着手指,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真正的友情应该毫无保留,自己连温欢藏兵游龙岭之事都如实告知,王大哥却在合作这种小事上有所隐瞒,一定是没有把自己当作朋友。 “临行前伯父曾嘱咐过,让我不要干扰你的谋划,我知道王大哥在郢都另有所谋,你不方便说也没有关系,我依然会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 “兹事体大,知晓之人恐遭杀身之祸,公子不怕吗?” “当然不怕,王大哥你也说过,朋友就应该患难与共,更何况就算惹上祸事,大不了咱们逃到游龙岭找温大哥。” 子臣目光坚定,腰板挺得笔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王封说不感动是假的,但还是屈指赏给子臣一个脑瓜崩:“说了休要再提温将军,怎么就是不长记性,既然公子不怕死,身为朋友我也不应该再隐瞒。” 王封顿了顿,凑到子臣耳边说了一句话,子臣面色变了又变,刚要惊呼出声,似乎想起来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惊恐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行人后才小声确认道:“王大哥你没有开玩笑,你来郢都当真是为了推翻楚国社稷?” “我很严肃,骗人是小狗。” 子臣紧张得快要跳起来,急忙拉起王封走到偏僻处,眼神仍不忘四处观察:“王大哥你是不是病了?好端端的为何要说这种胡话?” “我很好,所言也并非胡话,楚王无道,倒行逆施,人人得而诛之,伍师叔一心为国为民,却被害得家破人亡、流落他国,有此等昏君是楚地百姓的不幸,也是楚国江山的不幸。” “道理是这个道理,父亲和伯父也曾痛骂过楚王,但这里毕竟是郢都,咱们能不能先回家。” 大业未成容不得大意,王封敢作此言语自然是确定四周无人,见子臣比自己还要紧张,不由起了几分恶趣味:“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我要推翻楚国社稷就不怕他人知晓,公子只管告诉我,知晓此事后你是否仍愿意与我患难与共!” “当然愿意!”子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眼里已经快急出泪水也没有放开拉着王封衣角的手:“只要不伤害宋国,你作何决定我都支持,不过咱们能不能先回家,万一被人听到此事,把咱们抓去大牢里就不值当了。” “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今后我不会再提,公子先回家安歇,我晚点回去。” 王封试图抽回衣角,子臣却死死地抓住不放,抬起脑袋倔强地坚持道:“王大哥你要去哪里?我不怕死,我和你一起去。” “我只是去看望几位朋友,臭小子赶紧乖乖回家,我保证晚点就回去。” 好不容易安抚住子臣,待其离开巷子后王封抬手揉了揉发酸的鼻头,都怪郢都的空气过于潮湿,鼻腔总是莫名其妙的不通畅。 第一百五十五章 福安巷 夕阳暮归染天穹,彩云分层紫黄红。 天色将晚,郢都城内升起一道道炊烟,不知谁家在炒鸡蛋,隔着门墙都能闻到鸡蛋独有的香气,王封抽动鼻子,陶醉地深吸一口气,感受到肚腹中传来的饥饿之感,不由加快几分脚步。 郢都有横纵巷子百余条,除非土生土长的郢都人,极少有人能将巷名记全,但有几条巷子比较特殊,但凡在郢都呆过的人都不会陌生,福安巷便是其中之一。 福安福安,有福安康,这条巷子由前任国君亲笔题名,专门用以安置有卓越战功的退伍老兵,为了表达对老兵的敬意,上至国君下至庶民,途径此巷皆需下马下车步行而过。 民以食为天,百余名老兵居住于此饮食是个大问题,让他们上阵杀敌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让他们做饭却是一窍不通,楚王曾委派宫中庖厨负责此地饮食,但这群老兵大半辈子在军营中度过,吃不惯精致的宫廷菜系,只中意军营里的大锅饭,为了满足他们的要求,楚王只好从军中调拨来数名伙头。 如果抛却此地的背景,福安巷与城内其他巷弄并无二致,青石瓦房上空飘荡着几缕炊烟,相熟的大爷蹲坐在巷口闲聊,趴在墙头的野猫被香气勾起精神,拉长身子伸了个懒腰,优雅地跳进伙房。 “这只傻猫还赖上咱们了,给给给,吃完赶紧走,别影响我发挥。” 瘦猴炒勺颠得飞快,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大饼扔到野猫面前,野猫嗅了嗅正想大快朵颐,一只布满老茧的手从天而降,拎起它的脖颈走向墙角。 “喵呜——” 野猫渴盼地盯着渐行渐远的大饼,口中发出不满的嚎叫,老手的主人却不为所动,不由分说地将其按在墙角的洞口前:“不会捉耗子的猫不是好猫,白吃白喝这么多天,也该干点正事了。” “你跟一只猫较什么劲,它又听不懂。” “你又不是猫,怎知它听不懂,别啰嗦,赶紧炒菜,海大爷他们都等着呢。”野猫龇牙咧嘴想要挣脱,老秦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等了半天也不见瘦猴回嘴,不由感到有些稀奇:“认怂了?我非要把你说得心服口服。” 身后依然没有声响,老秦疑惑地转过头,只见瘦猴愣在原地,顺着瘦猴的目光看去,在余晖的照耀下,一名年轻人正站在门外笑意盎然地打量着屋内。 “你又不是我,怎知我不知猫听不懂?” “伍长!”屋内的空气凝滞了一瞬,紧接着爆发出一声惊呼,瘦猴难以置信地冲到门口,狠狠地掐了大腿一下才确定不是在做梦。 “别看了,真是我,菜炒糊了,猫也跑了。”王封推开瘦猴近在咫尺的脑袋,指了指灶台,又指了指墙角,数息功夫锅里的菜已飘出焦糊味,被按在地上的野猫也趁机摆脱魔爪,叼起面饼大摇大摆地跳上窗台,临走前还不忘朝老秦龇了龇牙。 老秦此时没有心思和猫一般见识,三两步跑到门口挤开瘦猴:“伍长竟然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果然岁数大了脑子容易迟钝,如此英明神武之人,不是伍长还能是谁,来这里肯定是找咱们的,这还用问?” 商於城破后三千余名守军突围而出,大部分兵卒被打乱编制分派至旬阳、邓城等地的军中,还有极少数人被召回郢都待命,瘦猴和老秦便在其中,这些信息王封早已知晓,只是先前时机未到不宜相见。 “两年不见,你们二人还是不消停,说吧,想让我干嘛?” “就知道瞒不过伍长这双慧眼。”瘦猴嬉皮笑脸地端起糊锅的菜,换上一副潸然泪下的表情:“您也看到了,这菜都糊在锅底,外面那群老兵若知道今晚的饭菜被糟蹋成这样,铁定要收拾我,伍长您屈尊下一次厨,帮帮我吧。” 算起来糊锅自己也有责任,帮一次厨不过分,伙房里有鱼有肉,王封翻拣过后心中已有想法,棒骨入锅酱煮,鲜鱼切片滚粥,再凉拌一盆青菜,荤素结合,健康美味。 “真香,我要能有伍长一半的厨艺,保准那群老兵不舍得我离开。” 肉香味扑鼻,瘦猴口水快要流到地上仍不忘奉承,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封心神微动,边盛菜边问道:“为何要离开,你打算去哪里?” “我当然哪里都不想去,呆在这里多好,不用打仗还能天天蹭饭。”瘦猴还想再说两句,但外面的老兵已经开始吵嚷着要求开饭,只能先把话语咽回肚子,让王封稍等片刻,他则与老秦端起饭桶匆匆离去。 趁着伙房内没人王封又翻捡了一遍食材,刚才烹制时他已发现棒骨有些许臭味,鲜鱼是廉价的鱼种,就连最不值钱的青菜也有腐烂之相,这与楚王对外宣扬的最高礼遇显然不符,只是不清楚向来如此,还是弃疾即位后的变化。 “伍长出马,一个顶俩,刚才若不是我和老秦拦着,他们差点因为争抢酱骨打起来。”瘦猴拎着空桶兴高采烈地走进屋,眼珠子一转谄笑道:“伍长您能不能把酱骨头的秘方教授于我?” “教也白教,刚才伍长做饭你也在场,学会了几成?没有天赋莫要强求,老老实实炒好鸡蛋就可以了。” “你个没良心的老东西,我昨天炒的菜你吃没吃,不好吃现在就给我吐出来!” 瘦猴被戳中痛脚,张牙舞爪要与老秦理论,老秦手里端着饭盆不便还手,被挠得且战且退,无奈地退出伙房。 见二人打闹得差不多了,王封做起和事佬:“酱骨头不难做,你肯定能学会,不过今天这肉不太新鲜,影响味道,宫中提供的食材向来如此吗?” “反正我俩来了就一直是这样。”老秦终于有机会进屋放下木盆,挑衅地瞪了瘦猴一眼,气定神闲地补充道:“不过听海大爷抱怨过,早些年的伙食比现在丰盛的多。” 第一百五十六章 落子无悔 野猫躲在外面吃完面饼又悄悄溜了回来,正围着饭盆转个不停,老秦被晃得脑袋疼,一把将其抱进怀中尽情揉捏,野猫挣扎无果也就不再反抗,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闭眼享受起按摩服务。 窥一斑而知全豹,楚王对福安巷内的老兵尚且如此,对其他士兵只会更加不堪,离心离德是早晚的事情,王封挠了挠野猫的下巴,随口问道:“刚才说到一半,你们接到调令了吗?” “暂时没有,但前线不太平,有传言说黄将军打算召回商於旧部组建新军,我们两个只是临时被拉过来做饭,到时候肯定在召回之列。” 撤回郢都待命的兵卒多为伤残之人,看在王封的面子上,也是念及十三伍潜入蓝田获取情报有功,黄飞准许十三伍退至后方,张家兄弟渴望建功立业不愿后撤,老秦和瘦猴则跟随伤兵来到郢都过了一年多安生日子,留在福安巷做饭虽好,但二人毕竟军籍在身,若有召令不得不从。 “你们若不想再上前线,或许我能找些关系运作。” 王封没有将话说满,瘦猴和老秦却是相信他的能耐,不由眼前一亮,但对视过后又齐齐陷入沉默。 “都是过命的交情,有什么顾虑直说,别像个姑娘家一样。” 瘦猴藏不住事,见老秦在一旁直使眼色,咬牙骂道:“眼睛进沙子了就赶紧去洗洗,别像个姑娘家一样在这里婆婆妈妈妨碍我心情,伍长你要问我就直说了。” “黄将军曾透露过您与伍大夫的关系,来到郢都后又常听城内百姓议论伍大夫叛逃之事,我与老秦合算过,事发时您正好也在郢都,按照伍长您的性格,若没有参与其中,打死我都不相信。” “你们猜的没错,此事我的确有参与。”想让二人跟随自己做事,有些情况不可能隐瞒得住,王封点了点头,示意瘦猴继续说下去。 “伍长既然敢出现在郢都,说明当年之事尚未被人发觉,我们相信伍长的能力,但若是为了我与老秦而动用伍大夫留下的关系,因此暴露身份不值当。” “你也是这般想法?”见老秦点头,王封似笑非笑地说道:“错过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你们可要想好了,等调令发下来,我就算想帮也帮不了你们。” “当然想好了,不就是上战场嘛,又不是没去过,若不是怕外面那群老头没饭吃,坤哥我早就走了。” “拉倒吧,昨日海大爷才嫌弃过你做的饭难吃,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大言不惭。” 又一次被拆台,瘦猴恼羞成怒冲向老秦,眼见二人又要闹起来,王封急忙制止:“先消停一会儿,其实事情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无需动用伍大夫的关系,使些钱银便能解决。” “真的?”瘦猴和老秦已经扭打在一起,闻言同时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确认道:“伍长您千万别逞强。” “还能骗你们不成?有钱能使鬼推磨,又不是大事,钱送到了很好解决。” 王封说的是实话,局势逐渐明朗,秦晋两国貌合神离,即便攻克旬阳等地也无力继续渡江南下,威胁不到郢都的安全,楚国上层大都已不甚在意这场虎头蛇尾的战争,转而将心思用在捞钱上。 楚国三公携姬月血脉逃离时曾带走宫内大量金银珍宝,这些钱财如今皆归王封调拨,虽然还没有找好门路,但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只要有人敢收,剩下的都不是问题:“此事交给我,你们安心在此等候消息即可,不过脱离军籍后你们有何打算?” “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老秦摸着脑袋陷入思考,还是瘦猴机灵,拍着干瘪的胸脯保证道:“伍长您有什么任务尽管交给我,瘦猴我保准给您办的漂漂亮亮。” “谈不上任务,我打算在郢都做点生意,想请你们过来帮忙。” “我正发愁没有地方去,以后就继续跟着伍长混了。”士人从商者极少,但对于王封的想法和行为瘦猴早已见怪不怪,二话不说应下此事,老秦后知后觉,亦是忙不迭地点头。 “此事不急,等解决了军籍的问题咱们再细谈。” 王封先前在雨岚楼中所言并非心血来潮,经营外卖是复国计划里极为重要的一环,明面上的业务可以交由城内闲散人员,但最关键的部分必须要有信得过的人负责。 事关重大,王封不敢操之过急,简单地介绍过外卖生意,只说需要二人帮忙训练一批配送人员,又闲聊了一会便起身告辞,瘦猴和老秦一直送到巷口,还是王封一再坚持才不情不愿地停下脚步。 辞别二人,王封并未回到住处,而是绕着巷弄七拐八绕,确定身后无人跟踪才闪进一处普通的宅院。 “臭小子警惕心还挺强,不过纯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总没错。”王封撕下一根鸡腿,大咧咧地席地而坐,丝毫不在意老宰的冷嘲热讽。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就算他不在乎,楚普与老宰也绝不会放心容他孤身涉险,从宋地至郢都老宰一直于暗中相随,这张保障自己安危的底牌,不到关键时刻王封也不愿意动用。 “夷吾命不久矣,是时候着手准备了,这封信务必要交给楚老。” “晋公不过是大病一场,早就好利索了,也不知道你为何敢如此断言。”老宰将剩下的烧鸡揣进怀里,擦干净油手恭敬地接过帛纸:“反正你说的算,老宰照做便是,不过外卖之事当真是一步妙棋,此事若成,郢都城内的风吹草动将尽在你的掌握。” “宰老过奖了,这封信里交代的事情亦是重中之重,不可大意。” “臭小子竟然不相信我,老宰办事绝对靠谱,保证将这封信完完整整的交给楚普那个老东西。”老宰气的吹胡子瞪眼,发泄过后气鼓鼓地掏出烧鸡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嘟囔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小心点,别死在郢都了。” “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岁数大了就是招人嫌,老宰我这就走。”老宰气恼地走向院门,手都已经搭在门鞘上了,突然转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考虑清楚了,万一判断失误……” “没有万一,落子无悔。” 晚风吹拂过枝头,一片绿叶悄然落下,这样的景象时刻都在发生,没有人会注意,而在群雄逐鹿的浩大棋盘上,亦没有人注意到一颗不起眼的棋子已悄然入局。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吴家双姝 蒙蒙细雨下了三天终于放晴,郢都城经过雨水洗涤仿佛多了一丝生机,院落外不时响起商贩叫卖与孩童的嬉笑声,院落内则自成一片天地,芭蕉叶随风而动,水珠自檐上溅落,两张床塌并排摆于天井,王封与子臣正惬意地仰躺在床榻上,各自拎着一壶凉茶,默默享受雨后的清凉。 “郑家看起来很有诚意,王大哥为何仍拒绝了他们?” 雨下了三天,子臣公子欲合作贩卖宋地酒水的消息亦在城内传扬了三天,观望过后已有两家酒楼主动上门寻求合作,但皆被王封婉言推掉。 “他家掌柜面相过于猥琐,我怕影响财运。” 子臣自然不会相信这等敷衍的借口,切了一声却并未深究,反正只要能有借口与郭小姐搭话,和谁合作对他来说都一样。 子臣的性格若生于太平盛世必是一代明君,但身处这礼法将崩的时代却不知道是福是祸,王封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的事情都还没有捋清楚,哪里有资格瞎操心别人。 “子臣公子在家吗?吴府管事吴迪前来求见。” “无敌?这个名字过于张扬,恐怕会影响财运。”子臣应了一声,向王封打趣道,又是一个来商谈合作的,不用想肯定没戏。 “无敌,足够霸气,我喜欢。”这次王封却一反常态,起身整理过衣衫,郑重地走向大门。 吴家在军中有些影响,但根基浅薄,在郢都充其量只能算是新晋豪门,无论是人脉背景还是生意规模都不是最佳的合作对象,子臣被勾起了好奇心,猜不透王封看上了吴家哪一点,急忙屁颠屁颠地起身跟上,想要一探究竟。 小半个时辰后子臣云里雾里地站在吴府门外,一路上王封和吴迪二人从齐国风土聊到郢都天气,却就是只字不提合作之事,趁吴迪入府通报的空当,他才终于有机会插上话。 “王大哥当真想与吴家合作?我看他们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意愿。” “意愿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今日与我们商谈的应该也会是一位女子,公子可要把持得住。”可能是由于楚王的特殊爱好,郢都世家子弟多偏阴柔,少有成气候的,反倒是女子当中出现了几名豪杰之辈,吴家大小姐吴雨便是其中之一。 子臣面色一红,正欲分辩,但听到大门内传来的脚步声只好作罢。 “小女见过二位公子,二位里面请。” 吴雨的面貌不过中人之资,但出言自有一番气度,王封与子臣还礼过后,跟随其步入正堂。 “劳烦二位公子到此,是想商谈一下售酒的事宜,吴家目前有两座酒楼,每月可售高粱酒千余坛,除却运输、经营等成本,每坛酒水的利润为二十三文,二位公子若能以同等价格提供更高品质的酒水,吴家愿意分出三成利润。” 没有铺垫,没有客套,这种开门见山的方式在谈判中并不多见,王封稍感错愕,目光中却不由流露出一丝赞赏:“树大招风,吴家以好酒抢占市场,就不怕招来他人嫉恨吗?” “商场之上各凭本事罢了,他人若能给出吴家的条件,吴家心服口服,但若是想耍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吴家亦会奉陪到底。” 好厉害的小娘子,子臣暗自咂舌,还是郭家小姐好,又温柔又娴熟,关键是长得还好看。 眼见子臣又要神游天外,王封轻咳一声提醒道:“公子认为与吴家合作可否?” “啊……王大哥您做主即可。” 本来还准备了一堆说辞,不过既然吴雨坦荡,王封也愿意痛痛快快地敲定此事:“那便按照吴小姐的提议,但我们有一点要求,运至郢都的酒水需要留出一部分交由雨岚楼经营。” “雨岚楼离吴家的酒楼甚远,我暂时也无意向城南扩张,经营上不存在冲突,这个要求我可以应下。” 王封长出一口气,正欲拱手道谢,却发现吴雨在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稷下学宫那么多好姑娘王公子都不动心,该不会是看上郭家小姐了吧?” “咳……咳咳!” 正在喝茶的子臣闻言呛了一口水,急忙用衣袖遮住面庞,吴雨看到这个架势瞬时明白自己闹了个乌龙,面色一下子变得通红,强撑着圆道:“常听舍妹提起过王公子,神交已久,开个玩笑公子莫要介意。” “令妹是?”王封面露疑惑,子臣亦是被提起兴趣,十分八卦地竖起耳朵等待下文。 “还是让舍妹自己出来和公子说吧。” 吴雨告了声罪退回后堂,过不多时后堂传来一阵私语,王封心中好奇,暗中调动灵气倾听,面色不由变得些许怪异。 “天天念叨王公子,王公子来了又不敢相见,快点出来。” 吴雨没有掩饰声音,王封苦笑着站起身来,子臣见状更为好奇,两颗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屏风。 “吴晴见过王师兄、子臣公子。” 一名面貌冷艳的女子被拉拽着拖到大堂,看到二人都在看着自己,女子欠身施礼,脸上仍挂着尚未褪去的娇羞。 “吴小姐客气了,我已经离开学宫,师兄之称愧不敢当。”吴雨吴晴,自己早就该想到,王封暗骂自己迟钝,不过这吴府主人想来也是个妙人,无欲无情无敌,都是好名字。 “师兄切莫谦虚,您虽已不在学宫,学宫内关于您的传说可从未消减。” “恐怕是毁誉参半,全是坏话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王封对吴晴的印象仅停留在文试时,后来他行万里路突破武男,回到学宫后直接退学离开临淄,二人的交情并不深,但毕竟有同窗之名,他乡相遇颇感亲切。 “流言蜚语自然有,更多的是钦佩之言,水车之发明造福万民,即兴之诗作流传千古,白丁修为斩武者,初入学宫踏征途,两年时间练气入武男,声名大噪退学奔前程……” “打住,可以了。”王封老脸一红,被美女当面夸奖实在是有些不太适应,关键这些事情还全是真实发生的,没有办法谦虚,都怪这该死的薄脸皮。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冬至 大雪落,寒冬至。 今年是个暖冬,已到冬至时节,大雪却仍未见踪迹,稀稀落落的小雪倒是飘过几场,但一落地便化为泥水,除了给人出行添堵别无他用。 手炉是个好东西,制作工艺简单且实用性强,王封没费多大心思便捣鼓出来,可惜碰到暖冬派不上用场,子臣天天捧在手里像宝贝一样四处炫耀,吴雨看到后颇为动心,想要合作售卖此物,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王封从未放在心上,随手扔出图纸让她随便折腾,于是今年冬季郢都世家子弟出行时手里都多了一样东西。 吴晴师从吴起夫子,回家转了一圈继续行万里路去了,她已突破武者,随时可以回临淄入武宫,继续在外游历是想多积累些感悟,为日后的突破做准备。 有高粱酒撑场面,又搭上吴家的关系,两名奇女子好像达成了什么协议,雨岚楼已经成为吴家在城南的分店,生意十分火爆,郭肖岚一直想去别国见识一番,酒楼走上正轨却不再提及此事,琐事缠身不便离开,郭肖岚如是解释,至于是真是假便见仁见智了,反正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是舍不得子臣,只有子臣这个傻孩子还蒙在鼓里,每日患得患失。 身为质子其实也挺无聊的,不能参加聚会,不能随意出城,子臣每天除了与郭肖岚攀谈,最大的消遣便是放风筝,初时人们不识此物,围观者甚众,见猎心喜之下往往一看就能看大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城内的风筝越来越多,郢都百姓大都见怪不怪,唯有外地来的客商仍会颇感稀奇驻足观看,每当这时郢都百姓都会生出一股自豪感,在心中暗讽一声土包子。 张三是个粗人,走了十几年单帮也没能磨平暴烈的脾气,不过是看了会天上的稀奇玩意儿便招来一片嘲讽的目光,这让他如何能忍,气冲冲地上前理论,若不是官府来得及时免不了发展成一场斗殴。 回到客栈后张三越想越气,生气就想喝酒,楚国的酒水太淡,和当地人一样扯淡,好男儿当饮高粱烈酒,可惜客栈里没有出售,想喝酒得走半柱香的功夫,花费点功夫倒无所谓,但一想起刚才那群刁民的模样,张三就压抑不住怒火,毕竟身处他乡人生地不熟,万一喝醉打伤了人不好收场,最好能在屋子里喝,喝完蒙头就睡,一醉解千愁。 小二是个机灵人,见张三气鼓鼓地摔上房门便猜到几分经过,躲在门外偷听许久,听到张三在喃喃自语“烈酒”二字,不由窃喜生意上门,不想出门没关系,点个外卖即可。 楚留香正靠在桌子上歇息,见小二带着一名外地人下楼,熟练地摸出一枚铜板扔给小二,小二接过铜板笑容愈发灿烂,将张三的要求复述一遍,楚留香听完后点点头,从身旁的巷子里取出两只不同颜色的风筝,走到门外放飞。 张三看到风筝就来气,但也好奇这是在搞什么把戏,按捺住性子静心等待,过不多时,一名虬须大汉奔跑而至,怀中抱着的高粱酒仍在冒着热气。 “黑色麻雀,这是东兴酒楼的标识,一只白色风筝代表一壶高粱酒,看方位是城西的客栈,连起来便是城西某客栈向东兴酒楼购买一壶高粱酒,我说的对不对?” 每升起一处风筝子臣便要唠叨一遍,丝毫没有闭嘴的打算,冬日的午后最适合睡觉,但为了不打击孩子的热情,王封只能强忍着困意随声应和。 来到郢都已有大半年,意外情况不少,好在外卖这件正事终究是没有耽误,吴家在军中的权力有限,但恰好主管福安巷,没费多少气力便解决了瘦猴和老秦的军籍问题,吴雨对外卖生意亦有兴趣,主动出面串联起数十座酒楼,万事开头难,有如此多的商家做底,接下来只需考虑时效性与配送的问题。 王封对此早有规划,郢都城内闲人多的是,稍作收拢便可凑够配送的人手,时效性也不难解决,军中有旗语,风筝亦可作旗语,各家酒楼以不同颜色、形制之风筝作为标识,餐品亦是如此,每条街坊安排一人,若遇百姓订餐,只需放飞特定风筝,酒楼看到后备好餐品,自会有专人配送。 旗语不难掌握,吴家甚至可以直接从军中调拨数名士兵负责传讯,但出于私心,王封以研造风筝为由拖延了三个月,与此同时,郢都附近数名乞儿不声不响地失去踪迹,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掐算着时间制造出风筝,晋公甍的消息如约而至,天下为之震惊,在秦国作为质子的公子圉闻讯潜回晋国即位,并下令撤回南伐军队,秦公被涮了一道,眼见霸业难成,遂致信与楚修和,举兵东征晋国。 秦公如此暴怒并非没有原因,公子圉生的一表人材,谈吐亦是斯文得体,虽名为质子,秦公却向来待他不薄,还将公族之女怀赢嫁与其为妻,公子圉一声不响地离开,并于回国后公然撕毁盟约,不光打了秦国的脸,更是让秦公颜面扫地。 姬圉对于秦国陈兵国界的举动倒是不甚在意,依他看来这不过是秦公的立威之举,待国内权力交接完成,服个软认个错,满足了秦公的自尊心便可揭过,他唯一担心的是流亡在外的重耳趁乱回国夺权。 “凡随重耳逃亡者,限三月返,逾期未归,尽灭九族。” 重耳在外流亡二十余年,世人几乎已经快要忘却这名拥有晋国正统血脉的落魄公子,姬圉一纸禁令却再次将其推上风口浪尖。 楚国已经脱离战局,对于郢都百姓而言,这些大人物间的爱恨情仇只是饭后谈资,混着酒水下肚也便忘记了,作为当事人的重耳却无法做到如此洒脱,初闻此事时曾惶惶不可终日,后来见追随他的心腹无一离去才逐渐冷静下来,又经由狐偃等人劝说,不由产生回国复位的心思。 第一百五十九章 押宝 日头西移,寒气渐生,子臣唠叨累了不觉睡去,王封却已没有睡意,起身将熟睡中的子臣抱进屋里,正打算离开,右手突然被握住:“王大哥,你要去哪里?” “我需要离开一段时日……”听到子臣发出的鼾声,王封无奈地摇摇头,轻轻抽出右手,将一张写满字的帛纸放在床头,转身推门而去。 郢都城内一处稍显破败的民宅,重耳的班底此时皆聚集于此,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抹忧色。 “姬圉尚未平定局势,此时的确是回国的良机,但仅凭我们几人,恐怕还没有渡过黄河便已身首异处。”重耳盘坐于卧榻,手里捧着风靡全城的暖炉,颇为丧气地说道,本打算借助楚国的力量回国复位,但这大半年他们连王宫都进不去,纵使狐偃与赵衰有三寸不烂之舌,见不到楚王也是白搭。 住所还是当初进城时烛之武安排的民宅,夏日尚好,除了雨天漏水没有其他大毛病,冬天就难过了,门墙用黄泥糊了数遍仍挡不住寒风,多亏今年是个暖冬,多盖几层毯子勉强能够忍受。 “早知道还不如留在宋地,宋公仁义,即便不愿意出兵相助,我等也不至于流落到这般境地。”能不能忍受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忍受是另一回事,看着四周漏风的围墙,重耳忍不住自怨自艾。 “只要能回国,经受再多磨难亦是值得,公子切莫气馁。” 狐偃话音甫落,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众人如临大敌,纷纷直起身子紧盯大门,姬圉即位后已派出数拨刺客入楚行刺,甚至有一次差点得手,由不得他们不紧张。 “无妨,是王封公子。” “他来做什么。”听到介子推的话语,众人紧绷的心才放松下来,重耳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颇为不满,这半年来他数次向王封寻求帮助,皆被其以时机未到为由婉拒,如今不请自来,多半是想看笑话。 “王封公子与我等有过命的交情,公子不可无礼。”狐偃一边劝诫道一边起身离开房间,过不多时与王封联袂而归。 “王公子日理万机,今日怎有闲心来此?” 待双方见礼完,重耳不重不轻地暗讽道,王封心知其怨气从何而来,也不恼怒,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在下是来报喜的,恭喜公子大业将成。” “王兄何出此言!”重耳顾不上计较之前的龃龉,他余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够回国复位,王封如此说必然是得到了某些他们不曾获知的消息。 “姬圉背信弃义,虽已即位,然德不配位,心有怨言者甚众,秦公已派密使至郢都,只待公子入秦便亲自率兵护送公子回国夺权。” “此言当真?” “秦使已入王宫,片刻便可见分晓。” 听到王封肯定的答复,狐偃等人皆忍不住狂喜,重耳却泄气一般靠于卧榻:“离开狄国时说齐公愿意助我复位,离开齐国时说宋公愿意助我复位,离开宋国时说楚王愿意助我复位,颠沛流离二十余载毫无建树,现在又说秦公愿意助我复位,即便去了秦国,多半也是同样的结果。” 狐偃等人闻言羞愧难当,重耳公子乃天命之人,未能成就大业必是他们这群做臣子的无能所致,一时竟都陷入沉默,不知该如何劝慰。 “公子流离多国,对民生之体会远非他国君主可比,回国即位正是天命所归、黎民之盼,在下愿以性命作保,此行必无意外。” “王兄言重了。”见王封如此笃定,重耳亦恢复了几分信心,但仍然有所顾虑:“秦公谋略我自是相信,晋国朝中也有人暗中向我示好,只是怕楚王不愿意放我等离开。” “若真到这等地步,不妨允诺楚王归国后以土地、宝物相赠。” 无论是姬圉即位,抑或是重耳夺权,对于楚国来说并无太大干系,但若是答应了秦国的邀约保下重耳,万一夺权失败便平白得罪了晋国新君,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楚王多半不会同意,但若是能从中得到土地便另当别论,狐偃的提议不无道理,但重耳却不假思索地摆摆手:“宝物可以商榷,但土地绝对不行,即便此生无法归国,我也绝不会割让晋国半分土地!” 与重耳同行数次,抛却身份而言,其所行与寻常垂暮老者并无太大差别,会嫉妒,会害怕,会气馁,身上没有半分王霸之气,但他方才所言彻底颠覆了王封的看法,流亡半生仍能固守底线,重耳当得起春秋五霸的名头。 “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也,晋国当兴,请重耳公子准许在下同行,亲眼见证龙腾之盛举。” 自五鹿至齐,齐至宋,宋至楚,乃至于极有可能发生的秦国之行,每一段行程王封皆有参与,若说他意在追随,偏偏态度又若即若离,重耳一行人摸不透他的目的,聊到此处正好顺势问出。 “周王室日渐衰微,乱世将起,诸位是否认同这个观点。” 不识字的白丁都能察觉到的趋势,重耳等人更是早有所感,只是不知道王封为何于此时提起,颔首示意王封继续说下去。 “乱世人命贱如草,在下不想如蝼蚁般死得憋屈,入学宫,从子臣,乃至于与公子同行,都是在押宝。” “押宝?” 重耳等人愈发迷惑,王封却好似憋了许久的心迹终于得以吐露,激动地解释道:“没错,就是押宝!我与各方势力交好,无论将来天下由谁做主,我皆可谋求一席之地!” “公子之天资、智谋具为上上之人,若肯全心全意辅佐明君,必有一番大作为,怎能首鼠两端,自甘……唉!”狐偃恨铁不成钢,但见王封目光狂热已近无可救药,更严厉的话语终究没有说出口。 “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苟全性命于乱世,在下胸无大志,但公子若肯准许在下同行,在下必会豁出这条性命护佑公子周全。”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自己求告无门时以各种借口推脱,眼见复国有望又主动登门示好,重耳本已心生厌恶,但听闻王封所言,陡然想起其于齐地客栈中舍身相救的情形,不由心软半分,将拒绝的话语咽下。 第一百六十章 蓝田玉暖 北风卷地白草折,郢都整个冬季也没有飘过几场雪,渡过长江后才感受到凛冬的气息。 银装素裹,一队车马在皑皑白雪上留下一长串印记,自从秦楚和解,两国边境常有商旅出没,但这队车马与寻常商旅不同,其中有楚卒,有秦卒,偏偏旌旗上却绣了一个黑色的“晋”字。 “终于回来了,公子当真不打算入城休整几日?” 车队停在商於城外,黄飞看着面前历经战火的城墙大为感慨,秦楚休战后商於城已归还楚国,他此行既是为了护送重耳入秦,也是为了重返商於整顿防线。 “多谢黄将军好意,流亡二十载,我一刻也不愿意多等,只想早日赶到雍城面见秦公。” “既然如此末将不便强留,过了商於便是秦境,提前恭祝公子顺利归国、大展鸿图。”黄飞拱手与重耳道别,转头看向人群后的一名年轻人:“前路漫漫,贤侄若遇困局,只管退至商於。” 西行十余里便是阳江村,与褒姒相识的情形恍如昨日,雪夜月光下身着红装的身影历历在目,可如今白雪依旧,伊人却已不在,王封松开衣袖里紧握的双手,感激地向黄飞施过一礼,起身时目光不觉看向咸阳的方向。 “想不到王公子与黄将军亦有私交,看来这些年押宝不少。”一行人辞别黄飞,继续向雍城赶路,行不过五六里,重耳突然开口道。 一路上与黄飞并无过多交流,重耳这般态度多半是不满自己没有提前告知与黄飞的交情,王封没有往心里去,拱拱手便准备继续赶路,重耳却不依不饶:“不知道秦国境内是否也有王兄弟的‘故交’?” ‘故交’还真有,是友是敌就说不好了,当初在蓝田城摆了李煌一道,逃亡时又斩杀其心腹,即便秦楚和盟双方关系有所转变,再见面亦少不了芥蒂,王封此行不愿多生波折,顺势请辞道:“前方便是蓝田城,当年我在黄飞将军麾下时曾入蓝田刺杀幕僚,若被人发觉恐为公子招惹是非,不如我等于此处暂别。” “看来王兄弟是放弃在我身上‘押宝’了。”虽有百余名官兵护送,但若多一名子境练气士贴身护卫无疑更让人心安,听说王封要走,重耳掩饰住心底的慌张,云淡风轻地开口道。 “公子不要误会,在下离开队伍后仍会暗中尾随护佑。” 重耳听闻此言颇为满意,但仍故作冷漠,狐偃见状打圆场道:“王公子所为我等必牢记于心。” 王封拱拱手,转身消失在密林中,对于重耳的态度他并不在意,反正此行的主要目的也不是重耳,能结个善缘就结,结不了也无所谓,将来挖起墙脚更不会有心理负担。 过了冬至年关便不远了,蓝田城内一片喜庆的气氛,家家户户都在张罗着过年,战争发生在楚境,蓝田城百姓的生活并未受到过多波及,当然一年前那桩惨案不算,毕竟大家都已心照不宣地将其忘却,遗忘的事情等同于没有发生,在李煌的有心压制下,吕轶遇刺与全城腹泻两桩看似没有关联的事情势必会成为悬案,最终消弭于历史长河中。 做了大半辈子城主,临了临了竟被一个半大小子耍弄于股掌,就算主谋已跑,多少也需推出个替罪羊才能挽回颜面,可惜自家外孙女吃里扒外,为了那个傻小子竟然以死相逼,李煌一想起此事就来气,但为了让外孙女开心,也只能咽下这口气,甚至破例扯谎应付过赵家的究查。 城主府也在筹备年关,府内被布置的十分喜庆,李煌亲自将两盏大红灯笼挂于正门,后退一步端详许久,满意地拍了拍手:“秦楚修和,蓝田城又可安稳数年,女大不中留,赶在年前找个好日子把萌萌和那个傻小子的婚事定下,也算是双喜临门。” 一名儒雅的中年人闻言点了点头,老丈人的吩咐他自无二话,何况他也已见过刘佳朋,除了体态肥胖外各方面都很满意,脾气温和、性情憨厚,关键是有医术傍身,这在乱世可是千金不换的手艺,走到哪里都吃香,即便有朝一日他们这些长辈故去,也不必担心萌儿跟着他吃苦受气。 婚事不着急,重耳已经快抵达蓝田,作为城主礼数不可失,李煌又打量了一眼灯笼,心满意足地捋着胡须大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走吧,随我去城外等候重耳公子。” 待李煌二人走远,戴萌从假山后走出,小脸不知是冻的还是其他原因,红的像熟透的苹果,抬手揉了许久,脸上的绯红才逐渐散去,兴高采烈地跑向后宅。 “戴萌是个好姑娘,城主也原谅你下毒刺杀吕轶的行为,你还在犹豫什么,真打算一直吊着人家姑娘?” “我没有……”胖子嘴拙不知该如何解释,支吾了半天放弃争辩:“师父您再想想,城破之时真没有看到十三伍的兄弟们吗?” “再想一百次也是没有看到,你也亲自去看过了,尸身里没有他们,肯定是都随大军突围出去了。” 赵炳熙慈爱地看着胖子,当日商於城破他险些被俘,正是胖子率人将其接到蓝田,反正孤身一人在哪里都一样,赵炳熙便在蓝田城安心住下,愈是相处他愈是被胖子的憨厚真诚打动,因此将医术再无保留倾囊相授,胖子亦有天赋,不过半年时间便掌握牢靠,欠缺的只是实践经验。 “我知道你的顾虑,瘦猴他们如果死于秦军刀下,你决计不会允许自己娶秦女为妻,但你摸着胸膛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戴萌。” “当然喜欢,戴小姐温柔漂亮,遇事有勇有谋,对我也甚好,可……” “那就行了!瘦猴他们死不了,你现在就去向戴小姐求亲!” 躲在门外的戴萌两颊发烫,刚消散不久的绯红又浮现在脸上,她本打算分享从祖父处偷听来的喜讯,听到胖子与赵炳熙的对话心里只剩下娇羞,哪里还有勇气敲门,生怕下一秒胖子便推门而出,但等了数息也不见房间内有所行动,庆幸之余不由升起一丝失望,悄悄地抽身离去。 胖子真是个渣男,多亏自己来了一趟,不然还不知道要耽误人家姑娘多少青春时光,看着戴萌离去的身影,王封忍不住摇头叹息,他潜入蓝田数日,对胖子的近况已有了解,但了解愈多愈是无法下定决心与其相见,而当亲耳听过方才众人的谈话,王封已决定不多做打扰。 做出决定的一刹那,王封感觉内心似乎挣脱了某种束缚,呼吸空前顺畅,胸前的和氏璧似乎亦有所感应,微微震动不止,过不多时胸前的衣服竟出现被灼烧的痕迹,奇怪的是皮肤却只觉温热,并无半分灼痛之感,王封沉心稍作感受,不由惊喜交加,最后看了一眼屋内的胖子,将早已准备好的帛纸塞进窗户,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城主府。 第一百六十一章 浪淘沙(本卷完) 自远古始,人类南迁北移,朝代更迭替换,黄河水却始终横卧于北方大地,哺育了人类,也磨炼了人类,河水浩荡,滚滚滔滔,磅礴的河水下潜藏着沉静,无论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这片黄河水都只是冷眼旁观,见证过一切又丝毫不为所动,只管携万顷之势奔腾东流。 黄河南岸旌旗蔽空,两名华服老者并肩立于河畔,默默地盯着面前汹涌的河水。 “姬圉已逃奔高梁,郤芮亦已倒戈,贤婿此番归国再无阻碍。” “多亏岳丈大人相助,重耳归国后绝不会忘记岳丈大人与秦国的恩情。” 当初秦公将怀赢嫁与姬圉,未尝不是看好姬圉有望承袭晋国爵位,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没错,姬圉的确承袭了晋国爵位,但将怀赢独自撇下不告而别,无疑是已与秦国决裂,此等不忠不义之人秦公绝不会再与之谋事,然霸业在即,晋国的助力不可或缺,正好重耳来到雍城,秦公便故技重施将怀赢改嫁给了重耳。 重耳本欲拒绝,毕竟论起辈分怀赢乃是他的侄媳,传扬出去恐有损礼法,但一来需要借助秦国力量归国,二来架不住狐偃等人劝说,只好勉为其难应下。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重耳已经放下包袱,与怀赢的关系亦是如胶似漆,但面对与他年岁相仿的秦公,“岳丈大人”之称仍感觉蹩口。 “离开楚国时楚王曾设宴相送,当时楚王问我归国后如何报答他,我的回答是‘绝不主动与楚交恶,若战无可避,当退避三舍。’,今日虽然岳丈大人没有问及,重耳却可立下盟誓,只要岳丈大人在位一天,兴兵起事重耳必追随其后。” “咱们翁婿之间就不必说这些了,把怀赢照顾好我就安心了。” “岳丈大人放心,待平定晋国乱局我便亲自渡河迎接怀赢。” “如此甚好。”秦公满意地点点头,看了一眼天色:“吉时将到,贤婿登船吧。” 重耳拱手告别,率领狐偃等人登上战船,岸边的巫祝与乐师起舞奏乐,秦公携众臣立于高台,目送船只乘风破浪,驶向黄河北岸。 正值春汛,河面漂浮着大量浮冰,战船行驶得并不顺当,随着波浪翻涌,重耳只觉腹中翻江倒海,晌午的饭菜险些呕吐出来,但心底却甚是畅快,正欲乘兴而歌,目光瞥见狐偃与狐毛面露悲戚,刚涌起的豪情瞬时消散。 “舅父放心,姬圉虽已外逃,但外公之仇重耳绝不罢休。” 此前姬圉曾下令召回随重耳逃亡者,狐突的两个儿子狐偃与狐毛皆在重耳身边,三月之期已过,狐突仍不肯写信,因此被姬圉杖责而亡。 重耳心知丧父之痛非言语所能开解,眺望着奔涌的河水岔开话头:“‘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亲临黄河方能感受此诗之壮阔,王封实乃大才也,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公子看开一些,天下英才多得是,待归国后只怕公子挑花了眼。” 狐毛先前另有要务未与众人同行,对王封的印象仅停留在耳闻之中,只当重耳流亡久了过于多愁善感,魏犨对此却不认同,瓮声瓮气地反驳道:“王公子在英才汇聚的稷下学宫亦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天下英才能出其右者恐怕不多。” “魏兄此言差矣,不说天下英才,单说学宫内之学子不乏大器晚成之人,晏婴入仕齐国,不过半年便协助齐公理顺桓公遗留下的烂摊子,苏秦依附王室,凭三寸不烂之舌游说诸国共尊王室,此等英杰远非只懂投机押宝的王封可比。” 眼见二人争辩出火气,重耳轻咳一声:“二位不必为此人伤了和气,口口声声说会暗中相随,我等即将抵达晋国也不见其身影,今后相见面子上过得去即可,想凭几句言语便让我领情,世间没有这等好事。” “公子不可武断,那不正是王封公子吗?” 端坐于船头的介子推闻言指向北岸,众人顺着其手指望去,只见江面茫茫,看不清岸边的情形,重耳心里有气,吩咐舵手全速前行,盏茶功夫后河岸的轮廓逐渐清晰,一道挺拔的身影迎风而立,布满血渍的衣衫飒飒作响,在其身旁则立有一座土丘。 早春的风仍裹挟着寒意,身上浸满血水的单衣根本挡不住风沙,即便不断运转灵气,王封亦被冻得瑟瑟发抖,风度与温度不可兼得,古人诚不我欺。 战船离岸边愈来愈近,重耳等人看得更加真切,那形状怪异的土丘分明是由人头垒成:“这是……” “这些人头便是这一路上的刺客,王公子没有食言。” 介子推点到为止,重耳想起自己方才的话语禁不住老脸一红,他原本还纳闷这一路上过于平静,这一刻才意识到王封的保证并非虚言。 “这下人情欠大了。” 重耳嘀咕了一句,船尚未停稳便率先跳下甲板,狐偃等人见状心头一紧,生怕回国在即重耳这把老骨头再摔出个好歹。 他们的担心完全多余,王封时刻注意着重耳的举动,怎能让他摔倒,见状快步上前搀扶住重耳。 “多谢王兄,是重耳错怪你了。”看到王封浑身血迹、气若游丝的样子,重耳心中愈发愧疚,郑重地施礼道。 “公子不必客气,你我同行数次……咳咳咳……即便仍在流亡之中,我也会舍命护你周全。”说到激动处王封止不住咳嗽,他这般凄惨模样多半是装出来的,但一路拼杀着实消耗不小,气力不支却是真的,若非在蓝田城内心有所感,兼之宝玉助力突破至武子后期,真不一定能够在刺客的接连攻势下全身而退。 “王兄快请坐。”重耳接过魏犨递来的矮凳,扶着王封坐下,转头看到狐偃仍在船上收拾流亡时的破烂家当,顿感掉价:“舅父,那些破烂东西扔掉即可,回到曲沃什么都有。” 狐偃不为所动,有条不紊地将东西收拾完,却没有下船,于甲板上向重耳施礼道:“我跟随公子时多有不敬,不敢继续厚颜相从,况且公子此去为君,国内良臣如云,狐偃不过一介庸才,对公子已无助益,不如留在秦国作为外臣。” 重耳听出其中隐喻,急忙上船扶起狐偃,对身边诸人保证道:“没有各位相随,重耳此生绝无可能归国,先生们尽可放心,重耳绝不会辜负各位。” 重耳说完取下腰间的玉佩,大力投入河中,玉佩很快被浪花吞噬:“若违此誓,当如此玉。” 狐偃等人感动得热泪盈眶,纷纷俯身拜倒,王封表面上亦作出一副感激的表情,心里却嗤之以鼻,若重耳真如其所说一般重情,历史上介子推何至于被焚绵山。 “君明臣贤,晋国当兴。”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王封决定再点重耳一回,如果他仍亏待介子推,便休怪自己挖墙脚了:“九曲黄河万里沙,在下面对黄河诗兴大发,临别在即身无长物,公子若不嫌弃,请允许在下以此诗相赠。” 渡河时刚感慨过王封的诗才,听说其又有新作,重耳等人皆心怀期待,魏犨与狐毛对视一眼,心底却比其他人多了另一份期许。 “随波逐浪到天涯,迁客生还有几家。却到帝都重富贵,请君莫忘浪淘沙。” 王封语毕不给众人挽留的时机,大笑着跃入黄河,此诗是赠给重耳,又何尝不是自勉:“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诸位后会有期。” 重耳目送着王封的身影消失在浪涛中,心间亦涌现出无限豪情,长鞭高指,朗声令道:“启程,归国!” “启程,归国!”早已等候于河岸的晋国军队精神一震,齐声高喝,旌旗扬展,士气冲天,滚滚黄河水似乎亦为之一滞,阳光映射下,这个时代愈发璀璨。 第一百六十二章 风起长林 空山新雨后,沾满露珠的灌木无风而动,一只麝獐探头叼下一颗浆果啃得不亦乐乎,殊不知自己正与死神擦肩而过。 “儿啊,粮食够吃了,不要造杀孽了。” 介子推笑着应下,收敛灵气搀扶老妇走到树旁坐下,麝香名贵,于修行大有裨益,但和老母的欢心相比却算不得什么。 “十八年了,娘这辈子能等到你平安归来已经知足了。” “是孩儿不孝,以后孩儿就侍奉在您身旁,在这片山林中安安稳稳的生活。” 乙酉年二月丙午日,重耳抵达曲沃,郤芮入宫求见,请命前往高梁斩杀姬圉,重耳允。 二月丁未日,重耳至祠堂朝拜即位,封赏众臣,狐偃等随行之人皆无遗落,仇敌郤芮亦因刺杀姬圉之功位列其中,唯独少了割股相侍的介子推。 消息传出,曲沃百姓议论纷纷,皆为介子推打抱不平,介子推获悉后却只是释然地摇了摇头,当夜便收拾行李,背负老母隐入绵山密林。 流亡期间介子推多次违命行事,重耳本来只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以便日后驾驭,没成想介子推竟然一声不响地归隐,这下不光平民百姓,朝中大夫亦有离心背德之势,重耳后悔不迭,先于曲沃城头哭诉自身之过,后令大军入山搜寻,这才稳住了局面。 搜寻介子推半是作秀半是真心,毕竟伯境练气士无论在何处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绵山广愈万顷绵延数十里,又多生草木久无人烟,想在茫茫林海中找出两个人谈何容易,千余名晋军搜寻了大半个月,连个人影都没能看到。 介子推倒是遇到过几小股晋军,以他的修为无意相见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沿着密林一路西行,再向前走便是秦国地境,想来晋军不敢越界,介子推才停下脚步准备服侍老母歇息几日。 “就到这里吧,娘这把老骨头想留在晋国。” 介子推一路上只顾避开晋军,直到此时才发觉母亲的异样,连唤数声介母的气息却愈发微弱,眼见母亲进的气多出的气少,饶是介子推见惯了大风大浪也不由慌了神,拔剑便准备割肉为母亲续命。 “娘不懂你们习武的弯弯道道,却也知我儿能有今天的修为殊为不易,娘的情况自己知道,我儿不要糟践自己。” 介子推持剑的手被死死按住,眼眶急得通红,他自幼修行,与老母聚少离多,但无论当初随重耳逃离晋国四处流亡,还是如今放弃赏赐归隐山林,老母从来都是无条件的支持,眼下这般局面他如何能接受:“娘,您松手!” “火烧起来了,娘松手,我儿快走吧。” 天边升腾起滚滚浓烟,密林中接连响起野兽不安的嚎叫,介母松开手,用尽气力推搡着介子推,介子推却仿佛被大火夺去了神魄,只是愣愣地盯着似血的残阳:“重耳怎能如此,不走了,不走了,我们母子就呆在这里了……” “先生莫要干愣着。” 一道人影从密林中蹿出,三两步冲到树旁搀扶住介母,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塞入其口中,介子推呆滞地目视着这一切,尚未回过神来:“王公子?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我娘刚吞下去的是什么药剂?” “救命的良药。”王封仔细地观察着介母的面色无法分心,待其面庞上出现一抹红晕才长松一口气,多亏老宰给的灵丹靠谱,不然今日恐怕难以收场。 介子推亦感受到母亲的气机在逐渐恢复,震惊之余急忙施以大礼,王封怎能接受,抢先托扶住其双臂,诚挚地开口道:“重耳公子听信郤芮的诡计,意图放火烧山逼出先生,晚辈的丹药只可缓一时之急,伯母仍需静养,此处绝非久留之地。” “我已归隐山林,郤芮却仍不愿放过我,世间怎会有如此恶毒之人!”介子推虽然气恼,却也知山火随时可能蔓延过来,他此时心灰意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母亲不能葬身于火海:“恳请公子看在以往的交情,替在下将老母带离此处。” “恕晚辈难以从命,先生全须全尾,何不亲自为伯母养老送终?” 似乎早已料到王封会如此答复,介子推凄然笑道:“早年我与郤芮同入师门,天资有差师父难免有所偏向,郤芮好强,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将我踩在脚下,即便离开这片山林,郤芮之后招势必也会层出不穷。” 介子推与郤芮的恩怨早在初次同行时王封便已有耳闻,听闻此言故意激道:“先生莫非怕了郤芮?” “公子不必激我,郤芮不足为虑,然个人恩怨终究不过是意气之争,拯救不了天下苍生。”介子推一眼便看穿王封的用意,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挣扎:“我追随重耳公子流亡多年,深切体会过百姓疾苦,只盼望有朝一日能够辅佐重耳公子终结乱世,还黎明苍生以朗朗乾坤,但现在重耳公子登临君位,我却看不到任何希望,苟活世间也只是徒增烦忧,不如就此了结于火海。” “我儿不可!你死了娘也不活了!” 介母悠悠醒转,正好听到介子推的话语,激动之下再次背过气去,介子推面露愧色,急忙上前帮助母亲梳理气息。 王封识趣地退到一旁,待介母情况好转才继续开口道:“先生方才问我为何出现在此处,晚辈正是为先生而来。” 黄河分别后王封便转道绵山,命运没有眷顾介子推,却也眷顾了介子推,他们最终还是在这片山林中相遇。 “倘若晚辈有可能拯救黎民于水火,先生可愿追随?” “想不到公子竟有这般宏愿,与先前所言实在是判若两人。”虽是玩笑之言,介子推脸上却闪过些许意动。 “当时只是权宜之言,让先生见笑了。”王封后退一步,庄重地施礼道:“姬氏后裔王封见过先生。” 东风起,山火随风势向西席卷而来,王封与介子推相对而立,明暗交错的火光中,二人眼神里同时闪过一道难以言说的光芒。 第一百六十三章 软禁 碧烟杨柳,嫩芽新吐,早春的郊野美景如画,引得无数行人驻足,一辆马车沿着官道疾驰而去,激扬起满地黄沙,瞬时招致一片谩骂。 “前方便是郢都,一去一回间当真恍如隔世。” 听到介子推的感慨,王封钻出车厢,深嗅了一口野花的香气,盘膝坐于车架,介子推见状急忙直起身子后撤寸许。 王封发觉其动作,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未制止,路上他已向介子推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与计划,即便他不在意,介子推也绝难如从前般自处。 “争取天黑前进城,也不知道子臣那傻小子吃没吃苦头。” 王封随手折下一条柳叶,放在唇边轻轻吹响,而刚被其念叨过的子臣此时亦正把弄着茶杯,面对院子里的大柳树发呆。 为了抵挡秦晋联军,楚国曾与郑、宋两国结盟,但秦晋先后退兵,楚国危机已解,无需再与他国结盟,若仍按照盟约给予宋国两座城池,这笔帐怎么算都吃亏,楚王不由生出毁约的心思。 宋国虽然气恼楚王背信,但子臣尚在郢都不敢轻举妄动,遂一方面继续与楚国交涉,试图拖延时间,另一方面则暗中派人接子臣归国,却还是慢了一步,楚王撕毁盟约时便加强了对子臣的看管,别说离开郢都,想要离开府宅都是难如登天,宋公与目夷前后派出五波勇士赶往郢都,皆如石沉大海般没了消息。 子臣在房间内听到过外面的厮杀声,心知是父亲派来接应的人手,但一无修为傍身,二无阅历壮胆,只能躲在屋里等候结果,每当这时他便格外希望身边能有一个帮忙拿主意的人。 “王大哥,你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喧嚣地集市上,王封将茶水一饮而尽,提壶重新添了两杯,一道身影坐到对面的座位,拿起刚倒满的茶杯小口啜饮,借着茶杯遮挡小声汇报道:“房间内没有看守,将子臣公子救出府宅不难,但街巷中藏有伏兵,一旦被发觉绝难全身而退。” “有劳先生了,待我想一想。”在郢都布置了大半年,后手是有的,若将牌面全部掀开,救子臣离城问题不大,但势必会影响之后的计划,回想起离开宋国时目夷的托付,王封不由陷入两难之间。 “子臣身为宋公嫡长子,料想楚王不敢做得太过,最多软禁数年,若事不可为,不如顺其自然。” “子臣必须要救,我答应过他送他平安归国。” 介子推饮着茶水,目光却始终在观察王封的表情,听闻此言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与坚定,王封正在思考对策,却是没有注意:“先生先去别院安歇,我去找烛之武夫子探探情况。” 楚国盟约是烛之武斡旋而成,楚王毁约后自觉理亏,为堵住天下士人之口,对烛之武赏赐颇丰,连府宅都给重新修缮了一番,若非牌匾未变,王封差点以为自己寻错了去处。 门房认得王封,没等其开口便跑进府中通报,过不多时烛之武小跑而出,一把将王封拉进宅院,确定无人注意迅速锁紧大门,并嘱咐门房今日谢客。 “万幸,万幸啊,你知不知道楚王已经下令缉拿你,你竟然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若真出个好歹,我怎还有脸面对孙武师弟。” “夫子莫慌,楚王下令缉拿总要有个罪名,晚辈问心无愧自然无所畏惧。” 这么长时间没有官兵上门说明没有人发觉,烛之武放下心来,气恼地斥责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楚王惩戒你一介士人何需理由,老夫知道你心急子臣,但至少也应顾虑自身安危。” 王封知晓烛之武是好心,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待其训诫完才开口打探子臣的情况。 “都怪老夫错估时局,当初若不力主结盟,子臣公子也不会身陷囹圄。”烛之武长叹一声:“这些日子老夫也考虑过如何为子臣公子解围,思前想后倒有一个办法,只是没有合适的人手。” “夫子有何计策不妨明言,人手的问题可以再想办法。”王封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听到烛之武另有他法不由提起精神。 “老夫观察数日,进出子臣公子的住处只认令牌不认人,这块令牌由郑万里将军掌管,老夫曾借故上门拜访,发现令牌平日里就存放在郑府内室,这是郑府的布局,若能寻善盗之人将令牌窃出,便有希望诓骗过看守的士兵。” 王封接过图纸,图纸上已经标注出潜入郑府内室的最佳线路,只差一个合适的人选执行此事。 “郑万里乃伯境武者,冒然潜入必会被发觉,即便老夫亲自出马,亦无完全之把握。” 王封心神一动,若想瞒过武伯感知,至少也需侯境修为,武侯不好找,但善盗之人他身旁正好有一个,只是不知其目前躲藏在何处。 “夫子有心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晚辈即可。” 王封担心在此处待久惹人起疑,谢绝了烛之武的挽留,带着图纸从后门离开,迅速消失在错综的街巷中。 别院中介子推与楚留香相对而坐,二人初次见面皆有些拘谨,见礼过后只顾各自发呆,听到开门声二人不由同时松了一口气。 “别干坐着,以后少不了相处,放松一些。”王封大咧咧地走向主位,试图缓解尴尬,但见二人仍如木头般坐得笔直,不得不放弃活跃气氛的想法,直接进入正题。 “按照烛之武夫子的计划,我们需要一名善盗之人相助。”将烛之武的话语转述过后,王封敲了敲桌面,看向正襟危坐的楚留香:“我需要你帮我传递两条讯息,用第一套暗语,一条讯息让韩林明夜亥时到雨岚楼后街相见,另一条讯息告知子臣我已回郢都,频率控制好,不要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在郢都百姓眼里不同颜色的风筝只是代表了不同酒楼的吃食,但对掌握暗语的人来说不同颜色组合起来的风筝却有不一样的含义,第一套暗语是与子臣玩闹时所作,韩林亦有了解,如今正好派上用场,消息已经放出,接下来只希望韩林仍在郢都城内。 第一百六十四章 狗盗 巷子中响起一声猫叫,民宅内的住户似乎被猫叫声惊动,点亮油灯推开窗户,四下看了看又将油灯吹灭,和衣回到屋内,任由早春的寒风穿堂而过。 一道人影从拐角处走出,敏捷地翻进窗户,如同晚风一般,没有惊动任何人。 “王兄弟你终于回来了!” 王封闻言一惊,以他子境上品的修为竟没能察觉到有人潜入房间,尚来不及细想,韩林已然哭出声来:“楚王欺人太甚,王兄弟你一定要救出公子啊。” 子臣遭到软禁时韩林正在城内安排外卖配送的事宜,由于存在感不强,郑万里只当其是可有可无的小角色,并未下大力气抓捕,韩林这才得以在城内躲藏数日,风头稍过后他曾想潜入府宅营救子臣,但尝试无果后只得作罢,安心等待王封归来再另寻他法。 “这些日子苦了韩兄了,我入城后拜访过烛之武夫子,夫子给指出一条明路。”听完韩林的哭诉,王封感慨一声,从怀里掏出图纸,将窃取令牌之计和盘托出。 “此事包在我身上,不是我吹牛,我韩林虽然修为浅薄,但一身盗术在整个宋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不然也不会得到左相赏识,别说只是藏于内室,就算武伯强者随身携带,我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到手。” 此话略有夸张,但韩林既然敢打包票自然有所把握,事不宜迟,今夜暗无星月,正是动手的好时机,王封早有安排,带领韩林不声不息地潜行至郑府后墙。 “安全为上,若暴露身形只管撤离,我会在此处接应。” 墙根下有一处不过尺余的狗洞,韩林比了个手势,不见其有何动作,身体便如失了骨头一般变得软绵绵,正好能够从狗洞挤入,王封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待其身影完全消失于墙内,独自寻了个隐蔽处静静等候。 “喵呜——”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街巷中传来熟悉的猫叫声,王封惊觉地站起身,只见韩林探头探脑地从狗洞中钻出来, “成了。” 从韩林的表情便能够看出事情进展顺利,王封接过令牌,沉吟道:“明日郑万里必会发现令牌失窃,必须要在天亮前送子臣公子出城,你我多次抛头露面,难免被人识破,还需乔妆一番。” 韩林一脸稀奇的看着王封从怀里掏出一节木炭,任由其在自己脸上涂涂画画,却搞不清其在忙活些什么。 “搞定,看一下。”王封将一小块面筋一分为二黏在韩林眼角,又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对着铜镜开始给自己化妆。 “太神奇了,怎么做到的?”借着镜子的映照,韩林惊叹地抚摸着脸庞,就算他亲娘在这里也认不出他现在的样子,再看王封的模样,分明已经变成一名沧桑的中年男子。 “旁门伎俩而已,你可以唤其易容术。”技多不压身,上辈子的化妆课没有白学,王封满意地打量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万事俱备,先回去换衣服。” 半个时辰后,两个身着楚军衣甲的身影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察觉到身后韩林紧张的情绪,王封轻声提醒道:“待会儿不要露怯,看我眼色行事。” 韩林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心情,坚定地点了点头。 “站住,什么人!” “我等奉将军之命提审子臣。”离宅门尚有数十步远,两名哨兵手持长戈上前阻拦,王封将手中的令牌亮了亮。 “没听说将军要提审子臣啊。”两名哨兵嘀咕了一阵,其中一人抬脚便要离开,另一人解释道:“子臣身份特殊,我等不敢擅自作主,烦请二位兄弟稍候片刻,待求证过将军便可将其提走。” 此时绝不能心虚,稍有差池藏在暗处的伏兵便会蜂拥而至,眼见韩林双腿已经开始发抖,王封佯作愤怒,高举令牌斥喝道:“大胆,将军有令,见令牌如见将军,尔等如此拖延,耽误了将军大事该当何罪!” “卑职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王封不给二人争辩的机会,接连追问道:“是这令牌有假,还是子臣有失,尔等究竟作何居心!” “大人言重了,卑职保证子臣一根毫毛也没有少。”令牌做不得假,两名哨兵对视一眼,退让道:“不如二位先进去,我去请示将军,两边都不耽误。” 隐藏在暗处的士兵已有躁动,王封心知无法不声不响地带走子臣,只能尽可能抓紧时间:“一去一回即便快马加鞭少说也要盏茶功夫,将军所命不敢耽搁,干脆你们委派数人随我一同押解,如此总可以了吧?“ 见二人还在犹豫,王封冷哼一声:“都是为将军办事,念在同泽之情我已有所退让,尔等不要得寸进尺。” 话说到这个份上,哨兵没有理由再阻拦,讪讪地让开道路,待二人进入宅院后火速点派出一队士兵在一旁待命。 “王……费君父好意与楚结盟,尔等背信弃义之举必会为天下人耻笑!” 子臣本已安歇,听到外面的争吵声正在担忧,万万没想到房门打开竟会是王封二人,“王大哥”三字刚说出一半,看到二人身上所着的楚军衣甲瞬时反应过来,急忙改口。 “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将军召请,老实一点跟我们走。” 王封故意放开声音斥责道,暗中向子臣递了一个眼色,子臣心领神会,任其绑缚双手羁押而出。 “辛苦二位了,这队兄弟会护送二位押解子臣。”刚出大门先前的哨兵便迎上来,王封不满地哼了一声,与韩林推着子臣径自离开,那一队士兵见状急忙跟上。 “这路好像不太对,你们要去哪里?”行至半里,眼见王封只管向偏僻处行走,为首的兵士停下脚步,紧张地举起长剑,其余士兵亦是回过神来,纷纷持武器将三人围拢。 “别紧张,刀枪无眼。”王封微举起手,心神一动,数根银针自腰间弹出,在黑夜中划过一道道亮眼的轨迹,紧接着四周楚军的脖颈处迸射出一道道血光。 第一百六十五章 鸡鸣 “王大哥他们……你们……” 阴冷的风穿过巷子,子臣看着四周的尸身不由打了个冷颤,韩林亦是惊魂甫定,相识这么久,他们竟从不知晓王封有如此修为。 “都死了,先出城再说。”太久没有消息势必会引起哨兵警觉,必须尽快离开郢都,王封不敢耽搁,将飞针收回匣子里,直奔东城门而去,子臣与韩林已乱了方寸,迟疑片刻齐齐跟上。 察觉到二人与自己相隔数步远,王封暗自叹了口气,隔阂已生,只怕今后再也无法交心,虽然不太在意二人的看法,但毕竟一路从宋国同行,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难免心有戚戚。 郢都城门卯时开、亥时闭,天边已出现一抹亮色,王封不清楚确切时间,但估摸着亥时将近,应该能在楚军追赶过来之前逃离郢都。 “若有意外你护着公子先走。”离城门越来越近,王封的心却逐渐沉到谷底,城门前聚集着数名打算出城的百姓,城门外不时传来几声轻咳,城墙上的卫兵侧起耳朵作倾听状,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公鸡报晓。 看到王封如临大敌地盯着长街尽头,子臣与韩林急忙停下脚步躲到其身后,却仍不忘下意识地拉开一段距离。 “鸡鸣便是亥时,亥时便开城门,是否如此?”韩林突然低声问道,王封不清楚其用意,默默点了点头。 “有办法了,别冲动,等我一下。” 王封不动声色地收回紧握菜刀的手,疑惑地看向韩林消失于巷子里的背影,尚未来得及细思,巷子里突然响起一声鸡鸣,紧接着全城的公鸡似乎皆被惊醒,争相鸣叫不已,城墙上的士兵精神为之一振,齐力转动绞盘拉起城门。 “城门开了,快走吧。”韩林不知何时已回到二人身旁,轻声提醒道。 “走!”王封回过神,拉了一把仍在发愣的子臣,三人混在人群之中,很快消失在郢都城外的郊野。 游龙岭谷深林茂,平日鲜有人迹,此时却是三人逃离楚国的希望所在,跑出二里地子臣体力不支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追兵不知何时追来,王封不敢多做耽搁,右手轻轻一抄将子臣抗在肩上继续狂奔。 “王大哥……”子臣被颠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低声问道:“我知道你不会害我,我们永远是朋友。” 傻小子,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说这些,王封没有吱声,脚下速度却再快几分。 子臣没有得到回应,脸上流露出一抹失落的神色,正欲追问,王封却突然停下脚步将他放下,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子臣顺着声音望去,眼神逐渐亮了起来。 “温欢该死,公子受委屈了。”为首的马匹尚未停稳,一个肉球般的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滚到子臣面前。 “温大哥快起来,都过去了,你怎么知道我已脱身?” 子臣费了好大力气才扶起温欢,温欢脸上仍有愧色:“说来惭愧,卑职留在郢都城的人手已被清理殆尽,此次多亏介子推先生报信,卑职才能及时率人接驾。” “先生不是已随重耳公子回国即位了吗……”子臣这才注意到温欢身后的介子推,晋国的事情尚未传扬开来,无怪他如此错愕。 介子推并未言语,拱手施过一礼,径直走到王封身后,子臣见状更是摸不到头脑。 “其中关节公子日后自会知晓,先生会护送公子返回商丘。” “那你呢?王大哥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公子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过的话吗?”王封侧身贴在子臣耳边说过几句话,抬手为其理了理凌乱的衣领:“追兵随时可能赶来,公子请尽快动身。” 见子臣快要哭出声来,王封给了温欢一个眼色,温欢知晓轻重急缓,正欲上前劝说,子臣已擦干泪水开口道:“我这就走,王大哥你要照顾好自己,若有危险一定要来商丘找我。” 子臣说完迅速跑向马匹,重重地挥了下马鞭,马匹吃痛不已撒蹄狂奔,温欢不敢耽搁,匆匆向王封施礼告别,上马率领兵士跟上,韩林面色复杂,终究没有言语,亦是上马离去。 “先生快去吧,我能处理好。”看介子推仍站在原地,王封无奈地催促道。 “乱世人命贱如草,公子记住了,大业重要,性命更重要。” 介子推当年曾说过类似的话语,此时听来却另有一番感受,王封点头应下,目送众人消失在青山之间,远处的人家传来一声鸡鸣,黎明此时才真正到来,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考验。 楚国王宫,弃疾已摔坏两张桌案,正气呼呼地倚坐于卧榻,而郑万里俯首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口,生怕一言不慎惹来杀身之祸。 “令牌在你眼皮子底下失窃,两个人大摇大摆地接走子臣,顺便还杀了一队卫兵,这就是你们干的好事,我大楚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楚王越说越气,将手里的暖炉狠狠地砸向郑万里,郑万里身上吃痛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刚进殿的卫兵正好看到这一幕,吓得急忙俯首在地。 “瞧瞧你们这点出息,有事直说,没事拖出去斩了。” “回……回禀大王,王封在……在王宫外求见。”卫兵浑身发抖,楚国谁人不知大王喜怒无常,说拖出去斩了绝不是开玩笑。 好在这次楚王没有与他这个小角色计较,原本阴云密布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胆子不小,杀了我的人还敢回来,把他带进来!” 卫兵如蒙大赦,手足并用跑出宫殿,过不多时带着一名年轻人返回。 “草民王封见过大王。” “草民?稷下学子,子境修士,追随晋公重耳,投靠宋国左相,陪侍子臣至楚,斩杀我一队甲士,如此之人竟自称草民,王封啊王封,你是过于谦虚还是另有所图!” 弃疾不知从何处又取出来一个手炉,端坐于卧榻不怒自威,王封却并未被这番喝问打乱阵脚,不卑不亢地起身道:“既然大王对在下了解颇深,想必也听说过在下的押宝之言。” “当然,寡人也不瞒你,重耳住处附近尽是寡人眼线,尔等所作所为皆在寡人掌控之中,难道你又想在寡人这里押宝?” 弃疾所言不无夸大的成分,重耳住处附近确实有他的眼线,王封与重耳皆已知晓,只是没有点明,但若真如其所言对众人之事尽皆掌握,自己早在去见老宰时便应该被拿下,此时也就没有机会站在朝堂之上了,王封心如明镜,却故作惊恐地恭维道:“大王英明,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大王,但在下今日至此并非押宝,而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依附于大王,于楚国谋求一官半职。” “学宫留你你不肯,重耳、目夷等人你又看不上,寡人倒要听听自己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会让你心甘情愿主动来投。” “在下并非看不上晋公、左相,只是不看好晋、宋等国,确切地说是不看好楚国之外任何一个国家。”眼见弃疾换了个坐姿,俨然被提起兴趣,王封继续说道:“在下生于宋、长于卫,游历齐、楚、秦、蜀,对天下之变略有鄙见,抛开无碍大局的小国,既然大王方才提到晋、宋二国,在下便从此说起。” “宋公贤明,休养生息的国策亦是明智之举,经过十余年的休整,宋国隐有崛起之势,但地理位置却是硬伤,平原之地无险可依,环首四周俱是蕞尔小国,这些小国无异于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更大的战事,光是处理其中关系便是让人头疼的事情,因此宋公短时间内绝不会立起争霸的旗帜。” “与宋国相比,晋国的位置优越许多,身为周王朝的北部屏障,晋国进可逐鹿中原,退可固守西北,但权力新近更迭,又经历了两度战事,国内尚有烂摊子需要处理,重耳亦无心思继续兴兵征战,更何况其身为秦公之婿,秦国始终是争霸路上迈不过去的坎。” “秦公倒是有意霸主之位,但秦国刚刚经历了晋国背叛铩羽而归,在气势上已然落了下风,而且秦国自古乃化外之地,虽然秦公竭力争取周王支持,却始终难以被中原诸国认可。” “等一下,寡人听明白了,诸国都被你贬了一遍,但大楚亦是你们中原人口中的蛮夷之地,是不是在大义上也不应该逐鹿天下?”弃疾冷笑地打断道,郑万里心里一哆嗦,大王每次露出这种笑容肯定有人要遭殃。 王封不知道郑万里心中所想,面对楚王冷冽的眼神依然泰然自若:“楚国与秦国却是不同,秦国试图争取中原诸国认可,但楚国早在数十年前便已与周王室决裂,与其说是周王室的诸侯国,倒不如说是独立的王朝,自然不必在意那虚无缥缈的大义。” “呵呵,黄口小儿伶牙俐齿,此言倒甚合寡人心意。”弃疾从卧榻上起身,绕着大殿踱步道:“看在这段话的份上,寡人可以饶你不死,但想在大楚朝堂上谋求立身之地岂能如此简单,来人,将此子押入大牢,等候寡人定夺。”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与美同行 一张卧榻,一盏油灯,昏暗的牢房中别无它物,王封端坐于卧榻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只耗子从面前跑过。 被投进大牢已有三天,期间除了送饭的狱卒再无他人至此,牢房的门窗皆为粗木所制,若想离开轻而易举,但王封心中从未有过这种想法,最惊险的一关已经跨过,此时离开无异于前功尽弃。 “别发呆了,有人来看你。” 狱卒敲了敲木门便识趣地退下,王封依然端坐不动,他已从脚步声分辨出来人,这些天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会是此人前来相见:“楚王决定如何处置我?” “王公子有大才,大王怎会舍得责罚,小女此来是邀请公子同行。”吴玉打开门锁,施施然走进牢房,丝毫不在意地上的灰尘,跪坐于王封身侧,从食篮中取出酒菜:“宋楚交恶,短时间恐怕无法喝到地道的宋地高粱酒,这壶酒水可是小女忍痛献出的,王公子莫要辜负。” “美酒不可辜负,佳人所赠美酒更不可辜负。”王封接过酒杯,自斟自酌道,吴玉莞尔一笑,举箸夹起饭菜,安静地在一旁服侍其用餐。 三日没见荤腥,王封还真觉得腹中有些缺油水,吴玉夹什么他吃什么,来者不拒,桌子上的饭菜很快消灭殆尽。 “看来公子从未担忧过自己的处境,不然怎会有如此好的胃口。” “为何要担心?”最后一杯酒水下肚,王封打了个饱嗝,惬意地靠在墙上:“练兵争霸皆离不开钱财,楚国已构建出基本的商业体系,楚王从中尝到甜头必能意识到商业之于税收的重要性,但伍大夫出逃后楚国无人总揽大局,商业渐有失控之势,在下不才,恰好曾主修过宏观经济学,楚王若清楚我这半年间在郢都所为,一定会答应我的要求。” “宏观经济学?此学说莫非亦是学宫所授,为何从未听吴晴那妮子提起过?”吴玉嘀咕了一声,见王封一脸高深莫测地模样,很明智地放弃刨根问底,这半年来她与王封合作售酒,光是新式记账方法都学会了不止一种,对其商业才能自然毫不怀疑,不然大王问起时她也不会竭力举荐了。 “曾有传闻说吴家的靠山不是军方,而是楚国最有权势的贵族熊氏,看来此言绝非空穴来风,酒也喝了,饭也吃了,吴小姐可以表明来意了吧?” 老宰与楚普为了复国经营了半辈子,对于楚国各方势力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都有所了解,这也是王封选择与吴家合作的重要原因,他本打算以合作售酒为切入口,逐渐展现商业才华引起楚王注意从而入仕,但计划不如变化快,宋楚交恶始料未及,为了营救子臣只好铤而走险,主动出现在楚王面前毛遂自荐,实际上对于楚王的态度王封心里也没有底。 “外界传闻听听便是,做不得数的,不过小女此次确实是替大王传话。”吴玉将杯盏收拾回饭篮,徐徐说道:“公子猜的没错,大王饶你一命并非由于你在大殿上的言论,而是看中了你的商业才能,外卖生意短短数月便遍布全城,并能有条不紊的运行,足以看出公子之手段,但仅是如此尚不能打动大王。” 吴玉顿了顿,试图从王封脸上看出其想法,无果后继续说道:“宋、楚商路已断,楚国之贸易不可停滞,齐公甍逝,诸侯皆派人吊唁,我大楚虽与周王室不和,礼数却不可失,大王准备派人前往临淄,小女将随使臣同往,借机开辟齐地的商路,王公子亦需同行。” “这就是楚王给在下设置的考验吗?”齐公小白在病榻上撑了年载,终究没能等到春天便撒手人寰,这个消息早已天下尽知,只是王封没有想到楚王设置的考验会与齐国有关,从学宫退学已有一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王公子切莫小瞧这次差事。”吴玉看到王封脸上的苦笑,还以为其是因未受重视而郁闷,循循善诱道:“齐公甍逝后国内群龙无首,田氏、国氏、高氏、鲍氏四大家族明争暗斗,太子昭为求活命已逃至宋国,想在此等混乱的局势中开辟出商路绝非易事。” “受教了,承蒙大王信任,在下必不辱使命,我们何时动身?” 从楚王到大王,一字之差便足以展现亲疏之别,吴玉喜在心里,起身打开牢门:“车队就在城外,待王公子回府换身行头,我们便启程前往临淄。” 楚王真够猴急的,齐国正值内乱,去的越早,捞取好处的机会越多,什么礼数大义,什么诸侯情谊,所谓的吊唁不过是插手他国内政的借口罢了。 这些话王封只在心里吐糟一番,换成是他亦会是同样的做法:“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回去收拾,半个时辰后我们城外相见。” 巷子里负责看守的士兵早已撤离,王封回到住处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又随手拿出几件换洗的衣物包成行囊,在房屋东北角撒了一把泥土便匆匆赶往城外。 “诸位久等了。”刚出城门便看到装满货物的商队,商队旁则立有一队军士,吴玉正站在队列前与一名年轻人闲聊,烛之武则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小友又见面了。”看到王封走来,烛之武笑着走下马车,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无言中。 “夫子便是此次使团的代表,相信无需小女多做介绍了,这位是陈河陈将军,咱们此行的安危便全托付在陈将军身上了。” “吴小姐说笑了,是陈河需仰仗诸位才是,见过王公子,久闻公子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陈将军过奖了,能与您同行是在下的荣幸。”花花轿子抬人,王封对陈河的观感不错,见礼过后便退回到商队,同普通伙计一般站在队列中,毫无僭越的举动,脑海里却总感觉陈河的长相似乎曾经在何处见过。 第一百六十七章 退学热 昔武王伐纣灭商,封国师太公望于东海之滨,是为齐国。齐国自封国建邦以来,煮盐垦田,国力愈发强盛,传至桓公小白,已有兵甲数万,后桓公以“尊王攘夷”之名成就霸业,声势一时无二,齐国亦为世人唤作“海王之国”。 盛极必衰,强如齐国在桓公甍逝后也避免不了下坡路,王封走在临淄街头,仅从市井氛围便能感受到一场不可避免的动荡正在蕴酿之中。 “我会去拜访高氏、鲍氏与国氏,但想在齐国打开局面,还是应从田氏入手。” 离开临淄不过两年,此番回来竟有说不出的陌生感,王封正在打量两旁的店铺,闻言点头道:“在下心中有数,定会尽力争取。” 桓公早年曾与管仲谋立世子,论长为无亏,论贤为公子昭,二人商议多日,最终决定欲成霸业不可拘于窠臼,当立贤不立长,朝中大臣当时对此并无异议,但桓公甍逝后,与无亏交好的鲍、国两家率先发难,兼之近臣易牙、竖刁策应,一举帮助公子无亏夺得齐国大权,世子昭为求自保不得不逃到宋地。 田、高、鲍、国四大家族在军政各界皆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此时齐国已乱,四大家族亦是蠢蠢欲动,鲍、国两家支持无亏执政,田、高两家则始终在谋划迎接世子昭回国即位,无亏虽已掌权,但能否坐稳爵位却取决于四大家族博弈的结果,而想在暗流涌动的齐地开辟商路,首先便要摸清四大家族的态度。 也不知道田光那小子是不是还没个正形,王封站在田府外,脑海里不觉涌现出田光嬉皮笑脸的模样。 “公子可是要寻人?” 田家如今权势滔天,门房每日迎来送往,眼力见儿自是不缺的,老早便注意到门外的华服年轻人,见其久不离去,主动迎上前来。 王封被打断思绪,微笑道:“我找田光,烦请先生通报。” “公子如何称呼?” “您与他说天下最帅之人即可。” 门房头一回听到有人如此自称,将信将疑地转身入府禀报,过不多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田光踱着官步走出大门,门房亦步亦趋地跟在其身后,面色稍显惶恐。 “何方狂徒!”田光立于台阶,气沉丹田,厉声喝道,门房闻言面色一变,正待喊人,只见向来稳重的少主已冲下台阶,张牙舞爪地叫嚷道:“竟敢在我面前自称天下第一帅,你好不要脸!” 王封退后一步,下意识地捂住面庞,生怕被过往行人误以为自己与田光相识,田光看出其心思,一把抱住王封,凑在他耳旁小声说道:“论修为我不如你,但论脸皮厚度你还嫩了些。” “我认输,赶紧松手,孩子看着呢。”明明是个直男,却偏表现出一副断袖之癖好的模样,王封知晓田光的性取向正常,其他人则未必如此,此时孙斌那小子正一脸惶恐站在台阶上看着二人。 “咳……”田光正了正衣襟,假装无事发生:“怎么想起来临淄了?” 和田光没有什么可隐瞒的,王封边走边将在楚国的经历以及此行的目的一一道来,田光听完后意犹未尽,猛地向身旁一拍:“纵横捭阖,此乃大丈夫所为!” 话音刚落,孙斌捂着脑袋哀嚎道:“手下留情,我保证不把你和王师兄的事情说出去!” “小屁孩懂什么,我不过是忘了你在身旁。”田光讪讪地摸着鼻子,看到他又抬起胳膊,孙斌下意识地躲向一旁,不料小脑袋正好落入一只大手。 “好亮的脑袋。”大手的主人自然是王封,他早就注意到孙斌光到发亮的脑袋,只是出于礼节才按捺住抚摸的冲动:“谁给你刮的光头?” “谁给他刮的?是这小子自己烧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提起这事田光气不打一处来。 孙斌却并不服气,梗着脖子反驳道:“大丈夫当断则断,与容貌相比区区毛发算得了什么,若不是我及时将头发剪断,恐怕到现在还卧于病榻。” “竟然学会顶嘴了,你不玩火会烧到头发吗?剪断便罢了,为何要刮光,像颗卤蛋一般好看吗?” “你才是卤蛋!不长不短更难看!” “我刚一来你们就吵架,好歹顾及顾及影响。”眼见二人争执起来,王封急忙打了个圆场,孙斌现在的年纪正是好胜的时候,光靠说教无法让其信服,况且与孙武行事合于正道不同,王封可是知道历史上孙斌用兵便胜在一个“诡”字,因此对于其离经叛道的行径并无抵触。 似乎意识到和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争吵掉价,田光冷哼一声转移话题:“说起影响,你知不知道你在大比后退学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我劝你最好离稷门远一点,学宫内那些老派的夫子肯定恨死你了。” 孙斌原本正在生闷气,听闻此言顿时面露激动,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直勾勾的盯向王封。 这回轮到王封尴尬了,他曾听吴晴提起过,自从他退学以来,以苏秦为首的十余名稷下学子接连退学入仕,学宫内掀起了一阵退学热潮,不少夫子对此颇有怨言,将责任归咎于他身上。 世事动荡,风云变化,正是谋求功名之际,苏秦等人退学入仕只是顺应时势,但毕竟是他开了退学的先例,王封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份苦果,本来还想顺路去学宫拜会孟夫子,这回看来只能暂且作罢。 “别郁闷,你退学的壮举不知俘获多少姑娘的芳心,相信我,恨归恨,夫子们也不敢对你怎样,不然临淄城内的大小娘子们肯定第一个不同意,那群婆娘不好惹,若真得罪了他们,夫子们家中的子孙今后恐怕就娶不到媳妇喽。” 见田光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王封自然不会受他蛊惑,别说姑娘们不会对他有意思,就算当真愿意以身相许他也没有时间耗费在儿女情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