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她只想混日子》 第1章 调查她 京城,媚香坊。 天边刚亮起一抹鱼肚白,一个胖女子便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咯吱咯吱的声音搅得人不得安宁。 一个巴掌大点的杂役房,睡了十几个人。 有人闭着眼睛不满地嘟嘟囔囔道:“晚上晚上不睡觉,一大早天没亮就起来扰人清梦,死胖子怎么不去死啊!” “丑人多作怪!” …… 被叫作死胖子的阮轻湄穿好衣物,扭头看了那些人一眼,神色自始至终都淡淡的。 媚香坊里院落众多,错落有致,是整个上京城最大的官办青楼。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座废弃的院落前,步履有些匆忙地推门而入。 几乎是刚一进入内宅,原本肥胖无比的女子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变得纤瘦苗条,有一种弱柳扶风之感。 而身上原本合身的衣裙因为瞬间过于肥大而掉落在地,露出宛如凝脂般的光滑肌肤。 脖颈修长,锁骨精致,柔软的腰肢不及盈盈一握,双腿弧线优美,又细又直。 特别是后背上的那两段蝴蝶骨,更加让人移不开目光。 值得庆幸的是,这座院落闹鬼,没人敢来。 阮轻湄附身捡起地上的衣服,纤纤素手轻扬,宽大的衣衫重新裹回身上,只露出脚踝。 她趿拉着明显大了好几码的绣鞋,走到一扇巨大的铜镜前。 那铜镜是长方形的,镜面已经斑驳,却没有落灰,影影绰绰还是能看见里面的人像。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轻轻“啧”了一声。 “药效还是不够持久呢,居然这么狼狈。” 女子的声音冷漠中难掩动听,宛如寒冰腊月里潭水渐渐结冰的声音。 她自语着轻骂了一句,然后便走到铜镜旁的破旧梳妆台前,拉开最下层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拔掉木塞,一粒绿豆大小的棕色丹丸被倒入掌心,她眼睛不眨一下地仰头服下。 于是,只见铜镜里原本身材纤痩的姑娘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回复到刚进门时的身材,连脸上的肥肉都多了两圈。 整个人全然没了刚才那副清冷淡漠的气质,只一双眼睛里的神采还算得上能看。 阮轻湄看着镜子里胖了有两圈的自己,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她抬起手,捏着捏自己脸上的肥肉,喃喃道:“真不错。” “不过这药方的确是需要改进了……千斤草,十年份的千斤草……唔,去哪找呢……烦人!” 她随手将瓷瓶丢入梳妆台的柜子里,然后拧着眉自言自语地离开。 阮轻尘离开后,原本空无一人的宅院里,衣柜门动了一下,随后便直接被人从里面推开。 “咳咳!” 扶桑呛了一鼻子灰,哆哆嗦嗦结结巴巴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回头,“公,公子,我们该不会是,是遇见了妖怪吧?” 被称为公子的男人不紧不慢从衣柜里走出来,戴着半边面具,墨发用一根桃木簪简单地束起。 他身姿挺拔,一双丹凤眼幽深晦暗,摄人心魄,即便容颜被银色面具遮着,骨子里仍难掩那份芝兰玉树的气度,清贵高冷宛如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一般。 男子寒眉微拢,目光落在那梳妆匣上。 扶桑秒懂其意,拉开抽屉,却发现那里面还有许多同样的白色瓷瓶,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种药。 他索性将这些瓷瓶都拿了出来,“公子,可是要带回去找药师研究?” 男子微微颔首,“再调查一下刚才那个女人,所有的详细资料。” “遵命!”扶桑立刻俯首抱拳道。 第2章 生存之道 阮轻湄从小路回去时,被一伙持刀侍卫模样的人拦住了。 “锦衣卫办事!” 最前面的那人迅速拿出一枚黑色令牌在阮轻湄眼前一晃又收了回去。 阮轻湄隐约看见上面刻着的“总旗”二字,余光不动声色地撇过那些人身上的飞鱼图案,弯了弯唇,眼睛看着地面福了个身,“大人。” “可有看见两个可疑的男子在这里出现?” “不曾见过。”她面色淡淡地摇头道。 那问话之人看了她几眼,拧眉道:“这个点儿,你因何会鬼鬼祟祟出现在这里?” 阮轻湄眼皮都不带掀一下的,“这个点儿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如厕。” 那人脸一黑,扫了一眼她肥胖油腻的身躯,连一句粗俗都懒得多说,直接带着手下匆匆离开了。 顿了顿,阮轻湄转身看着那人的背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一会儿。 “啧,要死了呢……” 她轻喃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而后便毫不流连地转身离开。 媚香坊西院的彩云轩,说白了,就是一个杂役聚居的场所。而东院是各位管事姑姑们住的地方,南北两院则是如花美眷的姑娘们住的雅阁绣楼。 阮轻湄刚跨入彩云轩的仪门,便看到急急忙忙抢水池抢茅厕的一群女子,穿着粗布衣裳,神色呆板麻木。 管事的白姑敲了一下手上的饭盆,粗着嗓音嚷嚷道:“开伙了,开伙了,吃完早饭就赶紧来领牌!” 于是一群人便又争先恐后地去舀粥,拿馒头。 阮轻湄浑身都是懒骨头,在这院里是出了名的不积极,不仅干活不积极,连抢饭也不积极。 所以最后轮到她时,馒头都已经被抢光了,只剩下很稀很稀的白粥。 阮轻湄面色无异地将大木桶里的稀粥舀入小木碗里,正要和其她人一样蹲在石阶上“吃饭”时,白姑叫了她一下。 “阮轻湄,进来,领你的工牌!” 白姑今年三十,年轻时也曾名动过北院,只是后来被人药坏了嗓子,才被发落到这里当个管事。 “那个肥猪又要挨训了。”有人抱着碗,幸灾乐祸道。 “姑姑天天训她,她天天不长记性,简直是蠢得讨人厌!” “她惨了!嗐,咱们还是同情同情她吧!” “才不要呢!” …… 在一群人或鄙薄或等着看笑话的目光和议论中,阮轻湄冷漠地放下碗站了起来,往白姑的房间走去。 推门进去,是间一卧一方厅的小雅室,还算干净,只是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唯独桌案上陶瓷瓶里插的一枝梅花,瘦骨嶙峋,却还算不俗。 除了腊梅花瓶,桌案上还摆着三菜一汤,冒着热气。 梅菜扣肉、酸辣白菜、茄丁肉沫、紫菜蛋花汤,还有烤饼。 白姑就在桌旁坐着吃饭,头都没抬,“吃饭吧。” “我最喜欢看你吃饭的样子,像是阮家还没有落魄。”女人粗着嗓子又低又缓地说道。 阮轻湄抬眼看了一眼这个比她大十多岁的老女人,“吃饭别说话。” “为何?” “年纪大了,容易噎死。” 女人翻了白眼,随后从怀里掏出一枚木牌,还有一个用白色手绢包裹的东西递给她。 “这是你的今天工牌,要做的事宜都记在上面了,这是千斤草。” “多少年份的?” “五年,已经很难找了!” “哦。”阮轻湄面色没什么波动地接过。 “你答应给我的药……” “等着,一会儿得空就给你拿来。” 白姑放心了,随后吃完饭,又用鸡毛掸子在屋里造出了几声响动,才把阮轻湄放出去。 第3章 亲生姐妹 半个时辰后,阮轻湄伺候完了南院的两位姑娘梳洗,然后便趁着大伙忙碌没人注意她,再一次去了那座闹鬼的破庙。 她先是把那株五年份的千斤草怜惜地栽在后院的那一片药田里,然后去了内宅,取答应给白姑的药。 而当阮轻湄拉开梳妆匣的那一瞬时,向来冷若冰霜的面容一丝一丝逐渐龟裂。 “看来是有人不想愉快地活着了。” 她咬牙低低地轻喃了一句,关上抽匣的声音大到惊飞了窗外树上两只和合的鸟。 阮轻湄暂时不想遇见白姑,于是她出了宅院的门便直接走向厨房去帮厨。 平常帮厨的活都是未时以后才开始,今儿个听说有什么大人物要来,所以才会上午就准备起来。 阮轻湄肥胖的身躯缩在厨房的角落剥蒜,她剥得很慢,甚至有点瞌睡,于是就闭着眼睛剥,更慢了。 “死胖子!一会儿不盯着你,你就给我偷懒!耽误了大人物的菜,你担待得起吗?!” 一个厨娘几乎要揪着她耳朵吼了,阮轻湄懒懒地睁开眼,“大人物……会喜欢吃蒜吗?” “和姑娘们亲嘴的时候……” “你住嘴!”厨娘都快要气死了,“简直就是个傻子!” 另一个小帮厨轻轻拉了拉她,“你跟个傻子置什么气,这个阮家大小姐从小被送到道观里去了,长大以后好不容易回来,没享多久好日子,又是成亲当日被未婚夫抛弃的,又是全家被抄发配到教坊司的……诶呦呦,能不傻吗?” 厨娘道:“说起来,她家里人骂她是扫把星,还真骂对了,咱可得离她远一点,没得把霉运传了过来!” 两个人说着便走远了,角落里,阮轻湄恍若未闻地剥着蒜。 很快,夜幕时分。 阮轻湄终于知道被大家念叨了一整天的大人物是何人。 ——永安侯家的独子,卫衔。 “卫小侯爷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呢!从来没见过长那么俊的男子,要是小侯爷能看中我就好了!” “你就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阮轻湄一路往南院的海棠斋过去的时候,三五不时就要听到类似的对话。 她自始至终懒得连表情都不想换一副。 推开了海棠斋的大门,梳妆台前坐着一位身着靛青色软纱襦裙的女子。 身材纤细苗条,皮肤泛着粉润的白,瓜子脸,一双圆圆的眼睛乌黑澄澈,不知不觉就能让人心生爱怜。 “姐姐,你怎么才来?” 阮骊歌透过铜镜看到倚在门旁的人,有些轻微不满地问道。 阮轻湄看了眼刻着字的工牌,回道:“上面写着酉时一刻来接海棠斋琉璃姑娘去怡翠馆,时间刚刚好。” “你每次都踩着点来!每次我都是最后一个到的!别人说的不是你是我,你当然不在意了!” 阮骊歌有些愤怒地拔掉了头上的簪子,扔在梳妆台前。 双手抱胸倚在木门上的阮轻湄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依旧是那副冷漠的表情,“我当然不在意,你是疯了吗,会觉得我在意你怎样?” 阮骊歌气得浑身发抖,“你!阮轻湄!我知道你从小就怨爹爹更宠爱我,但那已经是过去了,现在阮家家道中落,我们身为姐妹更应该团结,今天晚上好不容易有一个能见到卫小侯爷的机会,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吗?” 第4章 尽是蛀虫 阮轻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认真道:“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你只需要听我指挥就好。”阮骊歌根本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今晚的这个酒局是北院玲珑姑娘的主场,收到局票的人不在少数,阮骊歌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不是为了体面必须要带一个仆人过去,阮骊歌才不会带她这位掉价的姐姐。 从南院到北院的脚程不过一炷香,阮轻湄陪同着阮骊歌抵达时,所有受邀的姑娘基本上都来齐了。 北院的姑娘都是一人一个两进两出的小院子,雅致且有格调。 媚香楼的姑娘没有互相不认识的,寒暄了几句便看到一个穿桔梗色襦裙的女子陪同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客人到来。 那客人便是小侯爷卫衔了,他身后还有同行的三个男子,一个戴着面具,另外两个没有见过,只是看那气度,也不是普通人。 阮轻湄兀自垂了眼睫立侍在阮骊歌身后。 虽然她胖,但是这些丫鬟们无一不是普普通通其貌不扬,所以她混在其中并不是特别引人注目。 除了有一个人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扫向她。 阮轻湄抬眼,目光锁定席间那个戴面具的男子,正巧对方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阮轻湄十分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他,以前没有,被发配到媚香楼的这段时间也没有,可是为何,那人看向她的目光莫名带着一丝探究? “文景兄莫不是看上那位青衣衫的姑娘了?” 一旁,小侯爷卫衔轻佻地出声问道。 阮轻湄不动声色地拧眉。 文景兄?他是萧文景? 两年前便名冠京师的四公子之一? 阮轻湄正思索着,忽闻卫衔下首坐着的玲珑姑娘笑着开口道:“萧公子好眼光,琉璃从小生在书香世家,和我们这些卑贱婢子可不一样,就连那周身的气度,都要通透许多。” 阮骊歌显然是愣了一下,随后又惊又喜地站起来笑着谦逊了几句。 又被玲珑夸赞得体大方。 而萧文景对此未置一词,也没有戳破。 随后阮轻湄明显感觉到那人没再看她了,她虽然心中奇怪,但是也没有在意太多。 宴饮过半,就有人撺掇着为小侯爷作劝酒诗,当阮骊歌念完一首“将进酒杯莫停”的时候,席间的人明显都被镇住了,最先拍手鼓掌的是卫衔。 “好!好!琉璃姑娘之文才,卫某甘拜下风,不知姑娘师从何许人也?” 他是真的好奇,阮骊歌也是真的为自己吸引到了小侯爷的兴趣而感到高兴。 阮轻湄听完这首诗的时候,无疑也被震撼到了,但是她无比了解阮骊歌是写不出这种诗的。 她想到可能是请一些文人代笔,也没打算多说。 但是就在阮骊歌起身盈盈一拜,正准备回答卫小侯爷的问话时。 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前有阮中庸勾结瑞王逆党被抄家,而今连发配到教坊司的女眷也要凭抄袭之作来博眼球吗?” 这嗓音不疾不徐着实好听,只是话里的内容未免过于刺耳。 看向声音来源处。 阮骊歌的脸色瞬间就白了,连敬语也顾不上,“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阮家人尽是一群蛀虫。” 萧文景不咸不淡地回道。 第5章 摊上事了 阮骊歌眼眶一红,直接就忍不住要哭出来的样子。 她长相本就娇弱,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更是难免让一旁的卫小侯爷怜惜。 他也顾不得考虑什么抄没抄的了,忙道:“文景兄,你嘴下留情啊,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姑娘家,这有点不像你了!快别说了。” 萧文景的确没再说话了,但是视线却再次瞥向那位胖的出奇的女子身上。 阮轻湄敏锐地察觉到,这人刚说那些话,就是故意想激怒她,可……为什么呢? 阮轻湄的好奇心一点也不强,她属于那种麻烦来了能躲则躲的性子,因此不消片刻便压低了声音对一旁的阮骊歌道:“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虽然中间出了点小插曲,但到底是得了卫小侯爷的青眼,此时阮骊歌满心满眼只有卫衔,随便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 阮轻湄十分不引人注目地绕过屏风,离开花厅。 这个时间点还早,如果现在就回彩云轩定然会被白姑催问药的事情。 想到这里,阮轻湄有些发愁地停下了脚步。 如果让她知道是哪个贼连她的东西都敢偷,她绝对不会放过对方。 就在她踌躇盘桓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十分警觉地转身,却被身后之人如此靠近的距离吓得趔趄了几步,而后堪堪稳住身形。 阮轻湄心中暗骂了一句丢脸,同时面带微笑地看向来人,“萧公子好。” “不知道去哪儿的话,不如陪我一道去泛舟,如何?” 那人的嗓音极好听,面具虽然盖住了容颜,但一双眼睛却是幽深夺目,美得很。 毕竟响当当的名头在那里,阮轻湄丝毫不敢低估面前这人的危险指数。 她摇了摇头,一副愚笨的模样,结结巴巴道:“萧,萧公子真是好雅兴、好兴致,奴倒是很想陪,陪公子一起去泛舟,但是奴身子有些不舒乎,头晕晕,想吐吐……” 她故意说得磕磕绊绊,但是萧文景却没那个耐心陪她玩下去。 “我不喜欢听拒绝的话。”他轻轻地笑着开口道。 声音却是冷冽无比。 阮轻湄:“……”她今天是倒了什么霉,遇上这么个鬼。 “往前走穿过三条巷子左转就是媚香湖那里画舫最精美不过这个点也最适合赏花赏月亮谈诗词歌赋谈人生哲学了,不如我们就去那里吧?” 她一口气不带喘地说完了一大段话,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副殷勤听话又乖巧的模样。 除了有点胖。 萧文景勾了勾唇,“前面带路吧。” “得令~” 转身的一瞬,阮轻湄谄媚小人的嘴脸就变得又丧又颓又废柴,快得就像是换脸一样。 可惜这一切萧文景看不到。 阮轻湄在前面带路,萧文景就像是在散步一般。阮轻湄以为这家伙会先开口,毕竟是他莫名其妙找上她的。 但是等了许久也没见身后那人有开口的意思。 她心里忍不住吐槽这群玩权谋的人心真脏,还跟她玩心理战是吗? 那就看谁玩得过谁! 想到这里,阮轻湄直接掰扯着问道:“萧公子,方才在怡翠馆,您为什么那么笃定地说我妹妹的诗是抄袭的呢?难不成您见过原作者?” 第6章 游湖赏月 对着女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萧文景认真想了想,“未曾。” “只不过有幸拜读过先人的许多作品。” “许多?像这样的诗有很多吗?怪了,此前我竟是从未听过任何一首。” 阮轻湄表面上漫不经心地叹息道,心中却是已经起了疑。 “你若是喜欢,我可以抄写一份送于你。” 阮轻湄一脸娇羞,“萧公子对人家真好。” 萧文景:“……你正常点,我怕我会忍不住。” 闻言,阮轻湄面上继续娇羞,内心却是忍不住嫌弃,这就把持不住了?没想到老娘胖了这么多魅力依旧不减当年嘛。 她正开心着,便听到那人一本正经地补充道:“忍不住为民除害。” 阮轻湄:“……?” 怎么办?好想现在就吃下复原丹然后闪瞎这男人的狗眼。 她一副“虽然很生气但还是要保持微笑”的表情,随后便再不想说话了。 所幸很快就到了媚香湖,阮轻湄掏银子租了一条画舫,然后便被迫营业地殷勤笑着请某个男人上了床…啊呸!船!上了船! “萧公子……你看这月亮,它又大又圆……” “今夜无月。” 阮轻湄:“……” 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真的有些生气了。 这时船上忽然一阵颠簸,阮轻湄是正要站起来但还未完全站好的动作,因此脚步不稳,眼看着就要栽倒。 “我去!”她骂了一声,然后想也没想直接就伸手拽住了萧文景腰间的玉带。 死也要拉这个垫背的。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杀千刀的竟任由腰带被扯掉也不拉她一把。 于是阮轻湄在船上以十分不雅的姿势摔了个四仰八叉。 “你tm个混蛋!” 萧文景正不紧不慢地拢着衣袍,闻言,面具下的长眉微挑,“阮姑娘贼喊抓贼的本事真不错。” 阮轻湄悲愤交加,再也懒得跟这个人面兽心的虚伪家伙玩什么心理战,直接怒道:“你找我到底想干什么?磨磨唧唧的是不是男人?” 然而萧文景重新坐下后,语气淡然看也不看阮轻湄一眼地道:“都说了,游湖,赏月。” 阮轻湄:……我giao?! 她无可奈何地从地上爬起,余光不经意扫到了船外的景色,才发现这已经不是媚香湖的范围了。 所以刚才那一个颠簸,是因为画舫改变了航道的缘故? “你要带我去哪儿?” 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脸警惕地望着对面的人。 萧文景轻笑了一声,“同一个理由,姑娘要我解释第三遍吗?”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阮轻湄简直都要暴走了。 阮轻湄安静了一会儿,可等逐渐看清楚船是往城外的方向驶的时候,她不由再次坐不住了。 这是……绑架? 可为什么要绑她? “阮姑娘,是个宝贝。” 像是会读心术一般,萧文景的眸中划过一丝异样的光,意味深长地说道。 阮轻湄的直觉准得惊人,她立即就想到了之前在破宅不翼而飞的东西,以及出了破宅后遇上的那一拨将死的锦衣卫。 他奶奶的……大意了。 第7章 登徒子?! 早听闻萧文景武功极高,前前后后阮轻湄试图逃了三次。 第一次没踏出内室,第二次终于跳下了水刚想拼命游走直接就被划船的扶桑用鞭子一卷甩了上来。 第三次…… 她只是抬了一下眼,然后面前的瓷杯就凭空碎了。 咽了咽口水,阮轻湄看向正对面坐着喝茶的萧文景。 “我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趁我还没有动怒,收起你的那些小算盘。” 阮轻湄抿了抿唇,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可是我衣服湿了,会生病的。” “到了。” 萧文景回了一句,而后船便靠岸停下了。 扮成船夫的扶桑在外喊道:“公子,到了。” 萧文景起身,回头看了一眼仍坐着不动的阮轻湄。 “现在不担心生病了吗?阮姑娘?” 阮轻湄笑了笑,“哪能啊,奴家这就下来。” 她异常地乖顺,反倒让萧文景皱了皱眉,不过即便她打什么算盘也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下了船,阮轻湄直接被黑布蒙上了眼睛,她在心里记着时间,记着转了几次弯,明明心里算计到极致,面上却是一副懵懂失措的表情。 终于,弯弯绕绕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阮轻湄眼前的黑布终于被揭开。 这是在一座宅院里,寂静非常。 扶桑关上门退了出去,内厅里只剩下阮轻湄和萧文景两个人。 萧文景从墙上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白瓷瓶丢给她。 “认识吗?” 阮轻湄见此,心中已然有了预料。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拔开木塞闻了闻,然后一脸惊喜的表情道:“这不是我今天才丢的药吗?怎么会在萧公子这里?” “你换衣服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眯着眼打量她,眉间掠过一丝坏笑。 阮轻湄咬牙,“是吗?” “阮姑娘好定力。说实话,我挺欣赏你的,只是,我不喜欢不受控制的聪明人。” “所以,你把我劫到这里,是为了除掉?” 萧文景勾了勾唇,“我说了,阮姑娘是个宝贝,是宝贝,毁了则可惜,自然要握在手里才舒坦。” “若传言无误,萧公子,是当今禹王殿下的人。”阮轻湄不慌不忙继续道:“可我倒是觉得,萧公子不像是甘于屈居人下的人,不如这样如何,我们做个交易,我帮你扳倒禹王,从此以后我们各不相干,如何?” 她在分析人心,可惜萧文景并不吃那一套。 “扳倒禹王?阮姑娘好大的口气。倘若我答应了放你回去,怕是明天便寻不到姑娘的人了吧?” 阮轻湄:“……” 好吧,她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正在阮轻湄低垂目光思索计策的时候,萧文景突然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阮轻湄吓了一跳,往后退道:“你,你要干嘛?” 那双眼睛盯着人的时候着实摄人心魄,就像是有妖精在吸**魄一般,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后背已经贴上了墙根,退无可退。 萧文景很高,微微附身凑近的时候有一种巨大的压迫感,阮轻湄不由得咽了咽唾沫,刚要开口说话,唇便被堵住,上面温凉柔软的触感让阮轻湄的脑袋一懵。 woc?登徒子! 第8章 收点利息 她下意识地抬脚就要踹那人的脆弱地带,但是腿却被另一条修长有力的腿狠狠抵住,动弹不得。 就连她想要伸手推他,也是在瞬间,两只手便被制住,被迫高举在头顶。 “唔唔!我艹你%#@……” 就在她挣扎之间,牙齿被撬开,然后一个不知什么的东西滚入她的喉咙,差点没把她呛死。 而这时萧文景已经放开了她。 阮轻湄剧烈地咳嗽,想把那东西吐出来,却是直接被人捏住了下巴。 那颗药,彻底滚落腹中。 “你给我喂了什么?” “毒药。” 对方言简意赅,甚至唇角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毕竟阮姑娘可是我第一个亲自喂的人。” 他继续说道,言语恶劣至极。 阮轻湄此刻心里已经恨不得把这人大卸八块了,可现实是她根本打不过他。 “此药名为噬心,每月初一发作,解药只有我这里有,阮姑娘,该如何抉择,你大可自己掂量,是成为我听话的棋子为我办事,还是每月守着这噬心毒想死不能,全由姑娘做主。” “扶桑,送客。” 说完,他直接就让守在门外的扶桑送人离开。 阮轻湄的眼睛重新被蒙上黑布,在看不见的地方,她垂在手边的拳头轻捏,离开前语气冰冷地问道:“如果我要找你,怎么找?” 萧文景没说话,倒是一旁的扶桑神色高傲地开口道:“我家公子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派人联系你。” 阮轻湄冷笑了一声,“京师四公子榜首,真真是衣冠禽兽,道貌岸然。” 对此,萧文景神色未变,淡淡道:“我便权当阮姑娘是在夸奖我了。此外,时辰不早了,若姑娘回去晚了,怕是要挨训,走吧。” 出来时的地点已然换了。 阮轻湄看着眼前尘土飞扬的官道,沉默不语。 她这算不算是,不去惹麻烦,但麻烦还是自己找上门来了呢? “阮小姐,剩下的路,您应该认得,就自己走吧,在下告辞。” 扶桑轻蔑地抱了抱拳,然后便要转身离开。 阮轻湄盯着这个侍卫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俯身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子。 毫无征兆地投向对方的脖颈处的某个穴位。 动作快准狠! “噗通”一声,身高七尺且常年练武的青年,直接倒地昏迷不醒。 “你主子欠我的,我只好先从你们这些走狗帮凶身上讨点利息。” 她走近蹲下身子,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手起刀落削下对方的一条胳膊。 温热的鲜血喷了阮轻湄一脸,可她神色冰冷无情,就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一样。 即便是这样的断臂之痛,昏迷的人也依旧没醒过来,只是皱了皱眉头。 阮轻湄收起匕首擦拭干净,重新塞回靴子里,而后看了一眼四周这近乎于荒山野岭的环境。 “如果没被野狼叼走分食,算是你的幸运。” 也不管那人听不听得见,她兀自说完,便直接转身离去。 第9章 命定劫数 回到媚香楼后,阮轻湄先为自己诊了脉,却并未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异样。 想了想,她从针线篮里找出一根细针,刺破了食指指腹,鲜血滴入破瓷碗中,直接放到了院子里的一个老鼠洞外。 结果死了一大群老鼠。 且死相惨烈。 阮轻湄看着那一幕,深吸了一口气。 正巧这时白姑进来,张口便问道:“阮轻湄,你这答应给我的……呀!这儿怎么这么多死耗子啊?” 因为看见那一幕,她话音陡转。 阮轻湄神色冷冽,并不想多解释,只是道:“那治嗓子的药我暂时没法提供给你了。” 白姑一惊,有些着急地问道:“为什么?我可是帮你找来了你想要的草药的,而且你在这里的这几个月,我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你,阮小姐,做人可不能不讲信用!” “因为我必须先离开一段时间。”她说得很简略。 白姑也算是大致了解她说话做事的风格,没问为什么要走,以及这里是教坊司怎么走得掉,而是直接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归期不定。”她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今晚就要走吗?” “嗯,今晚。” 就在阮轻湄等着白姑还要问什么问题的时候,却见面前的女人从腰间扯下了一个锦囊。 “你在这里做工也不会有什么余钱,这点银子算是给你路上做盘缠,别太苦了自己。” 看着白姑将钱袋递过来的一幕,阮轻湄捏着眉心的动作一顿,漆黑的眸子中划过一抹诧异。 对于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她是一个连“为什么”甚至都懒得问的人。 因此她只是摇了摇头,将钱袋推了回去,“后会有期。” 然后便轻功一跃,只身消融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阮轻湄离开得很顺利,因为萧文景根本连监视她的人也没派,大致是对那噬心毒自信到了极致。 当天晚上彩云轩失了一场大火,火被扑灭后从里面抬出了一具焦黑的胖女尸,教坊司的官员清查了一下失踪人口,确定死者为罪臣之女阮轻湄后,便上报了户部。 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小得甚至掀不起一丝风浪。 也可能是已经在暗处酝酿了什么风浪却无人察觉。 三日后。 玄真观。 一位身材纤瘦的女子盘腿坐在冰床上,她黑发如瀑,面容纤美。面色是不正常的白,双眸紧闭眉峰微蹙,抿着冻得青紫的唇,浑身轻微地发抖。 她身上只裹了一件单薄的素衣。 而在她身后,还有一位穿着白色道袍的男子,看不出来年纪的一张脸,却是气质冰寒,一丝不苟。 玄真观主正在把最后一根金针用内力逼进阮轻湄的体内。 而在金针归位的那一瞬间,端坐的阮轻湄突然嘴里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玄真观主摇了摇头,将金针全都收起,“无用。” 阮轻湄面色苍白地将衣服拉起,而后擦了擦唇边的血迹,“难道我以后就真的要永远受制于人了吗?” 玄真观主看了她一眼,高深莫测道:“你从小便拥有不同于常人的天赋,如今也是命定的劫数。” 第10章 切骨之恨 “命?” 阮轻湄轻喃着这个字,漆黑的眸中划过复杂的情绪,像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记忆,良久,她冷笑一声,“师傅,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信这些东西呢。” 玄真观主没有回复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十五岁下山,如今已经快三年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要不要去见见你的师兄妹们?” 阮轻湄摇了摇头,“不了。” “你还在怨你师兄?” “不。”阮轻湄从冰床上下来,穿好鞋子,而后看向师父,“不是怨,是恨。” “修道一途,最忌讳心魔。” “或许师父当初就不应该算计我,我和你们不一样,无心修道。师父,不管您承不承认,您都确实看走眼了呢。”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神却冰冷,然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总有一天你会懂为师的用心良苦。”看着阮轻湄离去的背影,道长淡淡地念道。 可惜阮轻湄已经走远,听不到了。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地离开了玄真观,在山脚下的小镇要了一间客栈,琢磨着以后该如何。 “客官,我们这儿每月初一新客打折,您要不要登记一个名字?酒水全免哦。” 店小二第一次见到这般美得不像话的女子,笑着殷勤招待道。 阮轻湄愣了一下,“今天是……初一?” “对啊!” 阮轻湄的神色几经变化,在店小二催促着要不要登记一下名字的时候,摇了摇头,然后将银子扔给他,“要一间上房,饭菜送房里,其余时间不要来打扰。” 店小二虽然有些可惜,但还是热情道:“明白!客官您这边请!” 阮轻湄一天都闭门未出,因为她不知道毒性什么时候会发作,只好一直等着。 子夜时分。 正在榻上盘腿打坐的阮轻湄突然感到一阵心悸,随后便是密密麻麻宛如针脚一般的痛感从心脏的位置传来,那种感觉就像随时要死掉一般,可感知却是鲜活无比。 阮轻湄浑身都已经被汗打湿,整齐的头发变得一绺一绺的凌乱,唇被咬破,原本盘腿而坐的姿势也变成了侧卧蜷缩在床上,整个人像一只被烈火烹烧的虾子。 狼狈至极。 折磨整整持续了三个时辰,期间阮轻湄疼昏了四次,但每次都是刚失去知觉就又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拉扯着强迫醒来。 “萧、文、景!” 清晨的第一抹亮光透过窗扉打进屋子里,床榻上宛如一滩烂泥般趴着的女子终于停止了颤抖,指骨发白地捏着床单,从牙缝里蹦出这三个字。 …… 千里之外的京城,正在和人对弈的萧文景突然打了个喷嚏。 棋桌对面,卫衔笑嘻嘻道:“怎么?你这是受了风寒?” “今天是初一吧?”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对啊,怎么了?” 他面色未变地执棋落了一子,“怕是有人惦记我了。还有……你又输了。” 卫衔颓丧地丢了棋,“不跟你下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听说你这几日去媚香楼去得很勤。”萧文景突然说。 卫衔挠了挠头,有些心虚,但还是如实道:“骊歌因为她姐姐的事正难过呢,我就是去陪陪她。” “还答应为其父平反?” 卫衔一噎。 “去吧。”萧文景道。 卫衔有些惊喜,“文景,你不反对我?” “这京城的水,就该搅得再浑一点才好。”他捏着墨玉制成的棋子,神色晦暗不明道。 第11章 金钱的力量 毒性发作就仿佛得了一场大病,整整三天,阮轻湄才勉强恢复过来。 而后的十几天,她先是采买了一些药材,然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心炼药。 与此同时,她还重新捡起了自己不太重视且荒废许久的武功,每天练得发狠。 眼看着快要到下一个初一了,阮轻湄才终于骑马前往京城。 京城。 人人都在谈论着下月十五一年一度的教坊司考核。 “教坊司考核”是官方说法,在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谈里,更愿意把它称为“花魁大选”。 阮轻湄混在人堆里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和萧文景有关的谈话后,便压低毡帽檐出了城。 根据记忆里大致的印象,在日落之前,她找到了之前萧文景把她掳到的那座宅邸。 守株待兔了两天,终于在第三天夜里,蹲到了萧文景来这里和什么人谈事情。 夜半,客人才离开。 阮轻湄就缩着身子躲在树上,这两天她基本上已经摸清楚了,这座院子里的守卫总共有十个,表面上看似乎只是座主人不常来的空宅子,实际上那些守卫全藏匿在暗处,偶尔才会现身形。 而她的武功虽然打不过萧文景,但是对付这些小喽啰,还是绰绰有余。 也得亏他们藏得妙,连队友轻易都看不见的那种,这也给了阮轻湄机会逐个击破,还不被发现。 等第十个暗卫逐渐察觉到不对劲刚要叫人的时候,一把匕首已然切断了他的喉咙。 人头滚落。 阮轻湄收起刀,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潜入了内院。 主屋的卧室内烛火已息,阮轻湄天生便能夜视,悄无声息地揭开一块瓦片,看到下方床榻上熟睡的某人,阮轻湄呼吸不由粗重了几分。 她并不着急,先给自己服了一颗丹药,然后便一点一点在房顶上布置机关。 床上假寐的萧文景早就听到了屋顶上的细微响动,但他假装不觉,甚至他不仅猜到了来者是阮轻湄,还猜到了这姑娘是想给他下药。 他并不多放在眼里,甚至打算陪她玩一玩,于是便耐心等待。 由于萧文景闭着眼睛,因此并没有察觉到屋顶上已经破了许多“洞”,密密麻麻如同繁星一般,而且每个洞口还挂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白面布袋。 就在嫌阮轻湄折腾的时间未免太久时,他突然听见齐刷刷的绳子被割断的声音。 睁开眼睛的一瞬,便看到洋洋洒洒的像面粉一般的白色粉末从天飘洒下来。 其量之大,简直让人避无可避,白色的粉尘无孔不入。 萧文景试想过很多种投毒的办法,但唯独没想到阮轻湄能用这种损招,毒药不要钱的吗?! 尽管他以极快的速度拉起被子裹住脑袋,但还是无可避免地吸入了少量药粉。 可就是这极少量的,不过片刻便让他有些头晕目眩,手脚松软,足见药效之强。 药粉攻击取得胜利,阮轻湄噙着笑从房顶上跳下来,眼底却是不含半分笑。 “萧公子,玩脱了吧?” 闻言,萧文景眼前一黑,“你知道我是装睡?” 第12章 羞辱报仇 “知道或不知道,现在再谈又有何意?你现在怕是连从床上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吧?” 萧文景的嘴角扯出一抹笑,然后一动不动地望着房顶外的夜空,“阮姑娘有勇有谋,我对你果真没有看错。” “试图控制我,就是你最大的错误。” 阮轻湄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因为药效控制的时间只有一刻钟,所以她迅速走上前来,手脚麻利地扒掉了萧文景的上衣。 萧文景只感觉上身一凉,紧接着便感觉到一只手在他裤腰处摸索。 他面色一变,想伸手捏住那双作乱的手,奈何根本没有力气,只能冷声喝问道:“你要做什么?” “现在知道怕了?” 阮轻湄说着,根本不怕他威慑的眼神,很快便将对方的裤子也扒掉了。 而后便迅速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铁链,将那个被脱了个精光的男人手脚都牢牢地捆在床上。 京师赫赫有名的第一公子,被人以“太”字形屈辱地捆在了床榻上。 一向以淡定从容着称的萧文景头一次气昏了头,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妄为不知羞耻的女子! “阮轻湄!” “我在。”她语气凉凉地应了一声,十分欠揍。 虽然被萧文景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憷,但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当然不能半途而废。 于是她不怕死地拿出了画纸和笔。 “天下第一公子的裸体,你说万一流落出去,应该有不少人感兴趣的吧?” 她作死地问了一句,然后便提笔欲画。 然而墨迹刚落到纸上,她便突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重新走向床榻。 “戴着面具可真碍眼呐。” 说着,她便伸手想要摘去对方的脸上的面具。 萧文景此刻周身的气氛凝滞且压抑,他神色晦暗地说道:“这个世界上看过这张脸的人都死了。” 像是威胁,但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阮轻湄碰上那枚面具的指腹一颤,顿了顿,她还是选择收回手,轻咳了两声,“一张脸而已,我本也不好奇,说不定还丑得辣眼睛呢。” “跟下面那个一样丑。”她言语恶劣地补充道。 萧文景的脸色再次黑了黑。 见此,阮轻湄满意地重新坐回桌案前,然后便一心开始画写实派工笔画。 她的画技是连师父也称赞过的,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沦落到画春宫图的地步。 如果不是因为两人之间有着深仇大恨,看见这么美好的肉体,阮轻湄说不定还会不吝惜地夸上一两句,可现在,她只恨不得一边画一边各种出言羞辱讥讽。 “萧公子,你这个腰也有点太窄了吧,男人腰使不上劲儿的话应该很容易不行吧?啧啧啧,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你招个面首然后屈于下位不就不用动了吗?” “啧啧啧,你这屁股也不够翘啊,虽说有腹肌,可腹肌那抵得上翘臀好摸?我听说教坊司的小馆到时有不少练屁股的秘法,有机会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学习学习嘛。” …… 第13章 你睡地上 阮轻湄的每一句话无异于把一个男人的尊严按在地上摩擦,而萧文景始终都只是一言不发地抿着唇,阮轻湄渐渐觉得无趣,后来便住了口。 他俩不说话的时候,只从表面上来看,俊男美女,一个充当画师一个充当模特,在月色下,这副画面其实也是挺美好的。 一刻钟后,萧文景渐渐恢复了力气,他抿着唇抬眼,看到阮轻湄尚未画完。 阮轻湄察觉到他的眼神,好心地提醒道:“你不用想了,这铁链可是我找人用玄铁打造而成的,坚硬无比,就算你恢复了力气也挣不开。” 就在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咔嚓咔嚓的锁链断裂声。 阮轻湄手一抖,画笔直接掉落到了地上,神情有些呆滞。 woc?! “是这种坚硬吗?” 萧文景的声音幽幽响起,如金石击玉之声,但在此刻阮轻湄只觉得是死神索命。 她拔腿就想要跑,然而还没有跑出门就被萧文景提着领子揪了回来。 这一刻阮轻湄的内心是崩溃的。 “萧兄,大家都是文明人,有话好好说,我们可能有点误会……” 她话音未落,便被扔到了床榻上,而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压了上来,他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冰冷的性感,在阮轻湄的耳边的炸裂开来。 “是有点误会,我的腰行不行,不如就让阮姑娘亲自来试试?” 温热缠绵的呼吸洒落在耳窝,还有小腹上有些硌人的触感,都让阮轻湄的脸颊有些发烫。 “萧,萧文景,我错了,这样好不好,你把解药给我,我把那些画都撕了,绝口不对外提今天的事,并且保证以后永远也不出现你眼前,咱们一笔勾销,你看好不好?” “我看,不好。” 话落,阮轻湄便觉得锁骨上一疼,是被牙齿咬的。 “我去你tm属狗的啊?” “你最好乖一点,不然,我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道,话语暗含一丝威胁。 阮轻湄忙点头,“我保证听话,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萧文景看了她一眼,捡起散落在床边的一段铁链,两头分别缠在自己的手腕上和阮轻湄的手腕。 “现在,睡吧。” 阮轻湄看着被绑上的手腕,扯了扯,发现自己的内力根本震不断,然后便听到那一句“睡吧”。 她有些愕然,“你说啥?” 萧文景唇边勾起一抹轻蔑的笑,“你想什么呢?你睡地上。” 阮轻湄:“……!!!” “地上那么凉!你让我睡地上?!” “干我何事?” 他说罢,便直接盖上被子重新躺在床上了。 背对着阮轻湄。 阮轻湄此刻心里无比后悔,她刚才就应该直接找一群大汉上了萧文景,给这人留下心里阴影才好,而不是画什么春宫图,现在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萧文景不知道阮轻湄心中所想,如果知道了,怕是连地铺都不会让她打。 第二天天没亮,阮轻湄被尿给憋醒了。 她现在非常非常想上厕所,可是萧文景还在睡着,而且手上绑了一条铁链子。 无奈,她只好趴到床边把萧文景推醒。 第14章 两年之约 萧文景天生浅眠,几乎是阮轻湄刚一推他他便醒了。 “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阮轻湄皱着眉,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啊,于是便直接道:“我想尿尿。” 萧文景:“……憋着。” 说完便又翻身睡去了。 阮轻湄:“啊啊啊啊!萧文景!混蛋!你还有没有点人性?!” 她毫无形象地一边尖叫一边手脚并用往某个男人身上挥打。 侧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的萧文景感觉耳膜都要被吵破了,他拧着眉捏住了阮轻湄胡乱挥舞的手腕,“住嘴。” “让我去厕所!”她怒瞪着他。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萧文景扶了扶额,起身套上外衣。 阮轻湄看他这架势,惊了一下,“你,你干嘛?” “不是你嚷嚷着要上厕所吗?” 阮轻湄噎了一下,又羞又怒,“那你把这个锁链解开就行了,男女有别你不知道吗?” “男女有别?”萧文景系着腰带的手一顿,凉凉地挑眉凑向她,“原来你还知道男女有别呐?” 阮轻湄:“……” 正是因为听得懂这人话里暗含的嘲讽,她才更加一时说不上话来。 萧文景穿好外衣,扬了扬手腕,恶劣地催促道:“走啊?愣着作甚?” 阮轻湄深呼吸了一下,终于挪动脚步。 她不信萧文景真的会跟着! 而事实是,那狗混蛋真的亦步亦趋地跟上了! 茅房外。 阮轻湄捏着拳头终于停下了脚步。 “我答应为你做事。” 萧文景挑眉,神色挺平静的,“条件?” 阮轻湄转身看向她,“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筹谋,也不想知道,在此期间我可以听你命令为你做任何事,但期限是两年,两年后解药给我让我离开,并且永远别再来骚扰我!” “如果我不答应呢?”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道。 “那我便是拼死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狱了。” 闻言,萧文景勾了勾唇,“我就欣赏阮姑娘这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狠劲儿,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他噙着笑盯着阮轻湄,而后一圈一圈解开了缠在腕上的玄铁链。 阮轻湄哼了一声,转身一路小跑去了茅房的位置。 不为啥,慢一步她可能就憋不住了。 看着阮轻湄的背影,萧文景不禁勾唇笑了笑,然后转身回了屋内。 他刚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便看到扶桑一路急匆匆地赶来。 扶桑的左边袖子空荡荡的,一个多月不见,形容沧桑沉默了许多,他右手握剑抱拳,“公子,属下来时发现外面的侍卫死了一个,其余者全部都被药昏了。” 萧文景微微颔首,面色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我知道了,死者好生安葬,赐银给其家属,其余者……全部领一百军棍,以示惩戒。” “是。另外,属下凌晨时分发现刑部尚书……” 他正要禀报正事,话未说完便见自家公子抬了抬手,是制止的意思,扶桑行动快于大脑地住了嘴。 转身,便看见了甩着手上的水珠进来的阮轻湄。 第15章 新的身份 “公子,这位是?” 扶桑虽然曾见过阮轻湄变胖变瘦的“妖术”,但只是粗略的一个背影,并未看到过她真正的模样,因此并没有认出。 倒是阮轻湄见了他,不以为意地扬了扬眉,“呀,你还活着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文景出声道:“扶桑,不得无礼。” 扶桑有些气愤,有些委屈,“公子,这个女人是从哪冒出来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你现在认识了,她是我的人。”萧文景言简意赅。 听到他这般淡然自若的说出这种话,阮轻湄脸色一滞,好在憋着没有反驳。 扶桑则是还要说话,萧文景却挥了挥手,“好了,先退下吧。” 阮轻湄看着扶桑离开后,微微勾唇,笑容里也辨不清含不含讽刺,只是道:“这傻孩子忠心耿耿,倒是不知自家主子用了一个害他失去手臂的女人。” 萧文景听了她的话,丝毫没有被激怒的迹象,只是淡淡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扶桑如此,阮姑娘亦应该如此。而且,阮姑娘怕是忘了,罪臣之女阮轻湄已于上月死在媚香楼的一场大火里,现如今尸体怕是已经发臭了。” 阮轻湄才想起这件事,愣了一下,“对哦,我已经死了呢。” 萧文景听见她的自语,不由瞥了她一眼,很想翻个白眼但是忍住了,“你都忘了你已经死了?” “这不是最近事多嘛。” “忙着找我报仇?” 阮轻湄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哪儿能。” “对了,明天就是初一了,你可以先把压制毒性的药给我了吧?”她问。 这次萧文景倒是没有和她扯皮,而是直接扔给了她一个白色的瓷瓶。 阮轻湄接住,拔开塞子看了一眼,里面果然有一枚药丸。 她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将瓷瓶塞入袖中。 然后抬眉,“说吧,这段时间需要我做什么?” 萧文景的面前有一张地图,是十分详细的京城布局图。 他修长有力的指骨在地图上的某一处点了点。 阮轻湄看向那个地方,皱了皱眉,“媚香楼?” “你想把媚香楼变成自己的势力?” “聪明。” 媚香楼隶属于教坊司,属于朝廷机构,如果能暗中将媚香楼全部换成自己的人并且加以培养,这绝对会是一个十分强大的情报网。 当然,如果被发现,也绝逼是诛九族的谋逆大罪。 阮轻湄想了想:“我可以做,但身份上……” 书房里,两人的谈话一直持续到晌午。 因为太饿,阮轻湄中午干脆就在这里用了午膳。 她要有新的身份首先必须得有一个新的名字,谈到这个,萧文景想了想,“你既是我的人,便随我姓萧罢。” 阮轻湄:“不要,我才不要跟你一个姓!” 萧文景:“至于名字,单名一个纯好了。” 阮轻湄:“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了我抗议!” “抗议无效。” 阮轻湄愤愤地戳了戳碗里的米饭,“姓萧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叫萧纯?你是在内涵我吗?” “看来纯儿姑娘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他改口改得极快,话语里带着戏谑。 第16章 多了亲人 三天后。 一个荒僻的小村镇里来了一队锦衣华服气派非常的人马。 阮轻湄新家还没有焐热,就又要挪窝。 在这里她叫萧纯,是五品文官萧家老爷的二女儿,多年前因为逃难和家人失散,如今好不容易才找到。 萧文景在此之前只是派人将她送到了这里,只留下一句耐心等待然后人就不见了。 阮轻湄心里一边mmp,一边等,三天后终于等来了这样一队人马。 她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多说,提步上了马车。 一个穿着翠绿衣衫的小丫鬟扶着她上了马车,然后便在车窗外侍立。 马车缓慢地行驶了一会,车内的阮轻湄挑开车窗帘,冲窗外的小丫鬟招了招手。 小丫鬟愣了一下,“二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吗?” “你进来,我有话要问你。” 小丫鬟听话地上了马车。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换翠儿。” 阮轻湄点了点头。 因为萧文景事先什么信息都没有告知她,所以阮轻湄对这个萧家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靠人不如靠己,她只能自己打听。 于是她继续问道:“我问你,萧文景和萧家有什么关系吗?” “萧,萧家?”翠儿莫名觉得这位二小姐的口吻有些怪怪的。 阮轻湄噎了一下,找补道:“我这不是刚得知自己的身份还不太适应嘛,我这样问好吧,萧文景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吗?” 在阮轻湄的印象中,京师里对萧文景的身份来历都一知半解,只知道是在两年前才突然出现这么个人。 等大家回过神来想查一查这个人的身份时,对方已经一跃成为了京师第一公子,背靠当今瑞王。 翠儿在听到萧文景的名字时表情有些犹疑,“小姐说的可是京城四公子之一的萧公子?” “对,没错,就是他!” “小姐真会说笑,萧公子那样神仙般的人物,出入都是王侯将相,若真有什么关系,咱家老爷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还只是一个五品官了。” 闻言,阮轻湄笑了一下,“你这小丫头还挺有趣的,敢这么吐槽你家老爷?” 提到这个,翠儿笑了笑,“小姐你从小便离家,有些记忆可能都忘了,小姐的父亲是最随和不过的,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极好不过。” “是吗?”阮轻湄点了点头,心里不大感冒。 不出她所料的话,这一家应该要不了几日就要被抄家了,毕竟萧文景最终的目的是让她有一个干干净净的身份进入媚香楼。 一路颠簸,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到达了萧府。 府院的两尊石狮子中间站了不少人,萧家老爷和萧家夫人,还有一个面庞稚气未脱的少女,其余皆是府里的丫鬟婆子。 “娘亲!是姐姐的马车呢!姐姐到了!” 远远地,阮轻湄便听到一个少女清脆娇俏的声音喊道。 她刚下马车,便被一个保养得宜的美妇人握住了手腕,美妇人眼眶有些微红,“纯儿,娘亲的纯儿,这么多年了,娘亲都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你看你瘦的,在外面是不是吃了不少苦……呜呜呜……” 第17章 斩不断理还乱 阮轻湄一时有些接不上。 这是演戏还是?演戏也不用这么逼真吧?怎么回事,难道萧文景没有和这家人“串通”好吗? 她越想,越忍不住怀疑自己是暗中顶替了别人女儿的身份……萧文景这个杀千刀的!他的手怎么能这么长?! 没办法,阮轻湄只能硬着头皮道:“娘,我这些年过的挺好的,您别伤心了。” 阮轻湄的母亲在还没有什么记忆的时候就去世了,因此她对母亲的印象很淡,叫出这么一个称呼也没什么困难的。 另一旁,父亲萧中天和妹妹萧稚也跟着劝慰道。 萧家人上上下下都很热情,阮轻湄这个冒牌货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在正厅用完午饭后,三小姐萧稚时不时眼巴巴地瞅着阮轻湄,一副想亲近又不太敢亲近的模样。 这是因为阮轻湄虽然已经在竭力收敛自己身上“离我远点”的气质,但多多少少还不能完全收敛。甚至对于那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也是别来烦我。 萧夫人道:“稚儿这丫头,别看她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实际上可害羞了,她这是喜欢你呢!” 阮轻湄“哦”了一声,然后什么话也没说,用了两杯茶便起身告辞回房了。 反正她的任务只是进入媚香楼而已,和这家人的关系她没必要经营,也懒得经营。 阮轻湄不亲近的态度让萧夫人多多少少有点伤心,“纯儿她,她是不是心里还在怨咱们啊?” 萧中天道:“你就别胡思乱想了,纯儿刚回到家里,好多地方还不习惯,关系也是要慢慢适应的嘛!” “是啊娘亲,您就别多想了!” …… 夜深人静时,阮轻湄的院子来了一位客人。 她和萧文景都是属于浅眠的那一类,再加上来人也没遮掩,几乎是他刚拉开椅子坐下时,阮轻湄就醒了。 床榻前隔着两扇屏风,影影绰绰可以看见床上轻拢衣衫的人影。 “都是老熟人了,在我面前就不用穿这么多了吧?” 那人略带些吊耳两当的邪肆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夜里,阮轻湄的脸黑了黑。 “对于你,还是要的。”她不咸不淡地回怼。 萧文景笑了一下,“我来看看你,感觉怎么样?” “我问你,萧家人不知道我是冒充的吗?”阮轻湄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 “嗯。” “那你这未免有点太……” “他家大难临头却不自知,我不过是顺水推一把罢了,那真正的二小姐,还能因此躲过一劫。有何不好?” 阮轻湄哑口无言。 萧文景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自古以来,女子多难成大事吗?” “为什么?” “因为女子最容易感情用事。”他定定地看着她说道。 阮轻湄:“你是想提醒我别对萧家人投入太多感情?以免将来斩不断,理还乱?” 扯唇笑了笑,她说:“萧兄未免太高估我了。” “如此最好。” 他说着,突然起身绕过了屏风。 第18章 试探她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银色的面具和略带点光洁的下颌线。 阮轻湄有些错愕,捂着被子往后缩了缩,“你,你想干嘛?” “我忙了一天,纯儿姑娘,累。” 他话音很软,说着,无赖般地躺倒在了床榻的一侧,并将被阮轻湄裹在身上的被子扯过了一角盖在身上。 “你混蛋,登徒子!” 阮轻湄白皙的脸庞上覆盖了一层带着红晕的薄怒,抬脚便要把他踹下床。 然而她还没有踹到对方,就被萧文景一个翻身,有力的长腿隔着被子直接压在了她的腿上。 “啊啊啊啊你tm混蛋!” 萧文景闭着眼睛趴在她身上,说话间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窝和侧脸,声音低哑,“声音小点,万一引来了人,纯儿姑娘便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闻言,阮轻湄一瞬间的害羞和脸红全部烟消云散,她现在恨不得能有十双手,把这个既霸占她的床又威胁她的混蛋给掐死! 而最后,没有将想法付诸于行动的原因是……她睡着了…… 毕竟是赶了一天的路,本就累极,而身侧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莫名让她有种久违的安全感,因此几乎是气着气着就陷入梦中了。 第二天阮轻湄醒来时,身旁已经没了人。 她迷迷糊糊地耷拉着眼皮想了好久,才想起昨天萧文景好像是来过了。 那个可恶的男人! 她愤愤地捏了捏拳头,在丫鬟的伺候下梳洗好并且穿戴整齐后,便去前厅请安用膳。 从昨天,阮轻湄也基本了解,萧夫人只生了三个女儿,虽然没有儿子,但是萧中天也没打算纳妾,像这样琴瑟和鸣的夫妻在官宦人家着实少见。 早上的菜肴很丰富,阮轻湄原本还有些奇怪,但是等到了中午用膳时,当她发现中午的菜肴大都是早上她夹过的菜肴之后,就明白了。 不经意间对上萧夫人殷勤望来的目光,阮轻湄心里莫名有些异样的感觉。 下午萧夫人差人给她送来了一套新做的衣服和头面,说是明日忠勤伯府设宴,到时顺便带她一起去见见各家的公子小姐。 拒绝还得找理由,阮轻湄懒得找理由,便答应去了。 次日忠勤伯府上张灯结彩,阮轻湄被萧稚拉着到处乱逛,才后知后觉这个忠勤伯福是大姐姐萧娴的夫家。 而今天是她小外甥的满月宴。 大概是因为伯爵府的地位,宴会上阮轻湄也看到了萧文景。 和萧家大姐姐以及大姐夫寒暄了一会儿,阮轻湄便寻了个理由脱身,去找萧文景了。 当然,没有引人注意。 “萧娴这算是高嫁?难道萧家这次的祸患缘由在忠勤伯一家?所以说这应该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她问了很多,萧文景没忍住笑了笑,“你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按顺序。” “是,没错,没错。”他一本正经地答道,随后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我记得阮家也是被瑞王一事殃及鱼池的,你难道就从没想过为家族平反?” 第19章 我不会亏欠你 阮轻湄语气轻蔑,“我不信萧公子在找到我之前没有调查过。” “在阮家人眼里,阮大小姐可是灾星。” “阮家会忽逢大难便是因为她从小带的煞气,也是因为这煞气,九岁便被送上道观自生自灭,直到十六岁才被接回府中替妹妹不想嫁的婚事接盘。” 她语气淡漠地,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萧文景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半年前,阮家大小姐在与祁侯公子大婚当日被抛弃,可谓是一夜之间沦为满京城的笑柄。 “是吗?可在下所查到的是,两年前阮家大小姐与祁侯府的公子定下婚事后,侯府日薄西山的气候才满满好转起来的。” 他顿了顿,口吻意味不明地说道。 闻言,阮轻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表情强装自然道:“巧合罢了。”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萧文景心思竟然如此细致,这都能察觉到关联? “我从来不信什么巧合。”萧文景噙着笑看向她,“虽然我不知道阮轻湄是经过了怎样一番心里斗争才决定答应这门别人不要的婚事……并且在此后对祁候近乎鞠躬尽瘁的,但是纯儿姑娘,你选择忠心于我,我是绝对不会亏欠你的。” 萧文景的话让阮轻湄无可避免地再次回想起了当初那个一心一意帮祁颂年撑起整个侯府的自己,愚蠢卑微且不长记性的自己。 她怔了好一会儿,而后才深深地看了萧文景一眼,“谈不上什么亏欠不亏欠的,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只要两年后你别毁约就行。” “放心,我不会毁约的。”他轻轻笑着,语气笃定。 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各自离开了,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阮轻湄重新回到凉亭那边的时候,远远地便听到了丫鬟婆子们的争吵声。 其中还夹杂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阮轻湄记性很好,这声音一刻钟前还跟她说过伯爵府太无聊,让她和萧稚一定要常来陪陪她的。 她急忙提步跑了过去,挤开人群,便看到正中间的空地上跪倒在地上浑身湿透着痛哭的女子,还有她怀里拼命地抱着的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周边有慌乱的快去叫大夫以及各种听不太清的争吵声,都淹没在一个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里。 “怎么回事?”阮轻湄看向了萧娴身旁拭泪的萧稚和萧夫人,禁不住厉声问道。 萧夫人已经悲恸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有萧稚抽噎着回答道:“南哥儿被人推倒水里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呜呜呜……” “嘿,你这小姑娘可不能乱说话,我们夫人好心来救人,淋了一身水不说,现在还要被你们空口白牙这般诬陷!真真儿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三五步之外,一位年轻貌美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披着斗篷,因为下过水,脸色冻得有些发青,散乱的发丝滴着水,捏着手绢轻声咳嗽着。 而说话的是她旁边的丫鬟。 “秋菊,不得无礼。”那夫人低声呵斥道。 丫鬟低下了头,“是。不过奴婢也是实话实说,夫人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人这么欺负。” 第20章 施针救人 那夫人没说话,只是又咳嗽了两声。 阮轻湄看了那人一眼,见郎中已经被领来,便低声问萧夫人道:“那妇人是何许人也?” “是忠勤伯世子的侧室。”萧夫人叹了口气,默默垂泪。 阮轻湄了然地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不打算插手。 而这时郎中已经把过了脉,一只手捏着山羊胡子,叹气摇头,“小公子年岁太小,这湖水寒凉无比……唉,便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救不了了,请世子夫人节哀,速速准备后事吧。” 萧娴闻言,整个人像是瞬间丢了魂魄一般,连哭都不会哭了,“怎么会这样?大夫,你看看南哥儿,他明明还有呼吸,怎么会救不了呢?” 那郎中只是摇了摇头,“这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一时间院子里气氛都无比沉默。 阮轻湄看了看那郎中,又看向那小世子,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漠地看着。 不远处注意到这一幕的萧文景唇角勾了勾,很好。 他对阮轻湄的表现很满意。 “大姐,南哥儿不会有事的。” 女子冷漠的声音在一片低低的抽泣声中响起,所有人一愣。 萧文景则是面容有些僵硬,心中升起的那几许满意烟消云散。 果然还是妇人之仁,成不得大器。 他直接甩了袖子离开,对于接下来的事情没有半分兴趣。 而大家的注意力此刻都在阮轻湄身上了,也没有注意到角落的动静。 萧娴更是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捏住阮轻湄的衣袖,“二妹妹,你有办法对吗?你刚说你能救南哥儿是吗?” 她眼眶含泪,强忍住要哭出来的冲动,便是再心硬的人看了,也忍不住心疼。 阮轻湄点了点头,面色古井无波,“是,我能救。” “呀,我说世子夫人,您再心疼小世子,也不能病急乱投医,你那妹妹才几岁?居然大言不惭到了这种地步。” “对啊,那可是连柳郎中都治不好的情况,你就不要再折腾了,让小世子安安稳稳地去吧。” “什么叫折腾?!”萧娴突然嘶吼出声,声音悲切,“那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掉?” 她情绪几度失控,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哽咽着看向阮轻湄道:“二妹妹,我信你,你一定要救活南哥儿。” 看着她这样,阮轻湄思绪恍惚了一下,眼神中的情绪莫名复杂,袖中的指节动了动,最终还是抬手轻轻地抱了一下萧娴。 “我会的。” 那柳郎中不以为然的同时,心中也有些暗暗发虚,不由偷偷往侧夫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小世子现在的情况他其实是可以救的,也就是说还没有真的严重到必死无疑的那种程度。 他怕,是怕被真正精通医术的郎中拆穿,不过若那郎中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女娃,那么也没什么好惧怕的了。 这般想着,他不禁又安了心。 而这厢,阮轻湄将南哥儿平放在地上,然后从袖袋中取出了针包,一排铺开,不通粗细、不同长短的金针简直闪瞎了众人的眼。 第21章 收到赠礼 “莫不是这萧府的二小姐真会医术?我看这架势还挺足的,倒有那么几分神医的派头。”有人小声道。 “你就别见风就是雨了,就算她真的学过,她年纪也摆在那里了,这才十几岁,最多就是学个皮毛而已,怕是连药材都分不清,这世子夫人也真是糊涂。” …… 这些人的叽叽喳喳中,阮轻湄皱了皱眉头,单纯觉得吵。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快速解开了南哥儿的上衣,拿出了金针开始施针。 很快,小孩的左胸口便被施了密密麻麻数十根针。 这样的一幕让人着实看不下去,萧娴捏着帕子,情绪已经渐渐平稳了下来,只是一顺不顺地盯着阮轻湄施针。 不知道为何,当对上自家妹妹的眼睛时,她心里总是有股声音在告诉她,相信那个少女。 她愿意相信。 半刻钟后,阮轻湄面无表情地收了针。 而小世子还没有醒。 见此,柳郎中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萧二小姐,在下方才已经说过,小世子的情况已经无力回天,你却偏不信,非要白费一番力气才肯罢休,这又是何苦呢。” 萧娴眼里的神采渐渐黯淡,然而下一瞬便见阮轻湄理了理衣袍站了起来,头也没抬地对柳郎中回道:“南哥儿现在已经无恙,一炷香后便会醒来,柳郎中若是不信,可以替南哥儿把一方脉。” 她语气很淡,只是在向大家传达一个事实,对于挑衅什么的,更是懒得理会。 而在一炷香后,躺在榻上的婴儿果真幽幽睁开了双眼。 他的眸子黝黑,瞳仁还湿漉漉的,懵懵懂懂地四处打量。 看到萧娴的那一瞬间,他欢喜地叫起来,口中咿呀有词,伸着两条小胳膊和蹬着两条小短腿就要萧娴抱。 看着这一幕的萧娴喜极而泣,“南哥儿。” 她哽咽着,忙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大抵是婴孩不通事物,此刻便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 围观的人们看到这一幕,纷纷将质疑的目光投向了那位柳郎中。 而正巧这时候忠勤伯世子下班了,闻得这件事后大怒,直接便要衙门来捉拿这个欺世盗名的柳郎中。 那柳郎中一见官差,瞬间就慌了。 “世子爷,草民,草民也是受人威胁的啊!是府上的侧夫人找到草民,以草民的家人性命相威胁,草民逼不得已,才……才做出这般糊涂事,求世子爷网开一面……” 此话一出,众人大骇。 反观那侧夫人一张脸涨得通红,十分委屈的模样,“你血口喷人。” 对于这出闹剧,阮轻湄已经没有了继续观赏的兴致。 于是她便起身向萧娴拜别,说是身子不舒服,想先回家。 萧娴闻言,虽然看出来了她是想躲清静,不过她此刻对自家妹妹只有感激,自然也不会拒绝什么,只是唤身边的丫鬟取了一个什么东西来。 阮轻湄便等了一会儿,片刻,便见那丫鬟拿着一个木匣子走了过来。 萧娴将那匣子从丫鬟手中接过,而后笑着对自家妹妹打开。 那是一对银色的手钏,做工古朴大气。 第22章 偶遇祁颂年 “这是偶然从一位高僧那里求得的一对手钏,可以保佑所戴之人,我希望妹妹一生都能喜乐长安。” “喜乐长安?” 阮轻湄似乎想到了什么,确实怔了一下。 不过即便如此她对这东西也没什么兴趣,她是惯会拒绝别人的美意的。 刚要推拒,萧娴却是一眼看出了她的想法,不由分说将木匣合上然后塞给了她。 “虽然我们姐妹十多年没见,但是纯儿,你知道我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在你身上看到了什么吗?” 阮轻湄一愣,“什么?” “悲伤。” 萧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我不知道这些年你在外面经历了什么磨难,但是我希望你以后都能快快乐乐的。” 那双眼睛过分温柔、过分真诚,阮轻湄渐渐别开了视线。 “东西我收下了。但是长姐,我现在很好。” 她很好,不需要可怜。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她语气淡漠地说完,然后便转身离开了,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 从忠勤伯福的后门悄悄离开,阮轻湄想了想,去了城西的邺水楼。 这是京城有名的酒楼,菜色一绝,但她今天来不是吃饭的,是来找人的。 萧文景离开时她其实注意到了,所以用脚指头猜猜,也知道那人大约是生气了。 她做事向来言行如一,可如今前脚才刚跟人家信誓旦旦地保证了,后脚便公然自行打脸。 阮轻湄其实还是有点心虚的。 她猜想萧文景不出意外便会在这里,但是她没有想到,拐上楼梯的时候,遇上了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石绿色绣竹叶深衣的男子,剑眉星目,约莫十六七岁,却一身沉郁的气质,和二三好友一起下楼。 阮轻湄看见他的时候,他也看到了阮轻湄。 四目相对的一瞬,两人俱是怔了怔。 阮轻湄只是一瞬间恍惚了一下,而后便面色如常地移开目光,步履从容地上了楼。 “祁公子,你在看什么呢?怎么不走了?”身旁的人好奇地问道。 祁颂年垂下眼眸,摇了摇头,“没什么。” 而后便对身旁的三两人道:“你们先走,我还有点事。” 待好友离开,他没有犹疑地快步上了楼。 那边,阮轻湄刚向楼中的管事打听清楚了萧文景所在的雅阁,正要过去,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她扭过头,看到那张注视着她神情复杂的脸,缓缓地,笑了。 “颂年。”她声音很轻,很温柔,是不曾有过的含着笑意。 祁颂年鼻头一酸,“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阮轻湄笑了笑,没说话。而后目光低垂,落在被捏着的手腕上。 注意到她的视线,祁颂年一怔,而后赶忙松开了手。 阮轻湄则是没有在意,低着头面色平淡地理了理衣袖。 “离开了也好,只是……你之后去了何处?又为何会回到京城?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闻言,阮轻湄抬头看向他,嘴角扬起一抹笑。 “放心,我很好。你是知道我的本事的。” 随后她又道:“我来这里处理点事情,先走了。” “等等!”祁颂年见此,知道她是不想再理会他了,心中到底是有难过的,因此急忙叫住了她。 “我知道你能处理好所有事,但是一个人孤身在外终究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如果你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来找我!” 阮轻湄点了点头,随意地“嗯”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了。 那穿着绿袍的少年看着她头也没回一次,眸光不由黯淡。 …… 第23章 教我学做菜 天字一号的雅阁里,萧文景听着手下人汇报的关于外面的动静,一双丹凤眼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 突然,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阮轻湄穿着绯色的衣裙,头发是在萧府上被手艺灵巧的丫鬟绾的双云髻,略施薄粉,浓淡相宜。 只是一双眸子着实冷情得过人。 萧文景看了她一眼,挥手让下属退去了,才道:“纯儿姑娘不知道敲门吗?即便从小生在乡野,但毕竟是被萧府接回去调教了几天的,怎的还如此不知礼数?” 他面色似怒非怒、似喜非喜,叫人瞧不出心里的真实想法。 阮轻湄也懒得去揣测,只知道这人的最着实是毒得很。 她撩起衣袍一角,在长桌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萧文景,你别生气。” 她一开口便是这样直接的话,反倒叫戴着面具的男子怔了怔。 但只是片刻,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阮轻湄,“说说你的理由。” “我到底学了一手医术,治病救人而已,无伤大雅。” “当着如此吗?” 阮轻湄点了点头。 萧文景轻笑出声,“好一个医者仁心。那我且问你,你心里可是仍在意着你那前未婚夫?” 阮轻湄一愣,“你看见了?” “看见又如何,你莫不是心虚?” “我和祁颂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是那种走回头路的人,现在也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罢了。”她垂着睫毛,心中已经有了不耐。 萧文景沉默了。 当真正和阮轻湄接触了之后,他才渐渐发现她其实是外冷内热的。 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需要的是一把足够锋利的匕首、是投枪、是绝对的服从。 他挥了挥手,不想再说,只是让她退下。 阮轻湄抿了抿唇,她其实心里还有一件想说,但她怕自己说了,萧文景会更生气。 想了想,她还是暂时没有说,垂着眼睫、提着裙摆退了出去。 离开邺水楼后,阮轻湄直接回了萧府。 忠勤伯府因为小世子落水一事,满月宴早早便结束了,因此阮轻湄到家时,萧母和萧稚都到家了。 阮轻湄被拉住问了一遍“从哪里回来的”以及“医术是从哪儿学的”…… 她很轻松地便应付过去了,并且这次并没有急着离开前厅。 时值傍晚,前厅里用着晚饭。 阮轻湄吃了几口,眸子不经意地打量了萧母几眼,而后像是下定决心般问道:“母亲,您可以教我做菜吗?” 虽然是官宦人家的夫人,但萧母极其醉心于研究菜谱,每次用饭时也会自己下厨做一两个菜,而就是这一两道菜却又让阮轻湄极其念念不忘。 她想,她迟早要求萧文景的事情,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因此更要多下功夫。 阮轻湄虽然性子淡漠,但问出这样的话时内心仍是挺忐忑的。 而萧母在听到后,眉目惊喜地舒展开来,“纯儿,你小时候便经常缠着让我教你下厨呢。” 阮轻湄轻轻抿唇笑了笑,“是吗?” “当然了,只不过那时候你才七岁多,现在十多年过去了,记不清也是正常的。” 萧母又说了许多萧纯儿时的事情,阮轻湄均是淡笑地听着。 等吃罢了晚饭,她便亲热地拉着阮轻湄的手去了厨房。 第24章 投喂求人 阮轻湄没有做菜的经验,不过好在她聪慧,学得非常快。 她总共学了三个点心,四喜丸子、红豆酥、莲子羹。 将这些东西都做好,她小心翼翼地装进食盒里。 看到这一幕的萧母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感觉。 “纯儿啊,你这是……特意给别人做的?” “嗯。”阮轻湄并没有避讳。 她装好盘,一边往外走一边扭头对萧母道:“娘,我要出去一趟,晚点回来。” “这么晚了,明天再去不行吗?你一个女孩子家,不安全。” 阮轻湄想了想,把食盒放下,在厨房里随意拾了一块红泥砖。 一手拿着,一手从中间劈下…… 等她表演完这一手劈砖后,便提着食盒,哼着小曲离开了。 萧母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能回神。 …… 阮轻湄已经不是第一次去那座城郊的宅院了,在加上会轻功,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便落在了宅邸前。 现在还不算太晚,院子里灯火通明,显然是主人家尚未歇息。 而院子四周的护卫在看到阮轻湄的那一刻,都不由虎躯一震。 这姑奶奶怎么又来了…… 阮轻湄眼很尖,注意到那些护卫里有熟悉的面孔,轻笑着冲他们打了打招呼,而后大摇大摆地走近了院内。 其中一个侍卫突然想起什么,刚想要说,阮轻湄已经进了院子。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萧文景的住处,而后推开了雕花木门。 屋子里点着宫灯,烛影摇曳,素色的纱幔轻轻浮动,越过绣着山水的屏风,是一个冒着白色雾气的浴桶。 男子赤身靠在浴桶里,湿润的发丝如墨一般黑,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那一双丹凤眼倏然睁开,眸光幽暗立时攫住了女子的视线。 四目相对,阮轻湄手不由一松,那食盒差点要掉地上,多亏她反应快才又及时接住了。 见阮轻湄接住东西后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萧文景的眉宇间隐隐有发怒的迹象。 “出去。” 阮轻湄舔了舔唇,抱着食盒,面色如常地走了出去。 萧文景内力一挥,仿佛有风一半,那两扇雕花木门“嘭”地一声便被重重合上了。 阮轻湄抱着食盒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倒是没有太在意刚才的事。 反正对她而言看光过的男人也不少了,何况萧文景这已经第二次了。 习惯了。 她现在想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让萧文景答应她一会儿要提的要求。 不过现在看来,她好像又把那个男人惹生气了。 她的下巴支在食盒上,呆呆地仰头望着院子里的月。 门被无声地从里面拉开,萧文景穿好衣服出来后,便看到这样衣服情景。 阮轻湄长得实在美,骨像极好,黛眉纤细,一双红唇带着暖色的浅粉,偏爱穿一身白衣,笑得时候能把人的心都融化了,不笑的时候又清冷似仙,仿佛下一瞬就要乘风归去。 而萧文景的所有注意力却都被那双眸子吸引去了。 那双如寂寂寒星的眸子里,有哀伤,是浓重得化不开的哀伤。 第25章 西洲的人 阮轻湄的脸色虽然难看,但想想其实萧文景的拒绝也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那……这个也送你好了。”她说着,从右手手腕上脱下一只手钏。 萧文景盯着那东西垂眸看了看,“这是什么?” “今日在忠勤伯府,萧家大小姐送我的护身符。这东西一共有两只,如今我分给你一只。” 萧文景还没有反应过来,阮轻湄便已经将那只手钏套在了她的手上。 捏着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她面色仍旧淡漠。 萧文景却是被手上温软的触感惊了一下,毫不留情地挥手甩开了她。 “阮姑娘,在你看来,我是不是过于好说话了?” “你忘了你和我保证过什么?”他站起身后,攫住她的下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阮轻湄被捏得有些疼,但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仍旧是冷漠地看着他,“你不答应便罢了。萧文景,我想你也忘了,我们只是平等的合作关系,我不是你的棋子。” 那男子闻言怔了下,“平等?” 阮轻湄直接拍开了他的手,然后转身离开。 她走得很潇洒决绝,看着那孤傲的白色背影,萧文景内心第一次生出了要把那股子傲劲儿狠狠折断的冲动。 倏地,他居然弯了弯唇,“有趣。” 月光西垂,冷风从敞开的门外灌了进来,撩起了他的衣袍,在整理衣袍时,他目光不经意扫见了桌上的银白色手钏。 阮轻湄忘了拿。 这是他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其次是,这种银白色很适合她,既冷,又带着一股宁折不弯的悍劲儿。 所以,她能为萧家求情求到这个份上,还真不容易呢。 萧文景转身摇了摇头,对于方才所做的拒绝倒是没有半分后悔。 在他看来,她的心还不够冷不够硬,那便由他帮她一把。就像是死生见多了,也就习惯于无动于衷了。 “殿下。” 空冷的室内,突然响起一道轻灵曼妙的声音。 那是一个穿着紫衣的女子,弱柳扶风,明眸善睐,嘴角总是弯弯的。 “你是何时来的?”萧文景怔了怔。 “可是有一会儿了,我到了才发现殿下这里有客人,未敢打扰只好躲在窗外听了一耳朵墙角。”那女子笑盈盈地说道。 看得出来,她和萧文景的关系似乎是非常熟稔,至少绝非主子和下属的关系。 “西洲到大邕路途遥远,你来,可是为了萧家的事情?” “萧家是我的亲族,如今到了黄泉边,我总要来送一程的,殿下莫怪。” 萧文景捏着茶盏,盯着或明或暗的烛火,神色晦暗,“我怎会怪你,你可比她狠心多了。” 那女子也全然不在意地笑了笑,“殿下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便权当殿下是在夸我了。” 萧文景敲了敲桌子,“我让扶桑给你安置下来,天色不早了,好好休息。” 几乎是在他话落的一瞬,穿着黑衣的扶桑便走了进来。 “姑娘,请。” 紫衣女子含笑地看了萧文景一眼,“好。” 只是转身敛眸的那一瞬,瞳孔里分明有什么失落划过。 第26章 把零食都给你 离开萧文景那里后,阮轻湄径直回到了萧府,萧母见她出去了一刻钟便又回来了,不禁松了口气。 她是不太敢管自家这个二女儿的,阮轻湄身上总有股很冷很冷的绝情意味,即便是女儿,即便在对她笑,她心里也总是怵得很。 阮轻湄和萧母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夜深,她抱着头和衣躺在床上,仍睡不着。 今天是初七。 离萧家的祸事想必也远不了几日了。 她不该这样的。 阮轻湄心里也清楚,可为什么脑海里总会时不时地浮现那些脸? 萧母、萧娴、还有那个名义上的小外甥? 夜渐渐深了,人定时分,连呼吸声都隐匿了,而躺在床上的阮轻湄却是倏地睁开了眼睛。 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甚至是谈话声。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外面? 她起身,抬步走了出去。 花园的假山下,黑黢黢的,但是月光仍能照见两个黑影来。 一高一矮,从身形上看,似乎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 “二、二姐!” 看到阮轻湄的那一刻,萧稚吓得轻叫出了声。 随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垂着头站立,低声哀求道:“二姐,你能别告诉爹娘吗……我,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过淮生了,我就是太想他了才会约他在这里见。” “萧家二小姐,是在下的错,都是在下求着三小姐见面的,和三小姐无关。”萧稚身旁,那穿着大袖襕衫的白面书生抱着拳,颔首诚恳地说道。 “柳淮生!你能不能别说话!”萧稚显得有些着急。 阮轻湄打量了他们一眼,那男子长得倒是端正,气质清然,甚至有些漂亮。 “柳淮生……”阮轻湄自语着喃喃了一句,而后笑问道:“可是畅音阁的那位柳先生?” 畅音阁是京城有名的戏楼,在那个圈子里,柳淮生这个名头很是叫得响,只不过……萧稚身为书香门第的嫡出小姐,喜欢上一个戏子,就难免有些难以启齿了。 萧父和萧母即便再开明,也断不会容许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发生在家宅里,从半个月前发现此事,便强硬地将萧稚拘在了家里,并且禁止她再和柳淮生见面。 这些事情萧母不曾和阮轻湄说过,她会知道,还得益于府中喜欢八卦的小丫鬟。 萧稚见自家二姐只是站在那里,却不说话,不禁有些慌了,“二姐姐,算稚儿求求你了,你别告诉父亲母亲,我可以把桂花糖膏、玫瑰饼还有蛋黄酥这些都给你,这可都是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零食呜呜呜……” 她越说,语气越哽咽,也不知是因为和心上人约会被发现了所以伤心,还是因为马上就要和自己私藏的零食诀别而伤心。 阮轻湄忍不住笑了,心中第一次生出了要逗逗一个人的心思,“好啊,你把零食给我,我就保守秘密。” 萧稚眼泪啪嗒啪嗒的,听到这话“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拖着长音道:“好——谢谢二姐姐——” 柳淮生同样拱手对阮轻湄道完谢后,忍不住在用手肘碰了碰萧稚,而后在她耳边轻轻道:“别哭,我以后再给你买。” 第27章 月光下作法 阮轻湄面无表情地吃下了这一嘴狗粮,那双眼睛里一瞬间的金光稍纵即逝。 她能预见柳淮生未来的前程,知晓他往后会弃伶从仕,也能预见这位如今还被世家大族所不齿的戏子在十多年后会成为朝堂上的新贵。 可她,预不见萧稚和他的未来。 因为不日后萧稚会出事。 死刑、流放、还是发配教坊司? 在不施加意念的情况下,这双黄金瞳时好时坏,有些人的未来她看得到,有些人却看不到。 她需要迫切地,知道不日后萧家的大难究竟是什么。 阮轻湄半垂下眼睫,用干净的手帕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而后才抬起头来,“虽然我答应了你们不会将今夜之事说出去,但此刻到底是夜深了,柳先生请回吧。” 那柳淮生也是个知道好歹的,冲萧稚安抚性地笑了笑,然后俯身对阮轻湄拜了拜,方才转身离去。 “二姐……” 萧稚的声音里仿佛还带着哭腔。 阮轻湄挥了挥手,“你快回自家院子去吧,免得被人瞧见。” “好。” 萧稚点了点头,便悄悄离开了。 阮轻湄再次回到屋内后,却是彻底睡不着了。 她从小没有感受过亲情,因为煞星的传言,家里人怕她嫌她;被送去了道观,她起初以为师父是真心对她好的,最后发现自己之所以会遭遇这一切正是她师父设计好的…… 十六岁那年下山,就被告知了要替妹妹嫁给祁侯府的消息,而那时的祁家正处于风雨飘摇中……最后她答应了,殚精竭虑扶大厦之将倾,大婚当日,却因那少年含着泪的一句,“对不起,她回来了”而被悔婚。 如果人生就是这样的,那还不如混吃等死有趣。 于是她安安分分入了教坊司,伪装出其貌不扬的模样,她不想含笑陪那些客人,倒不如当一个丫鬟自在。 她原以为自己就会这样了,无聊却安稳地直到死。 可是……老天爷就好像故意玩她似的,派来了萧文景……她不得不被那个可恶的男人掣肘。 而如今又遇上了萧家人……明明信誓旦旦说过不会动感情的……可这才几天……为什么她就已经舍不得了呢? 阮轻湄靠坐在床边的底板上,一动不动地仰头看着窗外,面上表情淡漠,教人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如果浮生永远都是这般艰辛,那不如顺着自己点儿。 对着月亮,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浑身却好像是松快了不少,那双素来淡漠的眼睛里越发坚定。 她起身,而后盘腿坐在炕上,炕桌上的杂物都被她清理干净后,她往怀中摸了摸,从颈子上摘下一条红色的挂绳。 那条绳子大概有绣花针粗细,但却能明显看出是很坚固的材质,绳子末端坠了一块拇指盖儿大小的犀角。 阮轻湄抬头,伸手拉开炕床边的帘子,有月色轻轻洒洒地透了进来。 如今离十五还有些日子,那月亮不但不完整,还小得可怜,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缺了一块,不过好在没有阴云遮蔽,月光够亮。 阮轻湄将犀角放在炕桌上能够被月光招到的地方,然后轻轻咬破食指,滴了一滴血在犀角上。 第28章 想亲近她 却见月光下顿时血红色的光芒大盛,红色中隐隐透露出几丝金光来,很淡。 阮轻湄盘腿坐在炕上,乌黑的青丝无风自动,盛大的光芒照得她白皙的小脸好似透明了一般,她轻轻闭着眼睛,恍如蒲扇的睫毛在光芒下如蝶翼微微振动,双手合抱,口中呢喃着晦涩的文字,而后倏地睁开眼睛。 炕桌上,原本大盛的光芒逐渐变成了点点微小的颗粒状漂浮物,浮动交织,组成纷杂且斑驳的画面。 阮轻湄沉着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眼前不断变化的浮幕…… 翌日。 天,亮了。 翠儿轻轻推开雕花木门,挑帘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炕桌旁神情呆滞一动不动的自家小姐。 脸色白的吓人。 翠儿吓了一跳,“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一夜没睡吗?” 阮轻湄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她下了炕床,却因为腿脚使不上劲儿而差点摔倒。 “小姐,婢子先扶您到床上躺一会儿吧,我现在就去请郎中!” 翠儿就要上来扶她,阮轻湄却是摆了摆手,“我靠这里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不用请郎中。” “小姐真无碍?” 对上翠儿半含关心半含疑惑的目光,阮轻湄不得不想了想,出声解释道:“昨夜看书太晚,就在这儿睡着了,许是不习惯这么睡,竟发了梦魇,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在现在已经无碍了。” 翠儿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小姐无碍就好。” “那婢子现在将门外侍候的丫鬟叫进来?” “叫吧。” 然而便有端着铜盆、痰盂等器物的小丫鬟们鱼贯而入,伺候阮轻湄梳洗。 因为阮轻湄的脸色有些白,翠儿很有眼色地给她挑了一件桃红色的襦裙,妆容略微施得浓了些,不仅不显俗气,反倒因盖去了三分骨子里的冷漠,更加衬得光彩夺人,恍若神妃仙子。 “小姐就该多穿这种鲜艳的衣服,才更加好看呢。”翠儿笑着说。 阮轻湄笑了笑,没说话,“给母亲去请安吧,正好,我有一些事想要问问父亲。” 翠儿点了点头,跟着自家小姐刚跨出门,便看到抄手游廊上远远地来了一个纤细的身影,她双手堆抱着很多东西,一摞摞跌在一起,像小山一样。 都是轻竹篾编成的食盒。 阮轻湄大致猜到来人是谁了。 “二姐!我来给你送这些小零嘴来啦!” “三小姐这是……”翠儿惊讶地张大了嘴。 阮轻湄招呼身边的婆子道:“去帮帮三小姐。” “二姐,你不知道,可是累煞我了。”萧稚微微喘着粗气,将那些东西都递给了那些婆子们,一抬头,明显发觉今日的二姐妆容和服饰都与往日不同。 她不禁看痴了一会儿,傻傻道:“二姐,你今天真好看……” 阮轻湄难得想逗逗她,“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往日都不好了。” “没有没有!稚儿的意思是,二姐姐以前都穿素色的衣服,太寡淡了,叫人不敢靠近,稚儿今日见二姐姐,不仅觉得好看,叫人欢喜,还更加让人想亲近了呢。” 萧稚低着头,有些害羞地说道。 第29章 通敌叛国 “想,亲近?” 阮轻湄怔了一下,记忆中她一直都是被嫌弃被抛弃的,可今日有人跟她说,想亲近。 罢了罢了,管它真心还是假意呢。 “你的零食我收下了。”她微微一笑,是真心实意的笑。 萧稚盯着自家姐姐看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来,犹犹豫豫地伸出了白嫩嫩的小爪子,扒拉上阮轻湄的手,“二姐姐,你是要去给母亲请安吧,正好我们一起去。” 萧稚一边说着,一边有些心虚地拉着阮轻湄就想直接往前走,因为她心里其实还是能预料到,自家二姐姐可能会直接甩开她手的画面。 阮轻湄如何会看不出萧稚的心思? 她胭脂色的红唇勾了勾,不动声色地微微回握着这个便宜妹妹,极为听话地跟着自家妹妹一起去萧母住的安宁院请安。 安宁院里,萧母看到姊妹俩手拉着手过来,别提有多高兴了。而她也注意到了自家二女儿的服饰变化,没有多说什么,直接便招呼着她们一同在这里用了早膳。 饭毕,丫鬟婆子们撤了席,母女三人闲话家常了一会儿,阮轻湄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自己今天的正事。 “娘亲,我昨日和丫鬟去街上,偶然听人说起镇国公,听闻与东羌一战,输了。” 她拨着茶盏,声音很轻。 萧稚不知其中轻重,只是不解地眨了眨眼。 萧母却是一惊,眉头紧蹙,“纯儿,这种杀头的话可不能乱说,镇国公久经沙场,为咱们大邕不知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是当今圣上都要敬重三分的人!怎可妄议?” 阮轻湄轻轻抿了口茶,“我也是听城中的商贩议论的,所以才会好奇。” 萧母道:“贩夫走卒之言多不可信。此去边疆,镇国公带兵三十万,东羌那边只有十万人马,是必赢的一战,何况战报传回来也就这几天的事情了吧,咱们闺阁女眷,不许妄议朝政,记住了吗?” 阮轻湄垂着眸点了点头。 旁边萧母和萧纯也没怎么在意,继续笑着谈论针织女红的事情,以及下月哪个官家女眷又要办什么宴诸如此类。 阮轻湄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微微笑一下,任谁也看不出她的思绪早就不在这谈话中了。 她在想昨夜在光幕中看到的。 两日后便会传来战报,镇国公兵败,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花甲之年的老人,扶着长子的棺木而回。 圣上宽厚仁德,不仅没有怪罪,反倒赐金银器皿亲自抚恤国公府。 然而当天夜里便有从战场上以假死逃回来的将领和士兵,连夜进宫告发镇国公通敌叛国。 圣上震惊之余大怒,下令搜查镇国公府,却当真搜到了镇国公和东羌望来的书信。 人证物证俱在。 平日和镇国公府私下往来比较亲密的忠勤伯府也被牵连其中,萧府则是因忠勤伯府而被牵连其中。 只能说通敌叛国不是一般的大罪,株连九族都不够。 萧家仅仅是因为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连带关系,就要被判男丁处死,女眷代代为娼。 大雨中,萧家男丁被斩首,女眷哭喊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畔,真实得让阮轻湄不禁后背发冷。 第30章 去见萧娴 “纯儿,纯儿……” 萧母的声音将阮轻湄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抬眸,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孰料萧稚却是捏了捏她的手,“二姐姐,你是不是傻了,娘在问你出去买布料的事情呢!” 阮轻湄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头,“我走神了。” 萧母慈爱地看着她,“翠儿都跟我说了,你呀,就是忧思太多,该像个小姑娘才好,快过冬了,也得给你们挑几件冬衣,不如你和为娘和妹妹一起去逛逛?” 萧母也是怕阮轻湄一个人独来独往太闷了,才这样提议,而且宝衣坊近来又添了几件时新的款式,也该把这个二女儿好好打扮打扮了。 但是阮轻湄心里还压着一块巨石,是很没有闲心去挑料子的,她直接摇了摇头“娘亲和妹妹去就好,我相信娘亲的眼光。” “另外……女儿记得,今日不是百官休沐的日子吗?怎么不见父亲?” 她得知的预测里,锦衣卫的人是在镇国公府的书房搜到镇国公与忠勤伯来往密切的书信,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在镇国公班师回朝之前,将那些书信找到并且销毁。 而这件事她必须先和萧父商量具体怎么办。 阮轻湄正想着一会儿要怎么不显突兀地告诉萧父这件事时,萧母便叹了一口气道:“是休沐,可是上面突然有公务派下来,天没亮就匆匆走了。” “走了?”阮轻湄闻言,拧了拧眉,“那娘亲可知爹爹要何时回来?” “这个为娘也不甚清楚,怕是没有三五日回不来,纯儿,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阮轻湄的情绪已经按捺住,她摇了摇头,“只是随便问问。” 旋即便以身子不爽利为托词回了自己的院子。 黄梨花木的八仙桌旁,阮轻湄双手撑着下巴发呆。 这个家里她唯一可以一起商量对策的便是萧父,偏偏这个紧要关头,见不到。 阮轻湄拧眉沉思之际,翠儿挑帘进来了,脸上还挂着笑,“二小姐,大小姐让人送了名帖来,明日镇国公府有茶会,可以带着小姐您还有三小姐一起去认识认识京城的公子小姐呢。” 阮轻湄怔了一下,随后唇角缓缓扬起仿佛用尺规比过的标准化的微笑,“翠儿!你和大姐姐可真是我的福星。” 翠儿不解地眨了眨眼,她这是……被自家小姐夸了吗? “那婢子这就去回话,说小姐您明日会如约赴宴?” “不,明日我不去,不仅我不能去,大姐姐和三妹妹都不能去。” 翠儿:“诶?” “你去宝衣坊找到娘亲和三妹妹,嘱咐她们挑完衣裳就速速回家,这几日不要去任何地方。另外,让车夫备轿子,我要立刻去见大姐姐一趟。” 翠儿不知何意,但是见自家小姐神色认真便不敢多问,郑重地点了点头,“婢子明白了。” 阮轻湄去到忠勤伯府的时候,正值晌午。 萧娴听闻自家二妹妹来了,显得很高兴,招呼着厨房做了许多萧纯爱吃的菜,然后又招了招手,从奶娘怀中抱过小世子。 “南哥儿,这是你二姨母,那天你‘生病’就是姨母把你治好的呢。” 第31章 被小孩亲了 萧娴性子原本就温柔,哄孩子的模样更是温柔得像要化出水一般。 阮轻湄的眉眼不禁也柔和了起来,“他才多大,你就和他说这些,怕是听不懂。” 闻言,萧娴十分正色地道:“孩子都是有灵性的,你看,你过来,凑近点儿。” 萧娴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将阮轻湄的手腕执起,只见那雪白的皓腕上带着一枚银色的手钏。 萧娴笑了,“你还算乖,没有跟你长姐‘阳奉阴违’。” 她笑着打趣道。 阮轻湄抿唇轻笑:“长姐把这手钏说得跟护身符一样,我怎敢不戴?” “你呀。” 萧娴笑着叹了一声,然后执着自家妹妹的手腕在怀里的小婴儿面前晃了晃,只见那襁褓中刚满一月的南哥咧开嘴笑嘻嘻地,嘴里咿呀着听不懂的话,一边咿呀一边伸出了双手想要够什么。 阮轻湄一愣,随后似懂非懂地问道:“他是想要这个镯子吗?” 说着便伸手要脱下手腕上的那枚镯子,脱了一次没脱下,她还来不及试第二次,就听见萧娴道:“傻丫头!南哥儿是要你抱。” 阮轻湄:“啊?” 她将信将疑地伸出了手,只见那白白嫩嫩的小家伙像是看到了什么糖果一样,胖乎乎的小手试图触碰她的指尖。 阮轻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另一只手稍稍用力,从长姐的怀里抱过了这个小家伙。 小家伙很轻,阮轻湄常年练武的身子,抱着根本不觉有任何压力,突然,侧脸传来软软湿湿的触感,碰了一下又很快离开了。 正估摸着这小家伙有多重的阮轻湄瞬间僵住了…… 她面色难看地扭过头,正巧和南哥儿湿漉漉的大眼睛对上,小家伙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还露出了一个很害羞的甜甜的笑。 阮轻湄心里升起的那股不舒服奇迹般地瞬间烟消云散了,她有些无奈地捏了捏南哥的小胖手,“你啊。” 萧娴用手帕掩着嘴轻笑,“方才长姐可是真担心你会直接把我儿子扔出去,吓死我了。” 阮轻湄吸了吸气,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哪敢?” 两人逗了一会儿小家伙,萧娴便叫乳母把小世子抱下去了。 “我前脚给你送了请帖过去,你后脚亲自登门来拜访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娴挥退了下人,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想要长姐退了这茶会的帖子,不仅萧府上下不去,便是连镇国公府上下,也一个都不能去。” “为什么?”萧娴惊了一下,随后道:“纯儿你可能不知道,伯爵府虽然明面上和镇国公府往来不多,但公公和镇国公私底下其实有很好的交……” 萧娴剩下的话没来及说出口,因为阮轻湄听见这话便立时捏着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萧娴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不解。 “长姐,具体的原因我不方便和你解释太多,但是你信我,这茶会不能去,并且这几天,伯爵府最好也是和萧府一样轻易别与外人走动。” 阮轻湄正色说道。 萧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纯儿,我信你。公婆和叔叔嫂嫂那边,我会找借口妥善处理的。” 第32章 去见情郎 随后姐妹两人又在室内具体商量了一下,觉得断然回绝的话终归显得有些引人注目,在加上阮轻湄其实也需要一个身份混进镇国公府…… 两人一合计,干脆便让阮轻湄扮成伯爵府的小丫鬟。 伯爵夫人偶染风寒不能出席,所以让府中的丫鬟送了茶礼过去,也算是顾全了世家贵胄的体面。 * 翌日。 清晨在萧母那里用完了早膳,阮轻湄便叫上萧稚来了她的院子。 “二姐姐你找我?” 阮轻湄一边换着外袍,一边对萧稚言简意赅道:“我要出去一趟,在这期间请妹妹呆在这里,对外就说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做女红,总之不要让人知道我这段时间不在府内,懂吗?” 萧稚听得很懵,又见她将头发直接梳成了丫鬟的双环髻,不由更慌了,“二姐姐,你要干什么去啊?” 这个便宜妹妹说到底也还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阮轻湄缓缓出了口浊气,而后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掌心摸了摸她的发顶。 “不用担心,二姐只是去见一个人。” 她想了想,随口扯道。 萧稚一愣,“见人……见人为什么要这副打扮,难道……”小丫头说道这里,眼睛突然亮晶晶的,“二姐姐是要去见情郎?” 阮轻湄:“……” 她下意识地就想给这个脑子里只知道胡思乱想的小丫头一个爆栗,但是想了想,却是生硬地点了点头,甚至装出一副有些无奈的模样,“唉,居然被你猜出来了。好妹妹,你可千万替我守口如瓶,你知道的,如果让爹爹和娘亲知道这种事,一定会打断我的腿。” 萧稚吐了吐舌头,“爹爹和娘亲才不会这么狠心呢,他们最多就是把你禁足!” 阮轻湄没忍住捏了捏她粉白的鼻头,“所以你可一定要替姐姐守好。” 阮轻湄本以为这个年纪的小丫头很好哄的,谁知自家那鬼灵精的妹妹眼珠转了转,“我可以替二姐你守好这里,但是二姐回来后必须告诉我稚儿未来的二姐夫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 阮轻湄:“???” “难不成二姐是骗我的?” “没没没,当然没有,我答应回来之后就告诉你还不行吗?” 萧稚兴冲冲地拍了拍手,“我们拉钩。” 阮轻湄闻言,心里暗暗嗤了一声“幼稚”,手上却听话地伸了出去,拉钩,盖章。 终于哄好了萧稚这边,阮轻湄又给自己画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妆容,这才做着丫鬟的打扮从前门光明正大地出去了。 来到伯爵府是从后门进入了,萧娴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当她看到眼前这小丫鬟时着实惊了一下,如果不是自家妹妹的声音,光凭这一张脸,她绝对不能分辨出来。 “纯儿,你这手艺也太厉害了,不仅如此,医术也高,长姐现在真好奇,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萧娴是由衷地为自家妹妹感到骄傲。 阮轻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直接道:“时间差不多了,茶会是巳时一刻开始,还有不到半个时辰,长姐再拉着我叙话,可要去迟了。” 第33章 销毁书信 “你这张嘴啊,真让人又爱又恨!” 萧娴打趣着骂了一句,随后便忙将茶礼取出,又等自家妹妹把身上萧府的丫鬟服饰换成了伯爵府的,才终于忍不住叮嘱道:“纯姐儿,你这孩子主意正,我一直都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也可以不问,但不管怎样都不能让自己受伤,听明白了吗?” 阮轻湄无奈地笑了笑,“听明白了。” 萧娴却是始终都正色的模样,“你向我保证。” 闻言,阮轻湄忍不住想,她这一上午都向几个人保证过了?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听话地举起了三根手指,“我保证。” 做完这一切,阮轻湄才恍惚想到,如果是以前的她,那里会做这种幼稚的事情? 她在心里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便提着茶礼辞别萧娴,坐上了忠勤伯府的轿子,去往镇国公府参加茶会。 阮轻湄进入镇国公府后的第一观感就是气派,只让人想感叹一句这原就是钟鸣鼎食。 京中来的官宦女眷还不少,翠袖红裳,香风阵阵。 大邕朝民风开化,因此像这样的舞文弄墨的茶会也有不少声名在外的才子参加,倒是不论阶级,只要有才华,便是商贾百姓也能得到邀帖。 天朗气清,花园里,热闹非常。 阮轻湄随着众人一道递了礼,并向主事的禀明了忠勤伯夫人不能到访的原因,便饶有兴致地随着三五人群赏花喝茶,偶尔听听他们谈诗词歌赋,也不插嘴。 等茶会过半,众人的兴致都在某某让人惊艳叫好的新诗上时,阮轻湄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她神色自若地悄悄溜走。 她第一次来到镇国公府,并不知道书房在哪儿,但是像这种公侯门第的府院一般都是敕造的,将花园的位置确定后,书房的大致方位也一般能推断出来了。 茶会正热闹,府中的丫鬟婆子没得偷闲,都去后花园里伺候去了,因此阮轻湄倒是没费多少功夫,很顺利地便潜进了书房。 在她预测到的未来里,忠勤伯府会被牵连,就是因为在书房里搜到了来往甚密的书信。 如果……她能找到这些书信,并且将之销毁,那么萧家这次的灾难,应该也能避免的吧? 红橡木的雕花大门上,横着一把锁。 阮轻湄一只手捏住锁身,一只手抬起取出发间的银丝簪,目光认真地捅了捅,锁开了。 虽然周围并没有人,但是阮轻湄这些动作依旧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包括她的呼吸和神情,静得仿佛隐在空气中。 她将锁挂在门上,不疾不徐推开门,顺手合住,插上门栓。 书房很大,阮轻湄耐心地一点一点翻找起来,她速度很快但并不影响仔细,可即便如此,翻遍了所有的可以藏匿东西的地方,依旧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东西。 阮轻湄的心逐渐沉了下来。 为什么……和预测的不一样? 她不信邪地再次翻找了一遍,却依旧一无所获。 阮轻湄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了,而这时走廊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第34章 面冷心软 “书房怎么没锁?” 脚步声停,有侍卫疑惑地出声。 眼见着廊外的人影愈来愈近,阮轻湄知道自己该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这里是书房,不似卧房那般有床底或衣柜之类能藏人。 放眼望去,全都是一目了然。 并且她还没有找到书信。 而正在这时,原本紧闭着的窗户从外面打开了。 阮轻湄来不及细想,在侍卫推门而入之前,直接便翻窗越了出去。 “萧——” 阮轻湄看到眼前的人,吃了一惊。她话还没说完,便被那人用指腹堵住了嘴,紧接着是无声却迅速合上的窗户。 那些侍卫推门而入,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后,便又走了,只不过重新将锁落上了。 这镇国公的书房外是一片又深又密的竹林,藏下两个人影绰绰有余。 面前那人照旧戴着银白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好看的丹凤眼。 “你怎么会在这儿?”阮轻湄不由问出声。 萧文景半敛着眼眸看了她一眼,面色辨不出喜怒,只反问道:“那你呢?” 他严肃起来浑身的气势还是很吓人的,冷沉沉如寒霜一般。 阮轻湄自知理亏,心虚道:“我是来替长姐给镇国公府送茶礼的!” “送茶礼,送到书房重地?”他冷冷地看着她。 面对这样毫不留情的拆穿,阮轻湄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她知道对于萧文景来说,自己或许做错了,她低下了头,“那是满府的人命,我以为我能无动于衷,可是我高估自己了,我做不到,萧文景,对不起。” 听到她这样道歉,萧文景不由一愣,而这时阮轻湄已经抬起了眸子,那双漆黑分明却又清冷似仙的眸子盯着他,口吻中有真切的歉意,“或许我要违约了,但是萧家,我必须救。” 说罢,她便不再看萧文景一眼,重新打算越窗而入。 “你在找的,是这些吗?” 身后突然传来冷硬的声音,带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阮轻湄不明所以地回身,却在看到萧文景手中举着的一沓书信后,眉心突突直跳。 她没看信的内容,但却已然猜到了。 “你来,就是为了拿这些书信的?”这显然是个白痴问题,她的目光看着那些宣纸,抿了抿唇,有些怀疑地看向他,“那到这些书信,做什么?” 萧文景预想过她的反应,高兴、激动、甚至是感动,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怀疑。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一股郁闷之气冲上了脑门,很想甩袖就走。 阮轻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他,不过想到那种可能,她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相信。 “萧公子,是特意来销毁这些书信的?”她问得很慢,甚至用上了敬称。 萧文景心里还有膈应,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才不是”,然后便转身离开。 阮轻湄却是心里乐开了花,眉眼弯弯的如同月牙,她第一次这么喜形于色,甚至还轻声喊着“文景兄”三字追了上去。 反正这镇国公府的书房也没什么好搜的了,倒是萧文景,不想竟是个面冷心软的家伙。 阮轻湄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脚上用了轻功,出了镇国公的府门后,便直接拦在了萧文景的身前。 第35章 报偿 “萧兄,你别生气嘛,我以为……”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萧文景一步步逼近,“你以为?你以为什么?” 他半敛着那双好看的丹凤眼,颔首盯着她问。 阮轻湄的后背贴着朱红的墙壁,退无可退,不由躲开了他的视线,清了清嗓子镇定道:“我以为萧兄是无论如何也不打算救下萧家的,看来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半仰着脸,冲他弯了弯唇。 萧文景喉中原本的赌气反驳的话仿佛再也说不出来了,他轻咳了一声,倒是自己先移开了视线,“你知道就好。” 旋即他将书信从袖中掏出,塞到了阮轻湄怀里,半是揶揄地说道:“这件事我没透露你什么的吧?你竟然能查到镇国公府,查到这些书信……阮轻湄,你比我想的更深不可测呢。” 原本阮轻湄真真切切地触摸到那些书信后,内心的欣喜溢于言表,然而冷不丁听见萧文景这样的话,瞬间便通体生寒。 她从小就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这样特殊的能力更是师父告诫过不能与外人道也的,她浅浅一笑,反倒落落大方地看着他,避重就轻道:“萧兄说错了。” “嗯?” “阮轻湄已经死了,媚香坊的那场大火里死的,官家都入册了。”她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仿佛口中的名字真的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闻言,萧文景微微颔首,半晌才道:“你如今倒是越发爱笑了。” 阮轻湄笑而不语。 两人各自静默了一会儿,她心中着实生出些许尴尬来,“今日之事,我着实应该好好谢谢你,但是时间差不多了,我必须要先回府中,不如明日提酒去见?” 萧文景明日是有事情要处理的,不过他想了想,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便点头笑道:“你有这个兴致我自然乐意奉陪,不过一壶酒可打发不了我。” 阮轻湄皱了皱眉,“……嗯?” “想点儿新鲜的。”他淡淡地扔下一句话,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阮轻湄眼珠子转了转,没想明白,直到那道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萧府内一片祥和静好,下人们井然有序,阮轻湄已然换回了清晨出府时的那副打扮,光明正大地从侧角门回了府。 来到自家院中,跨进院门,进了卧房,便看到穿着一身浅橘色短袄的萧稚倚坐在小轩窗下,单手撑着下巴,眼睛眯着,脑袋一歪一歪地打瞌睡。 听见脚步声,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揉了揉眼睛看清楚来人,直接便站了起来,“二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阮轻湄没忍住笑了,背在身后的手也伸了出来,雪白的食指勾着一袋酥饼,用油纸包好的,细绳捆着。 萧稚眼前一亮,她用鼻子嗅了嗅,惊讶道:“这是!五芳斋的酥饼!?二姐姐他们家的不是很难买的吗?” 阮轻湄:“难买吗?还好吧。我路过,就顺便给你带了点儿。” 萧稚乐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忙将酥饼接了过来,一边拆着包装一边问道:“谢谢二姐!对了二姐,你出去了这么久,是去了哪里玩呀,还有还有,你之前可是答应过我要好好与我说说那未来姐夫,可不能反悔!” 第36章 去见姐夫 阮轻湄顿时一阵头疼,她以为把酥饼拿出来后萧稚就该忘了这茬,哪成想这孩子这般记挂着。 “二姐,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见她迟迟不说话,萧稚不由扬起了小脸,噘着嘴问道,“不高兴”三个字都写在了脸上。 阮轻湄:“……当然不是!” 抱着“自己撒的谎,哭着也要圆回来”的心态,她嘴里直接就冒出了一个名字,“王二狗!” 萧稚:“??” “他叫王二狗,我平常都叫他二狗子。”阮轻湄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道,一本正经的模样。 萧稚:“二姐,你敷衍我也麻烦敷衍得彻底一点好不好?” “我真没骗你!”阮轻湄嘴硬道。 “那你带我去看看啊,是真有这个人还是你编出来的!” 阮轻湄一时语塞,她挪开了视线,“萧稚,你别得寸进尺呐,之前可没答应你这个!” 余光瞥见小丫头还要张嘴,她直接提溜起小丫头的衣领,将人提了出去,留下一句“我累了要歇息了”,而后便不由分说地关上了房门。 萧稚:“……” 她乌黑的眼珠子盯着紧闭的房门,转了一转,便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二姐不愿意带她去见,那等下次二姐出府时,她偷偷跟出去不就行了吗?? 心中有了计较,她弯了弯唇,露出两侧的小酒窝,捧着怀中的酥饼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主屋内,阮轻湄背靠着门站立,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才从怀中拿出那沓信纸。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将那些信都展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确认和记忆中的无误后,将烛台点上蜡,青天白日的闺房里亮起了一抹忽明忽暗的小火舌,舔舐着脆弱的宣纸。 等到那些书信全部都化成了灰烬,阮轻湄心中的那块巨石才终于落下,她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便让丫鬟上了午膳,用完午膳后没什么事可做,便到了厨房。 自从上次向萧母学做点心后,阮轻湄突然发觉自己在这方面似乎挺有天赋的。 一整个下午,阮轻湄都泡在厨房里,下人们也都见怪不怪了。 翌日,临近晌午,阮轻湄在厨房里照着让底下人淘来的一本菜谱做了几道颇有名的菜肴,将其都装在由竹篾编成的好几层的食盒里,盖上了细布,然后便提着出了府。 阮轻湄身后安全范围以内,一个戴着斗笠穿着斗篷的小矮个儿双眼亮晶晶地跟着。 到了城外的那座宅子,阮轻湄才注意到院前的一片梅林都长了芽孢,嫩黄色的。 她以前竟是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这里还载种有腊梅树。 阮轻湄饶有兴致地在嶙峋的梅树旁立了一会儿,仰头轻轻嗅了嗅芽孢,才转身进了院子。 前院里的石桌旁,萧文景一袭靛蓝色窄袖长衫,戴着翠玉制成的腰带,墨发随意地用一根桃木簪挽起。他沉沉的目光注视着石桌上的棋盘,单手撑着侧脸,另一只手摩挲着墨玉制成的棋子,若有所思。 第37章 教她下棋 听见脚步声,萧文景便抬眸看了过来。 阮轻湄拎着食盒走近,目光在棋盘上一扫,“这是什么棋路?怎的从未见过?” 黑白色的棋子在棋盘上,或五个子连成一线,或三个子连成一线,倒不像是围棋。 萧文景随手将指腹间的墨玉棋子丢入棋篓,“随便下的,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物。” 他要起身进屋,不料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轻扯住了他的衣袖,声音轻快带着几分兴致盎然,“我观这棋局,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萧兄可否仔细同我讲讲?” 闻言,萧文景重新侧回身,对上一双熠熠生辉的柳叶般的眸子。 他起初在这双眸子里看到的是冷漠,仿佛对一切都毫不关心的那种漠然;其次是悲伤,浓重得化不开的悲伤;然后便是现在,那种鲜活的让人挪不开眼的光彩…… 萧文景愈来愈期盼,他还能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什么? 所有纷杂荒芜的思绪如柳絮般飘过,只是一瞬间,他便不动声色地重新坐回到了石凳上。 “这个叫五子棋。”他说话时语速很慢,嗓音出乎意料的温柔,那双墨玉般的瞳仁仿佛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琥珀色。 阮轻湄看见了,她知道他是在思念什么,可那时的她不懂。 临近午饭时间,两个人便一直坐在石桌前对弈。阮轻湄本就悟性极高,经萧文景粗粗解释一番,已然能举一反三了。 虽说只是五子棋,可也能从中明显瞧出两人的棋风迥然相异。 “你输了。” 院子里西风轻扫落叶,穿着一身靛蓝色窄袖长衫的青年落下一枚黑子,口吻平和淡漠地说道。 阮轻湄盯着棋盘,明明听见了萧文景的话却恍若未闻,捏着白子的手迟迟难以落下。 萧文景也不催她,只是看到这副争强好胜模样的阮轻湄,嘴角不自觉微微勾起。 半晌,阮轻湄才微恼地丢了棋子进入棋篓,一边分拣着棋盘上的黑白两子,一边碎碎念着,“这句不算,再来一局。” 萧文景唇畔的笑意更深了,但是他却不打算陪她玩了。 深秋的天空晴朗无风,太阳足够明亮却并不刺眼,他仰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明晃晃的太阳,然后摸了摸肚子,“我饿了。” 本是一句随意至极的话,阮轻湄捡着棋子的手生生僵住,白如美玉的侧脸窜上几抹不正常的红晕。 她她她…她失态了。 萧文景手肘支着石桌,单手撑着侧脸,歪头看她,头一次觉得阮轻湄也能这么有趣。 他心里陡然冒出一种念头,如果把这种有趣的表情做成标本,他岂不是就能天天观赏了? 这种可怕的想法只是一瞬间从脑子里闪过,便匆匆消湮。 很快,他伸出另一只手,中指的指节微屈,手背在下叩了叩石桌。 “你给我带的饭菜都凉了,大小姐?” 他叫的是大小姐,而不是萧纯、纯儿姑娘、亦或是二小姐,阮轻湄知道他叫的是谁。 方才因为失态而导致的羞恼早已被她平复下来,她面色如常地拎起食盒,“我去厨房里热一下,就这样。” 说完便直接去了厨房。 第38章 被认姐夫 阮轻湄热好了饭菜提到前厅摆好,踏进前厅时刚好看到萧文景手里把玩着一个银白色的镯子。 正是那日她本打算“哄”萧文景用的手钏。 阮轻湄不禁陷入了沉思…… 她当时没有拿走吗? 她正打算出声,便看到萧文景已经自顾自地拿着手钏往腕上套了。 “诶——” 她只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萧文景抬眼看向这边,没太明白,“你要说什么?” 阮轻湄提着食盒疾步来到了饭桌前,将里面的菜快速摆好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后,认真道:“那是我长姐送我的手钏,你当时不是不要吗?你不要的话可以现在还给我吗?我当时走得急,忘了拿。” 萧文景:“……” 他嘴角无声地抽了抽,心中有种很怪的不是滋味的感觉,也不知哪儿来的幼稚劲儿,一边脱着手钏一边轻言慢语道:“不就是一破镯子吗?值得你讨债似的问我要回去,我本也不稀罕。” “对不起嘛。” “哼!” 萧文景冷哼完,才后知后觉地垂下了目光,视线落在自己被手钏勒得浮现了红痕的手背上。 似乎取不下来??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他另一只手上不由加了力气,却无论如何也脱不下来。 那手钏被戴上之后,像是生生缩小了一圈似的。 “你怎么了?” 看着萧文景涨得通红的脸,已经缩在桌子底下迟迟没有抬出来的双手,阮轻湄不由疑惑出声。 “摘不下来。”他沉默地看了她一会,闷闷地出声道。 阮轻湄:“???” “主子!属下在院子外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丫头!” 正巧这时,扶桑手里提留着一个浑身乌漆墨黑梳着俩丫髻的小矮子走了进来,高声禀报道。 阮轻湄的注意力暂时被这一声吸引,扭头看去,看清楚后,眉心突突直跳。 好家伙,扶桑手里拎着的那小矮子,不正是萧稚那鬼灵精的丫头嘛! 萧稚第一次见过断臂的人,又是那么凶神恶煞,一颗兴奋好奇的心早就被吓得七零八碎了。 原本她也不知道自家二姐在这里,她是中途跟丢了,然后误打误撞寻到了这里,本打算翻墙进去看看来着,还没爬上墙头便叫人捉住了。 这会儿看见自家姐姐,眼泪直接便摔了下来,“二姐!呜呜呜,原来你真的在这儿!你快让这家伙放我下来呜呜呜!” 扶桑拧眉,“二姐?” 萧文景却是知道的,淡淡道:“扶桑,不得无礼。” 他嗓音极淡,又极清晰,如金石撞玉般的动听,萧稚就像是饿了好几天的狼嗅到了肉味一样。 她双眼发光地看了看萧文景,又看了看萧文景对面坐着的自家二姐姐,眼中闪过“果然如此”的意味,嘴角逐渐露出姨母笑。 因为扶桑听见萧文景吩咐后便松了力道,正要将人放下来,却是被萧稚急哄哄地挣脱了开来,而后她便直接奔向萧文景,“姐夫!!!” 萧文景着实惊了一下,他不由下意识地看向阮轻湄。 阮轻湄冲他扬了扬唇角,颇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小孩子嘛,几天没打了而已。 第39章 喜欢我吗 阮轻湄施展着轻功,一路将萧稚重新送了回去。 她倒是没有真的动手打她。 “二姐,你小气,让我看一眼二姐夫怎么了嘛,我好不容易见他一面,都没跟他说说话呢,你就不让我帮你考验考验他的真心吗?” 萧稚立在青砖色的瓦檐下,拉着自家二姐的衣摆仰头撒娇道。 阮轻湄闻言一阵无语望天,“你这都是从哪儿学的?居然还一套一套的,我跟你说,那个人不是你姐夫!!你不许再乱叫了!” 萧稚:“哼,你骗人,如果不是,你三篇两次出府去见一个陌生男子怎么说得通?” 她说着,眼神不由往自家二姐的手上扫了扫,继续道:“还为人家洗手作羹汤!二姐,我都还没吃过你亲手做的东西呢!” 阮轻湄解释地颇为费力,“不就是一顿饭菜吗?你想吃我也可以给你做啊。” 她原本是想说因为萧文景帮了她大忙,她才会亲自下厨酬谢他,但这话如果说出来,她似乎已经能预料到萧稚刨根问底的模样,所以还是干脆不说为妙。 她心里有自己的思量,而萧稚却是在听完阮轻湄的话后,把头一扭,“哼,这不一样!二姐就是个大骗子!” 萧稚双手环抱在胸前,别着脑袋,气哄哄地走开了。 阮轻湄有些懵地挠了挠头,她甚至都没有搞清楚自家这个便宜妹妹是为什么生气了。 因此在屋檐下立了一会儿,她便耸了耸肩回了自己的院子。 踏进院门,穿过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她推开主屋的雕花木门,挑开厚毡帘,绕过屏风,冷不防看到屋内倚在小轩窗下坐着的萧文景。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是当真吓了一跳。 萧文景不紧不慢地看向她,折扇敲了敲对面的空位,“坐。” 阮轻湄不明所以地坐下。 不料萧文景突然缓缓靠近,丹凤眼漠然地盯着她,声音低沉喑哑,“我还没有问你,那小丫头何故一见了我,便叫我姐夫?” 阮轻湄白净的侧脸蓦地一红,“你听错了。” 她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萧文景低沉的冷笑,“大小姐当真是闭着眼睛忽悠呢。” 他缓缓伸出手,盯着她视线的同时,手中的折扇轻轻挑起她的白嫩的下巴,声音幽幽,“莫不是你喜欢我?将那闺房心事说与了那小丫头听?” 阮轻湄抬手便挥开了他的折扇,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无趣。 “有病。” 萧文景第一次有些讪讪,他收回了折扇,“萧某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还骂人呢?” 阮轻湄抬眸看了他一眼,金相玉质的青年即便带着面具,那举手投足之间的清贵气质仍是遮掩不住。 可为何有时矜贵若神只,有时又孟浪似泼皮? 阮轻湄敲了敲桌子,正色看向他,“这次的计划出现了变数,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萧文景见她这么快便已经转换到一种办正事的态度里了,心中不由升起一抹稍纵即逝的遗憾。 他反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第40章 扶棺回朝 “不能获罪进入教坊司的情况下,我倒是想到了另一个法子——” “你是说,考进去?” “不错,以萧家女的身份,堂堂正正通过教坊司的夫子考核。”阮轻湄葱白的指尖拎起碳火上的茶炉,浇着茶宠,慢条斯理又从容不迫地说道。 大邕朝的教坊司制度与历朝历代皆有出入,坊间女子除了要接待客人还要学习诗书礼乐等五花八门的一些东西。 而教坊司内是有专门的人员教授这些东西,这些人员在教坊司内被称为艺师,不论男女,教坊司中的艺师在朝廷上都是有品阶的。 这也算是女子从政的一条途径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人重视到这一点。 而教坊司的艺师考核是官方举办每三年一次,下一次也要到明年了。 “时间太久。”他轻轻拨了拨茶沫,眉眼不抬,言简意赅地开口。 阮轻湄不由弯了弯唇,“我会说出来,必是有行得通的法子。” 听到这话,萧文景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问:“你有把握在十五日的大选上夺魁,并且通过最后的考核?” 在大邕,除了朝廷三年举办一次的艺师考核外,还有一个方法,就是在每年教坊司举办的花魁大选上夺魁,并且还要通过难度莫测的艺师考核。 而光是夺魁这一项,便已不知阻拦下了多少人。 阮轻湄用镊子轻轻挑了下炉里的炭火,茶水又咕嘟嘟冒起泡来,“把握之类的,现在说还为时尚早,左不过是个机会,试试也不妨事,萧兄说呢?” 她一向都不是那种喜欢夸下海口的人,对任何事物都是抱着三分漫不经心的态度,好似对什么都从来不放在心上,即便是承诺。 萧文景的眸色不由深了几分。 他只觉得阮轻湄这个性子着实是惹人不喜,可偏偏看着那女子风月不关情的眉目,他偏生讨厌不起来。 仿佛她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你既然有这个心,我自是不会阻拦。” 他刚说完,突然一只飞镖从窗户外飞进来,仿佛一道残影,直直地钉在窗户对面的朱红色墙壁上,镖尾颤了颤。 飞镖上钉着一张字条。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很突然,阮轻湄难免有些失色,但见萧文景仍旧是面色如常地从墙壁上取下那只飞镖,展开字条。 阮轻湄将视线看过来时,萧文景已经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攥入了掌心。 “什么东西?”她不由出声问道。 萧文景:“还记得你之前想要销毁的那些书信吗?” 他这么一说,阮轻湄便大致想到了。 算算日子,今天正是预测里镇国公扶棺回朝的日子。 “城门那边的消息?” “嗯,镇国公率十万大军全灭,长子、四子、六子、小世孙战死,如今队伍已走到城门。” 即便早已知晓可真正听见这样的消息从萧文景嘴里说出来,阮轻湄还是免不了瞬间通体发寒。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镇国公府的小世孙,今年才十一岁吧。 “你要去西城门吗?” 萧文景摇了摇头,“不去西城门,我不去,你也不能去,懂吗?” 镇国公府权倾三世,如今这样的惨败的消息传回来,京城怕是要有大动作了。 阮轻湄想起记忆里城楼上年逾花甲的镇国公被处以极刑的画面,神色漠然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第41章 朝中生乱 傍晚时分,萧父由朝廷回到家中,脱去一身官服后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家中的下人们也风声鹤唳,一丝一毫不敢行差踏错。 “爹爹,是出了什么事吗?” 饭桌上,萧稚细白的手指捏着筷子,略显心慌地戳着绘缠花枝青瓷碗里的蒸米。 即便她心大不谙世事,也依旧从爹爹娘亲还有下人们的神色言语中瞧出了不对劲儿。 她今天走在街上,只听到满京城的百姓们都在议论镇国公兵败的事情了,闹得人心惶惶。 而长桌的首位上,萧父沉吟了片刻,放下碗抬起头来看向萧稚和阮轻湄,“最近这几天,先送二姐儿和三姐去乡下的庄子上吧。” 萧父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严肃。 萧母白氏眼眶顿时红了,“老爷,真有这么严重吗?纯儿才刚回来,稚儿从小都不曾离开过我身边……” “如今圣上对镇国公的态度莫测,咱们倒是没有关系,只是不能苦了两个女儿和咱们一起受苦,万全之计,还是先将二姐儿和三姐送到庄子上,对外只说是回乡祭祖,夫人你看呢?” 白氏绞着藏青色的手帕,忍不住拭了拭微湿润眼角,“也只能这样了。” 萧稚听得一知半解,但总归她是不想和爹爹娘亲分开,因此强烈地大声抗议道:“我不走!我不去庄子上!我要和爹爹娘亲在一起!” “稚儿不得胡闹!” 萧稚眼眶一红,泪珠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我不管,我就是不走,娘亲,你不要赶我走嘛,我会听话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胡闹了!” 萧父和萧母都是同样的不舍,奈何形势所迫不得不出此下策。 萧母狠了狠心,沉脸道:“让秦嬷嬷给你们收拾厚衣物去了,老家的冬天不比京城。今天晚上便启程离开吧。” “娘亲!” 饭厅里的争吵一触即发,阮轻湄不紧不慢地进完食,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才缓缓道:“爹爹和娘亲不必如此心急。” 萧母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只是一边暗暗感动一边忍不住蹙着眉严肃道:“纯儿,你也要学你妹妹一样不听爹娘的话!” 倒是萧父略微抬眸,“二姐儿,你可是有什么主意?” “姐?”萧稚到底是小孩子,昨日生的闷气睡一觉便丢到脑后了,如今满心满眼只盼着自家二姐姐能有主意。 “父亲,女儿没有什么主意,只是因为镇国公府如何和我们萧家本就牵扯不上任何关系,不是吗?” 萧父闻言,叹了一口气,“你有所不知,你长姐的夫家忠勤伯府与镇国公府私交甚密……” “父亲这话以后不必再说了。”阮轻湄直接出言打断了他的话。 “忠勤伯府与镇国公府之间乃是泛泛之交,这是京中权贵都看在眼里的。” 管他私底下怎么样,反正明面上是如此就是了。 萧父的眉宇间仍是有些犹豫不决,但这时萧稚忍耐不住,急哄哄地说道:“爹爹,二姐说的有道理,再说了,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干嘛要这般杞人忧天呢?反正打死我我都不走!” 第42章 抄查国公府 萧父见自家三女儿如此固执的模样,心中不禁烦忧,但是余光无意间瞥见二女儿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知为何,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竟奇迹般的安定了下来。 “左不过是这两三天的事情,稚儿,你可不要后悔。” 闻言,萧稚捧着碗弯了弯唇,“嗯!” 阮轻湄自始至终都在一丝不苟的进食,听见萧父最后的决定,面色仍旧如常。 反正无论怎样,她知道萧家最后都会无事就好了。 如今,她需得收收心,专心应付五日后教坊司的花魁大选。 用过晚饭后,阮轻湄便主动去向萧母请求要继续学做菜,萧母自是十分乐意,母女二人便挽着手去了厨房。 前厅里,萧稚看着母亲和二姐亲亲热热的模样,忍不住小声对在一旁喝茶看书的父亲道:“爹爹,你知道二姐为何突然如此热衷于厨余之事吗?” 她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萧父却是目光自始至终都凝在书上,眼都不抬地问道:“为何?” “女为悦己者容,爹爹,言尽于此,剩下的您自己悟吧。” 她留下这么一句话,然后便招呼着自己的小丫鬟离开了。 萧父轻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懂什么女为……” 话音一顿,他面色突然一变。 “什么东西?!稚儿,你把话说清楚!你二姐是看上哪家的公子了?!” 前厅的“热闹”阮轻湄在后厨并不知晓,她现在正在和白氏学如何处理兔肉。 滑嫩的兔肉用盐腌渍好,丢进沸腾的油锅里翻滚,炸到外层起了酥黄,有香味冒出来便迅速捞起,然后撒上芥末、孜然、辣椒末……装进白色的瓷碟里,用热勺淋上一层热油,佐之以海棠花瓣、切片后雕成花型的红色小番茄…… “纯儿,你这刀功进步也太快了,简直比娘亲这个做了十几年菜的人刀功还要纯熟。”萧母说这话时绝没有夸大,她是真的被阮轻湄的刀功惊艳到了。 阮轻湄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头,襻膊系在身后,露出半截藕白色的小臂,不由轻轻转了转手中的长形菜刀。 她只是觉得杀人和切菜共通之处挺多的,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 接下来的这几天,萧家大门紧闭,府内府外都是一片明显不正常的死寂氛围,除了丝毫不受影响一心只扑在做菜上的阮轻湄以外,其余人或多或少都心系镇国公府的事情。 听说镇国公扶棺回朝后,今上深感悲痛,特赐金银良田抚慰镇国公一家,并亲赐镇国公世子谥号“飞勇”以亲王礼制下葬,百官和百姓无不感念今上实属当之无愧的明君。 萧父一直悬着的心也因为圣上的旨意很是放宽了心,连带着萧母这日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然而不过一夜之间情况便急转直下,次日萧父下早朝后,面色发白,眉头拧成深深的川字。 据说是昨天夜里,原本已经战死的骠骑将军刘令宪浑身带血骑着马连夜赶回京城,血衣未换便立即入了宫,第二日清晨今上便下令抄查镇公共府。 第43章 幕后推手 京中的百姓们都被这样的雷霆动静惊动了,纷纷掩门围到镇国公府门前,看着那些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们鱼贯而入,冷面宛如杀神的样子,议论的声音都不由小若蚊蝇。 而紧随着锦衣卫指挥使到来的,便是御前掌事太监徐公公,踏进府门便冷着眼展开明黄色的圣旨,提高了嗓子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勾结北漠,坑杀大邕十万将士,为一己私欲至社稷百姓于不顾,枉对镇国二字!今褫夺镇国封号,下诏狱,听候发落,钦此——” “怎么会这样?叛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有不了解的人低声问道。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昨夜里骠骑将军死里逃回来,带回了行军史官记录的竹简,并在殿前细数镇国公叛国的十大罪状!” “我看镇国公府赤胆忠心,不像是会做这种叛国谋逆之事啊。”有人还是难以相信。 “这大家族里的龌龊事海了去了,谁知道呢,我琢磨着今上这旨意也是因为还不确定镇国公的罪名是否属实,所以只是下狱听候发落,接下来估计是会好好地查一查。” …… 议论声不绝于耳,各家族们派来混在人群中打探消息的下人们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 萧府。 “老爷,镇国公府上下百十多人口都已被押入大牢了。” “老爷,锦衣卫从镇国公府书房搜出镇国公与东俞使臣勾结的书信,如今人证物证俱在!” “老爷,圣上大怒,下令镇国公府抄九族,所有牵连者抄族不论!” “老爷……” 不止是萧府,京中的世家大族和一些官宦府邸都是类似的通传。 几家欢喜几家愁。 因为此外从镇国公的书房中还搜查出了一些私交甚密的官员,无一不被牵连其中,而忠勤伯府很顺利地躲过一劫,倒是让忠勤伯本人都颇感意外。 意外过后,忠勤伯十分不动声色。 他倒是很想替好友上奏鸣不平,但此事非同小可又牵连甚广,一举一动都是拿全族的性命在做赌注,容不得他有任何鲁莽。 萧娴却是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来。 . 禹王府邸。 “先生此计可算是为本王除了镇国公这个心腹大患!” 偏房暖阁内,炉火烧的很旺,身着绛紫色绣暗纹蟒袍的青年语气中难掩松快。 他的对面,楠木小几另一侧,萧文景照旧戴着面具,身着靛青色宽袍大衣,墨绿色翡翠腰带衬得他整个人温润不羁。 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半敛着,瞳孔中幽暗的烛火忽明忽灭,被很好地掩藏下。 他缓缓开口道,眉眼低垂,语气恭敬:“萧某不过是为殿下略进绵薄之力罢了。” 闻言,禹王大笑出声。 许是终于解决了心头这桩事情,他多饮了些酒,微醺之下不由快意道:“镇国公这个老匹夫,本王多次委身结交于他,竟全被他甩了脸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这种大权在握又不愿为我所用的人,本王自然是要除了他,否则,等他何时被太子拉拢,本王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说的醉话糊里糊涂的,萧文景不动声色地压了压唇角,“殿下自是圣明。” “对了!你之前说,教坊司那件事处理的如何了?”禹王突然想起什么,随口便问道。 第44章 欺君罔上 “还在起步阶段,这毕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办成的事情,但是殿下请放心,萧某这边定会慎之又慎。” 萧文景神色恭敬地说道。 禹王满意地斟了杯酒,也没有再多问,“经你手的事情,本王自然最放心不过。” 他眼眸一转,话音又回到了镇国公这件事上,“今日进宫议事,结束时父皇单独留了本王叙话。” 萧文景眸光逐渐深邃,面上却略略思索沉吟后的模样,“圣上可是交代了殿下有关卫家军的事情?” 前镇国公卫谦卫老先生麾下有一万卫家军,里面的每一个将士都是以一当十的悍勇之士,多年来追随国公爷南征北战,勇猛无敌且忠心可鉴。 也就是说只听卫家人号令。 这对于当权者来说是一件很让人忌惮的事情。 “不错,父皇让本王找到那一万卫家军,若能降服最好,若不能……” 禹王半含醉意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狠厉,声音幽冷宛如夜半房檐藏匿的毒蛇。 他话未说完,但是萧文景已然听明白了下半句是什么。 自古以来,都是缴械投降者不杀,而卫家军都是舍生取义的勇士,少不得要全部丧命。 “萧某明白,这便去安排。” 他起身拱了拱手,正要离去,禹王却是突然叫住了他。 “萧先生,本王觉得你应该还没有完全明白。” 萧文景停下脚步,墨色的瞳仁浮现过一抹深不可测的幽光,而后不紧不慢地转身面向禹王,长揖道:“还请殿下明示。” “方才所说,是父皇的意思。” 闻言,萧文景心中了然,面上却不显,安静地等着禹王接下去的话。 “本王要你用尽一切手段去找到那一万卫家军藏身之所,且不能惊动任何人。这卫家军,不论降与不降,本王都要定了。” “若是圣上怪罪下来……”萧文景沉吟片刻后道。 禹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所以对外,这一万卫家军都不能活,先生可明白?” 萧文景再次作揖,音调平和稳重,即便听到禹王这般欺君罔上的计划,依旧波澜不惊,“殿下放心。” “嗯。”禹王点了点头,随后目光不经意落在萧文景的白玉面具上。 两年前他陷身火海,是萧文景拼死救他出去,却烧毁了整张脸,只能戴面具示人。 “这是此次与北漠皇室交换得来的断玉膏,北漠皇室也仅此一盒了,听闻有令肌肤新生之效用。本王费了好大的力气,不论有没有用,先生试试总是好的。” 禹王从柜匣里拿出一盒两指长宽的圆形小盒子,盒子做工颇为精致,周身雕刻有象征着北漠的怪异图腾。 这些年来不管是名医还是名药,他找过的不知凡几,但都无甚效用。 这次他也是听手下一个自北漠逃亡投奔而来的门客所说北漠皇室有这样的好东西,才特意寻来的。 “谢殿下挂怀。”萧文景接过,细细地装于袖袋中,而后再次长揖到底。 “嗯,去吧。”禹王挥了挥手,示意萧文景可以离开了。 第45章 去诏狱办事 “公子。” 禹王府外,扶桑单手抱剑而立,见由提灯女婢引路出来的自家主子,忙上前来。 “萧公子慢走。” 那女婢施施然行了一礼,方才垂眸颔首告退。 扶桑将怀里抱着的披风给自家主子系上,“如今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尤其到了夜里。” 萧文景一向畏寒,这些扶桑打小跟着他,都是再清楚不过的。 “嗯。”萧文景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漫不经心地颔首轻道,心中思量着方才在室内禹王的话。 这一万卫家军,不仅禹王惦记,连他也惦记得很呢,若是禹王这厢未起私心,本本分分遵从圣意办事,他还不好插手。 可禹王那厢偏偏不知足,这也算是给了他可乘之机。 萧文景心中已然是有了自己的谋划。 回到城东的宅邸中时已然夜半,扶桑替萧文景宽去外袍时无意摸到了袖袋中的什么东西,“咦,公子,这是什么呀?” 萧文景闻声淡淡瞥了一眼,而后便收回目光,一边迈进氤氲着热气的浴桶里,一边道:“禹王赐的,断玉膏。” 扶桑瞬间了然,目光触及到自家公子氤氲在薄雾中风华无双的容颜,暗暗想道:若是禹王知道了自家公子的身份,怕是恨不得自己给自己一巴掌。 “对了公子,宫中那位怕是撑不了几天了,最近皇上唤得勤,您还是需要早点回宫。” 萧文景闻言,抬手捏了捏眉心,水珠顺着他利落的小臂线条缓缓往下滑。 “嗯,知道了,等卫家军这件事处理好便回宫一趟。” 扶桑垂眸颔首道:“好的,那属下先退下了。” 然后便绕过屏风的脚步声,以及雕花木门被拉开又被合上的声音,很轻。 夜间无月。 诏狱—— 前镇国公卫谦端坐在简陋冰冷的木榻上,身上穿着白色的中衣,灰白的头发披散着,有几分凌乱,他闭着眼,略显老态的面容上满是疲惫。 牢房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狱卒领着两位锦衣华服的年轻人进了来。 卫谦闻声,缓缓睁开半是浑浊的双眼。 “萧文景。” 他虽然常年在边关,但是对京城的风起云涌也是略知一二的,这白玉面具如此出名,便是画像他也是见过的。 这位京师四公子之首,是禹王的人,他知道。 但是…… 卫谦的略显老态的目光凝到了萧文景身边的紫衣女子身上。 那女子带着紫色的面纱,穿着打扮皆不属于大邕服饰,倒是有几分像西洲的风格。 “卫将军,萧某奉命而来,向卫老将军讨一样东西。”他面色波澜不惊地行了一礼。 “何物?” “卫家军的行踪。” 卫谦闻言,面色猛然一变,旋即冷冷道:“奉命?你是奉禹王的命吧?一个皇子,居然胆敢有这样的狼子野心,我要上报陛下!” 卫谦现在甚至怀疑,他卫家满门被人诬陷叛国,也是禹王那厮搞的鬼! 他义愤填膺的模样,同时不难窥见其对今上的赤诚忠心以及信任。 萧文景勾了勾唇,缓缓道:“卫老将军将军猜对了一办。将军只知我是奉禹王的命令前来,却不曾想,禹王殿下又是奉谁的命?” 第46章 一人两面 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卫谦呆滞了半晌,“你说什么?北漠一战……是圣上!?” “镇国公府功高盖主,今上是天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萧文景的声音徐徐,平稳低沉,像是春末夏初的风,却令卫老将军一瞬间内心如坠冰窖。 卫谦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的是少年时今上还是落魄皇子时,他们在夜晚偷偷溜上宫墙,对酒当歌,许下的诺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有些难以预料,但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你走吧,卫家军我是不会交给贺家的。” 卫谦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岁,浑浊的双眼里遍布沧桑。 那些将士们与其说是他麾下的兵,倒不如说是他出生入死的战友。 卫谦看清楚了皇家飞鸟尽良弓藏的做派,自然不会吐露出战友们的藏身之所。 对于卫谦这样的回答,以及神色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萧文景并不感到意外。 他那双永远都宛若幽深无波的井水的丹凤眼不找痕迹地扫了下身旁的紫衣女子。 缓缓道:“把人带上来。” 这话是对狱卒说的。 那狱卒自然是听话至极,很快,便响起脚步声和锁链拖地的声音。 是两个狱卒一人一边架着一个被套着枷锁的女子。 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同样穿着白色的中衣,浑身凌乱无章,脸上也是脏兮兮的。 一般人绝对是认不出的,但是卫谦在看到这个身影的一瞬,几乎是本能地出声道:“乐儿!” 那女子虚弱到奄奄一息,即便被狱卒架着也是垂着脑袋,听到这声音,强撑着抬起脑袋,却在一瞬间泪水决堤,“祖父!” 祖孙见面本是分外感人的场景,萧文景却是轻轻拍了拍手。 “卫老将军,一万卫家军和你这从小养在身边的孙女,你选一个吧。” 明明外表上清冷矜贵恍若九天之上的神只,说出的话却仿佛丧心病狂的恶魔让人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那紫衣女子戴着面纱,一双疏离又高贵的杏眼不由淡淡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男子。 “萧文景!你这个走狗!你算什么天下第一公子?!道貌岸然!虚伪!” 卫朝乐疾声怒骂道,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紧接着便如同壮士断腕一般冲自家祖父道:“祖父!我不怕死!我怕那一万弟兄们因我而死。这些年战场上过了,千里驹骑过了,敌将的头颅也斩杀了,便是死了也无憾。” 卫谦怎会不知道自家孙女的性子,他知道她不怕死,可她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折磨叫生不如死。 那一万卫家军诱惑在前,萧文景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们! 卫谦浑浊的眼眸中飞速划过一模狠绝,旋即手腕微动,一枚薄薄的铜币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向自家孙女。 破空之声呼呼响起,毫不怀疑其蕴含的力量能割破一个年轻女子的喉管。 第47章 谈判 反应过来这一幕的卫朝乐瞳孔骤缩,却在下一瞬又是缓缓勾唇笑了,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萧文景自然看出了卫老将军的意图,如果他想,他完全可以出手阻止的,但是他并没有所动。 那枚铜币快得让人看不清,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紫色的长笛横在了卫朝乐脖颈前。 稳稳地挡下了那枚足以要人命的铜币。 紫衣女子纤纤玉手白皙且修长,握着那根紫竹制成的长笛,面纱浮动。 卫谦的神色一黯。 “看来,卫老将军是已经做好了选择。” 紫衣女子声音如泠泠泉水,“既然如此,便带上来吧。” 狱卒听话地上前,招了招手,很快,另一个同样衣饰的狱卒领了三五个乞丐模样的男人进来。 卫朝乐本能地后退,那双向来无所畏惧的双眸第一次盛满了惊恐。 “卫老将军,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好好看着吧。” 紫衣女子不带一丝感情地说完,那些乞丐们毫不收敛地目光便扫向了卫朝乐。 仿佛饿了好久的狼看到肉一样。 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紫衣女子身旁,萧文景半敛着眸,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蝉,半点也没有插手的意思。 “不!”卫老将军嘶吼出声,双眸充血地瞪着那些乞丐,然后是萧文景。 “你放过乐儿,求求你了,她还是个孩子,她才十五岁!我求你了,萧文景,你放过她!” “你放过她!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卫朝乐看着祖父跪下求人的模样,以及那些不断向她靠近,满目淫色的乞丐们,哭声呜咽,满腔的恨意第一次那么浓烈。 她心中一狠,直接便要咬舌自尽,然而那个紫衣女子却是早就料到了一般,捏住她的双颊,强迫她张开嘴,然后塞上一团布料。 这些动作熟练地像是做过千百遍一样。 而后她转身看向卫谦,“老将军,我尊称你一声将军,你口口声声让文景放过你的孙女,可在我这样一个浅薄女子的眼里,分明是你自己不肯放过你的孙女呐。” “你……你们!” “时间有限,我只给你三秒钟的时间考虑。” “三、” “二、” “我说!” 紫衣女子缓缓地勾唇,然后给狱卒使了个眼色,狱卒立即明了地上前拉下了那些乞丐。 紫衣女子做完这一切,还颇为得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萧文景,仿佛在无声地说,这不就成了嘛。 萧文景却是淡淡不语。 若真这么简单,那未免太小瞧了这大邕的一代战神。 果然,卫谦接下来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缓缓响起。 “我可以说出卫家军的下落,但是我如何保证说出来后,你们不会出尔反尔?” 紫衣女子眉眼一凝,“我难道还会骗你?” 卫谦只抿着唇不说话。 她还想再说什么,倒是萧文景缓缓开口了,“将军想如何保证?” “我要用这一万卫家军,换乐儿后半生的平安。” “老夫会将卫家军的下落告知乐儿,然后自缢。待我卫家一门事情了解后,你便放乐儿走得远远的,去到这贺氏皇权再也触碰不到的地方,届时我安排在京中的线人自会寻你。” 第48章 披上吧 “我凭什么相信?”紫衣女子不冷不热地问道。 “凭你只能相信啊,小姑娘。”这个时候的卫老将军仿佛又回到了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样子。 “你!” 紫衣女子长于西洲,自然对这位大邕的战神没有多少敬畏,此刻更是咬牙切齿地盯着对方。 禹王殿下要那一万卫家军,他们做属下的便只能找到,然后双手奉上,比起卫谦,或许他们才是真正赌不起的那一方。 而一旁的萧文景嘴角已然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他知道,这件事情的主动权已经彻底转移到了卫老将军手中。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他单手握拳放于唇边,轻轻清了清嗓子,“卫老将军的要求,萧某应了。” “文景……”紫衣女子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想了想,又把话咽了回去,沉默地站在一边。 …… 离开诏狱后,她不由问向身边的男子,“万一放那卫朝了离开后,并没有什么线人出来,那我们的线索不就彻底断了吗?” “卫谦知道,我们不找到那一万卫家军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如今提出这样的要求便是为了换孙女后半生平安,不至于最后再出什么别的幺蛾子。” 萧文景的声音慢条斯理,无端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紫衣女子听他分析的这样透彻,心里也安稳了不少。 “若是这样,便再好不过。” 一时间无话。 两人安静地并行在道路上,夜晚的风竟有些刺骨,紫衣女子衣衫单薄,她那双沉静的眸子不由悄悄瞥了一眼身旁人被银色面具遮盖住的侧脸。 薄唇微抿,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颌线都仿佛在诉说着疏离。 她心中异样的情绪压抑不住。 “咳咳。” 她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拢了拢衣衫。 萧文景自然听见了,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女子,而后解下身上的风毛厚实的狐裘披风,递给她,“披上吧。” 紫衣女子眸中悄悄划过一抹喜色,正要接过,眼前的披风却被突然出现的一只手给抢走了! “公子!你身体有多畏寒你自己不知道吗!怎么还把披风递给别人!!” 扶桑一边说着一边重新将那狐裘披风给自家公子披上、系好。 紫衣女子面纱下的神色颇为尴尬,还有几分隐藏很好的恼怒,“我忘了这事了。” “扶桑,不得无礼。” 扶桑脸色仍然很臭,不过倒是没有还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不远处就是停着的马车,车夫都是萧文景手下的暗卫。 还有几个暗卫挑着灯笼,火光映在地上,像是落了一地白色的霜。 萧文景上马车之前,再次将披风递给了那紫衣女子,“手下人言语冲动,望勿挂怀。” 紫衣女子不懂声色地扫了一眼那个断臂的侍卫,面纱下的唇微微一笑,“在你眼里,我竟成了这般小心眼的人。不过你那侍卫说得也对,你身体从小落了病根,不能受寒,我可不能害了你。” “没那么娇贵。”他淡淡说道,将灰色的狐裘披风递于女子怀中后,便上了其中的一辆马车。 看起来亲近,实则不能否认是另一种疏离。 紫衣女子捏着手中仍带有余温的披风,望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直到一旁的侍女提醒了一句,才回神上了马车离开。 第49章 酒酿丸子 “公子,那个淳于灵现在这是什么意思啊,以前那样对公子,现在又好像非公子不可了。” 马车上,扶桑将手炉递给自家公子,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地说道。 “她并不是非我不可。” “扶桑,你知道什么是占有欲吗?”萧文景似笑非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啊?” “这是种很可怕的东西。”他意味深长道。 扶桑脑中稍稍一思索,陡然心惊,自家公子竟然将人心摸得如此透彻。 他方才还以为自家公子心里还念着旧日的情分,难以割舍,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扶桑没有再多言,安安静静地跟在马车车窗外。 楠木马车里,暗金色的香炉青烟袅袅,萧文景沉着眸,思索如何能够不引人怀疑地救下卫谦。 虽然这位老将军已经年过花甲,但却是着实难遇的将才,今上愚昧自断臂膀,他却是绝对不会让卫谦死掉。 “扶桑。” “怎么了公子?” 萧文景略微沉吟后,“你可还记得媚香坊那场大火?” “当然记得!”那个可恶的胖女人!他便是化成灰都还记得! “你当初是亲眼见了尸体对么?死了的人,是阮家大小姐?” 见自家公子语气里挺严肃的,扶桑再次认真地回想了一遍,“虽然脸上有部分烧伤,但是还是能基本辨别出五官的,属下确定就是阮轻湄那个女人!” “好,我知道了。” 而后萧文景便没再说话,靠在车内的软椅上闭目养神。 主子不多说的事情,扶桑自然也不会多问。 一路无话。 …… “啊!!!” 当天边露出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一声尖叫响起在萧府的小厨房内。 阮轻湄有些懵地睁开了眼,入目是并不算刺眼的日光。 她揉了揉被震得有些发慌的耳朵,视线四下扫视着。 “二姐,你怎么在这儿?你晚上直接睡在这里了??”萧稚的声音再次响起。 阮轻湄视线落到小姑娘那张明媚娇俏的小脸上,扯了扯嘴角,将睡着时都捏在手上的食谱放到一边,“不小心睡着了,对了,现在才卯时吧,你来厨房……饿了?” “嗯嗯嗯!”萧稚狂点着头,心里还有点不好意思。 阮轻湄倒没觉得有什么,单手撑着半边身子站了起来,“我昨天泡好的桂芽,现在刚刚好,给你做酒酿丸子。” 萧稚眼睛一亮,心里特高兴。 毕竟这几天她没少品尝自家二姐姐做的食物,说句不敢说的话,她真心觉得比母上大人做的还要馋人。 “二姐你太好了!”她一边欢呼着一边就要来抱自家姐姐。 阮轻湄嘴角微扬,明明没有推开她,却是十分不屑地“切”了一声,“这就好了?” 萧稚只嘻嘻地笑,她家二姐最口是心非了,她清楚得很哩! 阮轻湄下厨的动作很熟练,甚至很是赏心悦目,萧稚吃到酒酿丸子的那一刻,很想发问一句:为什么同样的东西,她二姐姐做出来的就是要比别人做出来的好吃那么那么那么多呢? 第50章 换脸易容 萧稚把碗里的汤汁喝掉,恋恋不舍地砸了咂嘴,“二姐姐,我感觉我最近胖了好多呢。” 阮轻湄难得打趣她,“怎么,你家那位柳生难道还会嫌弃你?” “二姐!!”萧稚闹了个大红脸,“我不理你了!” 然后便提着裙子害羞地跑掉了。 阮轻湄揉了揉睡得有些僵硬的脖子,起身回到自己的院子。 下人们还没有来伺候洗漱,院子里静悄悄的。 她回了房,然后便看到主屋漆黑描金的小案几上压着一封信。 她拆开来看,里面只有一行字。 ——今晚子时老地方见。 字迹苍劲有力,阮轻湄一眼便认出了是谁留的。 估摸着是因为来到她房间后见屋里没人才留下的。 她将字条塞进了袖里,等到入夜,便直接出了府,去往城郊。 不过几天,院门前的那片梅林就已经开了小小的花,嫩黄色的芽孢和花骨朵错错落落,有凉风吹过,在银白色的月光下,像是萤火虫翩跹起舞。 阮轻湄直接踏入了院子,“你找我?” 大晚上的,萧文景戴着银白色的面具,穿着箭袖常服,拿着小锄头,蹲在院角的一处小菜园里除草,像是误入世俗烟火的神只。 阮轻湄视线瞥了一眼,不由轻笑出声,“萧兄好兴致。” “你过来看看。”萧文景头也没抬,半蹲在地上冲她招手。 阮轻湄抬步走了过去。 待走近一看,她才惊讶地发现,那一片被她误认为是“蔬菜”的花花草草竟都是各种珍稀的草药。 “你这……” 她不由再往前走了几步,最后直接和萧文景一样半蹲在药圃前,咽了咽口水。 “金盏草、七星花、寒眠芝、矮秋竹……你,你都是从哪儿找出这么多名贵药材的??!”阮轻湄有些失态。 萧文景勾唇,“很难找吗?这片药圃以后都归你了,怎么样?” 闻言,阮轻湄自然心动,但是还是不免怀疑地盯着他,“你半夜把我叫来,就是为了送我这个药圃?” 不待萧文景说话,她便半是自嘲地笑了一下,“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 阮轻湄这一笑,萧文景心里第一次有种不是滋味的感觉,他故意道:“一物换一物,也不算是亏待了阮姑娘在我手底下做事……你这表情,难不成是对我动心了?” 阮轻湄:“……” 她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个不正经的家伙。 萧文景清了清嗓子,尴尬已然化解,他也就不再浪费时间,直言道:“据我所知,阮姑娘你擅长换脸易容之事?” 阮轻湄心中一紧,不过转瞬间便想到应该是上次媚香坊设计的假死之事,被萧文景顺藤摸瓜发现也不奇怪。 她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拨弄着手边的药草,“嗯。” 她的手很白,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像暖玉一般的粉白,五指纤细,拨弄药草时分外赏心悦目。 萧文景盯着那双手看了一会儿,“我需要阮姑娘帮我给别人换一张脸。” 阮轻湄反应不大,“给谁?” “前镇国公,卫谦。” 第51章 同榻而眠 阮轻湄拨弄着药草的手顿了顿,眸光微凝,“卫谦?那可不便宜啊。” 萧文景说道这里,她再稍微一想,便几乎能猜出了这人的图谋。 还真是……每次搞都搞这么大的…… “你这每次要我办的事儿,不是杀头就是诛九族的罪,我有点亏啊萧兄。”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眼睛。 萧文景:“你说的有理。那……你想要什么补偿?” “只要我力所能及的,必定答应你。” 阮轻湄是真的认真想了想。 “官位。” “什么?” “我要一份圣旨,特许畅音阁的柳莲生柳先生入乐部供职。” “柳莲生?”萧文景对这些民间的事情自然是知之甚多,眸光不由玩味起来,“那可是贱籍。” “萧兄不是说了补偿嘛,没点难度怎么行?” 萧文景没有立马答应,只是盯着她看,“你和那柳莲生……认识?什么关系?做这样杀头的事,反倒为他求官职?” 这畅音阁的柳老板毕竟是有些名气的角,萧文景曾经也去听过戏,不得不说那真是一把好嗓子。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阮轻湄,嗓音低哑,“你这是出生入死为博蓝颜一笑?萧某真真儿是好感动呢。” 阮轻湄蹙眉:“你怎么阴阳怪气的?” 萧文景:……他有吗? “咳,你怎么会这么觉得?我分明是关心下属!” 阮轻湄“切”了一声,懒得跟他反驳,一边拔草一边道:“这个补偿,你就说行不行吧。” 萧文景对她的态度看在眼里,气在心里,言语中却不显分毫,“行,当然行。” 阮轻湄满意地笑了,没想到今天不仅收获了这一园子的药草,连未来妹夫的官职都搞定了,这样父母应该就不会那么坚决地反对萧稚和柳莲生了吧? 她越想越开心,由始至终嘴角都是弯弯的。 萧文景看着她的侧脸,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偏生自己又跟个傻子一样意识不到自己的异样。 就这么开心吗?他想。 因为卫家人后日午时便要问斩,因此两人接着便一起进书房具体商量了一下明天晚上的行动部署。 …… 次日,鸡鸣时分。 西洲那边催得紧,淳于灵今日辰时左右便要出发回国,因此她早早地便抱着洗了干净的狐裘披风,亲自来还衣服。 她先去敲了主屋的门,却并没有应答,经过的一个门房见过她,主动道:“昨个儿晚上公子去书房了,现下怕是还在书房呆着。” 淳于灵轻轻道了谢,然后抱着狐裘披风穿过抄手游廊,熟门熟路地往书房去。 外面并没有上锁,她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文……” 淳于灵声音直接顿住,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嗓子。 越过鸡翅木的桌椅书架,最里面角落供主人偶尔留宿书房的小榻上,熟睡着两个人。 萧文景仍旧戴着面具侧身躺在靠近外面的部分,稍一翻身都有掉下床的危险。 阮轻湄睡在里面,衣衫完整只是稍微有些乱,毫不知情地枕在男子的手臂上,面对面几乎要缩在对方的怀里。 只有一条棉被,她盖了大半,而萧文景只被给了一个被角松松垮垮地盖在腰间。 萧文景的另一只手浅浅地插在女子柔软的发丝里,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祥和。 第52章 给她钥匙 两人相貌都是极为出挑惹眼,逆着阳光,看起来竟是般配极了。 淳于灵攥着披风的手逐渐发紧,眼睛死死地盯着榻上那一幕。 “这位姑娘……”书房外走廊上响起下人的声音,淳于灵连忙关上了房门,转身,而后将披风塞到那个下人手中。 “麻烦转告你们家公子,这披风我还回来了,另外家中有事,就不久留了,告辞。” “呃……是!” 书房内。 萧文景睫毛动了动,听到外面似乎有什么声响,迷迷糊糊醒来后便看到自己抱在怀里的阮轻湄。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怀中原本熟睡的女子也缓缓睁开了眼,显然也是听到了什么动静。 她刚醒,眼中蒙着一层湿漉漉的水雾,没有平日里那样的冷漠和不好接近。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是愣了一愣。 什么情况?! “我去!”她下意识地飞起一脚,力道没有控制,直接将没有丝毫防备的萧文景踹下了床。 空气沉默了数秒。 萧文景黑着脸撑起手臂从地上站了起来。 “萧……” 他没说话,也没有看她,转身出了书房。 坐在床上的阮轻湄揉了揉脑袋,努力思索昨天晚上。 昨晚……他们商量计划部署一直商量到很晚,她太困没撑住好像就直接趴桌子上睡着了…… 两人衣衫完整,肯定是没有发生什么的。 阮轻湄对男女之防一直都不以为意,但是不知为何,想到方才自己几乎缩在萧文景怀里,她心中总是有点别扭。 她简单的洗漱完,坐在前厅用早饭,萧文景晚了她一会儿才来的。 阮轻湄注意到他换了衣衫,并且头发有些湿润,还泛着水汽,不由问道:“你方才去沐浴了?” 萧文景穿着墨绿色的深衣,白玉腰带下坠着玉佩,勾勒出腰身,照旧戴着面具,下颚光滑,半湿的长发没有束,只用一根发带松松垮垮地绑在脑后。 听见阮轻湄问话,他少见地有几分不自然,敛眉轻咳,然后点头“嗯”了一声。 桌上放着清粥小菜,修长的手指捏着瓷白的汤匙,他刚为自己盛了一碗粥,就听到女子冷漠无比的声音道:“呵,不就是隔着衣服睡了一觉吗?一大早就连滚带爬去沐浴,是嫌我脏?我都还没嫌弃你。” 萧文景的汤匙差点没拿稳,甚至觉得阮轻湄是不是有点傻。 “我没嫌你脏。” “那你什么意思?” “……”萧文景:“好吧我就是嫌你脏。” “你!!” 阮轻湄不想再搭理他,迅速地用完了早饭后,便起身要回府。 然而萧文景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什么事?”她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萧文景起身,从角落的暗格里拿出一串钥匙。 “这座院子我不会日日都来,考虑到你可能要打理那片药圃,另一把钥匙就放你那里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沐完浴,身上沾着水汽就连声音也都变温柔了。 他走到阮轻湄身边时,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女孩的头发顺顺毛,但意识到这个可怕的想法时他被自己吓到了,生生把抬起了一半的手又收了回去。 第53章 祠堂罚跪 阮轻湄背对着他,没看到这一幕,等她回过头时萧文景的另一只手已经背到了身后。 她看到男子白净的掌心里躺着的一串钥匙,想了想自己确实需要便收下了,“算了,看在你这么贴心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刚才的事了。” 她伸手拿钥匙的时候,指尖无意扫过对方的掌心,萧文景分明感觉到冰冰凉凉的,像是挠痒痒一般。 阮轻湄拿了钥匙,扔下一句,“我走了。” 而后便转身离开。 屋子里炉火烧得很旺,萧文景身着长袍站在那里,目光对着自己的掌心出神。 他这是在做什么? “公子!” 有下人拿着一件眼熟的狐裘披风上来,“这是一位戴紫色面纱的姑娘送来的,说是还给公子,还有家中有事,先行离开。” 萧文景看了那披风一眼,“知道了。” “那公子,这披风……” “扔了便是。”他直接打断了下人的话,语气平淡。 …… 因为起得晚,所以阮轻湄回到家时已经过了辰时。 她在萧府附近转悠了半天,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踏进了大门。 半个时辰后,祠堂。 阮轻湄苦着脸跪在蒲团上,面对着萧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觉得膝盖有些发疼。 “以前你深夜外出我都不说你,可你现在,居然敢夜不归宿!你真是长本事了!” 萧母白氏气得直捂着胸口,萧稚咬着柿饼,坐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二姐,你最好别狡辩,娘可是在你房间里待了一夜。” 阮轻湄:“……” “你说,你这一晚上去哪儿了?” 阮轻湄:“娘亲,女儿就是,就是……去城外看星星看月亮去了,真的!” “你居然还敢撒谎,你知不知道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若你一夜未归的事情传了出去,这京中还有哪个书香门第的公子敢来娶你?纯儿,你也不小了,怎么这些轻重都不知道呢?” “你就先在祠堂里跪着吧,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 于是她便来了祠堂罚跪。 过了不消片刻,梳着双丫髻的萧稚偷摸溜了进来。 “二姐,娘这次是真的气狠了,你打算怎么办啊,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跪着吧?” 小姑娘一双圆眼,黑色的瞳仁转了转,“你不告诉娘,但是我能猜到,你是不是又出府去见你那位情郎了呀?” 阮轻湄本来想嗤笑,但是不知为何眼前浮现了刚睁开眼看到萧文景时的那一幕,冷声道:“你胡说什么?” 萧稚噘着嘴,一脸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你就知道凶我,有本事你去跟娘亲凶啊!” 阮轻湄嘴角微抽,懒得跟小孩计较,“一边玩去吧你。” 萧府中的下人们只知道夫人不知为了什么罚二小姐跪在祠堂,从早上到中午一直跪着,心中也忍不住想这二小姐怎么这么倔。 殊不知祠堂里跪得膝盖疼的阮轻湄一上午净在绞尽脑汁想怎么编一个可以圆过去的借口,然而……她一上午都没想出来。 第54章 媒妁之言 前厅。 白氏坐在首位上喝着茶,面色如常,但是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扫向厅外。 “二小姐还在那儿跪着吗?”她忍不住终于问道。 身边的徐嬷嬷道:“回夫人的话,还跪着呢。” 白氏:“这丫头……” 她心中有气,最后甩甩帕子起了身,“去祠堂。” 而另一边,萧稚从身边的大丫鬟竹香手里接过一封蜡好的信,心中有些疑惑,上面是她熟悉不过的字迹,写着“娇娇亲启”。 娇娇是她的小名。 少女拆着信封,白皙的面容浮上了浅浅的红晕,仔细地读者信。 “什么?莲生……被圣上亲召,明日起就要去乐部供职??!” 萧稚太过惊讶,以至于将信上的内容念出了声。 竹香也是一愣,“小姐……” “莲生不会是骗我的吧?不对不对,他干嘛要骗我?他这样骗我有什么意思?”萧稚顾不得和竹香解释,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就要提了裙角出府去畅音阁找柳莲生,她必须当面确认! “诶!小姐!夫人吩咐了您不能出府的!” 竹香急急忙忙地追在后面,追出去的同时还不忘吩咐一个小丫鬟去告知夫人。 …… 祠堂里的阮轻湄和自家便宜娘亲对视着,硬是说不出一句理由,她能想出的都太假。 “娘亲,我错了……” 白氏气得心口疼,“你别跟我撒娇装可怜,在这里跪了一上午,你都还不愿告诉我为什么一夜不归吗?” 阮轻湄:“……”唉。 两人沉默了半晌,白氏无奈又气极地点了点头,“好,我可以不问。” 阮轻湄眼睛一亮,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正要起身,突然听到自家便宜娘亲的下半句话。 她说:“但你必须答应我为你说亲的事情。” 阮轻湄:“??!” 她差点没站稳又跪下去,拖长了嗓音喊道:“娘——” “你别说了,娘亲已经为你相看好了,周家的公子,才学斐然,相貌端正,他母亲又是娘亲的手帕交,你小时候也是曾见过的,你嫁去了周家,绝对不会受一分苦。” 阮轻湄默默地听着,额头上的黑线都快能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这个时候一个面相稚嫩的小丫鬟突然急急忙忙跑进了祠堂,“夫人!不好了,三小姐不知道为何出府去了畅音阁,丫鬟嬷嬷们拦都拦不住,竹香姑娘跟去了,特地让我来告知夫人。” 原本已经软下了声音在和二女儿商量亲事的白氏面色遽然一变,“什么?!” 而后便忙带人去了畅音阁。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阮轻湄:“……” 她伸手从供桌上拿了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倒是并没有半分慌乱,毕竟她基本上也能猜到萧稚是为了什么。 只是没想到萧文景动作这么迅速。 而至于白氏方才说的,她着实头疼了一会儿,一边是实在编不出的理由,一边是和不认识的男子去谈情说爱。 可去它们的吧! 阮轻湄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后,用罢晚饭又稍稍修整了一会,便开始为晚上的计划做准备。 第55章 擦擦吧 京城外,九曲坡。 天色很暗,低垂的星云像是稍不注意便要压下来一般,崎岖的山道两旁草木茂盛,沾满了雾气和水汽,四周静得只有赶路声。 “从这里一直往南走,就会有接应你们的人马,这是我的亲笔书信,届时交于裴将军便是了。” 萧文景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身旁一位身着粗布但气度不凡的老先生。 这已然是戴上了人皮面具的卫谦,闻言一愣,接过书信的时候忍不住问:“裴将军?可是……可是裴风裴将军?” 老者身旁一位面色稚嫩的少年自始至终都警惕地瞪着一双圆眼,皮肤应该挺白,只是被人抹了灰,脏兮兮的。 萧文景点了点头,坦然道:“正是。” 卫谦脑中思绪万千,这裴风……这裴风不是太子一党的人吗?他看着眼前芝兰玉树一身清贵气度的男子,再联想到这人本是为禹王做事,陡然惊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老夫在此谢过萧公子,今日之恩,惟效犬马之劳以报。” “萧某只想告诉老先生,今上负了卫家满门忠烈,但是萧某不会。” 卫谦浑浊的双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青年,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搅到了党争之中。 “老夫只问公子一句,公子心中所愿为何?” 萧文景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看着卫谦的眼睛徐徐道:“惟愿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两人又是半晌沉默,最终卫谦拱了拱手,“属下明白了。” 萧文景眸光动了动,自然听得明白“属下”二字,他同样拱手作揖认真道:“一路小心。待京中腥风血雨之际,便是将军回京之时。” 目送着一老一少的背影彻底离去,萧文景方才缓缓转身。 星星很暗,微弱的光映在女子明亮的瞳孔里。 “天下太平,河清海晏……”阮轻湄喃喃着这几个字,倏地轻笑了。 萧文景不禁挑眉,“你笑什么?” “所以我现在为你做事,也是为了天下太平咯?” 萧文景:“……可以这么说。” 阮轻湄笑得更厉害了。 她一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改变不了的人,竟然在做着改变天下人命运的事情……真tm有病! 萧文景始终不解地拧着眉头,他看见阮轻湄眼角亮晶晶的,不由伸了伸手,“你……哭了?感动哭了?” 阮轻湄一愣,哭你个棒槌!“我这是笑的!”她大声道。 萧文景却是没有笑,掏出干净的锦帕递给她,声音平淡自然,“擦擦吧。” 阮轻湄:“操!” 但她还是接过了帕子,伸手时袖子往下滑了滑,露出皓腕上的银白色手钏,在这只有星光的夜晚,更加显眼。 萧文景的目光瞥见那枚手钏时,不知为何,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手腕隐隐发烫。 “你这易容的手段当真是出神入化,卫朝乐站在我面前,我也看不出她是女儿身。” 他扯开了话题,不动声色的挪开了目光。 第56章 扭到脚踝 “那是,毕竟萧兄办事如此迅速且靠谱,我这边自然也不能让你失望不是?” 萧文景轻轻勾了勾唇。 他想起昨日上午让人去查到的消息,这女人竟是为了萧府那三小姐求的恩典。 “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情,我便要先回家了。”阮轻湄开口道。 “很急?” 阮轻湄难得愁眉苦脸,“昨日一夜未归被母亲发现了,她现在急着操心我的婚事呢,可不能再被发现了。” 萧文景半勾着的唇角突然有些僵硬,“婚事?” 阮轻湄拍了拍他的肩,“你不用担心,这种事我会处理好的!” 萧文景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痒,拍开了她的手,“别自作多情了,我担什么心?” 阮轻湄一愣,不明所以,“……我若是嫁了人相夫教子,以后不是更不容易替你办事了吗?” 闻言,萧文景顿时觉得臊得慌。 偏生反应过来后的阮轻湄还毫不遮掩地大笑了起来,“萧兄……你tm真行,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萧文景从后伸手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声音暗含咬牙切齿,“闭嘴!” 阮轻湄一愣,想说你松手也说不出来,偏生那人掌心宽大又没看她,直接连她的嘴巴和鼻子一起捂住了。 阮轻湄感觉到呼吸越来越艰难,顿时连死了的心都有了。 她使劲挣扎,“唔,松,手!” 两个人也不知是谁先摔的,一个带着另一个,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萧文景在下,因为地上都是茂密的杂草,他这一摔倒是没有什么事,反倒是身上独属于女子的温软触感让他的耳根发烫。 阮轻湄摔在萧文景的身上,一张小脸疼得扭曲,埋在男子的颈窝里。 这人常年练武,浑身比铁还硬,阮轻湄倒宁愿是自己摔在地上。 “起来。” 见她良久都没有起身,萧文景低沉着声音道。 “我不想起。”女孩子闷闷软软的声音从他的锁骨边响起。 萧文景眸色一震,声音几分沙哑,“你说什么?” 这回阮轻湄的声音忍不住直接带上了哭腔,“萧文景,我脚踝好像扭了,疼……” 她说话时唇瓣难免张张合合,贴着皮肤若有若无的摩擦更像是一种撩拨,不过萧文景现在没心情想那些。 他强压下身体里的那股难受,一只手揽着阮轻湄的腰身,另一只手半撑着地坐了起来,而后扶着她坐好,“崴脚了?” 阮轻湄现在也没心情跟他斗嘴,可怜巴巴地“嗯”了一声。 “活该。” 阮轻湄:“我操?!” 萧文景没看她,半跪在地,掌心托住她的脚踝,动作很轻。 “疼吗?”他轻轻捏了捏。 “你说呢?” 萧文景有些无奈地轻咳了一声,脱掉了她的罗袜,入目是女子白皙纤瘦的脚腕,脚踝处肿了,红红的,有些刺眼。 他第一次为女子处理这种事,有些束手无策。 “你不是会医术吗?”他仰头认真地看她。 阮轻湄差点没一巴掌拍他脸上,“你见过医者能自医的吗?” “哦。” 萧文景没脾气地应了一声,然后背对着她蹲下,伸了伸手,“上来。” 第57章 抱到床上 阮轻湄一怔,眨巴眨巴眼,“你背我?” “不然呢?想要我抱你?”他冷嗤一声,“想得美。” 阮轻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胸中的感激荡然无存,“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摔倒?就该你背我!” 她一边说一边趴上了他的背,双手环上他的脖子。 萧文景没有和她斗嘴,毫不费力地将人背了起来。 所幸将近年关,天冷穿的衣服也厚,即便他的掌心此刻正托在女子的大腿下,也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倒是被环住的脖子后方,女子温热的呼吸间或擦过,有些痒。 “你直接回家吗?”他清了清嗓子问道。 “嗯。” “那你的脚……”他府上倒是有太医。 “我可以说是晚上睡觉滚下了床,总比一夜未归还扭伤了脚好解释吧?”阮轻湄说着,像是十分满意自己的打算,眉眼舒展无比。 萧文景:“后日便是教坊司考核,你的脚成了这样,可怎么去?” 阮轻湄:“……是哦。” 她拧着眉想了想,“只要不跳舞便好。” 像是琴棋书画之类的,坐着也是可以比的。 “劝你别抱侥幸。”他凉凉地说。 阮轻湄忍不住去捏他的嘴,“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吗?我变成这样,还不是你害的?” 她趴在萧文景的背上,只是凭着大致的感觉伸手,然后不小心便将指尖送进了对方的唇里,湿热的触感让她一惊。 萧文景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人插了口,若是旁人他此刻定然已经黑着脸将人从背上扔了下去,但对方是阮轻湄……他甚至有点不反感,只觉得冰冰凉凉的。 阮轻湄颤颤巍巍地挪开了手,“口,口水……我操!” 萧文景:“……”他发誓如果阮轻湄不是扭伤了脚他现在绝壁把人给扔下去。 最后她用了一方锦帕把食指擦了干净,脸上仍是一副日了狗的表情,不过倒是再也不敢乱动了。 萧文景一晚上心情都不是很美好,夜晚城中早已经宵禁了,唯一在街道上行走的只有提着灯笼巡逻的五城兵马司小吏。 萧文景的身手躲过这些巡逻再容易不过。 在萧府附近,他半蹲下身子,让背上的人下去。 阮轻湄不动。 “你又怎么了?”萧文景声音冷漠。 “……我怎么进去啊?”如果不想惊动府中的人只有翻墙进去,可她现在连基本的走路都办不到,翻墙……有点太难为她了啊! 萧文景很想甩下一句“那是你该考虑的事”然后转身就走,但是起身时对上阮轻湄无助的眼神,他突然挪动不了脚步。 真贱呢…… 他在心里自己骂了自己一句,然后重新蹲下身子,“上来。” 于是阮轻湄又趴上了他的背,乖的不要不要的。 因为要翻墙,这次他没有双手托住她的腿,只说了一句,“抱紧了。” 然后便手脚并用一跃翻上了墙头,而后再借着院墙里的树木利落地下了地。 “是不是还要把你抱到床上?” 不待阮轻湄开口,他便直接说道。 这话听着有些怪怪的,但事实就是如此,阮轻湄点了点头,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声“谢谢”。 第58章 他喜欢她 夜晚没有月亮,黯淡的星光下模模糊糊有两个人影,谁也没说话,安静地走着。 躲过了守夜的小丫鬟,一掀帘子进了主屋,他半蹲下身子,将背上的女子放在床边坐着。 屋里很暗,两人离得近了也只能隐约看见脸庞的轮廓。 萧文景转过身,双手撑在榻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怎,怎么了?”阮轻湄突然感觉气氛有些怪。 她一出声,萧文景眸中抑制不住的感情才慢慢压了下去,“需不需要帮你脱衣服?” 半开玩笑的语气。 阮轻湄一惊,下意识捂紧了衣领,“该回哪去去回哪去,我要睡了。” 萧文景轻笑了一声,起了身,“方才要我背你翻墙时可不是这个态度,翻脸不认人啊。” 阮轻湄:“……” 她顿了顿,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一颗糖。 “这是我之前做给萧稚的零嘴儿,只剩一颗了,给你吧。” “什么味儿的?”萧文景也没嫌寒酸,伸手接过,认认真真地拆开糖纸,问道。 阮轻湄表情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梅花。” 萧文景拆糖纸的手一顿,“哪儿的梅花?” “……你院子外面那种黄色的。” “那是西洲进贡的素心梅。” 阮轻湄:“咳……很贵吗?” 萧文景看了她一眼,睁眼说瞎话,“不贵,需要再来摘。” “哦。” “早点休息。”萧文景替她放下了床帐,想了想,又伸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然后捏着手心里的糖出了萧府。 阮轻湄的视线渐渐被落下的床帐遮蔽。 她有些愣地仍保持着坐着的姿势,为什么她从萧文景方才的动作里,竟看出了几分温柔? 阮轻湄觉得自己脚下有些飘,脑袋也晕乎乎的,这个挺简单的动作甚至比不久之前她扒了萧文景衣服那件事给她的震动还要大。 一晚上她心乱得睡不着。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刚出萧府的萧文景。 他在心里为自己的梅数默哀了三秒,然后将那颗糖送进了嘴里。 味道……挺不错。 是那种很清雅的甜味,一点也不腻。 回到京中的别院,扶桑已经把宵夜准备好了。萧文景捏着筷子尝了几口,便没什么食欲了。 忙了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他本来是很饿的。 “公子?”扶桑见他不动筷子了,“是不和胃口吗?” 萧文景摇了摇头,他就是突然发现吃了几次阮轻湄做的饭菜,他的口味也被养刁了呢。 “不怎么饿,撤下去吧。” “是。” 等扶桑走了,他双手抱在脑后,枕着藤椅上望天。 这些日子他便发现了自己怪怪的,不止是那一两次从没对女人产生过的隐秘的生理反应……还有一些莫名的渴望。 看着她的时候,他想抱她,非常想非常想。 他在这个世界活了二十岁,即便不加上在原本世界的生活经验,也非常明白这是什么感情。 他喜欢她。 这几个字清晰地在萧文景脑海中炸开的一瞬,他双手不由覆上了眼睛,耳边仿佛只剩下了一种声音,是上帝在说:“你完了。” 第59章 周家来人 ——宫中的活络膏,一日两次,外敷。 阮轻湄次日醒来后,便看到床头压着张字条,字条上是一个小小的陶瓷罐,托在掌心里那种。 至于纸条上的字迹,她倒是眼熟得很。 她不免有些奇怪,虽说萧文景背景神秘,但他那里的东西动不动就是宫中的、进贡的……啧啧啧,不简单不简单! 她没有再想太多,也懒得多想,拔开陶瓷罐的小塞子,用手指剜了一点药膏抹在脚踝的红肿处,然后缠上干净的绷带便开始穿衣洗漱。 阮轻湄是准备今天便去和母亲说教坊司比试的事情,因此在自己的小院里用完早膳,便在丫鬟的搀扶下去了萧母白氏的院子。 没成想扑了个空。 “纯姐儿,周家夫人和大公子来了,咱们夫人此刻正在前厅会客呢。” 院子里一个洒扫的婆子说道。 阮轻湄闻言,心里突突地跳,她以为娘亲也就是说一下而已,过不了几天就忘了,没想到…… 她脸色难看得一批,想趁着这会儿没人发现赶紧会院子里缩着,或者是出去躲躲,然而不巧,正在她沿路返回时便看到了娘亲身边的徐嬷嬷捏着帕子匆匆走来。 徐嬷嬷看到她后惊了一下,“纯姐儿,你……你这是伤到脚了吗?”而后又看向扶着阮轻湄的翠儿,“你这丫头,主子受了伤怎么都没见来通传一声?” “嬷嬷勿怪,是我不让丫鬟们去传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休养几天就好了。”阮轻湄忙道。 然后她不免又硬着头皮问道:“嬷嬷形色匆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徐嬷嬷:“原是夫人那边让奴婢请二小姐过去,周家的人来了,就在前厅用茶,夫人想着是先让二小姐和那家的公子见见……不过……” 阮轻湄眼前一亮,大致能猜到徐嬷嬷接下去的话。 “不过二小姐您受了伤行动不便的话,奴婢便去回禀夫人一声,二小姐现在还是要休养为重,这伤筋动骨可不能乱走动。” 闻言,阮轻湄高兴地眼睛都快眯了起来,老话说祸福相依,诚不欺她! “那我就先谢过嬷嬷跑这一趟了。” “二小姐哪里的话!没什么事了的话,奴婢就先去回禀夫人了。” “嗯,嬷嬷慢走。”看着徐嬷嬷离去的背影,阮轻湄松了一口出来。 为了自己的脚腕着想,被丫鬟扶回院子后阮轻湄便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了床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仔细看会发现是棋谱。 她没有能看多久,外面便响起了脚步声,来人正是白氏。 听到徐嬷嬷说纯儿伤了脚,她立时就坐不住了,待送客后便急匆匆来到了阮轻湄的院子,还请了大夫过来。 “怎么回事?是不是我不问,你就不打算跟我说?今儿幸好让徐嬷嬷看见了,不然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白氏坐在床边,又气又急,还挺心疼的。 “娘,你误会了。”阮轻湄猜着自家娘亲可能还以为她在和她怄气,不由多解释了一句,“我这是昨晚上睡觉不老实,滚下床摔的,也真没多大的事。” “二小姐这脚腕原是扭得不轻,不过应该是上了药,好了很多。” 大夫的一句话让阮轻湄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第60章 闲言碎语 果然,萧母脸色一沉,“就知道你不说实话!” 阮轻湄尴尬地笑着,任由那大夫隔着帕子为自己捏骨。 “二小姐,可否容老朽看一看你之前抹的药膏?” 那大夫问道。 阮轻湄想了想,对上萧母的视线,还是将药膏递了出去,“看吧。” 她本来担心这大夫会不会看出什么,然而对方只是检查了一会儿,便将药罐还回来了,“这药膏没有什么禁忌,可以放心涂抹。只是老朽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这种药膏,敢问二小姐是从何处得来的?” “朋友送的。”阮轻湄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 “敢问……”那大夫张了张嘴,显然是还想再问,但是对上阮轻湄冷漠的视线,讪讪地收回了还未说出口的话。 他对萧母叮嘱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又开了一张内服的方子,便背上医箱起身告辞了。 “嬷嬷,送送大夫。”白氏吩咐了一句,徐嬷嬷便跟着出去了。 白氏坐在床边,倒是没有追问那罐药膏的事情,“听下人说你今早让丫鬟扶着去了我的院子里,可是有什么要事?” 阮轻湄确实是有要事,想了想开口道:“是女儿准备去参加教坊司考核的事情。” 白氏一惊,显然有点不太能迅速接受听到的信息,愣了好一会才道:“你在说什么?教坊司?你怎么会想去那种地方?!” 萧稚也在一旁说道:“姐,你摔下床的时候是把脑子也磕着了吧。” 阮轻湄:“……我是认真的。”她看向母亲白氏,一脸认真严肃道:“娘亲,我真的没开玩笑,我很久之前就想进入教坊司成为艺师,这是女儿毕生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女儿从小没日没夜地练琴,手都磨破了也不后悔,娘亲,您一定会支持女儿的对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她就差慷慨激昂了。 白氏咽了咽口水,没吭声。 自家女儿后面说的那些瞎话她一句都没信! 她只觉得管教孩子还是严厉一点更好,实在不行就打一顿,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就是不想急着嫁人,不想成家?” 阮轻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确实也不想嫁人。 “纯儿,娘亲是为你好,你已经十八岁了,别家的姑娘这个年纪都已经怀了娃娃了,你再拖着以后就真的嫁不出去了,是会被别人说闲话的啊!娘亲怎么舍得我的宝贝女儿们被别人说闲话?”白氏说着说着,眼眶就有点湿了。 阮轻湄双眸微眯,很敏感地察觉到了异样,“是不是有人说什么了?” 白氏哽了哽,慢半拍才道:“没有,没有的事,娘亲这不是提前担心吗?” “才不是呢,之前在司衣局的时候,那个王夫人说的可难听了呢!”萧稚在一旁嘟哝道。 白氏闻言一惊,厉声道:“稚儿!” 萧稚缩了缩脖子,没再说话了。 阮轻湄抿唇不语。 她以前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事,在媚香坊的时候是个丑丫鬟,不用考虑这些事,在阮府的时候也是刚回府边和祁颂年定了亲,自然也不会有这些闲言碎语。 可现在…… 第61章 心怀愧疚 她毕竟是不小了。 阮轻湄感到有些头疼,她捏了捏眉心,“娘亲,教坊司的考核我一定会去,至于我的亲事,我这些天会仔细考虑的。” 白氏想了想,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叹了一口气,“那你好好修养。” 说罢,便拉着萧稚离开了。 阮轻湄枕着手臂靠在床上,空气里很静,对于这些世俗人情,她着实有点束手无策。 她还没来及烦闷多久,便到了用午膳时间。 她腿脚不便,萧母便直接差人将饭菜送到了她的院子里。 阮轻湄用着午饭,突然窗户被石子敲了一下。 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个人影翻窗进来了。 “萧文景?”她有些讶然。 窗户边的男子理了理衣袖,抬头看向她,“是我。” 而后毫不生分地走到她的床边坐下,看了看她的脚腕,“脚,怎么样了?” 阮轻湄端着一碗筒骨汤挑了挑眉,“药膏很好用,只是你这么关心我,怎么,心怀愧疚啊?” 萧文景原本想着忍一忍等到了晚上再来看望,但是最后还是耐不住想要见她的心,捱到中午便不管不顾地来了,也不怕她取笑。 而此刻亲眼见到女子的一颦一笑时,他突然后悔了。 后悔自己没有再早点过来。 “对啊,我心怀愧疚,夜不能寐,处理完公事,便急匆匆地过来了。”他勾着唇轻声说。 对着萧文景的目光,听到他居然这样回她,阮轻湄的脸莫名有些微烫。 只觉得萧文景这语气这目光都不能细品。 她沉默着,错开了视线,低头喝汤。 “可曾去教坊司填报名表?”萧文景忍住了想要替她擦一擦嘴角的冲动,问起了另一件事。 阮轻湄摇头道:“还没有去,方才和母亲说了这件事,预备下午去呢。” “啊,下午我正好无事,陪你一起去如何?” 阮轻湄想也不想,“不用,我让丫鬟和我一起去。” 萧文景无奈:“我正好去教坊司有事情处理。” 阮轻湄迟疑了一下,拧着眉:“可,你方才不是说你下午没事吗?” 萧文景:“……” 没等萧文景如何费力地解释,阮轻湄顿了顿便直接摆手道:“算了算了,既然你也要去那里便一起吧,对了,你吃饭了吗?不嫌弃的话……一起?” 就这一句话,萧文景乐得不由弯起了眼睛,“自然是不嫌弃。” 或许阮轻湄并不想费心琢磨他在想什么,但她还是下意识地便这般体贴入微,不想让他尴尬。 萧文景忍不住在心里轻笑了一下,他的女孩总自认为自己不近人情,实则自己才是那个最会照顾别人感受的人。 简直不能细想,越想就越喜欢怎么办啊啊啊啊! 一身白衣戴着面具的翩翩公子在脑内抓狂了一会儿,便强迫自己开始专心吃饭了。 用完了午饭时间还早,阮轻湄毕竟不能四处走动,便只能躺下休息一会儿。 “你困吗?要睡午觉吗?或者是躺一会儿?”她还不忘问一旁的萧文景。 第62章 为她按摩 萧文景闻言,轻轻“啊”了一声,没啊出个所以然,他看阮轻湄掀被子往里挪那架势是并不介意他和她一起睡在床上。 如果是以前他也许就毫无负担地躺上去了,但是现在…… “我在外面的软榻上躺一会就行。”他清了清嗓子说。 阮轻湄总算觉出萧文景这几天哪不对劲儿了,怎么还开始跟她这么讲究起来了?以前也没这么讲究啊。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你是怕我非礼你吗?” 她向来不讲究这些。 萧文景突然黑了脸,“你跟别的男人也这么不忌讳嘛?是不是随便一个陌生男子你都能和对方同床共枕?” 阮轻湄:“……你是不是生病了?” 意识到自己确实有点反应过激的萧文景仍旧一脸固执:“请回答我的问题,除了我,你还和别的男人睡过一张床吗?” 阮轻湄脸一黑,“关你屁事,爱睡睡不睡滚。” 然后便把被子一裹面朝墙面侧身睡了。 萧文景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眸光不免有些尴尬,回过神来才陡然发觉自己居然能这么孩子气。 然后便不由轻笑出声。 见阮轻湄不理他,他也不急着走,兀自站了一会,然后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你睡着了吗?” 阮轻湄闭着眼,忍住了想骂一声傻逼的冲动,没理他。 萧文景自语道:“这么快就睡着了啊。” 他的目光落在床头的那小罐药膏上,顿了顿才拉了张椅子坐到床尾,然后动作很轻地掀开被角,将阮轻湄手上的那只脚托在掌心,另一只手轻轻按摩着她的脚踝处。 阮轻湄在感受到他掀开被子的那一瞬便惊得说不出话了,此刻被他握住了脚踝,陌生的触感让她浑身不由紧绷了起来。 卧槽?什么情况? 她一时半会儿竟然拿不准要不要说话告诉他自己其实没睡着。 脚踝处传来的力道很舒服,她差点忍不住喟叹出声,这按摩的手法有点东西啊。 阮轻湄想着,逐渐感觉越来越舒服,反正捏个脚而已嘛,也没什么的,索性就不打算出声了。 她甚至觉得萧文景这个人还挺不错的,面冷心热,暗暗下了决定以后替萧文景做事要更加上心。 帮阮轻湄按摩脚踝的萧文景绝对不会想到这丫头脑袋瓜里是这么个憨憨想法。 他原本也不会按摩,这个手法还是早上的时候去向太医学的。 因为太舒服,阮轻湄迷迷糊糊就真的睡着了。 这呼吸的匀称度明显和之前不一样,萧文景勾了勾嘴角,又帮她抹了一点药膏在脚踝上后,便重新将被角替她掖好。 “小滑头,挺舒服的是吧?”他轻声喃喃着,双手便已经撑在了床边,静静的看着她。 阮轻湄睡觉有点不怎么老实,没一会儿就自己翻了个身过来。 萧文景看着她熟睡的眉眼,只觉得心里柔软地都要化成一摊春水了。 他缓缓俯身,目光扫过女孩远山般的黛眉,顺着细密的睫毛往下,落在了她的唇上,很浅的桃花色,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他的目光炙热,凝聚了很久,最后还是只在女孩的发丝上落下一吻,然后起身替她掖好被角,便坐到了一旁的小轩窗边下棋。 第63章 表示关心 “我……我睡了多久?” 阮轻湄睁开眼看到轩窗下捏着棋子的萧文景时,是有些懵的。 “不久,也才半个时辰不到。” 萧文景冲她微微一笑。 阮轻湄半撑着身子坐起来后,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而后猛然想起自己睡着之前是这个人帮她按摩来着。 “谢谢啊。”她脱口便道。 萧文景捏着棋子的手一僵,嘴角笑了笑,“什么?” 阮轻湄愣了一下,便反应很快道:“咳,谢谢你等我这么久!” 萧文景也没多说,只淡淡道:“不用客气。” 阮轻湄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了身衣服,两人便一起从后门出了萧府,没有引起注意。 萧府外停着一辆很低调的马车,有侍卫牵着马,阮轻湄见过那侍卫,是萧文景身边的人。 “你……你抱我上去吗?”立在马车前她有些迟疑地问道。 “不然呢?”萧文景不由分说便由原本搀扶的动作换成了抱,踩着杌子上了马车,弯腰挑帘将人抱了进去。 马车内部和外部的反差实在太大,一时之间阮轻湄竟也忘了纠结这人抱她的事,只啧啧称叹:“萧兄,腐败啊腐败。” 这马车外面看着平平无奇,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金丝楠木的软榻,绣金线的软枕,描金乌漆的小几,上面摆着白玉棋盘,用的是紫砂茶具,还有看上去便精致非常的点心。 “食民之禄,忠民之事,何惧哉?”萧文景将她放在了一侧的软榻上,然后自己也在一旁坐下,慢悠悠地说道。 阮轻湄笑了笑,“你倒是想的通透。” 萧文景没有再说,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然后又把罩子罩上,“我这两天有一些事情,要离开京城。” 阮轻湄被他话音转得一愣,半晌,点了点头,“哦。” 见萧文景盯着她看,她便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了。” 萧文景沉默了片刻,“你就不多问问我吗?好歹也算是对交易伙伴表示一下关心,让我高兴了,说不定不用两年,一年我就给你解药了呢?” 阮轻湄:“……你有说的是真的?” 萧文景支了支下巴看着她,“当然。” 外面的车夫已经驾着马匹拉动着马车缓缓行驶了,车内很平稳,除了有车轱辘的声音。 两人对视片刻,阮轻湄勾着唇突然往前一倾,张开双臂抱住了他,“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担心的。” 萧文景猝不及防被拥了个满怀,紧接着耳边就是女孩柔软的语调,很轻,很温柔。 那一瞬间他的心好像漏了一拍,时间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只有她的怀抱,和耳边温热的呼吸。 “怎么样?够关心吗?” 再回过神后,阮轻湄已经松开了他重新坐正了身子,一脸认真地问道。 在阮轻湄看来,或许这人无聊还是缺爱什么的她都不管,总之能从这个间或温和间或变态的人手里拿到这么一个机会是几乎不可能的。 她才不管他是嘴打瓢了秃噜皮了还是什么的,总之她得见缝插针,针针到位! 第64章 灌她喝茶 “够。”萧文景看着她,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 “那你可要说话算数!”她说。 “嗯。” 阮轻湄有些狐疑地盯着他,就……这么简单? “你可以多说几个字儿吗?我有点怀疑你是不是被附身了。”她搁在软枕上的手微微抬起,戳了戳他的膝盖。 萧文景不动声色地捉住了她作乱的手,没有松开,微微附身凑到她的耳边,一字一句道:“经鉴定,轻湄姑娘表现积极,任务完成优良,甲方爸爸特将合约期限缩减为一年,以示嘉奖。乙方开心吗?” “开心!”阮轻湄听得出他不是拿她寻开心,顿时喜笑颜开,不过……“甲方爸爸是什么东西?” 萧文景笑了,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啊。” 阮轻湄一脸严肃:“……?别以为你施点小恩小惠就可以这样占我便宜了!” 低头余光扫到自己的一只手还被萧文景握着,不由甩了甩手,“可以松开了吧?” 萧文景笑着松开了她的手。 路还长,阮轻湄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时不时掀开帘子看看窗外的街市,最终她的余光盯上了在一旁沏茶的萧文景。 说句不违心的话,他沏茶时的动作当真是赏心悦目,修长的指节在紫砂壶的映衬下更显莹润,让人忍不住想勾勾手。 阮轻湄突然想起方才她被他握住手的时候,感觉……啧,记不清了。 她有些扫兴地撇了撇嘴,然后便单手撑着下巴,专心看他泡茶。 “尝尝?” 没一会儿,萧文景便已经沏好了茶,三指捏着茶杯推到了她面前。 阮轻湄就着杯沿小啜了一口,眉头微拧,“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说完,又品了一口,眉头皱得更紧了。 萧文景轻笑了一下,“这是西洲那边进贡的茶叶,就是这个味儿,你没喝过。” 阮轻湄:“是吗?” 萧文景拎着茶壶又将她杯中加满,笑眯眯道:“这是我特意为你泡的,多喝点。” …… 最后到了教坊司门口,阮轻湄是捂着肚子下马车的。 萧文景那个杀千刀的,居然把一壶茶都给她灌下去了,操! “我抱你下来吧。” 看着她艰难下车的样子,萧文景笑眯眯地伸出手道。 “滚。” 阮轻湄负气下车,看都没看他一眼一瘸一拐地进了教坊司。 萧文景也没有生气,正要跟上去时一旁的扶桑不解道:“公子既然已经打算给她解药了,为什么不直接给,反而要泡到水里装作是茶让她喝下呢?” 扶桑想不通,这样还被误会,有什么好的呢。 萧文景笑了笑:“我若是直接将解药给了她,那丫头还不今晚就收拾行李跑了?” “那您为什么还答应她把两年改成一年?” 萧文景顿了顿,“这不一样。” 他也没有多解释,说罢,便追着阮轻湄进去了。 教坊司外,扶桑单手抱着剑立在马车旁,若有所思。 驾车的那个侍卫戳了戳扶桑的手臂,一脸好奇,“哥,公子为什么就这样把解药给了那女子呢?以前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虽说这噬心毒不会要人性命,但终归是极其凶猛的毒药,在人体内待久了,多多少少也是有坏处的。” 侍卫不解,“啊?” 扶桑瞥了瞥嘴,“这都不懂,舍不得了呗!” 第65章 随口一问 阮轻湄一瘸一拐走进教坊司,还没有找到报名处,便看到了一个熟人。 “你……你腿怎么了?”少年余光扫见她的一瞬,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忙走了过来扶住她。 阮轻湄不动声色地挪开了手,笑道:“不小心扭到了脚,不是什么大事。” 面前的少年十六七岁,穿一身锦袍,身姿挺拔,眉目若星,正是祁家那位年轻侯爷。 也是之前和她有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人。 祁颂年仍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还想再问,这时候萧文景已经走了进来。 立即便有教坊司内的小吏恭敬道:“萧公子——” 萧文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扫到祁颂年,拱手作揖道:“祁侯。” 而后他便上前来扶住了阮轻湄的胳膊,笑了笑,轻声道:“怎么走这么快,扶都不让扶?” 他说完也没想着正在气头上的阮轻湄能搭理他,紧接着便看向祁颂年,“侯爷,今日不巧,萧某和这位姑娘正有事情要办,先走一步,改日亲自请侯爷喝茶。” 祁颂年自然是认识这位京师第一公子的,眉头微拧,很想问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但是犹豫了一下也就没问出口,点了点头,“先生客气了。” 萧文景微微颔首,然后便搀着阮轻湄往登记处去了。 祁颂年的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眸光陡然一眯。 他们戴的手钏……是一对? 自从上次和阮姐姐在茶楼偶遇后,他便特地去查过她的情况,知道她不知何故成为了萧府失散的二小姐后,也没有再查了。 总之只要确定了她平安他便放心了。 但是萧文景……他查到的资料并没有说阮姐姐和萧文景相识啊,而且看两人的关系,似乎还非同一般? 祁颂年立在原地,眸光若有所思,直到萧阮二人的身影彻底走远,他才慢慢转身离开了教坊司。 …… “祁颂年怎么会来这种地方?”阮轻湄填了表格,领了登记牌,突然问道。 两人并行走着,参观明后两日的考院布局,萧文景闻言垂眸瞥了她一眼,想了想答道:“每年这些考场事宜都是又礼部负责,祁颂年身兼礼部侍郎,会过来也不足为奇。” 阮轻湄点了点头,并没有再多问。 萧文景也没有说话。 两人出了教坊司,萧文景将她扶上了马车,并没有一起上去。 阮轻湄半挑着帘子没有进去,疑惑地望着他。 “这辆马车送你去萧府,我坐另一辆。” 阮轻湄这才看见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马车,银灰色的马儿略显焦躁地踢打着蹄子。 “这么着急就要走吗?”她自然想到了是萧文景之前就和她说过的事情,要离开京城几天,处理一些事情。 萧文景“嗯”了一声,突然含笑,“怎么,舍不得?” 虽然阮轻湄很想回一句“舍不得个屁”,但她最后还是打了个响指,勾唇笑道:“一切顺利。” 萧文景的心陡然一软,“嗯。” “那个……你对祁颂年还有感情吗?” 应了一声,他突然问道。 面上的表情很平淡,就像是随口一问。 阮轻湄着实愣了好久,反应过来后差点没翻个白眼,“你被人大婚之上抛弃还会去求着人家喜欢?” 第66章 阿姐超厉害 萧文景看了她好一会儿,认真想了想:“那……要看是被谁抛弃。” 这个正经的回答着实又让阮轻湄不知所措了,半晌,她低头轻笑出声,“看不出来,萧兄还是个痴情的人。” “所以,你对他的感情,是有还是没有?” 他又问了一遍。 他两次都撞见了祁颂年和阮轻湄偶遇,每次都觉得这俩人直接的气场怪怪的,像是有怨吧……又像是没有。 阮轻湄没太反应过来萧文景干嘛要揪着这个问题问,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便直接道:“早没有了。” 萧文景:“……你会遇到一个真心对你,也值得你真心对待的人。” 阮轻湄挑眉:“这算是祝福吗?那先谢了。” “不过比起情情爱爱,小女子眼下更想早点回归自由身……”她别有深意地看了萧文景一眼,“萧兄,不若您老再发发慈悲,怜惜怜惜我?” 萧文景瞬间不想理她,一甩袖子就走了。 怜惜?我怜惜你三舅爷的大花猫! 然而上了车,一个人坐在马车内的时候,他又忍不住低笑。 撩开车窗看到阮轻湄的马车已经往萧府的方向驶去了,他放下窗帘,淡淡出声,“走吧。” 马车并没有出城,而是在不起眼的胡同街角里绕了一圈,从某个宅院出来后,马车已然换了,就连车夫也换了,而后直直驶向宫门。 朝中都知道,太子殿下前些日子被圣上指派去监察运河修建事宜,今日才回宫。 …… 阮轻湄回府后,对着除了登记牌以外赠送的一张考试介绍具体看了起来。 这种一年一度的考核,教坊司内的每一位官女子都要参加。 俗话道一司二坊四院,说的便是教坊司、平欢坊、媚香坊,还有各自下属的南院北院。 参加考核的人数有百人之多,不可谓不盛大。 另外一些清贫却不乏才学的民间女子也是可以参加的,除了考核评优会有官家奖励以外,还能一展头角,说不定就有富家子弟或是书香门第的公子一见倾心。 所以说除了教坊司内的女子报名登记,每年也基本上都会有良籍女子参加,只是不多。 “虽说教坊司内的女子一贯不是才女便是精通琴棋书画,但说到底也是奴籍,是官妓!便是比赢了又如何,参加那样的比试,于阿姐而言,已是自降身份了。” 萧稚听下人传话二姐姐回府了,第一时间便跑来了,见二姐盯着那份考试守则看得起兴,她撑着下巴犹豫了好久才说道。 阮轻湄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丫头,了解得还挺多?” “二姐,你之前说的那劳什子的梦想什么的,小妹这里一句都不信!”萧稚捏了颗蜜枣扔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不管你是为什么,也不值得做出这样的牺牲啊。” “你当初非要和柳莲生在一起,在爹娘和外人眼里,也是不值的。”阮轻湄说。 萧稚一噎,有些底气不足但依旧执拗,“这怎么能一样呢,再说了,莲生现在也已经不一样了……爹娘也不那么反对了……” 阮轻湄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在我看来,这是很值的事情。”她顿了顿,扬眉道:“而且我也不一定会通过考核啊,那么多人呢……” 她还没说完,原本低着头满脸不高兴的萧稚抬起了头,正色道:“阿姐你说什么呢?你那么厉害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 第67章 考核开始 阮轻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继续看手里的册子。 萧稚:“二姐姐,明日我也去,我给你加油!” 阮轻湄:“好。” 与此同时,萧母也并没有再提周家公子的事情了,阮轻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难免有些触动。 次日一早。 “二姐,这是娘亲让木匠铺那里为你打的,这样你就不用一瘸一拐地去了,我可以推着你!” 阮轻湄洗漱完,便看到萧稚推了一张实木轮椅过来,兴致很高的样子。 她对着那张轮椅看了一会儿,低头笑了,“母亲可真是为我操了不少心,这轮椅紧赶慢赶,也得两天才能制出来吧?” “那可不是!” 两人聊了一会儿,又一起用了早饭,然后便一同去了教坊司,参加考试,和陪考。 考试分为理论知识和实操两个方面,前一天考理论知识,后两天考实操。 每位考生必须选择四门报考,可以任意选择科目。能选的考试科目有很多,而她昨日在教坊司报的四门分别是:厨艺、围棋、琴曲、丹青。 在人满为患的考院内,阮轻湄没有意外地遇到了故人。 阮骊歌手中拿着笔袋,穿一身靛青色的短袄下身是马面裙,和身旁的一位姑娘正在说笑。 她说话间余光不经意地瞥见了一个身影,半天才反应过来似乎有点眼熟。 等她再抬头的时候,那个有点眼熟的身影已经找不到了。 “琉璃,你在看什么啊?”她身旁那个艺名叫红拂的姑娘好奇地问道。 阮骊歌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好像看错了,没事。” 红拂以为她在担心这次的考核,便出言安慰道:“琉璃你只要稳定发挥就好了,你最近这么努力,晋升到甲等肯定是不成问题的啦。” 提到考试,阮骊歌本身也很有信心,便将方才的事情抛脑后了,“诶呀红拂你别这么说了,我也没多少把握,让外人听到指不定又生是非呢。” 红拂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笑嘻嘻道:“要我说,那些人就是嫉妒你得了宁小侯爷的青眼,明明嫉妒得要死,面上却总装出一副清高样。等这次考核过后,琉璃你也是甲等姑娘,也能搬去北院了,看她们还有什么好高人一等的!” 红拂这话分明意有所指,阮骊歌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 已经到达厨艺考场的阮轻湄,正在四处熟悉着考场的环境。 “二姐姐,你方才是在躲什么人吗?”萧稚推着轮椅,不解地问道。 阮轻湄叹了口气,这丫头实在太精了,感觉什么都躲不过她的眼睛。 “是啊,遇见了一个不想打招呼的人。”她实话实说。 “讨厌的人吗?谁啊?” 阮轻湄:“……也不是讨厌,仅限于不想搭理而已。” “哦。”看出自家阿姐不想说,萧稚非常懂事地没有再追问,左不过是阿姐没有回家之前遇到的人。 萧稚扶着她找到了考桌,扶着她坐下,然后便挥了挥手,“阿姐,那我在外面等你咯,考完试我再来接你去下一个考场!” 阮轻湄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辛苦了。” 萧稚很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第68章 围棋考试 比起别的科目考场人满为患,这一考场可谓是门可罗雀。 阮轻湄是第一个到达考场的人,考场里按规矩摆了十几张桌椅,但是直到开考,也只来了一位考生。 考官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先生,留着山羊胡子,手中拿着试卷袋。 他背着手走进来,扫了一眼下面仅有的两个考生,没忍住笑了,“好,时间到了,我们开考。” 阮轻湄勾了勾嘴角,觉得这位老先生也挺有意思。 试卷发下来,她大致扫了一眼,很好,都是背过的,于是捏着自带的狼毫细笔开始答题。 她的字就像人,懒懒的,有一种行云流水之感,不规整,却是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又丑又美。 这也是为什么她没有报考大热的书法,而是临时自学了厨艺。 说实话,她这字儿去参加考试,考官都能直接给她撵出去。 考试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她答完题之后又检查了一遍,然后便提前交卷了。 离开考场经过另一位姑娘的考桌时,她能感觉到对方抬头看了她一眼。 阮轻湄怀着“姐姐就是这么厉害”的内心,屁颠屁颠地出了教室。 别说,那背影真挺欠揍的。 为了装b,她都强行不再一瘸一拐了。 “二姐,不是还有两刻钟的时间吗?你提前交卷了?” 阮轻湄淡淡道:“题太简单,呆着也是浪费时间。” 萧稚:“……姐,还有人在呢。” 阮轻湄一愣,视线这才注意到萧稚身旁的柳莲生。 她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啊,好巧。” “萧二姑娘好。”柳莲生不失礼貌地冲她微笑着打招呼,“听稚儿说二小姐今日来参加考试,我便告了半天假过来相陪。” 阮轻湄了然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道:“萧稚啊,我一会儿考完围棋想吃五香居的烧鹅,你现在帮我去买吧,晚了买不到了估计。” 萧稚一愣,然后很快便反应过来了,“阿姐,你一个人……?” 阮轻湄摆了摆手,“快去吧。” 五香居位于不远处的康乐坊,还有游湖画舫之类,经常有公子小姐结伴同游,那片湖都快被叫成情人湖了。 想到这里,阮轻湄坐在一个人坐在考场外庭院里的石凳上,发出了作为单身狗的叹息。 一会儿要考的围棋属于琴棋书画四艺之一,属于大热门,不像冷门的厨艺,所以……阮轻湄猜想她有很大的可能会遇到阮骊歌。 啧,真麻烦呢。 围棋考试开考的前一刻钟,她进入考场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果不其然就碰到了阮骊歌。 阮骊歌的考桌在她斜前方,挺远的,而对方又是在她后面进的考场,只要她低着头,缩小存在感,对方应该注意不到她。 于是她便一直低着头研墨。 毕竟考试前她不想闹出什么争端,以免影响考试。 或许也是因为大热门的缘故,做题时阮轻湄明显感觉这题的难度比厨艺的考试题难了不止一个档次,有不少考生做着做着就拧起了眉。 第69章 姐妹再遇 阮轻湄依旧运笔如飞,她在山上的那么些年,除了一些旁门左道,这些东西也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理论知识的古籍不知看了多少。 她答得很轻松,做完又检查了一遍后,时间还有很多,这次阮轻湄没有再提前交卷,一直在等。 在考试结束前一刻钟的时候,安静得只有运笔声的书院里突然响起了轻微的木椅与地板的摩擦声。 阮骊歌拿了答好的试卷,微微笑着交到了考官的书案前,行了一个礼,然后便安静地走出了教室。 底下还在答题、或者是对着做不出的题目发呆的考生们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那是媚香坊的琉璃吧?我听我们坊的姑娘说过,这位宁小侯爷的红颜最爱穿一身青色衣衫。” “原来是她?这次的题目这么难,她居然这么快就答完了?” “唉,真是人比人气死,货比货得扔,我听那红玉说,琉璃这次就是冲着甲等姑娘的名头来的,以后啊,咱们就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了。” 阮轻湄默默地听着没说话,她其实也不想听,但那些人议论声儿实在太大了。 “肃静!肃静!”上面的考官执着乌木镇纸敲了敲桌案,下面才逐渐安静下来。 考试结束时,阮轻湄是最后一个将试卷交上去的。 她一瘸一拐地出了考场,没看见萧稚。 这丫头是玩疯了吗?可怜她又老又残孤苦无依的…… 阮轻湄内心自我默哀了三秒,然后走到街道边,想看看能不能拦下空马车,坐马车去五香居。 终于看见了一个车夫驾着马经过,她招了招手,正要说话,突然便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女子挤到了一旁。 那女子手边还挽着另一个年轻女子,说话的声音难掩热情,“这儿有马车,琉璃我们快上去!” 阮轻湄:……mmp “站住!这辆马车是我先来的。”她可不打算惯着这种人,直接伸手将人扯了下来。 “诶,你!你这人怎么这么粗鲁!” 红拂被拽了个趔趄,稳住身子后便扭头怒目骂道。 只是视线在扫过阮轻湄的脸时,不禁顿了顿,这人怎么能这么好看? 而与此同时,红拂身旁的阮骊歌则是彻底怔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人,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不待阮骊歌把话说完,阮轻湄便把眉毛一挑,轻嗤道:“以为跟我装熟我就会把马车让给你们了?长得随便,想得还挺美。” 她一副轻狂嚣张的模样,直接推开那两人单手撑着潇洒一跃上了马车,而后从车内扔出一袋碎银给了车夫,淡淡道:“去五香居。” 车夫掂了掂钱袋的重量,喜不自胜,“得嘞!” 而后一车一马便辘辘远去。 红拂忿忿咬牙,“这人怎么这样啊!太欺负人了!” 阮骊歌没有搭理她,仍旧是怔怔地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那明明是阮轻湄的脸,她的那位长姐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为什么长姐好像完全不认识她? 第70章 榜首是谁 “二姐姐!这里!” 阮轻湄下了马车,便看见五香居酒楼门口一个穿藕粉色衣衫的小姑娘冲她挥了挥手。 正是萧稚。 阮轻湄:“我的烧鹅呢?” 萧稚扶着她上了雅阁,笑嘻嘻道:“早就买好了,我还点了一大桌子菜,都是二姐姐你爱吃的。” 阮轻湄瞥见她脸上的柔情蜜意都快溢出来了,轻“啧”了一声,“看样子玩得挺开心。” “二姐!”小姑娘瞪了她一眼。 阮轻湄笑了笑,不再逗她,进入雅阁后扫了一眼,“柳莲生呢?” 萧稚替她拉开一张椅子,“我听说隔壁家的果子蜜风味一绝,便让他去买去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阮轻湄看着眼前忙忙碌碌布菜的小姑娘,心中突然生发了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不禁想着等这个便宜妹妹大婚之时她该添什么嫁妆。 一行三人很和谐地用了午饭,送两人去到教坊司后,柳莲生也要回乐部了。 下午的两门考试风平浪静,让阮轻湄颇感意外的是,阮骊歌并没有来找她,即便再次相遇也只是多看几眼,并不主动搭话。 阮轻湄自然乐的省心。 考试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两日后。 放榜当天,教坊司内再次人满为患。 阮骊歌也在其中,原来她之前没有轻举妄动是因为不清楚阮轻湄的底细,这两日她特地托人去查了,才知道那个像她长姐的女子名叫萧纯,是光禄寺少卿萧中天的二女儿,也就是萧府的二小姐。 而这位二小姐,是前不久才被萧家寻回的,算算日子,正是她那位长姐身死以后。 这未免也太巧了。 阮骊歌想。 而且她心中总有一股莫名的直觉,这个萧纯其实就是阮轻湄! 阮轻湄看着甲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一眼扫过,不出意外地在第一行第一列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而其他看榜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这个第一名是谁啊?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不知道,好像不是咱们平欢坊的姑娘。” “也应该不是我们媚香坊的。”有人说。 正在她们议论榜首的背景时,阮轻湄已经不引人注意地退了出去,她一会儿得去一趟修雅苑,那是教授各科的夫子们住的地方。 萧稚依旧是陪她来的,兴奋地叽叽喳喳道:“二姐,你太棒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阮轻湄摸了摸她的头,“乖,再陪我去趟修雅苑,一会回家的时候给你买冰糖葫芦!” 萧稚:“我要吃橘子味的!” 阮轻湄:“没问题!” 姐妹俩边走边说笑着,突然眼前覆盖了一片阴影。 “纯儿小姐,幸会。” 阮轻湄停住脚步,抬眼便看到了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面前的阮骊歌。 阮骊歌照旧穿着一身青色袄裙,妆容清丽,冲她微微笑着福身。 萧稚眨了眨眼,“二姐,她是谁?” 阮轻湄:“不认识。” “哦。” 阮骊歌并不恼,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贸然前来打招呼,还望纯儿小姐不要见怪。” “你有什么事?”阮轻湄浅浅淡淡地问道。 第71章 不是滋味 “我看纯儿似乎是要去什么地方,这教坊司我熟悉,便想着带纯儿小姐过去,毕竟以后我们就是一个院里的姐妹了。你说呢?” 阮骊歌笑盈盈地看着她,一副热心友爱的模样。 阮轻湄不确定这个妹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毕竟她可不觉得对方会是这么好心的人。 刚想说“我认得路不用麻烦”,一旁的萧稚却在听到阮骊歌的话语后忍不住出声,“什么一个院里的啊,我二姐才不是……” 她话没说完阮轻湄便一个眼神制止了她。 萧稚:“二姐?” 阮骊歌眉眼不动声色,内心却是一下就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 不是……不是什么? 阮轻湄冷淡地对阮骊歌说了一句,“不用劳烦,我们自己去就可以了。” 然后便给了萧稚一个眼神转身就要走。 阮骊歌忙捏住了她的手腕,在阮轻湄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来时不避不让,反而笑着迎了上去。 她缓缓凑近阮轻湄的耳边,用极低的声线细声道:“长姐在怕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长姐经历了什么,但你我姐妹一场,血浓于水,我心里盼着长姐过的好,可长姐何故避我如蛇蝎?” 她的声音极低,就像是喃喃的耳语,萧稚并没有听清。 阮轻湄心下动了动,勾唇,“那就去吧,修雅苑。” 阮骊歌缓缓松开了她的手,笑了笑,用平常的声音说道:“承望纯儿小姐不嫌弃,跟我来吧。” 阮骊歌确实如她所说,她并不会做那种揭穿长姐的事情,毕竟只是一个五品小文官府上的小姐而已,她可是未来要当侯府夫人的。 “纯儿小姐来修雅苑可是有什么事吗?”路上,阮骊歌随口问道。 阮轻湄看了她一眼,“我来考试。” “考试?不是已经考完了吗?纯儿小姐的成绩是绝对可以顺利进入北院的。”她诧异。 阮骊歌也看到了自家长姐的成绩,榜首。不过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没准是运气好呢?毕竟以前在府中,她这位长姐可着实平庸得很。 其实她更怀疑是萧家塞了钱或者动用了什么关系才使得阮轻湄不紧能顺利通过考核,还独占风头拿了个榜首的。 闻言,萧稚这个时候才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二姐是来参加夫子考核的。” 阮骊歌更加惊讶了,愣了好久才勉强反应过来。 “夫子考核?”一个五品文官的权利已经能这么大了吗? 想到自己以后可能要尊称阮轻湄一声“老师”,阮骊歌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了。 凭什么她为了家族在这种地方委身卖笑步步为营反而落得轻贱,她的长姐却可以金蝉脱壳毫不费力地享受众人尊敬? 怪不得当初长姐在媚香坊的时候一副自甘堕落的样子,还因为发胖被赶去做了粗使丫鬟。 原来……原来都是为了今天。 长姐,可真是好算计! 她心中不是滋味的同时又有些鄙夷,这般自私自利,哪比得上她为家族大义舍弃自身离异? 而且花钱买来的夫子身份,迟早都会有露馅的一天。 这般想着,她也渐渐平复了心绪,不动声色地继续带路。 第72章 一曲绿腰 “这便是修雅苑了,我就不陪纯儿小姐一道进去了。” 阮骊歌想清楚了以后便觉得没趣,将人带到院外,福了福身就要告辞。 “多谢琉璃姑娘。”阮轻湄微微笑着回道。 目送着阮骊歌莲步轻移地背影彻底离开,阮轻湄嘴角的笑意才渐渐收起。 “二姐,那人和你认识吗?” 萧纯早就憋不住了,一直忍到现在才问。 阮骊歌笑了笑,“不知道,或许是见我长得好看吧。” 萧稚:“……你够了。” 被阮骊歌这样一打趣,她的好奇心也没了,催促道:“二姐,我就在外面等你,你快些,娘亲早就让厨房准备了好多你爱吃的菜呢。” “好。”阮轻湄点了点头,便在书童的指引下走了进去。 今年的榜首要来参加夫子考核的事情早已经穿到了这些老家伙们的耳中,此刻正厅里齐聚一堂,都想看热闹。 阮轻湄走进去后并没有被这些排场吓到,很是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在下萧纯,特来参加夫子考核。” 首位上的一名老者捏了捏胡须,“嗯,来抽签吧。” 签筒里一众竹签都被写了科目的名字,抽到哪个便考哪个。 这种不确定性也大大增加了考核的难度,因为除非考生有十乘十的把握对所有科目技艺都炉火纯青,不然就很容易挑战失败。 阮轻湄走进来以后一直都是目不斜视,抽完签交给那位老先生后,才察觉到左边首位上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盯着她,而且那人给她的感觉略显熟悉。 她不禁扭头看过去,看到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银白色面具。 操,想她和萧文景认识的也够久的了,到现在却只能凭借面具认人。 阮轻湄没工夫想萧文景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甚至没有惊讶,毕竟这人一向神通广大,连皇帝的兵都敢收。 她只是想了一下,这人之前说要离开京城几天处理事情,现在想必是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萧纯姑娘,萧纯姑娘?” 老先生的喊声让阮轻湄突然回过神来,看着满堂似笑非笑的眼神,阮轻湄第一次有些讪讪。 她忙伸手接过了竹签,看到上面的两个字——绿腰。 若是不懂的人,怕是看了这两个字,连考什么都不知道。 “萧纯姑娘抽到的考题是《绿腰》,明珠姑姑,便由你来做主考官吧。” 那位老先生说完,席间便有一名三十来岁的女子站了起来,“是。” 那女子肌肤胜雪,身段窈窕,若不是妇人的发髻倒真有可能将其误认作少女。 那女子捏着竹签,声音缓缓:“《绿腰》是前朝的舞曲,极为考验舞蹈功底,萧纯姑娘若现在后悔,直接出门右拐便好。” 阮轻湄笑了,“不过一曲绿腰而已。” 明珠看了她一眼,慢声道:“张狂。” 阮轻湄笑而不语。 “那便开始吧。” 阮轻湄点了点头,由侍女带领着先去更衣。 再回到大厅,便是一袭墨绿色水袖,轻纱遮面。 而原本绾成髻的长发披散在脑后,编成细密的小缕,黑发如瀑,银色的头饰在一片乌黑中宛如点点碎银。 第73章 代号花灼 乐曲声缓缓奏响,大厅正中央的女子水袖轻扬,一舞一动轻轻缓缓,像一只巨大的蝴蝶。 曲声渐急,她的身姿亦舞动的越来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水眸欲语还休。 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阮轻湄跳完好久,乐声停止,在场的众人却好似还未从刚才的舞蹈中回过神来。 就连萧文景唇畔的笑意也愈加深了。 他就知道,他的阮姑娘,是个宝贝。 “我虽是外行,但却觉得这曲绿腰舞跳的,比之明珠姑姑,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厅上,一个打扮素雅妇人缓缓说道。 阮轻湄明显感觉到这人的话语权挺重,因为在她说完这句话后,那位明珠姑姑虽然脸黑了黑,但是却没有反驳半句。 那位老先生点了点头,而后看向明珠,“主考官,你觉得呢?” 明珠皮笑肉不笑地微微颔首,“萧纯姑娘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高的造诣,又愿意入教坊司为师,我自然是乐意之至。” 阮轻湄弯了弯唇,谦虚道:“姑姑过誉了。” 明珠笑笑不说话。 坐在首位上的那位老先生给她颁了一块乌木印章,小小的,可以佩戴在腰间的那种。 “从今以后,你就是教坊司舞苑的第七位夫子了,须切记师者身份,稳重自持,传道受业。” “纯,必定谨记。”阮轻湄俯身长揖了一拜,姿态恭敬。 接着又走完了一些仪式,那位老先生便捋了捋胡须,让书童送她离开。 阮轻湄捏着掌心的那块印章,退出了修雅苑。 “二姐!怎么样啊?”萧稚左等右等,好不容易见自家二姐出来了,忙挥手问道。 阮轻湄扬了扬手中的印章,“三日后辰初准时来教坊司报到。” “没想到这夫子考试也挺简单的,亏我之前还紧张了好一会儿。”她感慨道。 “你紧张了吗?我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呢。”萧稚一边毫不客气地回怼她,一边兴致很高地接过了印章在手里研究。 “花灼?”她看到印章底部刻着的字,不由轻轻念出声。 “二姐,这是什么意思啊?” 阮轻湄拿过了印章,解释道:“这就相当于是个代称,教坊司里,只有这样的代称,没有自己的名字。” “意思就是说,等二姐将来不做了,就会有别人来成为下一个花灼,是吗?” 阮轻湄点了点头,“嗯,就是这个意思。” “那上一届花灼是谁啊,为什么不做了?”萧稚小小的脑瓜里,有大大的疑问。 阮轻湄自然也不知道,毕竟她又没什么八卦的兴致。 “你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她抬手在小丫头的脑袋上揉了揉,然后便搂着萧稚的肩膀回家去了。 阮轻湄刚走没多久,修雅苑内的一众人也纷纷告辞了。 萧文景扶了扶脸上的面具,突然觉得这个东西有些碍事。 “公子,这次怎么提前回来了?” 教坊司外的一辆马车旁,扶桑不解地问道。 以前殿下每次回宫,至少都是要呆四五天的,这次不到三天便回来了,宫里面的人就不会起疑吗? 第74章 苏家表哥 马车内的萧文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害,没办法,要不是回宫这段时间,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这么想一个人。” 闻言,扶桑面色几经变化,沉默了半晌才道:“公子,你变了。” “本殿要娶她。”萧文景突然认真地说道。 扶桑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后,更加受惊了。 弱小无助瑟瑟发抖的侍卫不敢说话。 索性自家公子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就没再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言论了。 萧文景单手撑着下颚,漫不经心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脑子里却在想,如果他明天就向阮姑娘表明心迹的话,被拒绝的几率有多大。 这个画面……简直不能想。 他几乎都能看见她冷冰冰说“不”的模样。 …… 萧府中,阮轻湄回家后便好好休息了几天,萧文景这三天都没来找她,她也乐得清静。 而萧母不知心中是有了什么可喜的事情,这几天也没再为自家二女儿未来希望渺茫的亲事发愁,反倒兴致很高地忙着为自家女儿准备要带去教坊司的衣物行李。 阮轻湄一向敏感,就在她要正式去修雅苑报到的前一天中午,饭桌上,萧母才开了口。 她先是为自家宝贝女儿夹了一块糖醋里脊,“多吃点,去了那里,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以后再想吃娘做的菜就难了。” 阮轻湄点了点头,默默地咬着糖醋里脊没说话,因为她能猜到自家便宜娘亲接下来肯定要重点叮嘱她一些东西了。 果不其然,萧母接下去便语气含笑地说道:“纯儿,娘亲也是前几天才听你苏姨母说,你那大表哥也在教坊司教授琴艺,比你大不了几岁,你们小时候还一块玩过呢。” 阮轻湄听着,夹在筷子里的里脊“啪嗒”掉进了碗里。 她就说为毛她最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娘亲……”她一脸苦色,刚开了个头就被萧母打断了。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萧母直接摇着头重复道,见自家女儿没有再说了,才继续道:“纯儿,你也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啊,再等下去,真要成老姑娘了。” 萧父清了清嗓子,想当和事佬,劝道:“夫人啊,就让纯儿一辈子待府里又怎么样嘛,咱们又不是养不起。” 闻言,白氏火气一下子就冒上来了,“这是养不养得起的问题吗?这种婚姻大事,你这当爹的不操心也就罢了,还跟着瞎胡闹!” 白氏很少发火,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发火的威慑才会很大。 一桌子老少噤若寒蝉。 萧父心有戚戚,低头扒饭不再说话,萧稚没忍住偷偷笑出了声。 白氏没好气地看了这父女俩一眼,最后仍旧将目光落在了二女儿身上,“纯儿啊,娘亲也不是乱点鸳鸯,那苏家表少爷仪表堂堂,为人端方雅正,绝对是——” “娘亲,我听你的。”阮轻湄突然出声,让萧母着实一愣。 “你说什么?” 阮轻湄捏着筷子笑了笑,“我知道娘亲为我的婚事操碎了心,我也的确到了早该嫁人的年纪,便听娘亲的,先接触接触,若是双方印象都不错,成亲也不是不可以。” 第75章 来日方长 “纯儿……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白氏仍旧有些迟疑地看着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消化。 就连低头扒饭的萧中天和萧稚也齐齐抬头看了过来。 阮轻湄有些无奈地放下筷子,一脸认真道:“不就是嫁人吗?这几天我也仔细想过了,实在不该让母亲如此忧心,是女儿不孝。而且世间最难得的便是十全十美,若是能与一个志趣相和的人相互帮扶度过余生,便已经是最好不过了。” 白氏闻言,捏着帕子眼眶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你能这么想,娘亲再欣慰不过。不过纯儿,这感情也是要靠后天培养,日久生情便是这个道理,总之你愿意听娘的安排便好,娘肯定是要看着我的女儿后半生和和美美的。” 阮轻湄笑了笑,也没有再说话。 她方才所说半真半假,所幸白氏信了便好。 而她对于成亲其实也没多大感觉,反正她又不是没成过亲。 只是,她担心的是,自己并非良人,糊里糊涂地和别家公子成了亲,以后生出什么事情来,反倒会耽误了对方。 可她又不忍让白氏过分忧心,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萧纯。 用罢午饭,阮轻湄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后园里是她最近捣鼓的药田,已经发出了嫩芽。 她闲来无事便醉心于研究医药典籍,这些日子无事,除了休息便只呆在这里了。 只是这次她蹲在药圃前锄草的时候竟然走神了,有人走近她身旁她也没有察觉到。 “你怎么了?” 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突然响起,阮轻湄一愣,下意识地抬头鼻尖却差点擦到对方的鼻尖。 “你知不知你这张面具能冻死人?” 她往后挪开了身子,捂了捂自己寒风中冻得麻木的鼻尖。 萧文景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出来怎么不多穿点?现在知道冷了?” 他一边数落她一边不由分说地将披风给她系上。 阮轻湄半垂着睫毛,眼前尽是雪白的狐狸毛和织锦的缎带,还有对方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挽了一个蝴蝶结。 她脑子里空白了半晌,才轻轻“啊”了一声,“谢谢。” “你在发什么呆?” “在想一年以后。” 萧文景指尖一顿,尾音不动声色地收紧,“嗯?” “一年以后,你打算怎么让我走掉?”阮轻湄认真地问道,“假死?还是告诉萧家真相?” 她这几天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 她终究是要走的,可是那时候……萧父、萧母,还有萧家大小姐、三小姐……他们是不是会很难接受…… “所以,你该不会是想和我说,你舍不得了?” 萧文景沉吟半晌,倏地笑了。 听见笑声,阮轻湄抬头瞪了他一眼,“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就是舍不得了,怎么?丢人了吗?” 萧文景一脸无奈,“我好像没这么说。” 阮轻湄抿了抿唇,一时噎住。 “算了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不是还有一年的时间嘛。”她挥了挥手,不打算再纠结这个暂时无解的问题。 萧文景脑中纠结的问题也被她这句话打消了。 是哦,还有一年呢,他即便要表明心迹又岂急于这一时?不如先耐心培养感情,反正他的小姑娘又不会跑了。 第76章 赏心悦目 “我要的东西呢?” 药圃里,阮轻湄看了她一眼,冲他伸了伸手。 萧文景闻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纸包,“这个,没弄错吧?” 阮轻湄拆开纸包看了看,是黑色的草籽。 她明天就要去教坊司了,因为不常回来,所以她打算在修雅苑内她的住处里开一片药圃出来,以后采药也方便。 她仰头冲萧文景笑了笑,“麻烦你跑一趟了。” 而后便捏着纸包进屋了。 被留在院子里的萧文景:“???”所以他还没有一包草籽重要吗? 阮轻湄走到一半时察觉到什么扭身回头看向他,“你还有什么事吗?” 萧文景咬着牙笑了笑,一步一步朝她走近,“我大老远帮你送一包草籽过来,你就这么表示的?” 或许是阮轻湄的错觉,她莫名觉得萧文景那眼神有点儿阴森。 “我前些日子酿了一些果子蜜,就埋在那颗海棠树下!”她忙出声道。 她本想着下雪的时候再挖出来的,不过……仔细想想虽然她起初是被萧文景逼上贼船的,但从始至终他对她确实是挺好的…… “这坛酒送你了。”她微微挑了下眉,一副毫不在意地表情说道。 萧文景闻言自然是免不了有些惊喜,笑吟吟道:“那萧某便多谢阮姑娘割爱了。” 阮轻湄原本是想回屋里整理那些草籽的,但萧文景偏要拉着她一起去挖那坛果子蜜。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要我陪你?拿不动锄头还是怎的?” 她蹲在海棠树下,双手撑着脸颊懒洋洋说道。 萧文景闻言,拿着小药锄掘土的动作一顿,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她,“小生今年二十又二,尚未婚配。” 阮轻湄:“你都二十二了啊?那年纪是有点大了哈。” 她愣了一下直直地说道。 萧文景闻言,笑容僵住,眸光转沉,“年、纪、大?” 阮轻湄:“啊,不是,我的意思是……” 她还想解释,然而萧文景见她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直接气笑了,旋即一脸冷漠地将锄头递给她,“别说了,挖吧。” 阮轻湄叹了一口气,她这张破嘴! 这么冷的天,北风吹着,还要让她握着这么冷冰冰的锄头。 她心里这么自言自语,然而接过锄头柄的一瞬,愣住了。 热的。 被……焐热的。 似乎通过锄柄传来的温度,她能感受到萧文景掌心的温热干燥。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掌心有点烫手。 阮轻湄心不在焉地掘着土,“咣当”一声轻响让她回了神,垂眸,土坑里已然能见到酒坛的边缘了,她不由一喜,抬眼就要叫萧文景。 然而她一抬起头,入目便看到身材颀长的男子倚坐在海棠花树下,睫毛轻阖,秋海棠的花瓣不知何时落了一片在他银白色的面具上。 阮轻湄对着这一幕愣了好久,半晌才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 这tm,有点赏心悦目啊。 睡着了吗? 她盯着对方紧闭的双眸,心中兀自寻思着。 而后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缓缓地,缓缓地向着对方的面具探去。 第77章 你是例外 她就看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阮轻湄想着,更加坚定了自己伸出去的手。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冷冰冰的面具那一瞬间,眼前的男子突然睁开了眼眸。 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相撞。 阮轻湄吓了一跳,忙将手缩回来的同时身子也想往后退,然而萧文景不由分说地捏住了她的手腕,手上略微使劲便一个翻身将她强行压在了身下。 “你,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阮轻湄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张了张嘴,突然灵光一动,“你面具上落了一片海棠花,我以为你睡着了,想帮你拿掉来着。” “是这样吗?” “嗯嗯!骗你是狗!”她忙不迭地点头。 话落好久,空气中安静地有些吓人,就在阮轻湄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惹到了萧文景时,面前的男人突然轻笑出声来。 低沉的笑声带着几分撩人的磁性。 阮轻湄嗓子突然一紧。 心虚地低着头,余光只能瞥见男人线条利落的下颌线,还有……微微滚动的喉结。 这一刻风很静,她的所有感官都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对萧文景的身子怀有某种可耻的想法。 她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几个月前的夜晚,她攒着一肚子的火气和恨意,抱着羞辱对方的心思,扒光了这个人的衣服,绑在床上。 “啊!” 她突然大叫一声,直接伸手推开了面前的人,然后忙从地上坐了起来。 心绪还是有些不宁,心跳得很厉害。 奇怪,她当时剥的时候明明啥想法都没有的啊。 萧文景被推开后也不恼,理了理身上的尘土,抬头看见她的脸,愣了,“你,脸怎么这么红……” 阮轻湄平时要么是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要么就是一副吊炸天不可一世的欠揍模样,这是他第一次见她脸红。 有点……可爱。 阮轻湄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古井无波,“热的。” “你不会是看我看得脸红了吧?” 阮轻湄:“自作多情!” “酒挖出来了,拿了酒就赶紧走!” 说完,一甩袖子回屋了。 “喂,你不想看我的脸了吗?” 阮轻湄脚步一顿,扭头,“你不是说看过你脸的人都死了吗?” “过来。”他突然轻声说,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阮轻湄愣了一下,他却再次催促她,“愣着干嘛,过来。” 她有些恍惚地重新又走了过去。 萧文景单手覆上她纤痩的肩膀,将她再拉近了一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有一个例外。” 那一瞬间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是触电般曼延到全身,阮轻湄觉得耳朵都不是她的了,她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什么?” “摘了我的面具,就是我的人了。” 他笑吟吟地盯着她看,那双墨色的瞳孔里熠熠生辉,仿佛揉碎了一池星河。 阮轻湄突然特想看看这人到底长啥样,能有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 “你是在勾引我吗?”她十分认真地仰头问道。 第78章 爷赏你的 如此大胆又直接的话语让萧文景着实一愣。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个明明是只小野猫却只是偶尔露一露爪子的小女人,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就勾引你了,犯法吗?” “你说的。” 阮轻湄伸手拿掉了他的面具,嘴角勾着又冷又厉的笑,像朵野蔷薇似的捏住了男人的下巴,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她吻技超好,大概过了半分钟吧,她才缓缓离开了男人的唇,目光落到他呆滞的脸上。 阮轻湄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艳,刚才撂了面具她没怎么看就亲了上来,如今这张脸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她才第一次知道了俊美无俦这个词的意思。 她想到了萧文景长得应该会很好看,但是没想到是这么好看! 她似乎……赚了? “小模样挺不错。” 她笑着啧了一声,随后从腰间取出了一袋银子,丢给他,“爷赏你的,不用谢。” 回过神来的萧文景,脸一黑,直接拉住了拍拍屁股就要走的某人,“什么意思?” 阮轻湄也不虚他,扬了扬下巴,“我还没问你什么意思呢?你勾引我什么意思?” 萧文景一噎,半晌没说出话来。 阮轻湄看了看他,有些狐疑地摸了摸下巴,“你该不会要我负责吧。” “你,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毫无负担地亲上去吗?” 他半敛着眼眸,语气不喜不怒地问道。 阮轻湄看着她,神色不知不觉间已经正经起来,神情甚至有些冷,“萧文景,你这种反应,该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吧?” 萧文景抬眸,触及到她眼底的冷然之色,心顿时凉了一片。 他扯了扯唇角,拿出毕生最好的演技,笑道:“瞧,这是哪家的小姐这么野蛮,亲了本公子不想认账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阮轻湄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玩笑模样,心中紧绷的那根神经才慢慢松懈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像是在对别人说,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劝你别对我有什么想法,我不是什么良人,你早晚会后悔的。” 萧文景瞥了她一眼,面上无悲无喜地“嗯”了一声。 “好。”他说。 …… 夜晚。 某别院。 “去查,阮家大姑娘的所有资料。”萧文景捏了捏眉心,书桌前烛火摇曳,映得他眼底疲色忽明忽暗。 被突然叫进来的扶桑闻言一愣,“公子,之前,不是已经查过了吗?” 萧文景沉默了片刻,“我要的是,她被送上道观那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扶桑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公子的情绪有些低沉,没敢多问,点了点头,“属下这就派人去查。” 扶桑关门退下去以后,萧文景便只对着一副画像出神了。 画卷上的女子一身冷漠的气质让人望而却步,仿佛画里的人要活出来了一般。 萧文景看着画像,脑海里不由再次浮现下午时那一个轻轻浅浅的吻。 他的指腹微抬,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唇瓣。 对她来说,亲一个人,真的那么随便吗? 那样一个冷漠到骨子里的女人,真的可以那么随随便便地主动和一个无感的男人接吻吗? 他,才不信。 第79章 很想很想 而另一边,萧府。 阮轻湄用过晚饭后兴致不怎么高,母亲白氏还在她耳边念着那苏家表哥如何如何端方雅正,但她一句都不想听,道了一声困了便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 萧稚捏着筷子,看了自家爹娘一眼,拿了一个饭后水果握在手里,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爹爹娘亲,我去看看二姐姐。” 萧稚一路走到自家二姐的院里,捏着手中的苹果有些惶惶不安。 阮轻湄正在屋里分拣草籽,头都没抬,“用晚膳时我便发现你心绪不宁了,什么事?” 萧稚一惊,“啊,就是……就是……” “结巴了?” 萧稚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今天下午我来找阿姐来着,然后,然后看见了……” 萧稚说到这儿,阮轻湄已经淡定不下去了。 她忙起身一把将小姑娘的嘴捂住,然后关了门。 “你看见什么了?”她压低声音问着。 “我看见二姐姐在亲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男人。”萧稚同样小声回道。 而后她又忙道:“阿姐,我都已经主动自首了,你可千万不要杀人灭口啊。” 阮轻湄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这丫头,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见自家阿姐没有太严肃,萧稚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心中悬着的大石落了地以后,她那点儿好奇心便像猫爪子挠痒痒一般勾着她。 “二姐,什么情况啊,你到底有几个相好的啊?而且,你都有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答应母亲和苏家表哥相处看看呢?” 她不解极了,一下午挠心挠肺的。 阮轻湄神色有些许的尴尬,“都是误会,误会,你下午看到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该如何跟自己妹妹解释那家伙故意勾引她,她一时忍不住生理冲动就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做完还不想认账呢? “那个大哥哥长得就跟神仙似的,姐姐不喜欢他吗?不喜欢他为什么要亲他?” 阮轻湄被问得有些烦:“因为你姐我是个禽兽,行了吧?” 萧稚倒是没有被她的话惊到,她捏着下巴摇了摇头,“不不不,阿姐的克制力什么时候这么低了?你亲他,当然是因为你想亲他啊,而且得是很想很想的那种。” 萧稚仍旧在那里捏着下巴,一本正经地侃侃而谈,像个小大人一般。 不过这次阮轻湄却没空取笑她。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萧稚的那句话。 ——你亲他,是因为你想亲他。 ——是很想很想的那种。 她的心跳像是陡然间漏了一拍,那种心慌的感觉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以及内心深处隐隐的恐慌和抗拒。 她在抗拒什么?她其实早就惦记上萧文景了?怎么可能! 阮轻湄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下了一跳,猛地摇了摇头,而后提着某个侃侃而谈的小姑娘的衣领,毫不怜惜地将人丢出了门外。 …… 阮轻湄一晚上没休息好。 次日鸡鸣时分,她便早早地起来穿衣洗漱了,去教坊司的时候,她的脑子仍旧是昏昏沉沉的。 第80章 名下艺伎 阮轻湄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去做传道受业解惑的行当,是以当她被明珠姑姑带到自己的住处时,内心还是有些不真切之感。 “姑姑,这是……老师的住处?” 她指了指这间过分狭小简陋的屋子,第一次想强颜欢笑没笑出来。 入目可见的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磨损得有些破旧的书桌,连把椅子都没有。 更别提这大冬天的,连个屋子里连个火炉都没有。 阮轻湄最怕冷,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明珠姑姑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 “实在是对不住姑娘,这修雅苑的住处紧张,你呢本也不是通过三年一度的正规考核被选进来的,因此只能暂时先委屈你一段时间,姑娘可别为这这一丁点事情,斤斤计较。” 阮轻湄舌尖抵了抵后槽牙,笑了,“这样啊,那不知这一段时间,具体是多久呢?” 明珠姑姑道:“怎么说,也得等下次考核后,向工部上报。” “姑姑的意思是……要三年?”阮轻湄几乎要咬牙切齿了。 明珠见此,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我劝花灼先生一句,来了这里,便要认清楚这是谁的地盘,便是条龙,也得给我缩着。” 她警告完毕,挥着帕子便转身离开了。 阮轻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地整理着自己带来的行装。 她这一整天都在熟悉环境,整理屋子,第二日一早才正式去舞苑正式授课。 她用完早饭去到舞苑办事厅,一身碧色袄裙的明珠便递给了她一个册子,“这是你未来要带的几名艺伎,你自己熟悉一下。” 阮轻湄点了点头,看册子的时候,身后有其他老师时不时地经过。 而后她便听到了那些舞苑老师们的窃窃私语。 “我刚看那册子上写的第一个名字是周青诶。” “周青?明珠姑姑竟然把周青分给她?啧啧,有好戏看了。” “那周青早就已经废了,扶不起来的烂摊子,明珠姑姑这作法……耐人寻味啊。” “有什么好寻味的,谁不知道这位新来的女先生在考核当天跳了一支绿腰,偏生跳得还比那位好,那位能咽得下去这口气才怪。” …… 明珠姑姑听着她们越说声音越大,不禁冷下了脸,“都没有事情做是吗?” 那些人顿时噤若寒蝉,只是看表情还是多多少少有点不服气。 阮轻湄耸了耸肩,懒得理会这些幺蛾子,只继续研究着手上的名册。 那个周青的情况,和那些人议论的也并没有多少出入。 三年前的周青还是平欢坊炙手可热的花魁,可是不知怎的,突然有一天她就开始闭门谢客了,谁也不见,常常一连好几个月都是称病不出。 资料上的信息寥寥,但是阮轻湄也能猜到,这样一块香饽饽,若不是明珠真的已经无计可施,毫无任何办法了,也不可能扔给她。 阮轻湄将资料放下,起身出了办事厅。 她想要解决问题,自然得先去见一见这位周青小姐。 第81章 夜探虚实 媚香坊,北院。 “花灼先生,再往前便是陆青禾姑娘的住处了。”一个梳着双环髻的侍女低着头为她引路,走到一处小径,突然停下来对她说。 阮轻湄点了点头,“谢谢你了。”然后便一个人往前走去。 那些传闻里都说陆青禾住的青禾斋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而陆青禾正是被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才会变得疯疯癫癫的。 自从三年前,这座院子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侍候了。 檐下门前长了一片杂草,阮轻湄叩门时,能摸到门圈上厚厚的一层灰。 她垂眸,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而后叩响门扉。 不出意料地无人应答。 门没有锁,她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座很简单的一进的院子,东西两间厢房和一间主屋,院子里有一个凉亭,一片小花园,角落里还有丫鬟们住的耳房。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荒凉破败的色彩,偌大的院子里竟显得空落落的。 “陆姑娘?” 她走近主屋的内室,轻声喊了一句。 内室的铜镜前坐着一位穿着大红裙裾的女子,闻声缓缓回头。 阮轻湄挑开帘子进来的一瞬,视线相对,不由愣住了。 这是一个极美极艳的女子。 却也极冷。 “你是?”女子微微挑眉,不耐地看着她。 阮轻湄回过神来,倒也不惧她的视线,“你就是陆青禾姑娘吧,我是新来的女先生,花灼。” 陆青禾收回了视线,对着铜镜漫不经心地点着口脂,“所以呢?” 阮轻湄不急也不恼,只是不带任何表情地拉开了屋内的窗帘,“明珠姑姑已经把你分到我的手下了,所以你现在归我管。” 因为突然照射进来的光线,这座阴冷的屋子一下子明亮起来了。 陆青禾却是被光线刺得皱了皱眉,不过她依旧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开口便是冷冷淡淡的声音,“哦,我知道了。” 潜台词便是,你可以走了。 阮轻湄听懂了,但她并没有要走的打算。 她的视线从镜子里陆青禾描眉的脸上掠过,打量起这个显得有些过分阴冷的屋子。 屋里没有地龙,也没有炭火,床上只有一条薄薄的锦被。 而她打量起陆青禾的衣服,抹胸的襦裙,外面罩了一层软纱。 “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简单地留下了一句话,然后便起身离开了。 陆青禾冷冷地轻嗤了一声,并没有回头看她。 …… 天色渐暮,独自坐在炕床上的阮轻湄耐不住寒意,阖了书,吹了灯。 她起身换上了黑色的夜行衣,一路飞檐走壁最终缩在了青禾斋的屋顶。 越近年关,天气越来越冷,她前一晚睡在自己的屋子里都有些受不了,盖两床被子还要捂着手炉才行,而她白天时有注意到陆青禾的那双手,白嫩细腻得不像话。 陆青禾不出去接客表演,就没有花销,冬日里自然也不会有炭火之类,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双手冻得或乌青或红肿才对。 总之,她绝不相信一个人能靠着肉体硬生生捱过大邕朝的冬天。 第82章 多年接济 “陆青禾,你饿不饿,这是我用新研究的食谱做出来的,你帮我尝尝!” 瓦片被无声揭开,透过巴掌大的小洞,能看见室内有一个面相稚嫩的姑娘,手中举着一个食盒,眼巴巴地看着某个围着被子坐在榻上的冷漠女子。 阮轻湄眼前一亮,没有激动,继续安静地看着。 床榻上,陆青禾手执火钳拨了拨地上的火盆里的炭火,眼睛不抬,“东西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那少女却仍旧锲而不舍地把食盒往她面前举,“你尝一尝嘛,就尝一口。” 陆青禾像是被缠得不耐烦了,丢了火钳将食盒过来,直接撂开盖子,“你看看你做的这东西,黑咕隆咚的,能吃吗?” 房顶上正在专注看戏的阮轻湄猝不及防瞧见了那食物的模样,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简直比黑暗料理还黑暗! 而那姑娘挠了挠掌心,“就是,就是长得不好看而已嘛,你尝一下就知道很好吃了。” 陆青禾:“我不是你试验用的小白鼠,你赶紧走,我要休息了。” 说完,便直接躺下蒙上被子转身背对着她。 那姑娘无奈地站了半晌,最后叹了一口气提着食盒走了。 阮轻湄瞧见这一幕,悄无声息地溜下房顶,一路跟着那个姑娘,终于,经过一片隐蔽的竹林时,迅速出手将人劫持。 那姑娘下了一跳,刚要叫出声。 阮轻湄的匕首抵着她的后腰,“不要命了就叫吧。” 那姑娘吓得气息都不稳了,但还是强忍着没让自己发出声。 “姐姐,我,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和陆青禾什么关系?” “我,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啊!我和她不熟!真的!” “那你大半夜给她送东西?炭火,吃食?” “……那,那都是别人让我送的。”那姑娘犹豫了一下,颤巍巍地小声说道。 阮轻湄眼睛一眯,“谁?” “这个我不能说的呀,好姐姐,你行行好,别问我了,我说了的话,玲珑姐姐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玲珑……? “怡翠馆的,玉玲珑?” 那姑娘一捂嘴,眼睛睁大,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说了出来,“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你还不老实交代?”阮轻湄冷漠地用匕首尖往前顶了顶。 …… 半刻钟后。 “事情就是这样的,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了,好姐姐,你放我走吧。” 阮轻湄收回了匕首,“走吧。” 那姑娘连头也没敢回,一路趔趄着跑远了。 将匕首别进靴子里后,阮轻湄一边往回走,一边在沉思。 她最开始在媚香坊做丫鬟的那段日子里,有见过玉玲珑几次,不过都是远远地看。 其风姿绰约待人接物都是极好的,倒也不愧对花魁的名头。 只是,她倒是没有听说过,陆青禾和玉玲珑还是交情很深的姐妹,这么多年也一直是玉玲珑在默默接济陆青禾。 而虽然说她今晚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但这些东西与陆青禾三年前突然不再接客的原因却没有任何关系。 但,或许玉玲珑知道原因? 第83章 明里风光 次日一早,琴苑。 亭台楼阁里,一众穿着或清丽或明艳的女子们端坐拨动琴弦,赏心悦目。 阮轻湄单腿屈膝,闭着眼,倚坐在朱红色游廊上。 终于,琴声歇止,她睁开了眼睛,视线径直看向莺莺燕燕中被簇拥的那个人。 玉玲珑。 待那些簇拥着的女子们散去,她起身走向对方。 “玲珑姑娘。” 玉玲珑回身,在看到阮轻湄的时候显然一愣,“你是……花灼先生吧?” 女子一身清丽淡雅的碧色袄裙,上面绣着淡黄色的梅花,妆容清浅,笑容得体。 阮轻湄点了点头,解释道:“是我,贸然打扰还望见谅,花某有一些关于陆青禾的事情想向玲珑姑娘了解。” 听到陆青禾的名字,玉玲珑的面色微微一变,随后便又恢复了得体的笑容,看了一眼周围的姑娘们,压低了声音道:“先生请这边来说。” 阮轻湄了然地点了点头,跟着她一道去了。 两人最终在一片无人的观赏湖前停下。 “先生可以问了。” 阮轻湄开门见山道:“关于三年前陆青禾突然闭门谢客的缘由,玲珑姑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玉玲珑闻言,突然笑了,“原来昨夜,是先生惊吓了小曼那丫头。” 阮轻湄愣了一下,而后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是我。” 玉玲珑见她一副落拓坦然的模样,一时竟没了话,沉默半晌,才开口道:“我只是顾念姐妹旧情,平日里托人送些吃食罢了。至于先生心中的疑惑,也是我心中的疑惑。” 阮轻湄眼睛不眨地直直盯着她,“既如此,你为何要让人半夜偷偷摸摸地去送。” “我如今不过是明面上风光,那样做也只是不想引人注目,让青禾成为众矢之的罢了。” 玉玲珑苦笑的同时,直视着她的目光,眼底一片清明。 阮轻湄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花灼先生既然知道了,便万望替奴家隐瞒,奴家在这里先行写过先生了。” “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阮轻湄没什么可问的了,辞别了玉玲珑后已是中午,便回了自己的住处。 离那座破败的小宅院还有十来丈的距离,远远的,她便看到一抹月白色的身影在院外逡巡,时而负手而立。 阮轻湄凝了神,缓步走近,“请问公子……” 那男子回头,看到她时愣了一下,而后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纯儿表妹,我今日一回到修雅苑,便来看望你了。” “实在是这几日一直在宫中忙着编修乐谱之事,还望纯儿表妹勿怪。”他半垂着眸子错开视线解释道。 “啊,”阮轻湄点了点头,才想起这回事,“陵安表哥,进来坐吧。” 她表情不算冷淡,始终保持着友好的微笑。 然而苏陵安却是忙摆了摆手,“不了不了,男女有别,我就不进去坐了,这是我让人给你送来的炭火,你住处的事情我已经和徐老提过了,过几天应当就会安排了。” 第84章 说她能医 阮轻湄又意外又有些惊喜,“谢谢陵安表哥。” “还有,纯儿表妹初来乍到,有些事情不要理会就好,但若是真有人明目张胆地欺负你,你也不要委曲求全,表哥会护着你的,明白吗?” 阮轻湄愣了一下,眼前的男子眉目纯净,对她的关切掩饰不住,真诚又美好。 他是真的把她当表妹关心,可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 她低下了头,“嗯,谢谢表哥。” 苏陵安只觉得这女孩子很漂亮,低着头应声的时候很乖,心中的爱怜便愈加深切。 “那我就不打扰你用午饭了,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表哥说,我先走了,纯儿表妹再见。” 阮轻湄原本想下意识地应“好”,但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忙抬头问道:“表哥,我有一件事十分困扰。” “何事?” “我听说表哥在修雅苑供职很久了,可否知道三年前名噪一时的陆青禾是因什么缘由突然闭门谢客了吗?” 她说这话时,没注意到苏陵安的神色因“陆青禾”这三个字微微一变。 半晌,苏陵安才抬眸看向她,“表妹为什么打听陆青禾的事?” “明珠姑姑将陆青禾分到我名下了,所以……她现在相当于是归我管。”阮轻湄道。 苏陵安:“原来如此。”顿了顿他又道:“董明珠明显是故意刁难你,这件事情你不要管了,我去和徐老说,让他们重新给你安排人。” 阮轻湄愣了一下,察觉到异样,不由缓缓抬起头,“表哥,是知道些什么吗?” “这个……” 阮轻湄正色道:“如果表哥知道什么,万望如实告知,陆青禾眼下是我的人????,我只会不遗余力地让她重新光芒万丈。” “可是心结?”见陵安表哥仍是有些犹豫不决,她不由缓缓试探着逼问道。 苏陵安叹了一口气,“若是心结,便好了。” “实不相瞒,我与陆青禾本是旧友,她唱曲跳舞,我常为其奏乐,后来,三年前勾栏院的一场《霸王别姬》表演登台前,她的嗓子突然坏掉了,后来就再也唱不了了。” “嗓子坏了?”阮轻湄垂着眸,眸中却是有亮光划过。 苏陵安叹了一口气,“是啊,她那人最是心高气傲,宁愿让人觉得她是不愿唱了,也不想让人发现她其实是唱不了了。” “纯儿表妹,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死心,切莫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还有,我和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阮轻湄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表哥,若是心结我可能真会犯难,但是这件事,算撞到了我的手里。” 苏陵安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嗓子坏了而已,我能医。”她说。 眼前的女子穿着桔梗色袄裙,黛眉上不知何时已经凝了一层薄霜,皮肤白净,眉眼温柔却有锋芒,语气轻描淡写至极。 苏陵安看着她,突然想起几月前忠勤伯府宴会,小世子掉进湖里奄奄一息,她看也不看便道“我能救”一样。 第85章 识破端倪 “表哥?陵安表哥?” 阮轻湄说完好久,见他只是看着她发愣,不由轻声喊道。 苏陵安闻声回过神来,“陆青禾为这嗓子多年来暗中找了不少名医方士,可是都没有办法,表妹……确定自己能医吗?” 阮轻湄:“空口无凭,表哥不放让我一试。” 苏陵安神色有些讪讪,“纯儿表妹,我主要是替你担心,陆青禾那个性子,怕是直接就认为你成心戏弄她了。” 毕竟阮轻湄这么年轻,说医术高深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阮轻湄点了点头,表示了然,“这个我有办法。” 当天夜里。 苏陵安领着一个穿斗篷身形佝偻的人推开了青禾斋的院门。 陆青禾正躺下休息了,听见动静不由披衣坐起。 看清楚来人,她愣了一下。 “苏陵安?” “你这是……?” 她用不善的目光打量着尾随而入的黑袍人。 “这是我从宫中请来的御医。”他言简意赅。 陆青禾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御医?” 苏陵安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但还是强行按照阮轻湄教与他的说辞道:“我前些日子入宫,想到你的事情,特意去求问了这位御医,刚好他对你的病因很感兴趣,便答应与我出宫来看诊了。” 这个说法没有问题,医者喜欢研究一些古怪的病例,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 但是……一想到这位黑袍人竟然是宫中尊贵的御医,陆青禾心中不免受到震动。 她心中原本死灰的希冀再次冒了头,不动声色的。 “哦,这样啊。”她面色古井不波,伸出了手腕,淡淡道:“劳烦太医了。” 阮轻湄没急着诊脉,而是先用伪装出来的苍老男音缓缓道:“姑娘可否唱一段曲,先让老夫听听?” 陆青禾很面色淡淡,实际上很规矩的开口唱了一段。 平时正常说话听不出什么,但是只要一唱高音,便往往声嘶力竭,像锯木一般。 陆青禾唱完一段,神色甚至有些轻微的自厌、自卑。 阮轻湄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 她凑近了,“张开嘴,我瞧瞧嗓子里面。” 陆青禾听话地张大了嘴巴。 阮轻湄单手举着一盏烛台,另一只手捏着陆青禾的下巴,借着火光能够更清楚地看清声带的破损情况。 她一心只在意研究病情,没注意到陆青禾微微皱起的眉头。 陆青禾张大嘴巴的同时,鼻端能够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她不确定眼前的御医是不是有什么怪癖,只保持沉默。 然而目光在触及到捏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时……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你是谁?” 陆青禾突兀地捏住了黑袍人的手腕,冷声质问道。 阮轻湄一惊,手中的烛台差点没拿稳。 下一瞬,陆青禾便直接扬手掀去了她黑色的外袍,动作快到不可思议。 苏陵安被这突发的状况惊得咽了咽口水,忙道:“陆青禾,你听我跟你解释……” “闭嘴!” 陆青禾没看他,视线直直地盯着阮轻湄同时对他厉声喝道。 第86章 病情眉目 阮轻湄沉默着跟她对视了片刻,半晌才索性将遮面的东西彻底揭去,目光坦然。 陆青禾:“你们二人……是成心戏弄我?特意想看我笑话?” 苏陵安还想解释,“陆青禾……你听我说……” “你闭嘴!” 陆青禾冷着脸看向他,“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凭什么把我的事情告诉不相干的人?苏陵安你什么意思?” 她一言一语强势得过分,也冷得过分。 苏陵安抿着唇,没说话,也索性不再开口。 陆青禾愤愤地挥了挥袖子,转身不想看面前的两人,“你们滚,这里不欢迎你们!” 空气中沉默凝滞了好久,阮轻湄动了。 她重新戴上斗篷,同时点了点头,“也好,明天我便去把这件事告诉明珠姑姑。关于陆青禾身上的谜团,终于可以大白于天下了。” 她一副轻松的语气,作势便要往外走。 连苏陵安听见她公事公办的语气都不由惊了一下,呆愣地看着她。 陆青禾当即忍不住了,“你给我站住!” 阮轻湄回头,不在意地挑眉,“还有事?” 陆青禾气得牙痒,却还是冷着脸,神色高傲地睨着她道:“花灼先生可真是卑鄙无耻呢,奴家有一惑,书香门第的闺秀私底下总是做这种小人行径吗?” 闻言,阮轻湄笑了,丝毫没有被她激怒,理所当然道:“你现在归我管,我教不好你就是我的问题,可事实并不是如此啊。” “我当然要向大家说明白!难道陆姑娘认为我应该牺牲自己的差事去保全你那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 陆青禾像是被针刺痛了一般,却反驳不出一句话。 她双目涣散地看着地面,顺着墙壁滑坐下来,内心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悲伤,汹涌的悲伤包裹着她,她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呜呜呜……呜呜呜……” 哽咽的哭声从喉咙里倾泻而出,一声一声,压抑又心酸。 好像是三年来忍下的泪水和歇斯底里,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了。 阮轻湄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走过去,半蹲下身子。 “陆青禾,我是来帮你的,你该信我。” “你真的能帮我吗?”她仰头问,泪眼中看不清是悲还是喜。 “我能。” 阮轻湄伸手将坐在地上的人拉了起来,又给她递了一方帕子。 “我刚看了,你的声带没问题。” 听她这么说,陆青禾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也顾不得擦眼泪了,“声带,没问题?” 阮轻湄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根绣花针,眨眼间捏住了陆青禾的食指刺破指腹。 “你这种情况,应该是中毒。” 她话音刚落,淌着血珠的针尖刚好由银变黑。 看到这一幕的陆青禾震惊地捂住了嘴巴,“从前那些大夫给我开过各种调养嗓子的药……” “不是专门研制毒药的也不会想到这一层上。”阮轻湄淡淡道。 闻言,陆青禾与苏陵安看向她的眼神俱是一变,而某个正在一心研究毒血的憨憨却是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无意间暴露了什么。 第87章 相处试试 “这是百毒丹,可解百毒。” 阮轻湄从随身带的药箱中拿出一个玉瓷瓶扔给她。 陆青禾整个人还处在一个懵的状态。 就这么简单? 呜呜呜就这么简单?! 苏陵安道:“你快服下吧,我表妹的医术很好的,她说能行就一定能行。” 陆青禾将信将疑地拔开塞子,将里面的一粒药丸服下。 阮轻湄又重新拿出了一根银针,刺破了陆青禾的指腹取血。 “毒解了。”她瞥了一眼银亮的针尖,又用鼻端嗅了嗅,才淡淡说道。 银针未曾变色,陆青禾同样也看到了,她面容有些呆滞的喜色,毕竟三年了,任谁都无法平常接受突然就被治好了的事情。 她缓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唱了一句戏腔,然而嗓子还是有些发不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毒不是已经解了吗??”她慌慌张张地扭头去看阮轻湄,下意识地想拉对方的袖子。 陆青禾还不知道,她从这个时候开始,已经在潜意识里把阮轻湄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阮轻湄表情如常,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解释:“正常现象,你的嗓子三年未曾用过,再好的机器放了这么久也要先磨合适应。我再给你开一副药方,用个三五天应该就能完全恢复如初了。” 陆青禾一听逐渐安了心,“谢…谢谢。” 阮轻湄笔走龙蛇地写完了一张药方递给她,语气轻漫,“我可不会说不客气,我要你还的,后半辈子就做好为我打打工的准备吧。” 陆青禾并没有生气,她嘴巴动了动,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只是接过药方,轻声道:“我也不喜欢欠别人的。” 后来阮轻湄和苏陵安便一同离开了青禾斋。 夜晚月光如银辉,小径里不时有虫鸣,苏陵安侧头看向身旁的女子,一身布衣,挎着药箱,身姿笔挺。 月光照在她精雕细琢的侧脸上,衬得那一张淡漠的脸庞更加清冷似仙。 “纯儿表妹年纪轻轻,医术便如此出神入化,是百姓之福。”苏陵安弯眉笑道。 阮轻湄心中在思索着一个问题,听见他出声,不由笑了笑,“表哥把我想得太高尚了。” “我帮陆青禾,也只是因为我要她为我做事而已,而且,如果没有表哥指点,我怕是现在还仍旧摸不着头脑,谢谢表哥。” 她是实话实说,原本这样的事就是秘密,说了得罪人的,但苏陵安还是告诉她了,她很感激。 苏陵安微微低下了头:“不用客气。” 沉默了许久,他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突然停下脚步,“纯儿表妹,邺水楼出了新的菜品,明天中午我带你去尝尝吧?” 阮轻湄微微挑眉,神色间有些诧异。 这是……约饭? 她不由开始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左不过十九岁的年纪,皮肤生的很白,眉眼大气又有一股子清俊的气质,怪好看的。 她想起之前答应萧母的……处处看。 “好。”她神色如常地答应了。 苏陵安则是一喜,说话有些结巴,“那,那明天上完课,我来接你。” 第88章 谁是威胁 第二日,阮轻湄照常先去签到,然后去教室上课。 只是她到达舞院门口的时候,发现一堆姑娘簇拥在教室里,低声吵嚷。 “发生什么了?” 阮轻湄走过去,却刚好对上另一位老师,是在舞苑办事处经常嘲讽她的那位,听说是董明珠身边的红人。 而对方见了她,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却没说一句话,抱着教案匆匆离开了。 阮轻湄:“……?” 一位胆子大的姑娘拉着她,“花灼先生,陆青禾来上课了诶,是因为您吧?” 闻言,阮轻湄了然地往教室里扫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乖乖坐在座位前的美艳女子,她点了点头,同时拍了拍教案,“都去坐好,上课了上课了。” …… 与此同时,三年不出门的陆青禾突然去舞苑上课了的消息就像是长了腿一般飞到了媚香坊的各个角落。 毕竟是前花魁,大家都伸长了脖子恨不得瞧个仔细,三分的消息都能夸张传到十分。 “我今儿可是看到陆青禾了!那模样,那气质,让我以为还是三年前呢。” “说起来,以前陆青禾还是花魁的时候,咱们媚香坊可是处处都压着平欢坊一头,也是最近两年才慢慢落了下乘,什么好资源都落不到咱们头上。” “要不怎么说这新来的女先生有本事呢,明珠姑姑没少为了陆青禾的事折腾,三年了仍旧无计可施,反倒是花灼先生一来就好了。” “我听说起初修雅苑的考核上,上面的一个大人物也是当众夸过花灼先生的绿腰跳得比董明珠好呢。” …… 风言风语,倒是给阮轻湄助长了好大一波名声。 怡翠馆。 玲珑正在独自下棋,她穿着一身青灰色的软纱裙,肌肤若雪,眉目如画,素腕纤细。 旁边就是一个荷花池,只是入了冬,青碧色的池水上只浮着几片残叶。 今天罗家的小公子没来,因着永安侯世子做东邀众人去游山玩水,罗小公子自然不会拒绝。 阮骊歌陪着去了。 她捏起一枚黑子,迟迟未落。 她听安插在阮骊歌身边的侍女说,卫衔还答应了……替阮家平反呢。 若是成了,阮骊歌摇身一变,又成了阮府的嫡女,说不定还能捞着一个世子侧妃当当。 而她们这种没身份的女人,顶破天,最多也只能是个妾。 “姑娘!玲珑姑娘!” 有侍女急急忙忙地挑帘而入。 玉玲珑问道:“何事?” “陆青禾去舞苑上课了,外面现在都传疯了,她们不仅议论您,连明珠姑姑也议论上了,您不知道那些话说得可难听了!” 玉玲珑闻言确实有些意料之外,陆青禾……居然肯出来了? “她们都说什么了?”她不咸不淡地问道。 侍女便尽数将听到的那些话讲了出来。 玉玲珑捏着棋子的手紧了紧,不着痕迹地又落了子,“无碍,你出去吧。” 陆青禾没了那好嗓子,就像是没牙的老虎,不足为惧。 倒是阮骊歌,才让她担心…… 第89章 酒楼相遇 阮轻湄上完课,时间已经差不多快到晌午了。 舞院外,一身湛蓝色长袍的少年端方而立,显然在等什么人。 阮轻湄往窗外瞥了一眼,而后快步走到陆青禾身边,“我刚看了,你舞蹈的基本功什么的,没生疏,看来是没少一个人偷摸练。” 陆青禾轻笑了一声,“你这是在夸我吗?” 阮轻湄:“不然呢?至于唱戏那些,我也不懂,就靠你自己下苦功夫了。” 她眸光闪了闪,见教室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才凑近了陆青禾低声道:“我昨晚便想说,你无端中毒,很大可能是有人蓄意加害,你且仔细留意些。” 陆青禾半垂眸子,眸光有些飘忽,最终点头道:“我会的。” 阮轻湄看了她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 “表哥久等了。” 她温声招呼道。 苏陵安笑了笑,“无碍,我已在邺水楼定好了位子,我们直接过去就好了。” 邺水楼是京中最负盛名的酒楼,那里的厨子听说都是重金聘来的,不少王侯公子也经常去吃饭。 酒楼一共有三层,大厅多为寻常百姓,二楼包间则是有钱的富商之流,三楼非身份贵重不得入。 阮轻湄和苏陵安走进一楼大厅,便听到大厅用饭的人们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仔细听上一耳朵,发现是在谈论三楼的天字阁今日来了人,而这是平时几乎很难见到的,因此众人都不免好奇议论。 两人对这些俱是没多大兴趣,直接上楼去了二楼定好的包间。 而此时此刻,三楼的天字阁内,一个靠窗倚坐的男子正偏头看着楼下某处,面具下只露出的一双丹凤眼目光晦暗。 “萧先生,萧先生?” 漆黑描金长桌的一侧,一位身着蟒袍,头戴玉冠的男子见萧文景盯着窗外出神,不由喊了两声。 萧文景迅速回过神来,拱了拱手,“殿下。” “先生在看什么?竟如此出神?”禹王疑惑地看向窗外,外面熙熙攘攘,什么也没有。 萧文景:“见两只小猫争食,觉着有趣,便多看了一会儿,殿下勿怪。” 他随口胡诌却也说得一本正经。 禹王自然没有不信,“先生是爱猫之人,前几日本王从西洲得了一只灵猫,浑身乌黑,唯独眼睛是碧绿色的,待会儿便让人送到先生府上。” “那在下便先谢过殿下了。”萧文景颔首长揖道。 禹王觉得萧文景可能不知道,他最满意的就是对方这幅恭谨谦逊的模样,永远知道自己身份,淡泊无求不会恃才傲物,这样的人才最不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这也是他如此重用对方的原因之一。 他举起了酒盅,“前些日子卫家军一事,多亏先生有勇有谋,才处理得如此妥帖,本王敬先生一杯。” 萧文景淡笑着执起酒杯,“承蒙殿下器重。” 他面色无异地饮了酒,席间与禹王相谈甚欢,然心里却始终想着之前在窗外楼道里看见的那一幕。 阮轻湄身边那个男子…是谁? 第90章 占有欲强 二楼的某个包间里,阮轻湄和苏陵安只是简简单单吃了一顿饭,时间差不多了,便又一同回了教坊司。 阮轻湄虽然近来厨艺精尽了不少,但到底比不上那些大厨,她甚至存了心思,若是能向那些大厨讨教一二就好了。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下午上完了课之后,她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翻看手里的那份名册。 上面的名字一共也就四个,除陆青禾之外,还有三位没什么名气的姑娘,应该是董明珠见确实没什么天赋苗头了,才扔给她的。 名字都挺好听的,素殊、十归、锦鸢。 阮轻湄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傍晚用晚饭便回了自己的小院。 苏陵安帮她申请的住处还要过几天下来,以免夜深更冷,她一般都是早早地就休息了。 然而她刚挑帘进了内室,便敏锐地察觉到屋内似乎有人。 “谁?”漆黑的室内,她还尚未来得及点灯。 弯月下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银白色的月光倾泻在他泛着冷光的面具棱角上。 “你……怎么来了?”她有些惊讶,恍惚间记起自从上次在萧府后院一别,确实有些日子不曾见过了。 萧文景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送药。” 阮轻湄差点忘了明天就是一号了,她忙伸手接过,“我最近太忙了,都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掌心处传来柔软的触感,轻轻一扫就不再有了。 萧文景勾了勾唇,收回手背在身后,“最近很忙?” 阮轻湄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一边将药瓶放好一边点头,“嗯,忙着教坊司里的事呢。” “我看是忙着和情郎约会吧。”他突然附身凑近了她,微微笑着说道。 阮轻湄动作一僵,抬起头时鼻尖差点蹭到泛着银光的面具,这距离太近,她清了清嗓子,不由往后退了几步,“你看见了?” 萧文景牙根暗暗发痒,这是什么狗屁反应?这样就承认了吗? 阮轻湄见他笑容逐渐有些毛骨悚然的意味,不由更加往后退了几步,咽了咽口水,“你这反应……是正常地关心我的感情生活吗?” 萧文景额角直跳,满脑子都是“感情生活”那四个大字。 他近乎粗暴地抓起了她的手腕,“你认真的?什么时候看上的?原来你喜欢那种类型?” 与萧文景的失态不同,阮轻湄反倒渐渐平静下来了。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萧文景,你喜欢我?” 萧文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没有松手,反倒将女子更加拉近,而后另一只手摘掉面具,附身在阮轻湄的唇上轻轻碰了碰。 “我只是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用而已,这是喜欢吗?” 他嗓音有些低低的哑,十足十的禁欲气息,贴着耳朵说话时那种撩人的感觉任谁都会大脑一片空白。 阮轻湄松了口气,但是心里莫名的那股子烦躁让她忍不住挥开了他的手,“什么你的东西?别乱说。” “你强吻了我。”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第91章 更换住所 阮轻湄一噎,有些无可奈何,“那你刚也算亲回来了,咱们两清了。” 萧文景眸光有些暗,“这么急着摆脱我?你跟那个人发展到哪一步了?拉手,拥抱,接吻?” 阮轻湄憋着火气才让自己没有直接一巴掌甩在这个男人的俊脸上,毕竟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打坏了心疼。 “你烦不烦,我要休息了,你走吧。”她说罢,转身错开他,进了主屋。 棉被一扯,衣服没脱就直接面朝墙壁躺倒在了床上。 萧文景见她态度如此恶劣,忍不住磨牙,盯着棉被里鼓包包的那一团看了许久,他终是转身出了院子。 阮轻湄躺床上没多久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小院外,一抹颀长的身影屈膝坐在院墙上,身姿笔挺,背影竟有几分落寞。 他在院墙上坐了许久,目光晦暗地盯着点着灯的主屋。 突然他显然意识到了点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跃跳下墙头,走了几步,重新推门进去。 果然,烛台还在燃着,被窝里的小东西早就和衣睡着了。 “真是,也不怕感冒。” 他再次犹豫了一下,在将人叫醒和帮忙脱掉外袍之间陷入了两难。 “看样子累坏了,还是别叫醒了吧。”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而后走近半蹲在床边,掀开一点被子帮她解盘扣。 他动作很轻,将人扶坐起来脱衣服的时候,碰倒女子略有些冰冷的小手,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这个屋子里似乎没有地龙。 甚至连炭火也没有。 他这才重新打量起这个显得略微有些寒酸的屋子,最后目光落在阮轻湄的脸上。 指腹轻轻划过女子的侧脸的轮廓,喃喃道:“受了委屈怎么从来都不和我说?” 他原本的火气已经降到只剩一丝,其余的皆被满腹心疼取代。 而此刻原本闭着眼睛的女子睫毛动了动,就在萧文景以为自己吵醒了她时,对方似乎只是感受到了热源,不由自主往他怀里钻。 萧文景没忍住勾了勾唇。 替阮轻湄宽好衣,他起身吹灭了烛台,黑暗中翻身上床,然后将女子稳稳地搂进怀里圈着。 “这样就不冷了。” 萧文景在天亮之前便悄悄离开了,是以次日阮轻湄睁开眼,身边空无一人。 她有些蒙圈地呆坐了一会儿,不记得昨晚是怎么睡着的了。 只是依稀记得做梦梦见一个大暖炉,她抱着大暖炉睡觉。 阮轻湄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怕是冷出幻觉了。 她洗漱完便照常去舞苑办事厅签到,然而刚踏出房门,就看见院里站着一位侍女。 像是在特意等她。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那侍女见阮轻湄出来了,含笑走上前道:“花灼先生,委屈您这几日住在这种简陋的地方了,上面已经重新批了您住处,先生今日便可以搬离,不用去上课。” 阮轻湄稍稍有些意外,表哥不是说左右还得几天吗,居然这么快?而且还有休假? “花灼先生,若是没什么问题,我便差人将行李帮您搬上马车。”那侍女说道。 阮轻湄友好地微笑颔首,“麻烦你们了。” 第92章 分析原因 阮轻湄东西不多,很快便搬完了。 她没有好意思继续歇着,搬完家便直接去了舞苑办事处,途经一半,遇到了立在树下等人的苏陵安。 “表哥?怎么了吗?”她主动上前打招呼。 苏陵安一副形色匆匆的模样,“宫里突然传了口谕,让我教习小公主琴艺,不时便要入宫,特来与纯儿表妹打声招呼。” “表哥不时刚从宫里回来吗?”阮轻湄只是单纯的诧异。 苏陵安也有些头疼,看向阮轻湄的眼神有些许不舍,低声道:“本以为这次能多照顾照顾你,也算不负姨母嘱托……” 阮轻湄笑了笑,“表哥已经够照顾我了,今日一早修雅苑那边便来了侍女带我去新住处,可宽敞了呢。若不是表哥,我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从董明珠手里讨得一处宅院。” 苏陵安一愣,有些迷惑地皱了皱眉,“什么?” “搬家啊,表哥之前不是和我说过吗?” 苏陵安:“可上面跟我说的是要到腊月三号才能批下来。” 今天是腊月初一。 阮轻湄不由怔住。 苏陵安见她思索的模样,“我去问问徐老是怎么回事吧。” “不,不用。”阮轻湄拉住了他,“表哥赶时间,不用麻烦,反正是好事,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表哥照拂。” 苏陵安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好,那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嗯。” 阮轻湄心里差不多已经猜到了,除了萧文景她也再想不到第二个人。 她还以为他一定气死了呢。 苏陵安离开后,阮轻湄将这件事暂且压在心里不想,上完课之后点了三个名字单独叫到书房。 “花灼老师……” 三个小姑娘排排站,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 阮轻湄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的是三份资料。 “别紧张,不是来训你们的。”她低头翻看着手中的资料,淡淡说道。 “素殊、十归、锦鸢。” “说说你们自己觉得常年没有名气的原因。” 她合上了手中的资料,看向三个小姑娘。 这三人年纪是真的小,资料上写的,都才不过十四岁。 至于样貌则不用多说,教坊司里的姑娘就没有长得差的。 “我……我比别的姐姐都笨。”排头的素殊小声说道。 “我也是。”十归道。 “我们没有跳舞的天赋。”十归和素殊又说道,神色看起来沮丧极了。 阮轻湄轻轻地点了点头,闲话家常般问道:“你们觉得,自己已经努力到了只能拼天赋的程度?” 两个小姑娘瞬间低下了头,小孩子,脸皮都比较薄,以为老师这话是在暗讽,不由羞愧地红了脸。 阮轻湄没有再多说,看向那个年纪最小的,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小姑娘,“你呢?你觉得自己是因为什么?” “机会。” 她声音不大不小,但刚刚好能让人听清。 小姑娘只是半垂着睫毛,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那些好的机会,从来没有我们的份,没有登台的机会,又怎么能赚来名气?死循环,不公平。” 第93章 过意不去 阮轻湄终于勾了勾唇,“优秀的本就应该得到好的机会,不然人家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却不被优待,公平吗?” 锦鸢没立刻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整个媚香坊的资源都朝向玉玲珑一人倾斜,董明珠只会捧玉玲珑一个人。花灼先生,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阮轻湄笑容愈深,“为什么?” “玉玲珑背后的关系网。” “明珠姑姑捧的是那些权贵,她捧的是钱,只要玉玲珑一直垄断着这些关系,我们在练功房里累死也不会有出头之日。”锦鸢的语气依旧很淡,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激动。 一旁的素殊和十归早就听傻了,什么和什么啊? “你很聪明。”阮轻湄起身走到了她面前,盯着她勾唇道。 锦鸢没有说话。 阮轻湄:“啧,所以说我算是被你盯上了?” 两人都没有明说,但是聪明人彼此都心照不宣。 “我需要一个机会。”锦鸢低声道。 阮轻湄:“我会给你,给你们这个机会,前提是你们能接得住。” 她转身从桌案上拿起了一张表格,“这是我为你们制定的初步训练计划。两周后来找我领新的计划表。” “没什么疑问的话今天就可以开始训练了。” 锦鸢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眼眸中微微有些波动,但什么都没问。 另外两个小姑娘胆子小,都不敢问,因此三人皆齐声答了“是”,而后便行礼告退。 阮轻湄的新住处名叫听云小楼,有上下两层,前院后院,还有侍女四名,雅致又气派。 她刚进屋,解了披风,屋中炉火烧得正旺,她不免又想起萧文景了。 他昨晚一定气坏了吧,却并没有与她计较什么。 她觉得她有必要主动去看望他,不论是感谢还是道歉。 入了夜,教坊司内把守森严,提着灯笼的侍卫四处巡逻,却没发现一道黑影闪过,迅速溜了出去。 “咚咚咚。” 木门敲了三声,没人应。 阮轻湄捧着食盒,冻得小脸通红,她拢了拢披风,看向院内主屋亮着的烛火。 兴许这么远听不见? 她想着,也不再浪费时间敲门,直接翻墙进了院内。 那些藏匿于黑暗中的侍卫瞥见了,却没一个人拦,问就是扶桑侍卫交代过,这女子与殿下关系不一般。 阮轻湄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内院,直接循着亮着烛火的那间屋子走去。 “萧文——”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她的声音也随着眼前看到的这一幕戛然而止。 男子裸着背坐在浴桶里,背部紧实,线条利落,好不香艳。 “咕咚” 阮轻湄没忍住发出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萧文景转过身的瞬间便正好撞见这一幕,反应过来后,拧着的眉舒展开来,唇畔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怎么来了?”他张开双臂靠坐在浴桶里,歪头冲着她笑。 阮轻湄微微侧过身不去看他,脸有些烧得慌,“你先把衣服穿上。” “你又不是没看过。”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第94章 帮擦头发 阮轻湄抿着唇没说话,也照旧没看他。 萧文景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地“啧”了一声,也没太难为她,大手一挥,出浴桶时便已将中衣裹上了。 他只裹了一件白色的单衣,光着脚朝她走来,墨发被水汽熏得半湿半干,未干的水珠划过下颌线,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没入衣襟。 阮轻湄心中暗暗喊了一声要命,这种禁欲的气息才更撩得人把持不住,双腿发软。 “这是我做的宵夜,给你送过来。”她将怀里捧着的食盒放到身边漆黑描金的小几上,轻咳了一声,“饭送到了,我走了。” 萧文景耳尖,听得出女子的嗓音不自然,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勾了勾唇,有些欣慰。 喜欢不喜欢暂且不谈,至少他能确定这小没良心的对他有冲动。 “过来帮我擦头发。”他低低地喊她。 阮轻湄迈出的步子一顿,转头看他,没忍住,“你自己没手?” 萧文景习惯了也不恼,“你今天来是为什么?” 他并不是在问她,而是在提醒她。 阮轻湄不由语塞,站立良久,气哼哼地走了过去。 萧文景见她腮帮子鼓鼓的模样,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腮真鼓。” 阮轻湄脸一热,挥开了她的手,“闭嘴吧你。” 她拿起一旁干燥的毛巾,将人按坐在了椅子上,动作甚至有些粗暴地替某人擦起头发来。 萧文景:“轻点。” 他声音很低,带着沐浴过后的沙哑,嗓音很软像蒙着一层水汽。 简直能撩得人从右耳酥到右半边身子。 阮轻湄动作僵住,嗓子有些发干。 “你怎么了?”萧文景故作无知地问道。 阮轻湄暗暗捏紧了手中的毛巾,“你故意的吧?” “你猜。” 阮轻湄扔掉了毛巾便生气要走。 然而下一秒便被萧文景长臂一勾,揽在了怀里。 她坐在他的双腿上,双手缩在怀里。 而萧文景则因为刚才的大动作胸前衣襟被扯开,露出大片性感的锁骨。 阮轻湄惊吓过后,冷静下来便感觉到身后什么地方硬邦邦的。 她突然觉得嗓子更干了。 萧文景搂着她,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闷闷地问道:“阮大小姐…想要我?”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窝处,阮轻湄伸手捏起了他的下巴,“你给吗?” “你要我就给。”他仰头看着她,嘴角勾起。 阮轻湄觉得自己疯了,萧文景应该也疯了。 这种情况下她要是不脱裤子是不是都有点对不起自己? “公子!” 门嘎吱一声被突然推开,扶桑看着眼前那一幕瞬间就懵了。 阮轻湄衣衫完整,而自家公子衣衫半褪一副被压在身下的模样。 萧文景眼神扫过去,含笑的丹凤眼瞬间就变得凉嗖嗖的。 扶桑大概猜到自己是坏了好事,头都没敢抬一边往外退一边道:“属下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说着,已然关上了门。 萧文景扬声问道:“可是有什么急事?” “不急不急!”门外扶桑的声音愈来愈远。 第95章 嫁给我吧 阮轻湄第一次羞得抬不起头,脸埋在萧文景的胸前。 萧文景低头便看见毛茸茸的乌黑发顶。 有点,可爱。 “继续吗?”他尾音有些上扬。 阮轻湄一把推开他站了起来,说出的话却是,“别闹。” 她声音没什么威慑力,萧文景垂眸整理好衣服,目光落到自己的仍叫嚣的某处,扶了扶额头。 “我有正经事跟你说,你先出去。”他淡淡开口道。 阮轻湄“哦”了一声,乖乖出去了。 没多久萧文景便穿好衣服出来了,一身墨色大氅,头发松松垮垮地用一根细绳绑着。 皮肤白净,薄唇绯红,眉如墨刻。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弯月当空,月色和雪色之间,公子是第三种绝色。 “什么事?” 阮轻湄清了清嗓子,回神问道。 “我让扶桑去查过了,你和苏陵安之前并未见过。他是萧纯的表哥,却不是你的表哥。你怎么看上他的?别跟我说一见钟情,我不信。” 心平气和后,阮轻湄也没再想着气他,淡淡道:“反正还要以萧纯的身份生活很长一段时间,萧母担心女儿的婚事,我便暂且先让她安心。” 萧文景见她如此随意地谈论嫁娶之事,不由垂眸直视着她的眼睛,“成亲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阮轻湄错开了他的视线,“我知道你们都说婚姻大事婚姻大事,但是成亲对我而言,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我并不在意这些,却可以换取萧母的安心,很划算。” 萧文景一时语塞。 阮轻湄瞥了他一眼,以为他是被感动到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感动,只要你记着我的好就行了。虽说最初我是被你逼上贼船的,但是这几个月来,我已经把你当生死之交了。” “生死之交?” “对啊,连抄九族的事情都一起干了,还不算生死之交吗?我真怀疑我知道你这么多秘密,等哪天我要走的时候,你会把我杀了灭口。”她开玩笑地语气说道。 萧文景却是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不会。” 阮轻湄愣了一下,随后笑了,“撒手,动不动这样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阮轻湄。”他没松手,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盘旋。 他很少这样念她的全名,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 “嫁给我吧?” 她笑容僵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 萧文景心脏没来由的一阵窒息,顿了顿才松开她道:“别多想。” “你有想过以后吗?你一走了之,苏家怎么办?苏陵安怎么办?你忍心伤害一个无辜之人?” “而且嫁人不是那么简单,你要面对的不止一个苏陵安,还有他背后的家族宗室,大宅院里的勾勾绕绕,你确定你不会烦?” 他声音没有多余的情绪,有的只是耐心和冷静的分析,阮轻湄不知不觉就听进去了。 “所以你娶我?”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原本好好的雇佣关系,怎么就变成这样。 第96章 卖了数钱 萧文景道:“世人从未见过我面具下的真容,对外便说我是行商之人,这样你既能让白氏安心,也能免于后宅的弯弯绕绕,还不会有悖于良心。” 阮轻湄怔住了,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萧文景沉默片刻,“你说了,是我把你逼上贼船的。” “我要对你负责。” 两人对视了好久,烛火摇曳映在瞳孔里,是绝非玩笑的认真。 阮轻湄轻轻“啊”了一声,语气不咸不淡,“这还真是个疯狂的决定呢。” “你可以慢慢考虑。”萧文景说。 阮轻湄的脑海里浮现起苏陵安那张脸,表哥是个好人,她不能耽误好人。 “我嫁给你没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鸡毛事吧?”她迟疑地问道。 萧文景压着忍不住上扬的嘴角,一本正经道:“没有。” “成亲后我有绝对的自由吧?” “绝对。” “一年后我要走,你会替我善好后并且放我走的吧?” 萧文景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异样但很快就消散地无影无踪了。 他低头俯视着面前的女子,声音缓慢,“你要走我会去送你。” 阮轻湄向来是快刀斩乱麻的人,她点了点头,“行,那就这么定了。” 随后微微勾唇,伸出手向萧文景道:“大老板,合作愉快啊。” 女子的声音爽朗含笑,萧文景也笑了,笑得有点傻的那种,他伸手在阮轻湄的掌心击了一下,“合作愉快。” 两人约定好了年关时一同去萧府吃年夜饭,也算是上门正式提亲,而后阮轻湄便要告辞了。 萧文景嘴巴动了动,是想让她干脆留下过夜的,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我送你回去。” “好。” …… 城中早已宵禁,但是拿了身份令牌的却可以在宵禁后乘马车畅通无阻。 比方说萧文景。 马车里炉火烧的很旺,暖烘烘的,铜炉里苏合香袅袅,阮轻湄靠坐在软枕上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等到马车里渐渐传来轻微绵长的呼吸声,萧文景才将视线从窗外移至马车内—— 某人的侧脸上。 连萧文景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看着她的目光近乎贪婪。 马车行得很平稳,没多久便到了教坊司外。 他没有吵醒她,将人抱起后光明正大地从一处后门进了教坊司。 那来开门的小厮一脸恭谨,从始至终都没敢抬头看。 一路到达听云小楼,他将人抱进主屋的床上,熟练地替她宽衣解带,最后掖好被子,拉下床帐,吹灭烛台。 在幽暗的月影下站了一会儿,才不舍地离去。 次日阮轻湄醒来后,又是不知道自己如何睡下的一天。 但是起码可以肯定是萧文景把她送回来的。 她后来是醒了还是没醒? 没醒的话,她衣服是怎么脱的? 唔,那她应该是又醒了的。 靠着自己一番缜密的推理,她很快就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洗漱完毕她便照常去上课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萧文景自上次一别就没再来找过她,阮轻湄心中仅存的那一丝“萧文景可能喜欢她”的怀疑也荡然无存了。 哪有人喜欢人是这么喜欢的。 第97章 她最护短 两周后。 媚香坊内姑娘们上课都是分两拨,单数日子北院姑娘上课,双数日子南院姑娘上课,错开的便是各自陪客人或者接客。 有时候客人有要求,一般都是可以请假不去上课的。 阮轻湄特意挑了个单数,早早地上完自己的课后,便匆匆去了南院。 路上遇到陆青禾,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陆青禾的嗓子前几日便已经完全好了,不过她并没有声张什么,她告诉阮轻湄的是,想把给她下毒的人抓出来。 阮轻湄自然配合。 “老师是要去南院吗?”陆青禾行完礼没有立刻离开,顿了顿才出声问道。 阮轻湄点了点头,“我去看看那三个孩子。” “我陪老师一同去吧。” 阮轻湄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用去上课?” 她记得陆青禾这个点儿是有一节丹青课的。 陆青禾言简意赅道:“去不去没有影响。” 阮轻湄不知道陆青禾为什么要和她一起去南院,不过她并不好奇,“那就一起吧。” 二人刚到南院,远远便能见到亭台楼阁、假山绿水环绕,有姑娘抱琵琶倚柱弹唱,四下围坐着叫好的人。 也有不知何处的院子里传来的男男女女嬉笑怒骂、推杯换盏的声音。 这些场面阮轻湄以前也经常见,她见怪不怪地越过一众人等,由引路的侍女带着去往三个小姑娘住的地方。 那些人不认得阮轻湄,只是有些惊艳她的容貌气质,但是她们却是识得陆青禾的。 整个媚香坊就没有不知道陆青禾的。 北院的消息飞再远,也传不到南院来,因此那些姑娘一个个诧异地看着陆青禾,生怕是看错了。 陆青禾一袭红衣面不改色地跟在阮轻湄身侧,妆容美艳,冷冷的,像一匹烈马,一看就不好惹。 那些人再诧异也没敢上前来说三道四,都只是停下了手里的活,远远地看着。 去了三个小姑娘的住处发现人不在,一打听才知道这个点通常都在练功房。 练功房内吵吵嚷嚷,一张红木高椅子上,坐着一位穿桃红色的袄裙的女子,女子年纪不大,左不过十五六岁,此刻正嗑着瓜子,懒洋洋地看着眼前这出扇耳光的戏。 她面前一排跪着三个姑娘,有三个穿着下人服饰的侍女分别在啪啪掌嘴,三个姑娘的嘴角都肿了,泛着血迹,但是因为双手被人缚在身后,所以动弹不得。 陆青禾刚进练功房便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刺激到了,太屈辱,太侮辱人了。 她不由侧头看了眼阮轻湄,却发现阮轻湄一向淡漠到无悲无喜的眼神霎时冷得刺骨。 而刚才那一幕给她视觉冲击还没有身旁这人的一个眼神大。 “那是玉娇娇。”陆青禾迅速说道。 阮轻湄神色都没变一下,淡声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抬步走过去,与此同时腕间飞出三根银针,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 玉娇娇没喊停,那些侍女自然不会停手,可是突然,身上突然刺痛一下,三个扬手要打的侍女迟迟没有将巴掌落下来。 她们动不了了。 保持着诡异的姿势和表情。 第98章 药效发作 玉娇娇磕着瓜子的动作停了半晌,她扭头看向门口方向。 一双细长的柳叶眼微微眯起,“你是?” “花老师!” “花老师!”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带着哭腔。 阮轻湄没说话,沉默地走到素殊和十归身边,半蹲下来帮她们解开背后的绳子,然后又帮锦鸢解开了绳子。 玉娇娇身边的一个姑娘附在她耳边小声说:“这是舞苑的老师,叫花灼的。” “哦。”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瓜子扔在瓷碟里。 “你的学生们占了我的场子,赶不走只能动手了。还差十五记巴掌呢,老师有意见?”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素殊忙摇头辩解,眼眶有些红,嘴巴里破了说话含糊不清。 十归和锦鸢也想解释,刚张了张口便被阮轻湄出言打断了。 “打了多少下?” 三人都懵了一下,“啊?” 阮轻湄少有耐心地重复道:“之前,每个人打了多少下?” 那两个姑娘不敢说话,倒是锦鸢瞳孔的神色晃了晃,如实道:“十五。” “谁指使的她们?”阮轻湄眼神微抬,瞟了一眼那三个尚被定身似的侍女。 “玉娇娇。”锦鸢回道。 这架势过于沉默肃冷,玉娇娇身旁的那一堆小姐妹有人轻笑出声,“她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打回来?她以为她是谁?” “就是!一个教书匠罢了,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不成!”有人附和道。 被众人簇拥着坐在椅子上的玉娇娇也冷下了脸,不过什么都没说。 “青禾。” 陆青禾下意识地回了一声,“在!” “出去,把门锁上。” 陆青禾愣了一下,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迅速照办。 练功房内的众人只感觉光线暗了暗,内心甚至有些不屑,觉得这个舞苑的老师贯会装神弄鬼。 玉娇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睨着她,“你想打我?” 阮轻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不,我不动手。” “药效应该差不多了。” “三、二、” “一!” 众人还在不解之时,只见那原本动作僵直的三个侍女突然动了,她们缓缓放下举起的手,然后转身,目光扫向包括玉娇娇在内的那一大群人。 如果仔细看,能看见她们眼底泛着不正常的红。 那三个侍女缓缓走到玉娇娇面前,玉娇娇皱了皱眉,内心总有股别扭的感觉,“书香、画眉、婵娟,你们搞什么东西?” 她还没有发现那三个人的异常,语气惯是颐气指使带着点不耐烦。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玉娇娇的脸上。 玉娇娇瞬间被扇懵了,脸上火辣辣的疼让她缓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一个卑贱的侍女打了脸。 “你疯了?”她双目赤红地瞪着那个动手的婢女。 为了方便她能更好地在这南院作威作福,她特地向姐姐讨来的这几个侍女都是练家子,这一巴掌下去脑袋都嗡嗡响。 而那个侍女像是听不懂她的话,机械似的一巴掌一巴掌地扇。 玉娇娇想躲,立马便被另外两个侍女一左一右制住,强迫她跪在地上。 第99章 如果报复 阮轻湄身后,那三个小姑娘都看呆了,完全不能理解眼前这一幕。 同样惊呆的还有玉娇娇身后的那一群人,有人娇喝道:“你们这群贱婢!居然敢打主子,反了不成?” 她们一时还没看出这三个侍女的异常。 有想要显好的立马招呼姐妹想要把玉娇娇扶起来,原本默然无声的阮轻湄却突然开了口,“我让你们动了吗?” 那些人一愣。 “你,你什么意思?” 声音中带着些微弱但却不可忽视的惊恐,看着阮轻湄的视线,就仿佛是看到了魔鬼。 “一个都不许放过。”阮轻湄淡淡道。 她说这话时没看任何人,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那三名侍女闻声而动。 就像是没有意念的傀儡。 那些人顿时反应过来了不对劲,“妖术!妖术啊!” 一人惊叫出声,其他人纷纷四下逃散,场面岂一个“乱”字了得。 然而刚跑到门口,却陡然想起门已经被锁上了,她们就像是瓮中之鳖。 守在门外的陆青禾隐隐约约能听到练功房内的喧闹,但是想不出是发生了什么。 而后便有人在里面拼命地拍打门窗,嘶哑的吼叫声。 她犹豫了一下,看着落了锁的门窗,想着要不要把门打开。 人多势众,她挺担心花灼先生被欺负。 犹豫间,那些声音像是一瞬之间全被消了音,整个练功房重归寂静,连拍打门窗的声音也没有了,陆青禾脊背一凉,莫名毛骨悚然。 两个时辰过去。 阮轻湄带着三小只走到门口,声音依旧寻常,“青禾,开门。” 紧张到麻木的陆青禾终于松了一口气,忙把门打开,“花老师……” “你们……”她一脸诧异地扫过阮轻湄身后三个小姑娘的脸,有些不解,“她们……” 门打开的那一瞬,素殊瞬间站不住,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 她身旁的十归也是一副虚脱到腿软的样子,原本还能硬撑,被这么一拉直接站不住,紧跟着跌坐在地上。 脸色煞白得吓人。 锦鸢虽然没有像两人那般狼狈,可是脸色也隐隐发白,强撑着站在原地。 “你们怎么了?”陆青禾吓到了,探头想要往练功房内看,阮轻湄却是直接迈开步子。 “走了。”她淡淡道。 陆青禾只好忙跟上去,而三小只则互相搀扶紧紧地跟在两人身后。 “你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陆青禾低声问身后的三个小姑娘。 素殊和十归都是摇了摇头,偶尔瞥向阮轻湄背影一眼,目光都是带着深深的畏惧。 反倒是锦鸢,除了畏惧,还有一丝不可名状的兴奋。 陆青禾索性没再问。 回到了三人的住处,阮轻湄给她们上药时,锦鸢出声问道:“老师,那些人如果告状怎么办?” 她倒不是担忧自己,是替阮轻湄担忧。 阮轻湄扶着素殊的下巴一边上药粉一边道:“她们不敢。” 语气很淡。 但是三人回想起练功房里发生的那一幕幕,不由都信了。 有些恐惧和阴影是能让人连反抗之心都生不起来的,以后再见也之感远远地躲着。 而花灼老师给那些人留下的阴影,大抵就是如此吧。 第100章 太常寺来人 将三人的伤都处理好了,阮轻湄才开口问起今天事情的原因。 “那间练功房本就是我们先申请下来的,但是玉娇娇去后见我们在那里,直接便让人把我们赶出去,我们和她争辩了几句,她便让手下人把我们绑起来掌嘴。”素殊慢慢解释道。 锦鸢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最终却也没说。 实际上玉娇娇是因为知道了她们三个是花灼名下的,才那般欺辱,肆无忌惮。 阮轻湄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面色未变,眼皮微微掀起,“玉娇娇……姓玉?” “她敢这么嚣张,仗的是谁的势力?”阮轻湄语气很淡地问,实际上心里差不多猜到了。 “玉玲珑是她姐姐。” 果然,陆青禾开口回道。 锦鸢道:“因为玉玲珑的关系,南院的姑姑们,也多巴结她。” “对啊,之前的司内考核,玉玲珑明目张胆让人代考,这些都没人敢管。”十归小声道。 阮轻湄点了点头,淡笑道:“玉玲珑端庄得体,怎么却有这么个妹妹。” 她说这话时看了陆青禾一眼。 陆青禾视线微微垂下。 正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喧闹。 同院子的几个姑娘都不免看热闹般地急急跑出去了。 素殊心里有点担心之前的事,怕是出了什么麻烦,不由看向阮轻湄道:“花灼老师,我们也出去看看吧。” 阮轻湄点了点头,“行吧,出去看看。” 陆青禾也松了一口气,于是五个人一同出去了。 只见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上,一队人马身姿笔挺,气质斐然,往某个方向赶去。 那些人中有男有女,皆穿着缥青色的深衣,腰间统一坠有莲花玉佩,裙裾飘飘,目下无尘,端的是正气浩然。 “这是?”阮轻湄少见多怪,直接问身边的人。 素殊率先道:“看这些人的服饰,应该都是太常寺的人。” 太常寺? 十归小声道:“每年这个时间太常寺的人都回来,将近年关,各国使臣朝贡,宫中的舞乐都是由太常寺负责,我们教坊司历年都是要出人帮忙的。” 那些人要谈事情,自然是要去修雅苑谈,而修雅苑的位置更靠近南院。 阮轻湄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身侧的陆青禾。 难道陆青禾之所以跟来,是因为太常寺的人? 陆青禾神色如常地站在一旁,和大家一样目光注视着太常寺那一行人,并没有发现阮轻湄在看她。 阮轻湄收回了视线。 锦鸢提醒道:“老师,修雅苑内应该会召集议事,您可能得先回去。” 阮轻湄点了点头,而后对陆青禾道:“你若是没事便留在这里帮我检查一下她们的训练情况,回去之后告诉我。” 陆青禾福身行礼,“是。” 阮轻湄回修雅苑时,不出意料看到各苑的老师们都往议事堂走去,步履匆匆。 “每年最烦这种时候了,咱们这些普通老师也说不上什么话,不去不行吗?净看那些太常寺的人的脸色了。” “这话你到了议事堂可别说,不然保准你吃不了兜着走。” …… 第101章 朝宴机会 阮轻湄默默听着身边人的议论,没吭声。 很快,大家便都到了议事堂。 堂内空间很大,首位上坐着徐司正和一名穿着缥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 显然是太常寺的人。 而左右两边的位置上分别坐了教坊司和太常寺的其他人等。 因为只是最低等的助教,阮轻湄的位子在最后一排。 和舞苑的其他助教仅仅挨着。 前排坐的有之前在修雅苑考校上眼熟的妇人,和另一个妇人,随后隔了几个位子是董明珠董司学。 阮轻湄在教坊司待了这么久,基本上能认出坐在董明珠两侧的都是各苑的负责人。 从八品,司学。 所以说首位上坐着的那个中年男子,应当是和徐司正同品阶,也就是七品。 阮轻湄脑中费力地回想着自己了解的大邕朝官吏品阶的相关制度,首位上徐司正却是直接介绍了起来。 “这位是太常寺的典簿大人,周典簿,今日来是商议二十二号的朝宴一事。” 接着,那位典簿便滔滔不绝说了起来,大意便是要抽调人手,教坊司务必全力配合不得有任何差池之类。 阮轻湄听了个大概,其余的时间净盯着对面席间的一名女子看了。 那女子很年轻,长相不算美人,但却胜在清秀端庄,约莫十七的年岁,但是却坐在右侧排头第一位,地位可见一般。 阮轻湄最初只是无意地扫了一眼,但眼前渐渐便浮现了什么东西。 她知道是自己的黄金瞳的原因。 看来这姑娘身上,最近还会发生什么挺重要的事? 她想着,目光已经再次移到了那名女子身上。 久久未挪动目光。 瞳孔中有淡到不易察觉的金光若隐若现。 别人只觉得阮轻湄是在发呆走神,可只有阮轻湄自己知道,她眼前正在像过走马灯一般连续不断地浮现十多天后朝宴上画面。 那姑娘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视线扫过来时,阮轻湄已经收回了目光。 她半垂着眼睫,轻轻“啧”了一声。 大人物好像都很爱讲话,原本一炷香便能说完的事情,偏啰里八嗦讲了近一个时辰。 等到散会时,阮轻湄都有些困了。 等到送走了太常寺的人,徐司正才逐一吩咐道:“明珠姑姑,舞苑人手抽调的事情,便由你负责。” 董明珠福身行礼道:“是。” 然后徐司正又逐一吩咐其他苑的负责人。 回到舞苑后,大家像是来了精神,一个个议论着董明珠会在这么多善舞的姑娘中抽调哪两名。 太常寺那边要求只是两名。 有人说:“那肯定是她自己名下的那几个人啦,虽说太常寺的那些人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很讨厌,但这种机会可是实打实地在御前露脸。” 有人意味深长道:“朝宴上那么多身份尊贵的人,说不定玲珑姑娘运气来了,就得了哪位贵人的青眼了,从此啊只有势头更猛的份儿。” “玉玲珑在内肯定是没跑的了,不过我倒觉得另一个人可能是陆青禾。”有人小声道。 “我也觉得应该是陆青禾,毕竟前些年每次这种时候都是由陆青禾去,她经验多,底子也好,合情合理。” …… 第102章 更好安排 阮轻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听着没有讲话。 她的眸光中甚至没什么兴趣。 董明珠不会让陆青禾去的,她知道。 而另一边,在南院检查完三小只的训练情况后,陆青禾便回了北院。 路上,遇见了董明珠身边的侍女。 “姑娘,我们姑姑请您过去。”侍女颔首低眉恭敬地说道。 陆青禾眉毛微微挑起。 董明珠找她?挺稀罕的。 “带路吧。”她对那个侍女道。 这一幕好巧不巧落到了刚上完一门茶艺课回院的玉玲珑眼中。 扶着玉玲珑的侍女蹙眉道:“那不是明珠姑姑身旁的柳儿吗?她找陆青禾干什么?” 玉玲珑垂眸不语,心中却是隐约猜到了什么。 “人心不足蛇吞象。董明珠这做法,大抵是以为陆姑娘这枚废棋又活了,想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她捏着手中的花瓣,不着痕迹地掐碎,然后又随手丢掉。 侍女看了她一眼,“那姑娘您就不担心?” “我说过,不管陆姑娘是因为什么重新踏出了院门,她都已经成不了气候了。” 玉玲珑语气很淡,眼神淡漠中还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死寂。 侍女听得似懂非懂,没敢再问什么,扶着自家姑娘回院里去。 …… 傍晚,阮轻湄坐在书房里,面前是一张宣纸,她提着纤细的狼毫笔在纸上画着什么,墨迹挥洒,晕染如同山水画。 突然书房门被敲了敲。 “进来。” 陆青禾推门而入,阮轻湄抬眼见是她,没有多意外,“检查的情况怎么样?” “那三个姑娘都有很认真地完成。”陆青禾说。 她想了想,又道:“锦鸢的底子很好,她今天展露出来的那个水平,不该是呆在南院的水平。” 阮轻湄捏着笔杆的手顿了顿,“嗯,我知道了。” 陆青禾立在书房内,还没走。 阮轻湄抬眼看她,“怎么了?” 陆青禾道:“今日我从南院回来时,董明珠差人叫我过去了。” “她说可以把伴舞的名额给我一个,前提是让我主动向徐司正提出重新转到她名下。” 阮轻湄还没继续问,陆青禾已经把整件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了。 而阮轻湄只知道最后董明珠是挑了玉玲珑和同在她名下的另一个姑娘,却不知中间还有这么一段插曲。 “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她客观地评价道。 陆青禾道:“一个机会而已,我相信老师能给我更好的。” “但是如果答应,你能更方便地接近到太常寺的人。”阮轻湄微微笑着说。 陆青禾愣了一下,抬眸看向阮轻湄。 “……原来老师您早就看出来了。”她承认得干脆,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 但再多的却也不肯说了。 阮轻湄没有逼问,将镇纸拿起。 待到宣纸上的墨迹被晾干,她将宣纸折好,递向陆青禾,“你说的没错,我会给你、你们,更好的机会。” 陆青禾一脸诧异地接过,还没来得及打开,便听到自家老师口吻平淡地问道:“其实你早猜到给你下毒的人是谁了吧?” 第103章 一日为师 陆青禾愣了一下,似是不明白自家老师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 “打开看看吧。”阮轻湄道。 陆青禾依言打开,看清楚宣纸上所画的东西后,明显更加呆滞。 而在这之后的一瞬间,她的瞳孔中分明散发出不可忽视的惊奇的光彩。 “这是……这是老师您编的舞吗?”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沉声问道。 阮轻湄没回答,只问,“看得懂吗?” 陆青禾本身就是爱舞之人,一时间也没注意到阮轻湄的顾左右而言它,忙点了点头,而后却又摇了摇头。 “看得懂,不过这支舞真的跳起来,恐怕不易完成。”她客观地分析道。 阮轻湄说:“我教你。” 陆青禾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她以为这东西画在图纸上,应当只是自家老师的一番构想,没想到……没想到老师会直接说出一句“我教你”。 此时此刻她内心对阮轻湄的崇敬之情已经到达了顶峰,她对阮轻湄的态度已经彻底从恩人变成了偶像。 阮轻湄还不知道面前这个张大了嘴巴看着她的姑娘心里活动这么丰富,只是一边洗着毛笔一边淡淡地吩咐道:“帮我准备东西,好好看着,我只跳一遍。” 回过神来的陆青禾忙点了点头,“好!好的!我这就去准备。” 阮轻湄的听云小筑很大,东西两边的厢房都是空着的,她早早地便让人分别改装成了药剂室和练功房。 半个时辰后,当陆青禾从西厢房出来时,整个人仍处在一种久久无法回神的震撼中。 阮轻湄是紧跟着出来的,已经换下了单薄的水袖舞衣,穿着厚实的袄裙。 陆青禾立在院中,见她出来立即把手中的手炉递给了她,“师父。” 阮轻湄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陆青禾向来都是叫她“老师”“先生”之类的称呼。 “萧姑娘,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收我为徒吧,我保证听话!”陆青禾有些着急又有些紧张地竖起三根手指说道。 阮轻湄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却是意料之中。 她本不愿收徒,因为收徒弟是个麻烦的差事,但是想到自己之所以进入教坊司的目的,想到她和萧文景之间的约定…… 这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她看了陆青禾一眼,在陆青禾或激动或紧张的目光中点了点头,笑道:“好。” 陆青禾没想到花灼老师会答应得这么痛快,平生所有的失态都用在阮轻湄面前了。 她有些激动,“师,师父。” 而后似乎是觉得不太正式,衣袍一撩便直接跪在了地上,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 阮轻湄被这猝不及防的举动惊得差点呛到口水,她忙蹲下把人扶起,“你你你…用不着这么严肃吧,我不讲究这些虚礼的。” 陆青禾:“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阮轻湄无奈地点了点头,“行吧。” 她想了想,扯下随身的一块玉佩,“这个便当做拜师礼吧。” 这玉佩是她在玄真观时便戴在身上的,算是从玄真观带出来的东西,当做给徒弟的拜师礼,也算名正言顺。 陆青禾接过那枚玉佩,系在腰上,笑得有点灿烂,“谢师父。” 第104章 抽调名单 “这支舞单独跳完花费时间太长,可以让那三个小姑娘为你伴舞。”阮轻湄淡淡提议道。 陆青禾点了点头,“我明白。” 而自此,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家师父之前会问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给她下毒之人是谁。 阮轻湄见她垂眸的一瞬神色有些恍惚,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支舞什么时候跳,你自己看时机。” “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有些事情,必然得是一击即中,例如媚香坊花魁的位子。” 她提醒的不多,点到即止。 毕竟她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常人无法理解,如果说太多便很容易引起怀疑。 陆青禾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当断不断,于是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嗯,去吧。” 阮轻湄没有再给南院那三小只制定什么训练计划,只这支舞便已经够她们练的了。 而挥退了陆青禾的阮轻湄,一时间竟有些闲。 大概两日后,董明珠那里公布下了舞苑抽调到太常寺那边的名单。 玉玲珑不出意外在内,还有一个竟然是阮骊歌。 阮轻湄听到消息时也有些恍惚,这才反应过来阮骊歌也是玉玲珑名下的。 舞苑办事厅里有老师们议论道:“居然没有陆青禾?” “这个阮琉璃是新来的吧,居然刚来就能得到这样好的机会?” 所有女子被充入教坊司后,都会被重新赐一个名,至于姓还是沿用原本的。 阮轻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们是在说阮骊歌。 而马上又有一名女先生接嘴道:“你们难不成都忘了那阮琉璃背后是谁了吗?永安侯府的小公爷,那是何等尊贵的人物?明珠姑姑多会考量的人啊,管什么新不新旧不旧的,只要背后有人就是祖宗!” 她说这话实在是阴阳怪气,连阮轻湄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那些人一个二个像见了鬼一般,盯着阮轻湄直愣愣地看。 阮轻湄逐渐收敛了笑容,清了清嗓子,“抱歉。” 而后便抱起桌上的教案,除了办事厅。 下节有她的课。 那些女先生们在她走后,仍窃窃私语道:“你们别说,这花灼先生的样貌身段,都是顶顶好的!若不是老师而是姑娘,怕是不止媚香坊,连平欢坊那边的姑娘也要被压下好几头,根本不敢争其锋芒的那种!” 有人“切”了一声,“人家可是书香门第的嫡亲小姐,你说这种话,不知道还以为是损人呢。” “也是,咱们这些人都是平民百姓,家中既无爵位也无官位的,任职期满便能出去嫁一个好人家,可这花灼本就是官家小姐,她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做,偏要进来受这种罪,图什么呢?” …… 办事厅里的八卦闲聊阮轻湄是听不见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阮轻湄除了照常的上课之外,从未曾给名下的四个姑娘单独指导过什么。 而四人每天都很兴奋,常常下了课便不见了人。 很快,便到了朝宴前夜。 第105章 夜半醉酒 临近小年夜,越发天寒地冻。 阮轻湄系着厚厚的披风,淡粉色的,蹲在后院的药圃做密封棚。 不然这么冷的天很容易冻坏草药。 教坊司内已经下了通知,明日的朝宴教坊司内众人都要入宫在偏殿侯着,以备不时之需。 阮轻湄照料完了药圃便起身要回到屋内,一抬头,发现院墙靠檐宇处斜坐着一个人影。 黑咕隆咚的,若不是阮轻湄有夜间视物的能力还真发现不了。 那人身影颀长,玉带衬得腰身很窄,一轮清冷的弯月恰巧在他身侧上方,北风掠过,墨色的青丝和衣摆猎猎作响。 如画中景一般。 阮轻湄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谁。 “萧,萧文景!”她轻声叫了一句。 对方似乎根本没听见,看都没往她这边看一眼。 她心中有些纳闷,走近到墙根底下,仰头看着他。 她这才看见萧文景的手中拿了瓶酒,正仰头猛灌。 他脖颈修长,溢出的酒液顺着下颌滑落,掠过喉结的一幕让她有些挪不开眼。 阮轻湄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 清了清嗓子后,她才垫脚抬手拍了拍他耷拉着的另一支胳膊。 无奈院墙还是有点高的,她原本是想拍他的手臂,再不济拍下手背,孰料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 猝不及防的,她的指尖轻轻掠过萧文景的指尖。 有些凉,却同时也柔软得惊人。 他的眼睛都没睁开,像是喝醉了。 感受到指尖的触摸,漫不经心地掀开了眼皮,垂眸看着底下的人。 他没戴面具。 那双凌厉的丹凤眼泛着湿漉漉的水光,盯着她一眨不眨地看。 他的肤色如玉,两颊却漾着不正常的红晕。 阮轻湄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萧文景听见她的声音,勾了勾唇,而后连带着拎着酒瓶的那只手一齐张开,有点憨、有点蠢地直接朝她扑来。 醉态的美男子毫无防备,但是阮轻湄下意识地已经快步后退了。 开玩笑,这么大的块头还不得把她砸吐血啊。 于是乎“扑通”一声,某个嘴角带笑的大块头便脸朝下栽到了地上。 索性这一片杂草丛生,院墙不过一丈,摔下来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但疼还是疼的。 萧文景生理性地皱了皱眉,吐掉嘴巴里的杂草,揉了揉脑袋。 操,他刚看见阿湄对她笑来着。 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而就在下一秒身边响起靴子踩在枯草上咯吱声。 而后眼前的光影明显暗了暗,是谁蹲了下来。 阮轻湄蹲在萧文景面前,戳了戳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心虚,“你没事吧?” 谁知道这人会突然像个大傻子一样扑向她,还是从院墙上扑下来,她要是没躲那她可真是伟大。 虽然内心自我解释地合情合理,但心虚总还是有的。 萧文景酒已经醒了一半,闻声有些懵地抬起头,然后便看见了阮轻湄的脸。 离得很近,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草香。 阮轻湄见她的眼神不似刚才那般,明显清明了许多,不由问道:“酒醒了?” 第106章 他很干净 萧文景看着她点了点头,半晌嘴角微勾,轻笑道:“原来不是做梦啊。” 阮轻湄觉得很莫名其妙,伸手将人扶起来的时候,敏锐地问道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她眸光瞬间冷了下来,“你受伤了?受伤了还敢喝酒?” 萧文景觉得头有些痛,宫中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让他恶心得几欲作呕。 “不是我的血。” 他迷迷糊糊便走到了这里,一时间也忘了处理干净身上的血腥味。 听见他的解释,阮轻湄绷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她正要再问,却见萧文景眯着眼,仰头笑盈盈地看着她,“你这么紧张,是在关心我吗?” 阮轻湄脸一冷,有些生气他在这种时候还这么不着调,“我说过了,我们是生死之交。” 紧接着,她伸手探了探他的侧脸,有些烫。 那双冒着水汽的丹凤眼有尚未完全消散的猩红。 她不动声色地将他扶起,捏着他手腕的指尖凝神诊脉。 突然,她瞳孔晃了晃,有些诧异地收回手。 从脉象来看,他的身体里似乎残留着少量的催情药物。 “谁给你下药了?” 她沉声问道。 萧文景愣了一下,而后轻笑道:“你在说什么东西?” 阮轻湄:“别装。” 萧文景不说话了。 低着头,半晌,不由分说地将面前神态冷漠的女子搂进怀里。 “阿……咳,阮姑娘,你别动怒,我没事,药效及时压下了。我没碰那些女人,一根头发丝都没碰!” 半晌又低声补充道:“我……” 他抱的有点紧,阮轻湄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她费力地将人推开,挣扎出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憋的,脸颊微红,“你什么?” 萧文景想了想,一副又纠结又严肃的模样,“我不脏。” 阮轻湄大脑宕机了片刻,内心已经有个小人在暴跳如雷了。 她压着脾气,只觉得萧文景莫名其妙,“这tm关我什么事儿?你爱找几个女人找几个女人去!” 萧文景:“好了好了,不气不气。” 他再次一把搂过她,轻轻地顺着毛。 阮轻湄简直没脾气了。 “我哪里有生气了?” 她想和萧文景好好辩一辩,奈何对方根本不接招,哄她的语气像是哄无理取闹的小朋友。 夜色静谧,他抱了她一会儿,突然稍稍松开了手臂,垂眸看着她,“我能亲你吗?” 阮轻湄眼一斜,气哼哼地挑衅,“怎么,药效还没散?” “不是因为药,我只是觉得月色很美。” 良辰美景,单纯地想亲你。 阮轻湄没说话。 萧文景:“你要是不愿意……” 他话还没说完,不料怀中的女子突然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唇瓣便直接贴上了他的唇。 唇瓣上突如其来的柔软,让萧文景的心脏不由漏了一拍。 他的女孩,比第一次热情。 他大手渐渐覆上阮轻湄的后脑勺,女孩发丝柔软得不想话。 他不轻不重地按着,唇上温柔地回应她。 “其实你也想的吧?嗯?” 第107章 有点可爱 在事态快要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之前,两人默契地停下了吻。 接吻这种事情会上瘾。 阮轻湄想。 她心里面有好多话想问萧文景,比如,谁给你下的药,为什么要给你下那样的药?你来这里有什么事,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但是这些话她都没说出口。 沉默了半晌,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成了,“我先带你去洗个澡吧?” 萧文景很默契地没有想歪,在阮轻湄解释的话还没出口时,他便自然地地点了点头,“好,我也有点受不了这一身血腥味了。” 闻言,阮轻湄不由噤了声,颔首笑着点了点头,“跟我来。” 阮轻湄平时多出各种任务,衣柜里也有几套男装,她挑了一身黑色的扔给萧文景,“可能有点小,你凑合穿。” 阮轻湄的个子在女子当中算是高的了,但是站在萧文景面前,却只有仰头的份儿。 萧文景倒是没说什么地接过了衣服,“这是你的?” 阮轻湄点头:“嗯,有时候特殊情况需要易容,我穿过,但都洗干净的,你不会有洁癖吧?” 萧文景:“没有。” 他面上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拿着衣服去隔壁屋子沐浴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每次她看到萧文景的笑,脸上都有些烧得慌。 萧文景沐浴完,换好衣服出来是在小半个时辰之后。 袖子什么的明显短了一截,偏偏他还一脸美滋滋地穿着,什么都不觉,阮轻湄看得直想笑。 她突然发现萧文景有点,可爱。 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件狐裘的披风,“系上,别冻着了。” 萧文景很听话地接过。 看着他一边系披风,阮轻湄问道:“你一会儿还有什么事吗?” “没。”他摇了摇头。 阮轻湄颔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左不过戌时末。 “哦,那你酒醒了的话就赶紧回家去吧,现在也不是太晚。” 她想了想,突然问道:“呃……你的住处,应该安全吧?” 毕竟萧文景之前就被下了药,虽然她没多问,但是不得不多想。 萧文景:“住处啊……” 他想了想皇宫,摇头道:“不安全。” 阮轻湄犯了难,因为这个点儿,客栈什么的也都关门了。 “要不你先在我这儿睡一晚?” 萧文景闻言,嘴角忍不住上扬,又被他压了下去,“这样不太好吧?” 阮轻湄向来不讲究这些,“你怕我对你动手动脚?” 萧文景一噎。 “放心睡,我不至于禽兽不如做那种事。”她安抚道。 萧文景有些哭笑不得,“嗯,我很放心。”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我睡哪儿?” 阮轻湄指了指外屋,“外面有一张软榻,柜子里有多余的棉被,你先将就一晚吧。” 萧文景:“……” 嗐,想多了想多了,他还以为阿湄这么温柔是能让他睡床上呢,再不济打地铺也行。 他抱着被子,挑帘去了外屋。 阮轻湄吹了灯,随后也上床睡觉了。 一夜无话。 次日鸡鸣时分,阮轻湄睁开眼,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披上衣服去了外屋,软榻上已经没了人,空荡荡,至于棉被什么的被整整齐齐地放进了柜子。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也就罢了,连他什么时候进屋放被子也不知道。 阮轻湄没想太多,因为很快,便有侍女在催进宫事宜了。 第108章 挑选身份 “公子。” 某别院外,停了一辆马车。 一身黑衣的扶桑单手抱拳道:“昨日您一夜未回宫,皇后娘娘情绪过激,昏迷过去了。” 马车上,萧文景眉眼无波,“现在呢?” “太医去看过了,休养了一会儿便没什么大碍了。” 萧文景轻嗤出声,“她这是觉得我会担心,回去看她呢。” 扶桑没说话,不敢妄言。 过了一会儿,扶桑试探着出声问道:“昨晚上,公子去了哪里?” “去了……想去的地方。”他想了想,勾唇道。 扶桑脸上的表情仿佛见了鬼,明明昨天晚上殿下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地步…… 而现在,殿下居然在笑?? 扶桑没敢再多问,低头道:“公子,今日朝宴,您身为储君不能缺席,所以,之前商定好的计划可能要推迟了。” 萧文景:“啊,还有这回事。” 他这些日子净忙着弄商户身份的事情,倒忘了还有这档子事。 每年年关之前的朝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左不过是和一群别国使臣喝喝酒聊聊天,看看歌舞。 罢了,你上贡一点土特产,我再回赠你一点土特产。 但确实不能缺席。 他想了想,吩咐扶桑道:“你把之前搜集的那些商户的资料都先拿给我看看,我挑一个合适的。今日便定下,至于后面交接的事情,你们去办,越快越好。” “好的公子。” 待到扶桑把所有搜集来的江南地区的商户资料名单都摆在萧文景面前时,萧文景正在书房批之前堆积的奏章。 这是身为储君协助天子的日常工作。 “公子,都在这里了。” 萧文景合上批完的奏章,在那沓名单里一个个仔细看。 虽然只是个假身份,但是可是要娶阿湄的,不能太张扬,也不能太下面子。 那沓名单很厚,萧文景每一份又看得很慢,如果扶桑不是练家子,这会儿可能腿已经站麻了。 “公子,朝宴在午时开始,您得提前入宫。”扶桑小声提醒道。 萧文景:“嗯。” 书桌前认真看名单的某人头也没抬,扶桑甚至有些怀疑殿下听没听清他说什么。 那些名单上,每个人叫什么、年岁几何、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生平做了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 萧文景每一个都觉得还好,但每一个又都觉得差了点什么。 直到他看见最后一张。 扬州xx钱庄老板之子,年二十,未娶妻。 叫俞思寐。 萧文景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好久,倏地笑了,将这份名单递给扶桑,“就这个了。” 扶桑接过,盯着那份名单研究了好久,并没发觉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颔首抱拳道:“属下明白了,后续交接事宜,属下会尽快办好,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萧文景挥了挥手,笑得像条大型犬,“去吧。” 扶桑觉得瘆得慌,忙退了出去办任务去了。 他入宫并未声张,换了身衣服,潜入皇城后,先回了东宫,营造出一种自己早就回来了但是没有人发现的假象。 而这一套流程,他熟练得很。 第109章 扣留宫中 “到了。” “诸位便在偏殿歇息等候吧,这里有茶水和糕点,慢用。” 一位女官将教坊司一行人带到太华殿偏殿后,说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朝宴在正殿举行,还有一个时辰才正式开始,被安置在各个偏殿的朝廷机构很多,像什么太常寺鸿胪寺等等,教坊司只是其中很小的一方。 而他们这些人不参加朝宴,却要随时待命,保证朝宴一切顺利运转进行。 可一般这种大型宴会很难出什么漏子,所以阮轻湄待得略微有些无聊。 她坐在角落的一张漆黑描金的小几旁,上面摆着精致的瓜果糕点。 她算了算时间,她正在等的那件事应该是要午时六刻才会发生。 将近两个时辰。 董明珠大概是因为春风得意,这会儿子常板着的一张脸也带了笑容,时不时地训斥她们道:“都规矩一点,这里是皇宫,是太清殿!不是咱们外面,稍行差踏错,动辄可是杀头的大罪!” 一些没见识的果不其然都被吓到了,原本因为进宫的兴奋全都变成了惶惶不安。 阮轻湄身旁,十归、素殊、锦鸢年纪小,不由问道:“皇宫真的这么可怕吗?” 陆青禾“切”了一声,“这是皇宫,又不是婆娑地狱,圣人也是讲道理的好不好。” 她想了想,补了一句,“圣人最讲道理。” 三小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陆青禾又道:“咱们一整天估计都只候在这偏殿里,外面有御林军守着,出不去,也惹不到祸事,别怕。” 她一番安慰果然让三小只都安定了不少,默默地吃着糕点填肚子。 因为要进宫,所以早上是不准许吃饭的。而即便进了宫之后也不准吃饭,都只是允许用一些糕点水果。 美其名曰“清肠”。 所以现在不吃,是真的熬不下去。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偏殿外响起脚步声,和隐隐约约的交谈声,紧接着,一个穿天青色深衣的男子便走了进来。 阮轻湄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愣了一下,“表哥?” 而苏陵安冲她笑了笑,也正往她这边走过来。 教坊司内的众人见是自己人,也没了兴趣再多看。 阮轻湄坐的位置是角落的一张小几,她、陆青禾还有三小只围坐着,刚好还剩一把椅子。 只不过在阮轻湄对面。 陆青禾看了两人一眼,想到那天夜里两人的关系似乎不寻常,默默地起身,把自家师父身边的位置让出来,“苏先生,你坐这里罢。” 自从上次苏陵安被突然召进宫后,两人便有些日子没见了。 “表哥在宫里一切可好?”阮轻湄含笑问道。 苏陵安想到那个小公主,有些头疼,但还笑着道:“我一切都好。” 说罢他叹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在教坊司放年假之前能不能被放出宫。” 他用了“放”这个字眼,阮轻湄脑中隐约闪过什么,突然,她眼睛蓦然睁大。 ……表哥被留在宫中这么久,该不会,该不会是萧文景通过瑞王吩咐了宫里什么吧? 这个念头初冒出来有些荒诞不经猜,但是偏偏她越想心里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表哥,我有些话相对你说。”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并不存在的糕点残渣,她抿了抿唇才开口道。 第110章 俞家提亲 苏陵安愣了一下,随后缓缓道:“好。” 桌上的另外几人表面平静,实则已经竖起了耳朵准备吃瓜。 阮轻湄却是起身,同时对苏陵安道:“我们换个地方说。” 苏陵安内心有种预感,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但还是微笑着点头,“好。” 董明珠远远地见到有人起身,不由高声喊道:“你去哪儿?宫里是能随意乱走动的吗?” 苏陵安身为琴苑的负责人,跟她平阶,她使唤不起,只能冲阮轻湄使劲儿。 阮轻湄转身淡淡道:“如厕。” 任谁都能听出她这话是搪塞揶揄之词,众人想笑又得憋着。 董明珠脸色有些黑,在她看来这个花灼实在太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一旁舞苑的女先生谄媚道:“姑姑莫要生气,跟这种人气坏了身子不值,这花灼是自己执意要出去的,您拦也拦了,万一惹出什么事,也是她自己兜着!” 闻言,董明珠心头的气舒了几分,“她和苏陵安什么关系?” “听说是表兄妹。” 董明珠轻嗤了一声,没说话。 身旁的人却是立刻察言观色道:“什么表兄妹啊,现在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都能说成是表兄妹,背地里什么情况,外人如何得知。” 紧跟着一人捂嘴轻笑道:“这个花灼惯常嚣张得很,谁都不放在眼里,怕不是以为找了个姘头就有了底气罢。” 这些人的言语着实恶毒,索性阮轻湄已经出去了,倘若她听见,背地里把这些人都套麻袋打一顿,也未可知。 宫里的守卫大多都在正殿周围守着,偏殿随也有守卫,但是稀松平常个把人,阮轻湄带着苏陵安,很容易便从偏殿的一个小角门溜了出去。 阮轻湄对宫里不熟悉,也不知道自己随意找了个角门溜出来后是哪里。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要跟苏陵安说的话。 “表哥……” 她想跟苏陵安直接摊牌,叫他别把心思花在她身上了,但有些难以启齿。 虽然两人之间并没有承诺过什么,但阮轻湄还是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像极了始乱终弃的渣女。 她嘴巴像沾了胶,张了张嘴几次没说出话来,最终还是苏陵安笑了笑,轻声道:“我都听说了。” 阮轻湄一愣,“听说,什么?” “俞家上门提亲的事。”苏陵安面色很平静地说着,但不知为何,阮轻湄看得有点不忍。 她尚未反应过来,眉头微皱。 什么俞家?什么提亲? “表妹,喜欢那位俞家公子?”苏陵安问。 阮轻湄咽了咽唾沫,不知道该怎么说。 苏陵安却是直接把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 心里一瞬间有些空。 “你不用有什么负担,只要你喜欢就好。我知道姨母一直在为你嫁人的事情操心,你推脱不了才答应和我相处看看的,我都知道。” 苏陵安最初也是被家里长辈催得不行,听说对方是萧家二表妹,又想起之前在忠勤伯府的惊鸿一瞥,才答应试试看。 只是没想到接触着、接触着、就真的动了心。 第111章 宫闱秘事 他语气温和,尽量不让面前女子看出他真实的情绪,因为他不想让她有负担。 阮轻湄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很轻很细,像是男女压抑的喘息。 她耳力超群能听到,但不代表别人也能听到。 她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苏陵安。 苏陵安面色如常,只是眼里有很轻微的落寞,如果不是她观察力仔细,说不定就忽略过去了。 她到底有些触动,心里说没有一点难受是假的,但她不能一错再错,最后反倒把苏陵安伤得更深。 她没说,但是心里已经记下,她欠了苏陵安一个人情。 “表哥,话既然说开了,我们便先回去吧。” 那声音还在,时低时高,阮轻湄已经猜到怕是撞见了宫里的什么龃龉龌龊事,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某间偏殿,里他们所站的一处亭子也不过十丈余的距离。 她不想久留以免搅进什么宫闱秘事里,只想赶紧走人。 苏陵安并未察觉到什么,点了点头,“好。” 二人前脚刚出亭子,后脚便有一伙身穿御林服的军队闯进院子,整齐划一地列为两排,然后便是身穿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排头走进来。 身边恭敬地跟着随侍太监,身后乌泱泱跟着一群身着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阵仗之大,难以忽视。 阮轻湄行动快于大脑,在被发现之前,早已经拉着苏陵安重新缩回了亭子里,蹲着缩在遮挡物后。 苏陵安回过神,惊讶大过恐惧,“圣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压低了声音自语道。 阮轻湄没见过龙袍,分不清五爪九爪什么的,皱了皱眉,“那便是当今陛下?” “正是。” 阮轻湄轻轻“啧”了一声,心中大致已经猜到圣上为什么回来了。 这么一大群人,这种戏码,明显就是捉奸在床嘛。 也不知道屋里那俩倒霉蛋是谁。 “表哥,一会儿我们找一个时机偷偷溜走罢。”阮轻湄道。 苏陵安:“别轻举妄动,还是等圣上他们离开后再出去。” 这四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御林军,想要悄无声息地溜出去,未免有些不现实。 阮轻湄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默默看戏。 已经有一个御林军奉命推开了破了房门,皇帝没进去,脸色阴沉如水地站在外面,身旁提灯笼的小太监受不住压迫,战战兢兢。 在御林军破门而入后,从屋里面连滚带爬爬出了一个男人。 那人看样子只是匆忙裹了件里衫,头发散乱,呼吸还有些不稳,一身狼狈跪下便磕头道:“父皇,父皇恕罪!是里面那个女人勾引儿臣的!儿臣不知怎的,糊里糊涂便让贱人算计了!” 皇帝沉默许久,抬脚便直接将人踹翻在地,“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皇帝身后,一个穿戴着妃位制服饰的妇人忙跪下求情道:“陛下,儒儿他向来最小心本分了!一定是那贱婢妄想着攀龙附凤,才勾引儒儿的!儒儿他是无辜的啊。” 皇帝脸色依旧阴沉,“那个女人呢?带出来!” 御林军忙架着一个已经腿软到走不动路的女子出来了。 以免晦气,在很远的地方,便将那女子按跪在地。 第112章 勾引皇子 而那个所谓的“很远的地方”,恰巧就在阮轻湄和苏陵安躲藏的附近,两人顿时连呼吸都屏住了。 “你叫什么?为什么勾引六皇子?抬起头来说话。” 皇帝的话音很慢,但是给人的压迫感很足。 视线看着这边的时候,阮轻湄甚至有种被发现了的错觉。 那女子早已抖若筛糠,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贱妾,贱妾名唤离忧,姓陈,是太常寺领舞,贱妾并未勾引皇子,没有……” 她说到太常寺三个字时,阮轻湄眼皮跳了跳,忍不住小心探出头来。 这里光暗,只要不发出声响,一般是不会被人注意到。 而当她看清那女子的样貌时,整个人怔愣了一下。 这是…… 怪不得。 怪不得那日在修雅苑议事堂,她除了看到的那些,还总感觉这女子身上围绕着股煞气。 老话说,叫印堂发黑,大凶。 苏陵安将阮轻湄探出的头按了下来,几乎是在用嘴型问道:“你认识她?” 阮轻湄摇了摇头,同样回以嘴型:“不认识。” 这本来就和她没什么关系,她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子。 而亭外院里,皇帝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这个方向,而后又落回到那女子身上。 “你的意思,是这个畜生强行要侮辱你吗?” 所有人都吓到了。 陈离忧抿着唇,虽然恐惧,但心里更多的愤怒委屈:“贱妾在席上被酒水弄脏污了衣服,是宫里的姐姐带我来换衣裳,然后……然后……然后六皇子就进来了……求陛下,为贱妾做主!” 她清清白白的身子,年纪轻轻已经是太常寺的领舞,她原本有大好的前程,全都被这个畜生给毁了! 六皇子大怒,“你放肆!” 皇帝:“你闭嘴!” 吼完自家儿子,他扭头看向跪在地上那女子,“你可知这是何处?” 陈离忧莫名有些惶恐,颤着声音道:“皇,皇宫。” 皇帝没说话。 六皇子却是怒道:“你个贱人!这里是本皇子的寝宫!” 六皇子今年左不过十五六岁,但是眉眼间的戾气已经毫不掩饰。 陈离忧颤了一下,寝、寝宫?! 那个带她来换衣服的小宫女说,只是一处不常用的偏殿啊。 “你说是宫里的人带你过来的,是哪个?” “是一个宫女。”陈离忧说着,眼睛已经开始在人群中搜寻,有些着急。 然而她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那个面熟的宫女。 于是她更加慌张了。 她几乎已经能想到,自己是被人害了。 六皇子见她一脸颓败的样子,对皇上道:“父皇,事实摆在眼前,分明就是这个女人蓄意勾引儿臣,儿臣,儿臣最多只是抵挡不住诱惑。” 皇帝扫了他一眼,“你还有脸说。” 六皇子心虚地噤了声。 皇帝又看了身边的大太监一眼。 大太监立马明白,上前一步尖着嗓门儿道: “太常寺舞女陈离忧,德行不端,蓄意勾引皇子,秽乱宫闱。着,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阮轻湄见此,以为这就完了,松了一口气正准备站起来活动活动酸麻的腿。 突然,只听见一个太医出声道:“陛下且慢!” 第113章 封闭搜宫 阮轻湄差点被这一惊一乍吓死。 所幸蹲得够快。 那叫陈离忧的舞女已经被侍卫拉下去了一半,皇帝也已经转身快要跨出院门了,都被这突然的一嗓子喊停了脚步。 阮轻湄继续猫缩在那里,心中已经了然。 所有过往,皆为序章。 这以为戏唱完了,感情这出大戏才刚刚开始。 亭外院内。 皇帝眉头微微拧起,“黄太医?” 那太医上前,低头上前,然后撩起衣摆跪在皇帝面前,“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阮轻湄不知道皇帝内心咋想,但如果她是皇帝,一定会暴躁地回一句“知道不当讲你tm还讲”。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 “但讲无妨。” 阮轻湄心里暗暗“啧”了一声,继续看戏。 “微臣观六皇子面色,像是吸入了某中催情之物。”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六皇子也傻了,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就能解释为何他会不受控制地做出那种事。 黄太医看向六皇子,“殿下,可否容许微臣为您诊脉看看?” 六皇子伸出了手,“嗯。” 他也想弄清楚。 黄太医摸了脉象后,更加确定心中所想,“正是迷迭香。” 昨夜太子殿下也是中了此香,不过好在及时压制下去了,并未酿成大祸。 黄太医正是昨晚被拖到东宫去的太医之一,现在回想起昨夜太子殿下的脸色,他仍心有戚戚。 黄太医毫不怀疑,如果昨晚真出了什么事,太子殿下会直接杀人。 果然,皇室父子二人听到迷迭香三个字后,俱是一愣。 “父皇,三哥他……” 六皇子刚开了个头,便被皇帝抬手打断了。 “搜身。”皇帝对那些押着陈离忧的御林军说道。 御林军们遵命而为,然而一番搜身,并未从陈离忧身上搜到什么。 迷迭香并不是什么市井当中可以买到的药,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是它不该在今天发生。 接待别国使臣的朝宴上。 皇帝沉默了片刻,问身边的大太监,“现在是什么使臣?” “禀陛下,巳时已过半,距离朝宴正式开始,尚有半个时辰。” 那大太监李德全公公可是在皇帝身旁随侍了十几年,皇帝说个开头他便能猜到后面,如今不消多问,已经回禀得明明白白。 果不其然,皇帝点了点头,下句话便是:“暂时封锁午门,各宫门偏殿严禁出入,朕要搜宫。” 朝宴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关乎到大邕的脸面,身为一国之君,绝不容许有任何闪失出现。 阮轻湄蹲得太久,腿已经麻得快没知觉了,听到当今圣上这话,着实没反应过来。 隔岸观火最后引火烧身,形容的大概就是她和苏陵安现在这个情况了。 她突然有一点点后悔自己方才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就算想把话说清楚,也不差这一天两天啊。 陈离忧暂时被扣押在这里,圣上下了命令这一片不许乱动要严加守卫看好。 随后,皇帝面色不太好看地要先回养心殿等待搜查结果,一个宫妃趁势借着路途遥远来回不方便为由,邀请皇帝到她宫里歇息,皇帝答应了。 阮轻湄不知道其她宫妃的心理活动是不是扼腕叹息,反正她是挺目瞪口呆的,这tm就是后宫吗? 这破情势都能争得了宠? 第114章 狗洞交情 在皇帝离开后,六皇子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陈离忧,耸了耸肩膀,然后进屋里将自己的外衣拿出来。 这么冷的天他穿着一件中衣站了这么久,浑身早就冻得发青了。 他拿衣服时,余光瞥到一件女子的披风,随手拿出去扔在了陈离忧身上。 动作堪称粗暴,甚至带着侮辱,那些侍卫和下人也看不懂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六皇子离开后,这偏殿里除了严加看守的御林军,便没什么别的人了。 如果那些御林军搜查得快的话,不一会儿便能查到教坊司少了两个人。 他们必须得在这之前偷偷溜回去,要不然真不好解释。 “表哥,跟我来。” 阮轻湄缩着身子悄悄环视了一下周围守卫分部的情况,随后便冲苏陵安招了招手,低声说着。 苏陵安不知道阮轻湄的身手,闻言,有些担心地道:“纯儿表妹,莫要轻举……” 他后两个字还没说完,只见阮轻湄素手一扬,袖中有什么东西迅速飞出,银光一闪,不远处正环视四周的两个侍卫便突然齐齐僵住了身子。 像是戏法里说的定身术。 苏陵安亲眼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有些东西超越了他的认知。 他问出了一个困惑在他心中好久的问题。 “表妹……是,是天上的仙女吗?” 阮轻湄拧眉:“???” 她简洁地解释道:“这些银针是用侵骨液浸泡过的,能让人宛如傀儡,一刻钟后自动解除,我们快走罢。” 说着,便拉起了苏陵安的袖子,一路躲避,终于逃出了这座宫殿。 可出去之后,看着眼前的四通八达的宫墙,她慌了神,这这这…这又是跑到哪儿了? “表哥……” 她刚想问苏陵安便已然点头道:“我知道,跟我来。” 他在宫里待的时间林林总总加起来得有个把月了,而这段时间主要在教那位小公主古琴。 按理说他只用待在公主殿就好了,但是那位祖宗偏偏不是个安静的主儿,没少拉着他在皇宫里到处跑。 跑多了,也就知道哪儿是哪儿了。 这些思绪只是很快地在脑海中闪过一瞬,便被他压了下去。 “这边。”他对阮轻湄道。 在苏陵安领着她扒开某座宫墙杂草丛生的一角,扒出一个狗洞时,阮轻湄惊了。 牛啊。 苏陵安神色有些讪讪,“从这里进去,快,而且不会被发现。” 阮轻湄:“表哥,咱以后就是一起钻狗洞的交情了。” 她说完自己乐出了声,没嫌弃什么,苏陵安在前面带路,她紧跟着趴下钻了进去。 那还不止是一个狗洞,确切地说,用“隧道”来形容更合适。 他们好不容易钻出去,入眼是一片荒凉破败的院落景象。 苏陵安道:“这应该是太华殿东偏殿的一处破落院子。” 他站起来估测了一下方位,“咱们待的正厅,应该在那个方位。” 阮.路痴.湄:“嗯嗯,嗯嗯!” 啥也别说,啥也别问,跟着表哥走就对了。 他们是在内屋,出来时,外厅那些教坊司的先生姑娘们都有点精神萎靡。 约莫是等得太久太无聊的缘故。 还有可能是饿的。 第115章 搜到赃物 “花……” 素殊眼尖看到这边,刚出了一声,便被身旁的陆青禾捂住了嘴。 阮轻湄和苏陵安趁着大家不注意忙悄悄溜了过去。 本身他们的席位也就在角落,倒是很顺利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陆青禾小声问道:“你们怎么出去了这么久?” 苏陵安不知道怎么说,阮轻湄捏了块海棠酥,塞进嘴里,一边垫肚子,一边含糊不清地道:“看了一场戏。” “戏?什么戏?”四人都齐齐看了过来。 阮轻湄笑了笑:“就那边戏台子在唱戏,我没听过,就拉着陵安表哥一起听了一会儿。” 陆青禾将信将疑。 不过在坐的要么就是聪明人,要么就是乖囡囡,阮轻湄都这么说了,没一个人再继续好奇下去。 而就在阮轻湄和苏陵安回来后不久,一批御林军迅速将宫殿包围,每个偏殿都分别有一对御林军进去挨个儿搜身。 大家都还没有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被搜完了。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 “搜到了!!” 不知从哪里突然传来一声高呼,那些还在其他偏殿搜查的御林军们皆一窝蜂地涌进了声源所在的偏殿。 阮轻湄瞧着这些动静,拧了拧眉,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那个方向是……” 阮轻湄和陆青禾对视一眼,齐声道:“太常寺!” 太常寺的人等候在那个偏殿。 陆青禾隐约察觉到出了什么事,因为阮轻湄刚出去了那么久,她有点担心和自家师父有关。 阮轻湄此刻大脑在飞速旋转,她努力梳理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太常寺……领舞……勾引皇子……处置…… 这样的事情发生,对谁最有利? 她脑中隐约浮现些什么,飞速闪过,抓不住。 “不是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那东西怎么会在我身上!” 大殿外响起女子的尖叫声,那声音分明有些许熟悉。 阮轻湄没有出去,却也听出了是谁。 ——阮骊歌。 她眉头拧得死死的。 因为伴舞的缘故,她们教坊司中,那两个伴舞的姑娘是和太常寺的人呆在一处的。 陆青禾不由下意识地捏住自家师父的手腕,“到底怎么回事?” 阮轻湄扭头看向她,“你知道陈离忧吗?” 陆青禾显然一愣。 那种反应不是对突然提起一个外人的那种没反应过来,反而像是有什么故事,所以听不得那个人的名字。 阮轻湄没说话,只是无声地看着她。 陆青禾垂了眼睫,松开捏着阮轻湄手腕的那只手,“知道。” “我进教坊司之前,有一个喜欢的人。” 她开了个头,久久没有说下去。 反应过来气氛不太对的苏陵安和三小只默默地抓着花生起身,随着众人去殿外看热闹去了。 阮轻湄:“那人是太常寺的?” 陆青禾点了点头。 “所以你那次特意跟我去南院,就是因为那个人?” 阮轻湄很聪明,也很敏锐,基本上陆青禾只提了一个开头,她便猜得差不多了。 第116章 扔去诏狱 “然后呢?那个人……和陈离忧有什么关系?” 阮轻湄心里其实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但她还是希望由陆青禾亲口说出来。 “我最后一次去太常寺见他时,他抱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姑娘,笑得好开心。” “我问他为什么,他嫌我不是处子之身。说我,生性淫荡。” “那时候我家里还没有落败,他也不是太常寺少卿。” “喔,不,现在应该是太常寺卿了。” 陆青禾声音很低,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没关系的事情。 罢了,还抬起头冲阮轻湄笑了笑。 阮轻湄突然觉得心头一窒,“你,还喜欢他吗?” 陆青禾说:“我不知道。” “圣上驾到——” 殿外,突然有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原是听说这边搜到了证物,抓到了人,皇帝不愿多等,便直接过来了。 皇帝走到大殿首位坐下,殿内殿外密密麻麻跪了一片。 阮轻湄她们就在殿外院子里跪着,赶忙出去的。 大殿上,阮骊歌被人押着,原本还愤怒地挣扎大声争辩着,但是在跪到了皇帝面前后,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缩了起来,瑟瑟发抖。 “台下何人?为何藏有迷迭香?”李公公尖着嗓音发问道。 阮骊歌道:“贱妾,贱妾教坊司伶人,阮琉璃。妾,并不知这东西如何会出现在自己身上,陛下,贱妾冤枉!” 皇帝沉默了好久,胡子抖了抖,“你们一个二个都喊冤。带上来!” 话落,立即便有御林军押着陈离忧上前,在和阮骊歌并排的位置跪下。 “她勾引皇子,身上沾有迷迭香的气味,你身上搜出了这么一袋香料,你们是合谋?还是你故意陷害她?” 好像领导者的语速都很慢,不急不缓,偏又能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阮骊歌更加慌了,“贱妾,贱妾不知啊,陛下,贱妾冤枉的,妾今日若有一句谎话,天打雷劈!” 阮骊歌说得情真意切,可在众人眼里,更像是抵死不认。 皇帝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他的耐心也被一点一点磨没了。 “你们都不知道。” “那便都押下去,让诏狱那群人审。” 什么叫用最平常的语气说最狠的话,这就是。 诏狱是什么地方? 阮骊歌仅是想想就头皮发麻,锦衣卫诏狱,进去的,不死也只剩半口气了。 “拖下去!” 皇帝一声令下,立即有御林军上前将她们往外拖。 阮骊歌不想死,拼命挣扎,大喊着“不要”“冤枉”;反观陈离忧,倒像是行将就木的人一般,不哭不喊,没了魂。 被拉下去的一路,阮骊歌拼命四处寻找,她想找卫小公爷,但是并没有找到,入目都是一片陌生的面孔。 她心中第一次涌起了绝望。 刚来到这个世界,面对着家被抄、父母被发配、自己也被充妓的情况时,她都没有过绝望。 可现在她有了。 救救她,谁能救救她!? 就在她心死如灰之际,余光突然瞥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就在离她一步之遥的距离,和众人一样跪着,只是浑身的气度不同,冰冷淡漠,静静地看着她。 第117章 遇水变色 “阮轻湄!” 她无声地喊了出来,挣开的手拼命地向对方伸去。 阮轻湄没打算出手的,这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 看着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她不受控制地捏了捏拳头。 罢了,若是置之不理,说不定这家伙会当众拆穿她的身份。 她这样想着,仿佛就心安理得了许多,扶着衣裳前摆弯腰走上前,又重新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陛下且慢。” 一刻钟之前,她还是吐槽太医的人,现在,倒由她自己喊出了这句话。 阮轻湄身旁的苏陵安等人都惊呆了,搞什么?! 大殿之上,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帝王捏了捏两鬓,眉宇间有些不耐烦,“你又是何人?” “民女教坊司助教,花灼。” 皇帝饶有意味地点了点头,面色依旧难以捉摸,“她是你名下的?” 他们这种当皇帝的,最喜欢看这种谁为谁求情的戏码了。 好像皇宫里没有真情,偶尔见着一回,就像是看见了稀罕的宝贝,像是南方人看到了北方的大雪。 “不是。”阮轻湄如实答道。 皇帝眼里的兴致少了几分,“你要替她求情?” “并非。” 皇帝胡子抖了抖,“你和她什么关系?” “无关。” 一问一答,一板一眼,高台上的九五至尊强忍着才没把桌案踹翻。 阮轻湄似乎察觉到皇帝的耐心不多,忙道:“是这样的,陛下,民女觉得案件仍有蹊跷之处。” 皇帝鼻端冷哼了一声,意味不明道:“你觉得?” 阮轻湄讪讪,莫名觉得有一股威压铺天盖地朝她涌来。 她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回禀陛下,民女略通医术,对这迷迭香也算小有了解。” 皇帝像是在故意找茬,“你不是教坊司的吗?” 阮轻湄半点没有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回道:“民女在入教坊司之前,曾与江湖游医学过皮毛。” “所以呢?” “迷迭香粉极易沾染在衣物上,接触过的人衣物上的微量粉末未经三天,绝不消散。” “嗯。”皇帝点了下头,示意她继续说。 其他人也不禁纷纷竖起耳朵听,对于这一幕将信将疑。 阮轻湄道:“陛下可能有所不知,迷迭香粉中含有的一味成分名叫沉硝,遇水高温会显现出浓烈的蓝紫色,只是微量便能将一盆水染成浓紫。” 皇帝的眼中果然又来了兴趣,“还有这种奇观?” 皇帝旁跪着的太医皱了皱眉,心道他怎么从未听说过?莫不是在宫里待久了,已经孤陋寡闻到了这种地步? 阮轻湄不知道该怎么回,只好很官方地回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皇帝:“你说了这些,是想说什么?” “教坊司中伶人不惜以性命赌咒发誓,民女信。所以民女怀疑是有人将香袋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了这伶人身上。而那个放香粉的人……” 她话音顿了顿,恶劣地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缓缓道:“就在太常寺众人当中!” 第118章 不打自招 在紧挨着教坊司跪着的那一片人里,一百个人有一百种反应,但有一种相同的,就是惶恐。 太常寺的人忙呼啦啦地叩头道:“陛下明察啊,陛下明察啊!” 皇帝的视线扫过太常寺一干人等,最终又落到阮轻湄身上,“你为何笃定是太常寺之人嫁祸。” 阮轻湄清了清嗓子,“民女只是说那人那人在太常寺众人当中。” 这种话看着像是严谨,但是本就心虚之人却总觉得意有所指。 有人在暗暗着急。 “从入宫开始,如果这伶人没有违抗宫规随意走动的话,她应当是一直待在西偏殿中,而这段时间并未有人出入西偏殿,所以下手之人只能在西偏殿当中。” 阮轻湄的声音不疾不徐,有一股天生的冷气,但是却能让听着更加清醒,不能忽视。 几乎已经不用她再说。 皇帝原本已经认定了就是那两个小舞女搞得鬼,但阮轻湄说的有理有据,他听至此,不由也重视了起来。 “来人,取一盆水来。” 皇帝话音刚落,就有侍卫领命去取水。 而与此同时,要被检查的那些人已经脱下外袍排好了队在一旁等候着。 阮轻湄一眼就看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在队伍的最末端。 她看过去时,对方还冲她微微一笑。 说镇定,可镇定得未免太过了。 侍卫已经取了一盆水来,放在众人中间。 阮轻湄看了眼那盆水,鼻尖敏锐地嗅了嗅,唇畔不着痕迹地勾起一抹笑。 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那水有问题。 她跪在皇帝面前,恭敬且面容含笑地说了一句,“陛下,鱼儿上钩了。” 她这句话说得很轻,但足够清晰,周围的人皆是不明所以。 唯独高台之上的皇帝,冷哼了一声,“拿下。” 在众人还处于懵圈状态之时,不知从那里冒出来了一支暗卫,就像是从影子里钻出来的存在,不是人,悄无声息却又狠厉无常。 这是皇帝手下的影卫,二话不说便直接将抬水的那两名御林军押下了。 跪在地上的一众人等有悄悄探头的,看见这一幕后更加懵圈了。 阮轻湄上前一脚踩在其中一名御林军的肩膀上,弯腰看着那人的眼睛,“身上这么重的琼矾味?你家主子呢?” 皇帝身旁的太医听见这话,也逐渐反应过来了是什么回事。 琼矾可以破坏水的性质,下手之人定时不敢在明面上换衣服,才在水里做手脚。 黄太医心中惊讶于这姑娘小小年纪便有此等智谋心计的同时,下意识地嗅了嗅鼻子。 重吗?他怎么没闻到? 皇帝拄着脑袋看戏,也没拦着,只是兴致怏怏,他讨厌比他聪明的人。 而殿外,那御林军被以如此屈辱的方式踩着,又听到阮轻湄这明显就是胡言乱语的话,不由脱口而出道:“你撒谎!我明明换过衣服,你怎么可能闻得到?!” 皇帝:“……朕的军队里,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的人。” 其实那御林军平日里绝对带脑子,只是眼下被阮轻湄激到了,才会说出这样不打自招的话。 那名御林军反应过来后,神色瞬间灰败。 第119章 利益相争 “说出你背后的主使,朕还可以饶你一命。否则,便不是朕亲自来问你,而是诏狱来审你。” 高台上,皇帝的话音缓慢而有压迫。 那御林军垂下了眸子,跪在地上,闻言,神色里有一闪而逝的决绝。 黄太医眼尖地叫道:“不好,他要自尽!” 下一秒,在一众侍卫赶到之前,阮轻湄直接抬手卸了他的下巴! 又快又狠。 就在两步之外,跪在那里快要虚脱的阮骊歌吓了一跳。 她逐渐意识到这个长姐和记忆里的形象有很大的不同。 她好像一直,都小看她了。 那御林军自杀不成,此刻又被卸了下巴,疼得面部抽搐,看向阮轻湄的眼神有疯狂的恨意! 阮轻湄蹲下身子,目光平静地迎上去。 “说。” 高台上,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帝王居高临下,眼神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阮轻湄。 就在阮轻湄逼问那名御林军期间,跪地大军突然起了骚动。 “玲珑!你干什么去?!” 这是董明珠的声音,很低的轻喝声,带着几分焦灼和不解。 阮轻湄抬起头,勾了勾唇。 “终于出来了呢。”她轻声道。 “玲珑姑娘这一箭双雕的计策,花某佩服。” 玉玲珑的脸色虽然说不上太难看,但也不是好看。 她没有理会阮轻湄,矮身走到了大殿正中,跪下,“贱妾有罪。” “玲珑姑娘!”那御林军低声喊道。 “你又是谁?”皇帝觉得有些头疼,语气不是很好。 玉玲珑沉声道:“贱妾乃教坊媚香坊花魁,玉玲珑。那香袋,是妾放于阮琉璃身上的,也是妾设计陷害的陈离忧。” 她一副坦然认罪的模样,周围人全都哗然。 陈离忧自被带到这里后便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闻言,却陡然激动起来。 她甚至挣脱了身后两名御林军的束缚神色疯狂地朝玉玲珑冲了过去,“你这个贱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玉玲珑猝不及防被她掐住脖子,快要窒息,所幸反应过来的两名御林军迅速上前来把人拉开了。 玉玲珑单手撑着地,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 抬头,对上陈离忧怒意疯长的眸子,她眼中不着痕迹地划过一抹讥诮,以及……让人看不懂的怜悯。 她说出的话却是伴随着一声轻笑,“因为你不配!明眼人都能看出我的舞艺比你更胜一筹,但就因为你出身太常寺,我出身教坊司,我便只能屈居伴舞。” “三年了,年年如此,公平吗?” 她盯着陈离忧的眸子,像是通过对方的瞳孔看到了自己的瞳孔,也像是说服对方一样说服自己。 “只有你出事了,我才能当上领舞,取代你。” 陈离忧听着这番话,哭坐在哪里笑,笑着笑着又哭了……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么个破烂原因,毁了她一生的幸福? 她原本可以很幸福,她有喜欢的人,对方也很爱她,她原本可以做大邕最幸福的新娘子,他们已经约定好了成亲的日子…… 陈离忧好像疯了、痴了、傻了,坐在地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第120章 秋后问斩 玉玲珑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内心毫无波动。 反倒是不远处跪着的陆青禾,看着这两个和她都很有几分“故事”的女子,一时间心情竟颇为复杂。 “那她呢?为什么又牵扯上她?”高台上,皇帝视线瞥了下跪在地上的阮琉璃,问玉玲珑道。 玉玲珑已经是坦然认罪的心态,老老实实答道:“她与我同为媚香坊伶人,虽为新人但势头颇猛,威胁到我的利益,便想着顺手除掉。” 她的语气实在轻飘飘得过分,似乎人命在她眼里连草芥都不如。 不止是别人的命。 阮骊歌瞬间愤怒盖过了恐惧,如果不是顾及场合,她可能直接就要动手。 什么叫“顺手除掉”?她不是人吗?她的命就那么贱吗? “你简直是蛇蝎心肠!”她愤怒地低声骂道。 然而玉玲珑根本不理阮骊歌。 她只是直直地看着阮轻湄,一眨不眨,“如果不是因为你半路横插一杠,我的计划会很完美。” 后面的话她放低了声音,“花灼老师不是素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吗?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挺爱多管闲事?” “你和她,什么关系啊?”玉玲珑的嘴角带着几分坏笑,那是一种看透了一切的坏笑。 见阮轻湄不说话,她又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气声问道:“你就不怕我拆穿你?阮大小姐?” 阮轻湄面色依旧如常,无声回复道:“你可以试试。” 玉玲珑嘴角依旧挂着笑,却不再说话了。 而另一边,真相大白,御林军们已经松开了对陈离忧和阮骊歌的束缚。 皇帝看了一眼那个被按着跪在地上的御林军,最后视线又落在玉玲珑身上,“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玉玲珑淡淡道:“他是我一个远方表哥。诏狱那种地方,他早晚会吐出我,我主动认罪,也是希望陛下,能给我和我表哥一个痛快。” “陛下,午时一刻了,再耽搁下去,怕是会引起使臣猜议。”一旁,李公公不着痕迹地低声提醒道。 皇帝挥了挥手,似乎是有些疲惫,看向玉玲珑道:“朕成全你。” 随后又吩咐御林军道:“将这两人拉下去,押入大牢,秋后问斩。” “摆驾,太清殿。” 一连串的吩咐下去,原本略为混乱的场地迅速便再次井然有序。 阮轻湄他们已经重新回到了东偏殿里继续候着。 进宫之前,谁也没想到会亲眼看这么一出大戏。 此刻心里尚有余波未消。 而其中受到惊吓最大的,要数董明珠了。 她此刻既庆幸又糟心。 庆幸的是圣上并未追究老师的责任,毕竟那玉玲珑可是她名下的;而糟心的,则无外乎自己好不容易培养的花魁就这么折了。 “明珠姑姑……” 一个舞苑的老师凑过来,小声开了口。 董明珠当即打断她的话,“安静点,没见我烦着吗?” 那老师有些怨,但不好发作,“是太常寺那边差了人过来,一会儿朝宴上跳的舞,得有人去替玉玲珑。” 董明珠才想起这茬来,一时间有些着急地在自己的弟子中看来看去,无奈都是些扶不上墙的。 “这可怎么办啊……”她有些着急地自言自语。 那老师默默看着董明珠着急,最后才补了一句,“太常寺那边点名要陆青禾姑娘。” 第121章 不取悦谁 董明珠神色僵了一瞬。 她想起数日前在她的书房,陆青禾丝毫不给面子地拒绝她的模样。 那传话的老师继续道:“太常寺那边的人说了,陆姑娘有经验,比起其他人……” “行了我知道了!”董明珠心里堵着一口气,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她不想再亲自去传话告诉陆青禾这个消息,更不想看见阮轻湄那张脸。 “你去告诉她吧,我有点乏了。” 女先生没多说,直接转身去传话了。 而角落的席上,陆青禾在听完女先生的传话后,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好,我知道了。” 但是这个结果是阮轻湄在入宫之前没有料到的,她冲那位女先生点了点头,“谢谢。” 那位女先生闻言,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不,不用多礼。” 女先生转身离开时,心里还纳闷着,这花灼也不像传言中的那么高冷傲慢啊。 她得好好和姐妹们说道说道。女先生想。 而另一边,阮轻湄看了眼陆青禾,“不要紧张,玉玲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放眼媚香坊,能和你争花魁的,也只有阮琉璃了。” “不过她不如你。”阮轻湄说了一大堆,最后又淡声补了这么一句。 陆青禾严肃的脸有些绷不住了,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锦鸢微皱着眉道:“可是阮琉璃背后毕竟有卫小公爷。” 阮轻湄摇了摇头,“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且看着罢。” 三小只听自家老师这话音像是不怎么喜欢阮琉璃,不由问出了心中困惑好久的疑问,“老师方才,为何要救阮琉璃啊?” 陆青禾和苏陵安同样看向了阮轻湄,也是不解。 阮轻湄顿了顿,一时没说话。 “因为……她捏了我的把柄。” “啊?”五人齐齐惊讶出声,面带紧张。 阮轻湄笑了笑,“逗你们的,我就是看不惯玉玲珑奸计得逞,更何况,陈姑娘何其无辜?”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不过提起陈离忧,心中未免叹息。 “她好像疯了。”素殊小声说道。 十归愤愤道:“玉玲珑怎么能下得了那样的手?对于清白女子来说,贞洁与性命又有何异?” 锦鸢面无表情:“陈姑娘就是太想不开了,咱们这么些年,不还过得好好的吗?” 这话着实有点心酸的意味,大家都没说话。 锦鸢反应过来后,“我是说真的,老师,我一直都觉得,凭什么那些臭男人……”她话音突然一顿,看向苏陵安,“苏先生我不是说你哈。” 这么一出直接又将众人逗笑了,苏陵安笑着摆了摆手,“无妨。” 锦鸢这才又道:“为什么女子就只能依附男子而活,出生到死,都得小心翼翼,在意旁人的眼光?我们又不是活给他们看的。” 她顿了顿,“反正我才不稀罕被别人怎么看,他们不是喜欢处子之身吗?我偏不要那东西,咱们活着并不是为了取悦谁,就是为自己而活。” 锦鸢年纪还很小,说的这番话着实是惊世骇俗,但仔细想想,却也不无道理。 陆青禾神色有些恍惚,那种感觉,像是突然有人粗暴地捅破了遮天蔽日的乌云,一丝光漏了下来。 “为自己而活吗……” 第122章 稚子拙作 陆青禾没有出神太久,因为很快,便有太常寺的人来传唤了。 “快去吧。”阮轻湄挥了挥手。 陆青禾离开后,她看了三小只一眼,勾了勾唇,“你们先多吃点,垫垫肚子。” 三小只没察觉到自家老师话里暗含的深意,均是摇了摇头,“不了不了,我们不饿,这糕点都要吃吐了。” 阮轻湄也没有再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偏殿等待的众人完全不知道正殿内发生了何事,只是隐约能听见喧闹人声和丝竹管弦之声。 阮轻湄闭着眼睛小憩,实则在心里默默估计着时间。 午时二刻。 午时三刻。 午时四刻。 午时…… “教坊司,素殊、十归、锦鸢何在?” 殿门外突然响起太监尖细的嗓音。 里面的人俱是一愣,目光全都不解地汇聚在角落的某张席位。 阮轻湄轻叩着桌面的指节缓缓顿住,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睁开了眼。 对着三个处于懵圈状态,甚至还有点惊慌失措的小姑娘道:“公公叫你们呢,去吧。” 三人虽不解且惶惶不安,但是在对上老师安抚的目光后,提着的心莫名就镇定了下来。 “嗯!”三人点了点头。 那公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说何事,只是在见到人后便急忙地带着她们出去了。 留下一众看热闹的人。 苏陵安:“她们不会有什么事吧?” 阮轻湄剥着花生道:“有事也是好事。” …… 另一边,太华殿,正殿。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帝王坐在高台之上,右手边下位,是身着暗金色朝服的萧文景。 掐着点儿从宫外赶进来的。 高台之下,两边分别列坐着后妃、皇子、公主、皇亲国戚,以及四品以上的朝中大员及家眷,当然,还有各国来的使臣。 萧文景原本对这一整场朝宴都兴致怏怏,但此刻他来了兴趣,饶有意味的目光钉在大殿中央站立之人身上。 那人身着北漠的服饰,手中展开执着一副画。 与大邕的工笔画抑或是写意画不同,那羊皮卷上绿眼睛的猫栩栩如生,像是活的一般,随时随地都能从画里跃出来。 “陛下有所不知,这幅画是我北漠小王子所画,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小王子虽不过九岁,性子却颇为顽劣自负,我家可汗为此着实头疼。” “可汗素仰慕贵国乃文化之邦,书画音乐礼仪皆为四方诸国之首,特交代臣此次定要求贵国赠丹青一幅,好让臣带回北漠,叫我家小王子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北漠的使臣表面上一脸谦恭,实则句句都在挑衅大邕。 有别国的使臣看着画,窃窃私语道:“这居然是一位九岁稚子所画?真的假的?” “北漠与大邕素来不交好,这次怕本就是存着羞辱的心态来参加朝宴的。” “我看这画颇有古怪,那猫的眼珠子倒像是会转一般,北漠分明是有备而来!” 也有看不惯北漠这副嚣张姿态的,“切”道:“大邕朝能人善士极多,岂会让北方蛮夷轻易打压下去?等着瞧罢。” 第123章 富贵险中求 高台之上,皇帝的脸色看不出喜怒。 底下的群臣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有底气出头。 他们不敢应也是有自知之明,这种感觉就像是爬和走的区别,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萧文景看着那画,心中第一次涌现了对原来世界的些许怀念。 只可惜他并不善作画,来到这个世界后虽从小就有学习,但习的也仅限于大邕的水墨画。 皇帝看了萧文景一眼,没说什么,视线扫过群臣,面色平淡地问道:“诸位爱卿可有主动愿意赠画的?” 没人出声,甚至视线躲躲闪闪。 皇帝的脸色黑了几分,“爱卿们不必拘束,尽可一展画技。” 依旧没人站出来。 大殿正中的北漠使臣见此,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一些急性子的武将忍不住了,“北漠小儿!有本事,来跟老夫比划比划!敢不敢?” 那使臣一脸恭谨地弯腰行礼道:“将军说笑了,贵国人才济济,不至于连一副像样的画都拿不出来吧?” “你!”那武将气极,又说不出话来。 皇帝:“不得无礼。” 大家互相交头接耳时,跪在大殿外等候的陆青禾一行人膝盖已经发酸。 原本按正常的流程,她们已经跳完舞撤了,但是就在她们进殿之前,那北漠使臣不知发什么疯,非说年年都是这样的舞蹈看腻了,一通嫌弃罢,又拿出了那张画卷。 她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直跪在殿外。 “那画!” 陆青禾身旁,阮骊歌突然低声惊呼道。 陆青禾不由瞥了她一眼,“你能画?” 阮骊歌摇头,“这北漠的狗东西,是仗着画具与咱们不同罢了,若是用毛笔,画破天也画不出这样栩栩如生的感觉。” 陆青禾拧了拧眉,“画具?你怎么知道这些?” 阮骊歌心道:我来自几千年后,知道的多了去了。 但这话她不能说,也解释不通。 “你看那画像的感觉,和咱们的水墨画完全不是一个风格,而北漠那群狗东西又不可能在画上施了什么障眼法,所以问题只能出在画笔上。”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画技到了一定境界,才能画出这样真实的感觉。” 陆青禾眼中分明划过什么亮光,她若有所思,“所以,那北漠小王子并非画技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只是因为工具更胜一筹?” 阮骊歌想了想,“可以这么说吧。” 顿了顿,怀疑道:“难道你有什么办法能破开这一局面?” 陆青禾目光看着大殿中央的位置,闻言,眼睛一眨不眨,“师父说过,富贵险中求。” 师父还说过,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机会,缺的是能发现机会的眼睛。 “诶!你干什么去?” 阮骊歌惊了,因为原本跪在她身旁的人已然站起身来,低头俯身,一步一步姿态谦卑地朝着大殿正中走去。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大殿中央站定后,陆青禾强自镇定地跪拜行礼。 不止是高台之上的皇帝陛下,连底下席间的群臣还有各国使臣的目光都纷纷汇聚在了陆青禾身上。 第124章 前程万里 若是心态一般的人,陡然间面对这么多大佬的目光,说不定直接就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发抖了。 但陆青禾虽跪着,却脊背笔直,颇有不卑不亢的姿态。 皇帝的眼眸微眯,心中却是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你是?” “回禀陛下,贱妾乃教坊司伶人,陆青禾,私以为赠画之事,诸位大人出手,未免大材小用,所以才斗胆自荐。” 这一番话说得极为漂亮,不仅给足了席间朝臣的面子,还给足了大邕的面子。 皇帝的面色舒缓了不少,视线看向北漠使臣,“使者应当不会介意吧?” 那使臣的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但为了维持自己国家的风度,依旧笑道:“陛下哪里的话,只要能为我家小王子指教一二,我家可汗便感激不尽。” 北漠使臣敢这么说的底气也在于他根本不相信眼前这女子能作出比他手中这副画像还栩栩如生的画来。 这一点根本无需怀疑。 陆青禾拜谢了圣上之后,又道:“陛下,因贱妾所作之画过于巨大,所以需要三围姐妹与妾一同作画。” 皇帝心中并没有多么踏实,但眼前这个女子唯一敢站出来的,他只能信任。 “宣。” …… “姑娘,到了。” 传旨的太监领着素殊等人来到了正殿旁的一处暖阁。 三人刚踏进暖阁,便看到了一身墨色水袖舞裙的陆青禾。 “陆姐姐?”三人俱是一惊。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那个公公什么也没说就把我们叫到了这里。” 三人接连道。 陆青禾看着她们,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把她们扯进来的做法对不对。 其实那副画,她一人也可以完成。 而这个机会虽然很难得,但是风险也很大。 “你们不要紧张,待会入了大殿,我们只需要将花灼老师教给我们的那支舞跳一遍就好了,就和平时在练功房跳时一样。” “要在大殿上跳?皇、皇上也在吗?”素殊和十归整个人都傻了,声音有些发抖。 陆青禾最担心的莫过于此。 “十归、素殊,你们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得到这样难得的机会,这是好事,是你们的运气,明白吗?” 道理都懂,甚至两人都很感激陆姐姐能在这种时候想着她们,但是,但是畏惧发抖是生理性的,很难克服。 “我们怕……那可是皇上,有那么多人,陆姐姐,我怕我跳不好,忘记动作……” 两人低着头小声道,都快要哭出来了。 锦鸢心神自始至终都无比坚定,她一边换衣服,一边道:“所谓万丈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扭头看向陆青禾,抱拳道:“青禾姐,谢了。” 陆青禾看着二人:“素殊,十归,你们要考虑好,机会难得。” 两人沉默着思量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只不过这次更加坚决,“青禾姐,还有锦鸢,你们加油。” 陆青禾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也没再劝说什么。 锦鸢却对此毫不意外,她已经换好了舞服,跟陆青禾对视了一眼,两人便一同出了暖阁,俯身低头朝大殿走去。 第125章 锦绣河山 北漠使臣看着这两位款款走进来的舞女,轻笑了一声,“贵国这是何意?总不至于连舞乐和书画都不分了罢。” 席上众人也是一脸疑惑不解。 陆青禾款款施了一礼,“诸位大人请不要着急。” 皇帝没说话,沉吟了一会儿,看向席间的太常寺卿,“尹爱卿,便由你来伴奏吧。” 话里的潜台词便是默许了。 北漠使臣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他倒要看看,这大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太常寺卿尹流川起身作揖道:“臣遵旨。” 语调平常,面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在不经意地瞥见陆青禾时,眸光闪了闪。 京师四公子之一,尹流川,通音律、善抚琴,性情儒雅随和。 陆青禾在听到那个称谓的一瞬,藏在水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只是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北漠使臣回到了自己的席位,锦衣公子素手拨弄琴弦,投珠碎玉般的琴声缓缓流淌在大殿。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竟像是一下子被安抚了下来。 大殿之上,身着墨色水袖舞服的两名舞女,身姿窈窕,舞姿随着乐声蹁跹婉转。 然而渐渐的,随着舞姿逐渐展开,原本占领导地位的乐声不知何时生生被压下了一头。 若说最初是舞随乐,那么现如今便是乐随舞。 而这舞蹈又不似寻常舞蹈,一举一动颇有些新奇,同时美得诡谲。 像是江南的烟雨柔情,小家碧玉;却又在身姿舞动间,辗转成大漠的烽烟万里、铁马金戈。 文人能看见浔阳江畔的垂柳,武将能看见塞北异域的风霜。 顷刻间温柔乡醉生梦死,顷刻间战场上枯骨成山。 尹流川弹着古琴,神色却从最开始的古井无波变得渐渐凝重。 他起初是并不放在心上的,但是越到后越发现,他必须打起十分精神和专注,否则他的伴奏很可能跟不上舞蹈。 在场的众人们太过沉迷于观赏这支舞蹈,以至于在舞快要到达尾声时,他们才渐渐发现了异样。 最初发现不对劲儿的是皇帝身旁的李公公。 李公公看得正入迷,余光不经意瞥见地面上的一幕,吓了一跳,他轻声提醒身边的皇帝道:“陛下,陛下,您看她们脚下。” 而这个时候许多人也都发现了。 在大殿中央,两名舞女踩着圆形的白色薄纱翩翩起舞,起初众人也看见这白纱了,不过都以为是装饰品,现如今陡然看到那白色纱布上巨大的疆域图,才明白过来这白纱的真正用意。 用足尖绘出的千里疆域。 陆青禾和锦鸢的脚底都提前染了特殊的墨粉,这也是阮轻湄在她们训练之初就送给她们的。 两人跳完最后的收尾姿势,整幅画也完全收尾。 看着那幅悄然完成的数丈宽的千里疆域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观者们,内心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陆青禾与锦鸢退至一侧,俯身行礼,“禀陛下,这便是贱妾二人赠与北漠小王子的画,名为锦绣河山图。” 第126章 又是花灼 摊开在大殿中的那副画很大,但是画中的一景一物都精致非常,同时又有一种大气磅礴在里面。 几乎很难想象这是用足尖绘制而成的。 尤其是两人所跳之舞也非常惊艳。 视觉盛宴也不过如此。 皇帝的面色逐渐舒展开来,就连萧文景的眸中也不由浮现了一抹淡淡的欣赏。 那北漠使臣的脸色有些难看,他顿了顿,还想争辩道:“贵国这画,可并不写实啊。” 这是使臣从自家小王子那里学来的词,写实。 陆青禾对这使臣会说的话早有预料,先行了一个礼,而后不急不缓地回道:“使者此言差矣,画有风格之分,但归根结底,都是用笔画出来的。贵国小王子以手为笔,贱妾以足为笔,而今绘出这锦绣山河图,难道还不够让小王子知道人外有人吗?” 陆青禾这话说得嚣张,但是没关系,因为她背后有整个大邕撑腰。 甚至大邕的朝臣,包括高台之上的皇帝在内,听着这种嚣张的话,心中还有几分快意。 北漠的狗屁王子,也就只配被他们大邕的舞女用脚教了。 北漠使臣彻底被噎得没话,脸色青一阵儿紫一阵儿。 皇帝招了招手,笑呵呵道:“来人啊,把这幅锦绣山河图替使者包起来。” 那使者的脸色更加难看,恶狠狠地用视线剜了陆青禾一眼,满脸灰败之色,敢怒不敢言地接了画。 皇帝此刻看着陆青禾二人便觉得高兴,直接让人赏了黄金百两、绫罗五匹还有各种玉如意之类的东西。 众人都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教坊司的两个小舞女,今日可算是出了大风头了。 皇帝赏赐完,仍旧没有让她们下去的意思。因为这样能多欣赏一会儿那使臣的脸色。 “朕着实好奇,你们是如何想出将丹青与舞乐结合在一起的呢?” 皇帝问话时,语气温和得不像话。 陆青禾和锦鸢对视了一眼,忙道:“回禀陛下,这舞并非贱妾二人所创。” 皇帝愣了一下,“不是你们?那是何人?” “回禀陛下,这支舞是贱妾二人在教坊司的老师教给我们的,家师名唤花灼。” 皇帝闻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之前在殿外发生的事。 “又是她?”偏向于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听不出喜怒,但那个“又”字确实值得玩味。 陆青禾的心提了一下,有点不确定自己把师父的名字说出来是好还是坏。 殿外,阮骊歌也听见了陆青禾的话。 这样的舞,竟然是阮轻湄教给陆青禾她们的? 她怔了半晌,神色莫辩。 亏她之前还以为,是萧家私底下贿赂了修雅苑,才把自家女儿塞进来的…… 她已经完全听不进大殿内在说什么了,脑海中浮现的一幕幕都是阮府中的回忆,她那个姐姐,明明平庸至极,明明平庸至极的啊。 阮骊歌再次回过神来,还是被大内公公们一声又一声“宣花灼觐见——”的传唤声给惊醒的。 第127章 擢迁司正 且不说皇帝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如何,但问都问到这里了,总得把人叫上来言语嘉奖一番,再给点赏赐。 众朝臣也都很好奇,能独创出这般舞蹈的女子究竟长什么样。 阮轻湄听到陛下宣她觐见的消息,并没有多么意外。 来传旨的公公一脸笑意,苏陵安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起码知道肯定不是坏事。 阮轻湄与苏陵安对视了一眼,起身行礼道:“烦请公公带路。” 从偏殿到正殿的距离并不远,阮轻湄抬步迈入大殿时,能敏锐地察觉到所有人投射过来的目光。 她自始至终目不斜视,面色平静地跪拜行礼,“教坊司花灼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的一瞬,她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一道意外的目光。 “萧……”她拧着眉,因为过于震惊,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名字,但是下一瞬便立马闭了嘴,垂下了眸子。 萧文景素来淡定的内心此刻未免有些慌乱,笑容有几分尴尬和懵逼。 他怎么都没想到……皇帝和那舞女口中的花灼竟然是阿湄……早知如此,他适才一定会寻个借口先行离开! 如果不是顾忌着场合,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解释。 两人情绪都隐藏得太好了,以至于无人发现这微弱的异样。 皇帝捋了捋胡子,一副装模做样的语气道:“你就是花灼?” 阮轻湄:“……民女正是。” “锦绣河山图这支舞,你是如何创作出来的?竟会有这般妙想。” 阮轻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人影,她的眼中有稍纵即逝的落寞,随后对皇帝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回皇上,民女少时在江南一带游历,见识过不少新奇古怪的玩意儿,颇受启发,这支舞也是在那时偶得而成的。” 皇帝很官方地点了点头,“你如此年纪,便能在舞蹈方面有如此大的造诣,堪称开宗立派之人物,朕着实欣慰。” 说罢,他突然扭头问身边的太监李德全,“之前那个叫玉玲珑的舞女是谁名下的?” “会皇上的话,是教坊司司正董明珠。” 皇帝冷哼了一声,“教出那样的学生,这个司正也不用当了。” 随机他看向阮轻湄:“传朕旨意,教坊司助教花灼,卓识过人,勤恳笃学,接替舞苑司学一职。” 阮轻湄闻言,着实惊了一下,她……升官了? “花姑娘,还不谢恩?”李公公尖细的嗓音缓缓提醒。 阮轻湄忙叩首谢恩道:“民女谢陛下恩典!” 陆青禾等人对次也是由衷地为阮轻湄高兴,等到皇帝让她们退下后,一个个争着给自家老师道喜。 见阮轻湄心神不宁的模样,陆青禾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师父,你看起来并不是多高兴……怎么了吗?” 阮轻湄回神,笑着摇了摇头,“无事。” 众人也不好再问。 她们回到偏殿后,有不少视线看过来,其中包括董明珠的视线。 “皇上宣你们过去是做什么啊?”有看热闹的人耐不住问道。 陆青禾喝了口茶,不咸不淡地回道:“自然是论功行赏。” 第128章 什么交情 董明珠自进宫以后右眼皮一直跳得厉害,闻言,心里不由一紧,“论什么功?行什么赏?” 陆青禾看了她一眼,神色平淡,那张美艳动人的脸上夹杂着捉摸不透的笑意。 “姑姑且听旨意便是了。” 董明珠在心中暗骂了了一声“小贱蹄子”,想着回去再好好收拾这些人。 …… 未时初,朝宴终于结束。 当天下午,圣旨便下到了教坊司。 所有人跪下接旨。 当董明珠听完圣旨的那一刻,整个身子都发软,脑袋嗡嗡响。 这怎么可能? 皇上居然降了她的职,让一个刚如教坊司不过月余的小丫头片子顶替了她的位置? “花司正,接旨吧。” 传旨太监独有的声音将她惊醒,她抬眼看去,一身烟灰色袄裙的阮轻湄起身接旨。 “下官接旨。” 直到传旨太监离开,当事人之一已经回了自己的听云小楼,整个舞苑的老师们仍旧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个花灼,可真有几分本事呢。”有人小声道。 “其实,从她刚进来的时候,我就有预感这个人不一般,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司正。” “还是直接把董明珠换下去的呦……” “这教坊司呀,要变天了咯~”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正在办事厅内室收拾自己东西的董明珠听见,内心的窝火不已,却偏偏没底气说一句反驳的话。 只能暗暗将阮轻湄记恨在了心里。 …… 阮轻湄刚回到听云小筑,便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来过。 一进主屋,入目便能看到乌木做的小方几上用镇纸压着一张字条。 上面是规规矩矩的三个字,对不起。 后面还画了一个哭泣的小表情。 阮轻湄没忍住笑出了声,反应过来后便立马收起了笑容,冷淡着一张脸,看起来与平日里冷冰冰的模样没有任何区别。 “出来吧。” 她话音刚落,房间里两扇并列的绣禽鸟屏风后,缓缓走出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不敢看她。 阮轻湄挑了挑眉,心里实则已经不怎么生气了,但还是忍不住逗他。 她一脸冷漠地附身行礼,说出的话更是淡漠到让人心凉。 “下官参见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萧文景神色有一瞬间的落寞,他走到阮轻湄身旁,低声道:“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阮轻湄低着头没看他,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眼底的神色变化,只是依旧平淡道:“殿下莫要这么说,下官和殿下,本就是泛泛之交,殿下有所隐瞒,也是人之常情。” 萧文景原是心虚夹杂着愧疚,但是听到这里,内心逐渐有些窝火。 泛泛之交? 他忍不住抬手捏住女子的耳垂,眼睛愤怒中又夹杂着委委屈屈地盯着她,“你再说一遍!” 虽然眼神很有杀伤力,但他动作自始至终都很轻,阮轻湄吓了一跳,有些不适应地红了耳根。 “你松手。”她恼火道。 “你再说一遍,我们是什么交情?”萧文景丝毫不松手,直视着她的眼睛逼问她。 那表情,仿佛她敢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他就能直接咬上来。 第129章 三书六聘 空气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她盯着那人的眼睛,良久。 “那你觉得呢?”她问。 萧文景目光微垂,瞥见她手腕上露出的半截银闪闪。 他微勾起唇角,捏着耳垂的那只手松开,执起女子的素腕。 “啧”了一声。 “怎么说,也是戴一对镯子的交情。” 阮轻湄自觉又被这厮言语调戏了,面色不善地挥开了他的手,到漆黑描金的茶几旁坐下,“改日我便去向萧娴姐问一问,脱掉这手钏的方法。” 萧文景跟了过去坐在她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轻淡中藏着试探,“别啊,我可是去萧家提过亲来着,届时你大姐姐问起,你怎么圆?” 果然,阮轻湄听见“提亲”两个字,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抢了他手中的茶。 “提亲?我表哥跟我说的俞家,就是你?” 萧文景眸子一眯,声线低了下来,“苏陵安告诉你的?你在宫里见着他了?” 阮轻湄:“关你什么事?” “我只是没想到,他对你的事情这么上心。”他不着痕迹地敛去了面上的薄怒之色,微微笑着说道。 阮轻湄想起宫里的一幕幕,略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睫,“他是我表哥,对我上心一些,不是很正常吗?” 萧文景依旧是那副半笑不笑的样子,语气却有些认真,“你信吗?” 阮轻湄别开了视线,想假装听不懂。 萧文景顿了顿,“对相处才不过数日的萧家便无法见死不救的阮姑娘,忍心在婚姻大事上为祸别人吗?” 他明明是问句,语气却含着笃定。 阮轻湄抬眸看向他,“可是你呢?你的身份万一暴露了呢?” 她能猜到眼前这个男人隐姓埋名藏在禹王身边,定然是有极重要的打算。 若是突然又多了另一个身份,另一门亲事,只会暴露得更快。 她面色认真,语气也极为严肃,然而萧文景闻言,盯着她看了很长时间,盯到她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才倏地轻笑出声。 阮轻湄:“你傻了?” 萧文景忍不住长臂一勾,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圈在怀里,低头说道:“你这是在担心我。” 语气和刚才一样笃定。 阮轻湄清了清嗓子,因为觉得被那只手触碰的腰侧有些发烫,以及……突然拉近的距离让她有些不适应。 但她不想表现得太过大惊小怪,便没有动。 她点了点头,声线一如既往的淡漠,“废话。” 萧文景怔了片刻,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阮轻湄仰头看他,认真问道:“你不但傻了,还聋了?” 她问完,就亲眼目睹着面前这人从怔愣的模样转到兀自低笑出声。 有点傻。 她没忍住勾了勾唇,反应过来后忙顺势推开了他,往后站了几步,“我娘不让我跟傻子玩。” 萧文景乐够了,双手负在身后,“有你这句话,我便觉得很值。” 阮轻湄“啧”了一声,故意逗她,“还有喜欢听骂的。” 萧文景被她逗笑,正了正神色,言归正传道:“如果你真的担心,那我便以太子的身份,三书六聘、明媒正娶,娶你为妻。” 第130章 护着,任性 他整个话说完,阮轻湄反应了一会儿,然后整个人就傻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 她抬眸不解地看他。 萧文景伸手捋了捋她耳边的发丝,“我没开玩笑。” “我宫里正好缺一位太子妃,我看你挺合适的。怎么样,去不去?” 阮轻湄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迷茫,而后想到了什么,“咳,你之前大半夜喝醉酒跑到我这里,还被人下了药,就是因为娶妻之事?” 萧文景的眸中分明划过什么异样的情绪,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冰雪聪明。” 阮轻湄“切”了一声,随后想到什么,“你多大?” 萧文景回道:“你问什么?” 阮轻湄逐渐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滚。” 萧文景忙笑着拉住她的手腕,“二十,有颜有钱,尚未娶妻。” 阮轻湄也没真跟他生气,听他这么自夸,不由“啧”了一声,“是不小了。” “可……你房里没有,咳,那什么吗?按理说即便没有娶正妃,也不至于用那种手段吧?” 萧文景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你想什么呢?什么什么的?” 阮轻湄没再继续刚才的话,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文景看了她一眼,兀自道:“实不相瞒,皇帝想让我娶永安侯家的姑娘,皇后想让我娶文家的女儿……” 阮轻湄:“文家……是礼部?”她突然想起当今皇后娘娘也是出身于文家。 “嗯。” “那挺好的啊,你不喜欢?” 萧文景沉默了片刻,没说话。 半晌,他突然往前凑了几步。 阮轻湄下意识地退了几步,怕他像刚才那样突然揽住她的腰。 “别躲。” 他声线低沉,阮轻湄居然听出了半分不易察觉的祈求。 她于是乎没再躲。 萧文景勾了勾唇,将她揽进了怀里,抱得有点紧。 只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里沉沉的,飘向窗外的远处。 “我一点也不喜欢。阿湄,我一点也不喜欢。”他重复道。 阮轻湄却因他口中自然无比叫出的那个称呼,心里不由一软。 耳边的声音低沉中夹杂着几分悲伤,让人心软,心疼。 “不喜欢咱就不选。”她拍了拍萧文景的后背,动作轻柔,声音带着几分大姐大的意味儿。 萧文景不由被逗笑了,“说好了,以后你护着我。” 阮轻湄:“嗯,我护着。” 萧文景更加乐出声,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对上她的眼睛,“你说真的?” “咱可是戴一副镯子的交情。”她用刚他的话回道,“而且萧兄年轻力壮,有颜有钱,对我又省心,咱俩凑合一下,跟天作之合这四个字也就只差一画。” “这个忙我帮定了,别哭了。”她说。 萧文景愣了愣,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眼,“我哭了吗?” 阮轻湄“嗯”了一声,一脸认真道:“快哭了。” 萧文景发现被戏耍之后,也不生气,只是笑。 他看着眼前这个惯常冷漠示人的女子,第一次诧异自己居然会只看着一个人就忍不住想她怎么这么好。 只是看着她,他的心情就能好到爆炸。 第131章 玉玲珑死 阮轻湄向来是个把言语落实到行动上的人,两人如此说定了,她便不会再多犹豫,心中只想着如何顺利实施。 萧文景见她眉头微皱,一副出神的模样,仿佛会读心术一般地说道:“你不用担心身份问题。” “皇帝会答应的,只要不是文家女儿,他巴不得让我早日成婚。” 似是为了让她安心,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日后你要走,我母后也会巴不得让我重娶。” 阮轻湄听他用平淡如常的口吻说着这些话,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朝宴上肯定没吃饱,我给你做莲子羹吧?我记得你挺喜欢的。”她突然开口,明明依旧是那副清冷的骨相,表情也不含任何刻意的微笑,但就是让萧文景觉得很暖。 他笑了笑,忽然想到之前在朝宴上看到的物件儿,“我不要莲子羹。” 阮轻湄:“那你想要什么?” 他的视线在阮轻湄身上打量着,从头到脚,阮轻湄内心有些毛毛的。 “你干嘛?” “我要这个。”他伸手,从女子头上轻轻取了一根珠钗。 阮轻湄也没生气,只是疑惑,“怎么说?” “你身上的玉佩呢?” 阮轻湄身上就戴着一枚玉佩,很早之前就送给陆青禾了,她想明白后,没忍住“切”了他一声,“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幼稚。” 萧文景心里一紧,“你现在知道了,后悔吗?” 阮轻湄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你怎么这么……”可爱。 她最后两个字终究是没说出口,看了萧文景手里攥着的一枚珊瑚玉珠钗,“算了算了,不跟幼稚鬼计较。” 她话音刚落,只见院外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一只灰雀,很不起眼的外观,却停在了她的床沿前。 萧文景一看便知道是手下传信过来了,但是阮轻湄没见过,正好奇地盯着那灰雀瞧。 趁着这个空档,他不着痕迹地把珠钗用白绢包好,放进了怀中,做完这一切,他的嘴角仍噙着笑。 “这鸟居然不怕人?” 阮轻湄正在窗前研究着,忽然回头说道,猝不及防撞见萧文景嘴角的笑。 她一愣,也不知为何心里突然跳得很快,忙转过头去。 萧文景抬起头看过去的时候,阮轻湄已经又是后脑勺对着他了。 他走过去,伸手挠了挠那灰雀的小下巴,灰雀张开嘴,里面掉出来一个迷你竹筒,竹筒打开,里面藏着一张字条。 阮轻湄看得目瞪口呆,不过没说话。 萧文景将字条看了一遍,眉眼半敛。 “怎么了吗?”她不解地问。 萧文景看向她,语气并没有什么波澜,“玉玲珑死了。” “死了?不是说秋后问斩吗?”阮轻湄稍稍惊诧道。 萧文景在来时已经了解清楚的宫里朝宴开始之前发生的事情,此刻和阮轻湄交流也没什么障碍,“狱卒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凉了。” 阮轻湄不由沉下了眸子,低声问道:“没检查出来是怎么死的吗?自杀还是他杀?” 第132章 到底是谁 “信上没说,应该是还不确定。” 萧文景将纸条收好,看了阮轻湄一眼,深邃的瞳孔里藏有几分不舍,“我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得去看看。” 阮轻湄:“去呗。” 萧文景笑着说了两个字,“你啊。” 然后便冲她挥了挥手,“走了。”说罢,转身出了院子,轻功一跃,便不见了人影。 “花司正,外面有人找您。” 过了一会儿,在外院侍候的侍女进来禀报道。 阮轻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我这就去。” 她刚走进外厅,看见厅内立着的女子身影,着实愣了一下。 她眉眼未动,冷漠而戒备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出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琉璃姑娘前来,有何贵干?” 阮骊歌正在凝神看着墙上的一副字画,闻言,缓缓转身。 侍女上了茶便退了出去,阮骊歌看了一眼厅外没人,才笑了笑,“长姐,我又不是外人,你对我何须这么疏离?” 阮轻湄听着她叫出的那个称呼,面色分毫未变,“有话直说,没那个闲工夫和你拐弯抹角。” 阮骊歌却像是听不懂她的话,兀自凑近了几步,盯着她的眼睛,“长姐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在朝宴上帮我?” 阮轻湄故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帮你?不是你用身份之事威胁我吗?” 闻言,阮骊歌就像是一口气哽在胸口,有点气自己的自作多情。 她红了脖子,“所以你之所以会救我,只是怕我把你的事情说出去咯?” 阮轻湄言简意赅道:“‘怕’没有,只是嫌麻烦。” 她抬眸看向阮骊歌,神色淡淡,“你就是为了问这事?如果问完了,那我就不久留了。” 阮轻湄转身刚走了几步,还没跨出厅门,就听到身后的阮骊歌突然出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阮轻湄猝不及防轻笑出声,她转身,“什么意思?” “你不是阮轻湄,你到底是谁?” 阮轻湄觉得这人八成是糊涂了,“一口咬定我是阮轻湄的是你,现在说不是的也是你。你晃一晃脑子,看能不能听到大海的声音。” 阮骊歌气极:“你!” “阮轻湄明明什么都不会的,她连一点基本的礼仪都学不好!琴棋书画更是样样不通!你怎么可能会是她?!” 听了这些话,阮轻湄勾了勾唇,心里大抵已经明白,她这个血缘上的妹妹是心里不平衡,来找存在感来了。 因为远远看见陆青禾一行人过来了,她懒得再跟阮骊歌多说,回了一句,“那我就不是呗。” 然后便出了正厅。 阮骊歌站在原地,听到这个明显不走心的回答,气得差点七窍冒烟,心道:她这个姐姐怎么这么坏!怎么这么不好相处!脾气怎么这么差! “师父!” 陆青禾见到自家师父,欢喜地叫了一声,余光瞥见阮琉璃从正厅出来,一副负气离开的模样,不由拧眉,“她怎么了?发脾气给谁看呢?” 阮轻湄面上无波无澜,“不知道。” 随后扫了一眼陆青禾身边的锦鸢、素殊和十归,“既然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训练罢。” 第133章 喜欢就练 教坊司明日起便正式年假休沐了,阮轻湄想着趁这之前把能教的都先简单教一下,好让她们回家自己去琢磨。 “素殊,你的琴艺老师之前来找过我。” 众人训练完,围坐在桌炉前用晚饭。 阮轻湄夹着菜送进嘴里,面上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素殊浑身陡然一个激灵,忙放下了筷子,“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阮轻湄被小姑娘这幅模样逗笑,摆了摆手,“不用紧张,秦沼荣就是跟我说,你古琴弹得糟糕,平日里尽摆弄一些下品乐器,让我好好说说你。” 素殊有些羞愧地垂下了眸子,“对不起老师,我…我以后再也不摆弄那些东西了,我一定认真学古琴。” 阮轻湄看着她,“我刚才说的话,有半分不让你钻研唢呐的意思吗?” 陆青禾正低头喝着汤,没憋住轻笑出了声。 唢呐?? 十归和锦鸢她们平日都待在一起,自然是知道的,因此没有陆青禾反应那么强烈。 素殊都快要哭出来了,“老师没这个意思,是我自己要求的,我保证说到做到!” 阮轻湄听着小姑娘的话头,还是误解了她的意思。 她抬头看向素殊,认真说道:“喜欢就学、就练,没说不让你练。” “教坊司有明文规定过不许吹唢呐吗?” 素殊渐渐怔住,摇了摇头,“没有。” 阮轻湄:“那不就得了。” “古琴是教坊内每一位姑娘都必学的,你不能不学,但是这并不影响你喜欢另外的乐器,以后秦沼荣要是再哔哔,你就说我让的。” 素殊一脸呆愣地看着自家老师,心中委实有些感动,暗暗下定决心古琴那门课每次考试必须要及格,绝不能让别人找到由头来攻讦老师! 阮轻湄不知道素殊心中所想,也不知道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 陆青禾跟她说过朝宴上跳舞的事情,小姑娘们紧张选择没有跳,她非常理解。 与其在没有信心的情况下贸贸然答应,最后献舞时出差错,还不如一开始就拒绝掉。 年纪虽小却很有自知之明,不至于被诱惑冲昏头脑,她挺满意。 “你为什么独喜欢这个乐器?”她闲话家常一般问道。 素殊想了想,说出了没对别人说过的话,“我就是很惊奇,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乐器。能让闻者欢喜到极致,也能悲恸到极致。” “悲?”陆青禾不解地挑了挑眉。 素殊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就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自制的小型唢呐,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乐音一响,陆青禾等人不知为何便感到了一股极致的悲凉,让人心里发酸,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们忙摆了摆手,“可以了别吹了别吹了!” 阮轻湄听罢,却是眼睛亮了亮,出言问道:“教坊没有专事教唢呐的老师,你都是怎么学的?” 素殊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之前昭容老师罚我去藏书阁背琴谱,我不小心翻到了一本关于唢呐的旧书。” “觉得那上面的谱颇有意思,便自己私下吹着玩了。” 第134章 替她收尸 此时此刻,阮轻湄端详着手里的东西,有些发愣。 她在想命运有些时候的确玄乎,她方才如果没有心血来潮想要看看那谱子,是不是可能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见到师姐的遗物? 绢布上的字体熟悉得有些刺目,如果不是突然看到,她都快忘了…… “老师?” “老师?” 陆青禾等人看见阮轻湄脸色不太好,不由轻声叫道。 阮轻湄回过神来,压下心底的波澜,面色平静地将绢布归还给了素殊,“我没事。” “素殊,你说这东西,是在藏书阁里找到的?” 素殊点了点头,“就夹在那本旧书里,我平日里闲来无事喜欢琢磨,所以才把这谱子带在身上。” 阮轻湄顿了顿,“那本书……” 素殊道:“那本书上有许多批注,我都看不太懂,字迹和这谱子的字迹一模一样,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小姑娘们都很聪明,联想到方才老师的反应,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不过谁都没有多问。 阮轻湄只是激动了一瞬,很快便平静了下来。人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看到遗物又怎样,还能有什么意义? 大家用完晚膳后便要告辞离开,回各自住处收拾行李。 今日这一别,再相见就要等到明年了。 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雪,静悄悄的,茫茫一片雪白把晦暗的傍晚映得格外明亮。 炉子里上温着热酒,五个人举杯同饮。 “青禾,你等一下。” 三个小姑娘离去,阮轻湄出声道。 陆青禾眨了眨眼睛,“师父,怎么了?” 两个人就立在屋外檐下,面前是铺了一层厚厚雪的院子。 “玉玲珑死在了狱中。”阮轻湄转身看向陆青禾道,面色平静,像是在叙述这雪下得真大。 陆青禾原本浅浅笑着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什么?”她像是没听懂一般低声问。 “午后得到的消息,错不了。” 阮轻湄说完便扭过头去了,看着雪色没再出声,静静等着陆青禾把这一信息消化掉。 好一阵子,陆青禾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阮轻湄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当着另一个的面哭,便打算转身回屋。 “师父!” 她刚转身,陆青禾就叫住了她。 阮轻湄眉眼微抬,“嗯?” “我想去看看她。”陆青禾说。她怕没人给她收尸。 阮轻湄愣了一会儿,半晌点了点头,“好,我去安排。” 等她再次转身进屋,陆青禾才终于忍不住掩面低泣。 阮轻湄听力很好。 内屋,她从衣柜里翻衣服的手顿了顿,心情一时间竟有些复杂。 她衣服找得很慢,特意等外面声音歇了才出去。 “先换上男装。” 陆青禾不急着回家。 很多年前她家里就只剩她一人了,即便过年了,也只是一个人呆在早年间在京中买下的一处院子里。不像素殊她们,要坐马车赶很远的路回家。 两人分别把男装换上,阮轻湄又特地将两人的容貌易了容,在原来的基础上更加男性化一点,这才出了媚香坊。 第135章 不退不换 “咚咚咚” 阮轻湄抬手叩了三声门。 扶桑打开门,看到来人的那一瞬有些愣,“有什么事吗?” 阮轻湄:“是我。” 熟悉的女声响起,扶桑惊得睁大了眼珠子。 “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除了表达惊讶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你家公子在家吗?” 扶桑摇了摇头。 阮轻湄拉着陆青禾的手腕进了院门,“那我等一会儿。” 她在朝廷上没什么门路,想要进到大理寺的狱中,还得找萧文景帮忙。 而为了不给他带来什么麻烦,她才会带着陆青禾一起换装易容。 反正这张人皮面具一揭,就没人找得到、查得到她们。 扶桑斟酌了一下自家殿下对这个女人的看重,没敢太怠慢,只是余光瞥到阮轻湄拉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腕,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陆青禾毕竟在教坊司这种地方混了挺多年头,早已是人精,她清了清嗓子,“这位小公子,多有打扰了。” 扶桑吓了一跳,“你……”他又看向阮轻湄,“你们……” 阮轻湄懒得多解释,没说话。就像扶桑对她只是因为萧文景才这么客气一样,她亦是同理。 陆青禾倒是冲扶桑笑了笑,不过也没说什么。 扶桑“咳”了一声,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失态了,“你们跟我来。” 阮轻湄自己说的可以等,扶桑也没有多嘴说什么,把人带到前厅后,便退了出去。 陆青禾拨了拨茶盏,问道:“师父,刚那人的手臂……怎么有点怪怪的?” 阮轻湄眉眼未抬,“假肢。” 陆青禾惊了一下,她不是爱八卦的人,于是就没有再问这个问题。 “不知师父等的是何人?”阮轻湄本就是不会找话的性子,厅里沉默了一会儿,陆青禾主动问道。 阮轻湄闻言,勾唇笑了笑,“啧”了一声,“不得了的人物。” 陆青禾:“??” 问了也是白问,她干脆也就不问了。 不知是不是扶桑去通传萧文景了,没几炷香的功夫,一身墨色箭袖束腰常服,外面罩着月白色大氅,还围了狐裘披风的萧文景便已然回到了别院。 他没戴面具,长身玉立,步履匆匆。 “咳,不好意思啊,还要你特意跑一趟。”她起身,面色不辨真假地说了一句。 萧文景“啧”了一声,心里却是极欢喜的。 他故意逗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乐意跑这一趟,更何况自己选的人,又不能退,你说是不是?” 两人熟稔的态度让陆青禾有些侧目。 她仍然忍不住回想,师父方才那是在撒娇吗? 阮轻湄笑了,“我想带人去看看玉玲珑,但是没有大理寺那边的门路。” 萧文景这才注意到阮轻湄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他愣了一下,又重新上下打量了阮轻湄一眼,勾了勾唇,“挺帅的嘛。” 阮轻湄:“说正事呢。” 萧文景点了点头,想说其实他可以直接让人把尸体运出来,不过想了想还是没多说,点头道:“没问题,我带你去。” 第136章 时运不济 大理寺监狱。 “真是晦气,不明不白就死了,幸好不是什么重要的犯人,不然真不好跟圣上交代。” “我第一次见有人死相这么惨的,咱们干完活就赶紧走吧,可够给我留阴影的了…” 两名狱卒给尸体换着衣服,一脸恶心想吐地说道。 听到脚步声,那两名狱卒一惊,忙转身看过去,松了一口气,“头儿。” “你们出去一下。”那名头头说道。 两人巴不得,赶忙出去了。 就在两人出去后不久,那狱卒头领弯腰对着一道暗门毕恭毕敬,“大人,可以出来了。” 只见墙上缓缓有一道暗门打开。 来人一身鸦青色长袍,牢狱内忽明忽暗的烛光照得他下颌线愈发清晰,一半在光亮里,一般在黑暗里。 他瞥了一眼停尸床上的尸体,收拾干净了,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因为死亡时间有一会儿了,面相有些陌生,但无法否认生前是个美人坯子。 “尸体处理掉吧。” 他开口,声音端的是温润如玉。 那狱卒头领愣了一下,“大人之前不是说留一个全尸吗?” “怪只怪…她命不好。” 男子说着,语气里颇有些意味深长,但是却并不带任何感情。 那狱卒忙弓下了腰,不敢再问,“是,小的这就处理,保证不会让人发现半点异样!” …… 阮轻湄等人来到大理寺衙,已是半刻钟后。 阮轻湄见萧文景就这样大喇喇地走了进去,不由挑眉,悄声问:“你不用戴面具的吗?” 萧文景回眸看了她一眼,勾唇反问:“你不是戴了吗?” 阮轻湄想了想,没再说话了。 她们刚进去,远远地便有小吏提着灯笼来迎,身后跟着的是一身官服的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走过来,附身便要跪拜,萧文景忙伸手拦住了他,刚好落在不知情人的眼里,是一副虚扶的模样。 萧文景拳头放到唇边,轻咳了一声,“大人小心,雪天路滑,莫要摔了。” 大理寺卿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萧文景身后的二人,忙道:“您客气了,请跟我来。” 他也没再坚持要跪,领着萧文景一行人去了书房,命身旁的小吏沏了茶水来。 “这茶还是去岁的,招待不周,您莫要嫌弃。”大理寺卿语气极为恭敬客气。 陆青禾拧着眉有些不解地扫了扫眼前这三个人,阮轻湄淡定喝茶,大理寺卿客气地寒暄,师娘…啊呸,萧公子客气地听着。 大理寺卿还想再寒暄着些什么,萧文景不着痕迹地微微皱了皱眉,终于打断了他的话。 “大人,这两位是死者玉玲珑的家里人,我带他们前来,也是希望替死者收尸。” 这些话在路上时萧文景便听阮轻湄跟他解释过了,他明白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阿湄让他办,他就办了。 本身也不好奇别的女子之间的事情,他甚至连多问的兴趣也没有。 大理寺卿听了他开门见山的话,眼珠子转了转,一时没说话。 萧文景抬眸看向他,“怎么了吗?” 第137章 接连蹊跷 大理寺卿犹豫了一下,苦着脸道:“在下委实不瞒您,就在一刻钟前,地牢里的狱卒来报,说是…停尸房里失了火,还烧死了几个狱卒。” 三人听完,俱是一惊。 萧文景看向阮轻湄,阮轻湄则是看向了陆青禾。 陆青禾只觉得喉咙里干得紧,张了张嘴才逐渐发出声音。 她问大理寺卿,“…怎么会这么巧?” 因为是萧文景带来了人,大理寺卿并不敢怠慢,忙道:“这两件事都着实蹊跷,我已命了人去瞧,两位小公子请先耐心等待。” 因为查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查清楚的,阮轻湄跟萧文景道了别,陪陆青禾一同回了媚香坊。 坊外,她远远地便看到了一个绾着双平髻,在门口伸长的脖子张望的小丫头。 等得颇有些不耐烦。 萧稚刚一看到她,便忙一脸惊喜却又委委屈屈地扑了过来,“二姐你去哪儿了呀?娘让我来接你回家,通传的说你不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哇!” 阮轻湄满头黑线,她一根食指抵着萧稚的额头,让小丫头的距离和自己保持在一定范围内,“我又不像你,再说了,娘让你来接我干嘛?你自己先回去吧,我不用你接。” 萧稚眼一瞪,两手叉腰,“你不回去吗?我都快一个多月没看见你了!” 阮轻湄颇为头疼,她心里有点放心不下陆青禾,但是这话不能明说出来。 她垂目看了萧稚一眼,“我还有点事儿没处理完,家又不远,我自己能走回去。” 萧稚不依不饶,“你有什么事儿啊?娘亲和爹爹都在家等着你呢!” 阮轻湄:“……”她气极,这小孩怎么忒能烦人。 一旁的陆青禾适时出声道:“老师,您家人都等着你,你就先跟妹妹回去嘛。” 她的相貌端得是美艳动人,微微笑起的时候更人明艳无双。 萧稚看呆了一会儿,很快就笑嘻嘻地对自家二姐道:“就是嘛就是嘛!” 阮轻湄看了一眼拽着她袖子的萧稚,又看了看陆青禾,终是无奈道:“那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罢。” 陆青禾笑着点了点头,“嗯。” 路上。 “二姐,那个姐姐好漂亮啊,我听她叫你老师诶!”萧稚牵着她的袖子,星星眼地说道。 阮轻湄点了点头,“嗯。” 她过于冷淡,萧稚停了停,“姐,你怎么了?” 阮轻湄在想玉玲珑的事情。 一连两件事,都未免过于蹊跷了。 而且,为什么她心里总是隐隐发慌呢? “不行,我得回去一趟。” 她说完,看了萧稚一眼,简明扼要嘱咐道:“你赶紧回家。” 而后便调头又回了媚香坊。 萧稚站在原地看着自家二姐匆匆离去的背影,一动没动,没闹也没拉,嘴角不着痕迹地勾起。 而另一边。 阮轻湄用了轻功,她愈接近媚香坊,心里那股强烈的不安便愈清晰。 坊里已经没什么人,大都休沐回家了,她直接翻墙进了内院,一路奔青禾斋去。 “咣当”一声推门而入,她疾步往里走去,挑开帘子的一瞬,内屋里分明有黑影一闪而逝,破窗逃走。 第138章 失语症状 阮轻湄下意识地便要去追,然而余光一瞥,看到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陆青禾。 她只是脚步顿了一下,那名黑影便彻底不见了踪迹。 阮轻湄忙走到陆青禾身旁蹲下,把人扶起来的同时探了探她的呼吸。 有呼吸,很平缓。 她紧绷了一路的身子终于逐渐放松下来。 她将陆青禾扶到床上躺下,去院子外查探了一圈,一无所获。 而屋内也没有明显打斗的痕迹。 没有打斗的痕迹…… 她不由拧着眉深思起来,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重又走进内屋,看见不知何时已经坐起,靠在床上的陆青禾,她眉头舒展开来,“你醒了?” 还有,“刚才是怎么回事?” 她一脸两句话问完,才逐渐察觉出陆青禾的不对劲。 美艳动人的女子看着她,那双平日里凌厉又勾人的眸子此刻只有一片茫然,随后她像是有些急,想要说话,却只是发出些不明不白的哼声。 “你怎么了?” 阮轻湄走近她,拧着眉问道。 陆青禾却只是不说话,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像是听不懂。 她没有再问,也没有犹豫,捏起了陆青禾的一直手腕把脉,脉象很正常,没有什么问题。 “你看着我……”她盯着陆青禾的眼睛,“我是谁?” 陆青禾怔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在努力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好久好久,阮轻湄一向很有耐心的人都快要没有耐心时,她才慢吞吞地说道:“师。” 只说了一个字。 阮轻湄:“师什么?” “师。”她像是没挺懂这句话的意思,蹙着眉尖重复刚才的那一个字。 “我叫什么?” 陆青禾仍旧静静地看着她,没反应。 阮轻湄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茫然无措的感觉了,一种身为医者却根本不知道眼前的人是生了什么病的茫然。 她咽了咽发干的嗓子,指了指自己,“我,师,的名字……” “花。” 陆青禾又是反应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说了一个字。 阮轻湄心情却并没有因为她的出声而感到放松,她站在那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陆青禾似乎丧失了语言能力。 不是指声带发不出声音,而是说,无法正常沟通,甚至连一些简单的交流都做不到。 陆青禾似乎也是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什么都没有发出声来。 阮轻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才不过短短一刻钟,一刻钟前还正常无比的女子现在却突然变成了这幅样子。 她几乎可以确定跟刚才那抹黑影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道对方是谁。 连唯一的知情者,现在也根本无法跟她交流。 为什么这一串串事件都这么巧呢? 谁要对陆青禾下手,谁能对陆青禾下手? 她脑海里有好多东西,一团乱麻。 “饿。” 一道有些细弱的声音在沉闷的空气里悄悄响起,拧着眉沉思的阮轻湄被拉回了思绪。 声音是陆青禾发出的。 她摸着肚子,小心翼翼地出声。 第139章 回玄真观 饿? 阮轻湄拧起了眉尖,“我们不是刚才吃过晚饭吗?” 陆青禾眨了眨眼睛盯着她看,琼鼻微微耸起,她这才又想起陆青禾大致听不懂她说话。 不过陆青禾说“饿”也着实引起了她的注意力,她走到陆青禾身边,从袖子里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针包。 长短不一的银针,泛着冷光。 陆青禾看着这些针,并没有表现出像寻常弱智病人那样的害怕情绪。 她很平静,因为她知道师父不会害她,而且她内心也大致明白自己应该是得了什么病。 她心中所想无法和阮轻湄交流,她一张口或者是一提笔,就不知道说什么,写什么。 她没有把单个字串联成句子的能力。 而陆青禾的反应也从侧面印证了阮轻湄对这个病情的初步猜测是正确的。 阮轻湄将食指放在了唇边,示意她安静不要动,陆青禾果真看明白了,抿着唇点了点头。 她的反射弧似乎比较慢,从刚醒来时的茫然,到现在才逐渐显出低沉的愁色。 阮轻湄坐在她身后,在她脖颈上的一些特殊穴位扎针时,能感受到陆青禾浑身上下笼罩的死寂和沉默。 她一定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阮轻湄想。 外面月影东升,沉香木的软榻上,一身烟灰色袄裙的女子侧坐着,阖眸摸着微微颤动的针尾。 身着朱砂色长裙的女子盘腿坐在她身前,握紧的拳头和微抿的嘴唇暴露了女子内心的不平静。 阮轻湄紧闭的眸子在某一瞬间睁开,她素手轻扬,七根银针在内力的作用下与肌肤剥离。 陆青禾侧身看向她,眸子有几分呆滞,又有疑惑。 阮轻湄看懂了她的眼神,刚想出口解释,但又想到她听不懂。 于是她便干脆没说。 方才她施针,其实是用内力贯穿过银针进入陆青禾的四肢筋脉探查虚实。 她发现,陆青禾体内的某处经络被堵住了,气息不能疏通。 而这处经络除了向大脑输送养分,应该还封住了语言系统,所以陆青禾才会丧失沟通的能力,同时又感觉很饿。 但也只是感觉而已。 “我没有见过这种病,眼下只能回一趟玄真观。” 阮轻湄看着陆青禾出声道,实则连她自己也明白这不过是自言自语。 陆青禾没听懂,自然不会搭理她。 “你先跟我回萧府罢,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也不放心。” 她说罢,将一只手伸了出去。 陆青禾懵懵懂懂,看着自家师父伸出来的手,很聪明地明白了她的意图,有些歉疚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阮轻湄握紧了她的手,又将搭在凳子上的一件风毛极厚实的披风给她披上,牵着她出了媚香坊。 路程并不远,街上早已宵禁。 她用轻功带着陆青禾,一刻钟后两人便已翻进了萧府的后院。 陆青禾不会武功,没法儿像阮轻湄那样飞檐走壁,阮轻湄几乎将她扛在肩上跳下墙头的。 落地时动静不小,难免发出声响,惊动了巡夜的丫鬟婆子。 第140章 未有书信 “这是……小姐?!” 先是那婆子提着灯笼走近,看清后惊叫了一声,而她一旁的丫鬟正是翠儿。 翠儿一脸惊喜,“二小姐回来了,快去通知夫人和老爷!” 阮轻湄甚至还没来得及拦,便有下人腿脚快,忙去禀报去了。 她索性也不再多说。 “翠儿,这位是陆姑娘,我先带她去院子里休息,待会去见爹和娘。” 翠儿不由看了陆青禾一眼,着实被这女子的样貌所惊艳。 她没敢多看,忙俯身点头道:“奴婢知道了,这就去通传老爷和夫人!” “嗯。” 随后阮轻湄又看了那些丫鬟婆子一眼,“你们继续巡夜罢,不用多管。” “是,小姐。” . 纯宁院。 西厢房里。 “你暂且就住在这里,明日我回一趟玄真观。”阮轻湄的声音缓缓响起。 陆青禾也没有听懂,不过她向来能审视情况,乖乖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阮轻湄看了她一会儿,脑袋里突然闪过灵光。 她走到书桌前,拿了一张空白宣纸,提笔蘸墨在上面画了起来。 不过半分钟就完成了。 她拿着那张画了简画的纸重新走到陆青面前,半弯下腰。 上面只画了一张床榻,一个小人躺在上面,闭着眼睛盖着棉被。 陆青禾点了点头,懂了。 见此,阮轻湄心中委实一喜。 她又重新抽出一张空白宣纸,在上面画了一两分钟,拿给陆青禾看,并且特意将后一幅简画放在了前一幅简画的右边。 两张画并列排着。 右边的那副画简略画了两个小人,一个小人梳着丫鬟髻,站在浴桶边,撒花瓣浇热水,另一个小人泡在浴桶里。 她看向陆青禾。 陆青禾也看向她,再次点了点头。 阮轻湄勾了勾唇,心中的那股茫然无措感终于消了大半。 她也是第一次认识到了两个人待在一起如果不能沟通会有多可怕。 “那我就先叫丫鬟进来给你沐浴,你沐浴完便先睡,明日我再来看你。” 有了那两幅画做提示,陆青禾看着自家师父的嘴一张一合,竟也能大致猜出什么意思。 阮轻湄转身离开的时候,包括随后进来了丫鬟伺候,她也没有惊讶和困惑。 阮轻湄出去后,由一名婆子提着灯笼,穿过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到了萧中天和白氏居住的安和院里。 “你这丫头,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听徐嬷嬷说你是从后院里翻进来的,怎么,还打算给娘亲一个惊喜不成?” 暖房里,白氏拉着阮轻湄的手,说个不停。 闻言,阮轻湄却是突然怔愣,锐利的眸子如刀片一样直视向萧母,“您不知道女儿今天回来?” 白氏惊了一下,随后嗔怪道:“你这孩子,你自己有没有给家里写过信,你不知道么?亏娘亲每天念着你,你连信都不写一封!” 白氏在这里向自家女儿诉说着心头的委屈,阮轻湄听着,脑海里回忆起什么,脸色却是愈来愈阴沉。 注意到她不对劲的白氏渐渐噤了声,有些不解地小声问道:“纯儿,你…怎么了?” 第141章 同去湖州 阮轻湄看向萧母,沉默了一会儿,实则是在压下自己的情绪。 半晌,她不动声色地问道:“萧稚呢?” 白氏不解何意,但还是答道:“那丫头前几日便同你父亲去了湖州老家,还有你大姐姐。” “原本我也是要一同去的,但是我想着,说不定你这几日便会回来,就待在家里等你了,正好你今天回来了。车马早已备好,咱们明天就启程。” 阮轻湄心里原本是在想另一件事的,但是萧母突然这么一说,她心里委实乱糟糟的。 “湖州老家?” “没错,每年年关之前都要回乡祭祖,咱们十几年来都是在湖州过年,至于你大姐姐,她待几日便须得回京。” 阮轻湄沉默了许久。 “嗯,我知道了。” “所以,这几日妹妹都不在京都?” 白氏察觉到她话里有话,“到底怎么了?” 阮轻湄想说有人伪装成萧稚的模样故意将她引走,但是她到底不忍心让萧母担心,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抹笑,“没事,就随便问问。” 白氏不由多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欲多说,便也没有再问。 “那你早点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 阮轻湄点了点头,“好,娘也早点休息。” 随后她便出了安和院,心中却是有一股被人耍了的憋闷,久久未散。 她隐隐有一股直觉,像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或者说不是在盯着她,而是在盯着陆青禾。 可为什么要盯着陆青禾呢?谁会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换言之,陆青禾威胁到谁了?又得罪到谁? 一点头绪都没有。 阮轻湄想得脑壳疼,或许是一整天精神过于戒备,躺在床上后没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是第二天早上。 “小姐,你醒了?” 翠儿端着盛了洗脸水、搭了毛巾的铜盆挑帘进来,看到自家小姐靠坐在床沿上发愣,不由出声提醒道。 阮轻湄回过了神,看向她,“咳,伺候我洗漱吧。” “是,小姐。” 阮轻湄洗漱好换好衣服已经是辰时一刻。 而西厢房里,陆青禾也在丫鬟的伺候下穿戴好了。 她穿的是阮轻湄的衣服,颜色偏素,倒跟她往日的穿衣风格大相径庭。 不过也别有一番韵味。 前厅里,白氏看着女儿身旁的这个陌生女子,愣了愣,“她是?” 她问阮轻湄。 “娘,这是我的一个好友,叫陆青禾。她家里没什么人,我便想着让她来咱家住段时间,省的一个人回家了只能守空空的屋子。” 阮轻湄故意说的惨了一点儿,果然,白氏的同情心瞬间泛滥,也不再多问,看着陆青禾时的怜惜之情不亚于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 “多水灵的一个姑娘啊,怎么就这般命苦?你呢,就放心跟我们同住,到了湖州,纯儿和稚儿都能陪你说说话,不会孤单。” 陆青禾没听懂,但她却不再轻易露出茫然的表情,只是抿着唇,淡淡地微笑。 白氏也未觉有异,只当这孩子性子安静,害羞,所以才不爱说话。 第142章 别有深意 湖州距离玄真观不远,从京都到湖州,要先坐马车,再乘船。 白氏和阮轻湄还有陆青禾都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陆青禾上了车之后便闭上眼睛假寐,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阮轻湄没有多看,三三两两地陪萧母聊天。 听闻女儿在教坊司内升任了司正,白氏着实一惊,随后便是替自家女儿欣喜,“你啊,真没让娘亲失望。” 白氏其实更想说,她有这个心性和能力,若用到其他正途上岂不是更好? 但话到嘴边,想了想,终究是没提。 “对了,娘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白氏突然激动地小声说道。 阮轻湄眨了眨眼,“什么?” “就在前天,江南俞家突然上门来提亲了,俞家在江南可是名门望族,虽未曾从仕,但在江南颇有义商的美名,我见过那公子的画像,人是极好的!” 阮轻湄听着萧母滔滔不绝地说,一时间如鲠在喉,表情有几分讪讪。 “怕是要让母亲空欢喜一场了…” 她说得小声,白氏没大听清,“什么?” 阮轻湄忙摇了摇头,“没什么!”顿了顿,她又道:“那后来呢?” 话刚一问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自己怎么还好奇起来呢? 白氏闻言,已然开口道:“你父亲和姐姐都不在京都,婚姻是大事,娘一个人怎么能轻易做主?便同那来提亲的管事说要等到会湖州老家时和你父亲商量商量。” 阮轻湄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她和萧文景另有了约定,她心知江南俞家这件事恐怕不会有后续了。 白氏不知阮轻湄心中所想,顿了顿,又自顾自说道:“我听人说,这俞家公子身长七尺,貌若潘安,性格温文尔雅还非常有经商之才。我听那管事说,你和那俞思寐是在回府前偶然相识的,你怎么从未和娘亲说过?” 阮轻湄轻笑了一声,正想回几句搪塞的话,还未来得及开口,笑容却突然顿住。 她扭头看向萧母,咽了咽发干的嗓子,“娘,你说…他叫什么?” 白氏笑了,“傻丫头,俞家公子,俞思寐啊!‘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仅看名字,便知是个痴情的人。” 阮轻湄却是呆愣住没再说话。 俞思寐…… 若她不曾记错…… 那个人的真名,叫贺长俞。 她心跳突然有点发快,脑子里乱哄哄的,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是她自作多情,还是他本就别有深意? 应该是巧合,她问过,他也亲口说过,不曾对她有那种心思! 回想起某人信誓旦旦的脸,阮轻湄不由松了一口气,像是浑身竖起的毛又被顺了下去。 “纯儿,你怎么了?” 白氏见女儿出神好久,连叫了几声都不答应,不禁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阮轻湄冲萧母强自笑了笑,“我没事。” 她虽然安了心,但是心里同时也记下了。 等下次见到萧文景时,她一定要好好问问他,“俞思寐”这名字…是个什么意思,才不管他是否为难。 第143章 东羌战俘 萧家一行人乘了半日马车,便改走水路乘船。 等船时,阮轻湄见码头上森严的守卫,还有往来巡查时严格的步骤,不由生疑,“码头上排查一向如此森严吗?” 她在和萧母说闲话,旁边同样等船的人闻言,插嘴道:“姑娘有所不知,最近从幽州逃难过来的流民越来越多,官府怕生乱子,才加大了排查力度。” “流民?”她更为不解,疑惑的目光看向那位热心肠的大哥。 那大哥打量了他们一行人一眼—— 除了长相俏丽的一位夫人和两位小姐,还有清秀的数名丫鬟,提刀的侍卫。 大哥爽朗地笑出声道:“一看你们啊就知道是京城来的,自从上次和东羌一战大败后,幽州那一带就一直不太平。” “因为怕东羌随时再攻过来,稍有些家底的便纷纷逃难往南来了。” “这世道啊,不太平。”大哥身旁的几位男子也说道。 阮轻湄沉默了一会儿,她知道这一战指的是镇国公那一战。 “幽州既然生乱,朝廷就不加派人手过去吗?” 或许是天高皇帝远,那些人人的谈话带着几分京城不曾有过的畅快,他们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道:“朝廷?嗐,卫老将军死后,朝廷还能有拿得出手的将领吗?” “又派过去的那些将领,一个个都是些欺上瞒下之徒,幽州都乱成什么样了,京城却还在温柔乡里醉酒眠。” 他们说的话让阮轻湄一怔,确实,若不是她们亲自来了趟湖州,根本无从得知外界乱成了什么样子。 湖州已经如此,那幽州更是可想而知。 “诶,这矮子还想逃?!”伴随着“啪”的一声鞭响,一个粗犷的男声吼道:“你们几个,把他给我抓回来!” 那响动就在码头不远处,隔着几个台子。 阮轻湄一早就注意到那边围着的人山人海,只是没怎么在意。 而如今听到这声音,不由抬眼看了过去。 似乎是有人跳下了水,想要逃走,但是随后便有几个壮汉接连跳下江中,去追人。 没一会儿,便押着一个小男孩从水里浮了出来。 那起先发号施令的男子更是甩着鞭子往男孩身上抽去,一鞭下去皮开肉绽。 白氏最见不得这种场面,脸色有些发白,“这…这光天化日,怎么还会有人当街施暴呢?官府都不管管吗?” 阮轻湄远远望着,能看见那小男孩的五官风格明显和大邕之人不同,并且发色偏浅。 而旁边那大哥在听到白氏惊愕的话后,已然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开口道:“夫人有所不知,那些小崽子都是战乱后东羌抓来的战俘,官府才不管呢。” “东羌人?”白氏惊了一下。 那大哥身旁的人道:“是啊,东羌杀我大邕百姓不知凡几,在幽州边界更是大肆烧杀抢掠,夫人若是心疼他们,谁来心疼咱们大邕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呢?” 白氏沉默了,没有说话。 不能管的,她干脆不看,“纯儿,我先去船上等着。” 第144章 买卖奴隶 阮轻湄点了点头,半晌,见身边坐着的陆青禾一脸兴致地望着哄闹的方向,不由挑眉,“你想去看吗?” 陆青禾眨了眨眼,这句话并不难,她拧着眉思考了良久,才慢吞吞地说道:“看。” 这一出口,旁边那些人看向陆青禾的目光都带了点诧异。 那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没成想如此标致的小娘子,竟是个傻子。 阮轻湄看了那些人一眼,不咸不淡,那些人却下意识地收回了目光。 “走,我们过去看看。” 她对陆青禾说。 “姑娘,那边是奴隶市场,您多少得带点儿银子去。”不知何人出声提醒了一句。 阮轻湄回头,冲提醒的那人微微颔首,“多谢。” 她和陆青禾走过去后,才发现那地方很大。 靠近码头,巨大的圆台四周围着熙熙攘攘的人,台子上搁着不少的大铁笼,铁笼里是或没精打采或沉闷不语的东羌战俘。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的共同特点是都非常疲惫,穿着粗布麻衣,神情倦怠。 像这些战俘,即便被人买走了也只能一辈子为奴为婢,没有丝毫尊严和人格。 阮轻湄双手抱臂,那双淡漠如水的眸子不带任何感情地打量着这些俘虏。 在她没注意的时候,身旁的陆青禾不知何时已经跑了出去。 阮轻湄注意到人不见了时,陆青禾已经走向了最中央的那个笼子。 她内心惊了一下,忙跟了过去。 奴隶主们为了将这些奴隶卖个好价钱,基本上不会让这些奴隶们太邋遢,至少脸干干净净,能看得清容貌。 而位置越靠中央,自然是各方面条件越好,价格也越贵。 阮轻湄走到陆青禾身旁蹲下,不解的目光看向对方。 而陆青禾则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笼子里的人,对她根本不带搭理。 阮轻湄:“……” 她没说什么,顺着陆青禾的视线看向笼子里的人。 眸中不由自主划过一抹惊艳。 那是一个小女孩,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五官精致宛如瓷器,见之难忘。 只是她蜷缩在笼子里,气息出多进少,看样子活不久了。 一旁的管事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忙笑着走了过来,主动介绍道:“两位小姐,这名奴隶绝对是上乘货色,长大了也绝对是美人坯子,你看看,喜欢的话三百金您买走,怎么样?” “三百金?”阮轻湄不由轻笑了一声,“这位管事,我若是没看错,这人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吧?三百金,买一具尸体?” 那管事面色一滞,讪讪道:“这位小姐,我们这也是官府营生,三百金明码标价,少不了,要不您再看看别的?” 阮轻湄面上没什么表情,笑容也只是若有若无,“三十金,我要她。不然就算了。” 那管事面色果真有些为难,“您…您这未免太低了。” “怎么着也得五十金,不然不好向上面交代啊。” 这些天已有不少人来问过这名奴隶的价格,但都因为怕买回去活不了几天,反倒沾上晦气所以都没谈成。 管事心里也急,怕再拖下去,人直接就死了。 阮轻湄闻言,只是勾了勾唇,“成交。” 第145章 悬壶济世 她突然答应得这么痛快,管事的心里不禁恍惚升起一股错觉。 亏了,亏大了! 但是三百两银子买一具尸体,怎么想都是这小姑娘亏嘛。 这样想着,他乐呵呵接过了银票。 然后将奴隶的身契交给了阮轻湄,“你慢走。” 阮轻湄接过身契扫了一眼。 唐彩。 “战场上的俘虏,你们倒是挺知根知底的。” 那管事笑说道:“姑娘哪里的话,不过是官府诹个性命编号,记录在册,这家伙若是敢跑,您只管报官便是。” 阮轻湄点了点头,“这样啊。” 然后就没再说话了。 管事让人打开了锁,铁门被拉开,有小厮架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姑娘出来。 阮轻湄正要叫人去喊一下萧府的侍卫,刚转头,便看见陆青禾巴巴地跑过去主动搀扶那个小姑娘。 脸上的表情分外祥和。 她不由挑了挑眉。 若她没记错,陆青禾这丫洁癖很严重。 而那小姑娘虽然面容白皙干净,但身上可以说是灰扑扑的,甚至是脏兮兮的。 陆青禾只是丧失了语言能力,又不是摔坏了脑子。 不顾自己的洁癖而对一个东羌小姑娘一见如故,还这么亲切,一定有重要的原因。 她兀自思索着,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有什么东西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划过,让她欣喜。 不过仍旧存疑,尚有待考证。 她看向那小姑娘的神色不由深了几分,只不过什么都没说。 陆青禾自己要扶,她也没拦,索性更不用麻烦着去叫侍卫。 陆青禾掺着一个小姑娘走在她前面,她双手抱胸漫不经心地跟在后面。 回到码头时,刚好他们的船要出发了。 白氏坐在船里,见自家女儿带回来的朋友还扶着另一个小姑娘进来时,惊了一下。 特别是她能明显看出那个小姑娘出多进少,像是活不长久了的模样。 “纯儿……这是?” 阮轻湄看了白氏一眼,不动声色地将人从陆青禾手中接过,半扶着对方。 那名叫唐彩的小姑娘艰难地半睁开眼,觑了阮轻湄一眼。 对方有些重,阮轻湄只是蹙了蹙眉,倒也没放在心上。 “娘,我在那边奴隶市场转悠着玩,偶然看见这小姑娘,觉得合眼缘,就买下来了,留着当个丫鬟也成。” 她从头到尾没提陆青禾。 白氏闻言,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东羌人啊…纯儿,咱家又不缺丫鬟,更何况,这小姑娘看样子怕是……” 白氏虽然没说完,但阮轻湄基本上也能猜出对方的未尽之语。 八百年没撒过娇的阮轻湄清了清嗓子,先把唐彩扶着到船内的软榻上靠坐着,随后走到白氏跟前挽住了便宜娘亲的胳膊。 “娘,女儿正是看她可怜才决定买下她的,我想着自己也算是略懂一些医术,说不定能救下她呢。” 白氏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在忠勤伯府,纯儿施针救南哥时那一幕,原本想说的话也不由咽了下去。 “可她到底是东羌人。”白氏终究有戒心。 比起对旁人的同情,她更在乎自家女儿会不会受到伤害。 第146章 脉象忒乱 阮轻湄看懂了白氏眼中的担忧,猝不及防心里一暖。 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来,声音也软了几分。 “娘,你放心。女儿心里有数,再说了,这么小的丫头,能有什么坏心思?” 她最后这两句话纯属为了安萧母的心才这么说。 一脸认真地说出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本事。 毕竟两年前她刚从玄真观回到阮府时,阮骊歌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 她不知不觉就想到往事,神思飘远了一会儿,但很快又飘了回来,一脸“尽管放心”的表情看着萧母。 白氏见她如此坚持,也不好再说。 “那好吧。我看着小丫头面相不坏,是个通透有灵气的,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说服了萧母,阮轻湄心中便没了什么负担,“那我和青禾先把着丫头扶到内室休息,我帮她看看伤。” 白氏点头后,她转身看了陆青禾一眼,陆青禾基本上也能猜到什么意思,一声没吭地跟着她去了船舱内室。 这条船很大,有活动区,也有休息区。 两人把唐彩扶到了一个空房间,阮轻湄用眼神示意陆青禾关门。 而后打量了一眼唐彩的面色。 “能说话吗?” 她漫不经心地问。 靠坐在床榻上的唐彩颇为费力地半睁开了眼睛,“嗯”了一声。 点头的动作几乎微不可察。 她以为面前这个女人是要救她,不曾想对方根本不急着救她,而是指了指身旁另一个女人,“你认识她吗?” 唐彩一愣,她之前匆匆瞥过一眼这两人的模样,眼下实在没有力气掀开眼皮,因此也没看,只是摇了摇头,“没见过。” 摇头的动作同样微不可察,声音也有气无力,细弱蚊蝇。 阮轻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姐姐,你不是要救我吗?”唐彩抿了抿唇,细声开口道。 模样颇有几分可怜。 阮轻湄面上没什么表情,“不一定能救得活,我先看看。” 说罢,她执起唐彩垂在床边的一支手腕,细细把脉。 那截手腕白皙纤瘦,是再标准不过的女子手腕,只是脉象颇有几分杂乱。 阮轻湄皱了皱眉头。 心中不忍笑。 枉她自以为医术已经尽承了师父的衣钵,哪曾想下山后接二连三遇见诊不出来的怪病。 她真得回玄真观重新学一学医术呢。 她良久没说话,榻上的小姑娘心中沉了沉。 暗骂这女人莫不是个庸医?那种只会点皮毛就敢说自己通医术的沽名钓誉之辈? 她心里暗暗咬牙,面上却分毫未表现出来。 她心里约莫有数,知道自己只是普通的外伤。 而之所以会严重到危及生命的程度,只是因为长期未曾得到有效的医治,伤口扩散感染罢了。 空气中沉默了良久,阮轻湄并不知道某个白切黑的小丫头已经在暗暗吐槽她了,只是如实说道:“你的脉象特乱,我看不明白。” 唐彩心中正要骂,突然想到什么。 脉象乱…… 她半睁着眼睛,眸光微闪。 第147章 天真单纯 原本只是一闪而过的情绪,却被阮轻湄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不动声色地问榻上的小姑娘,“你怎么了?” 唐彩心中着实惊了一下,不过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她只是低声道:“姐姐,我不想死…” 有几分让人心疼。 阮轻湄心里被戳了一下,她不由收起了怀疑和试探。 “放心,你的外伤我还是可以医的,我只是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脉象,看不出内里是否有什么病症。” 她想着总归是要回一趟玄真观,总归是要查阅医书典籍,找一找有没有类似唐彩这样的情况也就顺手罢了。 唐彩心中原是真有几分悲伤的,毕竟以为自己遇上这么个庸医,只能等死了。 但是冷不防听见阮轻湄这样的话,差点没闷出一口血。 明明能治却非说什么脉象乱诊不明白,她没病死也要被这一惊一乍吓死了。 而自己的身体唐彩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只要这女人能把她的外伤治好,她基本上就没什么危险了。 “谢谢姐姐。”她细声细气地道谢,活脱脱一副凄美小白花的模样。 阮轻湄趁着说话的空当,余光瞥了陆青禾一眼。 陆青禾正乖乖地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双手托着下巴,面色安详地盯着一个方向看。 而她盯的方向,正是唐彩所在的方向。 阮轻湄从最初买下唐彩时心中就有疑问,不过当下之急得先治疗这人的伤。 她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瓷瓶,“这是回春丹,能治一切外伤。” 她以为唐彩不懂,还特意解释了一下。 但是没想到唐彩听到丹药名时,情绪明显起了波澜。 “回…回春丹?”她声音依旧有气无力、细弱蚊蝇,只不过这次带了几分诧异和怀疑。 这女人怎么可能有回春丹这种宝贵的丹药?开什么玩笑? 唐彩心中所想阮轻湄并不知道,她只是微微挑起了眉,“你听说过?” 唐彩轻咳了一声,“姐姐有所不知,我家里从前是做丹药生意的,所以略有耳闻。” 阮轻湄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这回春丹还是她从玄真观带下来的,因为炼丹的药材颇为珍稀,她自己现有的,也就这一颗。 “你既然知道,也用不着我多解释,服下吧。” 她伸手将丹药递了过去。 唐彩艰难地抬起手,接过丹药,递到嘴边丝毫没有犹豫地吞了下去。 阮轻湄:“啧,你不怕我下毒?” 唐彩一脸懵懂地抬眼看向她,有些错愕又有些呆的模样,“啊?” 实则内心暗暗吐槽这女人脑子有毛病啊,当她是边上坐着的那个弱智吗? 毕竟阮轻湄如果想让她死直接不救她就好了,哪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还给她下毒。 她心里吐槽得越狠,面上越懵懂。 阮轻湄叹了一口气,没忍住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你也太单纯了,幸好我不是坏人,不然你又几条命够死的?” 唐彩猝不及防感受到头顶上的作乱的手,浑身僵硬,脸色有些黑,但还是忍着。 她一脸单纯地小声道:“我知道姐姐不是坏人。” 第148章 小舅舅 阮轻湄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道:“丹药服下后便好好休息,明日差不多就能好全了。” 唐彩:“嗯,谢谢姐姐。” 阮轻湄看向陆青禾,“走了。” 在陆青禾眼里,她只能看见自家师父嘴巴长了长,她安静地眨了眨眼。 阮轻湄想了想,试探道:“……我们走吧?” 陆青禾拧眉沉思了半晌,然后点了点头,“走。” 这一幕落在榻上的唐彩眼里,她觉得又好笑又奇怪,这俩人在闹哪样? 她的脑海里恍惚间似乎闪过了什么东西,她没细想也没深想。 等到阮轻湄和陆青禾一同离开了房间,并且有丫鬟过来把房门关上之后,她才缓缓闭上眼睛,卸下紧绷了好几天的神经。 越往南气候越温郁,江水的碎冰渣子浮沫也渐渐少见了。 这几日不曾下雪。 等到了湖州地界时,已经是三日后。 一路上人多眼杂,阮轻湄没来得及问唐彩心中所疑之事。 但因为心中一直有疑问,所以盯她盯得紧了些。 而唐彩自从前两日伤好之后,就一直想着趁乱悄悄逃跑,无奈刚有什么动作就被阮轻湄发现。 她以为是阮轻湄早已生了疑,也就不敢再轻举妄动。 “姐!” 下码头时,萧家的众人都来接应。 阮轻湄尚没来得及站稳,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喊叫。 她抬眼望去,穿着一身嫩黄色袄裙的萧稚兴冲冲地朝她跑过来。 萧稚原本是挺兴奋的,但是刚一走近就被自家二姐姐那冷得蚀骨的目光吓得一哆嗦。 她颤了声,“二,二姐?” 阮轻湄那一瞬间流泻出来的眼神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她不动声色地挤了个笑,“没事。” 一旁,早已经能活蹦乱跳的唐彩狐疑地看着萧稚和阮轻湄二人。 她敏锐地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 而在她旁边,陆青禾安安静静同时却也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 唐彩被盯烦了,“你看什么看啊?” 陆青禾听不懂,但是能看懂她脸上不耐烦的表情。 她腮帮子鼓了鼓,微微捏了紧拳头,想揍人却只能压下,然后冷漠的视线转向别处。 唐彩:“……”疯子。 又疯又傻。 而另一边,萧稚有些小心地凑到自家二姐身边,“你怎么了啊。” 她还是不太放心,毕竟刚才那一瞬间的眼神骇人道到她差点给跪下了。 阮轻湄看了她一眼,神色有几分抱歉,“真没事,我就是坐船坐得太累了。” 萧稚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也不知是信没有信。 “这就是纯儿了吧?”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阮轻湄愣了一下,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就在距离她几步不远的位置,萧父身旁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五官和萧中天有几分相像。 阮轻湄回过神来,几乎是迅速便反应过来,得体地微笑道:“纯儿见过舅舅。” 萧中宣长了一副不怒自威的面庞,反倒是身为长兄的萧中天看起来更加平易近人些。 萧中宣对她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萧父,“马车已经备好了,茉儿早就念叨着想见一见这位二表姐。” 第149章 漂亮姐姐 “茉儿是?” 马上车,阮轻湄见萧稚仍旧是一副小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没话找话,希望能缓解一下尴尬。 果然,萧稚闻言,忙兴冲冲道:“那是二堂姐,比二姐你小一岁,叫萧茉茉。” “二姐你不知道,茉儿堂姐人特别好,特别温柔,你见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阮轻湄倒是对萧稚口中这个大夸特夸的堂妹没什么感觉,在她看来,只要眼前这个便宜妹妹把刚才的事情翻篇就好了。 “二姐姐,这两位姐姐是谁啊?” 方才在码头初见时,萧稚就心中疑惑了,只是一直憋着,倒不是不敢问,而是没心思问。 眼下她已然忘记了方才的事,兴致便又上来了。 阮轻湄见自家这个便宜妹妹实在没心没肺的好笑,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一旁,百无聊赖地盯着姐妹俩聊天的唐彩愣住了,她猝不及防看见阮轻湄笑。 这个女人从始至终给她的感觉都是冷漠,带着点玩世不恭和漫不经心,即便是笑,也只是不走心的笑。 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女人笑得这么暖。 她脑海中只有两个字,真诚。 真诚…… 或许是远离故国,漂泊异乡,人就越发容易多愁善感起来。 她别开了视线,不打算再看。 顿了顿,干脆闭上了眼睛假寐。 阮轻湄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依次介绍道:“她是陆青禾,她是唐彩,都是我的朋友。” 关于教坊司抑或是东羌战俘这些,太繁琐,她也不想让萧稚知道,便笼统地用“朋友”二字概括。 萧稚点了点头,眼中有明晃晃地兴致。 她喜欢漂亮小姐姐。 “青禾姐姐好,阿彩姐姐好。” 陆青禾微笑地冲着她眨了眨眼睛,萧稚也未觉有异。 反倒是唐彩,本就被阮轻湄突然冒出的“朋友”二字惊得心乱,一时竟没听见萧稚是在跟自己说话。 因为这几日在船上,唐彩把自己活脱脱伪装成了一个单纯柔弱小白花,不理人还真显得有几分怪异。 阮轻湄不由看向她,“你怎么了?很累吗?” 唐彩听到阮轻湄的声音,逐渐回过了神,她睁开眼睛,有些羞赧地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些走神了。” 她说罢,一脸单纯地看向萧稚,“萧稚妹妹,你好啊。” 没一会儿,萧稚则兴冲冲拉着对方盘问谁年龄更大一些。 她两人几乎同岁。 萧稚明年四月及笄,她和柳莲生的亲事基本上家里已经默认了,成亲吉日便定在及笄礼过后。 由此也足以窥见,萧母希望她早点嫁人的心愿是多么迫切了。 阮轻湄在内心叹了一口气,车马摇晃,她抬眸看着窗外。 萧府在湖州也是属于名门望族,远远地便能看到府门前矗立的两座大石狮子,很有威严。 而湖州萧府宅邸的占地面积,是要比京城大了不知数倍。 “到了。”萧中宣说了一句,然后便出声让早已在门口侯着的丫鬟小厮们来搀扶放脚蹬。 第150章 蛮横无礼 阮轻湄挑开车帘走下马车,在一众陌生的面空中罕见地发现了一个熟人。 “陵安表哥?” 苏陵安身穿天青色的长袍,和众人一道立在石阶前,没有任何惊讶地微笑着冲阮轻湄颔了颔首。 阮轻湄恍惚间记起,萧母白氏也是湖州人士,因此姨母那边自然也在湖州。 这么一想,苏陵安同样在年关时节回到祖宅,也无可厚非了。 至于她,她心里到底是有几分心虚和尴尬的。 简短地打过招呼,阮轻湄便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早听闻舅母在信中提起,说我二堂姐是个如花似玉般标致的人物今天一看,果真名不虚传呢。” 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带着笑,缓缓响起。 阮轻湄扭头看过去。 发现那人就站在苏陵安身旁,年岁看上去约莫比她小,比萧稚大。 “茉儿堂妹。”她淡笑着打招呼。 萧茉茉主动走了过来,亲昵地挽住阮轻湄的胳膊,“我常听母亲提起过姐姐,据说姐姐还在京城教坊司的考核中胜出,做了女先生。” “堂姐跳舞一定跳得很好吧?” 阮轻湄垂眸看了一眼被挽着的手臂,没说什么,也没抽开,“还行。” 她淡淡道。 “茉儿,成什么样子?即便要叙话也得先让客人进门哪。” 一个穿着富丽的妇人挥着帕子,笑着训斥道。 萧茉茉立马后退了一步,“瞧我,我见到堂姐这般钟灵毓秀的人,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失礼之处,堂姐可一定莫要怪罪。” 阮轻湄:“哪里的话。” 不管她说再多,阮轻湄都仅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萧茉茉心中有数,自觉讨了个没趣,也便不再特意往阮轻湄跟前凑。 几人刚踏进府门,远远便瞧见一个小厮横冲直撞跑了过来。 萧中宣不由拧眉,低沉着声音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老爷,不好了,大小姐把太守的儿子给打了!” 萧中宣吓了一跳,随后又羞又愤,“这个丫头一天天净知道给我惹事!” 萧中宣的妻子周氏也不由蹙眉,“人在哪儿?” “朱雀街上。”下人颤颤巍巍地答道。 “这丫头几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不是让她禁足的吗?怎么就又跑出去了?” 因为突如其来的消息,萧家一时显得有点乱。 萧中宣不好意思地看向自家长兄,“大哥,真对不住,我现在得带人去太守府赔罪,等晚上再好好招待你们。” 萧中天:“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快去吧,我和你嫂嫂又不是摸不着家门。” 萧中宣忙“诶”了一声,然后着人去库房取了上好的珍宝药材等物,乘轿子赶往太守府。 阮轻湄看在眼里,心中也不由忍不住“啧”了一声,地方官比京官富得流油,所言不虚哪。 “他们说的大小姐是何人?”阮轻湄问萧稚。 萧稚撇了撇嘴:“就是舅舅和舅妈的大女儿啊,叫萧淼淼,可蛮横不讲理了呢,姐,她上次还要动鞭子打我来着。” 萧稚说得可怜,阮轻湄却忍不住笑出了声,“是吗?” 第151章 送你回家 萧稚:“二姐,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她愤愤不平地控诉了一句后,忍不住道:“反正二姐你不要多理会那个人就好了,那人完全就不讲道理,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哪像茉茉姐,她跟茉茉姐根本就不像是亲姐妹。” 她兀自说着,没注意到一旁的萧茉茉眼神微微闪烁。 萧茉茉不由淡笑着解释道道:“稚儿,淼淼她本心不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萧稚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好吧。” 萧茉茉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们一眼,随后主动对阮轻湄道:“堂姐,我先带你去你住的院子吧。” “自从数月前家母得知你回到府上的消息后,便开始让人着手布置老宅的院子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所说的院子。 阮轻湄第一眼看过去就是很大,很雅致。 “多谢舅母费心了。”她微笑道。 萧茉茉:“堂姐哪里的话。这屋里如果有什么却的少的,你和我说,我让管家再去添置。” “好。” “那堂姐你们赶路累了好几天了,先休息一下,我就不打扰了,等晚上再一起去前厅用饭。” 阮轻湄点头目送着萧茉茉离开。 随后收回了视线,打量起自己的院子。 不得不说,萧茉茉虽说长得只能算清秀,但是浑身那股大家闺秀的气质可谓是拿捏得死死的。 让人很舒服。 “你们自己挑屋子罢,喜欢哪间就住哪间。”她对陆青禾以及唐彩说道。 陆青禾没说话,唐彩抿唇微笑着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姐姐。” 如果说萧茉茉是浑身自带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那么在阮轻湄眼里,唐彩则是浑身自带让人怜惜、让人保护欲上升的buff。 她觉得这小姑娘一举一动,眉眼和头发丝儿都长在了她的怜惜点上。 于是便不由多说了几句,“关于你脉象紊乱一事,我过几日会去玄真观查一些医书典籍。” 她本意是想让唐彩稍稍安心。 然而唐彩听了她说的话,眸子不由睁大。 又是回春丹又是玄真观……这女人是什么来头啊? 而且如果这女人所说属实,那万一她真的看出来她的脉象是怎么回事,她岂不是就危险了? 唐彩慌了。 她决定这几日一定要想方设法逃走。 “嗯,姐姐费心了,我本也不抱什么希望,能遇到姐姐,捡回这条命继续苟延残喘,已经是我的万幸了。” 她神情有些哀伤。 阮轻湄也不知怎的就看出来了唐彩是想到故国了。 “等你伤治好,如果你想回东羌,我可以派人护送你回去。”她不由出声。 唐彩闻言,抬头,“你……会送我回东羌?” 她满目诧异,毫不加掩饰。 阮轻湄点了点头。 “那姐姐当初在码头买下我,没有别的用意吗?”唐彩半垂着眸子,小声问道。 闻言,阮轻湄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差点忘了,是有一件事。”她少有的尴尬。 唐彩:“……”淦! 第152章 子母蛊虫 “听闻东羌多善蛊。” 庭院里只有三个人,阮轻湄仍旧放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她从最初在码头时便有怀疑了,她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陆青禾又没有任何中毒的征兆,所以只可能是别的原因。 有什么东西不似毒药却能达到和毒药一样的效用呢? 她想到了蛊。 因为看到了唐彩,特别是陆青禾对唐彩明显的兴趣。 “实不相瞒,我会到那个奴隶市场,还是陆青禾拉我过去的,我会买下你,也是因为青禾。” 她看着唐彩轻声慢语地说道,极其坦诚。 唐彩愣了一下。 眸光转向阮轻湄身旁的女子,这也是她第一次正视这个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女子。 “你说她?为什么……” 阮轻湄直视着唐彩的眼睛,“我想问你。” “她不会说吗?” “她听不懂,也说不出来。沟通困难,但不是傻子。”阮轻湄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唐彩听罢,数日前脑海中偶尔闪过的什么东西突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忘灵蛊。” 她轻声喃喃道。 阮轻湄眉头骤然紧缩,“你说什么?” “你描述的这种症状,很像我们那里的一种蛊虫,名曰忘灵。” 阮轻湄怔了好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紧张起来,“那…可有解决之法?” “很简单,只要杀了母蛊,子蛊自然就会死去。” “母蛊?” “嗯。”唐彩点了点头,而后视线再次看向陆青禾。 她走到陆青禾身旁,将陆青禾的右手手腕执起。 而后又看向阮轻湄,“姐姐,借银针用用。” 阮轻湄不知何意,但还是从袖中取出了随身的针包摊开。 唐彩从中取了一枚粗一点的针,然后别过针尖,用针头抵上陆青禾腕间的皮肤,细细地、一点一点地磨。 陆青禾是能感觉到微痛的,但是因为她知道自家师父在一旁,没乱动也没尖叫。 腕间的肌肤足够娇嫩,很快,就渐渐泛起了一片红,有点类似于刮痧,却又不一样。 阮轻湄是一直在盯着陆青禾的手腕的,陆青禾自己也在垂眸看。 因此当她们看到顺着手腕渐渐浮现出的一条深红色的细线时,眸中不无惊愕。 “这是…什么东西!?” 唐彩收起了针,“这就是我说的子蛊,这条线则代表了子蛊的生命强度,活得很好。” “那要怎么才能找到并且杀死母蛊?不能直接把子蛊杀死吗?” 闻言,唐彩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浑身有一股让人很不舒服的悲凉稍纵即逝,“想要把子蛊杀死,只能把被种下子蛊的那个人杀死。” 阮轻湄对这种残忍又霸道的蛊术闻所未闻,她怔了片刻,迟疑地问道:“母蛊也是种在人体内的吗?” 唐彩面色很淡地点了点头,“嗯。” “所以……” “所以姐姐要想救她,只能找到那个被种了母蛊的人,然后把那个人杀死。”唐彩替她说道。 阮轻湄许久没有说话。 陆青禾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是能明显地感觉到气氛有些沉重,她略微有些焦躁地眨了眨眼。 第153章 负心郎君 东尧国,邺城。 光耀夺目的红日高悬在天幕,七月热气蒸腾,浓绿的树荫中,几只夏蝉竭力嘶鸣。 天气毒热难耐,却依旧阻挡不住百姓们对围观迎亲队伍的热情。 只见泥灰色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数名脚夫抬着一辆五彩细绸环绕的朱红色花轿。周遭喜庆的乐声绕梁不绝,花钱一把又一把地被洒向人群,百姓们哄抢一片。 今日是沈家相公迎娶姜尚书幺女的大喜之日,众人捡钱之余不免议论一番。 “要说这沈家相公也真是捡了大运,明明是个穷酸文人,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高门权贵,你说这样的好事儿咋没让我们遇到呢?” “穷酸文人又如何?架不住人姜家小姐喜欢不是?再说了,你想有那种好运,也得先有像人家那样俊俏的脸!不然怎么勾得住千金小姐?” 另一个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不屑道:“就阮轻湄那种乡野里养出来的悍妇,即便认了我姜家的祖先,骨子里仍是粗俗至极,也配称千金小姐?” 这人百姓们认得,是半月前调戏姜家二小姐不成,反被人家追着大半个街胖揍了一顿的姜家表公子。 众人见他脑袋上仍包着的白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表公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二小姐就好的很,长得漂亮又没半点架子,之前我家鸡跑出去了,还是二小姐帮我撵回来的呢!” “对啊对啊!我家的猪也是!” “还有我家的狗也是!” 百姓们议论纷纷,然而被议论的主人坐在偌大的花轿里却懵圈了。 她能说,她自然老死后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嫁人的时候吗?她这是……重生了?! 阮轻湄的头上还罩着大红的盖头,她犹疑着用自己白嫩如水葱的手指挑开了盖头。恰逢一阵风过,借着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新郎装的俊逸男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沈知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沈知言。 想当年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动心也不足为奇。 再加上她的嫡姐姜朱清从中说和,以及她父亲有意结亲,这门婚事筹备的很顺利。 顺利到她以为自己是整个东尧国最最幸福的姑娘,父亲慈爱,同父异母的嫡姐温良友善,连亲事,都是许配给爱情。 可成亲以后她才知道,沈知言根本就不爱她。 在她被以姜家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之前,沈知言一心一意爱慕的都是她的嫡姐姜朱清。 只是姜朱清已与皇太子定有婚约,父亲姜如海又不愿放弃沈知言这个好苗子,便将她许配给他。 事实证明,姜父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数年,沈知言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竟一步一步坐到了当朝宰辅的位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后来姜家垮台,也是沈知言拉了一把。 不仅尽心安置岳父岳母,还将大姨子接到了府中,专意为其筑了一座价值万金的芳菲阁,就连她自己都心生艳羡。 第154章 逆天改命 年少时的喜欢终于在沈知言的冷遇和嫡姐时不时在她跟前晃悠显摆中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却总是被沈知言已对其官声不好为由给拒了。她算是想明白了,沈知言就是想囚禁她,好报少年时所受的奚落之仇。 可她阮轻湄从不是那种轻易服输之人,越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就越要过好给对方看看。一不小心,就玩成了整个东尧的女首富。 这开挂的人生,啧啧。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虎皮褥上,听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欢欢喜喜地预备养一千个面首时,沈知言居然以女嫁从夫为名,将她名下的产业全都收归到了自己名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福没享过?这么大岁数,也没啥可活的了,既如此,一杯毒酒,跟沈知言同归于尽。 然后,她就重生了。(ps.生命可贵,请勿模仿。)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阮轻湄却在发愁如何逃婚。 上辈子就那样将就过去了,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至于嫁人?谁爱嫁谁嫁。沈知言那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白眼狼,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期许给恶心地透透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仗剑天下的女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逍遥自在,岂不比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绣阁舒坦多了? 不过想这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到了沈家,只听喜婆高唱了一句:“落轿——”,阮轻湄便明显感觉到花轿被放了下来。 “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喜婆又唱了一声,便来至轿门前,欲扶新娘下轿,然而久久不见女子的手伸出。 喜婆疑惑,便挨着轿门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仍不见动静。 做这一行多年,也便有了些经验,见此情况,喜婆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拉开轿门一看,果然! “新娘子不见了!”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内,喜婆大叫出声。 偌大的沈家前院儿一时间鸦雀无声,敲锣打鼓的停了,就连跟亲的百姓切切私语声都没了。所有人都是一惊,且目光皆聚集于轿门。脚夫们更是惊了,毕竟他们抬的时候,这花轿的重量可不像是没坐人! “这是逃婚了?”有人议论。 “怎么可能,姜家小姐和沈家相公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逃婚?”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第155章 半路搭救 上辈子就那样了,这辈子已知结局,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 眼看着距离逐渐被拉进,以及身后之人伪装出的温柔面孔,阮轻湄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她眼尖地瞧见了两臂之远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的毛板栗。 阮轻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她抄起簸箕便往后一撒,沈知言骑术本就不好,如此一来,顿时便听见人仰马翻之声。 沈知言摸着摔痛的髋骨,素来温柔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一丝阴鸷,却又在姜父追上来后瞬间收敛了下去。 “给我捉住那个孽女!” 姜父愤怒地大吼一声,随后的姜家侍卫都齐声应“是”。 此时的阮轻湄已跑出了很远,但也架不住身后一群常年练武的侍卫死追。 她以及计划过了,今日是绝对不能会姜家的,又要甩掉这些人,她必须出城,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晚上。 思量好之后,她一面拼命狂奔,一面四下打量,也不知是老天怜惜亦或是什么,她居然在一个赌场门口看到了一匹马! 其主人拉着缰绳,似乎是要交给赌场的小厮牵去马棚拴着。 “刘二,小爷这匹马可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来的,你可一定要给我看好,听到没?”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认真地叮嘱道,显然十分看重这匹爱马。 被唤作刘二的小厮一脸谄媚道:“太子爷放心,您来了这么多次,咱什么时候让您糟心过?” “那就好。” 东尧国的皇太子名叫萧文景,他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刘二,岂料一片红色如一阵旋风般自他眼前掠过,再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宝贝良驹便被人给夺了去。 那女子策马而去,一袭火红色嫁衣凌乱,再看看她身后的一大堆人马,萧文景知道了,这女子原是在逃命。 虽不想多管闲事,可那马他实在喜爱,那女子拿去了八成是还不回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 只见他不顾身后小厮担惊受怕的呼喊,纵身一跃,稳稳地踩上了马鞍,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前身贴着阮轻湄而坐。 抢了别人的马本就理亏,未曾想对方还有这一手。阮轻湄几乎瞬间就判定了形势,仅凭她那三角猫的功夫,她打不过他。 “好汉,大哥!那啥,您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抢你的马,我……” “少废话,出城吗?”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阮轻湄怔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出城!” 她说完,萧文景便从她的手中抢过了缰绳,而对方的纵马技术也显然比她好上很多,不一会,便将追兵远远地甩掉了。 两人一马,朝着出城的方向稳稳奔去。 追击的私卫们未曾见过皇太子的样貌,都以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二小姐的相好,便调出一人回去禀报老爷,剩余的人分路包抄。 再说另一边,二人很快就出了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身轻如燕般下了马。正当她欲抱拳道谢时,陡然间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第156章 回家受罚 俊美是再俊美不过的,甚至比沈知言还要更胜一筹,只是…… “陛下!” 许是前世受那个铁血君王的荼毒太深,阮轻湄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便失声尖叫道。 萧文景闻言挑眉道:“你见过这么年轻俊悄的陛下?” 阮轻湄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是当皇太子时的萧文景。 眼前人落拓不羁,自有一股风流潇洒,与数年后那个冷酷决绝的铁血君王在气质上便是截然不同。 回想起前世,阮轻湄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位也是个可怜的主儿啊! “谢太子殿下相救。”收起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阮轻湄冲萧文景抱拳行礼道。 “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我等俗人见之难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还是未来的皇帝? “得了,看你这样子是逃婚吧?今日城中只姜尚书家的幺女出嫁,你便是?本殿下听闻姜姑娘痴心那人久矣,怎会中途逃婚?” 骑在马上的少年分析了一会,“唔”了一声,又道:“小爷我也不想打听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既已出了城,那我便走了。” 阮轻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殿下,如今朝中表面祥和,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还望殿下多加留意……还有,万万要小心河间王一党。” 她言辞恳切,萧文景却不以为然,只觉这女子说话实为怪异,“知道了。”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打马而去。 阮轻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山洞口疏落的绿叶上,因是七月,夜里下雨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微沁。 翌日醒来时已过巳初,但雨仍未停,天灰蒙蒙的,阴云掩映中偶然漏下些许日光。 阮轻湄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将嫁衣外头罩的一层薄纱取下,叠了几层,勉强能遮住些雨水,便往头上一撑,娇小的身子霎时冲进雨幕,向进城的方向奔去。 没办法,她的小丫鬟闭月还在姜家,上辈子闭月对她忠心耿耿,却在她嫁入沈家的第四年就教姜竹清害死了,那时沈知言才刚把她那嫡姐接进府。 这辈子,她怎么着也要保那丫鬟一世无虞。 进城后,阮轻湄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换了些银子,重新置换了身行头,买了把伞,然后又冲进食肆里吃了碗热面,还买了几个饼子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怀里。 她公然逃婚,这般回去,定有好一番罪受的,她得提前做点准备。 不过,吃饭时便已听说,与沈家的婚事经她这么一闹彻底没戏了。知道是这个结果,一会儿不管受什么惩罚就都值了。 因为下雨,路上人影稀疏,阮轻湄穿过西市,十丈开外那座古朴厚重的府邸,便是姜家了。 只是昨日高挂的彩绸红灯笼全被收了起来,如今的姜府两扇香木大门紧闭,守门的侍卫神色嘁嘁地立在两旁,看样子,里面主人家的心情很不好。 第157章 生父继母 事实也正是如此。 姜如海坐在上房,夫人柳氏陪坐在一边。精致的鎏金香炉里染着苏合香,青烟袅袅,混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半点也不能让人安心。 上完早朝回来后姜如海便坐在这里这里,柳氏上的茶半分未动,只闭着眼安坐在太师椅上,似乎神色平静,然从其紧抿的嘴唇便可窥得几分不平静。 柳氏说了几句话,见姜如海并没有搭理的意思,便也不着痕迹地退了下去。 她掩上门,穿过抄手游廊,便看见候在雨亭里的姜竹清。 “母亲,如何?” 姜竹清是个美人坯子,柔丽婉约,很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烟雨朦胧。 柳氏摇了摇头,眸中夹杂着些幸灾乐祸。 “那丫头不知好歹,如今也没了用处,你父亲断不会再怜惜她。” 姜竹清闻言,心中虽喜,面上却不显半分,仍旧维持着一个名门闺女该有的端庄婉仪。 “母亲,小妹如何已是她的命数,我们回去吧。” 她搀过柳氏的手,招来两个小丫鬟打伞,母女二人踩着青石板下了亭子,便要家去。 谁知正巧碰上了方回来的阮轻湄。 那人已换下了张扬夺目的红嫁衣,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拄着一把平淡无奇的油纸伞,连那张漂亮的脸也因雨水而颇为狼狈。 偏那周身的气度,大气婉约,历此一夜,又多了几分勘破世俗的清贵出尘。 明明是个乡野里养大的村姑庶女,却比她这个嫡女还要像嫡女。 压下眸底那一抹深深的嫉妒,姜竹清从丫鬟手中拿过伞,微笑着走上前去,“小妹一夜未归,昨夜雨下得大,可有淋着?” 柳氏也走了过来,拉着阮轻湄的手嘘寒问暖。 姜竹清和柳氏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们关心她是真的关心,然而害她时也绝不手软。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柳氏,那个前世姜家败落时被姜如海毫不犹豫拉出去替罪的女人,也是个可怜人。 阮轻湄叹了口气,将手自柳氏手中抽出。不知为何,当这些人的未来都清清楚楚呈现在她眼前时,她突然恨不起来了。 “母亲,父亲在里面吗?” 柳氏还未从阮轻湄的疏离中回过神来,便陡然听到她问。 “在,不过,看老爷那样子……你少不得要吃一顿皮肉之苦了。”柳氏道。 姜竹清:“小妹,你不是挺喜欢沈公子的吗?为何……是她欺负了你?你有什么苦衷,和父亲讲清楚,兴许他会手下留情。” “阿姐,”阮轻湄看向她,“我以为他喜欢我。你知道的,她喜欢的是你,对吗?” 姜竹清一时哑然,想要解释,偏对方的目光清澈,仿佛已经将她心底最阴暗的地方看透了,在这样的目光下,她竟编不出半句谎话。 柳氏也是同样的感觉,等她们回过神来,阮轻湄已经进了上房。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一杯滚烫的热水连杯座一起向她脑门飞来。她没有躲,也躲闪不及,额头被热水烫得瞬间浮起了片红痕,尖锐的碎瓷片划破了脑门,顺着脸淌下红红的血。 她被大力飞来的茶杯撞得踉跄,但还是借着门板稳住了身子。 第158章 昏迷不醒 “父亲。”她颔首低眉道。 姜如海大怒,咆哮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声音大到震得门梁竟抖了抖,门外的柳氏母女闻声忙回了自家院子。 到底是经了两世,见过这个暴怒的父亲最弱小的一面,阮轻湄心中并未掀起丝毫波澜。 然而正是这样淡漠的神情彻底激怒了姜如海。他的目光落到阮轻湄的换过的衣衫上,再联想到手下回禀她是跟一个野男人一起跑的,不禁更为窝火,“你,你竟如此不知廉耻!” 他劈手落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阮轻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自半边脸蔓延开来,她努力的按耐住自己想要碰那边脸的手。 她知道姜如海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想解释。因为从前世的经验来看,自己在这个父亲心中没有半点分量,无论她如何解释,他都只会固执己见。 奸夫是谁,有没有奸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打她。 外面大雨滂沱,肩上被狠狠地踹了几脚后,她像一摊烂泥似的被姜如海拖出上房,薄薄的绸缎衣服被摩擦在污泥雨水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划过额头,混着血水流下。 隐约中她好像看到月亮了,寒寂寂的月亮,月光抑或是日光下,几簇湘妃竹愈加苍翠,而她卑微如尘埃,不能反抗,更反抗不了。 直到“砰”地一声大门关上,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往她身上甩,鞭声凌厉,让人心惊胆战。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道鞭了,只觉脑子混混沉沉的,意识逐渐涣散,然挥鞭者仍未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鞭声急促,却在咚咚咚的敲门声后遽然而停,她听到那人扔下了鞭子,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而她也终于陷入了昏迷…… 却说这边姜如海离开后便坐上私人马车悄悄去了河间王府邸。 姜府的下人见老爷走了,才一个个像潜水鸭似的冒了出来。 众人看着净室的方向,那里面关着他们的二小姐,从头到尾硬是没吭一声,又倔又可怜。 可是谁也不敢去关心。 阮轻湄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她,一声一声的,带着温柔怜惜,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珍宝。 谁会这么叫她? 温热的湿手帕一点点拂过她沾着泥污的脸,她费力地睁开眼皮,入目是一双心疼的眸子。 “哥。” “傻丫头,还疼吗?”那男子一身黑色劲装,风尘仆仆。他怜惜地看着她,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姜淮安,柳氏的长子,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前世唯一对她好的人。 嘴角的干裂,还有嗓子眼火辣辣的痛让她很不适,姜淮安忙拔开水壶的木塞送到她嘴边。 就着水壶慢慢喝了几口,阮轻湄渐渐缓过劲儿来,她神色木然地盯着房梁,声音低哑,“你来,他知道吗?” 姜淮安摇了摇头,“他出去了,还未归。” 闻言,阮轻湄挣扎着坐了起来,“那你快走吧,别被他撞见。” “来都来了,他回府必会知道,这些伤药,我一会儿唤个丫鬟来替你敷上。听兄长一句劝,莫要与父亲置气。” 第159章 狼子野心 阮轻湄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想请兄长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咳,去看看闭月如何了,我受罚,想必也连累她了,若她情况不好,烦兄长多帮衬着。” 姜淮安点头出去了,随后便进来一个丫鬟颤巍巍地替她施了药。 阮轻湄把剩下没用完的药收进了袖袋中,然后闭上眼小憩。许是药效上来了,没一会儿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王爷宣下官前来,所谓何事?” 河间王府邸的一处暗室中,烛影动摇,被称为王爷的中年男人身着蟒袍负手而立,室内昏黑,他的影子被烛光投映在墙壁上,一晃一晃的。 而下方俯首作揖者,正是悄悄赶来的姜如海。 河间王没说话,而是默默地转过了身,浑浊而苍老的目光紧盯着姜如海。 随后,他脱下了外袍,里衣明晃晃的,竟是龙袍! 气氛一阵凝滞,姜如海瞳孔骤缩。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和陛下亲厚异常的王爷,竟暗中怀有这般骇人的心思! 而看到的那一瞬,他便已经被拉下水了。 姜如海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百转千回。河间王素来以凶狠闻名,他此刻绝不能露出半点异色,不如暂且虚应之,再另图它法。 这般想着,姜如海忙恭敬跪拜,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河间王早知姜尚书是个识时务的,没想到这般识时务,甚得他心。 大笑几声后,他走上前去扶起姜如海,“识时务者为俊杰,姜尚书前途不可限量啊!姜尚书放心,其他本王已全权部署妥当,只待尚书大人帮一个小忙。” “王爷请说。” 河间王附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姜如海的眸光晦暗不定,显然是在犹疑。 河间王:“姜尚书不答应也没关系,只是本王人马俱已备齐,二十万大军屯兵城外,还有朝中半数元老皆已归顺,只要本王一声令下,攻下邺城,不过探囊取物。” 他拍了拍姜如海的肩膀,“本王此举,其实是在帮尚书你。不过一个女儿,尚书大人便如此优柔寡断,如何能成事呢?” 半晌,姜如海抬起头,“可以,只是……下官想换一个人。” 外头天色已暗,屋内更黑了。两个巨大的身影,如光天化日之下藏匿着的老鼠。 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不在堆满刀鞭的净室,而是她熟悉的添香院,她趴在柔软的绣榻上,薄薄的锦被盖在身上。 她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已梳洗过,没了昨日的狼狈之态。 见她醒了,侍候在一旁的闭月忙迎了上来,“姑娘,可好些了?” “闭月。”阮轻湄睁眼,见面前是故人之貌,虚弱一笑。 丫鬟见自家小姐伤得这么惨还有功夫冲她笑,不由鼻子一酸,“姑娘可是饿了?厨房有温着的小米粥,奴去给您端来。” 说罢,便小跑着出了卧房。 阮轻湄刚醒,正有一肚子的话要问,闭月却急着躲出去抹眼泪了。 第160章 除夕夜宴 东尧国,邺城。 光耀夺目的红日高悬在天幕,七月热气蒸腾,浓绿的树荫中,几只夏蝉竭力嘶鸣。 天气毒热难耐,却依旧阻挡不住百姓们对围观迎亲队伍的热情。 只见泥灰色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数名脚夫抬着一辆五彩细绸环绕的朱红色花轿。周遭喜庆的乐声绕梁不绝,花钱一把又一把地被洒向人群,百姓们哄抢一片。 今日是沈家相公迎娶姜尚书幺女的大喜之日,众人捡钱之余不免议论一番。 “要说这沈家相公也真是捡了大运,明明是个穷酸文人,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高门权贵,你说这样的好事儿咋没让我们遇到呢?” “穷酸文人又如何?架不住人姜家小姐喜欢不是?再说了,你想有那种好运,也得先有像人家那样俊俏的脸!不然怎么勾得住千金小姐?” 另一个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不屑道:“就阮轻湄那种乡野里养出来的悍妇,即便认了我姜家的祖先,骨子里仍是粗俗至极,也配称千金小姐?” 这人百姓们认得,是半月前调戏姜家二小姐不成,反被人家追着大半个街胖揍了一顿的姜家表公子。 众人见他脑袋上仍包着的白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表公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二小姐就好的很,长得漂亮又没半点架子,之前我家鸡跑出去了,还是二小姐帮我撵回来的呢!” “对啊对啊!我家的猪也是!” “还有我家的狗也是!” 百姓们议论纷纷,然而被议论的主人坐在偌大的花轿里却懵圈了。 她能说,她自然老死后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嫁人的时候吗?她这是……重生了?! 阮轻湄的头上还罩着大红的盖头,她犹疑着用自己白嫩如水葱的手指挑开了盖头。恰逢一阵风过,借着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新郎装的俊逸男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沈知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沈知言。 想当年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动心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她的嫡姐姜朱清从中说和,以及她父亲有意结亲,这门婚事筹备的很顺利。顺利到她以为自己是整个东尧国最最幸福的姑娘,父亲慈爱,同父异母的嫡姐温良友善,连亲事,都是许配给爱情。 可成亲以后她才知道,沈知言根本就不爱她。在她被以姜家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之前,沈知言一心一意爱慕的都是她的嫡姐姜朱清。只是姜朱清已与皇太子定有婚约,父亲姜如海又不愿放弃沈知言这个好苗子,便将她许配给他。 事实证明,姜父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数年,沈知言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竟一步一步坐到了当朝宰辅的位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后来姜家垮台,也是沈知言拉了一把。不仅尽心安置岳父岳母,还将大姨子接到了府中,专意为其筑了一座价值万金的芳菲阁,就连她自己都心生艳羡。 年少时的喜欢终于在沈知言的冷遇和嫡姐时不时在她跟前晃悠显摆中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却总是被沈知言已对其官声不好为由给拒了。她算是想明白了,沈知言就是想囚禁她,好报少年时所受的奚落之仇。 可她阮轻湄从不是那种轻易服输之人,越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就越要过好给对方看看。一不小心,就玩成了整个东尧的女首富。 这开挂的人生,啧啧。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虎皮褥上,听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欢欢喜喜地预备养一千个面首时,沈知言居然以女嫁从夫为名,将她名下的产业全都收归到了自己名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福没享过?这么大岁数,也没啥可活的了,既如此,一杯毒酒,跟沈知言同归于尽。 然后,她就重生了。(ps.生命可贵,请勿模仿。)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阮轻湄却在发愁如何逃婚。 上辈子就那样将就过去了,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至于嫁人?谁爱嫁谁嫁。沈知言那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白眼狼,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期许给恶心地透透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仗剑天下的女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逍遥自在,岂不比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绣阁舒坦多了? 不过想这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到了沈家,只听喜婆高唱了一句:“落轿——”,阮轻湄便明显感觉到花轿被放了下来。 “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喜婆又唱了一声,便来至轿门前,欲扶新娘下轿,然而久久不见女子的手伸出。 喜婆疑惑,便挨着轿门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仍不见动静。 做这一行多年,也便有了些经验,见此情况,喜婆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拉开轿门一看,果然! “新娘子不见了!”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内,喜婆大叫出声。 偌大的沈家前院儿一时间鸦雀无声,敲锣打鼓的停了,就连跟亲的百姓切切私语声都没了。所有人都是一惊,且目光皆聚集于轿门。脚夫们更是惊了,毕竟他们抬的时候,这花轿的重量可不像是没坐人! “这是逃婚了?”有人议论。 “怎么可能,姜家小姐和沈家相公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逃婚?”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第161章 正月初一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上辈子就那样了,这辈子已知结局,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 眼看着距离逐渐被拉进,以及身后之人伪装出的温柔面孔,阮轻湄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她眼尖地瞧见了两臂之远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的毛板栗。 阮轻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她抄起簸箕便往后一撒,沈知言骑术本就不好,如此一来,顿时便听见人仰马翻之声。 沈知言摸着摔痛的髋骨,素来温柔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一丝阴鸷,却又在姜父追上来后瞬间收敛了下去。 “给我捉住那个孽女!” 姜父愤怒地大吼一声,随后的姜家侍卫都齐声应“是”。 此时的阮轻湄已跑出了很远,但也架不住身后一群常年练武的侍卫死追。 她以及计划过了,今日是绝对不能会姜家的,又要甩掉这些人,她必须出城,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晚上。 思量好之后,她一面拼命狂奔,一面四下打量,也不知是老天怜惜亦或是什么,她居然在一个赌场门口看到了一匹马! 其主人拉着缰绳,似乎是要交给赌场的小厮牵去马棚拴着。 “刘二,小爷这匹马可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来的,你可一定要给我看好,听到没?”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认真地叮嘱道,显然十分看重这匹爱马。 被唤作刘二的小厮一脸谄媚道:“太子爷放心,您来了这么多次,咱什么时候让您糟心过?” “那就好。” 东尧国的皇太子名叫萧文景,他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刘二,岂料一片红色如一阵旋风般自他眼前掠过,再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宝贝良驹便被人给夺了去。 那女子策马而去,一袭火红色嫁衣凌乱,再看看她身后的一大堆人马,萧文景知道了,这女子原是在逃命。 虽不想多管闲事,可那马他实在喜爱,那女子拿去了八成是还不回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 只见他不顾身后小厮担惊受怕的呼喊,纵身一跃,稳稳地踩上了马鞍,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前身贴着阮轻湄而坐。 抢了别人的马本就理亏,未曾想对方还有这一手。阮轻湄几乎瞬间就判定了形势,仅凭她那三角猫的功夫,她打不过他。 “好汉,大哥!那啥,您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抢你的马,我……” “少废话,出城吗?”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阮轻湄怔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出城!” 她说完,萧文景便从她的手中抢过了缰绳,而对方的纵马技术也显然比她好上很多,不一会,便将追兵远远地甩掉了。 两人一马,朝着出城的方向稳稳奔去。 追击的私卫们未曾见过皇太子的样貌,都以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二小姐的相好,便调出一人回去禀报老爷,剩余的人分路包抄。 再说另一边,二人很快就出了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身轻如燕般下了马。正当她欲抱拳道谢时,陡然间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俊美是再俊美不过的,甚至比沈知言还要更胜一筹,只是…… “陛下!” 许是前世受那个铁血君王的荼毒太深,阮轻湄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便失声尖叫道。 萧文景闻言挑眉道:“你见过这么年轻俊悄的陛下?” 阮轻湄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是当皇太子时的萧文景。 眼前人落拓不羁,自有一股风流潇洒,与数年后那个冷酷决绝的铁血君王在气质上便是截然不同。 回想起前世,阮轻湄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位也是个可怜的主儿啊! “谢太子殿下相救。”收起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阮轻湄冲萧文景抱拳行礼道。 “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我等俗人见之难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还是未来的皇帝? “得了,看你这样子是逃婚吧?今日城中只姜尚书家的幺女出嫁,你便是?本殿下听闻姜姑娘痴心那人久矣,怎会中途逃婚?” 骑在马上的少年分析了一会,“唔”了一声,又道:“小爷我也不想打听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既已出了城,那我便走了。” 阮轻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殿下,如今朝中表面祥和,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还望殿下多加留意……还有,万万要小心河间王一党。” 她言辞恳切,萧文景却不以为然,只觉这女子说话实为怪异,“知道了。”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打马而去。 阮轻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山洞口疏落的绿叶上,因是七月,夜里下雨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微沁。 翌日醒来时已过巳初,但雨仍未停,天灰蒙蒙的,阴云掩映中偶然漏下些许日光。 阮轻湄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将嫁衣外头罩的一层薄纱取下,叠了几层,勉强能遮住些雨水,便往头上一撑,娇小的身子霎时冲进雨幕,向进城的方向奔去。 没办法,她的小丫鬟闭月还在姜家,上辈子闭月对她忠心耿耿,却在她嫁入沈家的第四年就教姜竹清害死了,那时沈知言才刚把她那嫡姐接进府。 这辈子,她怎么着也要保那丫鬟一世无虞。 进城后,阮轻湄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换了些银子,重新置换了身行头,买了把伞,然后又冲进食肆里吃了碗热面,还买了几个饼子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怀里。 她公然逃婚,这般回去,定有好一番罪受的,她得提前做点准备。 第162章 再见到他 阮轻湄十四岁那年,纪府还尚未落败,萧文景仍会笑着唤阮轻湄一声兰芜姑娘。 阮轻湄七岁与萧文景相识,彼时那少年已经十二。十二岁的少年,已经很高了,逆着阳光而立,像刚抽条的柳树。 再加上他面容清俊,气质温润,教人看着便觉心中欢喜。 那时他由爹爹牵着领进了家门,娘看见后气得差点要脱下鞋子打爹爹,后来解释清楚才知道这是爹爹同窗旧友留下的唯一血脉。 从那以后萧文景就在阮轻湄们家住下了,而阮轻湄对这个大阮轻湄许多的兄长极有好感。 不光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为人谦和;更重要的是,在家里的哥哥姐姐都嫌弃阮轻湄太过顽皮,不像个大家闺秀时,只有他从未对阮轻湄表示过嫌弃,即便是阮轻湄在他挑灯夜读时缠着他陪阮轻湄玩翻花绳,他也总是十分耐心。 而阮轻湄呢?阮轻湄也会在和小姐妹一起出去逛街回来后,变戏法似的给他拿出各种好吃的零嘴儿。 芙蓉楼的烧鹅、烤鸡……会宾楼的四喜丸子、炸臭豆腐……还有街头张记有名的红豆酥。 那时的阮轻湄还读不太懂“红豆生南国”的诗句,只知道如果有人要拿所有阮轻湄喜欢吃的零嘴和阮轻湄换萧文景的话,那阮轻湄肯定是不换的。 即便永远也吃不到芙蓉楼的烧鹅。 那时的阮轻湄还不懂何为喜欢,那些女儿家的旖旎心思大概于阮轻湄就都变成了“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而阮轻湄真正意识到阮轻湄喜欢萧文景,是在阮轻湄十三岁那年,距阮轻湄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六年。 那是第一次萧文景领着阮轻湄出门,起因是阮轻湄闹着要去听戏,但娘亲和爹爹都有事,哥哥姐姐们总是嫌阮轻湄顽劣,去哪都不带着阮轻湄,更别说陪阮轻湄去听戏了。 所幸爹爹素来宠阮轻湄,大手一挥,就让萧文景陪着阮轻湄去了。为此,还特意让萧文景去家塾请了一天假。但当时阮轻湄并不知道这些,而且即便知道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波动。 就这样阮轻湄们出发了。 那是阮轻湄最爱的一出《贵妃醉酒》,演杨贵妃的是京中红极一时的角,所以来的人很多。 但像阮轻湄和萧文景这样的组合却不多。 他们大致都以为是阮轻湄们是兄妹,阮轻湄从小就爱美,听见人小声议论阮轻湄们兄妹俩都像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心中少不得暗暗自恋。 但当阮轻湄看到一位小姐将绣着鸳鸯戏水的手绢丢到萧文景的脚边时,阮轻湄高兴不起来了。 这时阮轻湄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座间的许多女子都时不时地偷看萧文景,脸上飞着红霞。 阮轻湄扭头看萧文景,少年已经十八岁了,剑眉星目,俊朗斐然。这个年纪的男子大多已经成家立业,更甚者娃娃都已经有了。 只是萧文景一心科考,所以才没有那么早地成家立业。 但是,科举过后呢? 他不会永远陪着阮轻湄。 意识到这个想法,阮轻湄感觉心口闷闷地疼,戏没看完就愤然离席了。 而那个木头人竟没有看出阮轻湄生气了,还笑着拿手戳阮轻湄气鼓鼓的脸,阮轻湄由此更生气了! 当天晚上阮轻湄辗转难眠,想了一晚上阮轻湄到底在烦闷些什么,终无所获。 第二天,就有媒婆上门说媒了。 对方小姐家里是官宦世家,父亲在朝中居五品官,小姐人长得清秀,性子也很贤惠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看得出,阮轻湄父母俱是很满意,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么亲事估计就这么成了。 但那一瞬间阮轻湄突然顿悟了。 既然萧文景要成亲,那么成亲的对象为什么不能是阮轻湄纪兰芜呢? 只要阮轻湄与萧文景成亲了,不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吗? 对于此,小小年纪的阮轻湄深以为然。 02. 当天晚上阮轻湄就急急地去找萧文景了,彼时烛火摇曳,少年在烛光下温习书本,他已经通过了会试,明年春天就要参加殿试。 阮轻湄来时气势汹汹,可一见到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脚步便不由得放轻了。 连那些阮轻湄本以为能很顺利说出口的话也突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了。 还是萧文景先放下了书,抬头笑着问阮轻湄怎么了。 阮轻湄从小就浑,连阮轻湄自己也十分有自知之明,可喉咙里的那些话怎么都蹦不出来,阮轻湄气急,却又不愿意这么放弃,于是便一副壮烈赴死的表情扑倒了萧文景,并且在他的嘴巴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阮轻湄见哥哥嫂嫂就是这样,所以心里盘算着如此便有了夫妻之实。 他萧文景一向君子,总不能赖账吧? 阮轻湄暗自为阮轻湄的小聪明沾沾自喜时,没发现萧文景一开始震惊的表情已经慢慢变了,他突然翻身把阮轻湄压下,开始猛烈的回咬阮轻湄,一双手不安分地在阮轻湄身上游移。 阮轻湄不知怎么的,那一瞬间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恐惧,当即就哭了出来。 而后萧文景一脸苦笑地捂住了阮轻湄的嘴,语气无奈地说道:“兰芜姑娘,是你先来招惹阮轻湄的,怎么反倒你先哭上了?” 阮轻湄双脚乱蹬,胡乱地踢开了他,也许是屋内的碳火太旺,阮轻湄的脸有些烫。阮轻湄别开了目光,不敢看他,只是气鼓鼓地说:“反正你都亲了阮轻湄了,你得负责!” 他把阮轻湄拉了过去,摸了摸阮轻湄的头发,语气一本正经,“是兰芜姑娘先动嘴的。” 阮轻湄的脸瞬间爆红,低声嚷道:“那你还动手了呢?阮轻湄不管!你就得负责!不然不是君子!” 他当时好像与阮轻湄较上了劲儿,低低地笑问:“那阮轻湄若是不负责,兰芜姑娘又当如何呢?” 阮轻湄仔细一想,阮轻湄好像确实不能把她如何,意识到这一点阮轻湄当即就慌了,小脸皱皱巴巴的,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第163章 身世浮萍 阮轻湄不知道说什么,但阮轻湄当时的确非常伤心。 而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就在阮轻湄悲观地想着他大抵是真的不喜欢阮轻湄,要不然怎么会宁愿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也不要娶阮轻湄时,他突然俯下身来吻了吻阮轻湄睫毛上的泪珠。 阮轻湄登时僵在了原地。 只听他声音含笑,“怕了你了,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阿芜快别哭了,阮轻湄答应娶你就是。” 闻言,阮轻湄也顾不得他亲密的动作了,抽抽噎噎地问:“真的?” “不骗你。” 阮轻湄突然又觉得有点不甘心,“那你喜欢阮轻湄吗?” 他突然深深地望着阮轻湄,语气轻似呢喃,“阮轻湄对你,何止是喜欢。” “啥?你说啥?”奈何阮轻湄耳瞎,夜风一吹就听不清他说的话了。 “你啊!”他戳了戳阮轻湄凑近的脑袋,“待阮轻湄高中状元,便向你爹爹提亲可好?” “好啊好啊!”阮轻湄顿时欢喜不已地拍手,“那阮轻湄们成亲后,你不许再喜欢别的女子!你得像现在一样,陪阮轻湄玩,陪阮轻湄去听戏,给阮轻湄买张记铺子的红豆酥!” “好。”他笑着答应。 而当时满心欢喜的阮轻湄大抵永远也想不到,暴风雨来得如此之突然。像是在一夕之间,曾经其乐融融的纪府就瞬间风雨飘摇。 阮轻湄们还没有从萧文景高中状元并被陛下重视拉着叙话一夜的喜悦中出来,就突然涌入了一伙官兵将纪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阮轻湄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只是依稀从娘亲、爹爹、还有照顾阮轻湄的嬷嬷们惊恐的神色中可以勉强辨出,大事不好了。 阮轻湄不知道阮轻湄是如何度过那一天的,阮轻湄昏了过去,醒来就在牢房里了,没有爹爹、娘亲、也没有萧文景。 关了一夜后阮轻湄就被放出去了,但阮轻湄依然没有见到娘亲,纪府的大门上已经贴了封条,四周都有官兵把手。 阮轻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依稀从百姓们的议论中理出原因。 太子行巫蛊之术欲弑君,阮轻湄爹爹被牵连其中,纪府满门抄斩,但因陛下仁慈,念其子女年幼,留之一命。 所以,阮轻湄被放出来了吗? 那阮轻湄爹爹阿娘呢?还有哥哥嫂嫂?对了!萧文景!萧文景他应该不算纪家人,怎么不见他呢? 这件在阮轻湄心中堪称天塌下来的事,可在无关人眼中,也不过是茶余饭后可以拿出来说的谈资罢了。 自那以后阮轻湄就没见到过萧文景了,阮轻湄很担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牵连了。 说来也可笑,阮轻湄当时心里没考虑往后要如何活下去,想的最多的却是萧文景的安危。 这种可笑的担心在十日后就彻底化为粉齑了,蓬头垢面的阮轻湄站在拥挤的人潮中,看向长街十里,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 他一身大红色喜袍,身姿笔挺,迎娶她的新娘。 可新娘不是阮轻湄。 今天是平宁公主和驸马爷成百年之好的日子。 那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听说,漂亮极了呢。 阮轻湄的眼睛因抄家那日哭得太厉害,出了些毛病。此时远远地站在人群之中,也看不清那驸马爷欢不欢喜,想必是极欢喜的吧? 阮轻湄哭着在心里自言自语。 怎会不欢喜? 公主和罪臣之女,怎会不欢喜? 阮轻湄只觉精神恍惚,头痛欲裂,阮轻湄想阮轻湄是再待不下一秒的,可是又固执地不愿挪动脚步,等到目送着那人的背影彻底远去,阮轻湄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倒在地上。 阮轻湄忍不住想,今年的春寒为什么比往年的都要长些? 好冷,好冷…… 阮轻湄原以为即便没了爹娘,还有萧文景,还有他陪着阮轻湄。 可现在,连萧文景也没了。 周围人有指指点点地看向阮轻湄,可这些阮轻湄都不在意了。 阮轻湄想阮轻湄是不难过的,阮轻湄只是生病了,生病了……睡一觉就好了。 04. 当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处陌生的宅院里了。 天已昏暗,阮轻湄躺在牙床上,衣服被换过,原本乱糟糟的头发被梳得极柔顺,面前有两扇屏风,都是极金贵的材质。 阮轻湄这是被谁救了吗? 起初阮轻湄是这样想的,但很快阮轻湄就发现阮轻湄错了,大错特错。 冷着脸的婢女见阮轻湄醒了,什么话也没说,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一个满脸皱褶的老太监。 阮轻湄敢肯定这里的装饰摆设不是皇宫,而能在宫外拥有自己宅邸的太监,想必是极为得陛下重用的。 “这位公公,谢谢您救了阮轻湄。”阮轻湄颤颤巍巍地说。 而那太监只是冷脸瞅了阮轻湄一眼,慢吞吞吐出五个字:“倒是个美人。” 像是在打量案板上待宰的猪肉。 一刻钟后。 阮轻湄的惨叫声已歇,浑身青紫,那老太监哼哼唧唧地穿上衣服走了。外面是瓢泼大雨,什么声都歇了,只有“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地声。 阮轻湄盯着墙面,双眼空洞,此时此刻,他洞房花烛,而阮轻湄呢? 阮轻湄呢? …… 自那天以后,阮轻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门,阮轻湄不敢死,不想死,也舍不得死。 凭什么萧文景负了阮轻湄,他可以美人美酒、花前月下,而阮轻湄就只能受辱自尽? 然后任由阮轻湄的尸体被像扔垃圾一样地扔出去,由野狗撕咬殆尽? 阮轻湄枯坐了三天,不饮不食。 那些丫鬟婆子们也不大管阮轻湄,或许是知道她们的主人李全德对阮轻湄的态度。 阮轻湄从床上坐了起来,重新梳妆。 敷粉、描眉、贴花钿、点唇。 铜镜里的脸国色天香,阮轻湄努力挤出了一个娇媚的笑容。 很好,很完美。 原来一个人心死如灰后可以有如此大的潜力。 阮轻湄只用了三个月,便彻底成了那老太监最宠爱的女人。 第164章 一触即发 东尧国,邺城。 光耀夺目的红日高悬在天幕,七月热气蒸腾,浓绿的树荫中,几只夏蝉竭力嘶鸣。 天气毒热难耐,却依旧阻挡不住百姓们对围观迎亲队伍的热情。 只见泥灰色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数名脚夫抬着一辆五彩细绸环绕的朱红色花轿。周遭喜庆的乐声绕梁不绝,花钱一把又一把地被洒向人群,百姓们哄抢一片。 今日是沈家相公迎娶姜尚书幺女的大喜之日,众人捡钱之余不免议论一番。 “要说这沈家相公也真是捡了大运,明明是个穷酸文人,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高门权贵,你说这样的好事儿咋没让我们遇到呢?” “穷酸文人又如何?架不住人姜家小姐喜欢不是?再说了,你想有那种好运,也得先有像人家那样俊俏的脸!不然怎么勾得住千金小姐?” 另一个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不屑道:“就阮轻湄那种乡野里养出来的悍妇,即便认了我姜家的祖先,骨子里仍是粗俗至极,也配称千金小姐?” 这人百姓们认得,是半月前调戏姜家二小姐不成,反被人家追着大半个街胖揍了一顿的姜家表公子。 众人见他脑袋上仍包着的白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表公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二小姐就好的很,长得漂亮又没半点架子,之前我家鸡跑出去了,还是二小姐帮我撵回来的呢!” “对啊对啊!我家的猪也是!” “还有我家的狗也是!” 百姓们议论纷纷,然而被议论的主人坐在偌大的花轿里却懵圈了。 她能说,她自然老死后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嫁人的时候吗?她这是……重生了?! 阮轻湄的头上还罩着大红的盖头,她犹疑着用自己白嫩如水葱的手指挑开了盖头。恰逢一阵风过,借着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新郎装的俊逸男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沈知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沈知言。 想当年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动心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她的嫡姐姜朱清从中说和,以及她父亲有意结亲,这门婚事筹备的很顺利。顺利到她以为自己是整个东尧国最最幸福的姑娘,父亲慈爱,同父异母的嫡姐温良友善,连亲事,都是许配给爱情。 可成亲以后她才知道,沈知言根本就不爱她。在她被以姜家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之前,沈知言一心一意爱慕的都是她的嫡姐姜朱清。只是姜朱清已与皇太子定有婚约,父亲姜如海又不愿放弃沈知言这个好苗子,便将她许配给他。 事实证明,姜父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数年,沈知言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竟一步一步坐到了当朝宰辅的位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后来姜家垮台,也是沈知言拉了一把。不仅尽心安置岳父岳母,还将大姨子接到了府中,专意为其筑了一座价值万金的芳菲阁,就连她自己都心生艳羡。 年少时的喜欢终于在沈知言的冷遇和嫡姐时不时在她跟前晃悠显摆中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却总是被沈知言已对其官声不好为由给拒了。她算是想明白了,沈知言就是想囚禁她,好报少年时所受的奚落之仇。 可她阮轻湄从不是那种轻易服输之人,越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就越要过好给对方看看。一不小心,就玩成了整个东尧的女首富。 这开挂的人生,啧啧。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虎皮褥上,听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欢欢喜喜地预备养一千个面首时,沈知言居然以女嫁从夫为名,将她名下的产业全都收归到了自己名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福没享过?这么大岁数,也没啥可活的了,既如此,一杯毒酒,跟沈知言同归于尽。 然后,她就重生了。(ps.生命可贵,请勿模仿。)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阮轻湄却在发愁如何逃婚。 上辈子就那样将就过去了,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至于嫁人?谁爱嫁谁嫁。沈知言那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白眼狼,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期许给恶心地透透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仗剑天下的女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逍遥自在,岂不比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绣阁舒坦多了? 不过想这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到了沈家,只听喜婆高唱了一句:“落轿——”,阮轻湄便明显感觉到花轿被放了下来。 “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喜婆又唱了一声,便来至轿门前,欲扶新娘下轿,然而久久不见女子的手伸出。 喜婆疑惑,便挨着轿门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仍不见动静。 做这一行多年,也便有了些经验,见此情况,喜婆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拉开轿门一看,果然! “新娘子不见了!”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内,喜婆大叫出声。 偌大的沈家前院儿一时间鸦雀无声,敲锣打鼓的停了,就连跟亲的百姓切切私语声都没了。所有人都是一惊,且目光皆聚集于轿门。脚夫们更是惊了,毕竟他们抬的时候,这花轿的重量可不像是没坐人! “这是逃婚了?”有人议论。 “怎么可能,姜家小姐和沈家相公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逃婚?”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第165章 人心惶惶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上辈子就那样了,这辈子已知结局,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 眼看着距离逐渐被拉进,以及身后之人伪装出的温柔面孔,阮轻湄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她眼尖地瞧见了两臂之远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的毛板栗。 阮轻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她抄起簸箕便往后一撒,沈知言骑术本就不好,如此一来,顿时便听见人仰马翻之声。 沈知言摸着摔痛的髋骨,素来温柔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一丝阴鸷,却又在姜父追上来后瞬间收敛了下去。 “给我捉住那个孽女!” 姜父愤怒地大吼一声,随后的姜家侍卫都齐声应“是”。 此时的阮轻湄已跑出了很远,但也架不住身后一群常年练武的侍卫死追。 她以及计划过了,今日是绝对不能会姜家的,又要甩掉这些人,她必须出城,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晚上。 思量好之后,她一面拼命狂奔,一面四下打量,也不知是老天怜惜亦或是什么,她居然在一个赌场门口看到了一匹马! 其主人拉着缰绳,似乎是要交给赌场的小厮牵去马棚拴着。 “刘二,小爷这匹马可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来的,你可一定要给我看好,听到没?”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认真地叮嘱道,显然十分看重这匹爱马。 被唤作刘二的小厮一脸谄媚道:“太子爷放心,您来了这么多次,咱什么时候让您糟心过?” “那就好。” 东尧国的皇太子名叫萧文景,他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刘二,岂料一片红色如一阵旋风般自他眼前掠过,再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宝贝良驹便被人给夺了去。 那女子策马而去,一袭火红色嫁衣凌乱,再看看她身后的一大堆人马,萧文景知道了,这女子原是在逃命。 虽不想多管闲事,可那马他实在喜爱,那女子拿去了八成是还不回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 只见他不顾身后小厮担惊受怕的呼喊,纵身一跃,稳稳地踩上了马鞍,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前身贴着阮轻湄而坐。 抢了别人的马本就理亏,未曾想对方还有这一手。阮轻湄几乎瞬间就判定了形势,仅凭她那三角猫的功夫,她打不过他。 “好汉,大哥!那啥,您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抢你的马,我……” “少废话,出城吗?”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阮轻湄怔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出城!” 她说完,萧文景便从她的手中抢过了缰绳,而对方的纵马技术也显然比她好上很多,不一会,便将追兵远远地甩掉了。 两人一马,朝着出城的方向稳稳奔去。 追击的私卫们未曾见过皇太子的样貌,都以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二小姐的相好,便调出一人回去禀报老爷,剩余的人分路包抄。 再说另一边,二人很快就出了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身轻如燕般下了马。正当她欲抱拳道谢时,陡然间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俊美是再俊美不过的,甚至比沈知言还要更胜一筹,只是…… “陛下!” 许是前世受那个铁血君王的荼毒太深,阮轻湄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便失声尖叫道。 萧文景闻言挑眉道:“你见过这么年轻俊悄的陛下?” 阮轻湄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是当皇太子时的萧文景。 眼前人落拓不羁,自有一股风流潇洒,与数年后那个冷酷决绝的铁血君王在气质上便是截然不同。 回想起前世,阮轻湄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位也是个可怜的主儿啊! “谢太子殿下相救。”收起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阮轻湄冲萧文景抱拳行礼道。 “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我等俗人见之难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还是未来的皇帝? “得了,看你这样子是逃婚吧?今日城中只姜尚书家的幺女出嫁,你便是?本殿下听闻姜姑娘痴心那人久矣,怎会中途逃婚?” 骑在马上的少年分析了一会,“唔”了一声,又道:“小爷我也不想打听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既已出了城,那我便走了。” 阮轻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殿下,如今朝中表面祥和,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还望殿下多加留意……还有,万万要小心河间王一党。” 她言辞恳切,萧文景却不以为然,只觉这女子说话实为怪异,“知道了。”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打马而去。 阮轻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山洞口疏落的绿叶上,因是七月,夜里下雨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微沁。 翌日醒来时已过巳初,但雨仍未停,天灰蒙蒙的,阴云掩映中偶然漏下些许日光。 阮轻湄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将嫁衣外头罩的一层薄纱取下,叠了几层,勉强能遮住些雨水,便往头上一撑,娇小的身子霎时冲进雨幕,向进城的方向奔去。 没办法,她的小丫鬟闭月还在姜家,上辈子闭月对她忠心耿耿,却在她嫁入沈家的第四年就教姜竹清害死了,那时沈知言才刚把她那嫡姐接进府。 这辈子,她怎么着也要保那丫鬟一世无虞。 进城后,阮轻湄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换了些银子,重新置换了身行头,买了把伞,然后又冲进食肆里吃了碗热面,还买了几个饼子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怀里。 她公然逃婚,这般回去,定有好一番罪受的,她得提前做点准备。 第166章 惹她哭了 阮轻湄十四岁那年,纪府还尚未落败,萧文景仍会笑着唤阮轻湄一声兰芜姑娘。 阮轻湄七岁与萧文景相识,彼时那少年已经十二。十二岁的少年,已经很高了,逆着阳光而立,像刚抽条的柳树。 再加上他面容清俊,气质温润,教人看着便觉心中欢喜。 那时他由爹爹牵着领进了家门,娘看见后气得差点要脱下鞋子打爹爹,后来解释清楚才知道这是爹爹同窗旧友留下的唯一血脉。 从那以后萧文景就在阮轻湄们家住下了,而阮轻湄对这个大阮轻湄许多的兄长极有好感。 不光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为人谦和;更重要的是,在家里的哥哥姐姐都嫌弃阮轻湄太过顽皮,不像个大家闺秀时,只有他从未对阮轻湄表示过嫌弃,即便是阮轻湄在他挑灯夜读时缠着他陪阮轻湄玩翻花绳,他也总是十分耐心。 而阮轻湄呢?阮轻湄也会在和小姐妹一起出去逛街回来后,变戏法似的给他拿出各种好吃的零嘴儿。 芙蓉楼的烧鹅、烤鸡……会宾楼的四喜丸子、炸臭豆腐……还有街头张记有名的红豆酥。 那时的阮轻湄还读不太懂“红豆生南国”的诗句,只知道如果有人要拿所有阮轻湄喜欢吃的零嘴和阮轻湄换萧文景的话,那阮轻湄肯定是不换的。 即便永远也吃不到芙蓉楼的烧鹅。 那时的阮轻湄还不懂何为喜欢,那些女儿家的旖旎心思大概于阮轻湄就都变成了“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而阮轻湄真正意识到阮轻湄喜欢萧文景,是在阮轻湄十三岁那年,距阮轻湄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六年。 那是第一次萧文景领着阮轻湄出门,起因是阮轻湄闹着要去听戏,但娘亲和爹爹都有事,哥哥姐姐们总是嫌阮轻湄顽劣,去哪都不带着阮轻湄,更别说陪阮轻湄去听戏了。 所幸爹爹素来宠阮轻湄,大手一挥,就让萧文景陪着阮轻湄去了。为此,还特意让萧文景去家塾请了一天假。但当时阮轻湄并不知道这些,而且即便知道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波动。 就这样阮轻湄们出发了。 那是阮轻湄最爱的一出《贵妃醉酒》,演杨贵妃的是京中红极一时的角,所以来的人很多。 但像阮轻湄和萧文景这样的组合却不多。 他们大致都以为是阮轻湄们是兄妹,阮轻湄从小就爱美,听见人小声议论阮轻湄们兄妹俩都像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心中少不得暗暗自恋。 但当阮轻湄看到一位小姐将绣着鸳鸯戏水的手绢丢到萧文景的脚边时,阮轻湄高兴不起来了。 这时阮轻湄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座间的许多女子都时不时地偷看萧文景,脸上飞着红霞。 阮轻湄扭头看萧文景,少年已经十八岁了,剑眉星目,俊朗斐然。这个年纪的男子大多已经成家立业,更甚者娃娃都已经有了。 只是萧文景一心科考,所以才没有那么早地成家立业。 但是,科举过后呢? 他不会永远陪着阮轻湄。 意识到这个想法,阮轻湄感觉心口闷闷地疼,戏没看完就愤然离席了。 而那个木头人竟没有看出阮轻湄生气了,还笑着拿手戳阮轻湄气鼓鼓的脸,阮轻湄由此更生气了! 当天晚上阮轻湄辗转难眠,想了一晚上阮轻湄到底在烦闷些什么,终无所获。 第二天,就有媒婆上门说媒了。 对方小姐家里是官宦世家,父亲在朝中居五品官,小姐人长得清秀,性子也很贤惠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看得出,阮轻湄父母俱是很满意,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么亲事估计就这么成了。 但那一瞬间阮轻湄突然顿悟了。 既然萧文景要成亲,那么成亲的对象为什么不能是阮轻湄纪兰芜呢? 只要阮轻湄与萧文景成亲了,不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吗? 对于此,小小年纪的阮轻湄深以为然。 当天晚上阮轻湄就急急地去找萧文景了,彼时烛火摇曳,少年在烛光下温习书本,他已经通过了会试,明年春天就要参加殿试。 阮轻湄来时气势汹汹,可一见到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脚步便不由得放轻了。 连那些阮轻湄本以为能很顺利说出口的话也突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了。 还是萧文景先放下了书,抬头笑着问阮轻湄怎么了。 阮轻湄从小就浑,连阮轻湄自己也十分有自知之明,可喉咙里的那些话怎么都蹦不出来,阮轻湄气急,却又不愿意这么放弃,于是便一副壮烈赴死的表情扑倒了萧文景,并且在他的嘴巴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阮轻湄见哥哥嫂嫂就是这样,所以心里盘算着如此便有了夫妻之实。 他萧文景一向君子,总不能赖账吧? 阮轻湄暗自为阮轻湄的小聪明沾沾自喜时,没发现萧文景一开始震惊的表情已经慢慢变了,他突然翻身把阮轻湄压下,开始猛烈的回咬阮轻湄,一双手不安分地在阮轻湄身上游移。 阮轻湄不知怎么的,那一瞬间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恐惧,当即就哭了出来。 而后萧文景一脸苦笑地捂住了阮轻湄的嘴,语气无奈地说道:“兰芜姑娘,是你先来招惹阮轻湄的,怎么反倒你先哭上了?” 阮轻湄双脚乱蹬,胡乱地踢开了他,也许是屋内的碳火太旺,阮轻湄的脸有些烫。阮轻湄别开了目光,不敢看他,只是气鼓鼓地说:“反正你都亲了阮轻湄了,你得负责!” 他把阮轻湄拉了过去,摸了摸阮轻湄的头发,语气一本正经,“是兰芜姑娘先动嘴的。” 阮轻湄的脸瞬间爆红,低声嚷道:“那你还动手了呢?阮轻湄不管!你就得负责!不然不是君子!” 他当时好像与阮轻湄较上了劲儿,低低地笑问:“那阮轻湄若是不负责,兰芜姑娘又当如何呢?” 阮轻湄仔细一想,阮轻湄好像确实不能把她如何,意识到这一点阮轻湄当即就慌了,小脸皱皱巴巴的,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第167章 何止喜欢 阮轻湄不知道说什么,但阮轻湄当时的确非常伤心。 而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就在阮轻湄悲观地想着他大抵是真的不喜欢阮轻湄,要不然怎么会宁愿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也不要娶阮轻湄时,他突然俯下身来吻了吻阮轻湄睫毛上的泪珠。 阮轻湄登时僵在了原地。 只听他声音含笑,“怕了你了,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阿芜快别哭了,阮轻湄答应娶你就是。” 闻言,阮轻湄也顾不得他亲密的动作了,抽抽噎噎地问:“真的?” “不骗你。” 阮轻湄突然又觉得有点不甘心,“那你喜欢阮轻湄吗?” 他突然深深地望着阮轻湄,语气轻似呢喃,“阮轻湄对你,何止是喜欢。” “啥?你说啥?”奈何阮轻湄耳瞎,夜风一吹就听不清他说的话了。 “你啊!”他戳了戳阮轻湄凑近的脑袋,“待阮轻湄高中状元,便向你爹爹提亲可好?” “好啊好啊!”阮轻湄顿时欢喜不已地拍手,“那阮轻湄们成亲后,你不许再喜欢别的女子!你得像现在一样,陪阮轻湄玩,陪阮轻湄去听戏,给阮轻湄买张记铺子的红豆酥!” “好。”他笑着答应。 而当时满心欢喜的阮轻湄大抵永远也想不到,暴风雨来得如此之突然。像是在一夕之间,曾经其乐融融的纪府就瞬间风雨飘摇。 阮轻湄们还没有从萧文景高中状元并被陛下重视拉着叙话一夜的喜悦中出来,就突然涌入了一伙官兵将纪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阮轻湄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只是依稀从娘亲、爹爹、还有照顾阮轻湄的嬷嬷们惊恐的神色中可以勉强辨出,大事不好了。 阮轻湄不知道阮轻湄是如何度过那一天的,阮轻湄昏了过去,醒来就在牢房里了,没有爹爹、娘亲、也没有萧文景。 关了一夜后阮轻湄就被放出去了,但阮轻湄依然没有见到娘亲,纪府的大门上已经贴了封条,四周都有官兵把手。 阮轻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依稀从百姓们的议论中理出原因。 太子行巫蛊之术欲弑君,阮轻湄爹爹被牵连其中,纪府满门抄斩,但因陛下仁慈,念其子女年幼,留之一命。 所以,阮轻湄被放出来了吗? 那阮轻湄爹爹阿娘呢?还有哥哥嫂嫂?对了!萧文景!萧文景他应该不算纪家人,怎么不见他呢? 这件在阮轻湄心中堪称天塌下来的事,可在无关人眼中,也不过是茶余饭后可以拿出来说的谈资罢了。 自那以后阮轻湄就没见到过萧文景了,阮轻湄很担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牵连了。 说来也可笑,阮轻湄当时心里没考虑往后要如何活下去,想的最多的却是萧文景的安危。 这种可笑的担心在十日后就彻底化为粉齑了,蓬头垢面的阮轻湄站在拥挤的人潮中,看向长街十里,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 他一身大红色喜袍,身姿笔挺,迎娶她的新娘。 可新娘不是阮轻湄。 今天是平宁公主和驸马爷成百年之好的日子。 那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听说,漂亮极了呢。 阮轻湄的眼睛因抄家那日哭得太厉害,出了些毛病。此时远远地站在人群之中,也看不清那驸马爷欢不欢喜,想必是极欢喜的吧? 阮轻湄哭着在心里自言自语。 怎会不欢喜? 公主和罪臣之女,怎会不欢喜? 阮轻湄只觉精神恍惚,头痛欲裂,阮轻湄想阮轻湄是再待不下一秒的,可是又固执地不愿挪动脚步,等到目送着那人的背影彻底远去,阮轻湄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倒在地上。 阮轻湄忍不住想,今年的春寒为什么比往年的都要长些? 好冷,好冷…… 阮轻湄原以为即便没了爹娘,还有萧文景,还有他陪着阮轻湄。 可现在,连萧文景也没了。 周围人有指指点点地看向阮轻湄,可这些阮轻湄都不在意了。 阮轻湄想阮轻湄是不难过的,阮轻湄只是生病了,生病了……睡一觉就好了。 04. 当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处陌生的宅院里了。 天已昏暗,阮轻湄躺在牙床上,衣服被换过,原本乱糟糟的头发被梳得极柔顺,面前有两扇屏风,都是极金贵的材质。 阮轻湄这是被谁救了吗? 起初阮轻湄是这样想的,但很快阮轻湄就发现阮轻湄错了,大错特错。 冷着脸的婢女见阮轻湄醒了,什么话也没说,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一个满脸皱褶的老太监。 阮轻湄敢肯定这里的装饰摆设不是皇宫,而能在宫外拥有自己宅邸的太监,想必是极为得陛下重用的。 “这位公公,谢谢您救了阮轻湄。”阮轻湄颤颤巍巍地说。 而那太监只是冷脸瞅了阮轻湄一眼,慢吞吞吐出五个字:“倒是个美人。” 像是在打量案板上待宰的猪肉。 一刻钟后。 阮轻湄的惨叫声已歇,浑身青紫,那老太监哼哼唧唧地穿上衣服走了。外面是瓢泼大雨,什么声都歇了,只有“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地声。 阮轻湄盯着墙面,双眼空洞,此时此刻,他洞房花烛,而阮轻湄呢? 阮轻湄呢? …… 自那天以后,阮轻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门,阮轻湄不敢死,不想死,也舍不得死。 凭什么萧文景负了阮轻湄,他可以美人美酒、花前月下,而阮轻湄就只能受辱自尽? 然后任由阮轻湄的尸体被像扔垃圾一样地扔出去,由野狗撕咬殆尽? 阮轻湄枯坐了三天,不饮不食。 那些丫鬟婆子们也不大管阮轻湄,或许是知道她们的主人李全德对阮轻湄的态度。 阮轻湄从床上坐了起来,重新梳妆。 敷粉、描眉、贴花钿、点唇。 铜镜里的脸国色天香,阮轻湄努力挤出了一个娇媚的笑容。 很好,很完美。 原来一个人心死如灰后可以有如此大的潜力。 阮轻湄只用了三个月,便彻底成了那老太监最宠爱的女人。 第168章 感情甚笃 东尧国,邺城。 光耀夺目的红日高悬在天幕,七月热气蒸腾,浓绿的树荫中,几只夏蝉竭力嘶鸣。 天气毒热难耐,却依旧阻挡不住百姓们对围观迎亲队伍的热情。 只见泥灰色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数名脚夫抬着一辆五彩细绸环绕的朱红色花轿。周遭喜庆的乐声绕梁不绝,花钱一把又一把地被洒向人群,百姓们哄抢一片。 今日是沈家相公迎娶姜尚书幺女的大喜之日,众人捡钱之余不免议论一番。 “要说这沈家相公也真是捡了大运,明明是个穷酸文人,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高门权贵,你说这样的好事儿咋没让我们遇到呢?” “穷酸文人又如何?架不住人姜家小姐喜欢不是?再说了,你想有那种好运,也得先有像人家那样俊俏的脸!不然怎么勾得住千金小姐?” 另一个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不屑道:“就阮轻湄那种乡野里养出来的悍妇,即便认了我姜家的祖先,骨子里仍是粗俗至极,也配称千金小姐?” 这人百姓们认得,是半月前调戏姜家二小姐不成,反被人家追着大半个街胖揍了一顿的姜家表公子。 众人见他脑袋上仍包着的白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表公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二小姐就好的很,长得漂亮又没半点架子,之前我家鸡跑出去了,还是二小姐帮我撵回来的呢!” “对啊对啊!我家的猪也是!” “还有我家的狗也是!” 百姓们议论纷纷,然而被议论的主人坐在偌大的花轿里却懵圈了。 她能说,她自然老死后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嫁人的时候吗?她这是……重生了?! 阮轻湄的头上还罩着大红的盖头,她犹疑着用自己白嫩如水葱的手指挑开了盖头。恰逢一阵风过,借着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新郎装的俊逸男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沈知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沈知言。 想当年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动心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她的嫡姐姜朱清从中说和,以及她父亲有意结亲,这门婚事筹备的很顺利。顺利到她以为自己是整个东尧国最最幸福的姑娘,父亲慈爱,同父异母的嫡姐温良友善,连亲事,都是许配给爱情。 可成亲以后她才知道,沈知言根本就不爱她。在她被以姜家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之前,沈知言一心一意爱慕的都是她的嫡姐姜朱清。只是姜朱清已与皇太子定有婚约,父亲姜如海又不愿放弃沈知言这个好苗子,便将她许配给他。 事实证明,姜父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数年,沈知言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竟一步一步坐到了当朝宰辅的位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后来姜家垮台,也是沈知言拉了一把。不仅尽心安置岳父岳母,还将大姨子接到了府中,专意为其筑了一座价值万金的芳菲阁,就连她自己都心生艳羡。 年少时的喜欢终于在沈知言的冷遇和嫡姐时不时在她跟前晃悠显摆中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却总是被沈知言已对其官声不好为由给拒了。她算是想明白了,沈知言就是想囚禁她,好报少年时所受的奚落之仇。 可她阮轻湄从不是那种轻易服输之人,越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就越要过好给对方看看。一不小心,就玩成了整个东尧的女首富。 这开挂的人生,啧啧。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虎皮褥上,听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欢欢喜喜地预备养一千个面首时,沈知言居然以女嫁从夫为名,将她名下的产业全都收归到了自己名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福没享过?这么大岁数,也没啥可活的了,既如此,一杯毒酒,跟沈知言同归于尽。 然后,她就重生了。(ps.生命可贵,请勿模仿。)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阮轻湄却在发愁如何逃婚。 上辈子就那样将就过去了,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至于嫁人?谁爱嫁谁嫁。沈知言那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白眼狼,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期许给恶心地透透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仗剑天下的女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逍遥自在,岂不比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绣阁舒坦多了? 不过想这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到了沈家,只听喜婆高唱了一句:“落轿——”,阮轻湄便明显感觉到花轿被放了下来。 “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喜婆又唱了一声,便来至轿门前,欲扶新娘下轿,然而久久不见女子的手伸出。 喜婆疑惑,便挨着轿门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仍不见动静。 做这一行多年,也便有了些经验,见此情况,喜婆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拉开轿门一看,果然! “新娘子不见了!”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内,喜婆大叫出声。 偌大的沈家前院儿一时间鸦雀无声,敲锣打鼓的停了,就连跟亲的百姓切切私语声都没了。所有人都是一惊,且目光皆聚集于轿门。脚夫们更是惊了,毕竟他们抬的时候,这花轿的重量可不像是没坐人! “这是逃婚了?”有人议论。 “怎么可能,姜家小姐和沈家相公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逃婚?”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第169章 龙章凤姿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上辈子就那样了,这辈子已知结局,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 眼看着距离逐渐被拉进,以及身后之人伪装出的温柔面孔,阮轻湄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她眼尖地瞧见了两臂之远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的毛板栗。 阮轻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她抄起簸箕便往后一撒,沈知言骑术本就不好,如此一来,顿时便听见人仰马翻之声。 沈知言摸着摔痛的髋骨,素来温柔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一丝阴鸷,却又在姜父追上来后瞬间收敛了下去。 “给我捉住那个孽女!” 姜父愤怒地大吼一声,随后的姜家侍卫都齐声应“是”。 此时的阮轻湄已跑出了很远,但也架不住身后一群常年练武的侍卫死追。 她以及计划过了,今日是绝对不能会姜家的,又要甩掉这些人,她必须出城,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晚上。 思量好之后,她一面拼命狂奔,一面四下打量,也不知是老天怜惜亦或是什么,她居然在一个赌场门口看到了一匹马! 其主人拉着缰绳,似乎是要交给赌场的小厮牵去马棚拴着。 “刘二,小爷这匹马可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来的,你可一定要给我看好,听到没?”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认真地叮嘱道,显然十分看重这匹爱马。 被唤作刘二的小厮一脸谄媚道:“太子爷放心,您来了这么多次,咱什么时候让您糟心过?” “那就好。” 东尧国的皇太子名叫萧文景,他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刘二,岂料一片红色如一阵旋风般自他眼前掠过,再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宝贝良驹便被人给夺了去。 那女子策马而去,一袭火红色嫁衣凌乱,再看看她身后的一大堆人马,萧文景知道了,这女子原是在逃命。 虽不想多管闲事,可那马他实在喜爱,那女子拿去了八成是还不回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 只见他不顾身后小厮担惊受怕的呼喊,纵身一跃,稳稳地踩上了马鞍,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前身贴着阮轻湄而坐。 抢了别人的马本就理亏,未曾想对方还有这一手。阮轻湄几乎瞬间就判定了形势,仅凭她那三角猫的功夫,她打不过他。 “好汉,大哥!那啥,您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抢你的马,我……” “少废话,出城吗?”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阮轻湄怔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出城!” 她说完,萧文景便从她的手中抢过了缰绳,而对方的纵马技术也显然比她好上很多,不一会,便将追兵远远地甩掉了。 两人一马,朝着出城的方向稳稳奔去。 追击的私卫们未曾见过皇太子的样貌,都以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二小姐的相好,便调出一人回去禀报老爷,剩余的人分路包抄。 再说另一边,二人很快就出了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身轻如燕般下了马。正当她欲抱拳道谢时,陡然间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俊美是再俊美不过的,甚至比沈知言还要更胜一筹,只是…… “陛下!” 许是前世受那个铁血君王的荼毒太深,阮轻湄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便失声尖叫道。 萧文景闻言挑眉道:“你见过这么年轻俊悄的陛下?” 阮轻湄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是当皇太子时的萧文景。 眼前人落拓不羁,自有一股风流潇洒,与数年后那个冷酷决绝的铁血君王在气质上便是截然不同。 回想起前世,阮轻湄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位也是个可怜的主儿啊! “谢太子殿下相救。”收起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阮轻湄冲萧文景抱拳行礼道。 “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我等俗人见之难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还是未来的皇帝? “得了,看你这样子是逃婚吧?今日城中只姜尚书家的幺女出嫁,你便是?本殿下听闻姜姑娘痴心那人久矣,怎会中途逃婚?” 骑在马上的少年分析了一会,“唔”了一声,又道:“小爷我也不想打听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既已出了城,那我便走了。” 阮轻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殿下,如今朝中表面祥和,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还望殿下多加留意……还有,万万要小心河间王一党。” 她言辞恳切,萧文景却不以为然,只觉这女子说话实为怪异,“知道了。”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打马而去。 阮轻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山洞口疏落的绿叶上,因是七月,夜里下雨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微沁。 翌日醒来时已过巳初,但雨仍未停,天灰蒙蒙的,阴云掩映中偶然漏下些许日光。 阮轻湄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将嫁衣外头罩的一层薄纱取下,叠了几层,勉强能遮住些雨水,便往头上一撑,娇小的身子霎时冲进雨幕,向进城的方向奔去。 没办法,她的小丫鬟闭月还在姜家,上辈子闭月对她忠心耿耿,却在她嫁入沈家的第四年就教姜竹清害死了,那时沈知言才刚把她那嫡姐接进府。 这辈子,她怎么着也要保那丫鬟一世无虞。 进城后,阮轻湄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换了些银子,重新置换了身行头,买了把伞,然后又冲进食肆里吃了碗热面,还买了几个饼子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怀里。 她公然逃婚,这般回去,定有好一番罪受的,她得提前做点准备。 不过,吃饭时便已听说,与沈家的婚事经她这么一闹彻底没戏了。知道是这个结果,一会儿不管受什么惩罚就都值了。 第170章 旖旎心思 阮轻湄十四岁那年,纪府还尚未落败,萧文景仍会笑着唤阮轻湄一声兰芜姑娘。 阮轻湄七岁与萧文景相识,彼时那少年已经十二。十二岁的少年,已经很高了,逆着阳光而立,像刚抽条的柳树。 再加上他面容清俊,气质温润,教人看着便觉心中欢喜。 那时他由爹爹牵着领进了家门,娘看见后气得差点要脱下鞋子打爹爹,后来解释清楚才知道这是爹爹同窗旧友留下的唯一血脉。 从那以后萧文景就在阮轻湄们家住下了,而阮轻湄对这个大阮轻湄许多的兄长极有好感。 不光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为人谦和;更重要的是,在家里的哥哥姐姐都嫌弃阮轻湄太过顽皮,不像个大家闺秀时,只有他从未对阮轻湄表示过嫌弃,即便是阮轻湄在他挑灯夜读时缠着他陪阮轻湄玩翻花绳,他也总是十分耐心。 而阮轻湄呢?阮轻湄也会在和小姐妹一起出去逛街回来后,变戏法似的给他拿出各种好吃的零嘴儿。 芙蓉楼的烧鹅、烤鸡……会宾楼的四喜丸子、炸臭豆腐……还有街头张记有名的红豆酥。 那时的阮轻湄还读不太懂“红豆生南国”的诗句,只知道如果有人要拿所有阮轻湄喜欢吃的零嘴和阮轻湄换萧文景的话,那阮轻湄肯定是不换的。 即便永远也吃不到芙蓉楼的烧鹅。 那时的阮轻湄还不懂何为喜欢,那些女儿家的旖旎心思大概于阮轻湄就都变成了“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而阮轻湄真正意识到阮轻湄喜欢萧文景,是在阮轻湄十三岁那年,距阮轻湄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六年。 那是第一次萧文景领着阮轻湄出门,起因是阮轻湄闹着要去听戏,但娘亲和爹爹都有事,哥哥姐姐们总是嫌阮轻湄顽劣,去哪都不带着阮轻湄,更别说陪阮轻湄去听戏了。 所幸爹爹素来宠阮轻湄,大手一挥,就让萧文景陪着阮轻湄去了。为此,还特意让萧文景去家塾请了一天假。但当时阮轻湄并不知道这些,而且即便知道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波动。 就这样阮轻湄们出发了。 那是阮轻湄最爱的一出《贵妃醉酒》,演杨贵妃的是京中红极一时的角,所以来的人很多。 但像阮轻湄和萧文景这样的组合却不多。 他们大致都以为是阮轻湄们是兄妹,阮轻湄从小就爱美,听见人小声议论阮轻湄们兄妹俩都像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心中少不得暗暗自恋。 但当阮轻湄看到一位小姐将绣着鸳鸯戏水的手绢丢到萧文景的脚边时,阮轻湄高兴不起来了。 这时阮轻湄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座间的许多女子都时不时地偷看萧文景,脸上飞着红霞。 阮轻湄扭头看萧文景,少年已经十八岁了,剑眉星目,俊朗斐然。这个年纪的男子大多已经成家立业,更甚者娃娃都已经有了。 只是萧文景一心科考,所以才没有那么早地成家立业。 但是,科举过后呢? 他不会永远陪着阮轻湄。 意识到这个想法,阮轻湄感觉心口闷闷地疼,戏没看完就愤然离席了。 而那个木头人竟没有看出阮轻湄生气了,还笑着拿手戳阮轻湄气鼓鼓的脸,阮轻湄由此更生气了! 当天晚上阮轻湄辗转难眠,想了一晚上阮轻湄到底在烦闷些什么,终无所获。 第二天,就有媒婆上门说媒了。 对方小姐家里是官宦世家,父亲在朝中居五品官,小姐人长得清秀,性子也很贤惠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看得出,阮轻湄父母俱是很满意,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么亲事估计就这么成了。 但那一瞬间阮轻湄突然顿悟了。 既然萧文景要成亲,那么成亲的对象为什么不能是阮轻湄纪兰芜呢? 只要阮轻湄与萧文景成亲了,不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吗? 对于此,小小年纪的阮轻湄深以为然。 当天晚上阮轻湄就急急地去找萧文景了,彼时烛火摇曳,少年在烛光下温习书本,他已经通过了会试,明年春天就要参加殿试。 阮轻湄来时气势汹汹,可一见到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脚步便不由得放轻了。 连那些阮轻湄本以为能很顺利说出口的话也突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了。 还是萧文景先放下了书,抬头笑着问阮轻湄怎么了。 阮轻湄从小就浑,连阮轻湄自己也十分有自知之明,可喉咙里的那些话怎么都蹦不出来,阮轻湄气急,却又不愿意这么放弃,于是便一副壮烈赴死的表情扑倒了萧文景,并且在他的嘴巴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阮轻湄见哥哥嫂嫂就是这样,所以心里盘算着如此便有了夫妻之实。 他萧文景一向君子,总不能赖账吧? 阮轻湄暗自为阮轻湄的小聪明沾沾自喜时,没发现萧文景一开始震惊的表情已经慢慢变了,他突然翻身把阮轻湄压下,开始猛烈的回咬阮轻湄,一双手不安分地在阮轻湄身上游移。 阮轻湄不知怎么的,那一瞬间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恐惧,当即就哭了出来。 而后萧文景一脸苦笑地捂住了阮轻湄的嘴,语气无奈地说道:“兰芜姑娘,是你先来招惹阮轻湄的,怎么反倒你先哭上了?” 阮轻湄双脚乱蹬,胡乱地踢开了他,也许是屋内的碳火太旺,阮轻湄的脸有些烫。阮轻湄别开了目光,不敢看他,只是气鼓鼓地说:“反正你都亲了阮轻湄了,你得负责!” 他把阮轻湄拉了过去,摸了摸阮轻湄的头发,语气一本正经,“是兰芜姑娘先动嘴的。” 阮轻湄的脸瞬间爆红,低声嚷道:“那你还动手了呢?阮轻湄不管!你就得负责!不然不是君子!” 他当时好像与阮轻湄较上了劲儿,低低地笑问:“那阮轻湄若是不负责,兰芜姑娘又当如何呢?” 阮轻湄仔细一想,阮轻湄好像确实不能把她如何,意识到这一点阮轻湄当即就慌了,小脸皱皱巴巴的,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阮轻湄不知道说什么,但阮轻湄当时的确非常伤心。 第171章 春寒料峭 而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就在阮轻湄悲观地想着他大抵是真的不喜欢阮轻湄,要不然怎么会宁愿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也不要娶阮轻湄时,他突然俯下身来吻了吻阮轻湄睫毛上的泪珠。 阮轻湄登时僵在了原地。 只听他声音含笑,“怕了你了,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阿芜快别哭了,阮轻湄答应娶你就是。” 闻言,阮轻湄也顾不得他亲密的动作了,抽抽噎噎地问:“真的?” “不骗你。” 阮轻湄突然又觉得有点不甘心,“那你喜欢阮轻湄吗?” 他突然深深地望着阮轻湄,语气轻似呢喃,“阮轻湄对你,何止是喜欢。” “啥?你说啥?”奈何阮轻湄耳瞎,夜风一吹就听不清他说的话了。 “你啊!”他戳了戳阮轻湄凑近的脑袋,“待阮轻湄高中状元,便向你爹爹提亲可好?” “好啊好啊!”阮轻湄顿时欢喜不已地拍手,“那阮轻湄们成亲后,你不许再喜欢别的女子!你得像现在一样,陪阮轻湄玩,陪阮轻湄去听戏,给阮轻湄买张记铺子的红豆酥!” “好。”他笑着答应。 而当时满心欢喜的阮轻湄大抵永远也想不到,暴风雨来得如此之突然。像是在一夕之间,曾经其乐融融的纪府就瞬间风雨飘摇。 阮轻湄们还没有从萧文景高中状元并被陛下重视拉着叙话一夜的喜悦中出来,就突然涌入了一伙官兵将纪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阮轻湄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只是依稀从娘亲、爹爹、还有照顾阮轻湄的嬷嬷们惊恐的神色中可以勉强辨出,大事不好了。 阮轻湄不知道阮轻湄是如何度过那一天的,阮轻湄昏了过去,醒来就在牢房里了,没有爹爹、娘亲、也没有萧文景。 关了一夜后阮轻湄就被放出去了,但阮轻湄依然没有见到娘亲,纪府的大门上已经贴了封条,四周都有官兵把手。 阮轻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依稀从百姓们的议论中理出原因。 太子行巫蛊之术欲弑君,阮轻湄爹爹被牵连其中,纪府满门抄斩,但因陛下仁慈,念其子女年幼,留之一命。 所以,阮轻湄被放出来了吗? 那阮轻湄爹爹阿娘呢?还有哥哥嫂嫂?对了!萧文景!萧文景他应该不算纪家人,怎么不见他呢? 这件在阮轻湄心中堪称天塌下来的事,可在无关人眼中,也不过是茶余饭后可以拿出来说的谈资罢了。 自那以后阮轻湄就没见到过萧文景了,阮轻湄很担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牵连了。 说来也可笑,阮轻湄当时心里没考虑往后要如何活下去,想的最多的却是萧文景的安危。 这种可笑的担心在十日后就彻底化为粉齑了,蓬头垢面的阮轻湄站在拥挤的人潮中,看向长街十里,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 他一身大红色喜袍,身姿笔挺,迎娶她的新娘。 可新娘不是阮轻湄。 今天是平宁公主和驸马爷成百年之好的日子。 那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听说,漂亮极了呢。 阮轻湄的眼睛因抄家那日哭得太厉害,出了些毛病。此时远远地站在人群之中,也看不清那驸马爷欢不欢喜,想必是极欢喜的吧? 阮轻湄哭着在心里自言自语。 怎会不欢喜? 公主和罪臣之女,怎会不欢喜? 阮轻湄只觉精神恍惚,头痛欲裂,阮轻湄想阮轻湄是再待不下一秒的,可是又固执地不愿挪动脚步,等到目送着那人的背影彻底远去,阮轻湄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倒在地上。 阮轻湄忍不住想,今年的春寒为什么比往年的都要长些? 好冷,好冷…… 阮轻湄原以为即便没了爹娘,还有萧文景,还有他陪着阮轻湄。 可现在,连萧文景也没了。 周围人有指指点点地看向阮轻湄,可这些阮轻湄都不在意了。 阮轻湄想阮轻湄是不难过的,阮轻湄只是生病了,生病了……睡一觉就好了。 当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处陌生的宅院里了。 天已昏暗,阮轻湄躺在牙床上,衣服被换过,原本乱糟糟的头发被梳得极柔顺,面前有两扇屏风,都是极金贵的材质。 阮轻湄这是被谁救了吗? 起初阮轻湄是这样想的,但很快阮轻湄就发现阮轻湄错了,大错特错。 冷着脸的婢女见阮轻湄醒了,什么话也没说,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一个满脸皱褶的老太监。 阮轻湄敢肯定这里的装饰摆设不是皇宫,而能在宫外拥有自己宅邸的太监,想必是极为得陛下重用的。 “这位公公,谢谢您救了阮轻湄。”阮轻湄颤颤巍巍地说。 而那太监只是冷脸瞅了阮轻湄一眼,慢吞吞吐出五个字:“倒是个美人。” 像是在打量案板上待宰的猪肉。 一刻钟后。 阮轻湄的惨叫声已歇,浑身青紫,那老太监哼哼唧唧地穿上衣服走了。外面是瓢泼大雨,什么声都歇了,只有“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地声。 阮轻湄盯着墙面,双眼空洞,此时此刻,他洞房花烛,而阮轻湄呢? 阮轻湄呢? …… 自那天以后,阮轻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门,阮轻湄不敢死,不想死,也舍不得死。 凭什么萧文景负了阮轻湄,他可以美人美酒、花前月下,而阮轻湄就只能受辱自尽? 然后任由阮轻湄的尸体被像扔垃圾一样地扔出去,由野狗撕咬殆尽? 阮轻湄枯坐了三天,不饮不食。 那些丫鬟婆子们也不大管阮轻湄,或许是知道她们的主人李全德对阮轻湄的态度。 阮轻湄从床上坐了起来,重新梳妆。 敷粉、描眉、贴花钿、点唇。 铜镜里的脸国色天香,阮轻湄努力挤出了一个娇媚的笑容。 很好,很完美。 原来一个人心死如灰后可以有如此大的潜力。 阮轻湄只用了三个月,便彻底成了那老太监最宠爱的女人。 那些丫鬟婆子们对阮轻湄毕恭毕敬,她们都叫阮轻湄“兰芜夫人”。 第172章 高门权贵 东尧国,邺城。 光耀夺目的红日高悬在天幕,七月热气蒸腾,浓绿的树荫中,几只夏蝉竭力嘶鸣。 天气毒热难耐,却依旧阻挡不住百姓们对围观迎亲队伍的热情。 只见泥灰色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数名脚夫抬着一辆五彩细绸环绕的朱红色花轿。周遭喜庆的乐声绕梁不绝,花钱一把又一把地被洒向人群,百姓们哄抢一片。 今日是沈家相公迎娶姜尚书幺女的大喜之日,众人捡钱之余不免议论一番。 “要说这沈家相公也真是捡了大运,明明是个穷酸文人,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高门权贵,你说这样的好事儿咋没让我们遇到呢?” “穷酸文人又如何?架不住人姜家小姐喜欢不是?再说了,你想有那种好运,也得先有像人家那样俊俏的脸!不然怎么勾得住千金小姐?” 另一个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不屑道:“就阮轻湄那种乡野里养出来的悍妇,即便认了我姜家的祖先,骨子里仍是粗俗至极,也配称千金小姐?” 这人百姓们认得,是半月前调戏姜家二小姐不成,反被人家追着大半个街胖揍了一顿的姜家表公子。 众人见他脑袋上仍包着的白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表公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二小姐就好的很,长得漂亮又没半点架子,之前我家鸡跑出去了,还是二小姐帮我撵回来的呢!” “对啊对啊!我家的猪也是!” “还有我家的狗也是!” 百姓们议论纷纷,然而被议论的主人坐在偌大的花轿里却懵圈了。 她能说,她自然老死后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嫁人的时候吗?她这是……重生了?! 阮轻湄的头上还罩着大红的盖头,她犹疑着用自己白嫩如水葱的手指挑开了盖头。恰逢一阵风过,借着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新郎装的俊逸男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沈知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沈知言。 想当年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动心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她的嫡姐姜朱清从中说和,以及她父亲有意结亲,这门婚事筹备的很顺利。顺利到她以为自己是整个东尧国最最幸福的姑娘,父亲慈爱,同父异母的嫡姐温良友善,连亲事,都是许配给爱情。 可成亲以后她才知道,沈知言根本就不爱她。在她被以姜家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之前,沈知言一心一意爱慕的都是她的嫡姐姜朱清。只是姜朱清已与皇太子定有婚约,父亲姜如海又不愿放弃沈知言这个好苗子,便将她许配给他。 事实证明,姜父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数年,沈知言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竟一步一步坐到了当朝宰辅的位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后来姜家垮台,也是沈知言拉了一把。不仅尽心安置岳父岳母,还将大姨子接到了府中,专意为其筑了一座价值万金的芳菲阁,就连她自己都心生艳羡。 年少时的喜欢终于在沈知言的冷遇和嫡姐时不时在她跟前晃悠显摆中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却总是被沈知言已对其官声不好为由给拒了。她算是想明白了,沈知言就是想囚禁她,好报少年时所受的奚落之仇。 可她阮轻湄从不是那种轻易服输之人,越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就越要过好给对方看看。一不小心,就玩成了整个东尧的女首富。 这开挂的人生,啧啧。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虎皮褥上,听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欢欢喜喜地预备养一千个面首时,沈知言居然以女嫁从夫为名,将她名下的产业全都收归到了自己名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福没享过?这么大岁数,也没啥可活的了,既如此,一杯毒酒,跟沈知言同归于尽。 然后,她就重生了。(ps.生命可贵,请勿模仿。)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阮轻湄却在发愁如何逃婚。 上辈子就那样将就过去了,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至于嫁人?谁爱嫁谁嫁。沈知言那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白眼狼,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期许给恶心地透透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仗剑天下的女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逍遥自在,岂不比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绣阁舒坦多了? 不过想这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到了沈家,只听喜婆高唱了一句:“落轿——”,阮轻湄便明显感觉到花轿被放了下来。 “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喜婆又唱了一声,便来至轿门前,欲扶新娘下轿,然而久久不见女子的手伸出。 喜婆疑惑,便挨着轿门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仍不见动静。 做这一行多年,也便有了些经验,见此情况,喜婆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拉开轿门一看,果然! “新娘子不见了!”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内,喜婆大叫出声。 偌大的沈家前院儿一时间鸦雀无声,敲锣打鼓的停了,就连跟亲的百姓切切私语声都没了。所有人都是一惊,且目光皆聚集于轿门。脚夫们更是惊了,毕竟他们抬的时候,这花轿的重量可不像是没坐人! “这是逃婚了?”有人议论。 “怎么可能,姜家小姐和沈家相公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逃婚?”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第173章 人仰马翻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上辈子就那样了,这辈子已知结局,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 眼看着距离逐渐被拉进,以及身后之人伪装出的温柔面孔,阮轻湄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她眼尖地瞧见了两臂之远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的毛板栗。 阮轻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她抄起簸箕便往后一撒,沈知言骑术本就不好,如此一来,顿时便听见人仰马翻之声。 沈知言摸着摔痛的髋骨,素来温柔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一丝阴鸷,却又在姜父追上来后瞬间收敛了下去。 “给我捉住那个孽女!” 姜父愤怒地大吼一声,随后的姜家侍卫都齐声应“是”。 此时的阮轻湄已跑出了很远,但也架不住身后一群常年练武的侍卫死追。 她以及计划过了,今日是绝对不能会姜家的,又要甩掉这些人,她必须出城,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晚上。 思量好之后,她一面拼命狂奔,一面四下打量,也不知是老天怜惜亦或是什么,她居然在一个赌场门口看到了一匹马! 其主人拉着缰绳,似乎是要交给赌场的小厮牵去马棚拴着。 “刘二,小爷这匹马可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来的,你可一定要给我看好,听到没?”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认真地叮嘱道,显然十分看重这匹爱马。 被唤作刘二的小厮一脸谄媚道:“太子爷放心,您来了这么多次,咱什么时候让您糟心过?” “那就好。” 东尧国的皇太子名叫萧文景,他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刘二,岂料一片红色如一阵旋风般自他眼前掠过,再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宝贝良驹便被人给夺了去。 那女子策马而去,一袭火红色嫁衣凌乱,再看看她身后的一大堆人马,萧文景知道了,这女子原是在逃命。 虽不想多管闲事,可那马他实在喜爱,那女子拿去了八成是还不回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 只见他不顾身后小厮担惊受怕的呼喊,纵身一跃,稳稳地踩上了马鞍,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前身贴着阮轻湄而坐。 抢了别人的马本就理亏,未曾想对方还有这一手。阮轻湄几乎瞬间就判定了形势,仅凭她那三角猫的功夫,她打不过他。 “好汉,大哥!那啥,您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抢你的马,我……” “少废话,出城吗?”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阮轻湄怔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出城!” 她说完,萧文景便从她的手中抢过了缰绳,而对方的纵马技术也显然比她好上很多,不一会,便将追兵远远地甩掉了。 两人一马,朝着出城的方向稳稳奔去。 追击的私卫们未曾见过皇太子的样貌,都以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二小姐的相好,便调出一人回去禀报老爷,剩余的人分路包抄。 再说另一边,二人很快就出了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身轻如燕般下了马。正当她欲抱拳道谢时,陡然间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俊美是再俊美不过的,甚至比沈知言还要更胜一筹,只是…… “陛下!” 许是前世受那个铁血君王的荼毒太深,阮轻湄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便失声尖叫道。 萧文景闻言挑眉道:“你见过这么年轻俊悄的陛下?” 阮轻湄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是当皇太子时的萧文景。 眼前人落拓不羁,自有一股风流潇洒,与数年后那个冷酷决绝的铁血君王在气质上便是截然不同。 回想起前世,阮轻湄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位也是个可怜的主儿啊! “谢太子殿下相救。”收起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阮轻湄冲萧文景抱拳行礼道。 “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我等俗人见之难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还是未来的皇帝? “得了,看你这样子是逃婚吧?今日城中只姜尚书家的幺女出嫁,你便是?本殿下听闻姜姑娘痴心那人久矣,怎会中途逃婚?” 骑在马上的少年分析了一会,“唔”了一声,又道:“小爷我也不想打听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既已出了城,那我便走了。” 阮轻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殿下,如今朝中表面祥和,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还望殿下多加留意……还有,万万要小心河间王一党。” 她言辞恳切,萧文景却不以为然,只觉这女子说话实为怪异,“知道了。”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打马而去。 阮轻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山洞口疏落的绿叶上,因是七月,夜里下雨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微沁。 翌日醒来时已过巳初,但雨仍未停,天灰蒙蒙的,阴云掩映中偶然漏下些许日光。 阮轻湄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将嫁衣外头罩的一层薄纱取下,叠了几层,勉强能遮住些雨水,便往头上一撑,娇小的身子霎时冲进雨幕,向进城的方向奔去。 没办法,她的小丫鬟闭月还在姜家,上辈子闭月对她忠心耿耿,却在她嫁入沈家的第四年就教姜竹清害死了,那时沈知言才刚把她那嫡姐接进府。 这辈子,她怎么着也要保那丫鬟一世无虞。 进城后,阮轻湄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换了些银子,重新置换了身行头,买了把伞,然后又冲进食肆里吃了碗热面,还买了几个饼子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怀里。 她公然逃婚,这般回去,定有好一番罪受的,她得提前做点准备。 不过,吃饭时便已听说,与沈家的婚事经她这么一闹彻底没戏了。知道是这个结果,一会儿不管受什么惩罚就都值了。 第174章 云泥之别 阮轻湄十四岁那年,纪府还尚未落败,萧文景仍会笑着唤阮轻湄一声兰芜姑娘。 阮轻湄七岁与萧文景相识,彼时那少年已经十二。十二岁的少年,已经很高了,逆着阳光而立,像刚抽条的柳树。 再加上他面容清俊,气质温润,教人看着便觉心中欢喜。 那时他由爹爹牵着领进了家门,娘看见后气得差点要脱下鞋子打爹爹,后来解释清楚才知道这是爹爹同窗旧友留下的唯一血脉。 从那以后萧文景就在阮轻湄们家住下了,而阮轻湄对这个大阮轻湄许多的兄长极有好感。 不光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为人谦和;更重要的是,在家里的哥哥姐姐都嫌弃阮轻湄太过顽皮,不像个大家闺秀时,只有他从未对阮轻湄表示过嫌弃,即便是阮轻湄在他挑灯夜读时缠着他陪阮轻湄玩翻花绳,他也总是十分耐心。 而阮轻湄呢?阮轻湄也会在和小姐妹一起出去逛街回来后,变戏法似的给他拿出各种好吃的零嘴儿。 芙蓉楼的烧鹅、烤鸡……会宾楼的四喜丸子、炸臭豆腐……还有街头张记有名的红豆酥。 那时的阮轻湄还读不太懂“红豆生南国”的诗句,只知道如果有人要拿所有阮轻湄喜欢吃的零嘴和阮轻湄换萧文景的话,那阮轻湄肯定是不换的。 即便永远也吃不到芙蓉楼的烧鹅。 那时的阮轻湄还不懂何为喜欢,那些女儿家的旖旎心思大概于阮轻湄就都变成了“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而阮轻湄真正意识到阮轻湄喜欢萧文景,是在阮轻湄十三岁那年,距阮轻湄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六年。 那是第一次萧文景领着阮轻湄出门,起因是阮轻湄闹着要去听戏,但娘亲和爹爹都有事,哥哥姐姐们总是嫌阮轻湄顽劣,去哪都不带着阮轻湄,更别说陪阮轻湄去听戏了。 所幸爹爹素来宠阮轻湄,大手一挥,就让萧文景陪着阮轻湄去了。为此,还特意让萧文景去家塾请了一天假。但当时阮轻湄并不知道这些,而且即便知道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波动。 就这样阮轻湄们出发了。 那是阮轻湄最爱的一出《贵妃醉酒》,演杨贵妃的是京中红极一时的角,所以来的人很多。 但像阮轻湄和萧文景这样的组合却不多。 他们大致都以为是阮轻湄们是兄妹,阮轻湄从小就爱美,听见人小声议论阮轻湄们兄妹俩都像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心中少不得暗暗自恋。 但当阮轻湄看到一位小姐将绣着鸳鸯戏水的手绢丢到萧文景的脚边时,阮轻湄高兴不起来了。 这时阮轻湄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座间的许多女子都时不时地偷看萧文景,脸上飞着红霞。 阮轻湄扭头看萧文景,少年已经十八岁了,剑眉星目,俊朗斐然。这个年纪的男子大多已经成家立业,更甚者娃娃都已经有了。 只是萧文景一心科考,所以才没有那么早地成家立业。 但是,科举过后呢? 他不会永远陪着阮轻湄。 意识到这个想法,阮轻湄感觉心口闷闷地疼,戏没看完就愤然离席了。 而那个木头人竟没有看出阮轻湄生气了,还笑着拿手戳阮轻湄气鼓鼓的脸,阮轻湄由此更生气了! 当天晚上阮轻湄辗转难眠,想了一晚上阮轻湄到底在烦闷些什么,终无所获。 第二天,就有媒婆上门说媒了。 对方小姐家里是官宦世家,父亲在朝中居五品官,小姐人长得清秀,性子也很贤惠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看得出,阮轻湄父母俱是很满意,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么亲事估计就这么成了。 但那一瞬间阮轻湄突然顿悟了。 既然萧文景要成亲,那么成亲的对象为什么不能是阮轻湄纪兰芜呢? 只要阮轻湄与萧文景成亲了,不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吗? 对于此,小小年纪的阮轻湄深以为然。 当天晚上阮轻湄就急急地去找萧文景了,彼时烛火摇曳,少年在烛光下温习书本,他已经通过了会试,明年春天就要参加殿试。 阮轻湄来时气势汹汹,可一见到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脚步便不由得放轻了。 连那些阮轻湄本以为能很顺利说出口的话也突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了。 还是萧文景先放下了书,抬头笑着问阮轻湄怎么了。 阮轻湄从小就浑,连阮轻湄自己也十分有自知之明,可喉咙里的那些话怎么都蹦不出来,阮轻湄气急,却又不愿意这么放弃,于是便一副壮烈赴死的表情扑倒了萧文景,并且在他的嘴巴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阮轻湄见哥哥嫂嫂就是这样,所以心里盘算着如此便有了夫妻之实。 他萧文景一向君子,总不能赖账吧? 阮轻湄暗自为阮轻湄的小聪明沾沾自喜时,没发现萧文景一开始震惊的表情已经慢慢变了,他突然翻身把阮轻湄压下,开始猛烈的回咬阮轻湄,一双手不安分地在阮轻湄身上游移。 阮轻湄不知怎么的,那一瞬间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恐惧,当即就哭了出来。 而后萧文景一脸苦笑地捂住了阮轻湄的嘴,语气无奈地说道:“兰芜姑娘,是你先来招惹阮轻湄的,怎么反倒你先哭上了?” 阮轻湄双脚乱蹬,胡乱地踢开了他,也许是屋内的碳火太旺,阮轻湄的脸有些烫。阮轻湄别开了目光,不敢看他,只是气鼓鼓地说:“反正你都亲了阮轻湄了,你得负责!” 他把阮轻湄拉了过去,摸了摸阮轻湄的头发,语气一本正经,“是兰芜姑娘先动嘴的。” 阮轻湄的脸瞬间爆红,低声嚷道:“那你还动手了呢?阮轻湄不管!你就得负责!不然不是君子!” 他当时好像与阮轻湄较上了劲儿,低低地笑问:“那阮轻湄若是不负责,兰芜姑娘又当如何呢?” 阮轻湄仔细一想,阮轻湄好像确实不能把她如何,意识到这一点阮轻湄当即就慌了,小脸皱皱巴巴的,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阮轻湄不知道说什么,但阮轻湄当时的确非常伤心。 第175章 风雨欲来 而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就在阮轻湄悲观地想着他大抵是真的不喜欢阮轻湄,要不然怎么会宁愿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也不要娶阮轻湄时,他突然俯下身来吻了吻阮轻湄睫毛上的泪珠。 阮轻湄登时僵在了原地。 只听他声音含笑,“怕了你了,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阿芜快别哭了,阮轻湄答应娶你就是。” 闻言,阮轻湄也顾不得他亲密的动作了,抽抽噎噎地问:“真的?” “不骗你。” 阮轻湄突然又觉得有点不甘心,“那你喜欢阮轻湄吗?” 他突然深深地望着阮轻湄,语气轻似呢喃,“阮轻湄对你,何止是喜欢。” “啥?你说啥?”奈何阮轻湄耳瞎,夜风一吹就听不清他说的话了。 “你啊!”他戳了戳阮轻湄凑近的脑袋,“待阮轻湄高中状元,便向你爹爹提亲可好?” “好啊好啊!”阮轻湄顿时欢喜不已地拍手,“那阮轻湄们成亲后,你不许再喜欢别的女子!你得像现在一样,陪阮轻湄玩,陪阮轻湄去听戏,给阮轻湄买张记铺子的红豆酥!” “好。”他笑着答应。 而当时满心欢喜的阮轻湄大抵永远也想不到,暴风雨来得如此之突然。像是在一夕之间,曾经其乐融融的纪府就瞬间风雨飘摇。 阮轻湄们还没有从萧文景高中状元并被陛下重视拉着叙话一夜的喜悦中出来,就突然涌入了一伙官兵将纪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阮轻湄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只是依稀从娘亲、爹爹、还有照顾阮轻湄的嬷嬷们惊恐的神色中可以勉强辨出,大事不好了。 阮轻湄不知道阮轻湄是如何度过那一天的,阮轻湄昏了过去,醒来就在牢房里了,没有爹爹、娘亲、也没有萧文景。 关了一夜后阮轻湄就被放出去了,但阮轻湄依然没有见到娘亲,纪府的大门上已经贴了封条,四周都有官兵把手。 阮轻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依稀从百姓们的议论中理出原因。 太子行巫蛊之术欲弑君,阮轻湄爹爹被牵连其中,纪府满门抄斩,但因陛下仁慈,念其子女年幼,留之一命。 所以,阮轻湄被放出来了吗? 那阮轻湄爹爹阿娘呢?还有哥哥嫂嫂?对了!萧文景!萧文景他应该不算纪家人,怎么不见他呢? 这件在阮轻湄心中堪称天塌下来的事,可在无关人眼中,也不过是茶余饭后可以拿出来说的谈资罢了。 自那以后阮轻湄就没见到过萧文景了,阮轻湄很担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牵连了。 说来也可笑,阮轻湄当时心里没考虑往后要如何活下去,想的最多的却是萧文景的安危。 这种可笑的担心在十日后就彻底化为粉齑了,蓬头垢面的阮轻湄站在拥挤的人潮中,看向长街十里,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 他一身大红色喜袍,身姿笔挺,迎娶她的新娘。 可新娘不是阮轻湄。 今天是平宁公主和驸马爷成百年之好的日子。 那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听说,漂亮极了呢。 阮轻湄的眼睛因抄家那日哭得太厉害,出了些毛病。此时远远地站在人群之中,也看不清那驸马爷欢不欢喜,想必是极欢喜的吧? 阮轻湄哭着在心里自言自语。 怎会不欢喜? 公主和罪臣之女,怎会不欢喜? 阮轻湄只觉精神恍惚,头痛欲裂,阮轻湄想阮轻湄是再待不下一秒的,可是又固执地不愿挪动脚步,等到目送着那人的背影彻底远去,阮轻湄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倒在地上。 阮轻湄忍不住想,今年的春寒为什么比往年的都要长些? 好冷,好冷…… 阮轻湄原以为即便没了爹娘,还有萧文景,还有他陪着阮轻湄。 可现在,连萧文景也没了。 周围人有指指点点地看向阮轻湄,可这些阮轻湄都不在意了。 阮轻湄想阮轻湄是不难过的,阮轻湄只是生病了,生病了……睡一觉就好了。 当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处陌生的宅院里了。 天已昏暗,阮轻湄躺在牙床上,衣服被换过,原本乱糟糟的头发被梳得极柔顺,面前有两扇屏风,都是极金贵的材质。 阮轻湄这是被谁救了吗? 起初阮轻湄是这样想的,但很快阮轻湄就发现阮轻湄错了,大错特错。 冷着脸的婢女见阮轻湄醒了,什么话也没说,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一个满脸皱褶的老太监。 阮轻湄敢肯定这里的装饰摆设不是皇宫,而能在宫外拥有自己宅邸的太监,想必是极为得陛下重用的。 “这位公公,谢谢您救了阮轻湄。”阮轻湄颤颤巍巍地说。 而那太监只是冷脸瞅了阮轻湄一眼,慢吞吞吐出五个字:“倒是个美人。” 像是在打量案板上待宰的猪肉。 一刻钟后。 阮轻湄的惨叫声已歇,浑身青紫,那老太监哼哼唧唧地穿上衣服走了。外面是瓢泼大雨,什么声都歇了,只有“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地声。 阮轻湄盯着墙面,双眼空洞,此时此刻,他洞房花烛,而阮轻湄呢? 阮轻湄呢? …… 自那天以后,阮轻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门,阮轻湄不敢死,不想死,也舍不得死。 凭什么萧文景负了阮轻湄,他可以美人美酒、花前月下,而阮轻湄就只能受辱自尽? 然后任由阮轻湄的尸体被像扔垃圾一样地扔出去,由野狗撕咬殆尽? 阮轻湄枯坐了三天,不饮不食。 那些丫鬟婆子们也不大管阮轻湄,或许是知道她们的主人李全德对阮轻湄的态度。 阮轻湄从床上坐了起来,重新梳妆。 敷粉、描眉、贴花钿、点唇。 铜镜里的脸国色天香,阮轻湄努力挤出了一个娇媚的笑容。 很好,很完美。 原来一个人心死如灰后可以有如此大的潜力。 阮轻湄只用了三个月,便彻底成了那老太监最宠爱的女人。 那些丫鬟婆子们对阮轻湄毕恭毕敬,她们都叫阮轻湄“兰芜夫人”。 第176章 老糊涂的 阮轻湄不是看不到她们私下里对阮轻湄的轻蔑,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阮轻湄的心里现在只装得下仇恨,是他负了阮轻湄。 阮轻湄活成了那些仆妇们最瞧不起也最嫉妒的模样,她们说阮轻湄淫荡,说阮轻湄整日里缠着主人寻欢作乐,说阮轻湄这模样根本看不出以前是名门贵女。 哦,原来阮轻湄以前是名门贵女啊? 阮轻湄恍惚了好久,像是记起了前世的事。 那天晚上阮轻湄近乎癫狂地笑了好久,摔碎了好几只青花瓷的碗碟。 那些仆妇们吓得不敢靠近,她们小声嘀咕说阮轻湄疯了。 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 阮轻湄早就不在乎闲言碎语了,这颗心都已经烂成如此这般了,还会介意再烂一些吗? 宣和二十七年,冬月十五。 在那个寒冬凛冽的夜里,阮轻湄终于把老太监耗死了。 酒色加剧了他的死亡。 而老太监在临死前立了一份遗嘱,他没有儿子,便把所有的财产都给留给阮轻湄了。 他说阮轻湄是爱他的,他说阮轻湄对他的爱是真心的。 阮轻湄不知道,阮轻湄是如何能够在他说这两句话时忍住没有发笑的,阮轻湄面容悲切,眼眶含泪地握住他的手。 阮轻湄猜阮轻湄一定演的很真实,要不然他怎么会笑着拍拍阮轻湄的手然后才咽气? 不管怎样,他总算是咽气了。 老太监的丧事阮轻湄为他办的很体面,随后便阮轻湄便遣散了所有的奴仆,顺带把宅子卖了。 不论这些年老太监在钱庄里攒下的钱,单是各种房契地契,便可以装满一箱子了。 阮轻湄带着这些钱南下,女扮男装去投奔豫王。 当今圣上无子,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前太子殿下因为巫蛊一案被关进狱中,谁也没料到这位正值壮年的太子会因为染了花柳而惨死狱中。 皇帝无子且多病,又迟迟不肯过继宗室子为后,朝中怨声载道,这些阮轻湄都是知道的。 包括一些宫中秘辛,阮轻湄想老太监死了,没有人会比阮轻湄更清楚。 有些东西,朝中大臣都不知晓,可整日近身伺候圣上想李全德却门儿清。 阮轻湄收拾了包袱还未走出京都地界,便远远地听到了马蹄纷飞声,还有豫王的大旗。 那是战乱的声音。 血流成河,动辄伏尸百万。 而此时后方远远传来老皇帝驾崩的消息。 举国哀恸。 时间掐得这样准。 天下承平日久,这样的动乱几乎是阮轻湄不曾见过的残酷和血腥。 阮轻湄的马车在半路就叫那些兵鲁子们抢了去,索性阮轻湄是女扮男装,那些人并没有对阮轻湄起什么歹心。 一夜之间,阮轻湄三年来谋划的大半钱财都流散了,不是被乱民抢去,便是被散兵掳去。 什么都没有了。 阮轻湄那颗早已不会有什么波动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前功尽弃的绝望。 阮轻湄突然开始想,这个时候,萧文景在干什么? 宫中生变,他可还睡得安稳? 可是阮轻湄没能想多久,因为那双白色的绣祥纹靴出现在了阮轻湄的眼前。 他蹲下身子看着阮轻湄。 阮轻湄眨了眨眼睛,毫无波动。 “你来了?”阮轻湄说。 他面容有些急切,“诏书在哪里?快给阮轻湄!” 先皇有旨,他死后,立平宁公主之子为帝,改皇姓,承大统。 阮轻湄第一次从老太监手里接过那封诏书时,心中不忍笑,这先帝也是个老糊涂的,宁愿将帝位留给外姓人,也不愿留给同宗后辈。 以至于无端引起一场祸乱。 百姓就该遭这个罪吗? “阮轻湄把诏书藏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阮轻湄抬头看着他,神色如三年前一般纯真。 他冲阮轻湄笑了笑,“那就好,阿芜乖,快带阮轻湄过去。” 阮轻湄看着他的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阮轻湄很想揪着他的衣襟厉声质问: 这些年,你对阮轻湄可有一丝亏欠? 然而最终只是敛下了眉,阮轻湄面色冷淡地起身,“跟阮轻湄来。” 马车在城东的一个尼姑庵停下。 阮轻湄想起这个地方离荒废的前纪府很近。 便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神情。 毫无波动。 心底最后的那丝犹豫也消散了,阮轻湄声音轻轻,“进来吧。” 说完,便率先迈步进了庵门。 萧文景没有丝毫怀疑地跟了进去。 “你先在前院等一会儿。里面有尼姑修道,不方便。” 阮轻湄轻轻地解释,随后便去了后院。 阮轻湄并没有去拿什么诏书,而是从后门悄悄溜走了。 然后放了一只烟花。 漆黑的夜幕瞬间被划亮,却又在一瞬间重归暗沉。 阴云密布,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整齐划一的部队从后山一窝蜂地涌出,将那座小小的尼姑庵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像当年纪府被抄。 阮轻湄的眸光静静的朝那座火光漫天的尼姑庵望了一眼,心如死水。 豫王派来接阮轻湄的人已经抵达了,阮轻湄什么都没说,上了马车。 李全德是大内的太监总管,先帝身边的红人。可谁又能想到,他在十多年前便早已投靠了豫王? 先帝整日沉迷于炼丹服药,那条命能拖十年已是万幸,太子又是个沉迷女色不堪重用的。 这大邕早就不是以前的大邕了。 阮轻湄坐在马车里,思绪乱的很。 “姑娘,驿馆到了。”一个尖细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所幸这三年来阮轻湄听惯了太监的声音,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豫王殿下呢?” 阮轻湄踩着小太监的背下了马车,轻声问道。 “回姑娘,王爷宫中还有事情,今儿晚上怕是回不来了。咱们爷说了,叫姑娘好好歇息,明儿,这天下便要易主了,届时还要多仰仗着姑娘您嘞。”小太监笑着答道。 阮轻湄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进了驿馆。 房间布置不错,阮轻湄环顾着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是,豫王夺权阮轻湄又出钱又出力的,怎么着也值得这个对待。 阮轻湄刚躺下去,还未来得及阖上眼睛,脖颈便突然被抵上了一把冰凉的匕首。 第177章 怀璧其罪 东尧国,邺城。 光耀夺目的红日高悬在天幕,七月热气蒸腾,浓绿的树荫中,几只夏蝉竭力嘶鸣。 天气毒热难耐,却依旧阻挡不住百姓们对围观迎亲队伍的热情。 只见泥灰色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数名脚夫抬着一辆五彩细绸环绕的朱红色花轿。周遭喜庆的乐声绕梁不绝,花钱一把又一把地被洒向人群,百姓们哄抢一片。 今日是沈家相公迎娶姜尚书幺女的大喜之日,众人捡钱之余不免议论一番。 “要说这沈家相公也真是捡了大运,明明是个穷酸文人,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高门权贵,你说这样的好事儿咋没让我们遇到呢?” “穷酸文人又如何?架不住人姜家小姐喜欢不是?再说了,你想有那种好运,也得先有像人家那样俊俏的脸!不然怎么勾得住千金小姐?” 另一个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不屑道:“就阮轻湄那种乡野里养出来的悍妇,即便认了我姜家的祖先,骨子里仍是粗俗至极,也配称千金小姐?” 这人百姓们认得,是半月前调戏姜家二小姐不成,反被人家追着大半个街胖揍了一顿的姜家表公子。 众人见他脑袋上仍包着的白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表公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二小姐就好的很,长得漂亮又没半点架子,之前我家鸡跑出去了,还是二小姐帮我撵回来的呢!” “对啊对啊!我家的猪也是!” “还有我家的狗也是!” 百姓们议论纷纷,然而被议论的主人坐在偌大的花轿里却懵圈了。 她能说,她自然老死后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嫁人的时候吗?她这是……重生了?! 阮轻湄的头上还罩着大红的盖头,她犹疑着用自己白嫩如水葱的手指挑开了盖头。恰逢一阵风过,借着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新郎装的俊逸男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沈知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沈知言。 想当年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动心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她的嫡姐姜朱清从中说和,以及她父亲有意结亲,这门婚事筹备的很顺利。顺利到她以为自己是整个东尧国最最幸福的姑娘,父亲慈爱,同父异母的嫡姐温良友善,连亲事,都是许配给爱情。 可成亲以后她才知道,沈知言根本就不爱她。在她被以姜家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之前,沈知言一心一意爱慕的都是她的嫡姐姜朱清。只是姜朱清已与皇太子定有婚约,父亲姜如海又不愿放弃沈知言这个好苗子,便将她许配给他。 事实证明,姜父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数年,沈知言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竟一步一步坐到了当朝宰辅的位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后来姜家垮台,也是沈知言拉了一把。不仅尽心安置岳父岳母,还将大姨子接到了府中,专意为其筑了一座价值万金的芳菲阁,就连她自己都心生艳羡。 年少时的喜欢终于在沈知言的冷遇和嫡姐时不时在她跟前晃悠显摆中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却总是被沈知言已对其官声不好为由给拒了。她算是想明白了,沈知言就是想囚禁她,好报少年时所受的奚落之仇。 可她阮轻湄从不是那种轻易服输之人,越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就越要过好给对方看看。一不小心,就玩成了整个东尧的女首富。 这开挂的人生,啧啧。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虎皮褥上,听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欢欢喜喜地预备养一千个面首时,沈知言居然以女嫁从夫为名,将她名下的产业全都收归到了自己名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福没享过?这么大岁数,也没啥可活的了,既如此,一杯毒酒,跟沈知言同归于尽。 然后,她就重生了。(ps.生命可贵,请勿模仿。)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阮轻湄却在发愁如何逃婚。 上辈子就那样将就过去了,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至于嫁人?谁爱嫁谁嫁。沈知言那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白眼狼,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期许给恶心地透透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仗剑天下的女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逍遥自在,岂不比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绣阁舒坦多了? 不过想这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到了沈家,只听喜婆高唱了一句:“落轿——”,阮轻湄便明显感觉到花轿被放了下来。 “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喜婆又唱了一声,便来至轿门前,欲扶新娘下轿,然而久久不见女子的手伸出。 喜婆疑惑,便挨着轿门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仍不见动静。 做这一行多年,也便有了些经验,见此情况,喜婆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拉开轿门一看,果然! “新娘子不见了!”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内,喜婆大叫出声。 偌大的沈家前院儿一时间鸦雀无声,敲锣打鼓的停了,就连跟亲的百姓切切私语声都没了。所有人都是一惊,且目光皆聚集于轿门。脚夫们更是惊了,毕竟他们抬的时候,这花轿的重量可不像是没坐人! “这是逃婚了?”有人议论。 “怎么可能,姜家小姐和沈家相公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逃婚?”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第178章 两人一马 上辈子就那样了,这辈子已知结局,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 眼看着距离逐渐被拉进,以及身后之人伪装出的温柔面孔,阮轻湄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她眼尖地瞧见了两臂之远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的毛板栗。 阮轻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她抄起簸箕便往后一撒,沈知言骑术本就不好,如此一来,顿时便听见人仰马翻之声。 沈知言摸着摔痛的髋骨,素来温柔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一丝阴鸷,却又在姜父追上来后瞬间收敛了下去。 “给我捉住那个孽女!” 姜父愤怒地大吼一声,随后的姜家侍卫都齐声应“是”。 此时的阮轻湄已跑出了很远,但也架不住身后一群常年练武的侍卫死追。 她以及计划过了,今日是绝对不能会姜家的,又要甩掉这些人,她必须出城,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晚上。 思量好之后,她一面拼命狂奔,一面四下打量,也不知是老天怜惜亦或是什么,她居然在一个赌场门口看到了一匹马! 其主人拉着缰绳,似乎是要交给赌场的小厮牵去马棚拴着。 “刘二,小爷这匹马可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来的,你可一定要给我看好,听到没?”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认真地叮嘱道,显然十分看重这匹爱马。 被唤作刘二的小厮一脸谄媚道:“太子爷放心,您来了这么多次,咱什么时候让您糟心过?” “那就好。” 东尧国的皇太子名叫萧文景,他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刘二,岂料一片红色如一阵旋风般自他眼前掠过,再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宝贝良驹便被人给夺了去。 那女子策马而去,一袭火红色嫁衣凌乱,再看看她身后的一大堆人马,萧文景知道了,这女子原是在逃命。 虽不想多管闲事,可那马他实在喜爱,那女子拿去了八成是还不回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 只见他不顾身后小厮担惊受怕的呼喊,纵身一跃,稳稳地踩上了马鞍,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前身贴着阮轻湄而坐。 抢了别人的马本就理亏,未曾想对方还有这一手。阮轻湄几乎瞬间就判定了形势,仅凭她那三角猫的功夫,她打不过他。 “好汉,大哥!那啥,您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抢你的马,我……” “少废话,出城吗?”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阮轻湄怔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出城!” 她说完,萧文景便从她的手中抢过了缰绳,而对方的纵马技术也显然比她好上很多,不一会,便将追兵远远地甩掉了。 两人一马,朝着出城的方向稳稳奔去。 追击的私卫们未曾见过皇太子的样貌,都以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二小姐的相好,便调出一人回去禀报老爷,剩余的人分路包抄。 再说另一边,二人很快就出了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身轻如燕般下了马。正当她欲抱拳道谢时,陡然间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俊美是再俊美不过的,甚至比沈知言还要更胜一筹,只是…… “陛下!” 许是前世受那个铁血君王的荼毒太深,阮轻湄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便失声尖叫道。 萧文景闻言挑眉道:“你见过这么年轻俊悄的陛下?” 阮轻湄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是当皇太子时的萧文景。 眼前人落拓不羁,自有一股风流潇洒,与数年后那个冷酷决绝的铁血君王在气质上便是截然不同。 回想起前世,阮轻湄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位也是个可怜的主儿啊! “谢太子殿下相救。”收起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阮轻湄冲萧文景抱拳行礼道。 “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我等俗人见之难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还是未来的皇帝? “得了,看你这样子是逃婚吧?今日城中只姜尚书家的幺女出嫁,你便是?本殿下听闻姜姑娘痴心那人久矣,怎会中途逃婚?” 骑在马上的少年分析了一会,“唔”了一声,又道:“小爷我也不想打听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既已出了城,那我便走了。” 阮轻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殿下,如今朝中表面祥和,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还望殿下多加留意……还有,万万要小心河间王一党。” 她言辞恳切,萧文景却不以为然,只觉这女子说话实为怪异,“知道了。”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打马而去。 阮轻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山洞口疏落的绿叶上,因是七月,夜里下雨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微沁。 翌日醒来时已过巳初,但雨仍未停,天灰蒙蒙的,阴云掩映中偶然漏下些许日光。 阮轻湄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将嫁衣外头罩的一层薄纱取下,叠了几层,勉强能遮住些雨水,便往头上一撑,娇小的身子霎时冲进雨幕,向进城的方向奔去。 没办法,她的小丫鬟闭月还在姜家,上辈子闭月对她忠心耿耿,却在她嫁入沈家的第四年就教姜竹清害死了,那时沈知言才刚把她那嫡姐接进府。 这辈子,她怎么着也要保那丫鬟一世无虞。 进城后,阮轻湄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换了些银子,重新置换了身行头,买了把伞,然后又冲进食肆里吃了碗热面,还买了几个饼子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怀里。 她公然逃婚,这般回去,定有好一番罪受的,她得提前做点准备。 不过,吃饭时便已听说,与沈家的婚事经她这么一闹彻底没戏了。知道是这个结果,一会儿不管受什么惩罚就都值了。 因为下雨,路上人影稀疏,阮轻湄穿过西市,十丈开外那座古朴厚重的府邸,便是姜家了。 第179章 手下留情 只是昨日高挂的彩绸红灯笼全被收了起来,如今的姜府两扇香木大门紧闭,守门的侍卫神色嘁嘁地立在两旁,看样子,里面主人家的心情很不好。 事实也正是如此。 姜如海坐在上房,夫人柳氏陪坐在一边。精致的鎏金香炉里染着苏合香,青烟袅袅,混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半点也不能让人安心。 上完早朝回来后姜如海便坐在这里这里,柳氏上的茶半分未动,只闭着眼安坐在太师椅上,似乎神色平静,然从其紧抿的嘴唇便可窥得几分不平静。 柳氏说了几句话,见姜如海并没有搭理的意思,便也不着痕迹地退了下去。 她掩上门,穿过抄手游廊,便看见候在雨亭里的姜竹清。 “母亲,如何?” 姜竹清是个美人坯子,柔丽婉约,很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烟雨朦胧。 柳氏摇了摇头,眸中夹杂着些幸灾乐祸。 “那丫头不知好歹,如今也没了用处,你父亲断不会再怜惜她。” 姜竹清闻言,心中虽喜,面上却不显半分,仍旧维持着一个名门闺女该有的端庄婉仪。 “母亲,小妹如何已是她的命数,我们回去吧。” 她搀过柳氏的手,招来两个小丫鬟打伞,母女二人踩着青石板下了亭子,便要家去。 谁知正巧碰上了方回来的阮轻湄。 那人已换下了张扬夺目的红嫁衣,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拄着一把平淡无奇的油纸伞,连那张漂亮的脸也因雨水而颇为狼狈。 偏那周身的气度,大气婉约,历此一夜,又多了几分勘破世俗的清贵出尘。 明明是个乡野里养大的村姑庶女,却比她这个嫡女还要像嫡女。 压下眸底那一抹深深的嫉妒,姜竹清从丫鬟手中拿过伞,微笑着走上前去,“小妹一夜未归,昨夜雨下得大,可有淋着?” 柳氏也走了过来,拉着阮轻湄的手嘘寒问暖。 姜竹清和柳氏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们关心她是真的关心,然而害她时也绝不手软。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柳氏,那个前世姜家败落时被姜如海毫不犹豫拉出去替罪的女人,也是个可怜人。 阮轻湄叹了口气,将手自柳氏手中抽出。不知为何,当这些人的未来都清清楚楚呈现在她眼前时,她突然恨不起来了。 “母亲,父亲在里面吗?” 柳氏还未从阮轻湄的疏离中回过神来,便陡然听到她问。 “在,不过,看老爷那样子……你少不得要吃一顿皮肉之苦了。”柳氏道。 姜竹清:“小妹,你不是挺喜欢沈公子的吗?为何……是她欺负了你?你有什么苦衷,和父亲讲清楚,兴许他会手下留情。” “阿姐,”阮轻湄看向她,“我以为他喜欢我。你知道的,她喜欢的是你,对吗?” 姜竹清一时哑然,想要解释,偏对方的目光清澈,仿佛已经将她心底最阴暗的地方看透了,在这样的目光下,她竟编不出半句谎话。 柳氏也是同样的感觉,等她们回过神来,阮轻湄已经进了上房。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一杯滚烫的热水连杯座一起向她脑门飞来。她没有躲,也躲闪不及,额头被热水烫得瞬间浮起了片红痕,尖锐的碎瓷片划破了脑门,顺着脸淌下红红的血。 她被大力飞来的茶杯撞得踉跄,但还是借着门板稳住了身子。 “父亲。”她颔首低眉道。 姜如海大怒,咆哮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声音大到震得门梁竟抖了抖,门外的柳氏母女闻声忙回了自家院子。 到底是经了两世,见过这个暴怒的父亲最弱小的一面,阮轻湄心中并未掀起丝毫波澜。 然而正是这样淡漠的神情彻底激怒了姜如海。他的目光落到阮轻湄的换过的衣衫上,再联想到手下回禀她是跟一个野男人一起跑的,不禁更为窝火,“你,你竟如此不知廉耻!” 他劈手落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阮轻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自半边脸蔓延开来,她努力的按耐住自己想要碰那边脸的手。 她知道姜如海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想解释。因为从前世的经验来看,自己在这个父亲心中没有半点分量,无论她如何解释,他都只会固执己见。 奸夫是谁,有没有奸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打她。 外面大雨滂沱,肩上被狠狠地踹了几脚后,她像一摊烂泥似的被姜如海拖出上房,薄薄的绸缎衣服被摩擦在污泥雨水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划过额头,混着血水流下。 隐约中她好像看到月亮了,寒寂寂的月亮,月光抑或是日光下,几簇湘妃竹愈加苍翠,而她卑微如尘埃,不能反抗,更反抗不了。 直到“砰”地一声大门关上,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往她身上甩,鞭声凌厉,让人心惊胆战。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道鞭了,只觉脑子混混沉沉的,意识逐渐涣散,然挥鞭者仍未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鞭声急促,却在咚咚咚的敲门声后遽然而停,她听到那人扔下了鞭子,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而她也终于陷入了昏迷…… 却说这边姜如海离开后便坐上私人马车悄悄去了河间王府邸。 姜府的下人见老爷走了,才一个个像潜水鸭似的冒了出来。 众人看着净室的方向,那里面关着他们的二小姐,从头到尾硬是没吭一声,又倔又可怜。 可是谁也不敢去关心。 阮轻湄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她,一声一声的,带着温柔怜惜,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珍宝。 谁会这么叫她? 温热的湿手帕一点点拂过她沾着泥污的脸,她费力地睁开眼皮,入目是一双心疼的眸子。 “哥。” “傻丫头,还疼吗?”那男子一身黑色劲装,风尘仆仆。他怜惜地看着她,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姜淮安,柳氏的长子,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前世唯一对她好的人。 嘴角的干裂,还有嗓子眼火辣辣的痛让她很不适,姜淮安忙拔开水壶的木塞送到她嘴边。 第180章 粉面红妆 就着水壶慢慢喝了几口,阮轻湄渐渐缓过劲儿来,她神色木然地盯着房梁,声音低哑,“你来,他知道吗?” 姜淮安摇了摇头,“他出去了,还未归。” 闻言,阮轻湄挣扎着坐了起来,“那你快走吧,别被他撞见。” “来都来了,他回府必会知道,这些伤药,我一会儿唤个丫鬟来替你敷上。听兄长一句劝,莫要与父亲置气。” 阮轻湄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想请兄长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咳,去看看闭月如何了,我受罚,想必也连累她了,若她情况不好,烦兄长多帮衬着。” 姜淮安点头出去了,随后便进来一个丫鬟颤巍巍地替她施了药。 阮轻湄把剩下没用完的药收进了袖袋中,然后闭上眼小憩。许是药效上来了,没一会儿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王爷宣下官前来,所谓何事?” 河间王府邸的一处暗室中,烛影动摇,被称为王爷的中年男人身着蟒袍负手而立,室内昏黑,他的影子被烛光投映在墙壁上,一晃一晃的。 而下方俯首作揖者,正是悄悄赶来的姜如海。 河间王没说话,而是默默地转过了身,浑浊而苍老的目光紧盯着姜如海。 随后,他脱下了外袍,里衣明晃晃的,竟是龙袍! 气氛一阵凝滞,姜如海瞳孔骤缩。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和陛下亲厚异常的王爷,竟暗中怀有这般骇人的心思! 而看到的那一瞬,他便已经被拉下水了。 姜如海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百转千回。河间王素来以凶狠闻名,他此刻绝不能露出半点异色,不如暂且虚应之,再另图它法。 这般想着,姜如海忙恭敬跪拜,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河间王早知姜尚书是个识时务的,没想到这般识时务,甚得他心。 大笑几声后,他走上前去扶起姜如海,“识时务者为俊杰,姜尚书前途不可限量啊!姜尚书放心,其他本王已全权部署妥当,只待尚书大人帮一个小忙。” “王爷请说。” 河间王附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姜如海的眸光晦暗不定,显然是在犹疑。 河间王:“姜尚书不答应也没关系,只是本王人马俱已备齐,二十万大军屯兵城外,还有朝中半数元老皆已归顺,只要本王一声令下,攻下邺城,不过探囊取物。” 他拍了拍姜如海的肩膀,“本王此举,其实是在帮尚书你。不过一个女儿,尚书大人便如此优柔寡断,如何能成事呢?” 半晌,姜如海抬起头,“可以,只是……下官想换一个人。” 外头天色已暗,屋内更黑了。两个巨大的身影,如光天化日之下藏匿着的老鼠。 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不在堆满刀鞭的净室,而是她熟悉的添香院,她趴在柔软的绣榻上,薄薄的锦被盖在身上。 她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已梳洗过,没了昨日的狼狈之态。 见她醒了,侍候在一旁的闭月忙迎了上来,“姑娘,可好些了?” “闭月。”阮轻湄睁眼,见面前是故人之貌,虚弱一笑。 丫鬟见自家小姐伤得这么惨还有功夫冲她笑,不由鼻子一酸,“姑娘可是饿了?厨房有温着的小米粥,奴去给您端来。” 说罢,便小跑着出了卧房。 阮轻湄刚醒,正有一肚子的话要问,闭月却急着躲出去抹眼泪了。 不过看闭月那样子,想来是没有受牵连。只是…… 她不是在净室吗?姜如海便这么轻易放过她了?以她对姜如海的了解,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月,姜如海竟真的没来找过她,反而好吃好喝的伺候,让她安心养伤。不仅如此,她院中还加派了许多人手,倒像是奉命看着她。 这绝对不正常。 然而问闭月,只说老爷是这般吩咐的,其余一概不知。 日头暖暖的,然阮轻湄的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上辈子她嫁入了沈家,此后的日子倒过得安安稳稳的,除了…… 除了河间王谋反,东尧经历了一番长达数年的改朝换代,多数官员深受其害,摇摇欲坠。而姜家却依旧稳如泰山。 可这和她被变相软禁有什么关系呢? 阮轻湄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三日后。 阮轻湄记得这个日子,是姜竹清和东尧皇太子婚书上成亲的日子。可为什么,穿着嫁衣坐上花轿的人却是她?! 她改变了前世的轨迹,今生便依旧莫测。 这是她一个月内第二次嫁人。 荒唐! 因为有前车之鉴,姜如海这次加紧了人手看着她,以防她再次中途逃婚。 那几个脚夫她都面熟,皆是姜如海手下的暗卫乔装打扮而成。 她想要中途逃走,难如登天。 不过阮轻湄也很奇怪,姜如海胆大包天的将新娘子换了人,就不怕天家震怒吗? 还有姜竹清,她十分清楚她那个嫡姐骨子里是如何的爱慕虚荣,可被人抢了皇太子妃的位置,她竟然半点也不曾闹? 各种各样怪异的迹象如一团纷繁杂乱的丝线,她理不出头绪。 只知道接下来肯定要发生什么大事,且百分百于她无益。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举国欢庆。等所有仪式进行完后,她已经快要累瘫在那里了。 被人送入洞房后,便只有阮轻湄一人坐在红烛暖帐中了,丫鬟婆子皆守在门外。 当天晚上阮轻湄就急急地去找萧文景了,彼时烛火摇曳,少年在烛光下温习书本,他已经通过了会试,明年春天就要参加殿试。 阮轻湄来时气势汹汹,可一见到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脚步便不由得放轻了。 连那些阮轻湄本以为能很顺利说出口的话也突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了。 还是萧文景先放下了书,抬头笑着问阮轻湄怎么了。 阮轻湄从小就浑,连阮轻湄自己也十分有自知之明,可喉咙里的那些话怎么都蹦不出来,阮轻湄气急,却又不愿意这么放弃,于是便一副壮烈赴死的表情扑倒了萧文景,并且在他的嘴巴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第181章 人为刀俎 阮轻湄见哥哥嫂嫂就是这样,所以心里盘算着如此便有了夫妻之实。 他萧文景一向君子,总不能赖账吧? 阮轻湄暗自为阮轻湄的小聪明沾沾自喜时,没发现萧文景一开始震惊的表情已经慢慢变了,他突然翻身把阮轻湄压下,开始猛烈的回咬阮轻湄,一双手不安分地在阮轻湄身上游移。 阮轻湄不知怎么的,那一瞬间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恐惧,当即就哭了出来。 而后萧文景一脸苦笑地捂住了阮轻湄的嘴,语气无奈地说道:“兰芜姑娘,是你先来招惹阮轻湄的,怎么反倒你先哭上了?” 阮轻湄双脚乱蹬,胡乱地踢开了他,也许是屋内的碳火太旺,阮轻湄的脸有些烫。阮轻湄别开了目光,不敢看他,只是气鼓鼓地说:“反正你都亲了阮轻湄了,你得负责!” 他把阮轻湄拉了过去,摸了摸阮轻湄的头发,语气一本正经,“是兰芜姑娘先动嘴的。” 阮轻湄的脸瞬间爆红,低声嚷道:“那你还动手了呢?阮轻湄不管!你就得负责!不然不是君子!” 他当时好像与阮轻湄较上了劲儿,低低地笑问:“那阮轻湄若是不负责,兰芜姑娘又当如何呢?” 阮轻湄仔细一想,阮轻湄好像确实不能把她如何,意识到这一点阮轻湄当即就慌了,小脸皱皱巴巴的,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阮轻湄不知道说什么,但阮轻湄当时的确非常伤心。 而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就在阮轻湄悲观地想着他大抵是真的不喜欢阮轻湄,要不然怎么会宁愿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也不要娶阮轻湄时,他突然俯下身来吻了吻阮轻湄睫毛上的泪珠。 阮轻湄登时僵在了原地。 只听他声音含笑,“怕了你了,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阿芜快别哭了,阮轻湄答应娶你就是。” 闻言,阮轻湄也顾不得他亲密的动作了,抽抽噎噎地问:“真的?” “不骗你。” 阮轻湄突然又觉得有点不甘心,“那你喜欢阮轻湄吗?” 他突然深深地望着阮轻湄,语气轻似呢喃,“阮轻湄对你,何止是喜欢。” “啥?你说啥?”奈何阮轻湄耳瞎,夜风一吹就听不清他说的话了。 “你啊!”他戳了戳阮轻湄凑近的脑袋,“待阮轻湄高中状元,便向你爹爹提亲可好?” “好啊好啊!”阮轻湄顿时欢喜不已地拍手,“那阮轻湄们成亲后,你不许再喜欢别的女子!你得像现在一样,陪阮轻湄玩,陪阮轻湄去听戏,给阮轻湄买张记铺子的红豆酥!” “好。”他笑着答应。 而当时满心欢喜的阮轻湄大抵永远也想不到,暴风雨来得如此之突然。像是在一夕之间,曾经其乐融融的纪府就瞬间风雨飘摇。 阮轻湄们还没有从萧文景高中状元并被陛下重视拉着叙话一夜的喜悦中出来,就突然涌入了一伙官兵将纪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阮轻湄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只是依稀从娘亲、爹爹、还有照顾阮轻湄的嬷嬷们惊恐的神色中可以勉强辨出,大事不好了。 阮轻湄不知道阮轻湄是如何度过那一天的,阮轻湄昏了过去,醒来就在牢房里了,没有爹爹、娘亲、也没有萧文景。 关了一夜后阮轻湄就被放出去了,但阮轻湄依然没有见到娘亲,纪府的大门上已经贴了封条,四周都有官兵把手。 阮轻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依稀从百姓们的议论中理出原因。 太子行巫蛊之术欲弑君,阮轻湄爹爹被牵连其中,纪府满门抄斩,但因陛下仁慈,念其子女年幼,留之一命。 所以,阮轻湄被放出来了吗? 那阮轻湄爹爹阿娘呢?还有哥哥嫂嫂?对了!萧文景!萧文景他应该不算纪家人,怎么不见他呢? 这件在阮轻湄心中堪称天塌下来的事,可在无关人眼中,也不过是茶余饭后可以拿出来说的谈资罢了。 自那以后阮轻湄就没见到过萧文景了,阮轻湄很担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牵连了。 说来也可笑,阮轻湄当时心里没考虑往后要如何活下去,想的最多的却是萧文景的安危。 这种可笑的担心在十日后就彻底化为粉齑了,蓬头垢面的阮轻湄站在拥挤的人潮中,看向长街十里,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 他一身大红色喜袍,身姿笔挺,迎娶她的新娘。 可新娘不是阮轻湄。 今天是平宁公主和驸马爷成百年之好的日子。 那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听说,漂亮极了呢。 阮轻湄的眼睛因抄家那日哭得太厉害,出了些毛病。此时远远地站在人群之中,也看不清那驸马爷欢不欢喜,想必是极欢喜的吧? 阮轻湄哭着在心里自言自语。 怎会不欢喜? 公主和罪臣之女,怎会不欢喜? 阮轻湄只觉精神恍惚,头痛欲裂,阮轻湄想阮轻湄是再待不下一秒的,可是又固执地不愿挪动脚步,等到目送着那人的背影彻底远去,阮轻湄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倒在地上。 阮轻湄忍不住想,今年的春寒为什么比往年的都要长些? 好冷,好冷…… 阮轻湄原以为即便没了爹娘,还有萧文景,还有他陪着阮轻湄。 可现在,连萧文景也没了。 周围人有指指点点地看向阮轻湄,可这些阮轻湄都不在意了。 阮轻湄想阮轻湄是不难过的,阮轻湄只是生病了,生病了……睡一觉就好了。 04. 当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处陌生的宅院里了。 天已昏暗,阮轻湄躺在牙床上,衣服被换过,原本乱糟糟的头发被梳得极柔顺,面前有两扇屏风,都是极金贵的材质。 阮轻湄这是被谁救了吗? 起初阮轻湄是这样想的,但很快阮轻湄就发现阮轻湄错了,大错特错。 冷着脸的婢女见阮轻湄醒了,什么话也没说,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一个满脸皱褶的老太监。 阮轻湄敢肯定这里的装饰摆设不是皇宫,而能在宫外拥有自己宅邸的太监,想必是极为得陛下重用的。 “这位公公,谢谢您救了阮轻湄。”阮轻湄颤颤巍巍地说。 而那太监只是冷脸瞅了阮轻湄一眼,慢吞吞吐出五个字:“倒是个美人。” 像是在打量案板上待宰的猪肉。 第182章 承平日久 一刻钟后。 阮轻湄的惨叫声已歇,浑身青紫,那老太监哼哼唧唧地穿上衣服走了。外面是瓢泼大雨,什么声都歇了,只有“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地声。 阮轻湄盯着墙面,双眼空洞,此时此刻,他洞房花烛,而阮轻湄呢? 阮轻湄呢? …… 自那天以后,阮轻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门,阮轻湄不敢死,不想死,也舍不得死。 凭什么萧文景负了阮轻湄,他可以美人美酒、花前月下,而阮轻湄就只能受辱自尽? 然后任由阮轻湄的尸体被像扔垃圾一样地扔出去,由野狗撕咬殆尽? 阮轻湄枯坐了三天,不饮不食。 那些丫鬟婆子们也不大管阮轻湄,或许是知道她们的主人李全德对阮轻湄的态度。 阮轻湄从床上坐了起来,重新梳妆。 敷粉、描眉、贴花钿、点唇。 铜镜里的脸国色天香,阮轻湄努力挤出了一个娇媚的笑容。 很好,很完美。 原来一个人心死如灰后可以有如此大的潜力。 阮轻湄只用了三个月,便彻底成了那老太监最宠爱的女人。 那些丫鬟婆子们对阮轻湄毕恭毕敬,她们都叫阮轻湄“兰芜夫人”。 阮轻湄不是看不到她们私下里对阮轻湄的轻蔑,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阮轻湄的心里现在只装得下仇恨,是他负了阮轻湄。 阮轻湄活成了那些仆妇们最瞧不起也最嫉妒的模样,她们说阮轻湄淫荡,说阮轻湄整日里缠着主人寻欢作乐,说阮轻湄这模样根本看不出以前是名门贵女。 哦,原来阮轻湄以前是名门贵女啊? 阮轻湄恍惚了好久,像是记起了前世的事。 那天晚上阮轻湄近乎癫狂地笑了好久,摔碎了好几只青花瓷的碗碟。 那些仆妇们吓得不敢靠近,她们小声嘀咕说阮轻湄疯了。 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 阮轻湄早就不在乎闲言碎语了,这颗心都已经烂成如此这般了,还会介意再烂一些吗? 宣和二十七年,冬月十五。 在那个寒冬凛冽的夜里,阮轻湄终于把老太监耗死了。 酒色加剧了他的死亡。 而老太监在临死前立了一份遗嘱,他没有儿子,便把所有的财产都给留给阮轻湄了。 他说阮轻湄是爱他的,他说阮轻湄对他的爱是真心的。 阮轻湄不知道,阮轻湄是如何能够在他说这两句话时忍住没有发笑的,阮轻湄面容悲切,眼眶含泪地握住他的手。 阮轻湄猜阮轻湄一定演的很真实,要不然他怎么会笑着拍拍阮轻湄的手然后才咽气? 不管怎样,他总算是咽气了。 老太监的丧事阮轻湄为他办的很体面,随后便阮轻湄便遣散了所有的奴仆,顺带把宅子卖了。 不论这些年老太监在钱庄里攒下的钱,单是各种房契地契,便可以装满一箱子了。 阮轻湄带着这些钱南下,女扮男装去投奔豫王。 当今圣上无子,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前太子殿下因为巫蛊一案被关进狱中,谁也没料到这位正值壮年的太子会因为染了花柳而惨死狱中。 皇帝无子且多病,又迟迟不肯过继宗室子为后,朝中怨声载道,这些阮轻湄都是知道的。 包括一些宫中秘辛,阮轻湄想老太监死了,没有人会比阮轻湄更清楚。 有些东西,朝中大臣都不知晓,可整日近身伺候圣上想李全德却门儿清。 阮轻湄收拾了包袱还未走出京都地界,便远远地听到了马蹄纷飞声,还有豫王的大旗。 那是战乱的声音。 血流成河,动辄伏尸百万。 而此时后方远远传来老皇帝驾崩的消息。 举国哀恸。 时间掐得这样准。 天下承平日久,这样的动乱几乎是阮轻湄不曾见过的残酷和血腥。 阮轻湄的马车在半路就叫那些兵鲁子们抢了去,索性阮轻湄是女扮男装,那些人并没有对阮轻湄起什么歹心。 一夜之间,阮轻湄三年来谋划的大半钱财都流散了,不是被乱民抢去,便是被散兵掳去。 什么都没有了。 阮轻湄那颗早已不会有什么波动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前功尽弃的绝望。 阮轻湄突然开始想,这个时候,萧文景在干什么? 宫中生变,他可还睡得安稳? 可是阮轻湄没能想多久,因为那双白色的绣祥纹靴出现在了阮轻湄的眼前。 他蹲下身子看着阮轻湄。 阮轻湄眨了眨眼睛,毫无波动。 “你来了?”阮轻湄说。 他面容有些急切,“诏书在哪里?快给阮轻湄!” 先皇有旨,他死后,立平宁公主之子为帝,改皇姓,承大统。 阮轻湄第一次从老太监手里接过那封诏书时,心中不忍笑,这先帝也是个老糊涂的,宁愿将帝位留给外姓人,也不愿留给同宗后辈。 以至于无端引起一场祸乱。 百姓就该遭这个罪吗? “阮轻湄把诏书藏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阮轻湄抬头看着他,神色如三年前一般纯真。 他冲阮轻湄笑了笑,“那就好,阿芜乖,快带阮轻湄过去。” 阮轻湄看着他的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阮轻湄很想揪着他的衣襟厉声质问: 这些年,你对阮轻湄可有一丝亏欠? 然而最终只是敛下了眉,阮轻湄面色冷淡地起身,“跟阮轻湄来。” 马车在城东的一个尼姑庵停下。 阮轻湄想起这个地方离荒废的前纪府很近。 便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神情。 毫无波动。 心底最后的那丝犹豫也消散了,阮轻湄声音轻轻,“进来吧。” 说完,便率先迈步进了庵门。 萧文景没有丝毫怀疑地跟了进去。 “你先在前院等一会儿。里面有尼姑修道,不方便。” 阮轻湄轻轻地解释,随后便去了后院。 阮轻湄并没有去拿什么诏书,而是从后门悄悄溜走了。 然后放了一只烟花。 漆黑的夜幕瞬间被划亮,却又在一瞬间重归暗沉。 阴云密布,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整齐划一的部队从后山一窝蜂地涌出,将那座小小的尼姑庵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像当年纪府被抄。 第183章 陈年旧事 阮轻湄的眸光静静的朝那座火光漫天的尼姑庵望了一眼,心如死水。 豫王派来接阮轻湄的人已经抵达了,阮轻湄什么都没说,上了马车。 李全德是大内的太监总管,先帝身边的红人。可谁又能想到,他在十多年前便早已投靠了豫王? 先帝整日沉迷于炼丹服药,那条命能拖十年已是万幸,太子又是个沉迷女色不堪重用的。 这大邕早就不是以前的大邕了。 阮轻湄坐在马车里,思绪乱的很。 “姑娘,驿馆到了。”一个尖细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所幸这三年来阮轻湄听惯了太监的声音,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豫王殿下呢?” 阮轻湄踩着小太监的背下了马车,轻声问道。 “回姑娘,王爷宫中还有事情,今儿晚上怕是回不来了。咱们爷说了,叫姑娘好好歇息,明儿,这天下便要易主了,届时还要多仰仗着姑娘您嘞。”小太监笑着答道。 阮轻湄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进了驿馆。 房间布置不错,阮轻湄环顾着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是,豫王夺权阮轻湄又出钱又出力的,怎么着也值得这个对待。 阮轻湄刚躺下去,还未来得及阖上眼睛,脖颈便突然被抵上了一把冰凉的匕首。 “阮轻湄夫君呢?” 阮轻湄对上了一双哭的红红的眼。 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阮轻湄从未见过,但这并不妨碍阮轻湄猜出面前的人是谁。 “公主殿下,你的夫君,关阮轻湄何事?” 传闻这位公主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阮轻湄想阮轻湄应该是打不过她的,索性便干脆不去挣扎。 任由她拿刀抵着阮轻湄的脖子。 “你不怕死吗?!”见阮轻湄与她绕弯,她愤怒地大吼。 “兰芜,你不怕死吗?” 登基大典,阮轻湄站在朱雀楼上,下面是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 豫王的目光淡淡扫过阮轻湄抵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然而声音还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些武将们的兵器已经出鞘,却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而是警惕地怒视着阮轻湄。 “死?” 阮轻湄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豫王殿下,妾身想问您一个问题。”阮轻湄笑够了,刀仍抵在他的脖子上。 “你说。” “半年前的李府夜宴,你告诉妾身纪府之所以被抄家,是因为萧文景,对吗?” 豫王皱眉,“你认为本王骗你?笑话!兰芜,莫要听信了旁人几句唆使就来挑衅本王。你难道还念着那个负心汉吗?他已经被烧死了,化成了灰!” “啊!”阮轻湄愤怒地嘶吼出声,发出类似于野兽般的哀鸣,“你闭嘴!你之所以骗阮轻湄,不就是想要这个东西吗?” 阮轻湄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张明黄色的御纸,被叠的窄窄的,仅有两指宽。 豫王许是看见了纸上的玉玺印章,急切地伸手欲抓,阮轻湄握着刀的手猛一用力,豫王的脖子上便渗出了血色。 这个征战沙场的汉子吓得再也不敢乱动了。 而那些文武百官们则是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想要知道阮轻湄手里拿的究竟是什么,能让豫王如此忌惮。 “传言说先帝有写下遗诏,莫非是真的?” “若是真的,那豫王此举便是窃国,名不正言不顺!” …… 底下人小声议论。 阮轻湄看见豫王殿下的脸都白了。 但阮轻湄心里却并不感觉快慰,萧文景死了,被阮轻湄一把火烧死了。 那天夜里平宁公主的话犹在耳边,如魔音般搅乱着阮轻湄的心绪。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所坚持的一切,本身就是一场笑话。 你该怎么办?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错了,错的离谱,你又该怎么办? 是及时止损,还是将错就错? “放阮轻湄走。”阮轻湄突然开口。 押着最值钱的人质,阮轻湄穿过一片甲兵,将那份遗诏交给了某位武将。 那是三朝元老,宣和帝的心腹。 阮轻湄将豫王挟持着出了京城,那些豫王麾下的武将们也随着阮轻湄出了京城。 他们只敢远远观望,不敢上前。 看着这些人小心翼翼的模样,阮轻湄嘴角牵起一抹轻嘲的笑。 “嗤!” 薄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豫王脖颈上的血喷了阮轻湄一脸,他那临死前瞪大的眼睛,显然是死不瞑目。 那些将领们的脸上闪过类似于傻眼的情绪,他们甚至来不及悲痛。 因为他们想不通,阮轻湄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怎么敢在还未退出安全地界时便动手。 这是必死的结局。 纵阮轻湄有插翅也难飞。 那些人提着剑向阮轻湄冲来,神情阴狠暴戾。 “不用你们动手。” 阮轻湄的声音很小,特别是被风一吹便听不清了。 那枚沾了血的匕首从豫王的脖颈拔出,被阮轻湄反手捅进了自己的心口。 那些人的刀剑未至,衣裙染血的阮轻湄便重重倒地,意识逐渐消散。 东尧国,邺城。 光耀夺目的红日高悬在天幕,七月热气蒸腾,浓绿的树荫中,几只夏蝉竭力嘶鸣。 天气毒热难耐,却依旧阻挡不住百姓们对围观迎亲队伍的热情。 只见泥灰色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数名脚夫抬着一辆五彩细绸环绕的朱红色花轿。周遭喜庆的乐声绕梁不绝,花钱一把又一把地被洒向人群,百姓们哄抢一片。 今日是沈家相公迎娶姜尚书幺女的大喜之日,众人捡钱之余不免议论一番。 “要说这沈家相公也真是捡了大运,明明是个穷酸文人,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高门权贵,你说这样的好事儿咋没让我们遇到呢?” “穷酸文人又如何?架不住人姜家小姐喜欢不是?再说了,你想有那种好运,也得先有像人家那样俊俏的脸!不然怎么勾得住千金小姐?” 另一个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不屑道:“就阮轻湄那种乡野里养出来的悍妇,即便认了我姜家的祖先,骨子里仍是粗俗至极,也配称千金小姐?” 这人百姓们认得,是半月前调戏姜家二小姐不成,反被人家追着大半个街胖揍了一顿的姜家表公子。 众人见他脑袋上仍包着的白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第184章 老天怜惜 “表公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二小姐就好的很,长得漂亮又没半点架子,之前我家鸡跑出去了,还是二小姐帮我撵回来的呢!” “对啊对啊!我家的猪也是!” “还有我家的狗也是!” 百姓们议论纷纷,然而被议论的主人坐在偌大的花轿里却懵圈了。 她能说,她自然老死后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嫁人的时候吗?她这是……重生了?! 阮轻湄的头上还罩着大红的盖头,她犹疑着用自己白嫩如水葱的手指挑开了盖头。恰逢一阵风过,借着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新郎装的俊逸男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沈知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沈知言。 想当年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动心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她的嫡姐姜朱清从中说和,以及她父亲有意结亲,这门婚事筹备的很顺利。顺利到她以为自己是整个东尧国最最幸福的姑娘,父亲慈爱,同父异母的嫡姐温良友善,连亲事,都是许配给爱情。 可成亲以后她才知道,沈知言根本就不爱她。在她被以姜家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之前,沈知言一心一意爱慕的都是她的嫡姐姜朱清。只是姜朱清已与皇太子定有婚约,父亲姜如海又不愿放弃沈知言这个好苗子,便将她许配给他。 事实证明,姜父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数年,沈知言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竟一步一步坐到了当朝宰辅的位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后来姜家垮台,也是沈知言拉了一把。不仅尽心安置岳父岳母,还将大姨子接到了府中,专意为其筑了一座价值万金的芳菲阁,就连她自己都心生艳羡。 年少时的喜欢终于在沈知言的冷遇和嫡姐时不时在她跟前晃悠显摆中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却总是被沈知言已对其官声不好为由给拒了。她算是想明白了,沈知言就是想囚禁她,好报少年时所受的奚落之仇。 可她阮轻湄从不是那种轻易服输之人,越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就越要过好给对方看看。一不小心,就玩成了整个东尧的女首富。 这开挂的人生,啧啧。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虎皮褥上,听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欢欢喜喜地预备养一千个面首时,沈知言居然以女嫁从夫为名,将她名下的产业全都收归到了自己名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福没享过?这么大岁数,也没啥可活的了,既如此,一杯毒酒,跟沈知言同归于尽。 然后,她就重生了。(ps.生命可贵,请勿模仿。)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阮轻湄却在发愁如何逃婚。 上辈子就那样将就过去了,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至于嫁人?谁爱嫁谁嫁。沈知言那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白眼狼,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期许给恶心地透透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仗剑天下的女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逍遥自在,岂不比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绣阁舒坦多了? 不过想这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到了沈家,只听喜婆高唱了一句:“落轿——”,阮轻湄便明显感觉到花轿被放了下来。 “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喜婆又唱了一声,便来至轿门前,欲扶新娘下轿,然而久久不见女子的手伸出。 喜婆疑惑,便挨着轿门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仍不见动静。 做这一行多年,也便有了些经验,见此情况,喜婆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拉开轿门一看,果然! “新娘子不见了!”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内,喜婆大叫出声。 偌大的沈家前院儿一时间鸦雀无声,敲锣打鼓的停了,就连跟亲的百姓切切私语声都没了。所有人都是一惊,且目光皆聚集于轿门。脚夫们更是惊了,毕竟他们抬的时候,这花轿的重量可不像是没坐人! “这是逃婚了?”有人议论。 “怎么可能,姜家小姐和沈家相公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逃婚?”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上辈子就那样了,这辈子已知结局,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 眼看着距离逐渐被拉进,以及身后之人伪装出的温柔面孔,阮轻湄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她眼尖地瞧见了两臂之远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的毛板栗。 阮轻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她抄起簸箕便往后一撒,沈知言骑术本就不好,如此一来,顿时便听见人仰马翻之声。 沈知言摸着摔痛的髋骨,素来温柔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一丝阴鸷,却又在姜父追上来后瞬间收敛了下去。 “给我捉住那个孽女!” 姜父愤怒地大吼一声,随后的姜家侍卫都齐声应“是”。 此时的阮轻湄已跑出了很远,但也架不住身后一群常年练武的侍卫死追。 她以及计划过了,今日是绝对不能会姜家的,又要甩掉这些人,她必须出城,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晚上。 思量好之后,她一面拼命狂奔,一面四下打量,也不知是老天怜惜亦或是什么,她居然在一个赌场门口看到了一匹马! 第185章 幸灾乐祸 其主人拉着缰绳,似乎是要交给赌场的小厮牵去马棚拴着。 “刘二,小爷这匹马可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来的,你可一定要给我看好,听到没?”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认真地叮嘱道,显然十分看重这匹爱马。 被唤作刘二的小厮一脸谄媚道:“太子爷放心,您来了这么多次,咱什么时候让您糟心过?” “那就好。” 东尧国的皇太子名叫萧文景,他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刘二,岂料一片红色如一阵旋风般自他眼前掠过,再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宝贝良驹便被人给夺了去。 那女子策马而去,一袭火红色嫁衣凌乱,再看看她身后的一大堆人马,萧文景知道了,这女子原是在逃命。 虽不想多管闲事,可那马他实在喜爱,那女子拿去了八成是还不回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 只见他不顾身后小厮担惊受怕的呼喊,纵身一跃,稳稳地踩上了马鞍,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前身贴着阮轻湄而坐。 抢了别人的马本就理亏,未曾想对方还有这一手。阮轻湄几乎瞬间就判定了形势,仅凭她那三角猫的功夫,她打不过他。 “好汉,大哥!那啥,您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抢你的马,我……” “少废话,出城吗?”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阮轻湄怔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出城!” 她说完,萧文景便从她的手中抢过了缰绳,而对方的纵马技术也显然比她好上很多,不一会,便将追兵远远地甩掉了。 两人一马,朝着出城的方向稳稳奔去。 追击的私卫们未曾见过皇太子的样貌,都以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二小姐的相好,便调出一人回去禀报老爷,剩余的人分路包抄。 再说另一边,二人很快就出了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身轻如燕般下了马。正当她欲抱拳道谢时,陡然间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俊美是再俊美不过的,甚至比沈知言还要更胜一筹,只是…… “陛下!” 许是前世受那个铁血君王的荼毒太深,阮轻湄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便失声尖叫道。 萧文景闻言挑眉道:“你见过这么年轻俊悄的陛下?” 阮轻湄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是当皇太子时的萧文景。 眼前人落拓不羁,自有一股风流潇洒,与数年后那个冷酷决绝的铁血君王在气质上便是截然不同。 回想起前世,阮轻湄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位也是个可怜的主儿啊! “谢太子殿下相救。”收起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阮轻湄冲萧文景抱拳行礼道。 “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我等俗人见之难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还是未来的皇帝? “得了,看你这样子是逃婚吧?今日城中只姜尚书家的幺女出嫁,你便是?本殿下听闻姜姑娘痴心那人久矣,怎会中途逃婚?” 骑在马上的少年分析了一会,“唔”了一声,又道:“小爷我也不想打听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既已出了城,那我便走了。” 阮轻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殿下,如今朝中表面祥和,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还望殿下多加留意……还有,万万要小心河间王一党。” 她言辞恳切,萧文景却不以为然,只觉这女子说话实为怪异,“知道了。”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打马而去。 阮轻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山洞口疏落的绿叶上,因是七月,夜里下雨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微沁。 翌日醒来时已过巳初,但雨仍未停,天灰蒙蒙的,阴云掩映中偶然漏下些许日光。 阮轻湄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将嫁衣外头罩的一层薄纱取下,叠了几层,勉强能遮住些雨水,便往头上一撑,娇小的身子霎时冲进雨幕,向进城的方向奔去。 没办法,她的小丫鬟闭月还在姜家,上辈子闭月对她忠心耿耿,却在她嫁入沈家的第四年就教姜竹清害死了,那时沈知言才刚把她那嫡姐接进府。 这辈子,她怎么着也要保那丫鬟一世无虞。 进城后,阮轻湄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换了些银子,重新置换了身行头,买了把伞,然后又冲进食肆里吃了碗热面,还买了几个饼子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怀里。 她公然逃婚,这般回去,定有好一番罪受的,她得提前做点准备。 不过,吃饭时便已听说,与沈家的婚事经她这么一闹彻底没戏了。知道是这个结果,一会儿不管受什么惩罚就都值了。 因为下雨,路上人影稀疏,阮轻湄穿过西市,十丈开外那座古朴厚重的府邸,便是姜家了。 只是昨日高挂的彩绸红灯笼全被收了起来,如今的姜府两扇香木大门紧闭,守门的侍卫神色嘁嘁地立在两旁,看样子,里面主人家的心情很不好。 事实也正是如此。 姜如海坐在上房,夫人柳氏陪坐在一边。精致的鎏金香炉里染着苏合香,青烟袅袅,混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半点也不能让人安心。 上完早朝回来后姜如海便坐在这里这里,柳氏上的茶半分未动,只闭着眼安坐在太师椅上,似乎神色平静,然从其紧抿的嘴唇便可窥得几分不平静。 柳氏说了几句话,见姜如海并没有搭理的意思,便也不着痕迹地退了下去。 她掩上门,穿过抄手游廊,便看见候在雨亭里的姜竹清。 “母亲,如何?” 姜竹清是个美人坯子,柔丽婉约,很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烟雨朦胧。 柳氏摇了摇头,眸中夹杂着些幸灾乐祸。 “那丫头不知好歹,如今也没了用处,你父亲断不会再怜惜她。” 第186章 卑微如尘 姜竹清闻言,心中虽喜,面上却不显半分,仍旧维持着一个名门闺女该有的端庄婉仪。 “母亲,小妹如何已是她的命数,我们回去吧。” 她搀过柳氏的手,招来两个小丫鬟打伞,母女二人踩着青石板下了亭子,便要家去。 谁知正巧碰上了方回来的阮轻湄。 那人已换下了张扬夺目的红嫁衣,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拄着一把平淡无奇的油纸伞,连那张漂亮的脸也因雨水而颇为狼狈。 偏那周身的气度,大气婉约,历此一夜,又多了几分勘破世俗的清贵出尘。 明明是个乡野里养大的村姑庶女,却比她这个嫡女还要像嫡女。 压下眸底那一抹深深的嫉妒,姜竹清从丫鬟手中拿过伞,微笑着走上前去,“小妹一夜未归,昨夜雨下得大,可有淋着?” 柳氏也走了过来,拉着阮轻湄的手嘘寒问暖。 姜竹清和柳氏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们关心她是真的关心,然而害她时也绝不手软。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柳氏,那个前世姜家败落时被姜如海毫不犹豫拉出去替罪的女人,也是个可怜人。 阮轻湄叹了口气,将手自柳氏手中抽出。不知为何,当这些人的未来都清清楚楚呈现在她眼前时,她突然恨不起来了。 “母亲,父亲在里面吗?” 柳氏还未从阮轻湄的疏离中回过神来,便陡然听到她问。 “在,不过,看老爷那样子……你少不得要吃一顿皮肉之苦了。”柳氏道。 姜竹清:“小妹,你不是挺喜欢沈公子的吗?为何……是她欺负了你?你有什么苦衷,和父亲讲清楚,兴许他会手下留情。” “阿姐,”阮轻湄看向她,“我以为他喜欢我。你知道的,她喜欢的是你,对吗?” 姜竹清一时哑然,想要解释,偏对方的目光清澈,仿佛已经将她心底最阴暗的地方看透了,在这样的目光下,她竟编不出半句谎话。 柳氏也是同样的感觉,等她们回过神来,阮轻湄已经进了上房。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一杯滚烫的热水连杯座一起向她脑门飞来。她没有躲,也躲闪不及,额头被热水烫得瞬间浮起了片红痕,尖锐的碎瓷片划破了脑门,顺着脸淌下红红的血。 她被大力飞来的茶杯撞得踉跄,但还是借着门板稳住了身子。 “父亲。”她颔首低眉道。 姜如海大怒,咆哮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声音大到震得门梁竟抖了抖,门外的柳氏母女闻声忙回了自家院子。 到底是经了两世,见过这个暴怒的父亲最弱小的一面,阮轻湄心中并未掀起丝毫波澜。 然而正是这样淡漠的神情彻底激怒了姜如海。他的目光落到阮轻湄的换过的衣衫上,再联想到手下回禀她是跟一个野男人一起跑的,不禁更为窝火,“你,你竟如此不知廉耻!” 他劈手落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阮轻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自半边脸蔓延开来,她努力的按耐住自己想要碰那边脸的手。 她知道姜如海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想解释。因为从前世的经验来看,自己在这个父亲心中没有半点分量,无论她如何解释,他都只会固执己见。 奸夫是谁,有没有奸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打她。 外面大雨滂沱,肩上被狠狠地踹了几脚后,她像一摊烂泥似的被姜如海拖出上房,薄薄的绸缎衣服被摩擦在污泥雨水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划过额头,混着血水流下。 隐约中她好像看到月亮了,寒寂寂的月亮,月光抑或是日光下,几簇湘妃竹愈加苍翠,而她卑微如尘埃,不能反抗,更反抗不了。 直到“砰”地一声大门关上,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往她身上甩,鞭声凌厉,让人心惊胆战。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道鞭了,只觉脑子混混沉沉的,意识逐渐涣散,然挥鞭者仍未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鞭声急促,却在咚咚咚的敲门声后遽然而停,她听到那人扔下了鞭子,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而她也终于陷入了昏迷…… 却说这边姜如海离开后便坐上私人马车悄悄去了河间王府邸。 姜府的下人见老爷走了,才一个个像潜水鸭似的冒了出来。 众人看着净室的方向,那里面关着他们的二小姐,从头到尾硬是没吭一声,又倔又可怜。 可是谁也不敢去关心。 阮轻湄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她,一声一声的,带着温柔怜惜,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珍宝。 谁会这么叫她? 温热的湿手帕一点点拂过她沾着泥污的脸,她费力地睁开眼皮,入目是一双心疼的眸子。 “哥。” “傻丫头,还疼吗?”那男子一身黑色劲装,风尘仆仆。他怜惜地看着她,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姜淮安,柳氏的长子,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前世唯一对她好的人。 嘴角的干裂,还有嗓子眼火辣辣的痛让她很不适,姜淮安忙拔开水壶的木塞送到她嘴边。 就着水壶慢慢喝了几口,阮轻湄渐渐缓过劲儿来,她神色木然地盯着房梁,声音低哑,“你来,他知道吗?” 姜淮安摇了摇头,“他出去了,还未归。” 闻言,阮轻湄挣扎着坐了起来,“那你快走吧,别被他撞见。” “来都来了,他回府必会知道,这些伤药,我一会儿唤个丫鬟来替你敷上。听兄长一句劝,莫要与父亲置气。” 阮轻湄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想请兄长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咳,去看看闭月如何了,我受罚,想必也连累她了,若她情况不好,烦兄长多帮衬着。” 姜淮安点头出去了,随后便进来一个丫鬟颤巍巍地替她施了药。 阮轻湄把剩下没用完的药收进了袖袋中,然后闭上眼小憩。许是药效上来了,没一会儿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王爷宣下官前来,所谓何事?” 第187章 识时务者 河间王府邸的一处暗室中,烛影动摇,被称为王爷的中年男人身着蟒袍负手而立,室内昏黑,他的影子被烛光投映在墙壁上,一晃一晃的。 而下方俯首作揖者,正是悄悄赶来的姜如海。 河间王没说话,而是默默地转过了身,浑浊而苍老的目光紧盯着姜如海。 随后,他脱下了外袍,里衣明晃晃的,竟是龙袍! 气氛一阵凝滞,姜如海瞳孔骤缩。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和陛下亲厚异常的王爷,竟暗中怀有这般骇人的心思! 而看到的那一瞬,他便已经被拉下水了。 姜如海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百转千回。河间王素来以凶狠闻名,他此刻绝不能露出半点异色,不如暂且虚应之,再另图它法。 这般想着,姜如海忙恭敬跪拜,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河间王早知姜尚书是个识时务的,没想到这般识时务,甚得他心。 大笑几声后,他走上前去扶起姜如海,“识时务者为俊杰,姜尚书前途不可限量啊!姜尚书放心,其他本王已全权部署妥当,只待尚书大人帮一个小忙。” “王爷请说。” 河间王附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姜如海的眸光晦暗不定,显然是在犹疑。 河间王:“姜尚书不答应也没关系,只是本王人马俱已备齐,二十万大军屯兵城外,还有朝中半数元老皆已归顺,只要本王一声令下,攻下邺城,不过探囊取物。” 他拍了拍姜如海的肩膀,“本王此举,其实是在帮尚书你。不过一个女儿,尚书大人便如此优柔寡断,如何能成事呢?” 半晌,姜如海抬起头,“可以,只是……下官想换一个人。” 外头天色已暗,屋内更黑了。两个巨大的身影,如光天化日之下藏匿着的老鼠。 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不在堆满刀鞭的净室,而是她熟悉的添香院,她趴在柔软的绣榻上,薄薄的锦被盖在身上。 她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已梳洗过,没了昨日的狼狈之态。 见她醒了,侍候在一旁的闭月忙迎了上来,“姑娘,可好些了?” “闭月。”阮轻湄睁眼,见面前是故人之貌,虚弱一笑。 丫鬟见自家小姐伤得这么惨还有功夫冲她笑,不由鼻子一酸,“姑娘可是饿了?厨房有温着的小米粥,奴去给您端来。” 说罢,便小跑着出了卧房。 阮轻湄刚醒,正有一肚子的话要问,闭月却急着躲出去抹眼泪了。 不过看闭月那样子,想来是没有受牵连。只是…… 她不是在净室吗?姜如海便这么轻易放过她了?以她对姜如海的了解,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月,姜如海竟真的没来找过她,反而好吃好喝的伺候,让她安心养伤。不仅如此,她院中还加派了许多人手,倒像是奉命看着她。 这绝对不正常。 然而问闭月,只说老爷是这般吩咐的,其余一概不知。 日头暖暖的,然阮轻湄的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上辈子她嫁入了沈家,此后的日子倒过得安安稳稳的,除了…… 除了河间王谋反,东尧经历了一番长达数年的改朝换代,多数官员深受其害,摇摇欲坠。而姜家却依旧稳如泰山。 可这和她被变相软禁有什么关系呢? 阮轻湄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三日后。 阮轻湄记得这个日子,是姜竹清和东尧皇太子婚书上成亲的日子。可为什么,穿着嫁衣坐上花轿的人却是她?! 她改变了前世的轨迹,今生便依旧莫测。 这是她一个月内第二次嫁人。 荒唐! 因为有前车之鉴,姜如海这次加紧了人手看着她,以防她再次中途逃婚。 那几个脚夫她都面熟,皆是姜如海手下的暗卫乔装打扮而成。 她想要中途逃走,难如登天。 不过阮轻湄也很奇怪,姜如海胆大包天的将新娘子换了人,就不怕天家震怒吗? 还有姜竹清,她十分清楚她那个嫡姐骨子里是如何的爱慕虚荣,可被人抢了皇太子妃的位置,她竟然半点也不曾闹? 各种各样怪异的迹象如一团纷繁杂乱的丝线,她理不出头绪。 只知道接下来肯定要发生什么大事,且百分百于她无益。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举国欢庆。等所有仪式进行完后,她已经快要累瘫在那里了。 被人送入洞房后,便只有阮轻湄一人坐在红烛暖帐中了,丫鬟婆子皆守在门外。 当天晚上阮轻湄就急急地去找萧文景了,彼时烛火摇曳,少年在烛光下温习书本,他已经通过了会试,明年春天就要参加殿试。 阮轻湄来时气势汹汹,可一见到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脚步便不由得放轻了。 连那些阮轻湄本以为能很顺利说出口的话也突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了。 还是萧文景先放下了书,抬头笑着问阮轻湄怎么了。 阮轻湄从小就浑,连阮轻湄自己也十分有自知之明,可喉咙里的那些话怎么都蹦不出来,阮轻湄气急,却又不愿意这么放弃,于是便一副壮烈赴死的表情扑倒了萧文景,并且在他的嘴巴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阮轻湄见哥哥嫂嫂就是这样,所以心里盘算着如此便有了夫妻之实。 他萧文景一向君子,总不能赖账吧? 阮轻湄暗自为阮轻湄的小聪明沾沾自喜时,没发现萧文景一开始震惊的表情已经慢慢变了,他突然翻身把阮轻湄压下,开始猛烈的回咬阮轻湄,一双手不安分地在阮轻湄身上游移。 阮轻湄不知怎么的,那一瞬间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恐惧,当即就哭了出来。 而后萧文景一脸苦笑地捂住了阮轻湄的嘴,语气无奈地说道:“兰芜姑娘,是你先来招惹阮轻湄的,怎么反倒你先哭上了?” 阮轻湄双脚乱蹬,胡乱地踢开了他,也许是屋内的碳火太旺,阮轻湄的脸有些烫。阮轻湄别开了目光,不敢看他,只是气鼓鼓地说:“反正你都亲了阮轻湄了,你得负责!” 第188章 漂亮极了 他把阮轻湄拉了过去,摸了摸阮轻湄的头发,语气一本正经,“是兰芜姑娘先动嘴的。” 阮轻湄的脸瞬间爆红,低声嚷道:“那你还动手了呢?阮轻湄不管!你就得负责!不然不是君子!” 他当时好像与阮轻湄较上了劲儿,低低地笑问:“那阮轻湄若是不负责,兰芜姑娘又当如何呢?” 阮轻湄仔细一想,阮轻湄好像确实不能把她如何,意识到这一点阮轻湄当即就慌了,小脸皱皱巴巴的,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阮轻湄不知道说什么,但阮轻湄当时的确非常伤心。 而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就在阮轻湄悲观地想着他大抵是真的不喜欢阮轻湄,要不然怎么会宁愿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也不要娶阮轻湄时,他突然俯下身来吻了吻阮轻湄睫毛上的泪珠。 阮轻湄登时僵在了原地。 只听他声音含笑,“怕了你了,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阿芜快别哭了,阮轻湄答应娶你就是。” 闻言,阮轻湄也顾不得他亲密的动作了,抽抽噎噎地问:“真的?” “不骗你。” 阮轻湄突然又觉得有点不甘心,“那你喜欢阮轻湄吗?” 他突然深深地望着阮轻湄,语气轻似呢喃,“阮轻湄对你,何止是喜欢。” “啥?你说啥?”奈何阮轻湄耳瞎,夜风一吹就听不清他说的话了。 “你啊!”他戳了戳阮轻湄凑近的脑袋,“待阮轻湄高中状元,便向你爹爹提亲可好?” “好啊好啊!”阮轻湄顿时欢喜不已地拍手,“那阮轻湄们成亲后,你不许再喜欢别的女子!你得像现在一样,陪阮轻湄玩,陪阮轻湄去听戏,给阮轻湄买张记铺子的红豆酥!” “好。”他笑着答应。 而当时满心欢喜的阮轻湄大抵永远也想不到,暴风雨来得如此之突然。像是在一夕之间,曾经其乐融融的纪府就瞬间风雨飘摇。 阮轻湄们还没有从萧文景高中状元并被陛下重视拉着叙话一夜的喜悦中出来,就突然涌入了一伙官兵将纪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阮轻湄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只是依稀从娘亲、爹爹、还有照顾阮轻湄的嬷嬷们惊恐的神色中可以勉强辨出,大事不好了。 阮轻湄不知道阮轻湄是如何度过那一天的,阮轻湄昏了过去,醒来就在牢房里了,没有爹爹、娘亲、也没有萧文景。 关了一夜后阮轻湄就被放出去了,但阮轻湄依然没有见到娘亲,纪府的大门上已经贴了封条,四周都有官兵把手。 阮轻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依稀从百姓们的议论中理出原因。 太子行巫蛊之术欲弑君,阮轻湄爹爹被牵连其中,纪府满门抄斩,但因陛下仁慈,念其子女年幼,留之一命。 所以,阮轻湄被放出来了吗? 那阮轻湄爹爹阿娘呢?还有哥哥嫂嫂?对了!萧文景!萧文景他应该不算纪家人,怎么不见他呢? 这件在阮轻湄心中堪称天塌下来的事,可在无关人眼中,也不过是茶余饭后可以拿出来说的谈资罢了。 自那以后阮轻湄就没见到过萧文景了,阮轻湄很担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牵连了。 说来也可笑,阮轻湄当时心里没考虑往后要如何活下去,想的最多的却是萧文景的安危。 这种可笑的担心在十日后就彻底化为粉齑了,蓬头垢面的阮轻湄站在拥挤的人潮中,看向长街十里,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 他一身大红色喜袍,身姿笔挺,迎娶她的新娘。 可新娘不是阮轻湄。 今天是平宁公主和驸马爷成百年之好的日子。 那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听说,漂亮极了呢。 阮轻湄的眼睛因抄家那日哭得太厉害,出了些毛病。此时远远地站在人群之中,也看不清那驸马爷欢不欢喜,想必是极欢喜的吧? 阮轻湄哭着在心里自言自语。 怎会不欢喜? 公主和罪臣之女,怎会不欢喜? 阮轻湄只觉精神恍惚,头痛欲裂,阮轻湄想阮轻湄是再待不下一秒的,可是又固执地不愿挪动脚步,等到目送着那人的背影彻底远去,阮轻湄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倒在地上。 阮轻湄忍不住想,今年的春寒为什么比往年的都要长些? 好冷,好冷…… 阮轻湄原以为即便没了爹娘,还有萧文景,还有他陪着阮轻湄。 可现在,连萧文景也没了。 周围人有指指点点地看向阮轻湄,可这些阮轻湄都不在意了。 阮轻湄想阮轻湄是不难过的,阮轻湄只是生病了,生病了……睡一觉就好了。 当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处陌生的宅院里了。 天已昏暗,阮轻湄躺在牙床上,衣服被换过,原本乱糟糟的头发被梳得极柔顺,面前有两扇屏风,都是极金贵的材质。 阮轻湄这是被谁救了吗? 起初阮轻湄是这样想的,但很快阮轻湄就发现阮轻湄错了,大错特错。 冷着脸的婢女见阮轻湄醒了,什么话也没说,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一个满脸皱褶的老太监。 阮轻湄敢肯定这里的装饰摆设不是皇宫,而能在宫外拥有自己宅邸的太监,想必是极为得陛下重用的。 “这位公公,谢谢您救了阮轻湄。”阮轻湄颤颤巍巍地说。 而那太监只是冷脸瞅了阮轻湄一眼,慢吞吞吐出五个字:“倒是个美人。” 像是在打量案板上待宰的猪肉。 一刻钟后。 阮轻湄的惨叫声已歇,浑身青紫,那老太监哼哼唧唧地穿上衣服走了。外面是瓢泼大雨,什么声都歇了,只有“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地声。 阮轻湄盯着墙面,双眼空洞,此时此刻,他洞房花烛,而阮轻湄呢? 阮轻湄呢? …… 自那天以后,阮轻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门,阮轻湄不敢死,不想死,也舍不得死。 凭什么萧文景负了阮轻湄,他可以美人美酒、花前月下,而阮轻湄就只能受辱自尽? 第189章 马蹄纷飞 然后任由阮轻湄的尸体被像扔垃圾一样地扔出去,由野狗撕咬殆尽? 阮轻湄枯坐了三天,不饮不食。 那些丫鬟婆子们也不大管阮轻湄,或许是知道她们的主人李全德对阮轻湄的态度。 阮轻湄从床上坐了起来,重新梳妆。 敷粉、描眉、贴花钿、点唇。 铜镜里的脸国色天香,阮轻湄努力挤出了一个娇媚的笑容。 很好,很完美。 原来一个人心死如灰后可以有如此大的潜力。 阮轻湄只用了三个月,便彻底成了那老太监最宠爱的女人。 那些丫鬟婆子们对阮轻湄毕恭毕敬,她们都叫阮轻湄“兰芜夫人”。 阮轻湄不是看不到她们私下里对阮轻湄的轻蔑,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阮轻湄的心里现在只装得下仇恨,是他负了阮轻湄。 阮轻湄活成了那些仆妇们最瞧不起也最嫉妒的模样,她们说阮轻湄淫荡,说阮轻湄整日里缠着主人寻欢作乐,说阮轻湄这模样根本看不出以前是名门贵女。 哦,原来阮轻湄以前是名门贵女啊? 阮轻湄恍惚了好久,像是记起了前世的事。 那天晚上阮轻湄近乎癫狂地笑了好久,摔碎了好几只青花瓷的碗碟。 那些仆妇们吓得不敢靠近,她们小声嘀咕说阮轻湄疯了。 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 阮轻湄早就不在乎闲言碎语了,这颗心都已经烂成如此这般了,还会介意再烂一些吗? 宣和二十七年,冬月十五。 在那个寒冬凛冽的夜里,阮轻湄终于把老太监耗死了。 酒色加剧了他的死亡。 而老太监在临死前立了一份遗嘱,他没有儿子,便把所有的财产都给留给阮轻湄了。 他说阮轻湄是爱他的,他说阮轻湄对他的爱是真心的。 阮轻湄不知道,阮轻湄是如何能够在他说这两句话时忍住没有发笑的,阮轻湄面容悲切,眼眶含泪地握住他的手。 阮轻湄猜阮轻湄一定演的很真实,要不然他怎么会笑着拍拍阮轻湄的手然后才咽气? 不管怎样,他总算是咽气了。 老太监的丧事阮轻湄为他办的很体面,随后便阮轻湄便遣散了所有的奴仆,顺带把宅子卖了。 不论这些年老太监在钱庄里攒下的钱,单是各种房契地契,便可以装满一箱子了。 阮轻湄带着这些钱南下,女扮男装去投奔豫王。 当今圣上无子,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前太子殿下因为巫蛊一案被关进狱中,谁也没料到这位正值壮年的太子会因为染了花柳而惨死狱中。 皇帝无子且多病,又迟迟不肯过继宗室子为后,朝中怨声载道,这些阮轻湄都是知道的。 包括一些宫中秘辛,阮轻湄想老太监死了,没有人会比阮轻湄更清楚。 有些东西,朝中大臣都不知晓,可整日近身伺候圣上想李全德却门儿清。 阮轻湄收拾了包袱还未走出京都地界,便远远地听到了马蹄纷飞声,还有豫王的大旗。 那是战乱的声音。 血流成河,动辄伏尸百万。 而此时后方远远传来老皇帝驾崩的消息。 举国哀恸。 时间掐得这样准。 天下承平日久,这样的动乱几乎是阮轻湄不曾见过的残酷和血腥。 阮轻湄的马车在半路就叫那些兵鲁子们抢了去,索性阮轻湄是女扮男装,那些人并没有对阮轻湄起什么歹心。 一夜之间,阮轻湄三年来谋划的大半钱财都流散了,不是被乱民抢去,便是被散兵掳去。 什么都没有了。 阮轻湄那颗早已不会有什么波动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前功尽弃的绝望。 阮轻湄突然开始想,这个时候,萧文景在干什么? 宫中生变,他可还睡得安稳? 可是阮轻湄没能想多久,因为那双白色的绣祥纹靴出现在了阮轻湄的眼前。 他蹲下身子看着阮轻湄。 阮轻湄眨了眨眼睛,毫无波动。 “你来了?”阮轻湄说。 他面容有些急切,“诏书在哪里?快给阮轻湄!” 先皇有旨,他死后,立平宁公主之子为帝,改皇姓,承大统。 阮轻湄第一次从老太监手里接过那封诏书时,心中不忍笑,这先帝也是个老糊涂的,宁愿将帝位留给外姓人,也不愿留给同宗后辈。 以至于无端引起一场祸乱。 百姓就该遭这个罪吗? “阮轻湄把诏书藏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阮轻湄抬头看着他,神色如三年前一般纯真。 他冲阮轻湄笑了笑,“那就好,阿芜乖,快带阮轻湄过去。” 阮轻湄看着他的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阮轻湄很想揪着他的衣襟厉声质问: 这些年,你对阮轻湄可有一丝亏欠? 然而最终只是敛下了眉,阮轻湄面色冷淡地起身,“跟阮轻湄来。” 马车在城东的一个尼姑庵停下。 阮轻湄想起这个地方离荒废的前纪府很近。 便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神情。 毫无波动。 心底最后的那丝犹豫也消散了,阮轻湄声音轻轻,“进来吧。” 说完,便率先迈步进了庵门。 萧文景没有丝毫怀疑地跟了进去。 “你先在前院等一会儿。里面有尼姑修道,不方便。” 阮轻湄轻轻地解释,随后便去了后院。 阮轻湄并没有去拿什么诏书,而是从后门悄悄溜走了。 然后放了一只烟花。 漆黑的夜幕瞬间被划亮,却又在一瞬间重归暗沉。 阴云密布,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整齐划一的部队从后山一窝蜂地涌出,将那座小小的尼姑庵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像当年纪府被抄。 阮轻湄的眸光静静的朝那座火光漫天的尼姑庵望了一眼,心如死水。 豫王派来接阮轻湄的人已经抵达了,阮轻湄什么都没说,上了马车。 李全德是大内的太监总管,先帝身边的红人。可谁又能想到,他在十多年前便早已投靠了豫王? 先帝整日沉迷于炼丹服药,那条命能拖十年已是万幸,太子又是个沉迷女色不堪重用的。 这大邕早就不是以前的大邕了。 阮轻湄坐在马车里,思绪乱的很。 第190章 插翅难逃 “姑娘,驿馆到了。”一个尖细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所幸这三年来阮轻湄听惯了太监的声音,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豫王殿下呢?” 阮轻湄踩着小太监的背下了马车,轻声问道。 “回姑娘,王爷宫中还有事情,今儿晚上怕是回不来了。咱们爷说了,叫姑娘好好歇息,明儿,这天下便要易主了,届时还要多仰仗着姑娘您嘞。”小太监笑着答道。 阮轻湄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进了驿馆。 房间布置不错,阮轻湄环顾着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是,豫王夺权阮轻湄又出钱又出力的,怎么着也值得这个对待。 阮轻湄刚躺下去,还未来得及阖上眼睛,脖颈便突然被抵上了一把冰凉的匕首。 “阮轻湄夫君呢?” 阮轻湄对上了一双哭的红红的眼。 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阮轻湄从未见过,但这并不妨碍阮轻湄猜出面前的人是谁。 “公主殿下,你的夫君,关阮轻湄何事?” 传闻这位公主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阮轻湄想阮轻湄应该是打不过她的,索性便干脆不去挣扎。 任由她拿刀抵着阮轻湄的脖子。 “你不怕死吗?!”见阮轻湄与她绕弯,她愤怒地大吼。 07. “兰芜,你不怕死吗?” 登基大典,阮轻湄站在朱雀楼上,下面是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 豫王的目光淡淡扫过阮轻湄抵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然而声音还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些武将们的兵器已经出鞘,却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而是警惕地怒视着阮轻湄。 “死?” 阮轻湄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豫王殿下,妾身想问您一个问题。”阮轻湄笑够了,刀仍抵在他的脖子上。 “你说。” “半年前的李府夜宴,你告诉妾身纪府之所以被抄家,是因为萧文景,对吗?” 豫王皱眉,“你认为本王骗你?笑话!兰芜,莫要听信了旁人几句唆使就来挑衅本王。你难道还念着那个负心汉吗?他已经被烧死了,化成了灰!” “啊!”阮轻湄愤怒地嘶吼出声,发出类似于野兽般的哀鸣,“你闭嘴!你之所以骗阮轻湄,不就是想要这个东西吗?” 阮轻湄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张明黄色的御纸,被叠的窄窄的,仅有两指宽。 豫王许是看见了纸上的玉玺印章,急切地伸手欲抓,阮轻湄握着刀的手猛一用力,豫王的脖子上便渗出了血色。 这个征战沙场的汉子吓得再也不敢乱动了。 而那些文武百官们则是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想要知道阮轻湄手里拿的究竟是什么,能让豫王如此忌惮。 “传言说先帝有写下遗诏,莫非是真的?” “若是真的,那豫王此举便是窃国,名不正言不顺!” …… 底下人小声议论。 阮轻湄看见豫王殿下的脸都白了。 但阮轻湄心里却并不感觉快慰,萧文景死了,被阮轻湄一把火烧死了。 那天夜里平宁公主的话犹在耳边,如魔音般搅乱着阮轻湄的心绪。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所坚持的一切,本身就是一场笑话。 你该怎么办?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错了,错的离谱,你又该怎么办? 是及时止损,还是将错就错? “放阮轻湄走。”阮轻湄突然开口。 押着最值钱的人质,阮轻湄穿过一片甲兵,将那份遗诏交给了某位武将。 那是三朝元老,宣和帝的心腹。 阮轻湄将豫王挟持着出了京城,那些豫王麾下的武将们也随着阮轻湄出了京城。 他们只敢远远观望,不敢上前。 看着这些人小心翼翼的模样,阮轻湄嘴角牵起一抹轻嘲的笑。 “嗤!” 薄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豫王脖颈上的血喷了阮轻湄一脸,他那临死前瞪大的眼睛,显然是死不瞑目。 那些将领们的脸上闪过类似于傻眼的情绪,他们甚至来不及悲痛。 因为他们想不通,阮轻湄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怎么敢在还未退出安全地界时便动手。 这是必死的结局。 纵阮轻湄有插翅也难飞。 那些人提着剑向阮轻湄冲来,神情阴狠暴戾。 “不用你们动手。” 阮轻湄的声音很小,特别是被风一吹便听不清了。 那枚沾了血的匕首从豫王的脖颈拔出,被阮轻湄反手捅进了自己的心口。 那些人的刀剑未至,衣裙染血的阮轻湄便重重倒地,意识逐渐消散。 闭上眼的那一瞬,阮轻湄好像看到了十八岁的萧文景,他拥着阮轻湄,对阮轻湄说:“待阮轻湄高中状元,便向你爹爹提亲可好?” …… 东尧国,邺城。 光耀夺目的红日高悬在天幕,七月热气蒸腾,浓绿的树荫中,几只夏蝉竭力嘶鸣。 天气毒热难耐,却依旧阻挡不住百姓们对围观迎亲队伍的热情。 只见泥灰色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数名脚夫抬着一辆五彩细绸环绕的朱红色花轿。周遭喜庆的乐声绕梁不绝,花钱一把又一把地被洒向人群,百姓们哄抢一片。 今日是沈家相公迎娶姜尚书幺女的大喜之日,众人捡钱之余不免议论一番。 “要说这沈家相公也真是捡了大运,明明是个穷酸文人,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高门权贵,你说这样的好事儿咋没让我们遇到呢?” “穷酸文人又如何?架不住人姜家小姐喜欢不是?再说了,你想有那种好运,也得先有像人家那样俊俏的脸!不然怎么勾得住千金小姐?” 另一个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不屑道:“就阮轻湄那种乡野里养出来的悍妇,即便认了我姜家的祖先,骨子里仍是粗俗至极,也配称千金小姐?” 这人百姓们认得,是半月前调戏姜家二小姐不成,反被人家追着大半个街胖揍了一顿的姜家表公子。 众人见他脑袋上仍包着的白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表公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二小姐就好的很,长得漂亮又没半点架子,之前我家鸡跑出去了,还是二小姐帮我撵回来的呢!” 第191章 一人之下 “对啊对啊!我家的猪也是!” “还有我家的狗也是!” 百姓们议论纷纷,然而被议论的主人坐在偌大的花轿里却懵圈了。 她能说,她自然老死后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嫁人的时候吗?她这是……重生了?! 阮轻湄的头上还罩着大红的盖头,她犹疑着用自己白嫩如水葱的手指挑开了盖头。恰逢一阵风过,借着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新郎装的俊逸男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沈知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沈知言。 想当年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动心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她的嫡姐姜朱清从中说和,以及她父亲有意结亲,这门婚事筹备的很顺利。顺利到她以为自己是整个东尧国最最幸福的姑娘,父亲慈爱,同父异母的嫡姐温良友善,连亲事,都是许配给爱情。 可成亲以后她才知道,沈知言根本就不爱她。在她被以姜家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之前,沈知言一心一意爱慕的都是她的嫡姐姜朱清。只是姜朱清已与皇太子定有婚约,父亲姜如海又不愿放弃沈知言这个好苗子,便将她许配给他。 事实证明,姜父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数年,沈知言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竟一步一步坐到了当朝宰辅的位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后来姜家垮台,也是沈知言拉了一把。不仅尽心安置岳父岳母,还将大姨子接到了府中,专意为其筑了一座价值万金的芳菲阁,就连她自己都心生艳羡。 年少时的喜欢终于在沈知言的冷遇和嫡姐时不时在她跟前晃悠显摆中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却总是被沈知言已对其官声不好为由给拒了。她算是想明白了,沈知言就是想囚禁她,好报少年时所受的奚落之仇。 可她阮轻湄从不是那种轻易服输之人,越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就越要过好给对方看看。一不小心,就玩成了整个东尧的女首富。 这开挂的人生,啧啧。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虎皮褥上,听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欢欢喜喜地预备养一千个面首时,沈知言居然以女嫁从夫为名,将她名下的产业全都收归到了自己名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福没享过?这么大岁数,也没啥可活的了,既如此,一杯毒酒,跟沈知言同归于尽。 然后,她就重生了。(ps.生命可贵,请勿模仿。)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阮轻湄却在发愁如何逃婚。 上辈子就那样将就过去了,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至于嫁人?谁爱嫁谁嫁。沈知言那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白眼狼,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期许给恶心地透透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仗剑天下的女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逍遥自在,岂不比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绣阁舒坦多了? 不过想这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到了沈家,只听喜婆高唱了一句:“落轿——”,阮轻湄便明显感觉到花轿被放了下来。 “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喜婆又唱了一声,便来至轿门前,欲扶新娘下轿,然而久久不见女子的手伸出。 喜婆疑惑,便挨着轿门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仍不见动静。 做这一行多年,也便有了些经验,见此情况,喜婆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拉开轿门一看,果然! “新娘子不见了!”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内,喜婆大叫出声。 偌大的沈家前院儿一时间鸦雀无声,敲锣打鼓的停了,就连跟亲的百姓切切私语声都没了。所有人都是一惊,且目光皆聚集于轿门。脚夫们更是惊了,毕竟他们抬的时候,这花轿的重量可不像是没坐人! “这是逃婚了?”有人议论。 “怎么可能,姜家小姐和沈家相公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逃婚?”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上辈子就那样了,这辈子已知结局,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 眼看着距离逐渐被拉进,以及身后之人伪装出的温柔面孔,阮轻湄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她眼尖地瞧见了两臂之远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的毛板栗。 阮轻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她抄起簸箕便往后一撒,沈知言骑术本就不好,如此一来,顿时便听见人仰马翻之声。 沈知言摸着摔痛的髋骨,素来温柔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一丝阴鸷,却又在姜父追上来后瞬间收敛了下去。 “给我捉住那个孽女!” 姜父愤怒地大吼一声,随后的姜家侍卫都齐声应“是”。 此时的阮轻湄已跑出了很远,但也架不住身后一群常年练武的侍卫死追。 她以及计划过了,今日是绝对不能会姜家的,又要甩掉这些人,她必须出城,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晚上。 思量好之后,她一面拼命狂奔,一面四下打量,也不知是老天怜惜亦或是什么,她居然在一个赌场门口看到了一匹马! 其主人拉着缰绳,似乎是要交给赌场的小厮牵去马棚拴着。 “刘二,小爷这匹马可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来的,你可一定要给我看好,听到没?”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认真地叮嘱道,显然十分看重这匹爱马。 第192章 端庄婉仪 被唤作刘二的小厮一脸谄媚道:“太子爷放心,您来了这么多次,咱什么时候让您糟心过?” “那就好。” 东尧国的皇太子名叫萧文景,他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刘二,岂料一片红色如一阵旋风般自他眼前掠过,再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宝贝良驹便被人给夺了去。 那女子策马而去,一袭火红色嫁衣凌乱,再看看她身后的一大堆人马,萧文景知道了,这女子原是在逃命。 虽不想多管闲事,可那马他实在喜爱,那女子拿去了八成是还不回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 只见他不顾身后小厮担惊受怕的呼喊,纵身一跃,稳稳地踩上了马鞍,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前身贴着阮轻湄而坐。 抢了别人的马本就理亏,未曾想对方还有这一手。阮轻湄几乎瞬间就判定了形势,仅凭她那三角猫的功夫,她打不过他。 “好汉,大哥!那啥,您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抢你的马,我……” “少废话,出城吗?”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阮轻湄怔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出城!” 她说完,萧文景便从她的手中抢过了缰绳,而对方的纵马技术也显然比她好上很多,不一会,便将追兵远远地甩掉了。 两人一马,朝着出城的方向稳稳奔去。 追击的私卫们未曾见过皇太子的样貌,都以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二小姐的相好,便调出一人回去禀报老爷,剩余的人分路包抄。 再说另一边,二人很快就出了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身轻如燕般下了马。正当她欲抱拳道谢时,陡然间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俊美是再俊美不过的,甚至比沈知言还要更胜一筹,只是…… “陛下!” 许是前世受那个铁血君王的荼毒太深,阮轻湄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便失声尖叫道。 萧文景闻言挑眉道:“你见过这么年轻俊悄的陛下?” 阮轻湄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是当皇太子时的萧文景。 眼前人落拓不羁,自有一股风流潇洒,与数年后那个冷酷决绝的铁血君王在气质上便是截然不同。 回想起前世,阮轻湄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位也是个可怜的主儿啊! “谢太子殿下相救。”收起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阮轻湄冲萧文景抱拳行礼道。 “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我等俗人见之难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还是未来的皇帝? “得了,看你这样子是逃婚吧?今日城中只姜尚书家的幺女出嫁,你便是?本殿下听闻姜姑娘痴心那人久矣,怎会中途逃婚?” 骑在马上的少年分析了一会,“唔”了一声,又道:“小爷我也不想打听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既已出了城,那我便走了。” 阮轻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殿下,如今朝中表面祥和,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还望殿下多加留意……还有,万万要小心河间王一党。” 她言辞恳切,萧文景却不以为然,只觉这女子说话实为怪异,“知道了。”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打马而去。 阮轻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山洞口疏落的绿叶上,因是七月,夜里下雨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微沁。 翌日醒来时已过巳初,但雨仍未停,天灰蒙蒙的,阴云掩映中偶然漏下些许日光。 阮轻湄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将嫁衣外头罩的一层薄纱取下,叠了几层,勉强能遮住些雨水,便往头上一撑,娇小的身子霎时冲进雨幕,向进城的方向奔去。 没办法,她的小丫鬟闭月还在姜家,上辈子闭月对她忠心耿耿,却在她嫁入沈家的第四年就教姜竹清害死了,那时沈知言才刚把她那嫡姐接进府。 这辈子,她怎么着也要保那丫鬟一世无虞。 进城后,阮轻湄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换了些银子,重新置换了身行头,买了把伞,然后又冲进食肆里吃了碗热面,还买了几个饼子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怀里。 她公然逃婚,这般回去,定有好一番罪受的,她得提前做点准备。 不过,吃饭时便已听说,与沈家的婚事经她这么一闹彻底没戏了。知道是这个结果,一会儿不管受什么惩罚就都值了。 因为下雨,路上人影稀疏,阮轻湄穿过西市,十丈开外那座古朴厚重的府邸,便是姜家了。 只是昨日高挂的彩绸红灯笼全被收了起来,如今的姜府两扇香木大门紧闭,守门的侍卫神色嘁嘁地立在两旁,看样子,里面主人家的心情很不好。 事实也正是如此。 姜如海坐在上房,夫人柳氏陪坐在一边。精致的鎏金香炉里染着苏合香,青烟袅袅,混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半点也不能让人安心。 上完早朝回来后姜如海便坐在这里这里,柳氏上的茶半分未动,只闭着眼安坐在太师椅上,似乎神色平静,然从其紧抿的嘴唇便可窥得几分不平静。 柳氏说了几句话,见姜如海并没有搭理的意思,便也不着痕迹地退了下去。 她掩上门,穿过抄手游廊,便看见候在雨亭里的姜竹清。 “母亲,如何?” 姜竹清是个美人坯子,柔丽婉约,很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烟雨朦胧。 柳氏摇了摇头,眸中夹杂着些幸灾乐祸。 “那丫头不知好歹,如今也没了用处,你父亲断不会再怜惜她。” 姜竹清闻言,心中虽喜,面上却不显半分,仍旧维持着一个名门闺女该有的端庄婉仪。 “母亲,小妹如何已是她的命数,我们回去吧。” 她搀过柳氏的手,招来两个小丫鬟打伞,母女二人踩着青石板下了亭子,便要家去。 谁知正巧碰上了方回来的阮轻湄。 第193章 不臣之心 那人已换下了张扬夺目的红嫁衣,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拄着一把平淡无奇的油纸伞,连那张漂亮的脸也因雨水而颇为狼狈。 偏那周身的气度,大气婉约,历此一夜,又多了几分勘破世俗的清贵出尘。 明明是个乡野里养大的村姑庶女,却比她这个嫡女还要像嫡女。 压下眸底那一抹深深的嫉妒,姜竹清从丫鬟手中拿过伞,微笑着走上前去,“小妹一夜未归,昨夜雨下得大,可有淋着?” 柳氏也走了过来,拉着阮轻湄的手嘘寒问暖。 姜竹清和柳氏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们关心她是真的关心,然而害她时也绝不手软。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柳氏,那个前世姜家败落时被姜如海毫不犹豫拉出去替罪的女人,也是个可怜人。 阮轻湄叹了口气,将手自柳氏手中抽出。不知为何,当这些人的未来都清清楚楚呈现在她眼前时,她突然恨不起来了。 “母亲,父亲在里面吗?” 柳氏还未从阮轻湄的疏离中回过神来,便陡然听到她问。 “在,不过,看老爷那样子……你少不得要吃一顿皮肉之苦了。”柳氏道。 姜竹清:“小妹,你不是挺喜欢沈公子的吗?为何……是她欺负了你?你有什么苦衷,和父亲讲清楚,兴许他会手下留情。” “阿姐,”阮轻湄看向她,“我以为他喜欢我。你知道的,她喜欢的是你,对吗?” 姜竹清一时哑然,想要解释,偏对方的目光清澈,仿佛已经将她心底最阴暗的地方看透了,在这样的目光下,她竟编不出半句谎话。 柳氏也是同样的感觉,等她们回过神来,阮轻湄已经进了上房。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一杯滚烫的热水连杯座一起向她脑门飞来。她没有躲,也躲闪不及,额头被热水烫得瞬间浮起了片红痕,尖锐的碎瓷片划破了脑门,顺着脸淌下红红的血。 她被大力飞来的茶杯撞得踉跄,但还是借着门板稳住了身子。 “父亲。”她颔首低眉道。 姜如海大怒,咆哮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声音大到震得门梁竟抖了抖,门外的柳氏母女闻声忙回了自家院子。 到底是经了两世,见过这个暴怒的父亲最弱小的一面,阮轻湄心中并未掀起丝毫波澜。 然而正是这样淡漠的神情彻底激怒了姜如海。他的目光落到阮轻湄的换过的衣衫上,再联想到手下回禀她是跟一个野男人一起跑的,不禁更为窝火,“你,你竟如此不知廉耻!” 他劈手落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阮轻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自半边脸蔓延开来,她努力的按耐住自己想要碰那边脸的手。 她知道姜如海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想解释。因为从前世的经验来看,自己在这个父亲心中没有半点分量,无论她如何解释,他都只会固执己见。 奸夫是谁,有没有奸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打她。 外面大雨滂沱,肩上被狠狠地踹了几脚后,她像一摊烂泥似的被姜如海拖出上房,薄薄的绸缎衣服被摩擦在污泥雨水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划过额头,混着血水流下。 隐约中她好像看到月亮了,寒寂寂的月亮,月光抑或是日光下,几簇湘妃竹愈加苍翠,而她卑微如尘埃,不能反抗,更反抗不了。 直到“砰”地一声大门关上,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往她身上甩,鞭声凌厉,让人心惊胆战。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道鞭了,只觉脑子混混沉沉的,意识逐渐涣散,然挥鞭者仍未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鞭声急促,却在咚咚咚的敲门声后遽然而停,她听到那人扔下了鞭子,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而她也终于陷入了昏迷…… 却说这边姜如海离开后便坐上私人马车悄悄去了河间王府邸。 姜府的下人见老爷走了,才一个个像潜水鸭似的冒了出来。 众人看着净室的方向,那里面关着他们的二小姐,从头到尾硬是没吭一声,又倔又可怜。 可是谁也不敢去关心。 阮轻湄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她,一声一声的,带着温柔怜惜,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珍宝。 谁会这么叫她? 温热的湿手帕一点点拂过她沾着泥污的脸,她费力地睁开眼皮,入目是一双心疼的眸子。 “哥。” “傻丫头,还疼吗?”那男子一身黑色劲装,风尘仆仆。他怜惜地看着她,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姜淮安,柳氏的长子,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前世唯一对她好的人。 嘴角的干裂,还有嗓子眼火辣辣的痛让她很不适,姜淮安忙拔开水壶的木塞送到她嘴边。 就着水壶慢慢喝了几口,阮轻湄渐渐缓过劲儿来,她神色木然地盯着房梁,声音低哑,“你来,他知道吗?” 姜淮安摇了摇头,“他出去了,还未归。” 闻言,阮轻湄挣扎着坐了起来,“那你快走吧,别被他撞见。” “来都来了,他回府必会知道,这些伤药,我一会儿唤个丫鬟来替你敷上。听兄长一句劝,莫要与父亲置气。” 阮轻湄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想请兄长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咳,去看看闭月如何了,我受罚,想必也连累她了,若她情况不好,烦兄长多帮衬着。” 姜淮安点头出去了,随后便进来一个丫鬟颤巍巍地替她施了药。 阮轻湄把剩下没用完的药收进了袖袋中,然后闭上眼小憩。许是药效上来了,没一会儿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王爷宣下官前来,所谓何事?” 河间王府邸的一处暗室中,烛影动摇,被称为王爷的中年男人身着蟒袍负手而立,室内昏黑,他的影子被烛光投映在墙壁上,一晃一晃的。 而下方俯首作揖者,正是悄悄赶来的姜如海。 河间王没说话,而是默默地转过了身,浑浊而苍老的目光紧盯着姜如海。 随后,他脱下了外袍,里衣明晃晃的,竟是龙袍! 第194章 从小就浑 气氛一阵凝滞,姜如海瞳孔骤缩。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和陛下亲厚异常的王爷,竟暗中怀有这般骇人的心思! 而看到的那一瞬,他便已经被拉下水了。 姜如海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百转千回。河间王素来以凶狠闻名,他此刻绝不能露出半点异色,不如暂且虚应之,再另图它法。 这般想着,姜如海忙恭敬跪拜,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河间王早知姜尚书是个识时务的,没想到这般识时务,甚得他心。 大笑几声后,他走上前去扶起姜如海,“识时务者为俊杰,姜尚书前途不可限量啊!姜尚书放心,其他本王已全权部署妥当,只待尚书大人帮一个小忙。” “王爷请说。” 河间王附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姜如海的眸光晦暗不定,显然是在犹疑。 河间王:“姜尚书不答应也没关系,只是本王人马俱已备齐,二十万大军屯兵城外,还有朝中半数元老皆已归顺,只要本王一声令下,攻下邺城,不过探囊取物。” 他拍了拍姜如海的肩膀,“本王此举,其实是在帮尚书你。不过一个女儿,尚书大人便如此优柔寡断,如何能成事呢?” 半晌,姜如海抬起头,“可以,只是……下官想换一个人。” 外头天色已暗,屋内更黑了。两个巨大的身影,如光天化日之下藏匿着的老鼠。 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不在堆满刀鞭的净室,而是她熟悉的添香院,她趴在柔软的绣榻上,薄薄的锦被盖在身上。 她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已梳洗过,没了昨日的狼狈之态。 见她醒了,侍候在一旁的闭月忙迎了上来,“姑娘,可好些了?” “闭月。”阮轻湄睁眼,见面前是故人之貌,虚弱一笑。 丫鬟见自家小姐伤得这么惨还有功夫冲她笑,不由鼻子一酸,“姑娘可是饿了?厨房有温着的小米粥,奴去给您端来。” 说罢,便小跑着出了卧房。 阮轻湄刚醒,正有一肚子的话要问,闭月却急着躲出去抹眼泪了。 不过看闭月那样子,想来是没有受牵连。只是…… 她不是在净室吗?姜如海便这么轻易放过她了?以她对姜如海的了解,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月,姜如海竟真的没来找过她,反而好吃好喝的伺候,让她安心养伤。不仅如此,她院中还加派了许多人手,倒像是奉命看着她。 这绝对不正常。 然而问闭月,只说老爷是这般吩咐的,其余一概不知。 日头暖暖的,然阮轻湄的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上辈子她嫁入了沈家,此后的日子倒过得安安稳稳的,除了…… 除了河间王谋反,东尧经历了一番长达数年的改朝换代,多数官员深受其害,摇摇欲坠。而姜家却依旧稳如泰山。 可这和她被变相软禁有什么关系呢? 阮轻湄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三日后。 阮轻湄记得这个日子,是姜竹清和东尧皇太子婚书上成亲的日子。可为什么,穿着嫁衣坐上花轿的人却是她?! 她改变了前世的轨迹,今生便依旧莫测。 这是她一个月内第二次嫁人。 荒唐! 因为有前车之鉴,姜如海这次加紧了人手看着她,以防她再次中途逃婚。 那几个脚夫她都面熟,皆是姜如海手下的暗卫乔装打扮而成。 她想要中途逃走,难如登天。 不过阮轻湄也很奇怪,姜如海胆大包天的将新娘子换了人,就不怕天家震怒吗? 还有姜竹清,她十分清楚她那个嫡姐骨子里是如何的爱慕虚荣,可被人抢了皇太子妃的位置,她竟然半点也不曾闹? 各种各样怪异的迹象如一团纷繁杂乱的丝线,她理不出头绪。 只知道接下来肯定要发生什么大事,且百分百于她无益。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举国欢庆。等所有仪式进行完后,她已经快要累瘫在那里了。 被人送入洞房后,便只有阮轻湄一人坐在红烛暖帐中了,丫鬟婆子皆守在门外。 当天晚上阮轻湄就急急地去找萧文景了,彼时烛火摇曳,少年在烛光下温习书本,他已经通过了会试,明年春天就要参加殿试。 阮轻湄来时气势汹汹,可一见到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脚步便不由得放轻了。 连那些阮轻湄本以为能很顺利说出口的话也突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了。 还是萧文景先放下了书,抬头笑着问阮轻湄怎么了。 阮轻湄从小就浑,连阮轻湄自己也十分有自知之明,可喉咙里的那些话怎么都蹦不出来,阮轻湄气急,却又不愿意这么放弃,于是便一副壮烈赴死的表情扑倒了萧文景,并且在他的嘴巴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阮轻湄见哥哥嫂嫂就是这样,所以心里盘算着如此便有了夫妻之实。 他萧文景一向君子,总不能赖账吧? 阮轻湄暗自为阮轻湄的小聪明沾沾自喜时,没发现萧文景一开始震惊的表情已经慢慢变了,他突然翻身把阮轻湄压下,开始猛烈的回咬阮轻湄,一双手不安分地在阮轻湄身上游移。 阮轻湄不知怎么的,那一瞬间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恐惧,当即就哭了出来。 而后萧文景一脸苦笑地捂住了阮轻湄的嘴,语气无奈地说道:“兰芜姑娘,是你先来招惹阮轻湄的,怎么反倒你先哭上了?” 阮轻湄双脚乱蹬,胡乱地踢开了他,也许是屋内的碳火太旺,阮轻湄的脸有些烫。阮轻湄别开了目光,不敢看他,只是气鼓鼓地说:“反正你都亲了阮轻湄了,你得负责!” 他把阮轻湄拉了过去,摸了摸阮轻湄的头发,语气一本正经,“是兰芜姑娘先动嘴的。” 阮轻湄的脸瞬间爆红,低声嚷道:“那你还动手了呢?我不管!你就得负责!不然不是君子!” 他当时好像与阮轻湄较上了劲儿,低低地笑问:“那阮轻湄若是不负责,兰芜姑娘又当如何呢?” 第195章 大错特错 阮轻湄仔细一想,自己好像确实不能把他如何,意识到这一点阮轻湄当即就慌了,小脸皱皱巴巴的,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阮轻湄不知道说什么,但阮轻湄当时的确非常伤心。 而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就在阮轻湄悲观地想着他大抵是真的不喜欢阮轻湄,要不然怎么会宁愿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也不要娶阮轻湄时,他突然俯下身来吻了吻阮轻湄睫毛上的泪珠。 阮轻湄登时僵在了原地。 只听他声音含笑,“怕了你了,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阿芜快别哭了,我答应娶你就是。” 闻言,阮轻湄也顾不得他亲密的动作了,抽抽噎噎地问:“真的?” “不骗你。” 阮轻湄突然又觉得有点不甘心,“那你喜欢阮轻湄吗?” 他突然深深地望着阮轻湄,语气轻似呢喃,“阮轻湄对你,何止是喜欢。” “啥?你说啥?”奈何阮轻湄耳瞎,夜风一吹就听不清他说的话了。 “你啊!”他戳了戳阮轻湄凑近的脑袋,“待阮轻湄高中状元,便向你爹爹提亲可好?” “好啊好啊!”阮轻湄顿时欢喜不已地拍手,“那阮轻湄们成亲后,你不许再喜欢别的女子!你得像现在一样,陪阮轻湄玩,陪阮轻湄去听戏,给阮轻湄买张记铺子的红豆酥!” “好。”他笑着答应。 而当时满心欢喜的阮轻湄大抵永远也想不到,暴风雨来得如此之突然。像是在一夕之间,曾经其乐融融的纪府就瞬间风雨飘摇。 阮轻湄们还没有从萧文景高中状元并被陛下重视拉着叙话一夜的喜悦中出来,就突然涌入了一伙官兵将纪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阮轻湄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只是依稀从娘亲、爹爹、还有照顾阮轻湄的嬷嬷们惊恐的神色中可以勉强辨出,大事不好了。 阮轻湄不知道阮轻湄是如何度过那一天的,阮轻湄昏了过去,醒来就在牢房里了,没有爹爹、娘亲、也没有萧文景。 关了一夜后阮轻湄就被放出去了,但阮轻湄依然没有见到娘亲,纪府的大门上已经贴了封条,四周都有官兵把手。 阮轻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依稀从百姓们的议论中理出原因。 太子行巫蛊之术欲弑君,阮轻湄爹爹被牵连其中,纪府满门抄斩,但因陛下仁慈,念其子女年幼,留之一命。 所以,阮轻湄被放出来了吗? 那阮轻湄爹爹阿娘呢?还有哥哥嫂嫂?对了!萧文景!萧文景他应该不算纪家人,怎么不见他呢? 这件在阮轻湄心中堪称天塌下来的事,可在无关人眼中,也不过是茶余饭后可以拿出来说的谈资罢了。 自那以后阮轻湄就没见到过萧文景了,阮轻湄很担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牵连了。 说来也可笑,阮轻湄当时心里没考虑往后要如何活下去,想的最多的却是萧文景的安危。 这种可笑的担心在十日后就彻底化为粉齑了,蓬头垢面的阮轻湄站在拥挤的人潮中,看向长街十里,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 他一身大红色喜袍,身姿笔挺,迎娶她的新娘。 可新娘不是阮轻湄。 今天是平宁公主和驸马爷成百年之好的日子。 那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听说,漂亮极了呢。 阮轻湄的眼睛因抄家那日哭得太厉害,出了些毛病。此时远远地站在人群之中,也看不清那驸马爷欢不欢喜,想必是极欢喜的吧? 阮轻湄哭着在心里自言自语。 怎会不欢喜? 公主和罪臣之女,怎会不欢喜? 阮轻湄只觉精神恍惚,头痛欲裂,阮轻湄想阮轻湄是再待不下一秒的,可是又固执地不愿挪动脚步,等到目送着那人的背影彻底远去,阮轻湄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倒在地上。 阮轻湄忍不住想,今年的春寒为什么比往年的都要长些? 好冷,好冷…… 阮轻湄原以为即便没了爹娘,还有萧文景,还有他陪着阮轻湄。 可现在,连萧文景也没了。 周围人有指指点点地看向阮轻湄,可这些阮轻湄都不在意了。 阮轻湄想阮轻湄是不难过的,阮轻湄只是生病了,生病了……睡一觉就好了。 当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处陌生的宅院里了。 天已昏暗,阮轻湄躺在牙床上,衣服被换过,原本乱糟糟的头发被梳得极柔顺,面前有两扇屏风,都是极金贵的材质。 阮轻湄这是被谁救了吗? 起初阮轻湄是这样想的,但很快阮轻湄就发现阮轻湄错了,大错特错。 冷着脸的婢女见阮轻湄醒了,什么话也没说,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一个满脸皱褶的老太监。 阮轻湄敢肯定这里的装饰摆设不是皇宫,而能在宫外拥有自己宅邸的太监,想必是极为得陛下重用的。 “这位公公,谢谢您救了阮轻湄。”阮轻湄颤颤巍巍地说。 而那太监只是冷脸瞅了阮轻湄一眼,慢吞吞吐出五个字:“倒是个美人。” 像是在打量案板上待宰的猪肉。 一刻钟后。 阮轻湄的惨叫声已歇,浑身青紫,那老太监哼哼唧唧地穿上衣服走了。外面是瓢泼大雨,什么声都歇了,只有“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地声。 阮轻湄盯着墙面,双眼空洞,此时此刻,他洞房花烛,而阮轻湄呢? 阮轻湄呢? …… 自那天以后,阮轻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门,阮轻湄不敢死,不想死,也舍不得死。 凭什么萧文景负了阮轻湄,他可以美人美酒、花前月下,而阮轻湄就只能受辱自尽? 然后任由阮轻湄的尸体被像扔垃圾一样地扔出去,由野狗撕咬殆尽? 阮轻湄枯坐了三天,不饮不食。 那些丫鬟婆子们也不大管阮轻湄,或许是知道她们的主人李全德对阮轻湄的态度。 阮轻湄从床上坐了起来,重新梳妆。 敷粉、描眉、贴花钿、点唇。 铜镜里的脸国色天香,阮轻湄努力挤出了一个娇媚的笑容。 第196章 宫中秘辛 很好,很完美。 原来一个人心死如灰后可以有如此大的潜力。 阮轻湄只用了三个月,便彻底成了那老太监最宠爱的女人。 那些丫鬟婆子们对阮轻湄毕恭毕敬,她们都叫阮轻湄“兰芜夫人”。 阮轻湄不是看不到她们私下里对阮轻湄的轻蔑,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阮轻湄的心里现在只装得下仇恨,是他负了阮轻湄。 阮轻湄活成了那些仆妇们最瞧不起也最嫉妒的模样,她们说阮轻湄淫荡,说阮轻湄整日里缠着主人寻欢作乐,说阮轻湄这模样根本看不出以前是名门贵女。 哦,原来阮轻湄以前是名门贵女啊? 阮轻湄恍惚了好久,像是记起了前世的事。 那天晚上阮轻湄近乎癫狂地笑了好久,摔碎了好几只青花瓷的碗碟。 那些仆妇们吓得不敢靠近,她们小声嘀咕说阮轻湄疯了。 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 阮轻湄早就不在乎闲言碎语了,这颗心都已经烂成如此这般了,还会介意再烂一些吗? 宣和二十七年,冬月十五。 在那个寒冬凛冽的夜里,阮轻湄终于把老太监耗死了。 酒色加剧了他的死亡。 而老太监在临死前立了一份遗嘱,他没有儿子,便把所有的财产都给留给阮轻湄了。 他说阮轻湄是爱他的,他说阮轻湄对他的爱是真心的。 阮轻湄不知道,阮轻湄是如何能够在他说这两句话时忍住没有发笑的,阮轻湄面容悲切,眼眶含泪地握住他的手。 阮轻湄猜阮轻湄一定演的很真实,要不然他怎么会笑着拍拍阮轻湄的手然后才咽气? 不管怎样,他总算是咽气了。 老太监的丧事阮轻湄为他办的很体面,随后便阮轻湄便遣散了所有的奴仆,顺带把宅子卖了。 不论这些年老太监在钱庄里攒下的钱,单是各种房契地契,便可以装满一箱子了。 阮轻湄带着这些钱南下,女扮男装去投奔豫王。 当今圣上无子,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前太子殿下因为巫蛊一案被关进狱中,谁也没料到这位正值壮年的太子会因为染了花柳而惨死狱中。 皇帝无子且多病,又迟迟不肯过继宗室子为后,朝中怨声载道,这些阮轻湄都是知道的。 包括一些宫中秘辛,阮轻湄想老太监死了,没有人会比阮轻湄更清楚。 有些东西,朝中大臣都不知晓,可整日近身伺候圣上想李全德却门儿清。 阮轻湄收拾了包袱还未走出京都地界,便远远地听到了马蹄纷飞声,还有豫王的大旗。 那是战乱的声音。 血流成河,动辄伏尸百万。 而此时后方远远传来老皇帝驾崩的消息。 举国哀恸。 时间掐得这样准。 天下承平日久,这样的动乱几乎是阮轻湄不曾见过的残酷和血腥。 阮轻湄的马车在半路就叫那些兵鲁子们抢了去,索性阮轻湄是女扮男装,那些人并没有对阮轻湄起什么歹心。 一夜之间,阮轻湄三年来谋划的大半钱财都流散了,不是被乱民抢去,便是被散兵掳去。 什么都没有了。 阮轻湄那颗早已不会有什么波动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前功尽弃的绝望。 阮轻湄突然开始想,这个时候,萧文景在干什么? 宫中生变,他可还睡得安稳? 可是阮轻湄没能想多久,因为那双白色的绣祥纹靴出现在了阮轻湄的眼前。 他蹲下身子看着阮轻湄。 阮轻湄眨了眨眼睛,毫无波动。 “你来了?”阮轻湄说。 他面容有些急切,“诏书在哪里?快给阮轻湄!” 先皇有旨,他死后,立平宁公主之子为帝,改皇姓,承大统。 阮轻湄第一次从老太监手里接过那封诏书时,心中不忍笑,这先帝也是个老糊涂的,宁愿将帝位留给外姓人,也不愿留给同宗后辈。 以至于无端引起一场祸乱。 百姓就该遭这个罪吗? “我把诏书藏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阮轻湄抬头看着他,神色如三年前一般纯真。 他冲阮轻湄笑了笑,“那就好,阿芜乖,快带阮轻湄过去。” 阮轻湄看着他的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阮轻湄很想揪着他的衣襟厉声质问: 这些年,你对我可有一丝亏欠? 然而最终只是敛下了眉,阮轻湄面色冷淡地起身,“跟阮轻湄来。” 马车在城东的一个尼姑庵停下。 阮轻湄想起这个地方离荒废的前纪府很近。 便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神情。 毫无波动。 心底最后的那丝犹豫也消散了,阮轻湄声音轻轻,“进来吧。” 说完,便率先迈步进了庵门。 萧文景没有丝毫怀疑地跟了进去。 “你先在前院等一会儿。里面有尼姑修道,不方便。” 阮轻湄轻轻地解释,随后便去了后院。 阮轻湄并没有去拿什么诏书,而是从后门悄悄溜走了。 然后放了一只烟花。 漆黑的夜幕瞬间被划亮,却又在一瞬间重归暗沉。 阴云密布,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整齐划一的部队从后山一窝蜂地涌出,将那座小小的尼姑庵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像当年纪府被抄。 阮轻湄的眸光静静的朝那座火光漫天的尼姑庵望了一眼,心如死水。 豫王派来接阮轻湄的人已经抵达了,阮轻湄什么都没说,上了马车。 李全德是大内的太监总管,先帝身边的红人。可谁又能想到,他在十多年前便早已投靠了豫王? 先帝整日沉迷于炼丹服药,那条命能拖十年已是万幸,太子又是个沉迷女色不堪重用的。 这大邕早就不是以前的大邕了。 阮轻湄坐在马车里,思绪乱的很。 “姑娘,驿馆到了。”一个尖细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所幸这三年来阮轻湄听惯了太监的声音,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豫王殿下呢?” 阮轻湄踩着小太监的背下了马车,轻声问道。 “回姑娘,王爷宫中还有事情,今儿晚上怕是回不来了。咱们爷说了,叫姑娘好好歇息,明儿,这天下便要易主了,届时还要多仰仗着姑娘您嘞。”小太监笑着答道。 第197章 及时止损 阮轻湄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进了驿馆。 房间布置不错,阮轻湄环顾着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是,豫王夺权阮轻湄又出钱又出力的,怎么着也值得这个对待。 阮轻湄刚躺下去,还未来得及阖上眼睛,脖颈便突然被抵上了一把冰凉的匕首。 “阮轻湄夫君呢?” 阮轻湄对上了一双哭的红红的眼。 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阮轻湄从未见过,但这并不妨碍阮轻湄猜出面前的人是谁。 “公主殿下,你的夫君,关阮轻湄何事?” 传闻这位公主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阮轻湄想阮轻湄应该是打不过她的,索性便干脆不去挣扎。 任由她拿刀抵着阮轻湄的脖子。 “你不怕死吗?!”见阮轻湄与她绕弯,她愤怒地大吼。 “兰芜,你不怕死吗?” 登基大典,阮轻湄站在朱雀楼上,下面是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 豫王的目光淡淡扫过阮轻湄抵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然而声音还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些武将们的兵器已经出鞘,却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而是警惕地怒视着阮轻湄。 “死?” 阮轻湄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豫王殿下,妾身想问您一个问题。”阮轻湄笑够了,刀仍抵在他的脖子上。 “你说。” “半年前的李府夜宴,你告诉妾身纪府之所以被抄家,是因为萧文景,对吗?” 豫王皱眉,“你认为本王骗你?笑话!兰芜,莫要听信了旁人几句唆使就来挑衅本王。你难道还念着那个负心汉吗?他已经被烧死了,化成了灰!” “啊!”阮轻湄愤怒地嘶吼出声,发出类似于野兽般的哀鸣,“你闭嘴!你之所以骗阮轻湄,不就是想要这个东西吗?” 阮轻湄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张明黄色的御纸,被叠的窄窄的,仅有两指宽。 豫王许是看见了纸上的玉玺印章,急切地伸手欲抓,阮轻湄握着刀的手猛一用力,豫王的脖子上便渗出了血色。 这个征战沙场的汉子吓得再也不敢乱动了。 而那些文武百官们则是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想要知道阮轻湄手里拿的究竟是什么,能让豫王如此忌惮。 “传言说先帝有写下遗诏,莫非是真的?” “若是真的,那豫王此举便是窃国,名不正言不顺!” …… 底下人小声议论。 阮轻湄看见豫王殿下的脸都白了。 但阮轻湄心里却并不感觉快慰,萧文景死了,被阮轻湄一把火烧死了。 那天夜里平宁公主的话犹在耳边,如魔音般搅乱着阮轻湄的心绪。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所坚持的一切,本身就是一场笑话。 你该怎么办?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错了,错的离谱,你又该怎么办? 是及时止损,还是将错就错? “放阮轻湄走。”阮轻湄突然开口。 押着最值钱的人质,阮轻湄穿过一片甲兵,将那份遗诏交给了某位武将。 那是三朝元老,宣和帝的心腹。 阮轻湄将豫王挟持着出了京城,那些豫王麾下的武将们也随着阮轻湄出了京城。 他们只敢远远观望,不敢上前。 看着这些人小心翼翼的模样,阮轻湄嘴角牵起一抹轻嘲的笑。 “嗤!” 薄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豫王脖颈上的血喷了阮轻湄一脸,他那临死前瞪大的眼睛,显然是死不瞑目。 那些将领们的脸上闪过类似于傻眼的情绪,他们甚至来不及悲痛。 因为他们想不通,阮轻湄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怎么敢在还未退出安全地界时便动手。 这是必死的结局。 纵阮轻湄有插翅也难飞。 那些人提着剑向阮轻湄冲来,神情阴狠暴戾。 “不用你们动手。” 阮轻湄的声音很小,特别是被风一吹便听不清了。 那枚沾了血的匕首从豫王的脖颈拔出,被阮轻湄反手捅进了自己的心口。 那些人的刀剑未至,衣裙染血的阮轻湄便重重倒地,意识逐渐消散。 东尧国,邺城。 光耀夺目的红日高悬在天幕,七月热气蒸腾,浓绿的树荫中,几只夏蝉竭力嘶鸣。 天气毒热难耐,却依旧阻挡不住百姓们对围观迎亲队伍的热情。 只见泥灰色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数名脚夫抬着一辆五彩细绸环绕的朱红色花轿。周遭喜庆的乐声绕梁不绝,花钱一把又一把地被洒向人群,百姓们哄抢一片。 今日是沈家相公迎娶姜尚书幺女的大喜之日,众人捡钱之余不免议论一番。 “要说这沈家相公也真是捡了大运,明明是个穷酸文人,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高门权贵,你说这样的好事儿咋没让我们遇到呢?” “穷酸文人又如何?架不住人姜家小姐喜欢不是?再说了,你想有那种好运,也得先有像人家那样俊俏的脸!不然怎么勾得住千金小姐?” 另一个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不屑道:“就阮轻湄那种乡野里养出来的悍妇,即便认了我姜家的祖先,骨子里仍是粗俗至极,也配称千金小姐?” 这人百姓们认得,是半月前调戏姜家二小姐不成,反被人家追着大半个街胖揍了一顿的姜家表公子。 众人见他脑袋上仍包着的白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表公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二小姐就好的很,长得漂亮又没半点架子,之前我家鸡跑出去了,还是二小姐帮我撵回来的呢!” “对啊对啊!我家的猪也是!” “还有我家的狗也是!” 百姓们议论纷纷,然而被议论的主人坐在偌大的花轿里却懵圈了。 她能说,她自然老死后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嫁人的时候吗?她这是……重生了?! 阮轻湄的头上还罩着大红的盖头,她犹疑着用自己白嫩如水葱的手指挑开了盖头。 恰逢一阵风过,借着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大红新郎装的俊逸男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猝不及防。 第198章 兔死狗烹 这是沈知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沈知言。 想当年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动心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她的嫡姐姜朱清从中说和,以及她父亲有意结亲,这门婚事筹备的很顺利。顺利到她以为自己是整个东尧国最最幸福的姑娘,父亲慈爱,同父异母的嫡姐温良友善,连亲事,都是许配给爱情。 可成亲以后她才知道,沈知言根本就不爱她。在她被以姜家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之前,沈知言一心一意爱慕的都是她的嫡姐姜朱清。只是姜朱清已与皇太子定有婚约,父亲姜如海又不愿放弃沈知言这个好苗子,便将她许配给他。 事实证明,姜父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数年,沈知言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竟一步一步坐到了当朝宰辅的位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后来姜家垮台,也是沈知言拉了一把。不仅尽心安置岳父岳母,还将大姨子接到了府中,专意为其筑了一座价值万金的芳菲阁,就连她自己都心生艳羡。 年少时的喜欢终于在沈知言的冷遇和嫡姐时不时在她跟前晃悠显摆中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却总是被沈知言已对其官声不好为由给拒了。她算是想明白了,沈知言就是想囚禁她,好报少年时所受的奚落之仇。 可她阮轻湄从不是那种轻易服输之人,越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就越要过好给对方看看。一不小心,就玩成了整个东尧的女首富。 这开挂的人生,啧啧。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虎皮褥上,听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欢欢喜喜地预备养一千个面首时,沈知言居然以女嫁从夫为名,将她名下的产业全都收归到了自己名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福没享过?这么大岁数,也没啥可活的了,既如此,一杯毒酒,跟沈知言同归于尽。 然后,她就重生了。(ps.生命可贵,请勿模仿。)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阮轻湄却在发愁如何逃婚。 上辈子就那样将就过去了,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至于嫁人?谁爱嫁谁嫁。沈知言那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白眼狼,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期许给恶心地透透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仗剑天下的女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逍遥自在,岂不比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绣阁舒坦多了? 不过想这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到了沈家,只听喜婆高唱了一句:“落轿——”,阮轻湄便明显感觉到花轿被放了下来。 “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喜婆又唱了一声,便来至轿门前,欲扶新娘下轿,然而久久不见女子的手伸出。 喜婆疑惑,便挨着轿门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仍不见动静。 做这一行多年,也便有了些经验,见此情况,喜婆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拉开轿门一看,果然! “新娘子不见了!”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内,喜婆大叫出声。 偌大的沈家前院儿一时间鸦雀无声,敲锣打鼓的停了,就连跟亲的百姓切切私语声都没了。所有人都是一惊,且目光皆聚集于轿门。脚夫们更是惊了,毕竟他们抬的时候,这花轿的重量可不像是没坐人! “这是逃婚了?”有人议论。 “怎么可能,姜家小姐和沈家相公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逃婚?”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上辈子就那样了,这辈子已知结局,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 眼看着距离逐渐被拉进,以及身后之人伪装出的温柔面孔,阮轻湄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她眼尖地瞧见了两臂之远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的毛板栗。 阮轻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她抄起簸箕便往后一撒,沈知言骑术本就不好,如此一来,顿时便听见人仰马翻之声。 沈知言摸着摔痛的髋骨,素来温柔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一丝阴鸷,却又在姜父追上来后瞬间收敛了下去。 “给我捉住那个孽女!” 姜父愤怒地大吼一声,随后的姜家侍卫都齐声应“是”。 此时的阮轻湄已跑出了很远,但也架不住身后一群常年练武的侍卫死追。 她以及计划过了,今日是绝对不能会姜家的,又要甩掉这些人,她必须出城,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晚上。 思量好之后,她一面拼命狂奔,一面四下打量,也不知是老天怜惜亦或是什么,她居然在一个赌场门口看到了一匹马! 其主人拉着缰绳,似乎是要交给赌场的小厮牵去马棚拴着。 “刘二,小爷这匹马可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来的,你可一定要给我看好,听到没?”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认真地叮嘱道,显然十分看重这匹爱马。 被唤作刘二的小厮一脸谄媚道:“太子爷放心,您来了这么多次,咱什么时候让您糟心过?” “那就好。” 东尧国的皇太子名叫萧文景,他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刘二,岂料一片红色如一阵旋风般自他眼前掠过,再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宝贝良驹便被人给夺了去。 第199章 名门闺女 那女子策马而去,一袭火红色嫁衣凌乱,再看看她身后的一大堆人马,萧文景知道了,这女子原是在逃命。 虽不想多管闲事,可那马他实在喜爱,那女子拿去了八成是还不回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 只见他不顾身后小厮担惊受怕的呼喊,纵身一跃,稳稳地踩上了马鞍,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前身贴着阮轻湄而坐。 抢了别人的马本就理亏,未曾想对方还有这一手。阮轻湄几乎瞬间就判定了形势,仅凭她那三角猫的功夫,她打不过他。 “好汉,大哥!那啥,您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抢你的马,我……” “少废话,出城吗?”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阮轻湄怔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出城!” 她说完,萧文景便从她的手中抢过了缰绳,而对方的纵马技术也显然比她好上很多,不一会,便将追兵远远地甩掉了。 两人一马,朝着出城的方向稳稳奔去。 追击的私卫们未曾见过皇太子的样貌,都以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二小姐的相好,便调出一人回去禀报老爷,剩余的人分路包抄。 再说另一边,二人很快就出了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身轻如燕般下了马。正当她欲抱拳道谢时,陡然间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俊美是再俊美不过的,甚至比沈知言还要更胜一筹,只是…… “陛下!” 许是前世受那个铁血君王的荼毒太深,阮轻湄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便失声尖叫道。 萧文景闻言挑眉道:“你见过这么年轻俊悄的陛下?” 阮轻湄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是当皇太子时的萧文景。 眼前人落拓不羁,自有一股风流潇洒,与数年后那个冷酷决绝的铁血君王在气质上便是截然不同。 回想起前世,阮轻湄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位也是个可怜的主儿啊! “谢太子殿下相救。”收起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阮轻湄冲萧文景抱拳行礼道。 “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我等俗人见之难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还是未来的皇帝? “得了,看你这样子是逃婚吧?今日城中只姜尚书家的幺女出嫁,你便是?本殿下听闻姜姑娘痴心那人久矣,怎会中途逃婚?” 骑在马上的少年分析了一会,“唔”了一声,又道:“小爷我也不想打听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既已出了城,那我便走了。” 阮轻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殿下,如今朝中表面祥和,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还望殿下多加留意……还有,万万要小心河间王一党。” 她言辞恳切,萧文景却不以为然,只觉这女子说话实为怪异,“知道了。”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打马而去。 阮轻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山洞口疏落的绿叶上,因是七月,夜里下雨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微沁。 翌日醒来时已过巳初,但雨仍未停,天灰蒙蒙的,阴云掩映中偶然漏下些许日光。 阮轻湄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将嫁衣外头罩的一层薄纱取下,叠了几层,勉强能遮住些雨水,便往头上一撑,娇小的身子霎时冲进雨幕,向进城的方向奔去。 没办法,她的小丫鬟闭月还在姜家,上辈子闭月对她忠心耿耿,却在她嫁入沈家的第四年就教姜竹清害死了,那时沈知言才刚把她那嫡姐接进府。 这辈子,她怎么着也要保那丫鬟一世无虞。 进城后,阮轻湄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换了些银子,重新置换了身行头,买了把伞,然后又冲进食肆里吃了碗热面,还买了几个饼子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怀里。 她公然逃婚,这般回去,定有好一番罪受的,她得提前做点准备。 不过,吃饭时便已听说,与沈家的婚事经她这么一闹彻底没戏了。知道是这个结果,一会儿不管受什么惩罚就都值了。 因为下雨,路上人影稀疏,阮轻湄穿过西市,十丈开外那座古朴厚重的府邸,便是姜家了。 只是昨日高挂的彩绸红灯笼全被收了起来,如今的姜府两扇香木大门紧闭,守门的侍卫神色嘁嘁地立在两旁,看样子,里面主人家的心情很不好。 事实也正是如此。 姜如海坐在上房,夫人柳氏陪坐在一边。精致的鎏金香炉里染着苏合香,青烟袅袅,混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半点也不能让人安心。 上完早朝回来后姜如海便坐在这里这里,柳氏上的茶半分未动,只闭着眼安坐在太师椅上,似乎神色平静,然从其紧抿的嘴唇便可窥得几分不平静。 柳氏说了几句话,见姜如海并没有搭理的意思,便也不着痕迹地退了下去。 她掩上门,穿过抄手游廊,便看见候在雨亭里的姜竹清。 “母亲,如何?” 姜竹清是个美人坯子,柔丽婉约,很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烟雨朦胧。 柳氏摇了摇头,眸中夹杂着些幸灾乐祸。 “那丫头不知好歹,如今也没了用处,你父亲断不会再怜惜她。” 姜竹清闻言,心中虽喜,面上却不显半分,仍旧维持着一个名门闺女该有的端庄婉仪。 “母亲,小妹如何已是她的命数,我们回去吧。” 她搀过柳氏的手,招来两个小丫鬟打伞,母女二人踩着青石板下了亭子,便要家去。 谁知正巧碰上了方回来的阮轻湄。 那人已换下了张扬夺目的红嫁衣,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拄着一把平淡无奇的油纸伞,连那张漂亮的脸也因雨水而颇为狼狈。 偏那周身的气度,大气婉约,历此一夜,又多了几分勘破世俗的清贵出尘。 明明是个乡野里养大的村姑庶女,却比她这个嫡女还要像嫡女。 第200章 另图它法 压下眸底那一抹深深的嫉妒,姜竹清从丫鬟手中拿过伞,微笑着走上前去,“小妹一夜未归,昨夜雨下得大,可有淋着?” 柳氏也走了过来,拉着阮轻湄的手嘘寒问暖。 姜竹清和柳氏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们关心她是真的关心,然而害她时也绝不手软。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柳氏,那个前世姜家败落时被姜如海毫不犹豫拉出去替罪的女人,也是个可怜人。 阮轻湄叹了口气,将手自柳氏手中抽出。不知为何,当这些人的未来都清清楚楚呈现在她眼前时,她突然恨不起来了。 “母亲,父亲在里面吗?” 柳氏还未从阮轻湄的疏离中回过神来,便陡然听到她问。 “在,不过,看老爷那样子……你少不得要吃一顿皮肉之苦了。”柳氏道。 姜竹清:“小妹,你不是挺喜欢沈公子的吗?为何……是她欺负了你?你有什么苦衷,和父亲讲清楚,兴许他会手下留情。” “阿姐,”阮轻湄看向她,“我以为他喜欢我。你知道的,她喜欢的是你,对吗?” 姜竹清一时哑然,想要解释,偏对方的目光清澈,仿佛已经将她心底最阴暗的地方看透了,在这样的目光下,她竟编不出半句谎话。 柳氏也是同样的感觉,等她们回过神来,阮轻湄已经进了上房。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一杯滚烫的热水连杯座一起向她脑门飞来。她没有躲,也躲闪不及,额头被热水烫得瞬间浮起了片红痕,尖锐的碎瓷片划破了脑门,顺着脸淌下红红的血。 她被大力飞来的茶杯撞得踉跄,但还是借着门板稳住了身子。 “父亲。”她颔首低眉道。 姜如海大怒,咆哮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声音大到震得门梁竟抖了抖,门外的柳氏母女闻声忙回了自家院子。 到底是经了两世,见过这个暴怒的父亲最弱小的一面,阮轻湄心中并未掀起丝毫波澜。 然而正是这样淡漠的神情彻底激怒了姜如海。他的目光落到阮轻湄的换过的衣衫上,再联想到手下回禀她是跟一个野男人一起跑的,不禁更为窝火,“你,你竟如此不知廉耻!” 他劈手落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阮轻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自半边脸蔓延开来,她努力的按耐住自己想要碰那边脸的手。 她知道姜如海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想解释。因为从前世的经验来看,自己在这个父亲心中没有半点分量,无论她如何解释,他都只会固执己见。 奸夫是谁,有没有奸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打她。 外面大雨滂沱,肩上被狠狠地踹了几脚后,她像一摊烂泥似的被姜如海拖出上房,薄薄的绸缎衣服被摩擦在污泥雨水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划过额头,混着血水流下。 隐约中她好像看到月亮了,寒寂寂的月亮,月光抑或是日光下,几簇湘妃竹愈加苍翠,而她卑微如尘埃,不能反抗,更反抗不了。 直到“砰”地一声大门关上,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往她身上甩,鞭声凌厉,让人心惊胆战。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道鞭了,只觉脑子混混沉沉的,意识逐渐涣散,然挥鞭者仍未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鞭声急促,却在咚咚咚的敲门声后遽然而停,她听到那人扔下了鞭子,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而她也终于陷入了昏迷…… 却说这边姜如海离开后便坐上私人马车悄悄去了河间王府邸。 姜府的下人见老爷走了,才一个个像潜水鸭似的冒了出来。 众人看着净室的方向,那里面关着他们的二小姐,从头到尾硬是没吭一声,又倔又可怜。 可是谁也不敢去关心。 阮轻湄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她,一声一声的,带着温柔怜惜,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珍宝。 谁会这么叫她? 温热的湿手帕一点点拂过她沾着泥污的脸,她费力地睁开眼皮,入目是一双心疼的眸子。 “哥。” “傻丫头,还疼吗?”那男子一身黑色劲装,风尘仆仆。他怜惜地看着她,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姜淮安,柳氏的长子,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前世唯一对她好的人。 嘴角的干裂,还有嗓子眼火辣辣的痛让她很不适,姜淮安忙拔开水壶的木塞送到她嘴边。 就着水壶慢慢喝了几口,阮轻湄渐渐缓过劲儿来,她神色木然地盯着房梁,声音低哑,“你来,他知道吗?” 姜淮安摇了摇头,“他出去了,还未归。” 闻言,阮轻湄挣扎着坐了起来,“那你快走吧,别被他撞见。” “来都来了,他回府必会知道,这些伤药,我一会儿唤个丫鬟来替你敷上。听兄长一句劝,莫要与父亲置气。” 阮轻湄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想请兄长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咳,去看看闭月如何了,我受罚,想必也连累她了,若她情况不好,烦兄长多帮衬着。” 姜淮安点头出去了,随后便进来一个丫鬟颤巍巍地替她施了药。 阮轻湄把剩下没用完的药收进了袖袋中,然后闭上眼小憩。许是药效上来了,没一会儿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王爷宣下官前来,所谓何事?” 河间王府邸的一处暗室中,烛影动摇,被称为王爷的中年男人身着蟒袍负手而立,室内昏黑,他的影子被烛光投映在墙壁上,一晃一晃的。 而下方俯首作揖者,正是悄悄赶来的姜如海。 河间王没说话,而是默默地转过了身,浑浊而苍老的目光紧盯着姜如海。 随后,他脱下了外袍,里衣明晃晃的,竟是龙袍! 气氛一阵凝滞,姜如海瞳孔骤缩。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和陛下亲厚异常的王爷,竟暗中怀有这般骇人的心思! 而看到的那一瞬,他便已经被拉下水了。 姜如海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百转千回。河间王素来以凶狠闻名,他此刻绝不能露出半点异色,不如暂且虚应之,再另图它法。 第201章 真不喜欢 这般想着,姜如海忙恭敬跪拜,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河间王早知姜尚书是个识时务的,没想到这般识时务,甚得他心。 大笑几声后,他走上前去扶起姜如海,“识时务者为俊杰,姜尚书前途不可限量啊!姜尚书放心,其他本王已全权部署妥当,只待尚书大人帮一个小忙。” “王爷请说。” 河间王附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姜如海的眸光晦暗不定,显然是在犹疑。 河间王:“姜尚书不答应也没关系,只是本王人马俱已备齐,二十万大军屯兵城外,还有朝中半数元老皆已归顺,只要本王一声令下,攻下邺城,不过探囊取物。” 他拍了拍姜如海的肩膀,“本王此举,其实是在帮尚书你。不过一个女儿,尚书大人便如此优柔寡断,如何能成事呢?” 半晌,姜如海抬起头,“可以,只是……下官想换一个人。” 外头天色已暗,屋内更黑了。两个巨大的身影,如光天化日之下藏匿着的老鼠。 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不在堆满刀鞭的净室,而是她熟悉的添香院,她趴在柔软的绣榻上,薄薄的锦被盖在身上。 她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已梳洗过,没了昨日的狼狈之态。 见她醒了,侍候在一旁的闭月忙迎了上来,“姑娘,可好些了?” “闭月。”阮轻湄睁眼,见面前是故人之貌,虚弱一笑。 丫鬟见自家小姐伤得这么惨还有功夫冲她笑,不由鼻子一酸,“姑娘可是饿了?厨房有温着的小米粥,奴去给您端来。” 说罢,便小跑着出了卧房。 阮轻湄刚醒,正有一肚子的话要问,闭月却急着躲出去抹眼泪了。 不过看闭月那样子,想来是没有受牵连。只是…… 她不是在净室吗?姜如海便这么轻易放过她了?以她对姜如海的了解,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月,姜如海竟真的没来找过她,反而好吃好喝的伺候,让她安心养伤。不仅如此,她院中还加派了许多人手,倒像是奉命看着她。 这绝对不正常。 然而问闭月,只说老爷是这般吩咐的,其余一概不知。 日头暖暖的,然阮轻湄的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上辈子她嫁入了沈家,此后的日子倒过得安安稳稳的,除了…… 除了河间王谋反,东尧经历了一番长达数年的改朝换代,多数官员深受其害,摇摇欲坠。而姜家却依旧稳如泰山。 可这和她被变相软禁有什么关系呢? 阮轻湄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三日后。 阮轻湄记得这个日子,是姜竹清和东尧皇太子婚书上成亲的日子。可为什么,穿着嫁衣坐上花轿的人却是她?! 她改变了前世的轨迹,今生便依旧莫测。 这是她一个月内第二次嫁人。 荒唐! 因为有前车之鉴,姜如海这次加紧了人手看着她,以防她再次中途逃婚。 那几个脚夫她都面熟,皆是姜如海手下的暗卫乔装打扮而成。 她想要中途逃走,难如登天。 不过阮轻湄也很奇怪,姜如海胆大包天的将新娘子换了人,就不怕天家震怒吗? 还有姜竹清,她十分清楚她那个嫡姐骨子里是如何的爱慕虚荣,可被人抢了皇太子妃的位置,她竟然半点也不曾闹? 各种各样怪异的迹象如一团纷繁杂乱的丝线,她理不出头绪。 只知道接下来肯定要发生什么大事,且百分百于她无益。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举国欢庆。等所有仪式进行完后,她已经快要累瘫在那里了。 被人送入洞房后,便只有阮轻湄一人坐在红烛暖帐中了,丫鬟婆子皆守在门外。 当天晚上阮轻湄就急急地去找萧文景了,彼时烛火摇曳,少年在烛光下温习书本,他已经通过了会试,明年春天就要参加殿试。 阮轻湄来时气势汹汹,可一见到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脚步便不由得放轻了。 连那些阮轻湄本以为能很顺利说出口的话也突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了。 还是萧文景先放下了书,抬头笑着问阮轻湄怎么了。 阮轻湄从小就浑,连阮轻湄自己也十分有自知之明,可喉咙里的那些话怎么都蹦不出来,阮轻湄气急,却又不愿意这么放弃,于是便一副壮烈赴死的表情扑倒了萧文景,并且在他的嘴巴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阮轻湄见哥哥嫂嫂就是这样,所以心里盘算着如此便有了夫妻之实。 他萧文景一向君子,总不能赖账吧? 阮轻湄暗自为阮轻湄的小聪明沾沾自喜时,没发现萧文景一开始震惊的表情已经慢慢变了,他突然翻身把阮轻湄压下,开始猛烈的回咬阮轻湄,一双手不安分地在阮轻湄身上游移。 阮轻湄不知怎么的,那一瞬间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恐惧,当即就哭了出来。 而后萧文景一脸苦笑地捂住了阮轻湄的嘴,语气无奈地说道:“兰芜姑娘,是你先来招惹阮轻湄的,怎么反倒你先哭上了?” 阮轻湄双脚乱蹬,胡乱地踢开了他,也许是屋内的碳火太旺,阮轻湄的脸有些烫。阮轻湄别开了目光,不敢看他,只是气鼓鼓地说:“反正你都亲了阮轻湄了,你得负责!” 他把阮轻湄拉了过去,摸了摸阮轻湄的头发,语气一本正经,“是兰芜姑娘先动嘴的。” 阮轻湄的脸瞬间爆红,低声嚷道:“那你还动手了呢?阮轻湄不管!你就得负责!不然不是君子!” 他当时好像与阮轻湄较上了劲儿,低低地笑问:“那阮轻湄若是不负责,兰芜姑娘又当如何呢?” 阮轻湄仔细一想,阮轻湄好像确实不能把她如何,意识到这一点阮轻湄当即就慌了,小脸皱皱巴巴的,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阮轻湄不知道说什么,但阮轻湄当时的确非常伤心。 而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就在阮轻湄悲观地想着他大抵是真的不喜欢阮轻湄,要不然怎么会宁愿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也不要娶阮轻湄时,他突然俯下身来吻了吻阮轻湄睫毛上的泪珠。 第202章 美人美酒 阮轻湄登时僵在了原地。 只听他声音含笑,“怕了你了,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阿芜快别哭了,阮轻湄答应娶你就是。” 闻言,阮轻湄也顾不得他亲密的动作了,抽抽噎噎地问:“真的?” “不骗你。” 阮轻湄突然又觉得有点不甘心,“那你喜欢阮轻湄吗?” 他突然深深地望着阮轻湄,语气轻似呢喃,“阮轻湄对你,何止是喜欢。” “啥?你说啥?”奈何阮轻湄耳瞎,夜风一吹就听不清他说的话了。 “你啊!”他戳了戳阮轻湄凑近的脑袋,“待阮轻湄高中状元,便向你爹爹提亲可好?” “好啊好啊!”阮轻湄顿时欢喜不已地拍手,“那阮轻湄们成亲后,你不许再喜欢别的女子!你得像现在一样,陪阮轻湄玩,陪阮轻湄去听戏,给阮轻湄买张记铺子的红豆酥!” “好。”他笑着答应。 而当时满心欢喜的阮轻湄大抵永远也想不到,暴风雨来得如此之突然。像是在一夕之间,曾经其乐融融的纪府就瞬间风雨飘摇。 阮轻湄们还没有从萧文景高中状元并被陛下重视拉着叙话一夜的喜悦中出来,就突然涌入了一伙官兵将纪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阮轻湄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只是依稀从娘亲、爹爹、还有照顾阮轻湄的嬷嬷们惊恐的神色中可以勉强辨出,大事不好了。 阮轻湄不知道阮轻湄是如何度过那一天的,阮轻湄昏了过去,醒来就在牢房里了,没有爹爹、娘亲、也没有萧文景。 关了一夜后阮轻湄就被放出去了,但阮轻湄依然没有见到娘亲,纪府的大门上已经贴了封条,四周都有官兵把手。 阮轻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依稀从百姓们的议论中理出原因。 太子行巫蛊之术欲弑君,阮轻湄爹爹被牵连其中,纪府满门抄斩,但因陛下仁慈,念其子女年幼,留之一命。 所以,阮轻湄被放出来了吗? 那阮轻湄爹爹阿娘呢?还有哥哥嫂嫂?对了!萧文景!萧文景他应该不算纪家人,怎么不见他呢? 这件在阮轻湄心中堪称天塌下来的事,可在无关人眼中,也不过是茶余饭后可以拿出来说的谈资罢了。 自那以后阮轻湄就没见到过萧文景了,阮轻湄很担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牵连了。 说来也可笑,阮轻湄当时心里没考虑往后要如何活下去,想的最多的却是萧文景的安危。 这种可笑的担心在十日后就彻底化为粉齑了,蓬头垢面的阮轻湄站在拥挤的人潮中,看向长街十里,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 他一身大红色喜袍,身姿笔挺,迎娶她的新娘。 可新娘不是阮轻湄。 今天是平宁公主和驸马爷成百年之好的日子。 那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听说,漂亮极了呢。 阮轻湄的眼睛因抄家那日哭得太厉害,出了些毛病。此时远远地站在人群之中,也看不清那驸马爷欢不欢喜,想必是极欢喜的吧? 阮轻湄哭着在心里自言自语。 怎会不欢喜? 公主和罪臣之女,怎会不欢喜? 阮轻湄只觉精神恍惚,头痛欲裂,阮轻湄想阮轻湄是再待不下一秒的,可是又固执地不愿挪动脚步,等到目送着那人的背影彻底远去,阮轻湄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倒在地上。 阮轻湄忍不住想,今年的春寒为什么比往年的都要长些? 好冷,好冷…… 阮轻湄原以为即便没了爹娘,还有萧文景,还有他陪着阮轻湄。 可现在,连萧文景也没了。 周围人有指指点点地看向阮轻湄,可这些阮轻湄都不在意了。 阮轻湄想阮轻湄是不难过的,阮轻湄只是生病了,生病了……睡一觉就好了。 当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处陌生的宅院里了。 天已昏暗,阮轻湄躺在牙床上,衣服被换过,原本乱糟糟的头发被梳得极柔顺,面前有两扇屏风,都是极金贵的材质。 阮轻湄这是被谁救了吗? 起初阮轻湄是这样想的,但很快阮轻湄就发现阮轻湄错了,大错特错。 冷着脸的婢女见阮轻湄醒了,什么话也没说,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一个满脸皱褶的老太监。 阮轻湄敢肯定这里的装饰摆设不是皇宫,而能在宫外拥有自己宅邸的太监,想必是极为得陛下重用的。 “这位公公,谢谢您救了阮轻湄。”阮轻湄颤颤巍巍地说。 而那太监只是冷脸瞅了阮轻湄一眼,慢吞吞吐出五个字:“倒是个美人。” 像是在打量案板上待宰的猪肉。 一刻钟后。 阮轻湄的惨叫声已歇,浑身青紫,那老太监哼哼唧唧地穿上衣服走了。外面是瓢泼大雨,什么声都歇了,只有“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地声。 阮轻湄盯着墙面,双眼空洞,此时此刻,他洞房花烛,而阮轻湄呢? 阮轻湄呢? …… 自那天以后,阮轻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门,阮轻湄不敢死,不想死,也舍不得死。 凭什么萧文景负了阮轻湄,他可以美人美酒、花前月下,而阮轻湄就只能受辱自尽? 然后任由阮轻湄的尸体被像扔垃圾一样地扔出去,由野狗撕咬殆尽? 阮轻湄枯坐了三天,不饮不食。 那些丫鬟婆子们也不大管阮轻湄,或许是知道她们的主人李全德对阮轻湄的态度。 阮轻湄从床上坐了起来,重新梳妆。 敷粉、描眉、贴花钿、点唇。 铜镜里的脸国色天香,阮轻湄努力挤出了一个娇媚的笑容。 很好,很完美。 原来一个人心死如灰后可以有如此大的潜力。 阮轻湄只用了三个月,便彻底成了那老太监最宠爱的女人。 那些丫鬟婆子们对阮轻湄毕恭毕敬,她们都叫阮轻湄“兰芜夫人”。 阮轻湄不是看不到她们私下里对阮轻湄的轻蔑,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阮轻湄的心里现在只装得下仇恨,是他负了她。 阮轻湄活成了那些仆妇们最瞧不起也最嫉妒的模样,她们说阮轻湄淫荡,说阮轻湄整日里缠着主人寻欢作乐,说阮轻湄这模样根本看不出以前是名门贵女。 第203章 仰仗姑娘 哦,原来阮轻湄以前是名门贵女啊? 阮轻湄恍惚了好久,像是记起了前世的事。 那天晚上阮轻湄近乎癫狂地笑了好久,摔碎了好几只青花瓷的碗碟。 那些仆妇们吓得不敢靠近,她们小声嘀咕说阮轻湄疯了。 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 阮轻湄早就不在乎闲言碎语了,这颗心都已经烂成如此这般了,还会介意再烂一些吗? 宣和二十七年,冬月十五。 在那个寒冬凛冽的夜里,阮轻湄终于把老太监耗死了。 酒色加剧了他的死亡。 而老太监在临死前立了一份遗嘱,他没有儿子,便把所有的财产都给留给阮轻湄了。 他说阮轻湄是爱他的,他说阮轻湄对他的爱是真心的。 阮轻湄不知道,阮轻湄是如何能够在他说这两句话时忍住没有发笑的,阮轻湄面容悲切,眼眶含泪地握住他的手。 阮轻湄猜阮轻湄一定演的很真实,要不然他怎么会笑着拍拍阮轻湄的手然后才咽气? 不管怎样,他总算是咽气了。 老太监的丧事阮轻湄为他办的很体面,随后便阮轻湄便遣散了所有的奴仆,顺带把宅子卖了。 不论这些年老太监在钱庄里攒下的钱,单是各种房契地契,便可以装满一箱子了。 阮轻湄带着这些钱南下,女扮男装去投奔豫王。 当今圣上无子,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前太子殿下因为巫蛊一案被关进狱中,谁也没料到这位正值壮年的太子会因为染了花柳而惨死狱中。 皇帝无子且多病,又迟迟不肯过继宗室子为后,朝中怨声载道,这些阮轻湄都是知道的。 包括一些宫中秘辛,阮轻湄想老太监死了,没有人会比阮轻湄更清楚。 有些东西,朝中大臣都不知晓,可整日近身伺候圣上想李全德却门儿清。 阮轻湄收拾了包袱还未走出京都地界,便远远地听到了马蹄纷飞声,还有豫王的大旗。 那是战乱的声音。 血流成河,动辄伏尸百万。 而此时后方远远传来老皇帝驾崩的消息。 举国哀恸。 时间掐得这样准。 天下承平日久,这样的动乱几乎是阮轻湄不曾见过的残酷和血腥。 阮轻湄的马车在半路就叫那些兵鲁子们抢了去,索性阮轻湄是女扮男装,那些人并没有对阮轻湄起什么歹心。 一夜之间,阮轻湄三年来谋划的大半钱财都流散了,不是被乱民抢去,便是被散兵掳去。 什么都没有了。 阮轻湄那颗早已不会有什么波动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前功尽弃的绝望。 阮轻湄突然开始想,这个时候,萧文景在干什么? 宫中生变,他可还睡得安稳? 可是阮轻湄没能想多久,因为那双白色的绣祥纹靴出现在了阮轻湄的眼前。 他蹲下身子看着阮轻湄。 阮轻湄眨了眨眼睛,毫无波动。 “你来了?”阮轻湄说。 他面容有些急切,“诏书在哪里?快给阮轻湄!” 先皇有旨,他死后,立平宁公主之子为帝,改皇姓,承大统。 阮轻湄第一次从老太监手里接过那封诏书时,心中不忍笑,这先帝也是个老糊涂的,宁愿将帝位留给外姓人,也不愿留给同宗后辈。 以至于无端引起一场祸乱。 百姓就该遭这个罪吗? “阮轻湄把诏书藏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阮轻湄抬头看着他,神色如三年前一般纯真。 他冲阮轻湄笑了笑,“那就好,阿芜乖,快带阮轻湄过去。” 阮轻湄看着他的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阮轻湄很想揪着他的衣襟厉声质问: 这些年,你对阮轻湄可有一丝亏欠? 然而最终只是敛下了眉,阮轻湄面色冷淡地起身,“跟阮轻湄来。” 马车在城东的一个尼姑庵停下。 阮轻湄想起这个地方离荒废的前纪府很近。 便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神情。 毫无波动。 心底最后的那丝犹豫也消散了,阮轻湄声音轻轻,“进来吧。” 说完,便率先迈步进了庵门。 萧文景没有丝毫怀疑地跟了进去。 “你先在前院等一会儿。里面有尼姑修道,不方便。” 阮轻湄轻轻地解释,随后便去了后院。 阮轻湄并没有去拿什么诏书,而是从后门悄悄溜走了。 然后放了一只烟花。 漆黑的夜幕瞬间被划亮,却又在一瞬间重归暗沉。 阴云密布,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整齐划一的部队从后山一窝蜂地涌出,将那座小小的尼姑庵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像当年纪府被抄。 阮轻湄的眸光静静的朝那座火光漫天的尼姑庵望了一眼,心如死水。 豫王派来接阮轻湄的人已经抵达了,阮轻湄什么都没说,上了马车。 李全德是大内的太监总管,先帝身边的红人。可谁又能想到,他在十多年前便早已投靠了豫王? 先帝整日沉迷于炼丹服药,那条命能拖十年已是万幸,太子又是个沉迷女色不堪重用的。 这大邕早就不是以前的大邕了。 阮轻湄坐在马车里,思绪乱的很。 “姑娘,驿馆到了。”一个尖细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所幸这三年来阮轻湄听惯了太监的声音,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豫王殿下呢?” 阮轻湄踩着小太监的背下了马车,轻声问道。 “回姑娘,王爷宫中还有事情,今儿晚上怕是回不来了。咱们爷说了,叫姑娘好好歇息,明儿,这天下便要易主了,届时还要多仰仗着姑娘您嘞。”小太监笑着答道。 阮轻湄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进了驿馆。 房间布置不错,阮轻湄环顾着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是,豫王夺权阮轻湄又出钱又出力的,怎么着也值得这个对待。 阮轻湄刚躺下去,还未来得及阖上眼睛,脖颈便突然被抵上了一把冰凉的匕首。 “阮轻湄夫君呢?” 阮轻湄对上了一双哭的红红的眼。 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阮轻湄从未见过,但这并不妨碍阮轻湄猜出面前的人是谁。 “公主殿下,你的夫君,关我何事?” 第204章 高门权贵 传闻这位公主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阮轻湄想阮轻湄应该是打不过她的,索性便干脆不去挣扎。 任由她拿刀抵着阮轻湄的脖子。 “你不怕死吗?!”见阮轻湄与她绕弯,她愤怒地大吼。 “兰芜,你不怕死吗?” 登基大典,阮轻湄站在朱雀楼上,下面是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 豫王的目光淡淡扫过阮轻湄抵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然而声音还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些武将们的兵器已经出鞘,却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而是警惕地怒视着阮轻湄。 “死?” 阮轻湄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豫王殿下,妾身想问您一个问题。”阮轻湄笑够了,刀仍抵在他的脖子上。 “你说。” “半年前的李府夜宴,你告诉妾身纪府之所以被抄家,是因为萧文景,对吗?” 豫王皱眉,“你认为本王骗你?笑话!兰芜,莫要听信了旁人几句唆使就来挑衅本王。你难道还念着那个负心汉吗?他已经被烧死了,化成了灰!” “啊!”阮轻湄愤怒地嘶吼出声,发出类似于野兽般的哀鸣,“你闭嘴!你之所以骗阮轻湄,不就是想要这个东西吗?” 阮轻湄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张明黄色的御纸,被叠的窄窄的,仅有两指宽。 豫王许是看见了纸上的玉玺印章,急切地伸手欲抓,阮轻湄握着刀的手猛一用力,豫王的脖子上便渗出了血色。 这个征战沙场的汉子吓得再也不敢乱动了。 而那些文武百官们则是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想要知道阮轻湄手里拿的究竟是什么,能让豫王如此忌惮。 “传言说先帝有写下遗诏,莫非是真的?” “若是真的,那豫王此举便是窃国,名不正言不顺!” …… 底下人小声议论。 阮轻湄看见豫王殿下的脸都白了。 但阮轻湄心里却并不感觉快慰,萧文景死了,被阮轻湄一把火烧死了。 那天夜里平宁公主的话犹在耳边,如魔音般搅乱着阮轻湄的心绪。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所坚持的一切,本身就是一场笑话。 你该怎么办?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错了,错的离谱,你又该怎么办? 是及时止损,还是将错就错? “放阮轻湄走。”阮轻湄突然开口。 押着最值钱的人质,阮轻湄穿过一片甲兵,将那份遗诏交给了某位武将。 那是三朝元老,宣和帝的心腹。 阮轻湄将豫王挟持着出了京城,那些豫王麾下的武将们也随着阮轻湄出了京城。 他们只敢远远观望,不敢上前。 看着这些人小心翼翼的模样,阮轻湄嘴角牵起一抹轻嘲的笑。 “嗤!” 薄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豫王脖颈上的血喷了阮轻湄一脸,他那临死前瞪大的眼睛,显然是死不瞑目。 那些将领们的脸上闪过类似于傻眼的情绪,他们甚至来不及悲痛。 因为他们想不通,阮轻湄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怎么敢在还未退出安全地界时便动手。 这是必死的结局。 纵阮轻湄有插翅也难飞。 那些人提着剑向阮轻湄冲来,神情阴狠暴戾。 “不用你们动手。” 阮轻湄的声音很小,特别是被风一吹便听不清了。 那枚沾了血的匕首从豫王的脖颈拔出,被阮轻湄反手捅进了自己的心口。 那些人的刀剑未至,衣裙染血的阮轻湄便重重倒地,意识逐渐消散。 闭上眼的那一瞬,阮轻湄好像看到了十八岁的萧文景,他拥着阮轻湄,对阮轻湄说:“待阮轻湄高中状元,便向你爹爹提亲可好?” 为什么? 为什么从不告诉阮轻湄? 恍惚中,好像又出现了平宁公主的那张脸,还是那么倾国倾城,眼睛哭得红红的。 “你不怕死吗!” 有一瞬间阮轻湄分不清她是在质问阮轻湄,还是在质问萧文景。 “豫王手段狠辣,若阮轻湄不死,他也势必不会放过兰芜姑娘。” “所以你就打算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步一步踏入她的陷阱?萧文景!那阮轻湄呢!这么些年了,阮轻湄知道你恨阮轻湄拿纪兰芜的命威胁你娶阮轻湄,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啊!她已为人妇,你已为人夫……” …… ——“你不怕死吗?” ——“从阮轻湄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阮轻湄就已经死了。” 意识彻底湮灭,世间再无萧文景,世间也再无纪兰芜。 东尧国,邺城。 光耀夺目的红日高悬在天幕,七月热气蒸腾,浓绿的树荫中,几只夏蝉竭力嘶鸣。 天气毒热难耐,却依旧阻挡不住百姓们对围观迎亲队伍的热情。 只见泥灰色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数名脚夫抬着一辆五彩细绸环绕的朱红色花轿。周遭喜庆的乐声绕梁不绝,花钱一把又一把地被洒向人群,百姓们哄抢一片。 今日是沈家相公迎娶姜尚书幺女的大喜之日,众人捡钱之余不免议论一番。 “要说这沈家相公也真是捡了大运,明明是个穷酸文人,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高门权贵,你说这样的好事儿咋没让我们遇到呢?” “穷酸文人又如何?架不住人姜家小姐喜欢不是?再说了,你想有那种好运,也得先有像人家那样俊俏的脸!不然怎么勾得住千金小姐?” 另一个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不屑道:“就阮轻湄那种乡野里养出来的悍妇,即便认了我姜家的祖先,骨子里仍是粗俗至极,也配称千金小姐?” 这人百姓们认得,是半月前调戏姜家二小姐不成,反被人家追着大半个街胖揍了一顿的姜家表公子。 众人见他脑袋上仍包着的白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表公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二小姐就好的很,长得漂亮又没半点架子,之前我家鸡跑出去了,还是二小姐帮我撵回来的呢!” “对啊对啊!我家的猪也是!” “还有我家的狗也是!” 百姓们议论纷纷,然而被议论的主人坐在偌大的花轿里却懵圈了。 她能说,她自然老死后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嫁人的时候吗?她这是……重生了?! 第205章 鲜衣怒马 阮轻湄的头上还罩着大红的盖头,她犹疑着用自己白嫩如水葱的手指挑开了盖头。恰逢一阵风过,借着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新郎装的俊逸男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沈知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沈知言。 想当年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动心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她的嫡姐姜朱清从中说和,以及她父亲有意结亲,这门婚事筹备的很顺利。顺利到她以为自己是整个东尧国最最幸福的姑娘,父亲慈爱,同父异母的嫡姐温良友善,连亲事,都是许配给爱情。 可成亲以后她才知道,沈知言根本就不爱她。在她被以姜家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之前,沈知言一心一意爱慕的都是她的嫡姐姜朱清。只是姜朱清已与皇太子定有婚约,父亲姜如海又不愿放弃沈知言这个好苗子,便将她许配给他。 事实证明,姜父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数年,沈知言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竟一步一步坐到了当朝宰辅的位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后来姜家垮台,也是沈知言拉了一把。不仅尽心安置岳父岳母,还将大姨子接到了府中,专意为其筑了一座价值万金的芳菲阁,就连她自己都心生艳羡。 年少时的喜欢终于在沈知言的冷遇和嫡姐时不时在她跟前晃悠显摆中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却总是被沈知言已对其官声不好为由给拒了。她算是想明白了,沈知言就是想囚禁她,好报少年时所受的奚落之仇。 可她阮轻湄从不是那种轻易服输之人,越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就越要过好给对方看看。一不小心,就玩成了整个东尧的女首富。 这开挂的人生,啧啧。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虎皮褥上,听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欢欢喜喜地预备养一千个面首时,沈知言居然以女嫁从夫为名,将她名下的产业全都收归到了自己名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福没享过?这么大岁数,也没啥可活的了,既如此,一杯毒酒,跟沈知言同归于尽。 然后,她就重生了。(ps.生命可贵,请勿模仿。)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阮轻湄却在发愁如何逃婚。 上辈子就那样将就过去了,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至于嫁人?谁爱嫁谁嫁。沈知言那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白眼狼,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期许给恶心地透透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仗剑天下的女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逍遥自在,岂不比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绣阁舒坦多了? 不过想这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到了沈家,只听喜婆高唱了一句:“落轿——”,阮轻湄便明显感觉到花轿被放了下来。 “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喜婆又唱了一声,便来至轿门前,欲扶新娘下轿,然而久久不见女子的手伸出。 喜婆疑惑,便挨着轿门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仍不见动静。 做这一行多年,也便有了些经验,见此情况,喜婆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拉开轿门一看,果然! “新娘子不见了!”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内,喜婆大叫出声。 偌大的沈家前院儿一时间鸦雀无声,敲锣打鼓的停了,就连跟亲的百姓切切私语声都没了。所有人都是一惊,且目光皆聚集于轿门。脚夫们更是惊了,毕竟他们抬的时候,这花轿的重量可不像是没坐人! “这是逃婚了?”有人议论。 “怎么可能,姜家小姐和沈家相公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逃婚?”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上辈子就那样了,这辈子已知结局,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 眼看着距离逐渐被拉进,以及身后之人伪装出的温柔面孔,阮轻湄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她眼尖地瞧见了两臂之远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的毛板栗。 阮轻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她抄起簸箕便往后一撒,沈知言骑术本就不好,如此一来,顿时便听见人仰马翻之声。 沈知言摸着摔痛的髋骨,素来温柔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一丝阴鸷,却又在姜父追上来后瞬间收敛了下去。 “给我捉住那个孽女!” 姜父愤怒地大吼一声,随后的姜家侍卫都齐声应“是”。 此时的阮轻湄已跑出了很远,但也架不住身后一群常年练武的侍卫死追。 她以及计划过了,今日是绝对不能会姜家的,又要甩掉这些人,她必须出城,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晚上。 思量好之后,她一面拼命狂奔,一面四下打量,也不知是老天怜惜亦或是什么,她居然在一个赌场门口看到了一匹马! 其主人拉着缰绳,似乎是要交给赌场的小厮牵去马棚拴着。 “刘二,小爷这匹马可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来的,你可一定要给我看好,听到没?”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认真地叮嘱道,显然十分看重这匹爱马。 被唤作刘二的小厮一脸谄媚道:“太子爷放心,您来了这么多次,咱什么时候让您糟心过?” 第206章 张扬夺目 “那就好。” 东尧国的皇太子名叫萧文景,他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刘二,岂料一片红色如一阵旋风般自他眼前掠过,再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宝贝良驹便被人给夺了去。 那女子策马而去,一袭火红色嫁衣凌乱,再看看她身后的一大堆人马,萧文景知道了,这女子原是在逃命。 虽不想多管闲事,可那马他实在喜爱,那女子拿去了八成是还不回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 只见他不顾身后小厮担惊受怕的呼喊,纵身一跃,稳稳地踩上了马鞍,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前身贴着阮轻湄而坐。 抢了别人的马本就理亏,未曾想对方还有这一手。阮轻湄几乎瞬间就判定了形势,仅凭她那三角猫的功夫,她打不过他。 “好汉,大哥!那啥,您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抢你的马,我……” “少废话,出城吗?”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阮轻湄怔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出城!” 她说完,萧文景便从她的手中抢过了缰绳,而对方的纵马技术也显然比她好上很多,不一会,便将追兵远远地甩掉了。 两人一马,朝着出城的方向稳稳奔去。 追击的私卫们未曾见过皇太子的样貌,都以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二小姐的相好,便调出一人回去禀报老爷,剩余的人分路包抄。 再说另一边,二人很快就出了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身轻如燕般下了马。正当她欲抱拳道谢时,陡然间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俊美是再俊美不过的,甚至比沈知言还要更胜一筹,只是…… “陛下!” 许是前世受那个铁血君王的荼毒太深,阮轻湄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便失声尖叫道。 萧文景闻言挑眉道:“你见过这么年轻俊悄的陛下?” 阮轻湄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是当皇太子时的萧文景。 眼前人落拓不羁,自有一股风流潇洒,与数年后那个冷酷决绝的铁血君王在气质上便是截然不同。 回想起前世,阮轻湄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位也是个可怜的主儿啊! “谢太子殿下相救。”收起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阮轻湄冲萧文景抱拳行礼道。 “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我等俗人见之难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还是未来的皇帝? “得了,看你这样子是逃婚吧?今日城中只姜尚书家的幺女出嫁,你便是?本殿下听闻姜姑娘痴心那人久矣,怎会中途逃婚?” 骑在马上的少年分析了一会,“唔”了一声,又道:“小爷我也不想打听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既已出了城,那我便走了。” 阮轻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殿下,如今朝中表面祥和,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还望殿下多加留意……还有,万万要小心河间王一党。” 她言辞恳切,萧文景却不以为然,只觉这女子说话实为怪异,“知道了。”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打马而去。 阮轻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山洞口疏落的绿叶上,因是七月,夜里下雨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微沁。 翌日醒来时已过巳初,但雨仍未停,天灰蒙蒙的,阴云掩映中偶然漏下些许日光。 阮轻湄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将嫁衣外头罩的一层薄纱取下,叠了几层,勉强能遮住些雨水,便往头上一撑,娇小的身子霎时冲进雨幕,向进城的方向奔去。 没办法,她的小丫鬟闭月还在姜家,上辈子闭月对她忠心耿耿,却在她嫁入沈家的第四年就教姜竹清害死了,那时沈知言才刚把她那嫡姐接进府。 这辈子,她怎么着也要保那丫鬟一世无虞。 进城后,阮轻湄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换了些银子,重新置换了身行头,买了把伞,然后又冲进食肆里吃了碗热面,还买了几个饼子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怀里。 她公然逃婚,这般回去,定有好一番罪受的,她得提前做点准备。 不过,吃饭时便已听说,与沈家的婚事经她这么一闹彻底没戏了。知道是这个结果,一会儿不管受什么惩罚就都值了。 因为下雨,路上人影稀疏,阮轻湄穿过西市,十丈开外那座古朴厚重的府邸,便是姜家了。 只是昨日高挂的彩绸红灯笼全被收了起来,如今的姜府两扇香木大门紧闭,守门的侍卫神色嘁嘁地立在两旁,看样子,里面主人家的心情很不好。 事实也正是如此。 姜如海坐在上房,夫人柳氏陪坐在一边。精致的鎏金香炉里染着苏合香,青烟袅袅,混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半点也不能让人安心。 上完早朝回来后姜如海便坐在这里这里,柳氏上的茶半分未动,只闭着眼安坐在太师椅上,似乎神色平静,然从其紧抿的嘴唇便可窥得几分不平静。 柳氏说了几句话,见姜如海并没有搭理的意思,便也不着痕迹地退了下去。 她掩上门,穿过抄手游廊,便看见候在雨亭里的姜竹清。 “母亲,如何?” 姜竹清是个美人坯子,柔丽婉约,很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烟雨朦胧。 柳氏摇了摇头,眸中夹杂着些幸灾乐祸。 “那丫头不知好歹,如今也没了用处,你父亲断不会再怜惜她。” 姜竹清闻言,心中虽喜,面上却不显半分,仍旧维持着一个名门闺女该有的端庄婉仪。 “母亲,小妹如何已是她的命数,我们回去吧。” 她搀过柳氏的手,招来两个小丫鬟打伞,母女二人踩着青石板下了亭子,便要家去。 谁知正巧碰上了方回来的阮轻湄。 那人已换下了张扬夺目的红嫁衣,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拄着一把平淡无奇的油纸伞,连那张漂亮的脸也因雨水而颇为狼狈。 第207章 视若珍宝 偏那周身的气度,大气婉约,历此一夜,又多了几分勘破世俗的清贵出尘。 明明是个乡野里养大的村姑庶女,却比她这个嫡女还要像嫡女。 压下眸底那一抹深深的嫉妒,姜竹清从丫鬟手中拿过伞,微笑着走上前去,“小妹一夜未归,昨夜雨下得大,可有淋着?” 柳氏也走了过来,拉着阮轻湄的手嘘寒问暖。 姜竹清和柳氏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们关心她是真的关心,然而害她时也绝不手软。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柳氏,那个前世姜家败落时被姜如海毫不犹豫拉出去替罪的女人,也是个可怜人。 阮轻湄叹了口气,将手自柳氏手中抽出。不知为何,当这些人的未来都清清楚楚呈现在她眼前时,她突然恨不起来了。 “母亲,父亲在里面吗?” 柳氏还未从阮轻湄的疏离中回过神来,便陡然听到她问。 “在,不过,看老爷那样子……你少不得要吃一顿皮肉之苦了。”柳氏道。 姜竹清:“小妹,你不是挺喜欢沈公子的吗?为何……是她欺负了你?你有什么苦衷,和父亲讲清楚,兴许他会手下留情。” “阿姐,”阮轻湄看向她,“我以为他喜欢我。你知道的,她喜欢的是你,对吗?” 姜竹清一时哑然,想要解释,偏对方的目光清澈,仿佛已经将她心底最阴暗的地方看透了,在这样的目光下,她竟编不出半句谎话。 柳氏也是同样的感觉,等她们回过神来,阮轻湄已经进了上房。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一杯滚烫的热水连杯座一起向她脑门飞来。她没有躲,也躲闪不及,额头被热水烫得瞬间浮起了片红痕,尖锐的碎瓷片划破了脑门,顺着脸淌下红红的血。 她被大力飞来的茶杯撞得踉跄,但还是借着门板稳住了身子。 “父亲。”她颔首低眉道。 姜如海大怒,咆哮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声音大到震得门梁竟抖了抖,门外的柳氏母女闻声忙回了自家院子。 到底是经了两世,见过这个暴怒的父亲最弱小的一面,阮轻湄心中并未掀起丝毫波澜。 然而正是这样淡漠的神情彻底激怒了姜如海。他的目光落到阮轻湄的换过的衣衫上,再联想到手下回禀她是跟一个野男人一起跑的,不禁更为窝火,“你,你竟如此不知廉耻!” 他劈手落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阮轻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自半边脸蔓延开来,她努力的按耐住自己想要碰那边脸的手。 她知道姜如海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想解释。因为从前世的经验来看,自己在这个父亲心中没有半点分量,无论她如何解释,他都只会固执己见。 奸夫是谁,有没有奸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打她。 外面大雨滂沱,肩上被狠狠地踹了几脚后,她像一摊烂泥似的被姜如海拖出上房,薄薄的绸缎衣服被摩擦在污泥雨水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划过额头,混着血水流下。 隐约中她好像看到月亮了,寒寂寂的月亮,月光抑或是日光下,几簇湘妃竹愈加苍翠,而她卑微如尘埃,不能反抗,更反抗不了。 直到“砰”地一声大门关上,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往她身上甩,鞭声凌厉,让人心惊胆战。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道鞭了,只觉脑子混混沉沉的,意识逐渐涣散,然挥鞭者仍未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鞭声急促,却在咚咚咚的敲门声后遽然而停,她听到那人扔下了鞭子,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而她也终于陷入了昏迷…… 却说这边姜如海离开后便坐上私人马车悄悄去了河间王府邸。 姜府的下人见老爷走了,才一个个像潜水鸭似的冒了出来。 众人看着净室的方向,那里面关着他们的二小姐,从头到尾硬是没吭一声,又倔又可怜。 可是谁也不敢去关心。 阮轻湄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她,一声一声的,带着温柔怜惜,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珍宝。 谁会这么叫她? 温热的湿手帕一点点拂过她沾着泥污的脸,她费力地睁开眼皮,入目是一双心疼的眸子。 “哥。” “傻丫头,还疼吗?”那男子一身黑色劲装,风尘仆仆。他怜惜地看着她,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姜淮安,柳氏的长子,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前世唯一对她好的人。 嘴角的干裂,还有嗓子眼火辣辣的痛让她很不适,姜淮安忙拔开水壶的木塞送到她嘴边。 就着水壶慢慢喝了几口,阮轻湄渐渐缓过劲儿来,她神色木然地盯着房梁,声音低哑,“你来,他知道吗?” 姜淮安摇了摇头,“他出去了,还未归。” 闻言,阮轻湄挣扎着坐了起来,“那你快走吧,别被他撞见。” “来都来了,他回府必会知道,这些伤药,我一会儿唤个丫鬟来替你敷上。听兄长一句劝,莫要与父亲置气。” 阮轻湄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想请兄长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咳,去看看闭月如何了,我受罚,想必也连累她了,若她情况不好,烦兄长多帮衬着。” 姜淮安点头出去了,随后便进来一个丫鬟颤巍巍地替她施了药。 阮轻湄把剩下没用完的药收进了袖袋中,然后闭上眼小憩。许是药效上来了,没一会儿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王爷宣下官前来,所谓何事?” 河间王府邸的一处暗室中,烛影动摇,被称为王爷的中年男人身着蟒袍负手而立,室内昏黑,他的影子被烛光投映在墙壁上,一晃一晃的。 而下方俯首作揖者,正是悄悄赶来的姜如海。 河间王没说话,而是默默地转过了身,浑浊而苍老的目光紧盯着姜如海。 随后,他脱下了外袍,里衣明晃晃的,竟是龙袍! 气氛一阵凝滞,姜如海瞳孔骤缩。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和陛下亲厚异常的王爷,竟暗中怀有这般骇人的心思! 第208章 难如登天 而看到的那一瞬,他便已经被拉下水了。 姜如海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百转千回。河间王素来以凶狠闻名,他此刻绝不能露出半点异色,不如暂且虚应之,再另图它法。 这般想着,姜如海忙恭敬跪拜,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河间王早知姜尚书是个识时务的,没想到这般识时务,甚得他心。 大笑几声后,他走上前去扶起姜如海,“识时务者为俊杰,姜尚书前途不可限量啊!姜尚书放心,其他本王已全权部署妥当,只待尚书大人帮一个小忙。” “王爷请说。” 河间王附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姜如海的眸光晦暗不定,显然是在犹疑。 河间王:“姜尚书不答应也没关系,只是本王人马俱已备齐,二十万大军屯兵城外,还有朝中半数元老皆已归顺,只要本王一声令下,攻下邺城,不过探囊取物。” 他拍了拍姜如海的肩膀,“本王此举,其实是在帮尚书你。不过一个女儿,尚书大人便如此优柔寡断,如何能成事呢?” 半晌,姜如海抬起头,“可以,只是……下官想换一个人。” 外头天色已暗,屋内更黑了。两个巨大的身影,如光天化日之下藏匿着的老鼠。 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不在堆满刀鞭的净室,而是她熟悉的添香院,她趴在柔软的绣榻上,薄薄的锦被盖在身上。 她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已梳洗过,没了昨日的狼狈之态。 见她醒了,侍候在一旁的闭月忙迎了上来,“姑娘,可好些了?” “闭月。”阮轻湄睁眼,见面前是故人之貌,虚弱一笑。 丫鬟见自家小姐伤得这么惨还有功夫冲她笑,不由鼻子一酸,“姑娘可是饿了?厨房有温着的小米粥,奴去给您端来。” 说罢,便小跑着出了卧房。 阮轻湄刚醒,正有一肚子的话要问,闭月却急着躲出去抹眼泪了。 不过看闭月那样子,想来是没有受牵连。只是…… 她不是在净室吗?姜如海便这么轻易放过她了?以她对姜如海的了解,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月,姜如海竟真的没来找过她,反而好吃好喝的伺候,让她安心养伤。不仅如此,她院中还加派了许多人手,倒像是奉命看着她。 这绝对不正常。 然而问闭月,只说老爷是这般吩咐的,其余一概不知。 日头暖暖的,然阮轻湄的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上辈子她嫁入了沈家,此后的日子倒过得安安稳稳的,除了…… 除了河间王谋反,东尧经历了一番长达数年的改朝换代,多数官员深受其害,摇摇欲坠。而姜家却依旧稳如泰山。 可这和她被变相软禁有什么关系呢? 阮轻湄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三日后。 阮轻湄记得这个日子,是姜竹清和东尧皇太子婚书上成亲的日子。可为什么,穿着嫁衣坐上花轿的人却是她?! 她改变了前世的轨迹,今生便依旧莫测。 这是她一个月内第二次嫁人。 荒唐! 因为有前车之鉴,姜如海这次加紧了人手看着她,以防她再次中途逃婚。 那几个脚夫她都面熟,皆是姜如海手下的暗卫乔装打扮而成。 她想要中途逃走,难如登天。 不过阮轻湄也很奇怪,姜如海胆大包天的将新娘子换了人,就不怕天家震怒吗? 还有姜竹清,她十分清楚她那个嫡姐骨子里是如何的爱慕虚荣,可被人抢了皇太子妃的位置,她竟然半点也不曾闹? 各种各样怪异的迹象如一团纷繁杂乱的丝线,她理不出头绪。 只知道接下来肯定要发生什么大事,且百分百于她无益。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举国欢庆。等所有仪式进行完后,她已经快要累瘫在那里了。 被人送入洞房后,便只有阮轻湄一人坐在红烛暖帐中了,丫鬟婆子皆守在门外。 当天晚上阮轻湄就急急地去找萧文景了,彼时烛火摇曳,少年在烛光下温习书本,他已经通过了会试,明年春天就要参加殿试。 阮轻湄来时气势汹汹,可一见到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脚步便不由得放轻了。 连那些阮轻湄本以为能很顺利说出口的话也突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了。 还是萧文景先放下了书,抬头笑着问阮轻湄怎么了。 阮轻湄从小就浑,连阮轻湄自己也十分有自知之明,可喉咙里的那些话怎么都蹦不出来,阮轻湄气急,却又不愿意这么放弃,于是便一副壮烈赴死的表情扑倒了萧文景,并且在他的嘴巴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阮轻湄见哥哥嫂嫂就是这样,所以心里盘算着如此便有了夫妻之实。 他萧文景一向君子,总不能赖账吧? 阮轻湄暗自为阮轻湄的小聪明沾沾自喜时,没发现萧文景一开始震惊的表情已经慢慢变了,他突然翻身把阮轻湄压下,开始猛烈的回咬阮轻湄,一双手不安分地在阮轻湄身上游移。 阮轻湄不知怎么的,那一瞬间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恐惧,当即就哭了出来。 而后萧文景一脸苦笑地捂住了阮轻湄的嘴,语气无奈地说道:“兰芜姑娘,是你先来招惹阮轻湄的,怎么反倒你先哭上了?” 阮轻湄双脚乱蹬,胡乱地踢开了他,也许是屋内的碳火太旺,阮轻湄的脸有些烫。阮轻湄别开了目光,不敢看他,只是气鼓鼓地说:“反正你都亲了阮轻湄了,你得负责!” 他把阮轻湄拉了过去,摸了摸阮轻湄的头发,语气一本正经,“是兰芜姑娘先动嘴的。” 阮轻湄的脸瞬间爆红,低声嚷道:“那你还动手了呢?阮轻湄不管!你就得负责!不然不是君子!” 他当时好像与阮轻湄较上了劲儿,低低地笑问:“那阮轻湄若是不负责,兰芜姑娘又当如何呢?” 阮轻湄仔细一想,阮轻湄好像确实不能把她如何,意识到这一点阮轻湄当即就慌了,小脸皱皱巴巴的,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阮轻湄不知道说什么,但阮轻湄当时的确非常伤心。 而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就在阮轻湄悲观地想着他大抵是真的不喜欢阮轻湄,要不然怎么会宁愿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也不要娶阮轻湄时,他突然俯下身来吻了吻阮轻湄睫毛上的泪珠。 阮轻湄登时僵在了原地。 第209章 圣上仁慈 只听他声音含笑,“怕了你了,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阿芜快别哭了,阮轻湄答应娶你就是。” 闻言,阮轻湄也顾不得他亲密的动作了,抽抽噎噎地问:“真的?” “不骗你。” 阮轻湄突然又觉得有点不甘心,“那你喜欢阮轻湄吗?” 他突然深深地望着阮轻湄,语气轻似呢喃,“阮轻湄对你,何止是喜欢。” “啥?你说啥?”奈何阮轻湄耳瞎,夜风一吹就听不清他说的话了。 “你啊!”他戳了戳阮轻湄凑近的脑袋,“待阮轻湄高中状元,便向你爹爹提亲可好?” “好啊好啊!”阮轻湄顿时欢喜不已地拍手,“那阮轻湄们成亲后,你不许再喜欢别的女子!你得像现在一样,陪我玩,陪我去听戏,给我买张记铺子的红豆酥!” “好。”他笑着答应。 而当时满心欢喜的阮轻湄大抵永远也想不到,暴风雨来得如此之突然。 像是在一夕之间,曾经其乐融融的纪府就瞬间风雨飘摇。 阮轻湄们还没有从萧文景高中状元并被陛下重视拉着叙话一夜的喜悦中出来,就突然涌入了一伙官兵将纪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阮轻湄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只是依稀从娘亲、爹爹、还有照顾阮轻湄的嬷嬷们惊恐的神色中可以勉强辨出,大事不好了。 阮轻湄不知道阮轻湄是如何度过那一天的,阮轻湄昏了过去,醒来就在牢房里了,没有爹爹、娘亲、也没有萧文景。 关了一夜后阮轻湄就被放出去了,但阮轻湄依然没有见到娘亲,纪府的大门上已经贴了封条,四周都有官兵把手。 阮轻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依稀从百姓们的议论中理出原因。 太子行巫蛊之术欲弑君,阮轻湄爹爹被牵连其中,纪府满门抄斩,但因陛下仁慈,念其子女年幼,留之一命。 所以,阮轻湄被放出来了吗? 那阮轻湄爹爹阿娘呢?还有哥哥嫂嫂?对了!萧文景!萧文景他应该不算纪家人,怎么不见他呢? 这件在阮轻湄心中堪称天塌下来的事,可在无关人眼中,也不过是茶余饭后可以拿出来说的谈资罢了。 自那以后阮轻湄就没见到过萧文景了,阮轻湄很担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牵连了。 说来也可笑,阮轻湄当时心里没考虑往后要如何活下去,想的最多的却是萧文景的安危。 这种可笑的担心在十日后就彻底化为粉齑了,蓬头垢面的阮轻湄站在拥挤的人潮中,看向长街十里,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 他一身大红色喜袍,身姿笔挺,迎娶她的新娘。 可新娘不是阮轻湄。 今天是平宁公主和驸马爷成百年之好的日子。 那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听说,漂亮极了呢。 阮轻湄的眼睛因抄家那日哭得太厉害,出了些毛病。此时远远地站在人群之中,也看不清那驸马爷欢不欢喜,想必是极欢喜的吧? 阮轻湄哭着在心里自言自语。 怎会不欢喜? 公主和罪臣之女,怎会不欢喜? 阮轻湄只觉精神恍惚,头痛欲裂,阮轻湄想阮轻湄是再待不下一秒的,可是又固执地不愿挪动脚步,等到目送着那人的背影彻底远去,阮轻湄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倒在地上。 阮轻湄忍不住想,今年的春寒为什么比往年的都要长些? 好冷,好冷…… 阮轻湄原以为即便没了爹娘,还有萧文景,还有他陪着阮轻湄。 可现在,连萧文景也没了。 周围人有指指点点地看向阮轻湄,可这些阮轻湄都不在意了。 阮轻湄想阮轻湄是不难过的,阮轻湄只是生病了,生病了……睡一觉就好了。 当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处陌生的宅院里了。 天已昏暗,阮轻湄躺在牙床上,衣服被换过,原本乱糟糟的头发被梳得极柔顺,面前有两扇屏风,都是极金贵的材质。 阮轻湄这是被谁救了吗? 起初阮轻湄是这样想的,但很快阮轻湄就发现阮轻湄错了,大错特错。 冷着脸的婢女见阮轻湄醒了,什么话也没说,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一个满脸皱褶的老太监。 阮轻湄敢肯定这里的装饰摆设不是皇宫,而能在宫外拥有自己宅邸的太监,想必是极为得陛下重用的。 “这位公公,谢谢您救了阮轻湄。”阮轻湄颤颤巍巍地说。 而那太监只是冷脸瞅了阮轻湄一眼,慢吞吞吐出五个字:“倒是个美人。” 像是在打量案板上待宰的猪肉。 一刻钟后。 阮轻湄的惨叫声已歇,浑身青紫,那老太监哼哼唧唧地穿上衣服走了。外面是瓢泼大雨,什么声都歇了,只有“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地声。 阮轻湄盯着墙面,双眼空洞,此时此刻,他洞房花烛,而阮轻湄呢? 阮轻湄呢? …… 自那天以后,阮轻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门,阮轻湄不敢死,不想死,也舍不得死。 凭什么萧文景负了阮轻湄,他可以美人美酒、花前月下,而阮轻湄就只能受辱自尽? 然后任由阮轻湄的尸体被像扔垃圾一样地扔出去,由野狗撕咬殆尽? 阮轻湄枯坐了三天,不饮不食。 那些丫鬟婆子们也不大管阮轻湄,或许是知道她们的主人李全德对阮轻湄的态度。 阮轻湄从床上坐了起来,重新梳妆。 敷粉、描眉、贴花钿、点唇。 铜镜里的脸国色天香,阮轻湄努力挤出了一个娇媚的笑容。 很好,很完美。 原来一个人心死如灰后可以有如此大的潜力。 阮轻湄只用了三个月,便彻底成了那老太监最宠爱的女人。 那些丫鬟婆子们对阮轻湄毕恭毕敬,她们都叫阮轻湄“兰芜夫人”。 阮轻湄不是看不到她们私下里对阮轻湄的轻蔑,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阮轻湄的心里现在只装得下仇恨,是他负了阮轻湄。 阮轻湄活成了那些仆妇们最瞧不起也最嫉妒的模样,她们说阮轻湄淫荡,说阮轻湄整日里缠着主人寻欢作乐,说阮轻湄这模样根本看不出以前是名门贵女。 哦,原来她以前是名门贵女啊? 第210章 怨声载道 阮轻湄恍惚了好久,像是记起了前世的事。 那天晚上阮轻湄近乎癫狂地笑了好久,摔碎了好几只青花瓷的碗碟。 那些仆妇们吓得不敢靠近,她们小声嘀咕说阮轻湄疯了。 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 阮轻湄早就不在乎闲言碎语了,这颗心都已经烂成如此这般了,还会介意再烂一些吗? 宣和二十七年,冬月十五。 在那个寒冬凛冽的夜里,阮轻湄终于把老太监耗死了。 酒色加剧了他的死亡。 而老太监在临死前立了一份遗嘱,他没有儿子,便把所有的财产都给留给阮轻湄了。 他说阮轻湄是爱他的,他说阮轻湄对他的爱是真心的。 阮轻湄不知道,阮轻湄是如何能够在他说这两句话时忍住没有发笑的,阮轻湄面容悲切,眼眶含泪地握住他的手。 阮轻湄猜阮轻湄一定演的很真实,要不然他怎么会笑着拍拍阮轻湄的手然后才咽气? 不管怎样,他总算是咽气了。 老太监的丧事阮轻湄为他办的很体面,随后便阮轻湄便遣散了所有的奴仆,顺带把宅子卖了。 不论这些年老太监在钱庄里攒下的钱,单是各种房契地契,便可以装满一箱子了。 阮轻湄带着这些钱南下,女扮男装去投奔豫王。 当今圣上无子,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前太子殿下因为巫蛊一案被关进狱中,谁也没料到这位正值壮年的太子会因为染了花柳而惨死狱中。 皇帝无子且多病,又迟迟不肯过继宗室子为后,朝中怨声载道,这些阮轻湄都是知道的。 包括一些宫中秘辛,阮轻湄想老太监死了,没有人会比阮轻湄更清楚。 有些东西,朝中大臣都不知晓,可整日近身伺候圣上想李全德却门儿清。 阮轻湄收拾了包袱还未走出京都地界,便远远地听到了马蹄纷飞声,还有豫王的大旗。 那是战乱的声音。 血流成河,动辄伏尸百万。 而此时后方远远传来老皇帝驾崩的消息。 举国哀恸。 时间掐得这样准。 天下承平日久,这样的动乱几乎是阮轻湄不曾见过的残酷和血腥。 阮轻湄的马车在半路就叫那些兵鲁子们抢了去,索性阮轻湄是女扮男装,那些人并没有对阮轻湄起什么歹心。 一夜之间,阮轻湄三年来谋划的大半钱财都流散了,不是被乱民抢去,便是被散兵掳去。 什么都没有了。 阮轻湄那颗早已不会有什么波动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前功尽弃的绝望。 阮轻湄突然开始想,这个时候,萧文景在干什么? 宫中生变,他可还睡得安稳? 可是阮轻湄没能想多久,因为那双白色的绣祥纹靴出现在了阮轻湄的眼前。 他蹲下身子看着阮轻湄。 阮轻湄眨了眨眼睛,毫无波动。 “你来了?”阮轻湄说。 他面容有些急切,“诏书在哪里?快给阮轻湄!” 先皇有旨,他死后,立平宁公主之子为帝,改皇姓,承大统。 阮轻湄第一次从老太监手里接过那封诏书时,心中不忍笑,这先帝也是个老糊涂的,宁愿将帝位留给外姓人,也不愿留给同宗后辈。 以至于无端引起一场祸乱。 百姓就该遭这个罪吗? “阮轻湄把诏书藏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阮轻湄抬头看着他,神色如三年前一般纯真。 他冲阮轻湄笑了笑,“那就好,阿芜乖,快带阮轻湄过去。” 阮轻湄看着他的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阮轻湄很想揪着他的衣襟厉声质问: 这些年,你对阮轻湄可有一丝亏欠? 然而最终只是敛下了眉,阮轻湄面色冷淡地起身,“跟阮轻湄来。” 马车在城东的一个尼姑庵停下。 阮轻湄想起这个地方离荒废的前纪府很近。 便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神情。 毫无波动。 心底最后的那丝犹豫也消散了,阮轻湄声音轻轻,“进来吧。” 说完,便率先迈步进了庵门。 萧文景没有丝毫怀疑地跟了进去。 “你先在前院等一会儿。里面有尼姑修道,不方便。” 阮轻湄轻轻地解释,随后便去了后院。 阮轻湄并没有去拿什么诏书,而是从后门悄悄溜走了。 然后放了一只烟花。 漆黑的夜幕瞬间被划亮,却又在一瞬间重归暗沉。 阴云密布,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整齐划一的部队从后山一窝蜂地涌出,将那座小小的尼姑庵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像当年纪府被抄。 阮轻湄的眸光静静的朝那座火光漫天的尼姑庵望了一眼,心如死水。 豫王派来接阮轻湄的人已经抵达了,阮轻湄什么都没说,上了马车。 李全德是大内的太监总管,先帝身边的红人。可谁又能想到,他在十多年前便早已投靠了豫王? 先帝整日沉迷于炼丹服药,那条命能拖十年已是万幸,太子又是个沉迷女色不堪重用的。 这大邕早就不是以前的大邕了。 阮轻湄坐在马车里,思绪乱的很。 “姑娘,驿馆到了。”一个尖细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所幸这三年来阮轻湄听惯了太监的声音,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豫王殿下呢?” 阮轻湄踩着小太监的背下了马车,轻声问道。 “回姑娘,王爷宫中还有事情,今儿晚上怕是回不来了。咱们爷说了,叫姑娘好好歇息,明儿,这天下便要易主了,届时还要多仰仗着姑娘您嘞。”小太监笑着答道。 阮轻湄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进了驿馆。 房间布置不错,阮轻湄环顾着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是,豫王夺权阮轻湄又出钱又出力的,怎么着也值得这个对待。 阮轻湄刚躺下去,还未来得及阖上眼睛,脖颈便突然被抵上了一把冰凉的匕首。 “阮轻湄夫君呢?” 阮轻湄对上了一双哭的红红的眼。 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阮轻湄从未见过,但这并不妨碍阮轻湄猜出面前的人是谁。 “公主殿下,你的夫君,关阮轻湄何事?” 传闻这位公主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阮轻湄想阮轻湄应该是打不过她的,索性便干脆不去挣扎。 第211章 不怕死吗 任由她拿刀抵着阮轻湄的脖子。 “你不怕死吗?!”见阮轻湄与她绕弯,她愤怒地大吼。 “兰芜,你不怕死吗?” 登基大典,阮轻湄站在朱雀楼上,下面是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 豫王的目光淡淡扫过阮轻湄抵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然而声音还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些武将们的兵器已经出鞘,却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而是警惕地怒视着阮轻湄。 “死?” 阮轻湄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豫王殿下,妾身想问您一个问题。”阮轻湄笑够了,刀仍抵在他的脖子上。 “你说。” “半年前的李府夜宴,你告诉妾身纪府之所以被抄家,是因为萧文景,对吗?” 豫王皱眉,“你认为本王骗你?笑话!兰芜,莫要听信了旁人几句唆使就来挑衅本王。你难道还念着那个负心汉吗?他已经被烧死了,化成了灰!” “啊!”阮轻湄愤怒地嘶吼出声,发出类似于野兽般的哀鸣,“你闭嘴!你之所以骗我,不就是想要这个东西吗?” 阮轻湄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张明黄色的御纸,被叠的窄窄的,仅有两指宽。 豫王许是看见了纸上的玉玺印章,急切地伸手欲抓,阮轻湄握着刀的手猛一用力,豫王的脖子上便渗出了血色。 这个征战沙场的汉子吓得再也不敢乱动了。 而那些文武百官们则是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想要知道阮轻湄手里拿的究竟是什么,能让豫王如此忌惮。 “传言说先帝有写下遗诏,莫非是真的?” “若是真的,那豫王此举便是窃国,名不正言不顺!” …… 底下人小声议论。 阮轻湄看见豫王殿下的脸都白了。 但阮轻湄心里却并不感觉快慰,萧文景死了,被阮轻湄一把火烧死了。 那天夜里平宁公主的话犹在耳边,如魔音般搅乱着阮轻湄的心绪。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所坚持的一切,本身就是一场笑话。 你该怎么办?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错了,错的离谱,你又该怎么办? 是及时止损,还是将错就错? “放我走。”阮轻湄突然开口。 押着最值钱的人质,阮轻湄穿过一片甲兵,将那份遗诏交给了某位武将。 那是三朝元老,宣和帝的心腹。 阮轻湄将豫王挟持着出了京城,那些豫王麾下的武将们也随着阮轻湄出了京城。 他们只敢远远观望,不敢上前。 看着这些人小心翼翼的模样,阮轻湄嘴角牵起一抹轻嘲的笑。 “嗤!” 薄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豫王脖颈上的血喷了阮轻湄一脸,他那临死前瞪大的眼睛,显然是死不瞑目。 那些将领们的脸上闪过类似于傻眼的情绪,他们甚至来不及悲痛。 因为他们想不通,阮轻湄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怎么敢在还未退出安全地界时便动手。 这是必死的结局。 纵阮轻湄有插翅也难飞。 那些人提着剑向阮轻湄冲来,神情阴狠暴戾。 “不用你们动手。” 阮轻湄的声音很小,特别是被风一吹便听不清了。 那枚沾了血的匕首从豫王的脖颈拔出,被阮轻湄反手捅进了自己的心口。 那些人的刀剑未至,衣裙染血的阮轻湄便重重倒地,意识逐渐消散。 东尧国,邺城。 光耀夺目的红日高悬在天幕,七月热气蒸腾,浓绿的树荫中,几只夏蝉竭力嘶鸣。 天气毒热难耐,却依旧阻挡不住百姓们对围观迎亲队伍的热情。 只见泥灰色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数名脚夫抬着一辆五彩细绸环绕的朱红色花轿。周遭喜庆的乐声绕梁不绝,花钱一把又一把地被洒向人群,百姓们哄抢一片。 今日是沈家相公迎娶姜尚书幺女的大喜之日,众人捡钱之余不免议论一番。 “要说这沈家相公也真是捡了大运,明明是个穷酸文人,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高门权贵,你说这样的好事儿咋没让我们遇到呢?” “穷酸文人又如何?架不住人姜家小姐喜欢不是?再说了,你想有那种好运,也得先有像人家那样俊俏的脸!不然怎么勾得住千金小姐?” 另一个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不屑道:“就阮轻湄那种乡野里养出来的悍妇,即便认了我姜家的祖先,骨子里仍是粗俗至极,也配称千金小姐?” 这人百姓们认得,是半月前调戏姜家二小姐不成,反被人家追着大半个街胖揍了一顿的姜家表公子。 众人见他脑袋上仍包着的白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表公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二小姐就好的很,长得漂亮又没半点架子,之前我家鸡跑出去了,还是二小姐帮我撵回来的呢!” “对啊对啊!我家的猪也是!” “还有我家的狗也是!” 百姓们议论纷纷,然而被议论的主人坐在偌大的花轿里却懵圈了。 她能说,她自然老死后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嫁人的时候吗?她这是……重生了?! 阮轻湄的头上还罩着大红的盖头,她犹疑着用自己白嫩如水葱的手指挑开了盖头。恰逢一阵风过,借着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新郎装的俊逸男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沈知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沈知言。 想当年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动心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她的嫡姐姜朱清从中说和,以及她父亲有意结亲,这门婚事筹备的很顺利。顺利到她以为自己是整个东尧国最最幸福的姑娘,父亲慈爱,同父异母的嫡姐温良友善,连亲事,都是许配给爱情。 可成亲以后她才知道,沈知言根本就不爱她。在她被以姜家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之前,沈知言一心一意爱慕的都是她的嫡姐姜朱清。只是姜朱清已与皇太子定有婚约,父亲姜如海又不愿放弃沈知言这个好苗子,便将她许配给他。 事实证明,姜父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数年,沈知言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竟一步一步坐到了当朝宰辅的位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第212章 感情甚笃 后来姜家垮台,也是沈知言拉了一把。不仅尽心安置岳父岳母,还将大姨子接到了府中,专意为其筑了一座价值万金的芳菲阁,就连她自己都心生艳羡。 年少时的喜欢终于在沈知言的冷遇和嫡姐时不时在她跟前晃悠显摆中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却总是被沈知言已对其官声不好为由给拒了。她算是想明白了,沈知言就是想囚禁她,好报少年时所受的奚落之仇。 可她阮轻湄从不是那种轻易服输之人,越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就越要过好给对方看看。一不小心,就玩成了整个东尧的女首富。 这开挂的人生,啧啧。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虎皮褥上,听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欢欢喜喜地预备养一千个面首时,沈知言居然以女嫁从夫为名,将她名下的产业全都收归到了自己名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福没享过?这么大岁数,也没啥可活的了,既如此,一杯毒酒,跟沈知言同归于尽。 然后,她就重生了。(ps.生命可贵,请勿模仿。)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阮轻湄却在发愁如何逃婚。 上辈子就那样将就过去了,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至于嫁人?谁爱嫁谁嫁。沈知言那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白眼狼,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期许给恶心地透透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仗剑天下的女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逍遥自在,岂不比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绣阁舒坦多了? 不过想这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到了沈家,只听喜婆高唱了一句:“落轿——”,阮轻湄便明显感觉到花轿被放了下来。 “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喜婆又唱了一声,便来至轿门前,欲扶新娘下轿,然而久久不见女子的手伸出。 喜婆疑惑,便挨着轿门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仍不见动静。 做这一行多年,也便有了些经验,见此情况,喜婆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拉开轿门一看,果然! “新娘子不见了!”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内,喜婆大叫出声。 偌大的沈家前院儿一时间鸦雀无声,敲锣打鼓的停了,就连跟亲的百姓切切私语声都没了。所有人都是一惊,且目光皆聚集于轿门。脚夫们更是惊了,毕竟他们抬的时候,这花轿的重量可不像是没坐人! “这是逃婚了?”有人议论。 “怎么可能,姜家小姐和沈家相公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逃婚?”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上辈子就那样了,这辈子已知结局,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 眼看着距离逐渐被拉进,以及身后之人伪装出的温柔面孔,阮轻湄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她眼尖地瞧见了两臂之远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的毛板栗。 阮轻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她抄起簸箕便往后一撒,沈知言骑术本就不好,如此一来,顿时便听见人仰马翻之声。 沈知言摸着摔痛的髋骨,素来温柔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一丝阴鸷,却又在姜父追上来后瞬间收敛了下去。 “给我捉住那个孽女!” 姜父愤怒地大吼一声,随后的姜家侍卫都齐声应“是”。 此时的阮轻湄已跑出了很远,但也架不住身后一群常年练武的侍卫死追。 她以及计划过了,今日是绝对不能会姜家的,又要甩掉这些人,她必须出城,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晚上。 思量好之后,她一面拼命狂奔,一面四下打量,也不知是老天怜惜亦或是什么,她居然在一个赌场门口看到了一匹马! 其主人拉着缰绳,似乎是要交给赌场的小厮牵去马棚拴着。 “刘二,小爷这匹马可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来的,你可一定要给我看好,听到没?”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认真地叮嘱道,显然十分看重这匹爱马。 被唤作刘二的小厮一脸谄媚道:“太子爷放心,您来了这么多次,咱什么时候让您糟心过?” “那就好。” 东尧国的皇太子名叫萧文景,他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刘二,岂料一片红色如一阵旋风般自他眼前掠过,再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宝贝良驹便被人给夺了去。 那女子策马而去,一袭火红色嫁衣凌乱,再看看她身后的一大堆人马,萧文景知道了,这女子原是在逃命。 虽不想多管闲事,可那马他实在喜爱,那女子拿去了八成是还不回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 只见他不顾身后小厮担惊受怕的呼喊,纵身一跃,稳稳地踩上了马鞍,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前身贴着阮轻湄而坐。 抢了别人的马本就理亏,未曾想对方还有这一手。阮轻湄几乎瞬间就判定了形势,仅凭她那三角猫的功夫,她打不过他。 “好汉,大哥!那啥,您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抢你的马,我……” “少废话,出城吗?”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阮轻湄怔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出城!” 她说完,萧文景便从她的手中抢过了缰绳,而对方的纵马技术也显然比她好上很多,不一会,便将追兵远远地甩掉了。 第213章 皮肉之苦 两人一马,朝着出城的方向稳稳奔去。 追击的私卫们未曾见过皇太子的样貌,都以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二小姐的相好,便调出一人回去禀报老爷,剩余的人分路包抄。 再说另一边,二人很快就出了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身轻如燕般下了马。正当她欲抱拳道谢时,陡然间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俊美是再俊美不过的,甚至比沈知言还要更胜一筹,只是…… “陛下!” 许是前世受那个铁血君王的荼毒太深,阮轻湄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便失声尖叫道。 萧文景闻言挑眉道:“你见过这么年轻俊悄的陛下?” 阮轻湄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是当皇太子时的萧文景。 眼前人落拓不羁,自有一股风流潇洒,与数年后那个冷酷决绝的铁血君王在气质上便是截然不同。 回想起前世,阮轻湄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位也是个可怜的主儿啊! “谢太子殿下相救。”收起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阮轻湄冲萧文景抱拳行礼道。 “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我等俗人见之难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还是未来的皇帝? “得了,看你这样子是逃婚吧?今日城中只姜尚书家的幺女出嫁,你便是?本殿下听闻姜姑娘痴心那人久矣,怎会中途逃婚?” 骑在马上的少年分析了一会,“唔”了一声,又道:“小爷我也不想打听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既已出了城,那我便走了。” 阮轻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殿下,如今朝中表面祥和,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还望殿下多加留意……还有,万万要小心河间王一党。” 她言辞恳切,萧文景却不以为然,只觉这女子说话实为怪异,“知道了。”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打马而去。 阮轻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山洞口疏落的绿叶上,因是七月,夜里下雨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微沁。 翌日醒来时已过巳初,但雨仍未停,天灰蒙蒙的,阴云掩映中偶然漏下些许日光。 阮轻湄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将嫁衣外头罩的一层薄纱取下,叠了几层,勉强能遮住些雨水,便往头上一撑,娇小的身子霎时冲进雨幕,向进城的方向奔去。 没办法,她的小丫鬟闭月还在姜家,上辈子闭月对她忠心耿耿,却在她嫁入沈家的第四年就教姜竹清害死了,那时沈知言才刚把她那嫡姐接进府。 这辈子,她怎么着也要保那丫鬟一世无虞。 进城后,阮轻湄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换了些银子,重新置换了身行头,买了把伞,然后又冲进食肆里吃了碗热面,还买了几个饼子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怀里。 她公然逃婚,这般回去,定有好一番罪受的,她得提前做点准备。 不过,吃饭时便已听说,与沈家的婚事经她这么一闹彻底没戏了。知道是这个结果,一会儿不管受什么惩罚就都值了。 因为下雨,路上人影稀疏,阮轻湄穿过西市,十丈开外那座古朴厚重的府邸,便是姜家了。 只是昨日高挂的彩绸红灯笼全被收了起来,如今的姜府两扇香木大门紧闭,守门的侍卫神色嘁嘁地立在两旁,看样子,里面主人家的心情很不好。 事实也正是如此。 姜如海坐在上房,夫人柳氏陪坐在一边。精致的鎏金香炉里染着苏合香,青烟袅袅,混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半点也不能让人安心。 上完早朝回来后姜如海便坐在这里这里,柳氏上的茶半分未动,只闭着眼安坐在太师椅上,似乎神色平静,然从其紧抿的嘴唇便可窥得几分不平静。 柳氏说了几句话,见姜如海并没有搭理的意思,便也不着痕迹地退了下去。 她掩上门,穿过抄手游廊,便看见候在雨亭里的姜竹清。 “母亲,如何?” 姜竹清是个美人坯子,柔丽婉约,很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烟雨朦胧。 柳氏摇了摇头,眸中夹杂着些幸灾乐祸。 “那丫头不知好歹,如今也没了用处,你父亲断不会再怜惜她。” 姜竹清闻言,心中虽喜,面上却不显半分,仍旧维持着一个名门闺女该有的端庄婉仪。 “母亲,小妹如何已是她的命数,我们回去吧。” 她搀过柳氏的手,招来两个小丫鬟打伞,母女二人踩着青石板下了亭子,便要家去。 谁知正巧碰上了方回来的阮轻湄。 那人已换下了张扬夺目的红嫁衣,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拄着一把平淡无奇的油纸伞,连那张漂亮的脸也因雨水而颇为狼狈。 偏那周身的气度,大气婉约,历此一夜,又多了几分勘破世俗的清贵出尘。 明明是个乡野里养大的村姑庶女,却比她这个嫡女还要像嫡女。 压下眸底那一抹深深的嫉妒,姜竹清从丫鬟手中拿过伞,微笑着走上前去,“小妹一夜未归,昨夜雨下得大,可有淋着?” 柳氏也走了过来,拉着阮轻湄的手嘘寒问暖。 姜竹清和柳氏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们关心她是真的关心,然而害她时也绝不手软。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柳氏,那个前世姜家败落时被姜如海毫不犹豫拉出去替罪的女人,也是个可怜人。 阮轻湄叹了口气,将手自柳氏手中抽出。不知为何,当这些人的未来都清清楚楚呈现在她眼前时,她突然恨不起来了。 “母亲,父亲在里面吗?” 柳氏还未从阮轻湄的疏离中回过神来,便陡然听到她问。 “在,不过,看老爷那样子……你少不得要吃一顿皮肉之苦了。”柳氏道。 姜竹清:“小妹,你不是挺喜欢沈公子的吗?为何……是她欺负了你?你有什么苦衷,和父亲讲清楚,兴许他会手下留情。” 第214章 洗清嫌疑 阮轻湄听见他这话,轻嗤了一声,“对花公子来说,这第一次可真是稀罕。” “小美人,你这是在内涵少爷我吗?”花缙迟愣了片刻,随后身子微微凑近了她隔着桌子,两人目光对视,他轻声问道。 “你猜。”阮轻湄神色无波无澜。 “我猜是。” “恭喜,猜对了。”她冲她微微一笑。 花缙迟也笑了笑,心里明知阮轻湄指的是什么,他却不想多言,转而问道:“你想出去吗?我放你出去吧。” 阮轻湄眼中的狐疑更甚,“放我出去?你…认真的?” “本少爷虽然在男女之情上不靠谱,但在其他事情上,可从未有过劣迹哦。”他一脸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要放我出去?你父亲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我囚禁在这里。”她说。 花缙迟转头看向她,“你也知道是囚禁?那你还在犹豫什么,不想走?” 对上她的视线,阮轻湄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信任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沉默了好久,她缓缓地出声反问。 花缙迟愣了一下,随后道:“你不信任我?” 阮轻湄赏了个白眼,“不然呢?” 她收回之前心中对这人城府颇深的猜测,这人就是个二傻子! “我有什么可骗你的!?我至于费这么大一番力气,冒着被我爹痛骂甚至是暴揍的风险来骗你?” “是啊,那你图什么?” 谈话戛然而止。 阮轻湄问完那句话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花缙迟则是有些讪讪,甚至于目光躲闪。 阮轻湄心中的狐疑被激发到了顶点,逼视着他,大有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的架势。 花缙迟仍旧是面色不太自然,他右手握成拳头放在唇边咳嗽了两声,“你非要问,本少爷再躲躲闪闪也不算个男人。” 阮轻湄“嗯?”了一声,意示他继续往下说。 “小美人,本少爷见你的第一眼,总觉得之前在哪里见过。” 阮轻湄面色未变地喝了一口粥,“说人话。” “我喜欢你。” “噗!” 阮轻湄没忍住,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的粥全部喷了出来,对面是花缙迟那张俊生生的脸。 只是此刻有些狼狈。 阮轻湄也不知此刻是该说抱歉还是该质问,她尴尬在原地。 花缙迟带着生无可恋地表情摸到桌上的手帕,颤颤巍巍地擦干净了脸上混着某人口水的粥。 “你让我从此以后对皮蛋瘦肉粥有了恐惧!”花缙迟说。 阮轻湄咽了咽口水,这时才终于找回了声音,“对,对不起。” 阮轻湄又给他递了手帕过去,花缙迟接过。 “你认真的?” 待花缙迟把脸上的秽物擦干净了之后,阮轻湄犹豫了一下问出声。 “我从来不拿这种事开玩笑。”他说着这样的话,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好脸色,罢了,又补充道:“若是换了别人这样对待本少爷,本少爷肯定不会轻饶过他的。但是……本少爷被你弄得这样狼狈,却并不影响对你的喜欢,可见本少爷对你是真心的!” 他语气和神情都是那样认真,阮轻湄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你有心上人吗?” 好在花缙迟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很快便正色问道。 阮轻湄刚要摇头,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现出那个人的脸,她吓了一跳的同时,摇头更加猛烈和果决了,“没有!” 花缙迟并没有察觉到什么,闻言,细长的桃花眼乐得眯起,“那就好!明日我便去求我父亲提亲!咱们呐尽快完婚,本少爷一定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阮轻湄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你不是说没有心上人吗?”花缙迟无辜地眨了眨眼。 阮轻湄:“……所以我答应你了吗?” 他轻轻“啊”了一声,随后忙道:“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答应?” 阮轻湄起身走开,同时回道:“如果有一天我要成亲,一定是和喜欢的人一起。” 花缙迟闻言,沉默了许久,随后那双笑眼微微眯起,眉眼弯弯的样子,“我知道了。” “那就好。” 阮轻湄以为他是知道了她不会回应他,暗道这风流公子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同时,内心还松了一口气。 谁知下一秒,花缙迟便扬声道:“小美人儿,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心上人,你该不会霸道到不准我追求你吧?” 阮轻湄下意识地皱眉,“谁霸道了?” “不霸道不霸道!所以你是准许我追求你喽?我知道了!” 他简直又无赖又不讲理! 阮轻湄心道,懒得理会,“我要休息了,你还想待在这儿?” 花缙迟起身道:“现在是晚上,这个时候放你走最不容易被发现,你收拾收拾,我带你回萧府!” 阮轻湄回头看他,见他满是一副认真的神色,不像是说假话。 “你真打算放我走?” 花缙迟不由汗颜,“小姑奶奶,我说了这么久你还不信我?” 阮轻湄怔了怔,“多谢。不过,我不打算走。” “不打算?为什么?” 阮轻湄自然不会回答他为什么,花缙迟看了她一会儿,没有追问,只是笑道:“那好,那这几天,我都悄悄来给你送饭!” “用不着。” “嗐!你就别客气了!时候不早啦,你赶紧休息,我明天再来!” 他说着便已经出了屋子。 阮轻湄看着被拉开又关上的门,心里着实有几分不知所措。 突然被人说喜欢她要追她……偏对方还像是根本讲不通道理的模样,这都什么事儿啊。 不过她不出几日就可以离开了,花缙迟也再见不到她了。 想到此,她便不再烦恼了。 花缙迟并没有能够来给阮轻湄送几次饭,因为次日将近午时,便有关于叛贼的消息传回来。 说是城中守备司的兵马在洮陵河沿岸发现了两具尸体。 一男一女,正是失踪多日的萧乾朗和萧淼淼。 经过仵作验尸,发现那两具尸体内都被下了极霸道的毒药,而那毒药,是盛产于东羌的一种用来逼供的药。 于是,便有说书人将萧家大公子大小姐的事情编进了书里,说是二人受到东羌暗探的严刑逼供,却始终宁折不弯,最终被东羌暗探残忍杀害并抛尸在洮陵河。 至此,萧家的嫌疑算是彻底洗清了。 第215章 好聚好散 没有了理由再继续扣押着阮轻湄,花太守虽然愤愤不平,但却只能差人将其送回萧府,还要赏赐一些金银布匹作为受惊后的安慰。 这几日来始终气氛低迷的萧府在这一天终于挂上了白皤。 周氏大病初愈,猝然间又听到自己一双儿女双双死亡的消息,竟直接像是要一病不起的趋势。 “这些调养身子的药,舅母只按时吃着便好。舅母此次身子亏空的厉害,不是一时半刻便能痊愈的,不过倘若遵循医嘱,好好调养,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阮轻湄合上药箱的同时,语调缓慢地说着。 她并不感到悲伤,但下山这些日子,到底学会了一些人情世故。她这样想道。 屋里的气氛很沉默,阮轻湄说完后,萧中宣点了点头,“纯丫头,多亏你了。” 他说得很是无力,颓废悲伤的情绪并不针对阮轻湄。 一夜之间,萧中宣像是老了十几岁。 阮轻湄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对世事无常的不是滋味。 她想,这大概就是命吧。 萧府丧事办完,已经是第二日午后了。 湖州诸事已了,萧父萧母也应该启程回京。 阮轻湄一早就决定了此行跟萧中天和白氏一道回京,算是最后一次护送。 “纯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快到京都地界时,萧中天突然开口向阮轻湄问道。 自这个女儿从湖州回来,他便一直感觉到她心事重重。 白氏也有这种感觉,除此之外,她心里始终有一股莫名的不安。 越临近京都,这股不安的感觉愈来愈重。 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消逝了。 因此在自家夫君问出了这个问题后,白氏也一同看向了面前这个女儿。 “纯儿,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你慢慢说,不管遇到了什么,咱们一家人都可以共患难,一同解决的!” “是啊,只要咱们一家人待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萧中天也道。 阮轻湄的嘴角扯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一家人? 何其讽刺。 “的确……有一件事情。”停顿了片刻,阮轻湄终于决定开口了。 “你说。”萧中天和白氏二人都在认真听。 阮轻湄起身,将一个倒扣着的瓷碗掀翻放好,然后到了半碗清水进去。 她拿出随身的针包展开,从里面取了一根银针出来,随后便用银针刺破食指,一滴血滚落在清水里。 “需要取您一滴血。”她抬头,缓缓解释。 萧中宣不解其意,或者说根本没有往某个方向去想过。 他伸出了手。 阮轻湄用银针刺破他的食指指腹,取了一滴血,同样滚落在碗中。 两滴血在清水里,嫣红的色彩有些刺目。 不曾相融。 萧中天和白氏都怔住了,他们也总算明白过来阮轻湄是要做什么。 空气中静默了好久,最终还是阮轻湄先开口说话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冒名顶替,骗了你们这么长时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发自内心地道歉,目的并不是想求得原谅,只是为了道歉本身而已。 这件事情有点超出了萧中天和白氏的承受范围。 怎么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突然就不是亲生的了呢? “将二位送回京都后,我便也要离开了,至于真正的令千金的下落,我并不知晓,很抱歉帮不上什么忙。” 其实她或许可以帮上忙的。 她可以去问那位太子殿下,只是……还是算了吧。好不容易斩断了瓜葛的人,能不去沾染就不要去沾染了。 阮轻湄想,她似乎越来越虚伪了。 她忙摇头甩掉了脑子里这些负面的念头,转而对着萧中天和白氏拱手作揖,“事情若是已经说清,晚辈便就此作别。” “你站住!” 还是白氏先回过神来连忙喝住她。 阮轻湄抬头,掩藏住眸中的那一抹复杂,语气恭敬又疏离,“夫人可还有什么疑问?” “从第一眼见你这孩子,我便看得出来你心冷,现在……你也非要这个样子吗?” 白氏的声音有些哽咽,眸中更是含泪。 面前的这个“女儿”不至于突然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她自以为还算了解她的性格。她花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消化掉了这个可以说是“晴天霹雳”的消息。 而下一秒,就要面临分别。 阮轻湄着实不解,“……这个样子?哪个样子?不然,又该是什么样子?” 白氏缓缓地走近了她,双手试探着覆上她的手背。 阮轻湄怔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躲开。 “孩子,分别不是只有一刀两断,还有好聚好散。我承认,我到现在都很震惊,你突然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接受不了,但我也知道你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你要走,我们不拦你,也拦不住你,只是为什么,不能好好地道别呢?” 白氏的声音一时哽住,“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一点……如果你有一天想要回到萧家了,萧家的大门随时都为你敞开……我,我是真的拿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闻言,阮轻湄怔愣了好久,甚至眼眶突然有一种酸涩的感觉。 “是啊……我,我为什么不能好好告别呢?为什么非要用这么决绝的方式呢?” 一滴泪从她的眼眶缓缓涌出,沿着侧脸滑下,滴落在底板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啪嗒”声。 她的脑子里涌出了好多人的脸。 萧稚、祁颂年、萧父萧母、玄真观上……还有……那个人。 连阮轻湄自己也没有察觉,她不知何时蹲在了地上,双手掩面,埋在膝间。 她并没哭出声,甚至连肩膀的抖动,气喘的声音都没有。 落在旁人眼里,更像是拒绝与外界交流的状态,撑起了一个壳,把自己保护起来,又冷静又残忍,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白氏彻底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几次要让她背过气去的悲伤。 她蹲下身子将这个孩子抱住在怀里,侧脸轻轻摩挲着女孩的发顶,脸上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第216章 过河拆桥 东尧国,邺城。 光耀夺目的红日高悬在天幕,七月热气蒸腾,浓绿的树荫中,几只夏蝉竭力嘶鸣。 天气毒热难耐,却依旧阻挡不住百姓们对围观迎亲队伍的热情。 只见泥灰色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数名脚夫抬着一辆五彩细绸环绕的朱红色花轿。周遭喜庆的乐声绕梁不绝,花钱一把又一把地被洒向人群,百姓们哄抢一片。 今日是沈家相公迎娶姜尚书幺女的大喜之日,众人捡钱之余不免议论一番。 “要说这沈家相公也真是捡了大运,明明是个穷酸文人,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高门权贵,你说这样的好事儿咋没让我们遇到呢?” “穷酸文人又如何?架不住人姜家小姐喜欢不是?再说了,你想有那种好运,也得先有像人家那样俊俏的脸!不然怎么勾得住千金小姐?” 另一个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不屑道:“就阮轻湄那种乡野里养出来的悍妇,即便认了我姜家的祖先,骨子里仍是粗俗至极,也配称千金小姐?” 这人百姓们认得,是半月前调戏姜家二小姐不成,反被人家追着大半个街胖揍了一顿的姜家表公子。 众人见他脑袋上仍包着的白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表公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二小姐就好的很,长得漂亮又没半点架子,之前我家鸡跑出去了,还是二小姐帮我撵回来的呢!” “对啊对啊!我家的猪也是!” “还有我家的狗也是!” 百姓们议论纷纷,然而被议论的主人坐在偌大的花轿里却懵圈了。 她能说,她自然老死后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嫁人的时候吗?她这是……重生了?! 阮轻湄的头上还罩着大红的盖头,她犹疑着用自己白嫩如水葱的手指挑开了盖头。恰逢一阵风过,借着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新郎装的俊逸男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沈知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沈知言。 想当年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动心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她的嫡姐姜朱清从中说和,以及她父亲有意结亲,这门婚事筹备的很顺利。顺利到她以为自己是整个东尧国最最幸福的姑娘,父亲慈爱,同父异母的嫡姐温良友善,连亲事,都是许配给爱情。 可成亲以后她才知道,沈知言根本就不爱她。在她被以姜家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之前,沈知言一心一意爱慕的都是她的嫡姐姜朱清。只是姜朱清已与皇太子定有婚约,父亲姜如海又不愿放弃沈知言这个好苗子,便将她许配给他。 事实证明,姜父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数年,沈知言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竟一步一步坐到了当朝宰辅的位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后来姜家垮台,也是沈知言拉了一把。不仅尽心安置岳父岳母,还将大姨子接到了府中,专意为其筑了一座价值万金的芳菲阁,就连她自己都心生艳羡。 年少时的喜欢终于在沈知言的冷遇和嫡姐时不时在她跟前晃悠显摆中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却总是被沈知言已对其官声不好为由给拒了。她算是想明白了,沈知言就是想囚禁她,好报少年时所受的奚落之仇。 可她阮轻湄从不是那种轻易服输之人,越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就越要过好给对方看看。一不小心,就玩成了整个东尧的女首富。 这开挂的人生,啧啧。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虎皮褥上,听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欢欢喜喜地预备养一千个面首时,沈知言居然以女嫁从夫为名,将她名下的产业全都收归到了自己名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福没享过?这么大岁数,也没啥可活的了,既如此,一杯毒酒,跟沈知言同归于尽。 然后,她就重生了。(ps.生命可贵,请勿模仿。)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阮轻湄却在发愁如何逃婚。 上辈子就那样将就过去了,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至于嫁人?谁爱嫁谁嫁。沈知言那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白眼狼,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期许给恶心地透透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仗剑天下的女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逍遥自在,岂不比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绣阁舒坦多了? 不过想这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到了沈家,只听喜婆高唱了一句:“落轿——”,阮轻湄便明显感觉到花轿被放了下来。 “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喜婆又唱了一声,便来至轿门前,欲扶新娘下轿,然而久久不见女子的手伸出。 喜婆疑惑,便挨着轿门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仍不见动静。 做这一行多年,也便有了些经验,见此情况,喜婆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拉开轿门一看,果然! “新娘子不见了!”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内,喜婆大叫出声。 偌大的沈家前院儿一时间鸦雀无声,敲锣打鼓的停了,就连跟亲的百姓切切私语声都没了。所有人都是一惊,且目光皆聚集于轿门。脚夫们更是惊了,毕竟他们抬的时候,这花轿的重量可不像是没坐人! “这是逃婚了?”有人议论。 “怎么可能,姜家小姐和沈家相公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逃婚?”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上辈子就那样了,这辈子已知结局,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 第217章 一世无虞 眼看着距离逐渐被拉进,以及身后之人伪装出的温柔面孔,阮轻湄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她眼尖地瞧见了两臂之远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的毛板栗。 阮轻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她抄起簸箕便往后一撒,沈知言骑术本就不好,如此一来,顿时便听见人仰马翻之声。 沈知言摸着摔痛的髋骨,素来温柔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一丝阴鸷,却又在姜父追上来后瞬间收敛了下去。 “给我捉住那个孽女!” 姜父愤怒地大吼一声,随后的姜家侍卫都齐声应“是”。 此时的阮轻湄已跑出了很远,但也架不住身后一群常年练武的侍卫死追。 她以及计划过了,今日是绝对不能会姜家的,又要甩掉这些人,她必须出城,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晚上。 思量好之后,她一面拼命狂奔,一面四下打量,也不知是老天怜惜亦或是什么,她居然在一个赌场门口看到了一匹马! 其主人拉着缰绳,似乎是要交给赌场的小厮牵去马棚拴着。 “刘二,小爷这匹马可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来的,你可一定要给我看好,听到没?”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认真地叮嘱道,显然十分看重这匹爱马。 被唤作刘二的小厮一脸谄媚道:“太子爷放心,您来了这么多次,咱什么时候让您糟心过?” “那就好。” 东尧国的皇太子名叫萧文景,他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刘二,岂料一片红色如一阵旋风般自他眼前掠过,再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宝贝良驹便被人给夺了去。 那女子策马而去,一袭火红色嫁衣凌乱,再看看她身后的一大堆人马,萧文景知道了,这女子原是在逃命。 虽不想多管闲事,可那马他实在喜爱,那女子拿去了八成是还不回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 只见他不顾身后小厮担惊受怕的呼喊,纵身一跃,稳稳地踩上了马鞍,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前身贴着阮轻湄而坐。 抢了别人的马本就理亏,未曾想对方还有这一手。阮轻湄几乎瞬间就判定了形势,仅凭她那三角猫的功夫,她打不过他。 “好汉,大哥!那啥,您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抢你的马,我……” “少废话,出城吗?”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阮轻湄怔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出城!” 她说完,萧文景便从她的手中抢过了缰绳,而对方的纵马技术也显然比她好上很多,不一会,便将追兵远远地甩掉了。 两人一马,朝着出城的方向稳稳奔去。 追击的私卫们未曾见过皇太子的样貌,都以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二小姐的相好,便调出一人回去禀报老爷,剩余的人分路包抄。 再说另一边,二人很快就出了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身轻如燕般下了马。正当她欲抱拳道谢时,陡然间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俊美是再俊美不过的,甚至比沈知言还要更胜一筹,只是…… “陛下!” 许是前世受那个铁血君王的荼毒太深,阮轻湄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便失声尖叫道。 萧文景闻言挑眉道:“你见过这么年轻俊悄的陛下?” 阮轻湄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是当皇太子时的萧文景。 眼前人落拓不羁,自有一股风流潇洒,与数年后那个冷酷决绝的铁血君王在气质上便是截然不同。 回想起前世,阮轻湄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位也是个可怜的主儿啊! “谢太子殿下相救。”收起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阮轻湄冲萧文景抱拳行礼道。 “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我等俗人见之难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还是未来的皇帝? “得了,看你这样子是逃婚吧?今日城中只姜尚书家的幺女出嫁,你便是?本殿下听闻姜姑娘痴心那人久矣,怎会中途逃婚?” 骑在马上的少年分析了一会,“唔”了一声,又道:“小爷我也不想打听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既已出了城,那我便走了。” 阮轻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殿下,如今朝中表面祥和,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还望殿下多加留意……还有,万万要小心河间王一党。” 她言辞恳切,萧文景却不以为然,只觉这女子说话实为怪异,“知道了。”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打马而去。 阮轻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山洞口疏落的绿叶上,因是七月,夜里下雨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微沁。 翌日醒来时已过巳初,但雨仍未停,天灰蒙蒙的,阴云掩映中偶然漏下些许日光。 阮轻湄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将嫁衣外头罩的一层薄纱取下,叠了几层,勉强能遮住些雨水,便往头上一撑,娇小的身子霎时冲进雨幕,向进城的方向奔去。 没办法,她的小丫鬟闭月还在姜家,上辈子闭月对她忠心耿耿,却在她嫁入沈家的第四年就教姜竹清害死了,那时沈知言才刚把她那嫡姐接进府。 这辈子,她怎么着也要保那丫鬟一世无虞。 进城后,阮轻湄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换了些银子,重新置换了身行头,买了把伞,然后又冲进食肆里吃了碗热面,还买了几个饼子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怀里。 她公然逃婚,这般回去,定有好一番罪受的,她得提前做点准备。 不过,吃饭时便已听说,与沈家的婚事经她这么一闹彻底没戏了。知道是这个结果,一会儿不管受什么惩罚就都值了。 因为下雨,路上人影稀疏,阮轻湄穿过西市,十丈开外那座古朴厚重的府邸,便是姜家了。 第218章 太子亲征 “报!” 一个身穿铁衣的小兵骑着快马沿护城河街道直奔入皇城。 听见响动的阮轻湄冷静地抬起头来,她面色无异,脸上甚至也没有半点泪迹的模样。 她是真的没哭。 船已经抵达码头,萧中天和白氏也被这动静吸引过去了视线。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 “不过看那来使的方向,应该是从幽州来的!” …… 码头上的人议论纷纷。 阮轻湄神色不由变了变,没有说话。 大家正议论猜测之际,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消息。 说是东羌的军队突然夜袭,我军大败。 码头正是人多的地方,没一会儿整个码头就都传遍了,一时间人心惶惶,仿佛随时都能看到狼烟四起、战乱频仍的影子。 “东羌怎么会突然起兵呢?”白氏脸色有些难看,自语道。 萧中天的面色也颇为沉重。 如今年关刚过,无论如何也不是起兵的最佳时候啊。 他转头看向阮轻湄,一个“纯”字刚打头,声音却戛然而止。 顿了顿,萧中宣改口道:“孩子……现如今各地都不安生,不如你先在京中住一段日子,等战乱结束了,再离开也不迟。” 从刚才起,阮轻湄的心里便隐隐有一股不安的念头,像是有什么控制不住的大事要发生了。 一股从心底里钻出来的第六感驱使她留在京都。 她点了点头,犹豫过后便不打算推辞,“那便多谢了。” 白氏见她点头,心里止不住地欢喜,喃喃道:“你答应就好,你答应就好!” “那我们先回家,稚儿那丫头如果知道你不走,也一定会很开心!等回了家里,娘亲自下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 阮轻湄听着这些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想了想,“我叫您伯母,如何?” 白氏怔了一下,随后忙点头,“好!好啊,当然可以!” “伯母,萧府我就暂时不去了。虽说你们不怪我,但那里毕竟不是我的家。我会留在京都一段时间,尽力替你们打听二小姐的下落。” 白氏闻言,不由捏紧了她的手,“不回家,那你住哪儿啊?客栈吗?那多不安全啊!” “是啊,明明有家可以回,不至于非要去住客栈!”萧中天也道。 阮轻湄心里的暖意几乎要曼延到四肢百骸,“伯父伯母,你们不用担心,也不用再劝了。我住到客栈,也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办。” 听她这么说,萧中天和白氏也不好再说什么,“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尽量多回来看看,稚儿也想你。” 阮轻湄嘴角微微勾起,她点了点头,然后挥手转身离开。 离开得有些匆忙,因为她怕自己再待下去,眼泪就会止不住了。 离开码头后,阮轻湄径直去往了邺水楼。 这座京城最大的酒楼,此刻仍是门庭若市,小二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似乎半点都没有受到战乱的影响。 阮轻湄心里也是存疑的,毕竟关于东羌夜袭幽州城一事,到底只能算是码头上的谣言,具体事情如何,还要看宫里的消息。 “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小二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漂亮得有些熟悉,似乎是以前曾见过。 毕竟像这样美得不像话的人,全天下也没有几个。 “住店。”放下一锭银子,阮轻湄缓缓说道。 “好嘞!您楼上请!” 阮轻湄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用了午饭,随后便戴上遮面的幕离前往东宫所在的方向。 她本就是碰碰运气,因此,在得到“太子尚未回京”的消息后,并没有太过失望。 离开东宫的阮轻湄并不知道,她来过东宫的事情已经被太子门下的暗卫用飞鸽传书报给了远在幽州的太子殿下。 其实,若她仔细想想,便能发现异样之处。 比如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的东宫怎会让她一个陌生女子随意出入,再比如她打听的是当朝太子的行踪,而太子府的侍卫居然就那样轻易地告诉了她。 也怪贺长俞平时在她面前完全没有东宫主位的架子,久而久之,她才见怪不怪。 而不远万里的幽州。 正骑马以一袭便衣行军的贺长俞听了属下的汇报,墨刻一般的眉狠狠皱起。 “那个女人,去东宫做什么?” “回殿下的话,那边并没有说,向来是那位小姐不曾提起。” “她还做了什么?” “其余的,便是打听殿下是否还在幽州,以及……归期可否定下。”暗卫如实禀报道。 ……归期? 听到这两个字,贺长俞的眸色逐渐转深。 难道她有什么话想对他说?还是说,她后悔了? 尽管心里仍有几分不确定和怀疑,但他从没有哪一刻像此时此刻内心渴盼回京,越快越好。 “宫里怎么说的?”他声音低沉地问身边的暗卫,分不清声线里的喜怒以及是否还有其他情绪。 然而暗卫到底是跟了自家殿下十几年的人,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殿下此刻的阴郁情绪。 他硬着头皮回道:“据说是刑部尚书等人联合百官竭力请奏殿下您亲征,说什么殿下解决玉门山暗探一事完成得甚为出色,如今大军正需要像殿下这样的人坐镇,方可一振士气。” “就是要让我留在幽州的意思?”贺长俞缓缓问道。 “是。” “刑部尚书……是贺长庆的人吧。”仍是不急不缓的语气。 暗卫垂首抱拳道:“正是。” “皇帝怎么说的?” “陛下……迫于无奈……” 贺长俞轻笑出声,“好一个迫于无奈。” 他的声线中夹杂着几分烦躁,倒并不是因为怕上战场,甚至比起京都的云波诡谲,他更乐意像小五那样与金戈铁马为伴。 只是……不该是这个时候。 “殿下,您……不会打算抗旨吧?”暗卫咽了咽唾沫,着实有些担心自家殿下冲动行事。 贺长俞微微笑着摆了摆手,“抗旨?那倒不至于。” “只是贺长庆这个王爷的位子,想来是已经坐腻了。” 暗卫闻言,心中暗暗一惊。 “殿下,终于打算动手了?” “是他自己上赶着来送。”贺长俞冷漠地回道。 第219章 一滩烂泥 只是昨日高挂的彩绸红灯笼全被收了起来,如今的姜府两扇香木大门紧闭,守门的侍卫神色嘁嘁地立在两旁,看样子,里面主人家的心情很不好。 事实也正是如此。 姜如海坐在上房,夫人柳氏陪坐在一边。精致的鎏金香炉里染着苏合香,青烟袅袅,混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半点也不能让人安心。 上完早朝回来后姜如海便坐在这里这里,柳氏上的茶半分未动,只闭着眼安坐在太师椅上,似乎神色平静,然从其紧抿的嘴唇便可窥得几分不平静。 柳氏说了几句话,见姜如海并没有搭理的意思,便也不着痕迹地退了下去。 她掩上门,穿过抄手游廊,便看见候在雨亭里的姜竹清。 “母亲,如何?” 姜竹清是个美人坯子,柔丽婉约,很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烟雨朦胧。 柳氏摇了摇头,眸中夹杂着些幸灾乐祸。 “那丫头不知好歹,如今也没了用处,你父亲断不会再怜惜她。” 姜竹清闻言,心中虽喜,面上却不显半分,仍旧维持着一个名门闺女该有的端庄婉仪。 “母亲,小妹如何已是她的命数,我们回去吧。” 她搀过柳氏的手,招来两个小丫鬟打伞,母女二人踩着青石板下了亭子,便要家去。 谁知正巧碰上了方回来的阮轻湄。 那人已换下了张扬夺目的红嫁衣,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拄着一把平淡无奇的油纸伞,连那张漂亮的脸也因雨水而颇为狼狈。 偏那周身的气度,大气婉约,历此一夜,又多了几分勘破世俗的清贵出尘。 明明是个乡野里养大的村姑庶女,却比她这个嫡女还要像嫡女。 压下眸底那一抹深深的嫉妒,姜竹清从丫鬟手中拿过伞,微笑着走上前去,“小妹一夜未归,昨夜雨下得大,可有淋着?” 柳氏也走了过来,拉着阮轻湄的手嘘寒问暖。 姜竹清和柳氏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们关心她是真的关心,然而害她时也绝不手软。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柳氏,那个前世姜家败落时被姜如海毫不犹豫拉出去替罪的女人,也是个可怜人。 阮轻湄叹了口气,将手自柳氏手中抽出。不知为何,当这些人的未来都清清楚楚呈现在她眼前时,她突然恨不起来了。 “母亲,父亲在里面吗?” 柳氏还未从阮轻湄的疏离中回过神来,便陡然听到她问。 “在,不过,看老爷那样子……你少不得要吃一顿皮肉之苦了。”柳氏道。 姜竹清:“小妹,你不是挺喜欢沈公子的吗?为何……是她欺负了你?你有什么苦衷,和父亲讲清楚,兴许他会手下留情。” “阿姐,”阮轻湄看向她,“我以为他喜欢我。你知道的,她喜欢的是你,对吗?” 姜竹清一时哑然,想要解释,偏对方的目光清澈,仿佛已经将她心底最阴暗的地方看透了,在这样的目光下,她竟编不出半句谎话。 柳氏也是同样的感觉,等她们回过神来,阮轻湄已经进了上房。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一杯滚烫的热水连杯座一起向她脑门飞来。她没有躲,也躲闪不及,额头被热水烫得瞬间浮起了片红痕,尖锐的碎瓷片划破了脑门,顺着脸淌下红红的血。 她被大力飞来的茶杯撞得踉跄,但还是借着门板稳住了身子。 “父亲。”她颔首低眉道。 姜如海大怒,咆哮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声音大到震得门梁竟抖了抖,门外的柳氏母女闻声忙回了自家院子。 到底是经了两世,见过这个暴怒的父亲最弱小的一面,阮轻湄心中并未掀起丝毫波澜。 然而正是这样淡漠的神情彻底激怒了姜如海。他的目光落到阮轻湄的换过的衣衫上,再联想到手下回禀她是跟一个野男人一起跑的,不禁更为窝火,“你,你竟如此不知廉耻!” 他劈手落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阮轻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自半边脸蔓延开来,她努力的按耐住自己想要碰那边脸的手。 她知道姜如海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想解释。因为从前世的经验来看,自己在这个父亲心中没有半点分量,无论她如何解释,他都只会固执己见。 奸夫是谁,有没有奸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打她。 外面大雨滂沱,肩上被狠狠地踹了几脚后,她像一摊烂泥似的被姜如海拖出上房,薄薄的绸缎衣服被摩擦在污泥雨水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划过额头,混着血水流下。 隐约中她好像看到月亮了,寒寂寂的月亮,月光抑或是日光下,几簇湘妃竹愈加苍翠,而她卑微如尘埃,不能反抗,更反抗不了。 直到“砰”地一声大门关上,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往她身上甩,鞭声凌厉,让人心惊胆战。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道鞭了,只觉脑子混混沉沉的,意识逐渐涣散,然挥鞭者仍未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鞭声急促,却在咚咚咚的敲门声后遽然而停,她听到那人扔下了鞭子,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而她也终于陷入了昏迷…… 却说这边姜如海离开后便坐上私人马车悄悄去了河间王府邸。 姜府的下人见老爷走了,才一个个像潜水鸭似的冒了出来。 众人看着净室的方向,那里面关着他们的二小姐,从头到尾硬是没吭一声,又倔又可怜。 可是谁也不敢去关心。 阮轻湄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她,一声一声的,带着温柔怜惜,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珍宝。 谁会这么叫她? 温热的湿手帕一点点拂过她沾着泥污的脸,她费力地睁开眼皮,入目是一双心疼的眸子。 “哥。” “傻丫头,还疼吗?” 那男子一身黑色劲装,风尘仆仆。他怜惜地看着她,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姜淮安,柳氏的长子,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前世唯一对她好的人。 第220章 回教坊司 阮轻湄得到太子府送来的消息,是在当天日暮时分。 彼时她正在邺水楼的一楼大堂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喝酒吃肉,耳朵里各种有用无用的消息如风声般掠过。 一个商贩打扮的男子突然进了邺水楼,将手上的一张字条放在阮轻湄的桌子上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阮轻湄仰头喝酒的动作顿住,她诧异地看了一眼那个商贩离开的背影,然后才将目光落到桌子上。 她伸手拿起字条展开,一瞬间看到上面熟悉的字体,她心中悸动,差点咬到舌尖。 是那个人的字…… 上面只有寥寥数句话——圣旨已下,需坐镇幽州,战事结束后方可回京。 阮轻湄的视线掠过这些字,眼前仿佛能看见那个人身姿笔挺、端坐在案牍前执笔蘸墨的样子。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了一个疑问。 上次湖州一别,他们不是已经闹掰了吗?她本来已经做好了求到贺长俞跟前、或被他冷漠拒绝、或被百般刁难的准备,可似乎事情并没有往这个方向发展的打算。 他为什么要特地告诉她这个消息,还是让人不远万里送了亲笔书信过来。 至于吗? 她并没有想太久,用了晚饭,便起身上楼回了房间。 今日是元宵节,正月十五。 等过了十五,她便要去教坊司值班。 原本打算一走了之,教坊司也跟她没什么关系了,可是这几天她仔细想了一下。 她不能就这么拍拍屁股走掉。 她代替萧纯的身份在京都中的诸多行事,都是落入了天子耳目的,若被有心人借此生事,萧家很有可能会落下一个欺君的罪名。 她必须把所有事情都做好善后。 元宵节阮轻湄没有去萧府,当晚她就待在自己房间里,倚着窗户喝酒。 虽说之前在码头白氏说的那些话入了她的耳,但她也并不打算非要去萧家挤一个身份。 把关系把控在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尺度内,就很好。 最后阮轻湄一个人喝醉了,次日前往教坊司报到时,差点误了时辰。 去到教坊司后,阮轻湄做的第一件事是向徐老汇报陆青禾的死。 她半真半假地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掩去了一些奇怪的、连她自己也想不通的地方。 陆青禾是病死的。 徐老闻言,少不得惊讶,但看得出来他对阮轻湄的话是相信的。 “尸体现如今在何处?”徐老问道。 阮轻湄没有过多思考,垂首恭敬地回道:“因为不清楚是什么病,保险起见,下官将遗体火化了,骨灰送到了陆青禾在扬州的老家,只是家里如今唏嘘,什么人都没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让人根本联想不到会是假话。 徐老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上报户部的。” 从徐老处离开,阮轻湄去了舞苑的办事厅。 这里如今她最大,董明珠见了她,虽然心中仍有不甘,但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司正大人”。 阮轻湄内心对董明珠这号人的印象早已经模糊不清,她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去到了自己的办公的书房收拾东西、准备上课。 不一会儿,关于“陆青禾在回乡访亲途中病逝”的讣告便已经传遍了整个教坊司。 众人里无论是教员还是伶人,皆不敢相信。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毕竟大家现如今对于陆青禾的印象,还是小年夜的朝宴上那惊鸿一舞,千里江山。 “啧啧啧,本以为陆青禾这个赔钱货在花司正的的手里终于要再次翻身了,谁知道突然出了这档子事!” “是啊!病死的,听着都多戏剧啊!” “要我说,人哪,这有时候就是没那个荣华富贵的命!” …… 教坊司内一片唏嘘之声。 “花、花老师……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一节舞艺课结束后,锦鸢、素殊还有十归这三个小姑娘忧心忡忡地走到了阮轻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旁人与陆青禾接触不多,但她们不一样,因此感受便愈发深切一些,也就更加不愿相信。 在三人期盼的目光中,阮轻湄停顿了许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真的,讣告都发出来了还能有假吗?” “怎么会突然这样?” “对啊,青禾姐走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 三人的面色都有掩不住的哀伤。 阮轻湄理解,但她很明显不想再提这件事,所以便没有说话。 三个人也看出了阮轻湄的心情不好,“那花老师,我们先去上课了。” “去吧。”阮轻湄点了点头,说道。 她只身立在空荡荡的舞房里,四面都是磨得光滑平整的镜子。 阮轻湄盯着某个方向,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发起呆来。 她原本打算离开京都后,便赶去东羌的。 陆青禾中的是忘灵蛊,那一定和东羌有关系,所以她想要查明真相,就必须去到东羌。 不过话说回来,上次的那伙黑衣人劫了一具假的尸体回去,这么久了,居然没有任何异动。 想到此,她的脑海里突然划过了什么猜疑,很快,让她抓不住的同时,又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不对! 那伙人不可能这么久都没有动静的!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花司正?你要请假?” 教坊司教员登记处,一名身穿水青色官服的妇人诧异地看向来人。 “是的,有一些急事需要处理。” “可你这才刚当值……”登记处的女官面色有些犹疑,“而且你这一请就是六日之久,这不合规矩啊。” 从京都到玄真观,她快马加鞭赶回去也得三日,还不算到了观里可能会遇到的未知事情,六日已经是最快来说了。 “劳烦大人通融一下。”她面色恳切。 女官:“嗐,花司正,不是我不通融,主要是您乃一苑之司正,请假的时间又太久,你需得上报给徐老那边,否则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若是去找徐老,不一定能轻易蒙混过去。 阮轻湄这么想,面上含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大人。” 第221章 捧阮骊歌 阮轻湄刚回到听云小楼,便看到了在院中一处亭子里喝茶的一道背影。 深青色的披风,绣有海棠花的图案,乌黑的长发挽着堕马髻,垂在脑后,发髻只用寥寥几根素簪子别着。 有些狐疑,她缓缓走近。 “姑娘是……?” 那女子听见脚步声,放下茶盏,起身绕过石凳面向阮轻湄,“花老师,多日不见,不至于连学生的背影都认不出了吧?” 阮轻湄的眉头轻轻皱起,面色丝毫不加掩饰地冷了下来。 “阮骊歌?呵,你这是换了风格?变聪明了?” 听着她话语里浓浓的嘲讽之意,阮骊歌险些把一口银牙咬碎! 但眼下迫于情势,她不得不强颜欢笑道:“老师说笑了,学生一直都是偏爱淡雅的款式。” 阮轻湄却是一眼就戳破了她内心的小九九,“你这是……在学玉玲珑?” 她极为肯定又掺杂着几分不屑的语气让阮骊歌气急败坏。 一身淡雅打扮的阮骊歌咬着下唇,泫然欲泣,“老师何故如此讥讽,学生都说了,一向偏爱素雅。” 阮轻湄懒得跟她逢场作戏,“谁是你老师?你是谁学生?别乱叫。” “听老师这话里的意思,莫不是还不曾知晓?”阮骊歌故作惊讶地轻声问道。 阮轻湄捏了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你想说什么?有话直说。” 阮骊歌倒也没再跟她绕弯子,“是这样啊,徐老已经将我指到花司正的名下了。从今以后,海棠便是司正您的学生了,我教您一声老师,也是合情合理不是吗?” 阮轻湄睁大了瞳孔,“你说什么?” “老师若不信,大可以亲自去问徐老,看看我说的,可否有……” 阮骊歌话没说完,因为在她刚说到一半时,阮轻湄便已经迅速转身离开了听云小楼,往修雅苑的方向去。 “司正大人,北院的海棠姑娘方才去找我,说您将她指到了我的名下?” 得了允许进到修雅苑后,阮轻湄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出了声,她的语气有些急切。 徐老正蹲在一片花花草草前浇水,察觉到阮轻湄的情绪不对劲儿,不由转身看向她,“你不愿意?” 这么说,便相当于已然承认了确有其事。 阮轻湄正了正神色,“的确不愿意。” “为什么?”徐老不解地问道。 阮轻湄想了想,她和阮骊歌的那些恩怨自然是不能说,但又不能太糊弄徐老。 “没眼缘。我不喜欢她。”如此也并不算说谎。 徐老沉吟了一下,随后又转回身去浇花了。一边浇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花司学啊……我将阮海棠指到你名下,也是有考量的。” “因为陆青禾的事?” “你还是聪明的。咱们媚香坊需要一个能担当大任的艺妓,从前这个人是玉玲珑,后来玉玲珑出了事,本来换成陆青禾那丫头也可以,但偏偏陆青禾也出了事……” 阮轻湄心中已然明白,但还是想劝,“司学大人,您为什么以为此人就非得阮海棠不可呢?” 徐司正听见这句话,再次回头看向她。 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问道:“你有推荐的人?” 此刻阮轻湄的脑海里确实涌现了一个小姑娘的脸,“我名下的一个学生,叫锦鸢,心性非常,而且很有天赋。” 徐老闻言,却是想也不想地摇头,“那太小了,才十四岁吧,不行不行。” 阮轻湄的千言万语突然哽在喉里,“司学……” “花司正啊,够了!你还不明白吗?年龄只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什么,你心里不会真的一点数都没有吧?” 阮轻湄面色复杂,“大人是说,阮海棠背后的永安侯府?” 徐老“哼”了一声,“看来你还是心里有点数的。” “不就是不合眼缘吗,这种小事情,忍忍就过去了!你是老师,她归到你名下,还不是你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 阮轻湄垂着眸子,神色低沉,“可是比起这些,我更烦每天都看到那张脸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对于她说的话,徐老不以为意。 他“呵呵”地笑了两声,“你啊,还是小孩子心性!这样好吧,你答应了此时,我便允你一个要求,如何?” 阮轻湄刚想摇头说“此事没有商量”,但是猛然间反应过来徐老话里的内容后,愣了一下。 “允我一个要求?” 徐老见她煞有介事的模样,乐了,“你还真有事求我?说吧,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都能答应你。” “我要请假。”阮轻湄正色说。 徐老点了点头,“请假嘛,小事,你要请多久?” “十天。” 原本六天是紧赶慢赶的时限,不过现如今都谈到这个份上了,她不多给自己要几天时间,都对不起自己! 阮轻湄心里想道。 徐老则是僵在了原地,良久他才站起来,回身看向阮轻湄,“十天?” “你成亲去啊?”徐老疑惑着自语,“我没听说萧家最近有喜事临门啊……” 阮轻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您这思绪也太发散了。” “不是成亲,那你干嘛要请这么久的假?” 阮轻湄顿了顿,编不出合适的理由便放弃了,“只是有一些私事。” 见她不想说,徐老咂了咂嘴,“行吧。” “您……答应了?” “本来没这么容易答应的,但这不是交易嘛。”他一脸无可奈何地说道。 阮轻湄乐了,突然发觉这个老头也挺有趣的。 然而下一秒。 “不过你要给我保证,必须把阮海棠捧成第二个玉玲珑那么红!” “我不仅要把她收在自己名下,还要把她捧红?”阮轻湄咽了咽口水,不太能接收地确认道。 徐老反问她,“你不愿意?” 仿佛只要她敢说句“不愿意”,这老头就能毫不犹豫地驳了她请假的事。 阮轻湄皮笑肉不笑,“我愿意。” 徐老点了点头,“那就好。行了,你去吧,我这儿也不需要你!” 阮轻湄福了个身,转身离开。 第222章 师兄落白 阮轻湄刚出修雅苑,便看到在苑外特意侯着她的阮骊歌。 一袭深青色衣裙,袅袅婷婷。 见她出来了,且脸上没有什么好神色,阮骊歌反而笑眼迎了上去,“老师这是确认无误了吧?” 阮轻湄瞥了她一眼,“只要你别作妖,我会把你捧成花魁的。” “老师何出此言?学生一向本分得很。”她如此这般说着,眼角眉梢却是带着得意洋洋的笑。 阮轻湄懒得再继续搭理,转身便要走。 “老师这是要去哪儿?”见她离开的方向不是去往听云小楼,而是大门的方向,阮骊歌不由忙出声问道。 想着自己如今是这女人的老师,阮轻湄心中纵使有万般不耐也勉强压了下来,“我请了假,最近几日都不在教坊司。” 阮轻湄能压着性子告诉她这些,已经是极限了,阮骊歌内心对此非常清楚,因此她也没有再自讨没趣地问具体的事,只道:“不知老师何日归来?” 阮轻湄抬手捏了捏太阳穴,“不确定。” “学生只是想提醒老师,每年岁初的金缕节庆都定在二月上旬末,那可是顶顶重要的日子,老师千万莫要忘了。”阮骊歌微微笑着说道。 “金缕节庆?”阮轻湄想了想,仿佛之前有在书房的一本工作册子上看到过。 说是庆祝,其实是媚香坊和平欢坊的两坊之争。 “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丢下这么一句话,她便匆匆离开了教坊司。 三日后,一匹快马赶到了玄真观所在的山脚下,马蹄扬起一阵烟尘。 一路所至,见到了不少流民失所的战乱景象,心中难免发沉。 阮轻湄幕离遮面,身轻如燕地下了马,便火速赶往山上去。 “此乃玄真观!外人……师,师姐?!” 原本见一身着烟灰色裙衫的女子匆匆闯入,守门弟子正要呵斥,却陡然见那女子掀开了遮面的幕离。 弟子吓了一跳,也惊讶极了,愣神间,阮轻湄便已经快步走远了。 他忙去禀报师父。 阮轻湄直接去的寒冰洞,看到洞内的两具尸首完好无损地在冰棺里躺着,阮轻湄奔波一路始终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也是,这里可是玄真观,满天下都绝不会找到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到底是她多虑了。 “师父!?” 回身的一瞬,猛然看见洞口站着的男子。一身白衣,气质淡漠疏冷,仿佛遗世独立的上仙。 她九岁刚上山那年师父就是这个样子,如今她十八岁,师父还是这个样子,岁月仿佛在他的脸上留不下任何痕迹。 洞门口,玄真观主的整张脸都藏在阳光的背面。 他冲面前的徒弟微微颔了首,声音淡漠中带着惯常的虚无缥缈,“既然回来了,就多待几天罢。” 阮轻湄下意识地便拒绝道:“多谢师父美意,只是我就不多留了……” “你带回来的那姑娘,她的死因,也不想知道了吗?” 她陡然怔住,有些愣神还有些诧异,“您知道些什么?” “碰巧见过罢了。” 阮轻湄咽了咽发干的喉咙,“倘若师父知道些什么,还请告知弟子。” “不急,你一路奔波,先好好休息一晚。” 她此刻心中仿佛有一百只猫爪在用力地挠啊挠,但却只能规规矩矩地出声答应下。 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对于师父的脾性,还是有了解的。他说出来的话,绝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那弟子就先行告退了。”她俯身行了一个礼,退出了寒冰洞。 离开后的阮轻湄自然是回自己的住处。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门外的长廊上看到端坐着擦剑的沈落白。 他穿着玄色劲装,高眉深目。几年未见,当初的少年已经张开了,棱角分明的侧颜比之某位太子殿下那样的绝色都丝毫不遑多让。 可是阮轻湄的眼底只有冷漠,比平时更深更浓的冷漠,甚至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沈落白便已经察觉到了来人。 脚步声猝然停下,许久未动,他也察觉到了,收起拭剑的锦帕,合上剑鞘,起身走向她。 “阮阮,守门的弟子说你回来了,我就来看看你。” 男子身形高大修长,眉眼带着干净明朗的笑意,像是久别多年的故人再次重逢。 阮轻湄丝毫没有被美色蛊惑,毫不怜惜地推开了挡在面前的沈落白,推门进了屋子。 沈落白低头,抬手碰了碰左胸膛的位置,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地笑意,丝毫不在意她的冷脸,跟了进去。 阮轻湄双手扶着门板,将人堵在门外,“我要休息了。” 她面色很冷很淡,几乎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 沈落白闻言,却是直接执住了她的一只手,侧身强硬地挤了进去。 顺便抬脚把门关上。 阮轻湄一时不妨,让他钻了空子,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沈落白会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瞪着他的同时,气得身子微微发抖。 “多久了?”他突然没头没尾地朗声问道。 “什么?” 沈落白笑着抬手,屈起的指节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我问你多久没见了。” “你的爪子不想要了是吗?”阮轻湄现在已经不在意他说什么了,心头只有涌上来并且压不住的怒气。 “你若是喜欢,便舍了这双手给你出气,又有何不可呢?” 他的声音实在又干净又邈远,可偏偏说出来的话像是让人一拳打在棉花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上沈落白就变成了这样,怎么都使不上劲儿。 就算她再愤怒再生气,他都能笑着四两拨千斤地化解。 这也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此时此刻,阮轻湄心里的苦涩早已大过了愤怒,她内心累极疲极,不想说话,径直走到厅中的太师椅上坐下。 往太师椅背上一靠,眼皮便几乎难以自制地耷拉了下来。 “若是在外面太累,就回来。回观里,我照顾你,怎么样?”沈落白走到她身旁坐下,而后轻声问道。 第223章 查明死因 阮轻湄没睁眼,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嗤,“不怎么样。” “你如果没别的事了,就请离开。”她冷冰冰地说道。 沈落白盯着她,“我不想走。” 阮轻湄闭着的眼睛因此睁开,她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道:“行,那你留在这儿,我走。” 沈落白指尖轻轻捏住了她的手腕,拉住了她,面上的笑意散开了几分,“阮阮,那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原本阮轻湄还可以忍着自己的情绪,但是沈落白这句话一说出来,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戳到了肺管子。 她毫不留情地甩开了沈落白的手,甚至用上了几分内力。 “现在,知道答案了吗?” 眼神很冷,声音更冷。 沈落白的眼里终究裹上了一层落寞之色,“对不起。阮阮,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能让死了的人再活过来吗?” “阮阮!” 沈落白喝住了他,抿唇之际似乎是要说什么,最终沉默了半晌,只是问道:“你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在意师姐是假,替人遮掩才是真吧?” 阮轻湄愣住,“遮掩?” 她甚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嘲讽地笑出了声,“我替谁遮掩,又要遮掩什么?” “半月前你来到观中,是一名男子抱你来的。” “这才多久,你莫不是已经变了心?” 他接连追问,神色也辨不出是喜是怒。 阮轻湄低头看向坐在椅子上同样仰头看她的沈落白,内心第一次浮现了些许恶心。 “我变没变心,何时变的心,与你又有何干?别叫我阮阮,我听着恶心。” 扔下这句话,她才彻底转身走掉。 道观内的客房很多,她随意挑了一间,将就住下。 和衣躺在床上,双手抱在脑后,目光了无神采地看着房梁。 等明日问到了陆青禾的死因,她一定要快点离开! 这一夜,直到后半夜,阮轻湄才抵挡不住困意,渐渐熟睡了过去。 次日她醒时,已经日上三竿。 “师姐,观主让我来看看您醒了没有。若是醒了,便到前厅去用饭,观主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说。” 女弟子躬身进来说道。 阮轻湄脑袋还有些昏沉,听到这个女弟子的后一句话,却是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女弟子离开后,阮轻湄迅速穿衣洗漱,然后一路赶去了前厅。 “师父。” 她行了一个礼,抬头间看到厅内还有另一个人时,脸色顿时黑沉了下来。 沈落白清楚地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入眼底,面上却仍旧带着干净落拓的笑意,“阮阮来了。” 仿佛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阮轻湄心中也是服气,她一言未发地走到饭桌前,离沈落白最远的位置坐下,自始至终都没有搭理过他。 而沈落白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勾着唇笑了笑。 阮轻湄安安静静地用完了早饭,放下碗筷,用帕子擦了擦嘴,才抬眸看向自家一袭白衣的师父。 “我休息好了,也吃饱了。关于陆青禾的死因,师父现在可否告知与我呢?” 即便察觉到了两个弟子之间的嫌隙,玄真观主也始终是那副眉眼间皆无关风月的模样。 “那是千机线。”玄真观主缓缓说出口道。 阮轻湄愣了一下,“千机线?” “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虽然她的尸体被你用无色丝线缝合过了,但还是能看出些许蛛丝马迹。” 阮轻湄闻言,突然想到什么,“弟子不太明白,那暗中加害之人,为何非要将尸首抢夺回去呢?” “为了拿回千机线。” 说着,玄真观主缓缓从身后的置物架上取下一个小匣子,他将匣子递给了阮轻湄,“打开看看。” 怀着困惑不解的心情,阮轻湄打开了木匣,入目是一截细弱发丝,闪着银光的丝线。 只有成年人的手指那么长。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盒子里不小心落了一根蛛网。 “难道……这个,就是千机线?” 阮轻湄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只是仍旧不太敢相信。 玄真观主对她微微颔首,“费了些时日,才将这千机线从死者尸身中抽离出来。” “这线在陆青禾体内?” “不错。”玄真观主点了点头。 “阮阮有所不知,几日前,有一伙不速之客夜探玄真观,差点就要把尸体抢走了。师父也是这才注意到那尸体的异样,方才将千机线取了出来。”沈落白干净明朗的声音缓缓响起。 阮轻湄心里再厌恶他,也不至于在陆青禾的事情上发作,只是安静地听着。 所以说,这才是那些刺客这么久没有动静的原因? 他们发现了尸体是假的,并且已经来过玄真观,只是被师父挡下了。 想清楚了这些,阮轻湄心中不无庆幸。 “师父,谢谢你。”她十分真诚地看向玄真观主道。 沈落白看向她,“我也出手了,你怎么不谢我啊?” 阮轻湄直接充耳不闻。 “那那些刺客呢?没有抓到吗?”她紧接着问道。 “都是死士。”玄真观主简明扼要地回道。 “死士……对了,我上次遇到的那伙人,也是死士。” 如此一来,便不可能问出什么消息。 阮轻湄神色不免有些失落。 难道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又要断了吗? “怎么下山一趟,武功没有多少长进就算了,脑子还变笨了呢?” 不用想,这又是沈落白说的话。 阮轻湄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向他,“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对于她的愤怒,沈落白只是微微笑着说道:“你想想看,师父给你千机线是做什么?” “做什么?” “这千机线,全天下只有一个地方有。”沈落白笑吟吟地说道。 阮轻湄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哪里?” 沈落白没有故意吊着她的好奇心,直接说道:“灵犀宫。” 阮轻湄脑海里隐约有什么印象闪过,良久,她有些不解地问道:“灵犀宫不是在半年前就已经被灭门了吗?” 见她那模样分明是想起来了,沈落白点了点头,“是啊,被灭门了,可谁知道还会不会有漏网之鱼呢?” 第224章 金缕节庆 这话不假,一瞬间,阮轻湄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两年前灵犀宫因为牵扯到瑞王一案中而被朝廷出手灭门…… 她显然是已经想到了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害陆青禾?一个几乎快销声匿迹的舞姬?这不合理。” 玄真观主淡淡地喝茶,没有说话。 沈落白却道:“三年前京中盛传,教坊司的陆姑娘,有一舞倾人国之姿。” “一个是颇受器重的皇子,一个是名噪京都的舞姬。这两个人若私下有什么相交,也不足为奇吧?” “可为什么突然……”阮轻湄喃喃自语,后面的话没有说尽,眼睛微微闪烁,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因为,千里江山图?”她自语道。 朝宴之上陆青禾因为那一舞,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如不出意外,再现三年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一切的谜团似乎都清晰了。 “是我害了她吗?”阮轻湄喃喃低语,她甚至不得不怀疑,三年前陆青禾被毒毁了嗓子,是不是也同瑞王有关? 玉玲珑……难道一直都是瑞王的人? 那么,那次朝宴前夕的事故,大牢里的突然暴毙,似乎都有了解释。 “你这就要走了?” 见她起身欲要行礼,沈落白朗声问道。 阮轻湄对一身白衣的玄真观主行了礼后,侧目睨了沈落白一眼,“自然。” “是去找瑞王报仇?” 阮轻湄反唇相讥,“干你何事?难道你能帮我杀了瑞王?” “你若是同意我去,那我就去杀。” 一座道观里,两个人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谈论着刺杀当朝皇子之事,无半点敬畏之心。 而玄真观主自始至终都是对任何事情皆浑不在意的模样。 阮轻湄被他的话噎住,知道他真干得出这种事。 虽说瑞王已经被发配到了边疆,但到底还是皇子的身份。 谋害皇子,与造反无异。 “别了。你的命和瑞王的命,我都要亲自取。”她冷下脸说道。 沈落白脸上的笑意干净爽朗,“能死在阮阮手里,我这辈子,也算是无憾了。” 他总能有办法把阮轻湄堵得说不出话来。 阮轻湄气极,正要转身离开,一直没有说话的玄真观主突然出声叫住她。 “把这个带上。”他视线轻轻示意了一下桌子上的木匣。 阮轻湄诧异地眨了眨眼。 “这千机线削铁入泥,当年灵犀宫废了好一番功夫才争夺到此等神物,你随身带着,或可当做兵器。” “神物?还有这么个名头?”她心觉有些夸张。 “只是传说罢了,究竟有多神奇,怕是只有灵犀宫才知道。总之你带着,莫要张扬出去,有益无害。” 阮轻湄点了点头,双手抱拳再次行礼,“弟子知道了,师父,告辞。” 带上了匣子,她终于离开了玄真观。 此行解了一直困惑在她心头的疑问,总是不亏。 对付瑞王一事须得徐徐图之,急不得。因此下了山之后,她便回往京都。 坐在马车里,阮轻湄低头看着手里的木匣,“啪嗒”一声,很轻微的响动,将匣子再次打开。 里面照旧躺着那一截细若发丝的千机线。 她用内力缓缓将这截丝线托起,送到眼前仔细查看,也没发觉什么特别的地方。 果然,“神物”之词,定是以讹传讹的夸大之语了。 她正准备将手中这截千机放回到盒子里,掌心却突然传来刺痛,原是不小心被这千机划伤了掌心。 殷红的血丝微微渗出来一点,不是太疼,阮轻湄皱了皱眉便不曾放在心上。 然而正当她打算合上匣子时,匣子里的千机突然飞了出来,宛如有自己的意识一般飞向她的右手腕,然后绕了一圈。 等到阮轻湄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时,原本空荡荡的右手腕上赫然多了一只又细又亮的银环,衬得白嫩的手腕愈发纤细惹人怜。 她瞪着这只细银环,只觉口中唾液分泌得实在过多了。 咽了咽口水,她才试探地伸手碰了碰那只银环,这次指腹倒是并没有被擦伤。 阮轻湄又试着使劲拽了拽,扯了扯,发现即便自己使上了内力也丝毫不能将其变形,甚至也脱不下来。 “草!” 亲切地问候了一种植物后,阮轻湄终于放弃了。 她实在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想回观里问师父,但是又不想见到讨厌的人。 几经犹豫,还是决定不去管它。 反正就当是多了个镯子吧。 阮轻湄是离开教坊司后的第九天才回去的。 而这个时候,距离教坊司的金缕节庆,已经只剩了五天左右的时间。 “你可真行!说是十天就十天,一天都不带少的!” 在修雅苑,阮轻湄来徐老这里销了假后,徐老很不客气地对她说道。 阮轻湄笑道:“您这话说的,不是刚好少了一天吗?” “你再不回来,你们院里的那些小姑娘,就都要急疯了。” 坐在书桌前,徐老一边低着头翻着手里的册子,一边调侃地说道。 “就该让小姑娘们磨练磨练,越是紧急越是临危不乱,这也是一种本事,您说呢?” “好了不扯了!你也该和我说说正事,这金缕节庆,可是关系到咱们媚香坊的脸面,和以后的资源,包括这一年是不是又要在平欢坊面前被压得抬不起头!你给我认真点儿!” 阮轻湄抿唇收敛住了笑意,规规矩矩地点头道:“您说的是。” “所以,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徐老想着阮轻湄之前在朝宴上那一手可真是漂亮!比起朝宴,区区的金缕节庆应当更不在话下! “我还没想。” 突然响起的清亮女声让徐老内心的激动皆幻灭成了泡影。 他面色僵硬,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还没想好。”阮轻湄讪讪地重复道。 “那你还待在这儿干嘛?!赶紧去想啊!这件事若是办不好,你身为媚香坊的司学,以后能抬得起头吗?” “我可告诉你!那平欢坊可是听说过你的威名,此次节庆更是卯足了劲儿在准备!还不赶紧走!” 第225章 写话本子 阮轻湄灰溜溜地从修雅苑离开后,迎面就遇上了一身素衣的阮骊歌。 “听说老师终于舍得回来了,学生巴巴地便赶了过来,特地给老师请安。” 阮骊歌浅浅地笑着说道。 阮轻湄瞥了一眼她的衣着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给我奔丧的。” 阮骊歌心道:我倒是想! 她暗暗忍下脾气,语气温软地说道:“老师这是取笑学生了,坊间的姐妹们都说学生如今的打扮才不像是一个小孩。” “学生也觉得她们说的很有道理,毕竟以后学生代表的,可就是整个媚香坊了,自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 阮轻湄好笑地“啧”了一声,“好歹从前也是阮府的名门贵女,如今为了一个舞姬的身份争得头破血流,世事难料啊。” 阮骊歌不禁咬牙,凑到阮轻湄跟前小声道:“姐姐这是在嘲讽我吗?” 她退开了半步,冷声道:“自信点儿,去掉最后一个字。” 阮骊歌脸色发青宛如便秘一般,愤愤地跺了跺脚,“我自认为在媚香坊的这些日子从来没有做对不起姐姐的事,姐姐为何依旧如此争锋相对!” “我也奇怪。” “什么?”阮骊歌愣了一下。 “我也奇怪,你能安安分分这么久。”她将目光转投向了阮骊歌,“我开门见山地问了,你是不是一直在憋着什么坏呢?” 毕竟她九岁之前的那些日子,以及十六岁那年回到阮府后,这个妹妹可一直都是笑里藏刀。 对着阮轻湄锐利得仿佛要把人看穿的视线,阮骊歌身体几乎不受控制地一直往后退。 她当然知道阮轻湄为什么会这么问,以及话语里暗含的深意。 可是关于那些,她脑海里的记忆一直都很破碎。只知道姐妹二人从小就不对付,以及阮父对她这个小女儿自始至终都更加偏爱。 “父亲不喜欢你,我又有什么办法?你为什么把错都怪到我一个人身上!这对我公平吗?!” 阮骊歌半含愤怒半含委屈地反诘道。 阮轻湄莫名其妙被吼了一通,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内容后,神色有些一言难尽地皱了眉。 “阮骊歌,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至于这么装模作样吗?倒还不如以前直爽。” 阮轻湄的无心之语,却让阮骊歌暗暗心惊胆战。 阮骊歌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下来,一副不懂的模样,“你在胡说什么?” 阮轻湄见此,只当是她戏瘾上来了,轻嗤了一声,也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直接问起了正事。 “关于金缕节庆,你自己应该有些想法甚至已经开始准备了吧?毕竟,你可不是那种会把全部依托放在我身上的人。”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提前有准备。” 阮骊歌丝毫不遮掩地说,末了又道:“不过,我还是很期待老师的想法。毕竟众所周知,朝宴之上陆青禾跳的千里江山图,乃是学艺于老师您。” “马屁拍的再多我也想不出来什么好点子。”阮轻湄凉凉道。 阮轻湄愣了一下,不太能接受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没想过金缕节庆的事儿。”她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丝毫不在意阮骊歌满面的怒不可遏。 “说说你的想法吧,我听听。”她又道。 阮骊歌愤愤地冷哼了一声,“我就该想到,怎么可能靠你!” 她咂了咂嘴,没有反驳,只是催促道:“说吧,我赶时间。” 阮骊歌气死了,但又不能给老师甩脸子,闷声回道:“我想用歌舞剧的形式。” “歌舞剧……是何物?” 闻言,阮骊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得意洋洋并且掺杂着鄙夷的神情,再开口,语气里都多了几分优越感。 “简单来说,就是用唱歌跳舞的方式讲述一段故事,是指将器乐、戏剧、话本、舞蹈、舞台美术等融为一体的综合性艺术。” 阮轻湄一向聪慧,虽然阮骊歌用的辞藻总是给她一种怪怪的感觉,但她还是很容易地便理解了。 “提议不错。”她淡淡说道。 阮骊歌倒是第一次被她这样夸,心里有种很复杂的感觉,像是得意但更多的又像是欢喜。 于是她继续兴致勃勃地同阮轻湄讲她早已编好的剧本。 “毁在话本。”听完,阮轻湄依旧是淡淡地说道。 阮骊歌的脸色再次难看地如同便秘一般。 她愤愤地大吼道:“你懂什么?!” “我不懂,那你就照这个本子演,到时候若是出了差错,你全责可以吧?” 她话语平淡,却让阮骊歌的内心虚了几分。 阮骊歌纵有不甘也全都被无可奈何取代了,“那你说该怎么办!” “明天我把改好的本子给你。”留下这么一句话后,阮轻湄便不想再多待了,回了听云小楼。 阮骊歌最近出奇地有自知之明,得了她的准话,此刻自然不会再纠缠。 回到听云小楼,已经是傍晚,她简单地用完了晚膳,便将自己一个人锁在了书房。 案牍上是摊开的宣纸,旁边是研好的墨。 她没写过话本,只是单纯听不下去阮骊歌那个傻白甜女主升级打怪的玛丽苏故事。 什么垃圾玩意儿。 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她便开始落笔。 …… 次日一早,过了用早膳的时间后,阮骊歌便急急地赶来了听云小楼。 “学生给师父请安。”她像模像样地行了一个礼。 对于她干什么来的,阮轻湄心知肚明,指尖点了点桌面上搁着的一沓宣纸,推了过去。 阮骊歌拿过那些印满墨迹的宣纸,心情很复杂。 她希望阮轻湄能拿出点靠谱的东西,但又觉得不可能,一晚上的时间,这个素来以不通文墨着称的姐姐又能写出什么好东西?不过是笑话罢了。 心里百转千回,面儿上,阮骊歌则是始终带着浅浅地笑意,仔细地看手上的本子。 起初阮骊歌是漫不经心的,甚至那副仔细的模样也是她装出来的,但是越往后看,她不知不觉中便愈加专注,甚至连神色都变得更为庄重了。 翻完最后一页纸的时候,阮骊歌感觉到自己的眼前有些模糊,像是罩了雾蒙蒙的一层水珠。 第226章 女饰男角 她的思绪从故事中抽离出来,意识到自己居然看阮轻湄写的东西看哭了,羞恼之下忙垂着睫毛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才抬起头来。 然而阮轻湄并不在前厅里,此刻正蹲在前院的一处药圃前锄草。 那人不知何时便已经出了前厅,而她读得太入迷,竟全然没有发现。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阮轻湄仍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将手上刚拔下的杂草扔到一旁,方才转身看她,“本子觉得如何?” 阮骊歌轻哼了一声,“勉勉强强罢了。” 说完,停顿了一会儿,她有些踌躇地问阮轻湄,“这本子真的是你自己写的吗?” 阮轻湄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你这话说的,既然都勉勉强强了,还怀疑是别人替我写的,有意思。” “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说的!”阮骊歌忙摇头否认道,只是躲闪的眼神足见心虚。 阮轻湄鼻端发出一声轻嗤,也懒得再纠缠,“如果没问题的话,就抓紧时间排练,关于本子里的提到的舞曲,我顺便给你们演示一遍。” “老师,我有一个疑问。”见她话头转到了正事上,阮骊歌忙出声道。 “说。” “这个本子里,男主角的戏份是不是有点太多了?”阮骊歌小心翼翼地问道。 毕竟她肯定是要出演女主的,可是她刚才看了,故事里男主角的戏份明显都要比女主重了。 谁料阮轻湄听了她的问题后,面色丝毫未变,甚至点了点头,“对,我安排的。” 阮骊歌眉眼微蹙,“不删一点吗?” “不删。”她想都没想地回道。 “可这是不是有点喧宾夺主了?老师,你难道忘了吗?你可是答应过徐老要倾力捧我的!到时候戏演完了,观众们谈论最多的反倒成了一个男助演,这是什么道理?” 阮骊歌十分严肃且认真地说道。 这可不是小事,也不知道阮轻湄脑子里怎么想的!不过,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说服阮轻湄将男主的戏减少! 阮骊歌心里的小九九百转千回,阮轻湄回身瞥了她一眼,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后,反问:“谁告诉你我要找男人演段无忧这个角色的?” 阮骊歌愣住,“你,什么意思?” 她起身,走上前来细细地打量着阮骊歌的眉眼五官,“我写出来就是让你演的啊,小傻瓜。” “你要让我演一个男人!?!”阮骊歌震惊了,一瞬间甚至吓得花容失色。 “你没听错,就是让你演。那一首忘灵的曲子,也是由你来弹奏。” 阮骊歌面色难看,“老师,我承认段无忧这个角色的确很有魅力!可他是一个男人啊!我怎么能演一个男人?转性吗?!我的好姐姐,你确定这不是玩我吗?” “你自己看着办,我也并非要逼你演,你若不愿意,我便让锦鸢来演这个角色。”阮轻湄淡淡道。 “锦鸢?那个小丫头?” 阮轻湄道:“她古琴弹得还不错。” “可那样的话她戏份就会比我重。”阮骊歌试图提醒她一个事实。 “我之前就说了,让你自己选。是你,不愿意选段无忧这个角色的。” 阮骊歌听这语气,知道阮轻湄决定了的主意是不会再变了的,眉宇间颇有些凝重。 那沓稿子就在她手上,她沉默不语了一阵。 低头再次翻看起那沓稿子,上面的墨迹工整,字迹秀丽中别有一份慵懒在内,但是丝毫不妨碍其赏心悦目。 阮骊歌看的不是字,是故事。 她实在爱极了这个故事,段无忧这个角色被塑造得也是极为出色的,甚至她自己一生所求,不过也就是一个“段无忧”罢了。 “好,我演!”她像是用尽了极大的力气,决定道。 熟料她说完这句话后,已经一心在拾掇药田的阮轻湄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后回首冲她嫣然笑道:“你还在考虑啊?啧,晚了。” 她说的是实话。 阮骊歌愣了,一时间内心竟升起几分恼怒甚至是慌张来,“你……什么意思?” “我之前允许你自己选,你不愿意。现在,晚了。就这个意思。” 她微微笑着说道。 阮骊歌:“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草率!这么大的事,我肯定要考虑考虑!怎么可能立刻就决定下来!” “时间不等人。”阮轻湄说。 阮骊歌气得简直要跺脚,“我不管!我就要演这个角色!你把锦鸢那丫头叫过来!那丫头怎么可能愿意演一个男人!” 阮轻湄没和她争嘴,神色淡淡地差人将锦鸢叫了过来。 “老师?”看着院里的两个人,锦鸢一头雾水。 特别是北院的海棠姑娘还一脸怒气地瞪着她。 她倒是不惧,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和懵逼。 阮轻湄看见她的那一瞬,眼睛突然亮了亮。 原本她只是想着,若是阮骊歌不愿意演男主,由锦鸢来演的话应该不至于不合适。 但是如今诧然见了这张脸,这身风姿,她突然觉得应该没有人比锦鸢更适合演段无忧这个角色了。 有些人天生就是为角色而生的,不需要做什么,只站在那里,就仿佛是从戏里走出来的。 “就你了。”她说。 锦鸢和阮骊歌俱是一愣,锦鸢是懵逼,阮骊歌是不敢置信。 不敢置信阮轻湄居然这么独断专行! 阮骊歌已经不知不觉改变了心态,从最开始的不想演,到现在争着想演这个角色,也不嫌弃这个角色是男子了。 但是阮轻湄说晚了就是晚了。 她没有理会阮骊歌变得很臭的脸色,只是径自看向锦鸢,抽了阮骊歌手中的话本递给锦鸢,“你先看看。” 那稿子有十几张,锦鸢看得很快,但是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有认真浏览的。 她看完之后,长久地没有出声,竟像是失声了一般。 “老师……这是金缕节庆咱们坊里要表演的东西吗?” 她一向聪慧,看到了那里面的唱词还有一些故事情节之外的批注后,便想到了定是与金缕节庆有关。 阮轻湄点了点头,“正是。我想让你演段无忧,你觉得如何?” 第227章 平欢花魁 锦鸢看过了本子,除了剧情以外,她知道段无忧在故事中是有一段奏乐的表演,掂量了一下自己应该能把古琴弹好以后,她点了点头,“学生自然是愿意的!” 她不是没有想到自己身为女子要演一个男子有何不妥。 只是在她看来,和角色本身的魅力相比,性别之分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而在她点头之后,阮骊歌几乎是瞬间就尖叫了起来,“不行!” 她瞪着眼睛看向阮轻湄,“你这是徇私舞弊!公报私仇!我要告诉徐司学去!治你个欺上瞒下、言行相诡的罪名!” 阮轻湄对她的威胁丝毫不放在心上,“方才我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你想做什么就去,不用特地告诉我。” 她浑然一副虱子多了不痒的态度,阮骊歌又气又急,转身就要去修雅苑。 “等一下!” 锦鸢突然出声。 不止是阮骊歌,就连阮轻湄也微微有些诧异地看向了她。 “怎么了?”阮轻湄问道。 “老师,我想问一下,海棠姑娘是也想要演这个角色吗?” 她到底不想给老师惹上麻烦,而且还是和她有关的,便多问了一句。 不待阮轻湄出声,阮骊歌却是已经迫不及待地出声道:“当然!无奈老师偏心你罢了。” 她气哼哼地说道。 锦鸢冷声道:“海棠姑娘可不要什么话都乱说。” “我有没有乱说,老师自己心里清楚。” 阮轻湄只是笑,也不搭理她。 “你想要这个角色,那我们就公平点竞争,我又不是不答应。” “你愿意让给我?”阮骊歌惊讶了。 锦鸢拧着眉,“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的是‘让’了?我说的是公平竞争。” 阮骊歌笑了笑,“好啊,怎么个公平竞争?” 她心里很不以为然,这姑娘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且又是南院的。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诗文礼节,能竞争得过她? 她心里想着,面上的愉悦之色更甚。 “我们石头剪刀布,谁赢谁演这个角色。”锦鸢一本正色地回道。 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后,阮骊歌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石头剪刀布?你,你认真的?” 锦鸢点了点头,“对啊,又公平又省时间,不好吗?” 阮骊歌:好你nn个der! 她正想说什么,一旁笑眯眯看戏的阮轻湄直接抬手制止了她。 “本司正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够公平。来吧,一局定胜负!” 她都以司正自居了,阮骊歌纵使有一肚子反对的话也只好咽下,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 这个石头剪刀布的方法虽然有些儿戏,但总不至于她运气就那么差吧。 抱着这种心理,阮骊歌看了一眼面前的锦鸢,在阮轻湄一声令下之后,颤颤巍巍地出了剪刀。 而另一边,好巧不巧,锦鸢出的是石头。 “这tm太草率了!!!”阮骊歌脏话都直接爆了出来。 太草率!太儿戏!怎么能这样就定下了!那可是角色!角色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别想反悔。” 阮轻湄不咸不淡地斜睨了她一眼,随后将剧本一人一半递给两人手上,“今天之内分别把这个稿子誊抄五份,应该差不多就够用了。” 阮骊歌正在愤愤然,陡然听到这个吩咐,更是怒不可遏,“五份?这么多?手都要抄断了吧!” “就你话多!”阮轻湄堵了她一句,随后继续不咸不淡地说道:“就这么定了。现在叫上所有媚香坊的姑娘,我们去勾栏院。” “老师,突然去哪儿干什么?”锦鸢问道。 阮骊歌看了她一眼,眸中的敌意丝毫不加掩饰,“傻,当然是试戏了!” “试戏?”陡然听到陌生的词汇,诧异得锦鸢都忘了计较阮骊歌的污言秽语。 阮轻湄脚步顿了顿,“这个词儿不错,你想的?” 这个问题本就不好回答,再加上阮骊歌如今正在气头上,“关你什么事!” 阮轻湄贴了个冷脸,也不以为意。 领着媚香坊内的众多姑娘,浩浩荡荡地去了勾栏院。 所谓勾栏院,就是四面围起来的院子,楼宇颇高,都是唱曲儿听戏之类的所在,到了夜晚,甚至还能看到摇骰子的庄家。 说白了,就是一座包含了吃喝嫖赌各种玩法的大型声色场所。 位于教坊司正中,隔开了媚香和平欢两坊。 此刻正是白天,勾栏院几乎处于完全歇业状态,媚香坊这边的动静这么大,自然也引起了平欢坊里姑娘们的注意。 不乏有好奇所以过来瞧个一二的,但也只是远远地瞧着。 阮轻湄也没管,大喇喇地拿着话本开始同坊内的姑娘交代试戏的事情。 阮骊歌:“你不差人把平欢坊的人赶走吗?若是泄露了出去,她们定然就早有防备了!” 阮轻湄只是笑,不以为意地说道:“隔着这么远,听不见。” 她是真的没放在心上。 阮骊歌:“听不见也能看啊,你当人近视不成?” 阮轻湄愣了一下,“近视……为何物?” 阮骊歌沉默了良久,“总之你真的不管管吗?” 她们正说话间。 那边远远的聚着平欢坊女子的亭子外突然有一人停下脚步。 也是一女子,一身橘黄在满目萧条的冬日里极为亮眼。 阮轻湄的眼睛能夜间视物,看清那女子的相貌更是轻而易举。 “啧,这教坊司果然名不虚传,遍地都是美人儿。”她语带调侃地说了一句,但对那女子美貌的夸赞却是不假。 阮骊歌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亏你在教坊司也呆了这么久,居然连平欢坊的花魁公孙楚都不认识!” “你不许对老师这个态度!”一旁的锦鸢有些看不下去,或者说她是早就看不下去了,一直忍到现在才发作。 这个海棠姑娘对老师言语中不仅毫无半分尊敬,还常常含鄙夷之态,她以为她是谁啊!? 阮骊歌“切”了一声,懒得跟这小丫头片子计较,见阮轻湄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那座亭子的方向看,不由出声,“你看什么呢?这么久?” “她听得见。” 阮轻湄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第228章 仗剑天下 东尧国,邺城。 光耀夺目的红日高悬在天幕,七月热气蒸腾,浓绿的树荫中,几只夏蝉竭力嘶鸣。 天气毒热难耐,却依旧阻挡不住百姓们对围观迎亲队伍的热情。 只见泥灰色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数名脚夫抬着一辆五彩细绸环绕的朱红色花轿。周遭喜庆的乐声绕梁不绝,花钱一把又一把地被洒向人群,百姓们哄抢一片。 今日是沈家相公迎娶姜尚书幺女的大喜之日,众人捡钱之余不免议论一番。 “要说这沈家相公也真是捡了大运,明明是个穷酸文人,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高门权贵,你说这样的好事儿咋没让我们遇到呢?” “穷酸文人又如何?架不住人姜家小姐喜欢不是?再说了,你想有那种好运,也得先有像人家那样俊俏的脸!不然怎么勾得住千金小姐?” 另一个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不屑道:“就阮轻湄那种乡野里养出来的悍妇,即便认了我姜家的祖先,骨子里仍是粗俗至极,也配称千金小姐?” 这人百姓们认得,是半月前调戏姜家二小姐不成,反被人家追着大半个街胖揍了一顿的姜家表公子。 众人见他脑袋上仍包着的白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表公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二小姐就好的很,长得漂亮又没半点架子,之前我家鸡跑出去了,还是二小姐帮我撵回来的呢!” “对啊对啊!我家的猪也是!” “还有我家的狗也是!” 百姓们议论纷纷,然而被议论的主人坐在偌大的花轿里却懵圈了。 她能说,她自然老死后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嫁人的时候吗?她这是……重生了?! 阮轻湄的头上还罩着大红的盖头,她犹疑着用自己白嫩如水葱的手指挑开了盖头。恰逢一阵风过,借着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新郎装的俊逸男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沈知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沈知言。 想当年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动心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她的嫡姐姜朱清从中说和,以及她父亲有意结亲,这门婚事筹备的很顺利。顺利到她以为自己是整个东尧国最最幸福的姑娘,父亲慈爱,同父异母的嫡姐温良友善,连亲事,都是许配给爱情。 可成亲以后她才知道,沈知言根本就不爱她。在她被以姜家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之前,沈知言一心一意爱慕的都是她的嫡姐姜朱清。只是姜朱清已与皇太子定有婚约,父亲姜如海又不愿放弃沈知言这个好苗子,便将她许配给他。 事实证明,姜父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数年,沈知言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竟一步一步坐到了当朝宰辅的位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后来姜家垮台,也是沈知言拉了一把。不仅尽心安置岳父岳母,还将大姨子接到了府中,专意为其筑了一座价值万金的芳菲阁,就连她自己都心生艳羡。 年少时的喜欢终于在沈知言的冷遇和嫡姐时不时在她跟前晃悠显摆中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却总是被沈知言已对其官声不好为由给拒了。她算是想明白了,沈知言就是想囚禁她,好报少年时所受的奚落之仇。 可她阮轻湄从不是那种轻易服输之人,越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就越要过好给对方看看。一不小心,就玩成了整个东尧的女首富。 这开挂的人生,啧啧。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虎皮褥上,听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欢欢喜喜地预备养一千个面首时,沈知言居然以女嫁从夫为名,将她名下的产业全都收归到了自己名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福没享过?这么大岁数,也没啥可活的了,既如此,一杯毒酒,跟沈知言同归于尽。 然后,她就重生了。(ps.生命可贵,请勿模仿。)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阮轻湄却在发愁如何逃婚。 上辈子就那样将就过去了,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至于嫁人?谁爱嫁谁嫁。沈知言那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白眼狼,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期许给恶心地透透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仗剑天下的女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逍遥自在,岂不比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绣阁舒坦多了? 不过想这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到了沈家,只听喜婆高唱了一句:“落轿——”,阮轻湄便明显感觉到花轿被放了下来。 “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喜婆又唱了一声,便来至轿门前,欲扶新娘下轿,然而久久不见女子的手伸出。 喜婆疑惑,便挨着轿门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仍不见动静。 做这一行多年,也便有了些经验,见此情况,喜婆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拉开轿门一看,果然! “新娘子不见了!”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内,喜婆大叫出声。 偌大的沈家前院儿一时间鸦雀无声,敲锣打鼓的停了,就连跟亲的百姓切切私语声都没了。所有人都是一惊,且目光皆聚集于轿门。脚夫们更是惊了,毕竟他们抬的时候,这花轿的重量可不像是没坐人! “这是逃婚了?”有人议论。 “怎么可能,姜家小姐和沈家相公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逃婚?”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第229章 宝贝良驹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上辈子就那样了,这辈子已知结局,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 眼看着距离逐渐被拉进,以及身后之人伪装出的温柔面孔,阮轻湄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她眼尖地瞧见了两臂之远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的毛板栗。 阮轻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她抄起簸箕便往后一撒,沈知言骑术本就不好,如此一来,顿时便听见人仰马翻之声。 沈知言摸着摔痛的髋骨,素来温柔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一丝阴鸷,却又在姜父追上来后瞬间收敛了下去。 “给我捉住那个孽女!” 姜父愤怒地大吼一声,随后的姜家侍卫都齐声应“是”。 此时的阮轻湄已跑出了很远,但也架不住身后一群常年练武的侍卫死追。 她以及计划过了,今日是绝对不能会姜家的,又要甩掉这些人,她必须出城,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晚上。 思量好之后,她一面拼命狂奔,一面四下打量,也不知是老天怜惜亦或是什么,她居然在一个赌场门口看到了一匹马! 其主人拉着缰绳,似乎是要交给赌场的小厮牵去马棚拴着。 “刘二,小爷这匹马可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来的,你可一定要给我看好,听到没?”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认真地叮嘱道,显然十分看重这匹爱马。 被唤作刘二的小厮一脸谄媚道:“太子爷放心,您来了这么多次,咱什么时候让您糟心过?” “那就好。” 东尧国的皇太子名叫萧文景,他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刘二,岂料一片红色如一阵旋风般自他眼前掠过,再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宝贝良驹便被人给夺了去。 那女子策马而去,一袭火红色嫁衣凌乱,再看看她身后的一大堆人马,萧文景知道了,这女子原是在逃命。 虽不想多管闲事,可那马他实在喜爱,那女子拿去了八成是还不回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 只见他不顾身后小厮担惊受怕的呼喊,纵身一跃,稳稳地踩上了马鞍,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前身贴着阮轻湄而坐。 抢了别人的马本就理亏,未曾想对方还有这一手。阮轻湄几乎瞬间就判定了形势,仅凭她那三角猫的功夫,她打不过他。 “好汉,大哥!那啥,您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抢你的马,我……” “少废话,出城吗?”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阮轻湄怔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出城!” 她说完,萧文景便从她的手中抢过了缰绳,而对方的纵马技术也显然比她好上很多,不一会,便将追兵远远地甩掉了。 两人一马,朝着出城的方向稳稳奔去。 追击的私卫们未曾见过皇太子的样貌,都以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二小姐的相好,便调出一人回去禀报老爷,剩余的人分路包抄。 再说另一边,二人很快就出了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身轻如燕般下了马。正当她欲抱拳道谢时,陡然间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俊美是再俊美不过的,甚至比沈知言还要更胜一筹,只是…… “陛下!” 许是前世受那个铁血君王的荼毒太深,阮轻湄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便失声尖叫道。 萧文景闻言挑眉道:“你见过这么年轻俊悄的陛下?” 阮轻湄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是当皇太子时的萧文景。 眼前人落拓不羁,自有一股风流潇洒,与数年后那个冷酷决绝的铁血君王在气质上便是截然不同。 回想起前世,阮轻湄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位也是个可怜的主儿啊! “谢太子殿下相救。”收起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阮轻湄冲萧文景抱拳行礼道。 “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我等俗人见之难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还是未来的皇帝? “得了,看你这样子是逃婚吧?今日城中只姜尚书家的幺女出嫁,你便是?本殿下听闻姜姑娘痴心那人久矣,怎会中途逃婚?” 骑在马上的少年分析了一会,“唔”了一声,又道:“小爷我也不想打听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既已出了城,那我便走了。” 阮轻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殿下,如今朝中表面祥和,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还望殿下多加留意……还有,万万要小心河间王一党。” 她言辞恳切,萧文景却不以为然,只觉这女子说话实为怪异,“知道了。”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打马而去。 阮轻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山洞口疏落的绿叶上,因是七月,夜里下雨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微沁。 翌日醒来时已过巳初,但雨仍未停,天灰蒙蒙的,阴云掩映中偶然漏下些许日光。 阮轻湄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将嫁衣外头罩的一层薄纱取下,叠了几层,勉强能遮住些雨水,便往头上一撑,娇小的身子霎时冲进雨幕,向进城的方向奔去。 没办法,她的小丫鬟闭月还在姜家,上辈子闭月对她忠心耿耿,却在她嫁入沈家的第四年就教姜竹清害死了,那时沈知言才刚把她那嫡姐接进府。 这辈子,她怎么着也要保那丫鬟一世无虞。 进城后,阮轻湄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换了些银子,重新置换了身行头,买了把伞,然后又冲进食肆里吃了碗热面,还买了几个饼子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怀里。 她公然逃婚,这般回去,定有好一番罪受的,她得提前做点准备。 第230章 给她加戏 “什么?” “她听得见我们说话。”阮轻湄眸色不浓不淡,重复解释了一遍,随后缓缓收回目光。 “她?公孙楚?!”阮骊歌语气带着几分好笑地问出声,显然是不信。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呢? 阮轻湄也懒得多说,遂闭了嘴。 而因为公孙楚的到来,不论是媚香坊还是平欢坊的女子,皆将好奇的目光投了过去。 “老师,公孙楚怎来了?她也是来看热闹的吗?”锦鸢好奇又不解地问道。 阮轻湄摇了摇头,嘴角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她是来赶人的。” 果然,在阮轻湄话落没多久,那些聚在不远处一座四角凉亭里的平欢坊姑娘皆纷纷作鸟兽散。 最后的最后,一直侧对着她们的公孙楚缓缓转过身来,对着阮轻湄她们所在的方向盈盈一拜,随后才转身离去。 “啧,有意思。”阮轻湄笑说道。 阮骊歌则是一脸的不以为然,“装模作样罢了。” 阮轻湄下意识地回了句,“你深谙其道。” “你!”阮骊歌气极,偏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能对自己的老师做出什么无力的举动,因此最终只是愤愤然地甩了甩袖子。 “热闹呢,都看完了,接下来我们加紧时间试戏罢!” 阮轻湄高声招呼道。 选角进行地很顺利,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在傍晚到来之前,话本里所有的角色都已经定好了人选。 勾栏院里西楼的最高一层是荒废了好久的杂物间,阮轻湄让人粗略地把杂物间整理了一下,理出一大片空地后,便让众人在这里排练了。 因为时间赶得紧,就连晚饭也是让厨房送上来。 “我先给你画个男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锦鸢的眉眼后,说道。 其她人先在一起看本子对词,阮轻湄拉着锦鸢在另一个角落,手法娴熟地给她上妆。 她除了寻常的上妆手法之外,还稍稍加了一点易容术进去,最后出来的效果也更加灵动自然。 “这!”有人率先惊叫出了声。 沉迷于背词记剧本的众位姑娘们因这一声惊叫纷纷随着那人的目光看了过去,看过去的那一瞬间皆是一模一样的呆滞。 “你是……锦鸢吗?” 语气里有震惊、有惊艳、更有不可置信。 因为如果非要仔细比照的话,那的确是锦鸢的脸,但此刻豆蔻年华的女子青丝挽起、束上发冠,宛然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那是锦鸢,但她们更愿意相信那是锦鸢孪生的兄弟。 呜呜呜,爱情刚刚萌芽就被残忍地掐灭了! “锦鸢!你好飒啊!我都快爱上你了!”一个平日里关系与她较为亲近的女子一脸星星眼地走过来,泪眼汪汪地说道。 有了第一个人,更多的姑娘们不管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都纷纷凑了上来,甚者还试图伸手摸摸那张脸是不是真的。 相较之下阮骊歌还算是镇定,不过也只是相较而言。 她来自另一个世界,稀奇古怪到足以以假乱真的化妆术见得多了去了,但是她绝不会料到阮轻湄也会这些东西,而且技术还如此高超。 她想,即便是到了她那个世界,这手化妆技术,也绝对是全世界都数一数二的。 早知道阮轻湄的化妆技术这么过关,当初她就不应该纠结考虑以至于白白错失了段无忧的角色! 简直是越想越亏!越想越后悔! “词都背好了吗?”阮轻湄出声询问道。 众人都点了点头,“都记得差不多了!” 此刻她们看向花灼老师的眼睛也是星星眼,无一人内心不在想着如何让花灼老师给自己画一个美美的妆面。 阮轻湄轻而易举就看出来了她们内心所想,有些好笑地说道:“你们的妆容按正常来就行,完全可以上台之前画。锦鸢是因为我想让他提前熟悉一下角色身份。这几天包括一直到正式演出,她都得带着这个妆。” “哇!” 有人羡慕地惊叫出声。 此时众人的目光几乎都关注在了锦鸢身上,一旁被忽视了个彻底的阮骊歌心中难免愤懑不平。 明明她才是花魁,明明她才应该是被众人的目光所围绕的那个人。 阮骊歌不说话,只沉默地待在角落,目光幽怨又复杂地盯着阮轻湄,仿佛要把她的脸生生盯出个窟窿来。 这目光如此强烈且炽热,阮轻湄如果察觉不到那就见鬼了。 但她偏偏什么都没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 神色泰然无比地指挥众人排练。 窗外,月光悄悄升到了正中,排练的众人也禁不住困意上涌,疲惫起来,纷纷打着哈欠。 但却没有一人抱怨,也没有一人闹脾气,原因只在于这话本实在写得太好了,便是念上一百遍、一千遍,也像是初次捧读一样。 “今日就暂且先练到这里,大家先回去休息罢,明日我们便将话本中所提到的舞曲教给你们。” 阮轻湄简略地交代完,便挥手让众人都散了。 等到了最后,她出声叫住阮骊歌,“你等一下。” 阮骊歌神色怏怏地转身,“干嘛?” 她一方面是真的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自己被抢了风头的不满。 阮轻湄从袖中抽出了叠好的两层宣纸,仅有两指宽,递给她。 “这是……?”阮骊歌迟疑着,并没有立刻接过。 “给你和锦鸢加的戏,她的那份我已经给她了。”阮轻湄的语气里丝毫未觉有什么不妥,大喇喇地说道。 闻言,阮骊歌面色没有悲也没有喜地接过了,然而拿到手里展开,仔细看完了之后,她才神色几经变化。 如阮轻湄所说,这的确是给她和锦鸢加的一场戏,这一幕里的角色只有她和锦鸢,是他们两个人的对手戏…… 但是,她一向精明着,又怎会看不出因为这一场戏,她的角色是再次得到了巨大的升华的。 因那一句词儿,就会扭转观众们的讨论对象。 怎么说呢,总之,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金缕节庆结束后,她所扮演的这个角色的热度,一定会比男主高。 第231章 庆伊始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问道,眼眶有些湿,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感动的。 “加戏。”阮轻湄懒得多说,只回了两个字儿给她。 阮骊歌:“哼!你别以为我会感激你,我还不知道你吗?定时担心徐老时候问责,你纠结之下,才不情不愿地加了这出戏的!你心里,可希望你那小徒弟能抢尽了我的风头吧!” 阮轻湄听着她得意洋洋的话,没忍住把白眼都翻了出来。 “嗯嗯嗯嗯,就是这个意思!你若是不乐意演就把本子还我。” “谁说我不乐意了?凭什么还你,这是我应得的!”阮骊歌像是捧着一件宝贝一样将那两页纸牢牢地捧在怀里。 阮轻湄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再加上实在困得不行,打了一个哈欠眼泪都冒了出来。 “你爱咋地咋地,没人管你。” 扔下这么一句话,她便转身离开了阁楼。 阮骊歌看着她的背影,身形久久未动。 这些日子,媚香坊的众位姑娘皆一心忙于排练他们的歌舞剧,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金缕节庆那一天。 二月初十。 每年金缕节庆的流程都一样。 先是由教坊司广发金缕羽,邀请京师内的文人名士,男女皆有。 他们手中的金缕羽就是节庆的彩头,由持有金缕羽的人自行决定是将这彩头送与两坊中的哪一个。 最后判定胜负,则是由金缕羽的数目多寡决定。 “怎么办啊,我好紧张!”后台的准备间里,有媚香坊的小姑娘捂着胸口,声线微微颤抖地说道。 这其中有不少姑娘年龄尚小,根本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紧张也是在所难免。 “你不紧张。”陪同她们等待在后台的阮轻湄闻言,淡淡说道。 那姑娘瑟瑟地看了阮轻湄一眼,“花老师,我紧张的,你看,我浑身都在发抖。” “你那不是紧张,是冷的。”阮轻湄说。 随后,她递了一件披风给那姑娘。 因为演出需要,她们穿的都是单薄的戏服,为了跳舞美观更是做了许多镂空设计。 如今这春寒料峭的,不冻得瑟瑟发抖才怪呢。 果然,那姑娘披上披风,捂上手炉后,果然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了。 “都自信点。”她安抚地说着。 “是啊,老师一个一个把我们画得这么美,我们还有这么好的剧本,再加上这些日子昼夜不分的排练,有什么好怕的呢?”锦鸢笑眯眯地说道。 她这番话还挺有鼓舞性的,大家紧张的心情明显都放松了不少。 “锦鸢姐姐说的对,没什么好怕的!” 不知不觉,众人都已经纷纷开始称呼锦鸢一声“姐姐”了,即便她的年纪比着其中一些人还要小。 对此,捂着手炉在一旁放空思绪的阮骊歌见了,奇怪的,心中竟没有了以往那般的嫉妒和愤愤不平,甚至情绪自始至终都没有起什么太大的波澜。 她想,应该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角色一会儿在台上一定被任何人都抢不了风头的缘故吧。 嗯,一定是这样! 后台的准备间里,媚香坊的姑娘们此刻每个人心中思绪可能不同,但是心境都是出奇一致地平静。 因为她们相信那个人。 台上,平欢坊所表演的是有名的昆剧《桃花扇》,经典自然是经典的。 公孙楚所扮演的李香君,那身段、那唱腔,都让观者如痴如醉,便说是李香君再世也毫不为过,可见是下了狠功夫的。 唯一有点瑕疵的,是男主侯方域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场,教坊司内不容易找到适合出演的男子,这也算是情有可原,能够理解。 因此,今年金缕节庆上的这出《桃花扇》实际上是稍微修改过的,但是观者们太过于沉醉其中,以至于整出戏看完了,才刚刚发现这一点。 戏唱完,平欢坊众位姑娘齐齐俯身行礼,随后缓缓谢幕。 “好!” 期间,听众席上有人大声喝彩,也不乏许多名士低声交谈公孙楚姑娘所演的李香君是如何的动人。 那谈论的语气,显然是对公孙姑娘早已心向往之。 “得此佳人,一生无憾矣。”有人略带惋惜地感叹。 众人们也都能理解,因为公孙姑娘可不是轻易谁都会见的。 就在低低的议论声中,勾栏院的演出台上,报幕的嬷嬷高声唱道:“诸位,接下来乃是媚香坊众位姑娘表演的歌舞剧——《忘灵》。” “什么?!” “歌舞剧是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说过!”在一片质疑声中,许多人纷纷蹙起眉头。 “我听说媚香坊这段日子可是晦气得很呢。” “这传闻啊,我也听过。传得煞有其事的样子!” 有略微孤陋寡闻的不禁好奇,“什么传闻?快与我等说说!” “自然是和玉玲珑的事情有关,这媚香坊接连死了两个花魁般的人物,可不是晦气吗?” “是啊,估计眼下的媚香坊,一个能挑大梁的女子都找不出来了。” 大家说着,只见舞台上被人迅速地搬放着什么东西。 花木扶疏,假山柳树,布景是画上去的,但是足以以假乱真,一些小物件则是实物摆放。 接着,便看到数名身着绣纹精美戏服的女子款款上了台。 “我怎么觉得,这媚香坊的女子,竟要比平欢坊的女子更漂亮一些?”有人小声地说道。 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谁知此言一出,引得了许多人的纷纷附和。 众人都不由安静了下来,专心观看表演。 在这一个半时辰的时间里,在座的所有文人名士们总算了解了什么是歌舞剧。 这绝对是文娱界的又一创新,甚至比起数月前在朝宴上文明的水墨舞都不遑多让。 大家看的很投入,当锦鸢一身男装上场时,没有一人怀疑这个翩翩公子的女儿身,都以为是哪里请来的俊俏郎君。 直到有当初朝宴在场的一位文士惊讶出声,众人才知道,这“男子”原来就是之前在朝宴上跳水墨舞的另一位姑娘。 “原来是个姑娘!”众人震惊之下,表情竟有些微微的扭曲。 同样震惊的还有平欢坊的众人。 第232章 公子与狐 平欢坊的众人此刻也坐在专门的观众席里,公孙楚目光微闪地看着台上弹奏古琴的“男子”,有些出神。 直到身边一个姑娘语带惊诧地摇了摇她的胳膊,“阿楚!阿楚!你听到他们说的了吗?扮段无忧的那个,居然是个女子!” 公孙楚飘远的神思被这一句话唤了回来,她有些愣,“什么?” “段无忧!是媚香坊那个名叫锦鸢的姑娘演的!”那女子重复道,神色间颇有些惋惜。 “锦鸢……是那个在朝宴上与陆青禾一同跳出了千里江山图的姑娘?” “是啊!真可惜,她为什么就是个女子啊,嗐!”那姑娘点着头叹息。 公孙楚的神色再次飘回到台上,喃喃自语道:“我心之所向的,只是段无忧罢了。至于是谁扮演的他这个角色,并不重要。” 她声音轻轻缓缓,带着一股认真的柔情。 正当大家都在讨论着段无忧这个角色的时候,也有不少人满心满眼看的却是其他的小角色,因为他们从那些小角色里,似乎看到了某一刻的自己。 而让大家谈论最多的,除了段无忧之外,自然就是阮骊歌所扮演的小狐狸。 …… “我早已决定这一生不论怎样也要活下来再见你一面。” “可惜我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了,不行了。”小狐狸说。 一袭白衣的琴师缓缓站起来,如星辰般神采奕奕的眸子蕴积着温柔的笑,“下辈子一起吧,我这副皮囊比你的还要恶臭不堪的。” 舞台上响起了一片喧天的乐声——唢呐一吹,不是大喜就是大悲。 “正对,下辈子罢。那时我们都像婴儿那么干净。”小狐狸说。 于是她们站起来,向藕花深处走去。此时台上奏起《忘灵》的琴音,她们大笑着,欢呼着。两三只的狗,也在四处吠了起来。 太阳缓缓西斜,她们的影子消失在藕花深处。 翌日天刚亮,人们在藕花田里发现了两具尸首——白衣公子抱着他的狐狸…… 幕布谢下,仍有人沉浸在剧情里无法自拔。 “像……婴儿那么干净。”有人喃喃出声,语气里包含着惶惑。 而教坊司的女子们许多人不知不觉中便流下了眼泪,或许是想到了自身。 而那一句,“我早已决定这一生无论怎样也要活下来再见你一面”更是触及了太多了的内心深处。 这乱世中,死亡比活着容易,有太多人选择活下去,不过是为了一个值得的人。 而也有太多人,终其一生,浑浑噩噩,都始终不曾遇见那个值得的人。 观众席寂静了好久,好久。 不知是在那一刻,突然响起了某一个人单薄的喝彩声,随后一波接着一波的喝彩声不绝于耳,热烈的气氛像是要把整个勾栏院都冲破。 三日后。 “海棠姐姐,你那个忘灵舞我学了好几天了,老是被人嘲笑跳得不美,你帮我看看哪些地方需要改进的,好不好嘛海棠姐姐?” 都已经好几天了,金缕节庆的余温还没有过去,时不时就有一个小姑娘跑过来缠着阮骊歌指导。 阮骊歌丝毫不显得不耐烦,认真且细心地看完了小姑娘的舞,帮她点出了几个不够好的地方。 “谢谢海棠姐姐!对了,我听说海棠姐姐这几日门庭若市,来登门拜访的贵客简直都要从咱们媚香坊排到京城外了!”小姑娘打趣着说道。 此言不假,甚至几乎没有夸张。 阮骊歌的脸红了红,“哪有。” “嘿嘿嘿,我知道!虽然拜访者络绎不绝,甚至捧了天下珍宝来求见,但是海棠姐姐也只见了永安侯世子一人!”小姑娘语气中的打趣之意更甚。 阮骊歌的脸色更红了,“你个小丫头!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呢!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匆匆忙忙地转身离去,刚巧碰上了正匆匆忙忙往修雅苑方向去的锦鸢。 两人既然碰见了,难免要停下来彼此行礼打招呼。 “锦鸢,你最近可是大忙人,我想见你一面都不容易啊。”阮骊歌阴阳怪气地说道,话语里别有深意。 说罢,她还特意将视线轻移,瞥了一眼远远尾随在后面的两个小姑娘。 锦鸢颇有些头疼,语气硬邦邦地回怼道:“再忙也不及海棠姑娘。” “我听说平欢坊的公孙姑娘这几日经常来找你一同切磋琴艺。”阮骊歌回道。 锦鸢怒了,“我有急事,你再阴阳怪气地拦着我信不信我揍你!” “你这会儿不应该和公孙姑娘一同游湖吗?能有什么急事?”阮骊歌丝毫没有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反倒追问地更加厉害。 锦鸢气得捏紧了拳头,“你胡说什么?明明是陪同锦衣卫的陆大人!只不过公孙姑娘也在罢了!” 阮骊歌笑了笑,听见了也权当没听见。她扭头看了一眼修雅苑的方向,“如果我没记错,老师此刻是在修雅苑吧。” “你说的急事,和老师有关?” “关你什么事!”锦鸢说罢,也不想再多和阮骊歌纠缠,径直便要往修雅苑的方向去。 阮骊歌笑了笑,“我也是老师的学生,老师的事自然也就是我的事,怎么能说与我没有关系呢?” 她说着,便直接毫不避嫌地跟了上去。 锦鸢赶不走又甩不掉她,再加上心里确有急事,也只能任由她跟着。 到了修雅苑。 阮轻湄刚从修雅苑出来,便看到一前一后赶来的两个人,气氛颇有些诡异…… “你们这是?” “老师,我有事和你说。”锦鸢看了身侧的阮骊歌一眼,随后将视线转到阮轻湄身上,正色道。 阮轻湄点了点头,随后看向阮骊歌,“那你呢?” 阮骊歌面上的笑容非常规矩,“老师的事就是我的事。” 阮轻湄怎么可能看不出阮骊歌心中的那些小九九,无非就是想要听墙脚罢了。 至于目的,可能纯粹是为了恶心她。 她叹了一口气,“这样啊,那你的事也就我的事咯?” 阮骊歌不解她为何要如此问,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 第233章 进宫行医 “那么,卫衔也可以是我的咯?” 她猝不及防问出来的一句话差点让阮骊歌气死,“你说什么?” “不是你说的吗?”阮轻湄眨了眨眼,无辜地反问。 “你想得美!卫小侯爷才不可能看得上你呢!”阮骊歌也不装了,实在是被气狠了,装不下去。 她的反应完全在阮轻湄的预料当中,“所以,你现在还想听我们说话吗?” 阮骊歌被问了个哑口无言,跺了跺脚,愤愤地转身离开了。 阮轻湄这才看向锦鸢,“说吧,什么事?” 锦鸢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人注意后,才道:“我听锦衣卫的陆大人提起的,说是当今圣上得了怪病。” 阮轻湄的瞳孔下意识放大,“你说什么?” “圣上得了怪病,宫中的御医们都看过了,皆是没有半点法子。” “如今国战在即,陛下却出了这种事?”阮轻湄诧异地低声问道。 实在是事发突然,太难令人相信。 锦鸢点头道:“是啊,正是因为国战在即,朝中才不能大肆宣扬寻医之事。那陆大人一副无意透露给我们样子,实际上准时早已算计好的。” 阮轻湄看她面庞虽青涩,一言一行却皆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禁来了兴趣,“仔细说说看。” “众所周知,教坊司乃消息最灵通之地,而一些颇有名气的舞姬因接触的贵人更多,自然手中掌握的消息更加灵通,这些消息中,说不准也有一些隐世名医的下落。” “陆大人这是希望我们听了消息,能暗中联系知道的名医。”锦鸢娓娓道来。 阮轻湄笑了,“所以你就来找了我?” “是啊,别人不知道,但是我还有素殊和十归,我们都知道青禾姐的嗓子是老师您治好的,我便想着这机会难得,总该知会老师您一声。至于去或者不去,老师自行决定便好。” 说实话,阮轻湄心中此刻竟有点犹豫。 她素来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再加上家国大义什么,她也看得淡极,她不该犹豫才是。 “那锦衣卫的陆大人可有透露若是医不好有什么后果吗?” “说了,不过不是后果。陆大人说,即便医不好,圣上也会赐黄金百两,以示抚恤。” 阮轻湄一听,得,原本想自己把自己劝退来着,谁知道就算治不好还能拿到一百两黄金?! “那……如果治好了呢?”她拧着眉颇为纠结地问道。 若是治好的赏赐不够吸引人,她也能借此把自己劝退不是吗? “陆大人说了,陛下金口玉言,若是治好了,便赐免死金牌一块。” “免死金牌?”阮轻湄确实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锦鸢说起这个眸中也带了几分艳羡,“是啊,据说,那可是跟随过陛下出生入死的两朝元老,才有资格获得的赏赐。” “老师,你到底去不去啊?” “去!”阮轻湄丝毫不再有犹豫地说道。 就算她自己不用,她也能将这枚免死金牌转送给萧家,如此,也算填了她心中的几分亏欠。 “锦衣卫的陆大人没说怎么进宫?” 锦鸢忙点了点头,“说了的!进宫很简单,只要去锦衣卫指挥司,向陆大人说明来意便可。” “好,我知道了。” 当天傍晚,阮轻湄没有掩人耳目,离开教坊司后便径直去了锦衣卫指挥司。 “我有要事特来拜见陆大人。”她对守门的两个卫兵说道。 许是指挥使陆大人提早便吩咐过什么,那两个卫兵只是简单地对阮轻湄进行了一番搜身之后,便把人放了进去。 有百户领着她去往书房。 阮轻湄到了书房之后,发现来的还不止她一个人。 书房里,有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明显上了年纪的老者。 那中年男子一身锦衣卫的官服,不用多说,自然是指挥使大人。 阮轻湄看见那身飞鱼服,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半年前。 她第一次遇见贺长俞那天,也是一行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中人在奉命搜查着什么人,最后那些锦衣卫都死了。 现在来想,当时要搜查的人,应该就是贺长俞了。 所以……锦衣卫里,多是禹王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民女拜见指挥使大人。” 陆指挥使有些讶异地瞥了她一眼。 他认得眼前女子,“你是教坊司的花司学?萧家的二小姐?” 毕竟是在陛下面前露过脸的人,他身为锦衣卫统领,自然留意过此人。 “正是民女。”阮轻湄规规矩矩地回道。 陆指挥使有些狐疑地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原本听手下人来报,说门外有人点名要求见他,他还以为是因为陛下中毒一事闻讯前来的医者,不过眼下看来,应该不是了。 “民女乃是听闻宫中一事,特来自荐。” 陆指挥使手中的茶盏“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下。 “你是为宫中一事前来?” 本想问她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一消息,但是稍微一想,这位毕竟是教坊司的司学,从教坊司的舞姬那里得知到消息也是不足为奇。 “正是。”阮轻湄回道。 “你……会医术?”陆指挥使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产生好久的疑问。 阮轻湄波澜不惊地笑了笑,“若是不会,民女又怎敢斗胆来自荐呢?” 陆指挥使实在还是不相信,他看了一眼另一侧的老者,随后才将目光放在阮轻湄身上,“花司学,这位老先生也是为宫中之事前来的。” 阮轻湄点了点头,“民女进门时闻到老先生一身的药香味,便猜到了。” “所以,你的年龄……”陆指挥使顿了顿,“事关陛下龙体,可万万不能儿戏。” 他言下之意阮轻湄不是听不出来,她也早料到会被人质疑医术。 “民女知道,但是陛下之所以会广招天下医者,不正是因为太医院的御医已经束手无策了吗?” “是这个道理,可是……” “陆大人,民女也只是想为国事尽一点绵薄之力罢了。”阮轻湄正色说道,语气恭敬但更多的是诚挚。 第234章 民女有言 她一身忠肝义胆的模样不禁让陆指挥使微微动容。 “唉,罢了。你年纪虽小,但却能有这份为国分忧的心,陛下一定也会很欣慰的。” 他冲阮轻湄招了招手,“你便同这位先生一同入宫吧,只在一旁看着便好。” 阮轻湄俯身行礼,“民女谨记陆大人嘱咐。” 反正说再多他们也不会信,还不如闭嘴做事。 有宫内的总管带着他们乘马车前往皇宫。 那老者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快到皇宫时,才睁开眼打量阮轻湄。 “你是医者?” 阮轻湄礼节性地笑了笑,“略懂一些医术罢了。晚辈惶恐,自知应是担不起这‘师者’二字的。” 那老者见她还算谦顺有礼,满意地点了点头,“咱们同乘一辆马车前往宫里,也算是有缘。我姓黄,你叫我一声黄老便好。” “黄老。”她恭恭敬敬地称呼道,心中却是微微诧异。 姓黄的医者? 据她所知,京城中有一名医,在民间颇有声望,便是姓黄。 只是稍稍诧异了一瞬,便有宫里的人提醒他们皇宫到了,需得下车步行。 下了车,在宣武门下被侍卫搜了身,阮轻湄才跟在黄老身后一同前往当今圣上的寝殿。 “启禀陛下,又有两位医者前来觐见——” 尖而细的太监嗓音高高响起,阮轻湄垂目视着眼前的琉璃地砖,内心无波无澜。 寝殿内门窗都关得很严实,除了地龙,炭火也烧得很旺。 阮轻湄刚一踏进殿门,就被这股热气逼得生生顿住脚步。 那引路的太监有些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姑娘有事吗?” 阮轻湄讪讪地笑着摇头,跟着引路太监走了进去。 寝殿里除了侍奉的太监宫女、除了刚进来的她和黄老,还有许多御医打扮已经平民装束的男子聚在一起,面色或沉重或戚戚。 殿内的沉闷气氛肃穆地让人心里发慌。 阮轻湄微微抬起眼睫,隔着纱帐,大致能瞥见一个人躺在床榻上,身上改了数层棉被。 那人定时当今圣上无疑。 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她便迅速地垂下目光,心中已然有了些许思量但始终默不作声。 寝殿里还有侍疾皇后娘娘,在见到阮轻湄的那一刻,秀丽的眉尖不由轻轻蹙起,“怎么还有个小姑娘?谁带进来的?这不是儿戏吗!” “回皇后娘娘的话,是锦衣卫的陆大人特许民女进宫为陛下的病情分忧。” “笑话!你一个小姑娘,能分什么忧?” 皇后娘娘的气度自然是雍容华贵,只是言辞之间难免冷厉刻薄了些。 阮轻湄沉默着,暂时没说话。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是。” 阮轻湄应了一声,随后规规矩矩地抬起头来。 皇后看她的时候,她自然也避不开看到了皇后娘娘。 不得不说,皇后娘娘长得极美。那眉眼之中,隐约还有几分贺长俞的影子。 “啊,我记得你。”皇后突然出声道,“前些日子的朝宴上,你可是在陛下面前露了好大的脸。你叫……叫……” “启禀皇后娘娘,民女名叫萧纯。” “对,萧纯。”皇后一副终于想起来的模样,顿了顿,又问:“你不是教坊司的人吗?怎么又变成医者了?” “民女只是略通一些一些医术罢了。”阮轻湄回道。 皇后冷笑了一声,“略通?既是略通,便敢来替陛下看诊了?” 阮轻湄一噎,顿了顿才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民女自幼跟随一江湖方士所学,多为偏门左道,对正统医术确是略通。” 皇后是知道萧家二小姐失散多年才被找回来的事情,因此对阮轻湄所说并没有怀疑,只是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你倒是实诚。” 阮轻湄没有立刻说话。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皇后在认出了她的身份后便对她有一股莫名的敌意。 “行了,本宫也不为难你。那你就看看吧,若是不懂装懂,给陛下胡乱用药,本宫定会严加治你的罪。” “是。”阮轻湄颔了颔首,内心倒是并没有因皇后近似于恐吓的话语而起什么波澜。 她走上榻前,掀开纱帐,看到了皇帝的面色。 双目紧闭,嘴唇发青、脸色发白,显然是冷极。 与她之前心中所猜测并无二致。 她又用手帕执起皇帝垂在床侧的手腕,指腹微微动了动。 注意到什么后,她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 原本只是猜测,现如今,她心里有十成把握可以肯定了。 “可看出什么了?”皇后问道。 阮轻湄俯身行礼,声音谦恭,“民女不敢妄言,还是请其他的前辈们看看再说。” 众人本也不抱什么希望,听到她这番话,只当是小姑娘娘家家,脸皮薄,看不出名堂还不好意思承认。 皇后显然也是如此认为的。 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伸手招来黄老,“黄先生,您来看看。” 黄老行了礼,“草民惶恐,万万担不起娘娘一声‘先生’。” “不过是繁文缛节罢了,先生不必太过在意。” 黄老走近榻前,先是替皇帝诊了手腕上的脉象,眉头拧得愈加深了,顿了好久,他起身伸手翻了翻皇帝的眼皮舌苔等等,眉头依旧拧得能夹死蚊子。 “不应该啊……”他喃喃自语。 “先生可是看出什么了?”皇后有些紧张地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草民惭愧,观陛下的面色还有脉象皆是再正常不过,实在瞧不出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身体冷若冰窖。” “御医们也都是如此说。”皇后叹了一口气,随后看向跪在地上的黄老,“先生请起来吧,这也不怪你们。” “每人赐一百两黄金以示抚恤,下去吧。” 众人正要纷纷告退之际,阮轻湄犹豫了一下还是忙站了出来。 “皇后娘娘,对上陛下的病症,民女有一些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诧异地挑眉看了她一眼,“你有办法?” 目光中的狐疑显然是不信。 阮轻湄低下头,语气谦恭地回道:“回皇后娘娘,只是一些猜测罢了。” 第235章 红了脸颊 当天晚上阮轻湄就急急地去找萧文景了,彼时烛火摇曳,少年在烛光下温习书本,他已经通过了会试,明年春天就要参加殿试。 阮轻湄来时气势汹汹,可一见到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脚步便不由得放轻了。 连那些阮轻湄本以为能很顺利说出口的话也突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了。 还是萧文景先放下了书,抬头笑着问阮轻湄怎么了。 阮轻湄从小就浑,连阮轻湄自己也十分有自知之明,可喉咙里的那些话怎么都蹦不出来,阮轻湄气急,却又不愿意这么放弃,于是便一副壮烈赴死的表情扑倒了萧文景,并且在他的嘴巴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阮轻湄见哥哥嫂嫂就是这样,所以心里盘算着如此便有了夫妻之实。 他萧文景一向君子,总不能赖账吧? 阮轻湄暗自为阮轻湄的小聪明沾沾自喜时,没发现萧文景一开始震惊的表情已经慢慢变了,他突然翻身把阮轻湄压下,开始猛烈的回咬阮轻湄,一双手不安分地在阮轻湄身上游移。 阮轻湄不知怎么的,那一瞬间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恐惧,当即就哭了出来。 而后萧文景一脸苦笑地捂住了阮轻湄的嘴,语气无奈地说道:“兰芜姑娘,是你先来招惹阮轻湄的,怎么反倒你先哭上了?” 阮轻湄双脚乱蹬,胡乱地踢开了他,也许是屋内的碳火太旺,阮轻湄的脸有些烫。阮轻湄别开了目光,不敢看他,只是气鼓鼓地说:“反正你都亲了阮轻湄了,你得负责!” 他把阮轻湄拉了过去,摸了摸阮轻湄的头发,语气一本正经,“是兰芜姑娘先动嘴的。” 阮轻湄的脸瞬间爆红,低声嚷道:“那你还动手了呢?我不管!你就得负责!不然不是君子!” 他当时好像与阮轻湄较上了劲儿,低低地笑问:“那阮轻湄若是不负责,兰芜姑娘又当如何呢?” 阮轻湄仔细一想,阮轻湄好像确实不能把她如何,意识到这一点阮轻湄当即就慌了,小脸皱皱巴巴的,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阮轻湄不知道说什么,但阮轻湄当时的确非常伤心。 而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就在阮轻湄悲观地想着他大抵是真的不喜欢她,要不然怎么会宁愿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也不要娶她时,他突然俯下身来吻了吻阮轻湄睫毛上的泪珠。 阮轻湄登时僵在了原地。 只听他声音含笑,“怕了你了,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阿芜快别哭了,阮轻湄答应娶你就是。” 闻言,阮轻湄也顾不得他亲密的动作了,抽抽噎噎地问:“真的?” “不骗你。” 阮轻湄突然又觉得有点不甘心,“那你喜欢阮轻湄吗?” 他突然深深地望着阮轻湄,语气轻似呢喃,“阮轻湄对你,何止是喜欢。” “啥?你说啥?”奈何阮轻湄耳瞎,夜风一吹就听不清他说的话了。 “你啊!”他戳了戳阮轻湄凑近的脑袋,“待阮轻湄高中状元,便向你爹爹提亲可好?” “好啊好啊!”阮轻湄顿时欢喜不已地拍手,“那我们成亲后,你不许再喜欢别的女子!你得像现在一样,陪阮轻湄玩,陪阮轻湄去听戏,给阮轻湄买张记铺子的红豆酥!” “好。”他笑着答应。 而当时满心欢喜的阮轻湄大抵永远也想不到,暴风雨来得如此之突然。像是在一夕之间,曾经其乐融融的纪府就瞬间风雨飘摇。 阮轻湄们还没有从萧文景高中状元并被陛下重视拉着叙话一夜的喜悦中出来,就突然涌入了一伙官兵将纪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阮轻湄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只是依稀从娘亲、爹爹、还有照顾阮轻湄的嬷嬷们惊恐的神色中可以勉强辨出,大事不好了。 阮轻湄不知道阮轻湄是如何度过那一天的,阮轻湄昏了过去,醒来就在牢房里了,没有爹爹、娘亲、也没有萧文景。 关了一夜后阮轻湄就被放出去了,但阮轻湄依然没有见到娘亲,纪府的大门上已经贴了封条,四周都有官兵把手。 阮轻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依稀从百姓们的议论中理出原因。 太子行巫蛊之术欲弑君,阮轻湄爹爹被牵连其中,纪府满门抄斩,但因陛下仁慈,念其子女年幼,留之一命。 所以,阮轻湄被放出来了吗? 那阮轻湄爹爹阿娘呢?还有哥哥嫂嫂?对了!萧文景!萧文景他应该不算纪家人,怎么不见他呢? 这件在阮轻湄心中堪称天塌下来的事,可在无关人眼中,也不过是茶余饭后可以拿出来说的谈资罢了。 自那以后阮轻湄就没见到过萧文景了,阮轻湄很担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牵连了。 说来也可笑,阮轻湄当时心里没考虑往后要如何活下去,想的最多的却是萧文景的安危。 这种可笑的担心在十日后就彻底化为粉齑了,蓬头垢面的阮轻湄站在拥挤的人潮中,看向长街十里,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 他一身大红色喜袍,身姿笔挺,迎娶她的新娘。 可新娘不是阮轻湄。 今天是平宁公主和驸马爷成百年之好的日子。 那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听说,漂亮极了呢。 阮轻湄的眼睛因抄家那日哭得太厉害,出了些毛病。 此时远远地站在人群之中,也看不清那驸马爷欢不欢喜,想必是极欢喜的吧? 阮轻湄哭着在心里自言自语。 怎会不欢喜? 公主和罪臣之女,怎会不欢喜? 阮轻湄只觉精神恍惚,头痛欲裂,阮轻湄想阮轻湄是再待不下一秒的,可是又固执地不愿挪动脚步,等到目送着那人的背影彻底远去,阮轻湄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倒在地上。 阮轻湄忍不住想,今年的春寒为什么比往年的都要长些? 好冷,好冷…… 阮轻湄原以为即便没了爹娘,还有萧文景,还有他陪着阮轻湄。 可现在,连萧文景也没了。 周围人有指指点点地看向阮轻湄,可这些阮轻湄都不在意了。 第236章 前功尽弃 阮轻湄想她是不难过的,她只是生病了,生病了……睡一觉就好了。 当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处陌生的宅院里了。 天已昏暗,阮轻湄躺在牙床上,衣服被换过,原本乱糟糟的头发被梳得极柔顺,面前有两扇屏风,都是极金贵的材质。 她……这是被谁救了吗? 起初阮轻湄是这样想的,但很快阮轻湄就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冷着脸的婢女见阮轻湄醒了,什么话也没说,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一个满脸皱褶的老太监。 阮轻湄敢肯定这里的装饰摆设不是皇宫,而能在宫外拥有自己宅邸的太监,想必是极为得陛下重用的。 “这位公公,谢谢您救了轻湄。”阮轻湄颤颤巍巍地说。 而那太监只是冷脸瞅了阮轻湄一眼,慢吞吞吐出五个字:“倒是个美人。” 像是在打量案板上待宰的猪肉。 一刻钟后。 阮轻湄的惨叫声已歇,浑身青紫,那老太监哼哼唧唧地穿上衣服走了。 外面是瓢泼大雨,什么声都歇了,只有“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地声。 阮轻湄盯着墙面,双眼空洞,此时此刻,他洞房花烛,而她呢? 她呢? …… 自那天以后,阮轻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门,阮轻湄不敢死,不想死,也舍不得死。 凭什么萧文景负了她,萧文景可以美人美酒、花前月下,而她就只能受辱自尽? 然后任由尸体被像扔垃圾一样地扔出去,由野狗撕咬殆尽? 阮轻湄枯坐了三天,不饮不食。 那些丫鬟婆子们也不大管阮轻湄,或许是知道她们的主人李全德对阮轻湄的态度。 阮轻湄从床上坐了起来,重新梳妆。 敷粉、描眉、贴花钿、点唇。 铜镜里的脸国色天香,阮轻湄努力挤出了一个娇媚的笑容。 很好,很完美。 原来一个人心死如灰后可以有如此大的潜力。 阮轻湄只用了三个月,便彻底成了那老太监最宠爱的女人。 那些丫鬟婆子们对阮轻湄毕恭毕敬,她们都叫阮轻湄“轻湄夫人”。 阮轻湄不是看不到她们私下里对她的轻蔑,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阮轻湄的心里现在只装得下仇恨,是萧文景负了她。 阮轻湄活成了那些仆妇们最瞧不起也最嫉妒的模样,她们说她淫荡,说她整日里缠着主人寻欢作乐,说她这模样根本看不出以前是名门贵女。 哦,原来她以前是名门贵女啊? 阮轻湄恍惚了好久,像是记起了前世的事。 那天晚上阮轻湄近乎癫狂地笑了好久,摔碎了好几只青花瓷的碗碟。 那些仆妇们吓得不敢靠近,她们小声嘀咕说阮轻湄疯了。 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 阮轻湄早就不在乎闲言碎语了,这颗心都已经烂成如此这般了,还会介意再烂一些吗? 宣和二十七年,冬月十五。 在那个寒冬凛冽的夜里,阮轻湄终于把老太监耗死了。 酒色加剧了他的死亡。 而老太监在临死前立了一份遗嘱,他没有儿子,便把所有的财产都给留给阮轻湄了。 他说阮轻湄是爱他的,他说阮轻湄对他的爱是真心的。 阮轻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能够在他说这两句话时忍住没有发笑的,阮轻湄面容悲切,眼眶含泪地握住他的手。 阮轻湄猜自己一定演的很真实,要不然他怎么会笑着拍拍她的手然后才咽气? 不管怎样,他总算是咽气了。 老太监的丧事阮轻湄为他办的很体面,随后便阮轻湄便遣散了所有的奴仆,顺带把宅子卖了。 不论这些年老太监在钱庄里攒下的钱,单是各种房契地契,便可以装满一箱子了。 阮轻湄带着这些钱南下,女扮男装去投奔豫王。 当今圣上无子,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前太子殿下因为巫蛊一案被关进狱中,谁也没料到这位正值壮年的太子会因为染了花柳而惨死狱中。 皇帝无子且多病,又迟迟不肯过继宗室子为后,朝中怨声载道,这些阮轻湄都是知道的。 包括一些宫中秘辛,阮轻湄想老太监死了,没有人会比阮轻湄更清楚。 有些东西,朝中大臣都不知晓,可整日近身伺候圣上想李全德却门儿清。 阮轻湄收拾了包袱还未走出京都地界,便远远地听到了马蹄纷飞声,还有豫王的大旗。 那是战乱的声音。 血流成河,动辄伏尸百万。 而此时后方远远传来老皇帝驾崩的消息。 举国哀恸。 时间掐得这样准。 天下承平日久,这样的动乱几乎是阮轻湄不曾见过的残酷和血腥。 阮轻湄的马车在半路就叫那些兵鲁子们抢了去,索性阮轻湄是女扮男装,那些人并没有对阮轻湄起什么歹心。 一夜之间,阮轻湄三年来谋划的大半钱财都流散了,不是被乱民抢去,便是被散兵掳去。 什么都没有了。 阮轻湄那颗早已不会有什么波动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前功尽弃的绝望。 阮轻湄突然开始想,这个时候,萧文景在干什么? 宫中生变,他可还睡得安稳? 可是阮轻湄没能想多久,因为那双白色的绣祥纹靴出现在了阮轻湄的眼前。 他蹲下身子看着阮轻湄。 阮轻湄眨了眨眼睛,毫无波动。 “你来了?”阮轻湄说。 他面容有些急切,“诏书在哪里?快给我!” 先皇有旨,他死后,立平宁公主之子为帝,改皇姓,承大统。 阮轻湄第一次从老太监手里接过那封诏书时,心中不忍笑,这先帝也是个老糊涂的,宁愿将帝位留给外姓人,也不愿留给同宗后辈。 以至于无端引起一场祸乱。 百姓就该遭这个罪吗? “我把诏书藏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阮轻湄抬头看着他,神色如三年前一般纯真。 他冲阮轻湄笑了笑,“那就好,阿湄乖,快带我过去。” 阮轻湄看着他的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阮轻湄很想揪着他的衣襟厉声质问: 这些年,你对我可有一丝亏欠? 然而最终只是敛下了眉,阮轻湄面色冷淡地起身,“跟我来。” 马车在城东的一个尼姑庵停下。 第237章 大邕圣女 “说来听听。”皇后缓缓道。 “民女猜测,陛下如今的情况,应该不是中毒或者害病。” “不是中毒也不是害病?”皇后笑了,“那你说是什么?” “私以为,或是中了蛊也未可知。” 此言一出,如平静的湖面上被扔下了一颗石子,顿时激起层层波澜。 一些资历浅的医者甚至不晓得“蛊”为何物。 皇后的面色冷了下来,“你是说,我大邕的皇帝中了东羌的蛊虫?萧姑娘,说话可要三思呐……” 阮轻湄早已料到会被如此质疑,这也是她犹豫着没有方才就说的原因。 “回皇后娘娘,陛下脉象平稳,身体除了莫名发冷以外,并无任何异常,所以民女才斗胆猜测是被下了蛊毒。” 皇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目光有明显的不信任。 一个御医见眼色行事道:“这位小姑娘!陛下金尊玉贵,那蛊虫……又远在东羌,依老朽看,你这哪里是斗胆猜测,分明是为了博功名而胡言乱语啊。” “圣女到——” 一声尖而细长的嗓音猝不及防响起在大殿之外。 阮轻湄从被御医的质问中回过神来,对于门外太监口中所念到的“圣女”二字有微微的诧异。 不过看样子皇后倒是丝毫不显得惊讶,她也不再理会阮轻湄的“胡言乱语”,连语气都温和了些,“快宣!” 很快,在所有人或希冀或好奇的目光中,身着一袭白衣的女子在身旁两个小药童的跟随下缓缓走入了寝殿。 那圣女带着面纱,瞧不清长相。 阮轻湄从未听说过什么圣女,看来她对着大邕还是孤陋寡闻了一些。 此刻是在殿内,即便心中有疑问也不可能交头接耳地询问。 因此阮轻湄保持着安静,垂目没有说话,只是静观其变。 “参见皇后娘娘。”女子俯身盈盈行礼。 皇后面色温和地抬了抬手,“清清姑娘,快起来罢。” “谢皇后娘娘。” 那女子起身之后,便走到了皇帝的榻前,一副医者的做派,把脉看诊。 “清清姑娘,如何啊?”皇后有些紧张地问道。 那女子拧了拧眉,良久没有开口说话。 皇后脸色一白,“莫不是连你也看不出来吗?若是你也瞧不出来什么病症,那……那我大邕……” “皇后莫急,瞧是瞧出来了,只是,清清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句话莫名有些熟悉,只是大家现如今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清清身上,也没有精力多想。 皇后更是急急地说道:“但讲无妨!” “清清私以为,陛下如今的症状,应是被下了蛊。”白清清的声音不疾不徐地缓缓响起。 在场的众人除阮轻湄外,无一不是惊愕地张开了嘴巴。 用惊掉一地下巴来形容现在的情景,可谓是再形象不过。 “蛊?”皇后有些迟疑地出声确认道。 白清清见皇后的表情似乎有些怪,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吗?” 皇后这才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规规矩矩垂着脑袋的阮轻湄。 皇后的脸色有些难看,包括之前出声的那个御医,脸色也很难看。 “你确定是蛊吗?” 白清清虽然不解皇后为什么要问同一个问题这么多遍,但还是点了点头,“出了东羌的蛊虫,不可能有别的东西能造成这样的症状。” 大殿内沉默了好久。 皇后没有在看阮轻湄,她心里此刻只希望阮轻湄不存在就好了,毕竟她贵为皇后却因为这小丫头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 “清清姑娘,既然如此,那可有治愈之法?”皇后此刻满心满眼都看着白清清。 然而白清清的脸色则是有些惭愧,“回皇后娘娘,清清和家师所学,多为动刀之医术,对东羌的蛊虫,了解不多。” “那就是没有办法了?” “是。”白清清点了点头,停顿片刻后又道:“或许娘娘可以请东羌的蛊师前来为陛下治病。” 闻言,皇后依旧是满面愁容,“我大邕与东羌如今边境战事曼延,两国关系如此紧张,他东羌怎么可能借蛊师给我们。” “是啊,说不定陛下这病,就是东羌暗中所为呢!”有御医低声说。 正当大殿陷入沉默之际,阮轻湄想了想,织锦的绣鞋往前迈了一步。 大家虽都没有正眼看她,但余光始终是一直在暗中注意着她的动向的。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皆明晃晃地移了过来。 虽然阮轻湄说对了病因,但大多数人都还是更加觉得她是误打误撞才说对的,因此看向她的目光多为迟疑。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阮轻湄丝毫不显得怯场。 “皇后娘娘,民女可以救陛下。” 她的声音冷静自持,在大殿中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撞击在玉石铺成的寝殿地板上。 “你可以救?”皇后抿唇后问道。 白清清的目光也被这声音吸引了过来,当她看到阮轻湄时,目光明显一滞,低声道:“是你!?” 这一声低呼不大不小,但是寝殿内过于肃穆,众人听得很清。 不知是皇后,就连阮轻湄自己也不解地看了过去。 “圣女认识我?” 白清清移开目光后,无意中对上皇后狐疑的视线,僵硬地笑了笑,“认识。” “这是萧家的萧纯姑娘,清清怎会认识?” “萧纯?”白清清轻声重复着,眼神中有些疑问,但最后她什么也没多说,只是笑了笑,看向阮轻湄:“小姑娘不认识我,但应该认识我师父。” “你师傅是?”阮轻湄依旧没想起来。 “我师父乃是云英大师。” 阮轻湄想起来了,一时间神色有些古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老巫婆不是说她没有徒弟的吗?还说什么如果她愿意拜她为师,就是她坐下唯一亲传弟子…… “原来是云英大师的徒弟,幸会。”她非常官方地抱了抱拳,算是打招呼。 听清了她们的谈话,皇后娘娘的面色也透着些许古怪,她看向阮轻湄,“你认识云英大师?” 阮轻湄想了想,“有幸见过,谈不上认识。” 第238章 喜极而泣 毕竟她总不能说她把那个老巫婆一掌打吐血了还被追着要收徒吧? 听到她如此说,皇后才放心了一些。转瞬间,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说你有办法救陛下?” “是。” “说说看。” “陛下所中的蛊,名叫寒冰蛊。民女曾有幸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 皇后微微眯起了眼,“寒冰蛊?那要怎么救?” “很简单,只要为陛下种下百毒蛊,两种蛊虫便会自行消解。” “百毒蛊?”皇后的眉拧得愈发紧,“这又是什么东西,要如何获得?” 阮轻湄不急不缓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盅,“禀皇后娘娘,这便是百毒蛊。” 一众御医此刻都伸长了脖子看向阮轻湄的手中。 “呈上来。”皇后发话道。 随侍在一旁的公公忙附身从阮轻湄手里接过瓷盅,转而递向皇后娘娘。 “揭开吧。” 毕竟依阮轻湄所言,那瓷盅里装的乃是东羌的蛊虫。 太监公公内心也有些怵得慌,强忍着颤抖的手指,揭开了瓷盅。 瓷白的盅底,一直褐色的小虫只有小拇指盖儿那么大,踢蹬着密密的小腿。 皇后捏着手帕掩住了鼻,眸中有迟疑不决,“这……真的能行吗?” 对于阮轻湄说的话以及拿出的这些物什,寝殿内的所有人几乎都不太愿意相信。 即便阮轻湄所说与圣女所说的相同,大家也只以为她是误打误撞,碰巧蒙对了而已。 “你能确保这东西可以救治陛下,且不会对陛下的身体有任何危害?”皇后面色严肃地问道。 阮轻湄垂着睫毛,语态谦恭地回道:“回陛下,理论上说,是这样不错。” “那万一出了什么事呢?”皇后追问道。 “回娘娘,有民女在,不会有万一。”依旧是谦恭的语态,但话里的内容却是自信张扬。 皇后最见不得便是她这一副任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姿态,冷哼了一声,语气陡然升高,“既如此,你肯拿你萧家一族来担保?” 寝殿里顿时弥漫起让人胆战的低气压,内侍和御医们皆是垂下了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与此同时,几乎每个人都在等着看阮轻湄的笑话,等着她难堪。 阮轻湄俯着的身慢慢直了起来。 她抬起头,福身行了一礼,“回皇后,萧家的命是萧家的,民女不能代替他们任何人做任何决定。” 她不卑不亢的神色让皇后顿时大恼,“你这是什么意思?!” “回皇后,民女不能担保。既如此,还请皇后请有识之士来为陛下解蛊,民女实在惶恐。” 阮轻湄说完,直接伏首跪了下来。 大殿内的众人皆被她这样一番话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叹这小丫头莫不是疯了的同时,也生怕皇后娘娘动怒之下牵连到他们这些无辜之人。 果然,她这一番话令皇后娘娘气得浑身发抖,“你惶恐?本宫可瞧不出你有半分惶恐之态,你这分明是在威胁本宫!威胁大邕!” 阮轻湄丝毫没有被这番发难吓到,她依旧是那副谦恭的姿态,重复着同一句话,“民女惶恐!” 一时间气氛两厢僵持,很难缓和下来。 那些因皇后娘娘发难同样伏跪在地上的众人,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惶惶不安。 这番场面,那里是阮轻湄惶恐,分明就是他们这些人惶恐才对! 而正在这时,一直站立于皇后身边未发一言的白清清缓步上前。 “圣女?” 白清清微微一笑,福身行礼后温声说道:“皇后娘娘息怒,萧家小姐也是孝字当先,无意之下冲撞了皇后娘娘,并非恶意,还望皇后娘娘能体谅萧家小姐一番孝心。” 这也算是一个台阶。 毕竟两国战火如此焦灼,若陛下一直昏迷不醒,朝中必会生乱。 皇后重新再看向低头跪在地上的阮轻湄,心中委实不甘,却只能暂时忍下。 “本宫念你心系孝悌之道,便不与你计较,只是,若陛下因你胡乱用药而出了什么其它的毛病,你自己这条命便留下罢!” 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地明白,心中同时也难掩震惊,皇后居然被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逼得退让? 他们悄悄看向阮轻湄的目光十分复杂。 而在皇后娘娘话落之后,阮轻湄依旧是那副谦恭的同时又无波无澜的姿态,“娘娘所言极是,正当如此。” 皇后冷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示意阮轻湄可以过来为陛下解蛊了。 阮轻湄姿态谦恭地走上前来,先执起皇帝的手腕,用银针在手腕上刮出了红色的痧斑,一条褐色的细线在手腕中若隐若现。 阮轻湄用因此刺破了那条细线,随后取过瓷盅将盅内的蛊虫倒在那条冒血的细线上。 众人肉眼可见肉眼可见,那只小拇指盖儿大小的蛊虫顺着血线缓缓钻入了陛下的手腕。 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皇后的呼吸有些发紧,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治病方式,实在是太匪夷所思,而且也让人心里发毛,不踏实。 毕竟那可是一只虫,钻进入了九五之尊的身体内。 随后阮轻湄用干净的手帕处理好了皇帝手腕上的针眼。 “这便好了?”皇后紧接着便问道。 阮轻湄附身行了个礼,“回娘娘,正是如此。” “那怎么还不见陛下醒来?”她问出了寝殿内所有人的心中疑问。 阮轻湄不紧不慢地回道:“娘娘莫急,这两种蛊虫在陛下体内互相作用,定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皇后越听越觉得不可信。她眯起了眼睛,声音不辨情绪地问道:“多久?” 阮轻湄瞥了一眼榻上的皇帝,躬身道,“已经好了。” 此话一落,众人纷纷抬眼看了过去。 只见原本昏迷不醒且脸色青白的陛下睫毛微微颤动,随后缓缓睁了眼睛。 有些懵。 “朕,这是怎么了?” “朕身上怎么盖了这么多被子?朕的寝殿里怎么这么热?你们这是想热死朕吗?” “皇后!皇后!” …… 一系列自话自说让寝殿内的众人几乎喜极而泣。 第239章 公之于众 “陛下!您终于醒了!” “陛下!” …… 热烈的高呼声让这位九五之尊有些懵,一时间坐在榻上没有说话。 皇后见此难免有些忧心,拧着眉看向阮轻湄道:“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似乎不记得昏迷之前的事了?莫不是失忆了?” 阮轻湄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失忆那可不行。” “你说什么?”皇后拧眉。 阮轻湄讪讪地笑了笑,“陛下只是昏迷太久,突然醒来,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闻言,皇后内心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果然,在阮轻湄那句话说完后不久,坐在榻上发了好久迷瞪的君王终于缓缓将目光移到了殿前。 “是……你救了朕?” 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俯身站在大殿正中的阮轻湄。 阮轻湄双手交叠在眉前,语气谦恭,“回陛下,民女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 皇帝看着那低头的身影,总觉得那身姿态和气质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皇帝轻咳着出声。 皇后最初也是这样的话,阮轻湄并没有太过惊异,面不改色地抬起了头。 “是……你?!”皇帝着实吓了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阮轻湄长得样貌吓人呢。 阮轻湄神色谦顺地勾了勾唇,“民女萧纯,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可真有本事。”皇帝悠悠感叹了一句。 殿内的众人也分不清圣上这句话是夸奖,还是包含了其他不明的意味,只是全都把头低得更低了一些。 “回陛下,民女只是雕虫小技罢了。”阮轻湄语气一如既往的恭顺。 “你是怎么治好我的?”皇帝问道。 阮轻湄:“回陛下,陛下之所以会全身冷如冰窖,乃是被有心之人下了寒冰蛊的缘由。民女偶然间学得一些东羌蛊术,这才误打误撞医好了陛下而已。” 听完她的话,皇帝沉吟着,久久地未出生。 就在阮轻湄心里发毛地以为这陛下莫不是要整什么幺蛾子时,皇帝陛下终于开口了。 “你治好了朕,乃是大功一件。来人!” 立刻有内侍公公托着一个锦盘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那上面是一个令牌,还有黄金百两。 “这是赏赐你的。萧家,生了个好女儿。” 阮轻湄恭恭敬敬地接过赏赐,“民女叩谢陛下。” 接过免死金牌,阮轻湄在手心里摩挲,余光偶然间瞥见令牌上雕刻的一行小字。 此令牌勿转赠。 阮轻湄捧着令牌的手抖了抖,“陛下,民女有一事不解。” “哦?何事不解?” “回禀陛下,民女方才瞧见,这令牌上刻有一行小字是什么意思?” 皇帝闻言,眉头微拧,“你连这都不知道?你还是我大邕的子民吗!” 阮轻湄陡然间被吓了一跳,“民女……该明白什么?” 皇帝似乎是翻了个白眼,自己也懒得解释这种弱智的问题,而是看了一眼身旁的内侍公公。 那内侍公公缓缓出声道:“萧家小姐,早年间有重臣滥用免死金牌包庇谋逆的反贼,自今上登基后,所有的免死金牌上都被刻上了这样一行字,意为不得转赠。” 阮轻湄一噎,良久未说出话来。 皇帝这才注意到她的一样,那双浑浊不乏锐利的眼眸微微眯起,盯着阮轻湄,“你原是想把此令牌转赠给他人?” “陛下误会了,民女仅是一时好奇罢了。”阮轻湄回答得又快又溜,整个过程面不改色。 皇帝自然知道她在撒谎,可是又不能直接逼问,只好挥了挥手,“你走吧,你们都走吧,朕想休息了!” “是——” 一行人跪拜之后都退了出去。 两边朱红色宫墙的道路上,阮轻湄走在最前方,皇后已经回自己的寝宫,那些御医们自觉地远远地跟在后面。 看着阮轻湄的目光,几乎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那可是免死金牌!免死金牌啊! 那么贵重的赏赐,有了它就相当于有了第二条命!可居然被这个年岁才不满双十的小女娃拿走了…… 惭愧!惭愧啊! 阮轻湄不是感受不到那些老人的目光,只是她早已习惯了无视。 临出宫前,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旁一袭白衣的圣女大人。 “萧姑娘?”白清清见此,率先开了口,满脸的玩味。 “方才宫里,在皇后娘娘面前,多亏了圣女殿下替我说话。”阮轻湄面色温和平静地说道。 白清清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举手之劳罢了。” “我与圣女殿下素无交情,圣女为何要帮我?” “如果我说,我不是帮你,而是为了大邕,你会信吗?”白清清反问道。 阮轻湄没有立刻出声,盯了她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道:“你知道我。” “云英和你说了什么?”她继续问道。 白清清笑了笑,“看来,这才是你最关心的问题。不过萧姑娘眼下也用不着担心了吧。” 阮轻湄稍微一想,便知道她口中所指是那免死金牌。 所以白清清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想问的都问到了,阮轻湄也不再多言,抬手行了个江湖礼节,“圣女殿下慢走,民女告辞。” “后会有期!” 身后白清清的身影缓慢悠长地响起,阮轻湄听着那四个字,皱了皱眉。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开了。 白清清那话倒也提醒了她,虽然不能将这免死金牌转赠给萧家了,但是她可以将自己的真正身份以及假死的事情公之于众。 如此一来,等到哪一日萧家寻回了真正的萧纯,也不用担心身份问题。 阮轻湄想到之后便立即去做。 次日一早,她进宫面圣。 皇帝在勤政殿,刚送走了兵部尚书和军机处的大臣,便听到殿外有太监来报,“禀陛下,萧二小姐求见——” 皇帝眉毛抖了抖,“这丫头来做什么?” 兀自喃喃了一句后,“宣。” 进了殿中,阮轻湄俯身跪下,“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了。你今日来是有何事?” “回陛下,民女是来用这免死金牌的。” 第240章 太后请求 皇帝捏着批御奏折用的朱笔的手都不稳了。 “你说什么?” 阮轻湄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才再次“不怕死”地开口道:“回陛下,民女说,民女是来用这免死金牌的。” 御书案后站着的皇帝陛下沉默了良久,才一脸黑沉地消化掉了阮轻湄这句话。 “你犯了什么罪?” “回陛下,欺君之罪。” 这恐怕是是全天下最没有底气的逼供和最没心没肺的罪徒。 皇帝觉得,再待下去他可能被面前这个小丫头气死! 他捏了捏鬓角,一脸不耐烦地问道:“如何欺君的?” 阮轻湄一撩衣袍端跪在了地上。 “民女冒名顶替萧家失散多年的二小姐,欺瞒于萧家,欺瞒于陛下,民女罪该至死。” 听完她说的话,皇帝委实惊了。 “你说什么?” 这是他一刻钟内第二次问这句话。 “民女非萧家之女,民女的真实身份,其实是……” “是什么!?你快给朕交代清楚!”皇帝逐渐接近暴躁的边缘。 “阮氏长女,阮轻湄。” 皇帝愣了好久,才意识到眼前这小丫头是谁。 “你!你!你!”他一连说了几个你,气得手指都发抖了。 过了许久,皇帝陛下才厉声呵斥道:“你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在朕面前弄虚作假!” 阮轻湄忙将头低得更低了一些,“民女知错,也认罪。” 这句“认罪”简直像个笑话。 皇帝似乎是气得,许久都没说话。 就在阮轻湄以为这皇帝莫不是要说话不算数,御书案后站着的陛下挥袖怒扫下了桌案上的公文,“滚!” “是……” 阮轻湄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忙疾步退出了勤政殿。 退出勤政殿后,阮轻湄仰起头,毕恭毕敬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她舒了一口气,要出宫时突然被宫女拦住了。 “你们皇帝难不成不仅说话不算数,还要杀人灭口?” 阮轻湄忍不住问道,心内简直有些震惊于大邕皇帝的厚颜无耻了。 那听到她问话的宫女先是一脸懵,随后脸上的懵逼迅速转成了惊恐,“你!你竟敢对陛下不敬?!” “你不是……陛下派来的?”阮轻湄迟疑着问道。 那宫女方才听见了那般吓人的话,此刻揪着不放也不是,假装没听到也不是。 支吾了好久,才语气硬邦邦地回道:“是太后娘娘请萧二小姐去慈宁宫一见。” 原来……是太后身边的人? 阮轻湄讪讪地笑了笑,“这位姐姐,真是对不住,方才我发癔症了,竟没规没矩地说了胡话,还望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那宫女瞟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这话,你留着到太后面前说去吧。” 阮轻湄闭了嘴,规规矩矩地跟着引路宫女前往慈宁宫,心中无事,便琢磨着太后为何要突然找她。 还没等琢磨明白,慈宁宫便已经到了。 “进去吧,太后娘娘在里面等你。”宫女先进了殿内,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便又出来了,依旧是不冷不热的口吻。 阮轻湄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慈宁宫正殿。 虽然内心忐忑,但她的面上,却是一副气定神闲、同时又毕恭毕敬的模样。 常人很难将这两种姿态相融。 这是薛太后在看到阮轻湄时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包括宫女方才跟她说了,这姑娘在殿外说的那些大不敬的话。 不过,也难怪俞儿那么喜欢她…… “平身吧。”看着跪在殿前一身烟灰色袄裙的女子,薛太后缓缓出声道。 阮轻湄行了谢礼,便恭恭敬敬地等着太后发话。 毕竟突然宣她过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听说,是你救了皇帝?” 闻言,阮轻湄心里渐渐明了,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回太后的话,民女不才,误打误撞而已。” “你懂东羌的蛊术?” “略通。” 薛太后闻言,低低地轻笑出了声,“东羌下给敌国皇帝的蛊,怎么可能会简单?你说略通,未免有些太过谦虚。” 阮轻湄笑了笑,此时就应该保持沉默别乱说话。 “你救了皇帝,大功一件,哀家理应赏你。” 阮轻湄摸不清这话里是否有其它深意,只是规规矩矩且不动声色地回道:“回禀太后娘娘,陛下已经给过民女赏赐了。” “皇帝是皇帝,哀家是哀家,哀家赏你,你接着便是。” 薛太后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道,听不出喜怒。 话已至此,阮轻湄心知许是推辞不了,便躬身回道:“民女谢太后娘娘赏赐,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我这里,无需那么多礼节,抬起头来说话便是。” 阮轻湄自从踏进这慈宁宫的大殿起,听到这位薛太后的每一句话,心里都觉得有些怪怪的,这句话更让她觉得别扭,可又弄不清是哪里别扭。 她抬起了头,目光端正且清明,“是,民女记住了。” 于是乎薛太后扭头看向身边的掌事宫女,“瑞香,去,把我准备好的,给萧姑娘的赏赐端过来。” “是。” 那掌事姑姑领命去了内间。 再出来时,手上端了一个挺大的托盘,用红色的细绒布盖着。 阮轻湄的目光移到那托盘上,有些好奇,但只是好奇罢了。 “揭开看看。”薛太后道。 阮轻湄道了一声“是”,听命地揭开那层细绒布,入目是一支金色的凤尾步摇。 做工实在是精致漂亮,满目金灿灿的颜色,耀目但又出奇地不显得庸俗。 阮轻湄眸中划过欣赏之色的同时,有注意到在她揭开细绒布后,掌事宫女端着托盘的手颤了一下。 很明显的颤抖。 虽然很快就掩饰下去了,但是阮轻湄还是注意到了异样。 她装作不经意地瞥了那宫女一眼,发现那宫女的表情有些怪,惊讶……不……近似于惊恐。 “你看这步摇,喜欢吗?”薛太后喝了口茶,缓缓问道。 阮轻湄嘴角微微含笑,如实答道:“回太后,很是漂亮。” “你喜欢就好。”太后说了一句,随后又道:“这京都内精通蛊术的人几乎没有,皇帝在皇宫却被下了蛊,此事实在蹊跷。哀家想请你帮一个忙。” 第241章 吃肉喝酒 光耀夺目的红日高悬在天幕,七月热气蒸腾,浓绿的树荫中,几只夏蝉竭力嘶鸣。 天气毒热难耐,却依旧阻挡不住百姓们对围观迎亲队伍的热情。 只见泥灰色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数名脚夫抬着一辆五彩细绸环绕的朱红色花轿。周遭喜庆的乐声绕梁不绝,花钱一把又一把地被洒向人群,百姓们哄抢一片。 今日是沈家相公迎娶姜尚书幺女的大喜之日,众人捡钱之余不免议论一番。 “要说这沈家相公也真是捡了大运,明明是个穷酸文人,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高门权贵,你说这样的好事儿咋没让我们遇到呢?” “穷酸文人又如何?架不住人姜家小姐喜欢不是?再说了,你想有那种好运,也得先有像人家那样俊俏的脸!不然怎么勾得住千金小姐?” 另一个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不屑道:“就阮轻湄那种乡野里养出来的悍妇,即便认了我姜家的祖先,骨子里仍是粗俗至极,也配称千金小姐?” 这人百姓们认得,是半月前调戏姜家二小姐不成,反被人家追着大半个街胖揍了一顿的姜家表公子。 众人见他脑袋上仍包着的白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表公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二小姐就好的很,长得漂亮又没半点架子,之前我家鸡跑出去了,还是二小姐帮我撵回来的呢!” “对啊对啊!我家的猪也是!” “还有我家的狗也是!” 百姓们议论纷纷,然而被议论的主人坐在偌大的花轿里却懵圈了。 她能说,她自然老死后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嫁人的时候吗?她这是……重生了?! 阮轻湄的头上还罩着大红的盖头,她犹疑着用自己白嫩如水葱的手指挑开了盖头。恰逢一阵风过,借着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新郎装的俊逸男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沈知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沈知言。 想当年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动心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她的嫡姐姜朱清从中说和,以及她父亲有意结亲,这门婚事筹备的很顺利。顺利到她以为自己是整个东尧国最最幸福的姑娘,父亲慈爱,同父异母的嫡姐温良友善,连亲事,都是许配给爱情。 可成亲以后她才知道,沈知言根本就不爱她。在她被以姜家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之前,沈知言一心一意爱慕的都是她的嫡姐姜朱清。只是姜朱清已与皇太子定有婚约,父亲姜如海又不愿放弃沈知言这个好苗子,便将她许配给他。 事实证明,姜父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数年,沈知言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竟一步一步坐到了当朝宰辅的位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后来姜家垮台,也是沈知言拉了一把。不仅尽心安置岳父岳母,还将大姨子接到了府中,专意为其筑了一座价值万金的芳菲阁,就连她自己都心生艳羡。 年少时的喜欢终于在沈知言的冷遇和嫡姐时不时在她跟前晃悠显摆中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却总是被沈知言已对其官声不好为由给拒了。她算是想明白了,沈知言就是想囚禁她,好报少年时所受的奚落之仇。 可她阮轻湄从不是那种轻易服输之人,越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就越要过好给对方看看。一不小心,就玩成了整个东尧的女首富。 这开挂的人生,啧啧。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虎皮褥上,听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欢欢喜喜地预备养一千个面首时,沈知言居然以女嫁从夫为名,将她名下的产业全都收归到了自己名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福没享过?这么大岁数,也没啥可活的了,既如此,一杯毒酒,跟沈知言同归于尽。 然后,她就重生了。(ps.生命可贵,请勿模仿。)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阮轻湄却在发愁如何逃婚。 上辈子就那样将就过去了,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至于嫁人?谁爱嫁谁嫁。沈知言那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白眼狼,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期许给恶心地透透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仗剑天下的女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逍遥自在,岂不比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绣阁舒坦多了? 不过想这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到了沈家,只听喜婆高唱了一句:“落轿——”,阮轻湄便明显感觉到花轿被放了下来。 “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喜婆又唱了一声,便来至轿门前,欲扶新娘下轿,然而久久不见女子的手伸出。 喜婆疑惑,便挨着轿门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仍不见动静。 做这一行多年,也便有了些经验,见此情况,喜婆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拉开轿门一看,果然! “新娘子不见了!”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内,喜婆大叫出声。 偌大的沈家前院儿一时间鸦雀无声,敲锣打鼓的停了,就连跟亲的百姓切切私语声都没了。所有人都是一惊,且目光皆聚集于轿门。脚夫们更是惊了,毕竟他们抬的时候,这花轿的重量可不像是没坐人! “这是逃婚了?”有人议论。 “怎么可能,姜家小姐和沈家相公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逃婚?”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 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 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第242章 东羌细作 闻言,阮轻湄眼珠微微一转,几乎稍微想想便猜到了太后要请她帮什么忙。 “太后是想让民女协助找出下毒之人?”她用试探的语气问道。 太后颔首道:“正是如此。” “民女听从太后差遣。”阮轻湄恭声回道。 太后有些意外,缓声问道:“答应得这么痛快?” “为大邕分忧,是民女为人臣、为人子的本分。”阮轻湄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语气。 “你能这么想,哀家再欣慰不过。”太后笑了,随后又再次开口道:“若你能协助锦衣卫找到下毒之人,那么这次动乱过后,你就是头功。哀家和陛下,赐你县主封号。” “县主?”阮轻湄惊了少许。 “不错,封地、荣耀,应有尽有。你可要给哀家好好办这差事。”太后说道。 阮轻湄低着头,眸中已经掩去了惊讶之色,只余下一片宁静。 “民女定竭尽所能。”她俯身弯腰道。 太后“嗯”了一声,随后让宫女赐了块锦衣卫的腰牌给她,“你退下吧,哀家也乏了。” “是。”阮轻湄接过腰牌,看了一眼后便迅速再拜了个礼,躬身退出了慈宁殿。 名唤瑞香的掌事宫女在太后身边为太后按摩鬓角。 “太后,您真的就把那凤尾步摇赐给了萧二小姐?那可是历代皇后才能佩戴的东西,您……莫不是糊涂了?” 瑞香姑姑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太后闭着眼睛,闻言,也没生气,只是轻笑出了声。 “您笑什么啊太后?” “迟早的事。” “什么迟早的事?” “哀家瞧那丫头还不错,身份是低了些,但是还可以升。更何况,你也算看着长俞长大的,那孩子决定的事情,几时改过?” “太子殿下确实是个倔性子。”瑞香姑姑说道,随后问道:“所以太后,您这是在有意给萧二小姐抬身份?” “哀家只是给那姑娘提供机会罢了,抓不抓得住,还得看她自己。” 瑞香想了想方才在殿上阮轻湄的举止神态,道:“奴婢瞧那萧二小姐是将您吩咐的任务很放在心上了!” 太后闻言,又笑了,“她哪是很放在心上?她明明是知道不能违抗懿旨,索性便表现出一副积极进取的模样。这姑娘,精着呢!” 瑞香听着,不禁有些傻眼。 这……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 此刻,宫外。 离开皇宫后,天色还早,阮轻湄便直接去了锦衣卫指挥司。 “陆大人!” 陆指挥使忙满脸带笑地迎了过来,“是萧二小姐啊!您请进,请进!” “萧二小姐昨夜在皇宫里,宛如华佗在世,救了陛下一事本官已经知道了,之前多有小看萧二小姐,还望萧二小姐不要介怀。” 阮轻湄抿唇笑道:“陆大人哪里的话,若没有您的准许,民女还进不了这皇宫。依民女之见,这件事,陆大人才应该是头功。” 任谁都喜欢听漂亮话,即便知道这话里有夸大之意,但是架不住听了高兴。 陆指挥使摸着胡子,忙让手下来给阮轻湄上茶。 他越看阮轻湄,越觉得顺眼。 阮轻湄浅浅地喝了一口茶,“陆大人,我今日来是因为太后有懿旨。” “太后?” “不错。”阮轻湄点了点头,随后将腰牌取出,亮给陆指挥使看,“太后说您看了这个就知道了。” 陆指挥使闻言将腰牌接过,看到那腰牌的一瞬间,眼睛里有些不可置信。 阮轻湄见此,逐渐察觉出一点不对劲。 “怎么了吗?” 陆指挥使抬起头,回道:“这腰牌是我锦衣卫副指挥使的身份象征。” 阮轻湄着实惊了一下,“可太后只是让我协助你们抓那下蛊之人。” 陆指挥使笑了笑,“二小姐,这我知道,我只是不解,太后为何要给你副指挥使的腰牌。” “太后定是临时拿来给我用的,等到这件事结束了,自然是要归还腰牌。” 阮轻湄不觉得有什么,口吻平常地说道。 陆指挥使垂眸笑了笑,未置可否。 半晌,他抬头说道:“萧二小姐既是为了捉拿下蛊之人一事而来,便请跟本官到书房一叙。” “自然。” 阮轻湄点头,而后跟着指挥使大人到了书房。 陆指挥使将书案上的资料推给了阮轻湄,“这是目前查案的进展,都是绝密,你可以看看。” 阮轻湄接过资料,厚厚的一沓卷宗,她翻得很快,但是却也不影响她看的仔细。 “皇宫里的每一处都搜查过了?” “是,每一处。” “但是都没有发现半点异样。”看着卷宗上的记录,阮轻湄喃喃自语道。 “皇帝当天的饮食查过了吗?”她扭头,接着向陆指挥使问道。 陆指挥使很快回道:“自然是查过的,陛下刚陷入昏迷的那几天便查过,不过这方面我想宫内的御医应该看不出什么名堂。” 阮轻湄合上了卷宗,看向陆指挥使,“那就再查一遍,我亲自来查。只是,不知道现如今是否还能找得到陛下当日所用的食物?” 陆指挥使面色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食物易坏,当日御医查验过五毒之后自然不会再被看重,只能是随意处置了去。若是再早几天,怕还是能找到,只是现如今……” 阮轻湄沉吟着未出声,只是安安静静地翻看着手中的卷宗。 “陛下出事那天,各宫的嫔妃都有送食物来?”她看着卷宗上某一页的记录,轻声问道。 陆指挥使对那本卷宗上的内容早已是烂熟于心,闻言点头道:“不错,储秀宫的骊妃送了八宝茶,怡芳宫的曹贵人送了梅花酿。” “曹贵人?” 阮轻湄知道骊妃是当今禹王殿下的生母,但是这个曹贵人却没有听说过,不知是何许人也。 陆指挥使的声音压低了一些,“此人,乃是废皇子贺长安的母妃。” 阮轻湄瞳孔不禁微微放大,“瑞王?” “萧二小姐慎言,已经褫夺了封号,如今不再是王爷,只是废皇子。”陆指挥使忙低声提醒道。 第243章 鬼鬼祟祟 阮轻湄忙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且不会再乱说。 “陆大人,这废皇子贺长安当时所做所为,仅是贬到边疆也就罢了,连他的母妃也未受严惩吗?”她小声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陆指挥使不动声色地觑了她一眼,“这怡芳宫的曹贵人,原是皇贵妃,位份仅次于皇后娘娘。” 阮轻湄想了想,心中总还觉得有一事怪怪的。 这曹贵人当年位份既然如此尊贵,足见今上对她的宠爱,瑞王又是长子,母子二人本该是前程一片大好,又怎会突然干出造反谋逆的勾当呢? 吃饱了撑的吗? 虽然有些吐槽,但也只是在心里罢了。 阮轻湄心知这些东西不能问,随便问问说不定就是掉脑袋的罪过。 “原来如此。”她一脸严肃地对陆指挥使道。 但实际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严肃个啥。 果然是下山后越来越虚头巴脑了啊… “我看到这上面写着,怡芳宫荒凉破败,如同冷宫?”她继续看着卷宗,遇到有疑问的地方便直接询问。 陆指挥使点了点头,“曹贵人大势已去,宫里的奴才们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说是冷宫,倒也是一点都不夸张。” “不知陛下还经常召见她吗?”阮轻湄问。 陆指挥使闻言,笑了笑,“若是陛下还时不时召见,那么这怡芳宫又怎么算得上冷宫呢?” “说起来,自从那件事废皇子谋反那件事发生以后,陛下便再没有去过怡芳宫了,到现今为止,有一年多了。” 阮轻湄听着,陆指挥使话落许久,她沉吟着开口道:“既然如此,曹贵人平白在那天送陛下梅花酿,便是蹊跷之处。” “萧二小姐是怀疑曹贵人?” “只是觉得蹊跷。”阮轻湄说着,瞥见外面天色已然不早了,便起身向陆指挥使告辞道:“时候不早了,民女便不再继续打扰陆大人了。” “不知这沓卷宗可否由民女带回家细细翻阅?”她看了那沓卷宗一眼然后问道。 “当然。”陆指挥使点头同意。 离开锦衣卫后,阮轻湄去往教坊司的路上有经过萧府。 她只是掀开马车窗帘看了一眼,大门在开着,仆人和家丁在院子里洒扫,隐约还能看见几个熟悉的面孔。 她迅速放下了帘子,重新端坐回车里。 教坊司的人看见这位左韶舞傍晚才从外面回来,也不显得很惊讶,毕竟她还有连着九天不知去向的时候。 “左韶舞大人!” 一路回听云小筑,遇上的舞姬和丫鬟们都纷纷给她行礼。 忘了交代,自那日金缕节庆后,阮轻湄便已经从司学被升到了左韶舞的官职。 还有一位右韶舞,便是最初教坊司考核时夸赞她绿腰跳得比董明珠好上数倍的那位夫人。 左右韶舞同品阶,是仅次于一坊司正的位置。 几乎可以说,她现在的身份在媚香坊内,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 而她也是教坊司创立以来,最年轻的韶舞。 阮轻湄对此向来是不甚在意的,但是架不住一些人的红眼病成了癌。 入了夜,正是教坊司最热闹的时候,她在听云小楼里接着烛火翻看卷宗,外面锣鼓喧天、琴瑟和鸣。 而此时,在一处院内。 “我今日发现,白姑那老货不止一次偷偷在听云小楼附近看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一个掌事嬷嬷别有深意地说道。 另一个也是嬷嬷打扮的妇人喝了一碗酒,语气含着嘲弄地说道:“那听云小楼的左韶舞可是厉害的角,捧人有一手。白姑那老货说不定也想攀上左韶舞,万一就又东山再起了呢?” 此话一出,院里喝酒的老货们纷纷哄笑作一团。 “东山再起?她都半老徐娘的年纪了,想那些有的没的也不嫌害臊!” “那你们说,她整天鬼鬼祟祟地盯着听云小楼,是想干什么?” …… 本是喝酒时的玩笑话,有人听一听就过去了,偏有另外的人放在了心上…… 阮轻湄在房间里把卷宗翻了数遍,却没有再找到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她合上卷宗,捏了捏有些疲乏的眉心,起身出去吹吹凉风。 春寒料峭,夜里的风还有几分刺骨。算起来,莺飞草长的三月也离得不远了。 经历了喧闹过后的教坊司,显得尤为寂静。 此时夜深,人定时分,风吹落叶的声音都尤为清晰可闻。 阮轻湄在湖边走着走着,耳边渐渐响起了不太清晰的争吵声、叱骂声。 随着她往声源的方向愈走愈近,听到的叱骂声也愈来愈清晰,甚至还有拳打脚踢以及扇耳光的声音。 阮轻湄向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是遇上了,总想着看一眼,管不管到时候再两说。 声音所在的地方是一处破败院子的角落,阮轻湄寻来这里的时候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处破败院子正是她最初在媚香坊时藏过东西种过草药的那间“鬼屋”。 隐藏在一大片竹林后,她能清楚的看到一群妇人骂骂咧咧地对着墙角的什么东西拳打脚踢。 今晚缺月黯淡,或许对常人有影响,但是对于能夜市的她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阮轻湄原本只是安静地看着,内心毫无波动,然而,在其中的一个妇人碰巧拽起蜷缩在墙角那人的头发时,那张颧骨高突的削瘦脸庞猝不及防撞入她的视线。 她愣了一下。 “说不说!快老实交代!没准我们还能早点放过你!” “就是!你如果不想体验生不如死的滋味,就尽早交代清楚!” …… 那些妇人的叱骂声吵得人耳膜鼓噪。 墙角处蜷缩的那人抱着头,声音咯吱吱宛如生锈的锯子锯木一般响起,“你们要我交代什么,我不知道……” “还装傻!你最近这些日子鬼鬼祟祟的在听云小楼附近晃荡,真以为我们看不见是吗?” “我没有……你们看错了……”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下一秒就续不上气。一如既往的沙哑难听,但同样也很坚定。 第244章 出手相救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阴沉的女声,透着几分春寒料峭的冷意,在这座荒凉破败的院落里突然响起。 伴随着道声音的,还有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缓缓逼近的阴影。 那些嬷嬷们吓了一跳。 “哪个小浪蹄子这么晚了还到处乱逛!?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 其中一个嬷嬷下意识地转过身便破口大骂起来,可是当她看清了月光下那张被照得惨白的脸时,声音戛然而止。 阮轻湄不笑的时候,和阴曹地府里索命的厉鬼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非要找出一个,那也只能是美丑之别。 “左…左韶舞大人!” 齐刷刷跪了一地。 “你们在做什么?”阮轻湄余光瞥见了缩在墙角已经奄奄一息的白姑,可她始终没拿正眼去看过。 “回,回大人的话,这老货有些不懂规矩,我们只是教训教训她罢了!” “我知道,你们平日里的职责便是训诫舞姬。可那人似乎不是舞姬吧?那…你们又是已什么身份对她拳打脚踢、大肆折辱?” 跪在地上的众嬷嬷们都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我,我们……” “在教坊司内私下聚众斗殴,自行去执法监领二十板子罢。” 阮轻湄轻飘飘地定了她们的处罚。 那些人心有不甘,“左韶舞大人,我们是发现这老货每天在您的住处附近鬼鬼祟祟的转悠,担心她加害于您,这才私下逼问的!” “是啊!左韶舞大人,我们也是为了您好啊!”其她人闻言也都附和道。 她们纷纷攘攘辩白了许久,后知后觉才发现阮轻湄一直都没有说话。 她们的辩白声不禁歇了下去,空气中寂静的有几分渗人。 “你们是把我当傻子吗?” 阮轻湄转身,回头俯视跪在地上的这些人,声音平淡如白水,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些人吓了一个哆嗦,觉得阮轻湄有些捉摸不定,一时不敢再随便说些什么。 “还不走?是嫌二十板子太轻?”她挑眉不满地问道。 那些人吓得咽了咽唾沫,在阮轻湄话落后纷纷作鸟兽散。 “白姑,还站得起来吗?”那些人离开后,阮轻湄走向院墙角落,半蹲下身子低声问道。 “嗯…嗯!”白姑点了点头,随后动作有些艰涩地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身形晃了晃,最终也还是自己稳住了。 她的发髻都被那些人扯乱了,此刻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脸上、嘴角、眼角,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淤青。 明面上已是如此,那些打在暗处的伤,还不知道会有多严重。 阮轻湄扶了她一把,“去我院里用些药,不然这些伤壳不容易好。” “我还是不去了。”白姑的声音无论什么时候都沙哑难听宛如锯木。 可阮轻湄自始至终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她神情平淡,话语看似温和却透着强硬,“不用担心。” 白姑摸不准她什么心思,闻言也不敢再拒绝,沉默着一路跟着阮轻湄去了听云小楼。 “她们……为什么打你?”给白姑上药的同时,阮轻湄问道。 药粉沾在皮肉伤很痛,白姑“嘶”了一声,吸着凉气回道:“因为她们看到我这几天在大人的院子附近流连,便想着逼问出一些什么对大人不利的消息。” 阮轻湄听完后,只是摇了摇头。 “不对。” 白姑咽了咽唾沫,“什么不对?” “逻辑不通。”她淡声回道。 白姑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张了张嘴,声音矮下去,“你…你之前在彩云轩,这些事情万一被人问出来,你可想过怎么圆谎?” 似乎是担心隔墙有耳,白姑已经把话说得很隐晦了。 阮轻湄却是笑了笑,“白姑认得我?” 白姑的视线垂了下去,“原本不确定,可是今日你出手救我之后,便确定了。” “这便确定了?未免,也太草率了。”阮轻湄摇着头说道,语气里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传言纷纷,坊内的左韶舞大人,是个极不爱多管闲事的冷美人。”白姑又道。 “所以,你确定……是因为我多管闲事?” 白姑自然是默认了。 两人沉默着上药,许久,白姑才又开口道:“你跟以前,变得有些不一样。” “你是说容貌?”阮轻湄不以为意。 白姑摇了摇头,“是气度。” “是…给人的感觉……” 阮轻湄笑得更加不以为意,“胖子能有什么气度?” 闻言,白姑似乎是有些着急了,也不顾阮轻湄正在上药,便直接坐起身来解释道:“你以前,虽然也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可给人的感觉很不好招惹,像个刺猬。”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看上去就好招惹了?”她惯会歪曲别人话里的意思。 白姑这次倒是没那么着急了,她再次解释道:“现在依旧不好招惹,只是并不会让看一眼就仿佛……仿佛……” 阮轻湄笑了一声,“仿佛什么?” “仿佛凝视着……悬崖深处,空荡荡让人心慌。” “你现在让人想接近,就好像空荡荡的悬崖深处……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嘶!” “不好意思,下手重了点。”阮轻湄沾着药粉,语气无波无澜地说道。 白姑笑了,“你这点还是和以前一样。” “别跟我套近乎,我现在可得防着你,你可是知道我秘密的人。”阮轻湄语气似真非假地说道。 白姑:“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又是孤家寡人,不怕她们拿什么来威胁我。” 闻言,阮轻湄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为什么不说?” 白姑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你……” “你没听错,我让你告诉她们,知道什么就告诉什么。” 阮轻湄看着暗处的角落,声音缓缓,“她们盯上你这件事,从一开始便逻辑不通。” “牵强点说,就算你在我住处附近流连确实引人奇怪,但是她们怎么不往别处猜,而是笃定了你知道我的什么秘密、而且那秘密可能会将我推向万劫不复?” “而事实又是这般:你确实知道我的秘密,那秘密一旦揭开,也确实能将我推向万劫不复。” 第245章 引蛇出洞 “白姑,你不觉得太巧了一些吗?”她缓声问道。 白姑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有保持着沉默。 阮轻湄这么一说,她才想到这件事的怪异之处,细细想想,的确是有些不合理。 “你是说,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白姑咽了咽嗓子,迟疑地问道。 阮轻湄摇头,“不知道。” “所以,我才让你告诉她们。” “你是想引蛇出洞?” “算是吧。”阮轻湄盖上药粉盖子,懒懒地回道。 她又转而看向白姑,“好了,这几天注意不要吃辛辣,伤口不要沾水,这些药粉你便拿回去。” “多谢你。”白姑说。 阮轻湄笑了笑,“举手之劳。”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你等我一下。” 白姑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应了一声,“哦。” 阮轻湄去了楼上,她在楼上专门开辟出来了一个储药室。 “这是可以治好你嗓子的药,每日一粒,将这瓶药服完,你的嗓子应该就能恢复如初了。” 她下了楼,将东西递给白姑的同时解释道。 白姑见此,不由愣了一下。 “给,给我的?” “原本就是答应过你的,只希望没有晚。” 白姑此生最在意的便是这副嗓子了,见此,心中自然喜不自胜,“没有晚!没有晚!什么时候来都不算晚!” 她像是接过宝贝一般地接过了那瓶药,看向阮轻湄的眼神洋溢着感激之色。 “为了不让人察觉出什么,服药的事情你过些日子再开始。”阮轻湄想了想,如此说道。 白姑点头道:“这是自然!我晓得!” 白姑正要走时,阮轻湄脑海中突然冒出什么想法,她出事叫住了她,“白姑,你是教坊司的老人,我有个事情或许能够向你打听。” 白姑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是名动过北院的,闻言,大约也猜到了阮轻湄想问的可能是一些密辛。 “你问,但凡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当今圣上可曾对梅花有什么钟情的事迹吗?”阮轻湄想了想,整理着措辞,试探地问道。 毕竟卷宗上记载着,曹贵人送去的梅花酿,皇帝可是入了口的。 一个失宠那么久的冷宫妃子,平白在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送了一壶梅花酿过去,而皇帝就这么喝了。 她猜想莫不是这梅花对皇帝有什么特别的寓意? 虽然猜到阮轻湄问的可能是一些密辛,但听到事关当今圣上之后,白姑还是受了不小的惊。 她很想问问阮轻湄打听陛下的事情做什么,但是她心知这不是自己该问的。 “梅花……梅花……”白姑喃喃着自语,实际上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记忆早已模糊不堪。 “没听说皇帝甚爱梅花啊。”白姑正说着,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什么残缺的记忆,她顿了顿,猛然看向阮轻湄:“若是梅花,倒还真有一个!” 阮轻湄脸上顿时浮现出些许欣喜之色,“是什么?” “当今圣上,早年间曾宠幸过一个妃子,赐封号为梅。” “梅妃?” 白姑点头“嗯”了一声。 阮轻湄近来翻阅了不少皇室的卷宗,对于后宫嫔妃的一些事,也算是知之甚多了,但是她从未在哪一册卷宗里,看到过这两个字。 “宫里有这个封号吗?”她禁不住问道。 白姑看出了她心中的疑问,轻笑了一声,“现在自然是没有。” “因为当今圣上早在许多年前,在那个女人死后,就把关于她的一切记载全都抹消了。宫中的记载,查不到这位娘娘,实属正常。说起来这件事在当时,也算是皇宫密辛了。” “所以曹贵人送梅花酿给皇帝,有可能和那位当年的梅妃娘娘有关……”阮轻湄喃喃自语着说道。 白姑不禁皱起了眉头,“曹贵人又是谁?什么梅花酿?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曹贵人就是之前的皇贵妃,本朝独一份的皇贵妃,也是前瑞王的生母。” “是她!?”白姑惊了一下。 阮轻湄闻声,不禁一脸认真地看向她,“你这是什么反应?” “静嫔…哦,也就是当初的皇贵妃,现在的曹贵人。” “最开始,她还不是嫔,只是一个御花园的宫女。因为偶然得了陛下的宠幸,怀上龙种,诞下大皇子之后,母凭子贵,才升的嫔位。” 阮轻湄听着,不禁有些惊讶,“竟然还有这些曲折。” “不止呢。”白姑笑了笑,别有深意地说道:“你不是还向我打听梅妃的事吗?” “她们……果然有些关系吗?”阮轻湄眼睛亮了亮。 “也不是什么大的关系,顶多就是长得像了几分。” 言尽于此,聪明人却都已经猜到了后面的故事。 “梅妃死了,曹贵人便成了皇帝对于昔日情人唯一的念想,因此一步步得宠,甚至坐到了皇贵妃的位置?” 白姑点了点头,“算是吧。不过大皇子争气也是其中的原由之一。” “如此…便说得通了。”阮轻湄喃喃自语的同时,眸色也在不经意间加深。 白姑知道阮轻湄问她这些一定是有原因的,她没有多嘴去问,而是看了看外面的月色,说道:“若是你没有其他什么想问的了,我便回去了。” “你身上有伤,天色也已经这么晚了,不如在我这里先休息一晚,明早再回去?”阮轻湄问道。 白姑摆了摆手,“不了,若是让人看到我明天从你这里出来,定知道我在你这里留宿了,那你所说的计划,还怎么顺利实施?” 阮轻湄笑着点了点头,“也是,不过,你比我都还关心我的计划。” 白姑扬了扬手,示意给她看手中的丹药瓶。 “自然是因为这个。” 送走了白姑之后,阮轻湄回到屋里,想着白姑之前所说的话。 锦衣卫的卷宗上有写,骊妃是每日都有送八宝茶到勤政殿的。 如此看来,倒确实是曹贵人的嫌疑最大。 可是,她要怎么确定曹贵人有把蛊毒下到梅花酿里呢? 以及那个曹贵人为何要给皇帝下蛊,她图什么? 第246章 不识时务 次日,阮轻湄去到了锦衣卫。 “我想去宫里看看。”她对陆指挥使说道。 陆指挥使闻言,不禁问道:“可是查到了一些什么?” “陆大人可有听说过早年宫里的传闻?” 陆指挥使拧了拧眉,“传闻?关于什么的?” “梅妃。” …… 红色的宫墙,琉璃瓦的重檐,天色很蓝很静,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丝云。 日头正好,照得这破败的冷宫也多出了几分生机盎然,少了几分平日的凄楚。 阮轻湄跟在陆指挥使身后,腰上挂的副指挥使的腰牌,在皇宫大内之中横行无忌。 咳,夸张了。 “公公,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您拿去喝茶!” 阮轻湄随手脱下一个成色颇好的玉镯,塞给了守在冷宫外的看守太监。 那太监低头觑了一眼,笑眯眯地接过了镯子,“副使大人客气了,这多不好意思啊。” 顿了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提醒道:“两位指挥使大人,这曹贵人啊,没进冷宫前就以嚣张跋扈出名,进了冷宫以后,没见有任何收敛,反倒愈加脾气暴烈,阴晴不定!” “之前啊……据说还传出过打死宫女的事情,以至于现在也没人敢来伺候她。总之您二位进去了以后注意着点儿,有什么不对就立马叫人!” 阮轻湄闻言,点了点头,“多谢公公提醒!” 两人踏入了怡芳宫的正门,前殿里花木扶疏,一片生机勃勃,倒是没有多少冷宫的模样。 阮轻湄眼尖,在这些花木之中瞧见了好几株药草,还都是挺珍稀的药材。 见她驻步不前,陆指挥使不由停下脚步,转而问她,“怎么了吗?” 阮轻湄也未藏着掖着,“瞧见那花丛里有几株雪见草和九香虫,都是极珍稀的药草。” 陆指挥使闻言,拧了拧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这位曹贵人,从前就极爱制一些毒药。” “毒药?”这些阮轻湄倒是没有听说过。 陆指挥使点了点头,“是啊,别宫的贵人娘娘至多也是喜欢研究一些香粉,这位曹贵人却爱摆弄这些毒药,也是奇怪。” “倒是有些性格。”阮轻湄随口说了一句。 前殿不见一个活人,他们只当曹贵人是在内殿,可是在几乎将整个怡芳宫都翻了一个底朝天之后,他们仍然没有找到一个活人。 自然也不会找到曹贵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正想着要不要把曹贵人不知去向这件事禀报给宫里的时候,突然听见什么响动。 像是踩着枯枝的声音。 阮轻湄猛然回头。 入目是一个女子趴在宫墙之上,僵硬地与她对视着。 那女子样貌极美,穿着一身绣金线的黑色襦裙,长长的黑发只是被简单地束起来,眉眼间带着几分散漫的戾气。 “扑棱棱”的一声,看不太清是什么东西从那女子背在身后的手里飞了出来,直接飞过了宫墙,落到了宫墙内的一颗老叔树干上。 阮轻湄视线移动,这才看清那东西原来是一只野山鸡,五彩斑斓的,此刻正停在树干上,爪子有些踌躇地动着,似乎是在焦躁下一步应该往哪逃。 “给我站住!” 趴在宫墙上那女子厉喝了一声,随后脚尖轻点,踩着宫墙直接向宫墙内的那颗老树跃去,野山鸡吓了一跳,慌不择路,扑棱着翅膀从树上飞了下来。 经历了一番鸡飞狗跳,那女子终于抓住了那只锦鸡的翅膀。 她拍了拍沾了些草木和尘土的衣裙,抬眼重新看向面前的两个人。 她不认识阮轻湄,但是对于陆指挥使却是认识的。 “锦衣卫的陆指挥使,带着个小丫头,来我这里作甚?”十分嚣张的话语,脸上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陆指挥使应该是之前就有过一些接触,并未显得太过无措。 “回贵人的话,微臣之所以前来,乃是奉了陛下和太后的旨意,查一桩案子。” 因为皇帝中蛊的事情封锁得很严,所以从始至终也只有皇后、太后还有锦衣卫以及太医院的一些重臣知道。 曹贵人闻言,挑了挑眉,“查案子?查什么案子,能查到我这里?” 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阮轻湄有仔细盯着她的表情,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对于她的问题,陆指挥使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贵人一大早不在宫里,而是行踪诡异,不知是去了哪里?” “我去了哪里,用得着向你们禀报吗?”她轻哼了一声,继续道:“皇上只是降了我的位份,褫夺了我的封号,可并没有把我打入冷宫,也没有禁我的足,不是吗?” “贵人说的有理,只不过微臣也是奉命行事,还望贵人莫要为难臣等。”陆指挥使的语气有些冷。 一个早就被陛下厌弃了的妃子,却还在他面前这么嚣张,未免有些不识时务了! 曹贵人像是没有看到陆指挥使眼中的冷意,兀自笑了笑道:“你奉你的命,查你的案,我又没拦着你。” 她说罢,便提着那只锦鸡的两个翅膀,径自去了小厨房。 “你!”陆指挥使难免气急,便要追上去。 “贵人应当是从皇室狩猎场回来的。”阮轻湄在他身边,突然淡声说道。 这一句话使那两个人都停住了脚步。 “好聪明的丫头。”曹贵人转身看向她。 “贵人谬赞了。”阮轻湄笑着回道,不轻不淡的语气,眼底却是藏着几分冷意。 她怎么会忘呢,这是曹贵人,瑞王的生母。 瑞王,很可能就是杀害陆青禾的人。 不过此刻的阮轻湄却是将那分杀意隐藏得很好,至少表面上笑得人畜无害。 “我今天心情好,请你吃烧鸡。”曹贵人看着阮轻湄说道,顿了顿,又看向陆指挥使,“当然了,如果陆大人也想一起的话,我自然也不至于连这点东西都舍不得。” 陆指挥使毕竟是锦衣卫总领,想到来这里的目的,自然不会因为置气而拒绝掉,“那微臣便多谢娘娘款待了。” “不必多礼。”曹贵人嘴角微勾,冲他们笑了笑。 第247章 暗潮汹涌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上辈子就那样了,这辈子已知结局,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 眼看着距离逐渐被拉进,以及身后之人伪装出的温柔面孔,阮轻湄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她眼尖地瞧见了两臂之远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的毛板栗。 阮轻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她抄起簸箕便往后一撒,沈知言骑术本就不好,如此一来,顿时便听见人仰马翻之声。 沈知言摸着摔痛的髋骨,素来温柔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一丝阴鸷,却又在姜父追上来后瞬间收敛了下去。 “给我捉住那个孽女!” 姜父愤怒地大吼一声,随后的姜家侍卫都齐声应“是”。 此时的阮轻湄已跑出了很远,但也架不住身后一群常年练武的侍卫死追。 她以及计划过了,今日是绝对不能会姜家的,又要甩掉这些人,她必须出城,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晚上。 思量好之后,她一面拼命狂奔,一面四下打量,也不知是老天怜惜亦或是什么,她居然在一个赌场门口看到了一匹马! 其主人拉着缰绳,似乎是要交给赌场的小厮牵去马棚拴着。 “刘二,小爷这匹马可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来的,你可一定要给我看好,听到没?”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认真地叮嘱道,显然十分看重这匹爱马。 被唤作刘二的小厮一脸谄媚道:“太子爷放心,您来了这么多次,咱什么时候让您糟心过?” “那就好。” 东尧国的皇太子名叫萧文景,他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刘二,岂料一片红色如一阵旋风般自他眼前掠过,再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宝贝良驹便被人给夺了去。 那女子策马而去,一袭火红色嫁衣凌乱,再看看她身后的一大堆人马,萧文景知道了,这女子原是在逃命。 虽不想多管闲事,可那马他实在喜爱,那女子拿去了八成是还不回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 只见他不顾身后小厮担惊受怕的呼喊,纵身一跃,稳稳地踩上了马鞍,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前身贴着阮轻湄而坐。 抢了别人的马本就理亏,未曾想对方还有这一手。阮轻湄几乎瞬间就判定了形势,仅凭她那三角猫的功夫,她打不过他。 “好汉,大哥!那啥,您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抢你的马,我……” “少废话,出城吗?”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阮轻湄怔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出城!” 她说完,萧文景便从她的手中抢过了缰绳,而对方的纵马技术也显然比她好上很多,不一会,便将追兵远远地甩掉了。 两人一马,朝着出城的方向稳稳奔去。 追击的私卫们未曾见过皇太子的样貌,都以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二小姐的相好,便调出一人回去禀报老爷,剩余的人分路包抄。 再说另一边,二人很快就出了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身轻如燕般下了马。正当她欲抱拳道谢时,陡然间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俊美是再俊美不过的,甚至比沈知言还要更胜一筹,只是…… “陛下!” 许是前世受那个铁血君王的荼毒太深,阮轻湄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便失声尖叫道。 萧文景闻言挑眉道:“你见过这么年轻俊悄的陛下?” 阮轻湄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是当皇太子时的萧文景。 眼前人落拓不羁,自有一股风流潇洒,与数年后那个冷酷决绝的铁血君王在气质上便是截然不同。 回想起前世,阮轻湄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位也是个可怜的主儿啊! “谢太子殿下相救。”收起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阮轻湄冲萧文景抱拳行礼道。 “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我等俗人见之难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还是未来的皇帝? “得了,看你这样子是逃婚吧?今日城中只姜尚书家的幺女出嫁,你便是?本殿下听闻姜姑娘痴心那人久矣,怎会中途逃婚?” 骑在马上的少年分析了一会,“唔”了一声,又道:“小爷我也不想打听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既已出了城,那我便走了。” 阮轻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殿下,如今朝中表面祥和,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还望殿下多加留意……还有,万万要小心河间王一党。” 她言辞恳切,萧文景却不以为然,只觉这女子说话实为怪异,“知道了。”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打马而去。 阮轻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山洞口疏落的绿叶上,因是七月,夜里下雨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微沁。 翌日醒来时已过巳初,但雨仍未停,天灰蒙蒙的,阴云掩映中偶然漏下些许日光。 阮轻湄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将嫁衣外头罩的一层薄纱取下,叠了几层,勉强能遮住些雨水,便往头上一撑,娇小的身子霎时冲进雨幕,向进城的方向奔去。 第248章 乱点鸳鸯 说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也毫不为过。 阮轻湄愣了愣神,紧跟着陆指挥使的步子随着曹贵人去了怡芳宫后院的小厨房。 虽然有些荒凉破败,但是收拾得很干净。 桌子是一个石桌,凳子就是几个空了的酒桶,看上去有些年月了。 这里没有襻膊,她便脱了宽衣大袖的外袍,挽起襦裙的袖子处理锦鸡。 拔毛,开膛,破肚…… 有些血腥,但是如果只看她上半身,忙忙碌碌的样子颇有几分田园的诗情画意。 阮轻湄和陆指挥使人都杀过,自然对于杀鸡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微臣想知道贵人为何要去围猎场?请贵人不要再绕弯子!” 曹贵人把锦鸡放在火架上烤的时候,沉默多时的陆指挥使终于忍耐不住,出声道。 话语里甚至含了几分威胁的意思。 毕竟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便是在皇后那里,也要给三分薄面的。 “陆大人,亏你还贵为锦衣卫指挥使,却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说着,曹贵人不禁掩袖轻笑出声,“看来坊间传闻,陆大人的许多事情,都是由继子在背后代为处理,也未可知啊。” 继子? 听到这些话的阮轻湄心里难免惊讶,仔细想想,她对这位陆大人了解的也不多。 阮轻湄面色始终未起波澜,而一旁的陆指挥使听到曹贵人居然如此当面揭他的短,脸色都黑了下去。 “坊间传闻,贵人听听就罢了。犬子年幼,是故意有人要将其推到风口浪尖上罢了。” 眼看着两人就要有继续争论下去的趋势,阮轻湄咽了咽嗓子,忙出声道:“陆大人对深宫或是后宅之事了解不多,自然难想到贵人是因生计所困才常到后山围猎。” 皇家围猎场虽然在平面图上离后宫所在颇远,但是离曹贵人的怡芳宫,却是有一条近路。 听到她的话后,两人果然停止了争论。 陆指挥使扭头看向她,有些不解地皱眉,“生计所困?” 阮轻湄看了曹贵人一眼,见她笑盈盈地盯着自己,不禁轻咳了一声,错开视线后才道: “贵人失了今上的宠爱,这宫里伺候的人又惯会见风使舵、捧高踩低,克扣了贵人份例的吃食用度也是正常。” 曹贵人的脸色少见地有些羞红,“你这丫头,不能说得宛转一点吗?” 肥硕的锦鸡已经烤好,外皮滋滋地冒着油,上面洒了一些辣椒末、花椒、盐巴,还有一些别的香料,香味很是诱人。 曹贵人说罢,顺手便撕下了两只鸡腿,一只给自己,另一只递给了阮轻湄。 阮轻湄微笑着接过。 三人分吃烧鸡的时候,情状各有不同。 陆指挥使因为没心情,基本上没怎么动;阮轻湄倒是用了不少,举止间慢条斯理,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曹贵人…… 用豪放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贵人爱吃鸡腿?”阮轻湄想了想,问道。 曹贵人正在捧着一杯热茶轻抿,闻言,点了点头,“算是吧,不然也不至于到狩猎场去寻。” “这宫里冷清,本宫自然要为自己寻点消遣。” “贵人近来,有和大皇子联系过吗?” 闻言,曹贵人抿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勾唇笑了笑,“方才还在问鸡腿,这下句话便这么自然地转到了我儿身上,还真是让我有点应接不暇呢。” 阮轻湄嘴角同样带着浅浅的笑意,“毕竟是奉命办案,唐突之处,贵人莫怪。” “你是哪家的丫头?”曹贵人忽然问道。 阮轻湄不解其意,但还是笑着回道:“民女萧纯,家父是翰林学士萧中天。” “翰林学士……”曹贵人喃喃着出声,神情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勉强也算是书香门第。我儿以往身份贵重,但如今到底是被奸人陷害,失了大势……” 阮轻湄越听越觉得奇怪,“贵人,您…到底想说什么?” 一旁自始至终拉着脸的陆指挥使也将目光投了过来,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个神经兮兮的冷宫妃子。 听见阮轻湄的询问,曹贵人笑道:“别紧张,本宫只是想问问你,可曾婚嫁否?或是家里可定有亲事?” 阮轻湄的神情有些错愕,整个人像是被这番话雷了个里嫩外焦。 “贵人问这话是何意?”她咽了咽口水,迟疑着问道。 “我儿如今虽然不是王爷了,但是陛下念旧,皇子的身份还是在的。他尚未娶正妻,我瞧着你算是个有趣的,你嫁给他,也不会亏待了你。” “不行!” 突然一声大吼,却不是来自阮轻湄。 阮轻湄被这声大吼吓了一跳,顺着声音扭头看过去的时候,看到原本端坐在一旁且神色不耐的陆指挥使此刻竟有些急躁地拍板站了起来。 “你儿子就是个闷葫芦,出了名的不会怜香惜玉,你让这丫头嫁过去,年纪轻轻守活寡吗?” 曹贵人听着这番话,显然是被气到了,“你敢辱骂皇子!?你放肆!” “微臣只是禀职直言。” “你!”这回倒是轮到曹贵人气得说不出话了。 阮轻湄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对于陆指挥使会这么言辞激烈地替她拒绝一事,她还真没有料到。 不过不管怎样,这个人情,她领了。 好半晌,曹贵人像是终于找回了思绪,沉了沉气后看向陆指挥使,“你能做得了这丫头的主儿?陆大人,如果我刚才没听错,这丫头的父亲是翰林学士萧中天吧。” 随后,她又看向阮轻湄:“小丫头,你别听这人胡说,我儿再怎么说也是当朝皇子,相貌堂堂,武功文采那都是一等一的,你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阮轻湄神色少见地有些无措,她内心自然是拒绝,“回贵人的话,民女现如今还未考虑过婚嫁之事。” “没考虑过就现在考虑,你莫不是看不上我皇儿的身份?” “贵人哪里的话。民女身份低微,若能嫁给当朝皇子做正妻,无疑是民女莫大的殊荣。” “你既然知道,那为何还犹豫不决,迟迟不答应本宫?”曹贵人的语气有些不太高兴。 第249章 皇后召见 阮轻湄的笑容有几分僵硬,顺嘴便胡诌道:“贵人有所不知,民女幼时便在菩萨面前立了誓:若嫁,只嫁与民女两情相悦之人。因此…贵人的美意,民女只能无福消受了。” “……两情相悦?” 曹贵人还要再说什么,一旁的陆指挥使却是一脸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 “曹贵人,臣等此次来是奉命查案,你若是再扯这些无关的事情而不配合问话,微臣定会禀明圣上,治你个抗旨的罪名。” 闻言,曹贵人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陆大人说得是,不问就不问。” 她又看向阮轻湄,“你若是有时间,多来宫里看看我。或者,我将我儿子的画像拿与你看看,毕竟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曹贵人!” “好啦,我就这么几句话,交代完了。你们查案是吧?要问什么就问吧,毕竟,本宫现在,可担不起抗旨的罪名。”她笑着看了陆指挥使一眼。 “贵人数日前曾给陛下送去过梅花酿,不知贵人可有印象?” “对。” “贵人因何在那日突然想到给陛下送梅花酿?”陆指挥使冷冷地问道。 而听到这话的曹贵人却是愣了,随后忍不住笑了,“这问题,是陛下叫你来问我的?” 陆指挥使不解她笑中藏有何意,只是拧着眉道:“贵人只管回答我的话便是!” 曹贵人低头,把玩着指甲,心不在焉道:“这个问题,我可不敢说。” “你想抗旨?” “我说了,才叫抗旨。”她转而抬头直视向陆指挥使,顿了顿又道:“而且,你从哪儿知道我只是这一次给陛下送了梅花酿呢?” “每年那个日子,陛下都要到我这里饮酒,只不过今年不同往年,我才特地着人送了过去。”她说这话时,神色里有复杂的怀念。 陆指挥使想到来之前在锦衣卫里阮轻湄和他说的一些关于梅妃的事情,此刻竟也想通了。 如此说来,曹贵人送梅花酿之举,也不算是突兀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曹贵人也不追问他们因何问这些问题,勾着唇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 陆指挥使看了阮轻湄一眼,两人对视过后便一齐向曹贵人行了一礼,起身告辞。 临走时,曹贵人还出言提醒阮轻湄什么时候再入了宫,别忘了去看她。 为的,自然是说和亲事。 阮轻湄嘴角抽了抽,含糊着应付了过去。 陆指挥使的脸黑得一批,走在宫道上,忍不住对阮轻湄道:“丫头啊,你可别听信了那曹贵人的一面之词。大皇子虽说文韬武略皆出类拔萃,但是都已经二十六七了,你们只在年龄上便不相配!另外,边疆苦寒,你若是嫁到了那边,有你受苦的!” 阮轻湄权当陆指挥使是在关心自己,她笑了笑道:“陆大人,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况且,曹贵人兴许就是一时说着玩的。” 陆指挥使对此不置可否,那个疯女人,从来不一时兴起。 他沉吟了半晌,神色飘忽,似乎在想些什么。 “陆大人?” 阮轻湄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无事,无事。” “如今线索暂时断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提到正事上,阮轻湄神色认真了几分。 陆指挥使摆了摆手道:“不急不急,你想想看,东羌的蛊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下到我们大邕皇帝的体内?这其中的勾当一定是牵连甚广,哪是一时半会就能查出来的。” 他说不着急也是因为皇帝已经无碍了,若如今皇帝仍旧性命垂危,锦衣卫怕是没这份闲心了。 阮轻湄只是笑了笑,应道:“您说的是。” “萧二小姐!萧二小姐!” 喊声自身后传来。 阮轻湄停下脚步转身,一名宫女脚步匆匆地赶来,“萧二小姐请留步,皇后娘娘请您到景仁宫叙话。” “皇后?娘娘?” 那宫女福了福身,“正是,萧二小姐快请过去吧,娘娘还在等着呢。” 阮轻湄搞不懂皇后突然留自己是为何,她和陆指挥使对视了一眼,“陆大人,我便先去面见皇后娘娘了,明日锦衣卫再见。” 陆指挥使点了点头,“好,明日锦衣卫见。” 他也搞不懂皇后娘娘突然找这丫头干嘛,不过既然是大庭广众之下把人带走的,那便定不会出什么事。 作别了陆指挥使,阮轻湄满腹疑问地跟着引路的宫女到了景仁宫。 大殿之上,四周都是秀禽鸟的屏风,一身明黄色常服的皇后娘娘坐在上位,看着跪在地上请安的阮轻湄,神色忽闪。 “起来吧。” 顿了顿,皇后招手唤来宫女,“给萧二小姐赐座上茶,然后你们就都退出去吧。” 宫女们都退了出去,殿内此刻只有皇后和阮轻湄二人。 阮轻湄坐在矮凳上,面前是红木茶案,上面摆着一副青花瓷的茶具,茶叶在杯中舒展,茶香清淡、茶烟袅袅。 “这是去年进宫的西湖龙井,眼下各宫那里都差不多用完了,只有本宫这里还余了一些,你尝尝看。” 皇后娘娘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 阮轻湄轻轻呷了一口,盖上茶盏,“回皇后娘娘,茶是好茶,只是给民女喝未免有些浪费了。” 她语气谦恭,神情姿态更是谦恭到骨子里了。 皇后记得,第一次在陛下的寝宫见到这个小丫头时,她也是这副恭敬到没边儿的样子。 “水墨舞、忘灵、一手出神入化的蛊术、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这样的妙人,怎么会浪费这些茶叶呢?” 皇后的声音雍容沉静,充斥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和贵气,偏偏含笑,阮轻湄一时也摸不准这是个什么意思。 “娘娘谬赞了,民女不胜惶恐。”她斟酌着回道,心里还是想不通皇后突然叫她过来的用意。 “不胜惶恐?” 听到这几个字,皇后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轻笑出了声,“阮家的大小姐,连金蝉脱壳之计都能使得毫无破绽,又怎会不胜惶恐呢?” 第250章 夜半密谋 阮轻湄呼吸微微一滞,“娘娘,都知道了?” “你算计得,很好。替陛下解了毒,拿到了免死金牌,再亲自拆穿自己的身份。于你,毫发无损。” “本宫不得不多心,这一切怎么会这么巧呢?” 皇后声音轻缓,黑色的瞳仁沉静地盯着她。 阮轻湄抿了抿唇,神情不动声色,“经娘娘这么一说,民女也觉得,的确挺巧。” “娘娘留民女在宫中,只是为了让民女知道,您已经怀疑上民女了吗?” 她心内并不惧,这一切说巧合的确是太巧了一些,但是没有确切的证据,一切也都只是怀疑罢了。 皇后,不能动她。 阮轻湄想到的,皇后心里自然也有数。 “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个。”皇后无意中视线掠过殿外的景色,顿了好久,才又道:“还因为,本宫想看看长俞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是个什么模样。” 这句话就这么突兀地被说了出来,其中包含的信息量巨大,巨大到让阮轻湄有数秒钟的失神。 她拧了拧眉,“娘娘,在说什么?” “除了身份不配,其他倒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皇后像是没听见阮轻湄的问话,自顾自说道。 阮轻湄坐不住了,忙抬高音量道:“娘娘,民女不明白您方才说的话是何意。” “你不知道?”皇后像是这才听到她的声音,有些诧异地抬眸反问。 “民女应该知道什么?” 阮轻湄嗓音有些发紧,手指不自觉地捏上了衣襟,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方才皇后说的那些话是何意? 什么叫,长俞,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 “长俞来殿前找过我,说什么此生非你不娶,我以为你们是合谋好的呢,看来你不知道?” 阮轻湄垂着眸,沉默了好久。 一时也不敢确定这些是不是贺长俞为了当时的计划而提前铺垫的桥段。 “民女惶恐。”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她选择装傻充楞。 皇后轻轻冷哼了一声,“你确实该惶恐。” “本宫方才说了,你什么都好,就是身份不好。可于皇家来说,身份,才是最重要的。你,应该明白吧?” “民女明白。” “本宫见你着实有些才能,是个人才,这才舍了暗中除掉你的念头。以后的日子,你且安安分分地当你的阮大小姐,或是萧二小姐,都行。只是,莫要再和太子沾上关系。” “本宫言尽于此,希望你莫要不识抬举。” 阮轻湄低头俯身,“是。” 她的瞳孔里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情绪。 反正她和那个人早已经一拍两散了,皇后即便不特意来警告她,她也不会再去沾染上他。 “你这张脸,着实是个美人坯子,连本宫瞧着,都有些心动。” 阮轻湄不知道皇后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也猜不到她接下来想干什么,只有恭顺地保持沉默。 皇后话落,空气中沉默了许久,才忽然响起书页翻动的哗啦声。 阮轻湄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没有因这点响动抬头去看。 “这是本宫从大慈因寺求来的佛经,你替本宫将它抄一遍罢。” 阮轻湄眉眼未抬,心中却是明白,这应该就是小惩大诫了。 她恭敬地伸手接过,“民女谨遵皇后懿旨。” 随后便有宫女领她到皇后平日礼佛用的佛堂里抄经书。 虽说只是抄一遍,但那经书有两指节厚,等阮轻湄抄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将抄好的经书递与一旁的宫女。 “叶二小姐辛苦了,娘娘让我送叶二小姐出去。” 阮轻湄面色平淡地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了。” 那宫女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阮轻湄跟在后面。 不知为何,这一片尤为的僻静和漆黑。 走着走着,她余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眸的同时,一抹宫檐上潜行的黑影就那么落入了她的眸中,那黑影速度极快,一眨眼便踏着轻功朝什么方向飞去了。 阮轻湄瞧那方向极为眼熟,不由停下步子细细地想……对了!是怡芳宫! 那黑衣人去往的方向,是怡芳宫的方向! “叶二小姐?你怎么了?” 注意到她停下脚步,那宫女不解地出声问道。 阮轻湄微微顿后,说道:“这位姐姐,我突然有些内急,这样吧,你不用送我了,我待会儿自己出宫便是。” “这……那好吧。” 那宫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不过你可不要乱走动,入夜了以后宫里巡查会更严。” “姐姐放心,我不会乱走动的。”阮轻湄笑着答应道。 确定那宫女走后,阮轻湄径直往怡芳宫的方向溜去。 与白天相比,夜晚的怡芳宫,更加像一个冷宫。 大殿内众多没人住的房间都黑着,阮轻湄看了一眼那唯一亮着灯的一间房,屏住呼吸,悄悄靠近。 “谁在外面?!” 一声大喝,吓得阮轻湄顾不得多想,迅速窜到了隐蔽之处。 离怡芳宫远远的,但是因她能夜视,即便四周漆黑一片,也能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似乎是在四处查看。 紧跟着出来的是一身黑裙的曹贵人,她轻皱着眉,不解道:“哪有人?莫要一惊一乍的。” 当那个男人转过身来的时候,阮轻湄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 不认识,但那张脸,分明是东羌人! 曹贵人怎么会和东羌人私下联系??又是,在深夜…… 她心里突突突地跳,已经隐约有了一些确切的怀疑。 那两人已经关上门重又进屋去了,阮轻湄却不敢再上前偷听。 方才她不过才刚靠近那间屋子,就被那个东羌男子发现了,足以见得,那人的武功在她之上。 她不敢轻举妄动,但好不容易撞见这一幕,又总不能贸然离开。 于是阮轻湄便一直在宫外蹲守,所幸曹贵人和那男子并没有密谈太久,很快,那东羌男子便出来了,一路运着轻功往宫外去。 阮轻湄落在他身后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远远地跟着…… 第251章 捷报传来 “陆大人!” “陆大人!” “陆大……陆大人不在吗?” 清晨,阮轻湄早早地便来到了锦衣卫司,却没有在书房见到陆指挥使,反而是一个少年端坐在那里,手中百无聊赖地捏着一枚圆润的墨玉棋子。 “叶二小姐?” 那少年约莫十七岁左右的样子,一张脸生得很是漂亮,见到阮轻湄进来,先是怔了一下,随后轻笑着问出声。 “是我,你是?” “我姓陆,单名一个灼字。我父亲昨天夜里受了风寒,所以才让我来替他。” 阮轻湄“哦”了一声,心道:想必这位,就是昨日在怡芳宫,曹贵人口中提到过的那位陆大人的继子了吧? 她对此倒没什么感觉,只是忽然听到陆指挥使感染了风寒的消息,难免有些不放心。 “不知陆大人的风寒严不严重?我略通一些医术,不然,我去府上看看吧?” 陆灼道:“无碍,大夫说,家父只是一点小风寒,在家里休养两天便够了。” “对了叶二小姐,你方才那么急匆匆地进来,不知是所为何事?” 阮轻湄心想,陆指挥使既然让他儿子就这么过来接替自己的任务,想必是不用隐瞒的。 “我昨日在宫里,撞见了怡芳宫的曹贵人密会东羌之人。” 陆灼知道自家父亲最近在办这个案子,具体的事情在家中父亲也都已详细告知了他。 因此,当听到阮轻湄这么说后,他便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所以……你莫不是跟了那东羌人一整夜?这才一大早来到锦衣卫?” 阮轻湄苦笑着点了点头,“那东羌之人武功在我之上,我不能跟他太近,这才费了这么久的时间。不过,我已经摸清他暂居在哪里了。” “要不要现在就派人把他抓回来,严刑逼供?” “我父亲跟我说过,你们昨天去找了曹贵人,目前,除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东羌之人,确实再没有别的线索了,可,我总担心贸然去抓人会打草惊蛇。” 说罢,他话音顿了顿,冲阮轻湄微微一笑道:“而且,叶二小姐,你昨日进宫,夜里便撞上了这样的事情,这未免有些太巧了。” “太巧了?”阮轻湄轻声自问,心头一时说不出有什么怪异的感觉。 陆灼见她微皱着眉沉思,不由笑了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根据,叶二小姐也莫要放在心上。走吧,我们去抓人去。” “可是,你刚才还说怕打草惊蛇。” “不管了,惊就惊吧,总比现在毫无头绪要好。而且锦衣卫的诏狱,是专门让人吐真话的地方。”一边说着,陆灼便已经起身去调人手了。 阮轻湄听着他反复无常的话语,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不过也立即跟了上去。 那东羌之人暂住的地方,是在城南的一处宅子里。 因为最近和东羌的边境战事如火如荼,京城和各处的城门防备都加强了许多,往来之人必须登记。 一些在大邕皇都行商的东羌商人,更是变相地被禁止了出行。 国战的原因,只是其一,百姓也只知这其一。 大邕皇帝中蛊之事是更深的原因,百姓并不知道,不过这并不妨碍什么。 如今京都城内,巡逻的士兵几乎三步便能见一个,锦衣卫气势汹汹地去拿人的壮举,引来了不少百姓远远地围观。 最后,自然是毫无压力地将那个东羌人捉拿下了。 回去的路上,阮轻湄回想着刚才陆灼与那东羌之人交手的场面,仍旧有些难以接受。 这少年年纪明明比她要小,武功却在她之上。 她只能远远跟着以防被发现的人,在陆灼手里,走不过十招。 “叶二小姐,发什么呆呢?” 两人骑着马并排回锦衣卫,无意中瞧见阮轻湄一副走神的模样,他不由笑着问道。 回过神来,阮轻湄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陆小公子年纪轻轻,武功便已经修炼到了如此程度,难免有些自愧不如了。” “原来如此。”陆灼笑了笑,似真非真地对阮轻湄道:“我练的这个武功啊,是家学,若叶二小姐有兴趣,也可以教你。” “别,陆小公子都说了是家学。既然是家学,自然没有外传的道理。”阮轻湄没有多想,随口便回道。 她虽然确实有些惊异于陆灼的武功之高,但是还没有到想偷师学艺的地步。 而陆灼听到她这话,面上笑容不减,“叶二小姐不知,我父亲在家可是整日念叨着你。” “念叨我?”阮轻湄惊了。 “是啊。”陆灼开玩笑般的语气说道:“我父亲倒是一副想认叶二小姐做干女儿的架势。” 闻言,阮轻湄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是吗,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她以为陆灼是在开玩笑,而自己也纯粹是以玩笑话回之。 随后便没有话了,快要到锦衣卫司时,陆灼突然出声道:“叶二小姐,你也别总是陆小公子陆小公子地叫我了,我听着是在别扭,毕竟算起来,我不过比你小几个月,你叫我陆灼吧?” 阮轻湄愣了一下,总感觉有些怪怪的,但是也不好多想,便礼貌地回了一个微笑,“那好,你也叫我阮……” 声音戛然而止。 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阮轻湄三个字。 陆灼:“什么?” “萧纯,叫我萧纯就好。”她强行用微笑化解尴尬。 陆灼笑着点了点头,“萧纯。” 阮轻湄一时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把刚才的口误放在心里。 不过,关于她的真实身份一事,她已经在皇帝面前报备过了,即便被人察觉到什么,也无伤大雅。 想到这一点,她便不纠结与刚才的口误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诏狱那边如果审出了什么,陆灼,你再差人来联系我。” “好。” 与陆灼辞别后,阮轻湄直接骑着马回了教坊司。 如今教坊司并没有什么需要她忙的事情,所以她路上倒并不着急。 “喜事!大喜事啊!”街上突然传来嚷嚷声,带着能分明听出来的欣喜。 “咱们太子殿下——在东都城生擒了东羌大将军慕容复——” 第252章 问出内情 来传捷报的人满面欣喜之色,街上的行人们不由纷纷驻足,随后便是几乎要掀翻了整个大邕京都的举国同庆。 阮轻湄骑着马,怔了好一会儿的神,看到连那被妇人抱在怀里的孩子都咿呀着笑出声来,脑海中突然就浮现了那个人的脸。 他还真是到哪儿,都难掩光芒呢。 东都城属于东羌国的陪都,靠近边界,却异常繁华,有点类似于东羌的经济中心。 而那东羌的大将军慕容复,更是近些年来,边军闻风丧胆的东羌战神…… 若是贺长俞在东都城生擒了慕容复,先不说大军已经攻陷了东羌边境的几座城池,起码前段时间大邕被攻陷的那些城池此刻已经收回了。 想到这些,阮轻湄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总之,那人一切都好,这样就够了。 “驾!” 她喝了一声,拉着缰绳驾马奔向媚香坊。 媚香坊里此刻热闹地谈论的事情,也是和边境战事有关。 “之前的战事咱们大邕节节败退,这太子殿下一去,战况瞬间就扭转了!要我说,太子殿下当真是天神下凡。” “是啊,生擒的可是东羌的战神慕容复,那便是比慕容复还厉害!也不知道这太子殿下长什么样,是不是一脸络腮胡子很威严哈哈哈哈……” “咱谁都没见过太子殿下,不过却是听说太子殿下至今还未娶妻,府里连一房妾室都没有呢。” “算起来,太子殿下已经快及冠了吧,寻常男子十六岁便已娶妻,这太子殿下…会不会是在等着谁啊?” 有人取笑道:“若真如此,那女子便成了天下一等一让人羡慕的人!” “收起你们那些胡思乱想吧,历来一国储君的婚事等同于国事。太子殿下迟迟没有娶妻,那定然是因为陛下和皇后娘娘仍在权衡。” 说这话的人声音有些熟悉,阮轻湄原本是目不斜视地往听云小楼去的,听见这声音才扭头看了过去。 “阮骊歌?” 坊中的舞姬们原是聚在亭子里,听见这一声轻喊,不由都将目光投了过去。 “左韶舞大人!” 一众舞姬像是吓到了,纷纷福身行礼。 阮骊歌同样福身行过礼之后,才施施然朝阮轻湄走来,嘴角带着微笑道:“老师,您回来了。” “你很闲?” 阮骊歌一噎,“这不是太子殿下捉拿了东羌的慕容将军,大家都高兴,这才闲聊了两句。” 阮轻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她突然想起什么,“你今日不用陪永安侯府世子吗?” 阮骊歌笑了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老师您教过,薄利多销、物以稀为贵。就像放风筝一样,我总得有那么一两次推了卫小侯爷的约,才能将卫小侯爷抓得更紧不是吗?” 阮轻湄笑了,且不说她有没有教过阮骊歌这些,“我听锦鸢说,你对卫衔,不是真心的吗?” 阮骊歌听出了自家长姐语中的暗嘲,有些恼怒地微微咬唇道:“老师,任何感情也都需要费心经营,这才是长久之道!” 费心经营? 阮轻湄怔了一下,随后毫不在意地轻哂了一声,“说得那么好听,到底是经营还是算计,你自己心里有数。” “你!”阮骊歌气极,偏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有闲聊的时间,多去练练基本功。你的基本功几乎没有,之所以在金缕节庆上能大放异彩,只是因为跳了忘灵舞。” “换句话说,那个本子、那支舞,谁去演、谁去跳,都能大放异彩。若是换了隔壁坊的公孙姑娘来跳,只怕取得的声势,能压过你现在数倍。” 阮轻湄实话实说道。 她说这些话,并没有避讳着其他人在场,因此那些亭子里的其她舞姬都听了个清楚。 左韶舞大人,这是在训斥阮花魁呢! 阮骊歌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长姐会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让她难堪。 她眼中划过一抹愤愤不平,低着头,声音倒是挺冷静。 “老师教训得是,学生知道了,学生这就去训练。” 这件事本也是个小风波,阮轻湄离开那处凉亭之后便没放在心上。 中午在停云小楼用了午膳,因为身份不同以往,她的大课少了很多,以至于午饭后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忙。 她暂留在京都,本就是为了等贺长俞回京之后好问问他萧纯的事情。 而如今边境战事看样子也快结束了,想来贺长俞用不了几天便能班师回朝了。 至于她……离开京都之后,估摸着要去寻大皇子问清楚千机线的事情。 若陆青禾之事真是他所为,她必会手刃了他替陆青禾报仇。 定了定神,阮轻湄便起身去往了锦衣卫司。 她闲不住,与其在屋里发愣,倒不如去锦衣卫的密卷阁看看。 那里面类似于锦衣卫的历来查案记载的卷宗所在,她想自己对这京都之事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说白了,她在玄真观待了那么久,未免孤陋寡闻。 阮轻湄是光明正大地进去的,因为有副指挥使的腰牌,她进去得很容易。 等她看得眼睛有些酸痛感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 阮轻湄出去的时候,一个千户过来对她先是抱了抱拳,才道:“叶二小姐,陆指挥使让小的在此传话,等您出来了以后,去书房一见。” “陆指挥使?” 阮轻湄想了想,心中估摸着应该还是陆灼而已。 “好,我知道了。” 她点了点头,去到书房后,果然看见那端坐于梨木书桌前的少年。 “陆灼,你找我可是因为诏狱那边问出什么了?” 阮轻湄问道,她想,除了这个原因,也不可能有什么别的原因了。 陆灼冲她笑了笑,“你猜得可真准。” 阮轻湄脸上不由一喜,“所以,是真的问出了什么?” “那东羌人名叫乌木拓,是东羌有名的刺客,他承认了与曹贵人暗中谋划给陛下下蛊一事。” 这么便承认了,如此顺利,难免让阮轻湄有些迟疑。 整个事情,除了最开始有些毫无头绪,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直到结案,都未免也太过顺利了。 这,不正常。 第253章 乡野养大 那女子策马而去,一袭火红色嫁衣凌乱,再看看她身后的一大堆人马,萧文景知道了,这女子原是在逃命。 虽不想多管闲事,可那马他实在喜爱,那女子拿去了八成是还不回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 只见他不顾身后小厮担惊受怕的呼喊,纵身一跃,稳稳地踩上了马鞍,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前身贴着阮轻湄而坐。 抢了别人的马本就理亏,未曾想对方还有这一手。阮轻湄几乎瞬间就判定了形势,仅凭她那三角猫的功夫,她打不过他。 “好汉,大哥!那啥,您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抢你的马,我……” “少废话,出城吗?”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阮轻湄怔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出城!” 她说完,萧文景便从她的手中抢过了缰绳,而对方的纵马技术也显然比她好上很多,不一会,便将追兵远远地甩掉了。 两人一马,朝着出城的方向稳稳奔去。 追击的私卫们未曾见过皇太子的样貌,都以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二小姐的相好,便调出一人回去禀报老爷,剩余的人分路包抄。 再说另一边,二人很快就出了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身轻如燕般下了马。正当她欲抱拳道谢时,陡然间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俊美是再俊美不过的,甚至比沈知言还要更胜一筹,只是…… “陛下!” 许是前世受那个铁血君王的荼毒太深,阮轻湄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便失声尖叫道。 萧文景闻言挑眉道:“你见过这么年轻俊悄的陛下?” 阮轻湄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是当皇太子时的萧文景。 眼前人落拓不羁,自有一股风流潇洒,与数年后那个冷酷决绝的铁血君王在气质上便是截然不同。 回想起前世,阮轻湄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位也是个可怜的主儿啊! “谢太子殿下相救。”收起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阮轻湄冲萧文景抱拳行礼道。 “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我等俗人见之难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还是未来的皇帝? “得了,看你这样子是逃婚吧?今日城中只姜尚书家的幺女出嫁,你便是?本殿下听闻姜姑娘痴心那人久矣,怎会中途逃婚?” 骑在马上的少年分析了一会,“唔”了一声,又道:“小爷我也不想打听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既已出了城,那我便走了。” 阮轻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殿下,如今朝中表面祥和,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还望殿下多加留意……还有,万万要小心河间王一党。” 她言辞恳切,萧文景却不以为然,只觉这女子说话实为怪异,“知道了。”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打马而去。 阮轻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山洞口疏落的绿叶上,因是七月,夜里下雨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微沁。 翌日醒来时已过巳初,但雨仍未停,天灰蒙蒙的,阴云掩映中偶然漏下些许日光。 阮轻湄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将嫁衣外头罩的一层薄纱取下,叠了几层,勉强能遮住些雨水,便往头上一撑,娇小的身子霎时冲进雨幕,向进城的方向奔去。 没办法,她的小丫鬟闭月还在姜家,上辈子闭月对她忠心耿耿,却在她嫁入沈家的第四年就教姜竹清害死了,那时沈知言才刚把她那嫡姐接进府。 这辈子,她怎么着也要保那丫鬟一世无虞。 进城后,阮轻湄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换了些银子,重新置换了身行头,买了把伞,然后又冲进食肆里吃了碗热面,还买了几个饼子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怀里。 她公然逃婚,这般回去,定有好一番罪受的,她得提前做点准备。 不过,吃饭时便已听说,与沈家的婚事经她这么一闹彻底没戏了。知道是这个结果,一会儿不管受什么惩罚就都值了。 因为下雨,路上人影稀疏,阮轻湄穿过西市,十丈开外那座古朴厚重的府邸,便是姜家了。 只是昨日高挂的彩绸红灯笼全被收了起来,如今的姜府两扇香木大门紧闭,守门的侍卫神色嘁嘁地立在两旁,看样子,里面主人家的心情很不好。 事实也正是如此。 姜如海坐在上房,夫人柳氏陪坐在一边。精致的鎏金香炉里染着苏合香,青烟袅袅,混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半点也不能让人安心。 上完早朝回来后姜如海便坐在这里这里,柳氏上的茶半分未动,只闭着眼安坐在太师椅上,似乎神色平静,然从其紧抿的嘴唇便可窥得几分不平静。 柳氏说了几句话,见姜如海并没有搭理的意思,便也不着痕迹地退了下去。 她掩上门,穿过抄手游廊,便看见候在雨亭里的姜竹清。 “母亲,如何?” 姜竹清是个美人坯子,柔丽婉约,很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烟雨朦胧。 柳氏摇了摇头,眸中夹杂着些幸灾乐祸。 “那丫头不知好歹,如今也没了用处,你父亲断不会再怜惜她。” 姜竹清闻言,心中虽喜,面上却不显半分,仍旧维持着一个名门闺女该有的端庄婉仪。 “母亲,小妹如何已是她的命数,我们回去吧。” 她搀过柳氏的手,招来两个小丫鬟打伞,母女二人踩着青石板下了亭子,便要家去。 谁知正巧碰上了方回来的阮轻湄。 那人已换下了张扬夺目的红嫁衣,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拄着一把平淡无奇的油纸伞,连那张漂亮的脸也因雨水而颇为狼狈。 偏那周身的气度,大气婉约,历此一夜,又多了几分勘破世俗的清贵出尘。 明明是个乡野里养大的村姑庶女,却比她这个嫡女还要像嫡女。 压下眸底那一抹深深的嫉妒,姜竹清从丫鬟手中拿过伞,微笑着走上前去,“小妹一夜未归,昨夜雨下得大,可有淋着?” 第254章 上了贼船 柳氏也走了过来,拉着阮轻湄的手嘘寒问暖。 姜竹清和柳氏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们关心她是真的关心,然而害她时也绝不手软。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柳氏,那个前世姜家败落时被姜如海毫不犹豫拉出去替罪的女人,也是个可怜人。 阮轻湄叹了口气,将手自柳氏手中抽出。不知为何,当这些人的未来都清清楚楚呈现在她眼前时,她突然恨不起来了。 “母亲,父亲在里面吗?” 柳氏还未从阮轻湄的疏离中回过神来,便陡然听到她问。 “在,不过,看老爷那样子……你少不得要吃一顿皮肉之苦了。”柳氏道。 姜竹清:“小妹,你不是挺喜欢沈公子的吗?为何……是她欺负了你?你有什么苦衷,和父亲讲清楚,兴许他会手下留情。” “阿姐,”阮轻湄看向她,“我以为他喜欢我。你知道的,她喜欢的是你,对吗?” 姜竹清一时哑然,想要解释,偏对方的目光清澈,仿佛已经将她心底最阴暗的地方看透了,在这样的目光下,她竟编不出半句谎话。 柳氏也是同样的感觉,等她们回过神来,阮轻湄已经进了上房。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一杯滚烫的热水连杯座一起向她脑门飞来。她没有躲,也躲闪不及,额头被热水烫得瞬间浮起了片红痕,尖锐的碎瓷片划破了脑门,顺着脸淌下红红的血。 她被大力飞来的茶杯撞得踉跄,但还是借着门板稳住了身子。 “父亲。”她颔首低眉道。 姜如海大怒,咆哮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声音大到震得门梁竟抖了抖,门外的柳氏母女闻声忙回了自家院子。 到底是经了两世,见过这个暴怒的父亲最弱小的一面,阮轻湄心中并未掀起丝毫波澜。 然而正是这样淡漠的神情彻底激怒了姜如海。他的目光落到阮轻湄的换过的衣衫上,再联想到手下回禀她是跟一个野男人一起跑的,不禁更为窝火,“你,你竟如此不知廉耻!” 他劈手落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阮轻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自半边脸蔓延开来,她努力的按耐住自己想要碰那边脸的手。 她知道姜如海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想解释。因为从前世的经验来看,自己在这个父亲心中没有半点分量,无论她如何解释,他都只会固执己见。 奸夫是谁,有没有奸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打她。 外面大雨滂沱,肩上被狠狠地踹了几脚后,她像一摊烂泥似的被姜如海拖出上房,薄薄的绸缎衣服被摩擦在污泥雨水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划过额头,混着血水流下。 隐约中她好像看到月亮了,寒寂寂的月亮,月光抑或是日光下,几簇湘妃竹愈加苍翠,而她卑微如尘埃,不能反抗,更反抗不了。 直到“砰”地一声大门关上,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往她身上甩,鞭声凌厉,让人心惊胆战。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道鞭了,只觉脑子混混沉沉的,意识逐渐涣散,然挥鞭者仍未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鞭声急促,却在咚咚咚的敲门声后遽然而停,她听到那人扔下了鞭子,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而她也终于陷入了昏迷…… 却说这边姜如海离开后便坐上私人马车悄悄去了河间王府邸。 姜府的下人见老爷走了,才一个个像潜水鸭似的冒了出来。 众人看着净室的方向,那里面关着他们的二小姐,从头到尾硬是没吭一声,又倔又可怜。 可是谁也不敢去关心。 阮轻湄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她,一声一声的,带着温柔怜惜,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珍宝。 谁会这么叫她? 温热的湿手帕一点点拂过她沾着泥污的脸,她费力地睁开眼皮,入目是一双心疼的眸子。 “哥。” “傻丫头,还疼吗?”那男子一身黑色劲装,风尘仆仆。他怜惜地看着她,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姜淮安,柳氏的长子,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前世唯一对她好的人。 嘴角的干裂,还有嗓子眼火辣辣的痛让她很不适,姜淮安忙拔开水壶的木塞送到她嘴边。 就着水壶慢慢喝了几口,阮轻湄渐渐缓过劲儿来,她神色木然地盯着房梁,声音低哑,“你来,他知道吗?” 姜淮安摇了摇头,“他出去了,还未归。” 闻言,阮轻湄挣扎着坐了起来,“那你快走吧,别被他撞见。” “来都来了,他回府必会知道,这些伤药,我一会儿唤个丫鬟来替你敷上。听兄长一句劝,莫要与父亲置气。” 阮轻湄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想请兄长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咳,去看看闭月如何了,我受罚,想必也连累她了,若她情况不好,烦兄长多帮衬着。” 姜淮安点头出去了,随后便进来一个丫鬟颤巍巍地替她施了药。 阮轻湄把剩下没用完的药收进了袖袋中,然后闭上眼小憩。许是药效上来了,没一会儿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王爷宣下官前来,所谓何事?” 河间王府邸的一处暗室中,烛影动摇,被称为王爷的中年男人身着蟒袍负手而立,室内昏黑,他的影子被烛光投映在墙壁上,一晃一晃的。 而下方俯首作揖者,正是悄悄赶来的姜如海。 河间王没说话,而是默默地转过了身,浑浊而苍老的目光紧盯着姜如海。 随后,他脱下了外袍,里衣明晃晃的,竟是龙袍! 气氛一阵凝滞,姜如海瞳孔骤缩。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和陛下亲厚异常的王爷,竟暗中怀有这般骇人的心思! 而看到的那一瞬,他便已经被拉下水了。 姜如海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百转千回。河间王素来以凶狠闻名,他此刻绝不能露出半点异色,不如暂且虚应之,再另图它法。 这般想着,姜如海忙恭敬跪拜,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河间王早知姜尚书是个识时务的,没想到这般识时务,甚得他心。 第255章 开始收网 “你也觉得太顺利了吗?”陆灼微微笑着问道。 阮轻湄怔了一下,随即也没有避讳,点了点头道:“是。” 她笑着叹了一口气,语气似真非真似假非假,“顺利到让我都忍不住怀疑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陆灼闻言,只是轻飘飘地说道:“诏狱里问不出假话。” 他停顿了一下,“你要不要亲自去审问一趟?” “不了。”阮轻湄很果断地摇了摇头,她轻勾着嘴角道:“我想我可能已经想到答案了。” “想到…答案?”陆灼饶有兴趣的模样,不过也仅止于兴趣罢了。 他并没有问太多,跟阮轻湄说了诏狱的事情后便没什么事了。 今上中蛊之案,于此也算彻底了结了。 不过对阮轻湄来说,她还有一件事要求证。 …… 景仁宫外。 “皇后娘娘,宫门外,叶二小姐前来求见。”宫女细声细语地对屏风后的皇后禀报道。 闻言,皇后挑了挑眉,面上没有惊讶,倒是颇为烦躁。 “她来做什么?” 兀自抱怨了一声,又对宫女道:“宣。” “皇后娘娘宣叶二小姐觐见——” 一声太监的高喝之后,阮轻湄恭恭敬敬地弯腰走进殿内,伏身跪拜。 “民女参见皇后娘娘。”声音平淡却又不乏谦恭。 隔着屏风,皇后揉了揉太阳穴,挥退了宫里伺候的宫女们后,才看向阮轻湄问道:“你来面见本宫,所为何事?” “回皇后娘娘的话,锦衣卫…结案了。” 皇后轻哼了一声,“锦衣卫结案,关本宫什么事?锦衣卫又不归本宫所管。” “民女进宫,乃是特来谢娘娘暗中指点。”阮轻湄垂目恭顺地说道。 皇后有些烦躁地拧了拧眉,“你在说什么胡话,本宫听不懂。” “娘娘若是真听不懂,方才又为何要挥退宫女呢?”她仍旧低着头,就连反问时,声音也谦恭无比。 听到她的反问,皇后良久都没有说话。 都是聪明人,既然看破了,硬要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 “你来谢也谢过了,还有什么事吗?”皇后不耐烦地问道。 阮轻湄轻咳了一声,“有。” “那就快说。” “民女想不明白,娘娘…为何要暗中帮助民女?” “你真想知道?” 阮轻湄心道:这是自然。她面上仍旧恭敬,“还望娘娘能为民女解惑。” 大殿内寂静了良久,就在阮轻湄以为皇后不会说了的时候,皇后才幽幽开口道:“因为太后答应过你的事。” 太后答应过我……? 阮轻湄想了想,有些迟疑地看向皇后问道:“县主封号?” 皇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后又一脸不耐地问道:“难不成那老家伙还答应过你别的什么?” 阮轻湄惊了一下,强忍着才没有让自己呛嗽出声,“这自然是没有的。” “是吗?本宫还以为还答应了其它的,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小气……” 阮轻湄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打断了皇后的话。 她怕她再听下去,这颗脑袋便悬了,毕竟可没有第二张免死金牌给她用了。 “你怕什么?”皇后有些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阮轻湄生生被鄙视地说不出一句话。 半晌,她才硬巴巴地回了一句,“民女…不及皇后娘娘贵重,有些话听得听不得,心中还是有数的。” “我最讨厌你这种,故作正派的模样。” 阮轻湄:“……娘娘还未告知为何要帮民女。” “本宫不是说了吗?” “所以娘娘,是要帮民女顺利取得县主封号吗?”阮轻湄愣了。 “是。” “为什么?”阮轻湄实在想不通,毕竟昨日,这位皇后娘娘还让她抄佛经,默默警告呢。 不过突然一琢磨,皇后让她抄佛经,拖了她在宫中那么久,似乎也确实是为了让她能撞见曹贵人私会东羌暗探那一幕。 她不禁有些糊涂,皇后娘娘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隔着屏风,能看到皇后倚在软榻上,手里幽幽地剥着一个橘子。 “你身份不够,不会想法子提高身份吗?” “什,什么!?” 听到这样的回答,阮轻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皇后有些不满地轻哼了一声,“本宫昨日不过是像模像样地警告了你一番,你居然真就乖乖听话了。看来你对本宫的儿子也并未有多真心,本宫真是替长俞不值!” 阮轻湄此刻内心宛如有一万头草泥马在奔腾,她沉默了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整个人像是哑巴掉了。 “那娘娘还帮民女?”她咽了咽发干的喉咙,有些不解地问道。 “谁让长俞喜欢你呢。” 阮轻湄差点就想脱口而出“娘娘你误会了”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 她想,这件事还是等贺长俞班师回朝后,她告诉他再看他自己想怎么办吧。 “民女担不起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厚爱。”她官方式地恭顺地回道。 皇后闻言,却是一点也不给她面子,“你确实担不起!真是愁死本宫了,也不知道长俞怎么想的!” 阮轻湄抿着唇没吭声,心里却是忍不住默默地想:…您当着我的面这么自言自语真的好吗? “行了,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回皇后娘娘的话,没有了。” “那你走吧,本宫不想看见你。” “是。”阮轻湄心里倒是不怎么波动,她特卑微地行了个礼,福身退了出去。 走在出宫的路上,她忍不住在心里想,皇后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到底是要她离贺长俞远一点?还是离他近一点? 她有些哭笑着摇了摇头,暗讽自己在这儿瞎操什么心,那是她的问题吗?明明就是贺长俞想让她离他远一点。 自从遇到他开始,决定权从始至终都不在她手上。 打定了主要将此事抱在脑后,阮轻湄心中瞬间轻松了不少。 在媚香坊过了几天养老般的生活后,她几天前便布下的网终于可以开始收了。 白姑或多或少跟她透露过一点,这几天已经陆陆续续将她的真实身份不是萧纯一事透露给了那几个逼问她的嬷嬷,眼下已是卓有成效。 坊内关于她的风言风语流传得愈来愈广。 第256章 太子受伤 “听说了吗?咱们坊的左韶舞大人其实是之前的罪臣之女!根本不是什么萧府的二小姐!” “什么?这话可别乱说,小心你的舌头。” “怎么可能是乱说呢?坊内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了,要我说,这左韶舞啊真真是好手段,好心计!” …… 听云小楼内,锦鸢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老师!你不知道现在外面关于你的流言传得有多难听!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肝烂舌头的,昏了头敢那样编排老师你!” 锦鸢小脸都气红了,进门一看,发现自家老师正躺在摇椅上撸猫。 不知是从哪里捡来的小野猫,瘦巴巴的,应该是刚洗干净。 “老师?”她叫了一声。 阮轻湄靠在摇椅上笑着扭过头来,“锦鸢啊,你怎么来了?” “老师,外面那些流言都传得那么难听了,你不出面澄清一下吗?”锦鸢简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忙走到阮轻湄身边催促道。 阮轻湄轻轻“啊”了一声,随后又回过头继续撸猫,嘴里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不用?” 锦鸢有些想不通,“老师,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的什么啊?” “锦鸢,你别急。那些不是谣言。”她想了想,用尽量平淡地语气说道。 然而即便她语气已经如此放缓,还是没有抑制住这句话带给小姑娘的巨大冲击力。 锦鸢一声没吭地怔了好久,表情似乎是有些凌乱。 “你……还好吗?”阮轻湄轻咳了一声,细声问道。 回过神来的锦鸢闻言,摆了摆手,似乎是有些受不住,就近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好一会儿她才问:“那老师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事情?” “若是我没猜错,这件事应该不好收场吧?” “你就不问问我是哪家的罪臣之女?冒名顶替进入媚香坊有何企图?”阮轻湄看着她问道。 锦鸢道:“在我看来,不管你是谁,你永远都只是我的老师。” 阮轻湄笑了笑,长叹了一口气把怀里的猫放下,“放心,你忘了我前段时间进宫干什么去了吗?” 她这么一说,锦鸢稍微一想便想起来了。 “免死金牌?!”她眼睛一亮。 阮轻湄捻了杯茶,点了点头,“我早些日子在宫里时便去拜见了陛下,并且将此事通通交代清楚了。” 闻言,锦鸢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老师,你真是快要吓死我了!” 与此同时,她心里突然想到什么,“难不成…这消息是老师你故意放出去的?” 阮轻湄喝茶的动作一僵,讪讪地笑了笑,“也不算是故意吧,有人想打听,我便顺水推舟。” “老师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地里要害你?” “没有这个人最好。但谁知道呢?万一揪出来了也说不定。”她说着,脸上的笑容浅浅淡淡的,并不达眼底。 两人正在院子里闲聊,突然听到坊内吵哄哄的。 锦鸢惊了一下,有些担心,“该不会是因为老师的事情已经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了吧?” 阮轻湄也拧了眉,不过想了想,还是说道:“那些散播流言的人并没有证据,应该不至于会闹这么凶才对。不琢磨了,先出去看看罢。” 她们刚出了听云小筑,却是发现坊内的众多女子们,包括舞姬、包括嬷嬷、包括乐师以及众多丫鬟杂役都人挤人地往教坊司外跑。 锦鸢随手拉住了一个人,蹙眉问:“出什么事了?” “太子的车驾回京了,不过听说受了重伤,大家都去看呢!” 那人说了一句,便匆匆挣脱锦鸢的束缚,和众多人一样往外跑去了。 这一场喧闹几乎惊动了满京城的百姓,自然也少不了达官贵人。 “原来是太子受了重伤。”锦鸢松了一口气,回头看时,正撞见自家老师脸色发白的一幕。 她还没来得及出口闻,阮轻湄便疾步跟了出去。 “老师?”她喊了一声,虽然不解,但也忙跟了过去。 京都内,从皇宫通往城门方向的主街道上,熙熙攘攘。 今日天气很好,惠风和畅,太阳不刺目,晒得人暖洋洋的,可是街上拥挤的百姓们心里却仿佛是刚下过一场暴雨。 有车轮响动的声音,原本闹哄哄的人群在瞬间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停止了一切动作,就连呼吸都放轻了,注视着从城门外缓缓驶进来的车驾。 他们的太子殿下没有骑马,而是在马车里。 也不知伤得如何、怎么伤的、醒着还是已经陷入昏迷了。 只是原本远远地看时觉得行得缓慢的车驾,在经过他们身旁时不知怎么陡然便快了起来。 远远地落在太子车驾后面的,是押着东羌慕容复的囚车。 与之并行的还有另一辆囚车,押的竟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虽然身着囚服有些狼狈,但是却掩盖不住貌美的姿色。 众人难免议论起来,也难免指指点点。 从人群中退出来,阮轻湄的腿还是软的,她强撑着才让自己不至于站立不住而显得太过怪异。 贺长俞到底伤得如何?方才那车驾那样快地向宫里奔去,他又连面都没露,定然不会简单。 “老师,你怎么了?” 锦鸢追过来的时候,阮轻湄已经往媚香坊回了,见到她脸色白得有些吓人,锦鸢的语气也不由染上了几分担心以及…疑惑。 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你不用跟着我了,我想一个人休息会儿。” “好。” 锦鸢弱弱地应了一声,便听话地没有再跟过来了。 阮轻湄一个人回到了听云小筑,直到推开门,再反手关上的那一刻,她才像是整个人都没了支撑一般,腿一软,背靠着雕花木门便跪着滑坐在了地上。 她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并且理智地去分析这件事情。 如果贺长俞伤得不重,换句话说,如果贺长俞的伤是宫内的御医们有办法治好的,那她用不着这么心慌。 反之,如果宫内的御医们都束手无策,陛下、还有皇后,他们一定会召她进宫的。 第257章 双生诅咒 想明白后,阮轻湄整个人便冷静了许多。 她在房内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发髻和衣饰,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人急匆匆来敲她的房门。 “左韶舞大人!御前的李公公来了,让您速速进宫一趟!” 小丫头的声音在门外喊得焦急。 阮轻湄反倒冷静了下来,“好,我知道了。” 在教坊司外,李公公没等多久,便看到一身烟灰色长裙的女子疾步赶来。 “姑娘,请上马。” 旁边是一个将领骑着一匹马,马车太慢,宫里怕她不会骑马,才差了御前侍卫过来。 阮轻湄只是看了一眼,便利落又迅速地翻身上了另一匹没人的马。 “驾!” 她甚至连话都来不及多说一句,一声厉喝,驱使着马儿飞速奔向皇宫。 李公公见她会骑马,也松了一口气,忙命人搀扶着自己上了那个将领的马匹,紧紧地跟了上去。 阮轻湄到达皇宫时,比李公公二人快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那早早侯在宫门前引路的宫女见她来得这么快,忙上前道:“姑娘请跟奴婢这边来。” 阮轻湄认得她,是太后身边的瑞香。 “好。”她点了点头,跟着瑞香去往了太子的寝宫。 一进寝殿便是乌泱泱的人满为患,御医、太后、皇帝皇后还有各宫的妃子公主皇子,空气似乎都变得拥塞了。 阮轻湄脸色压抑不住地黑了下去,但她仍强忍着情绪。 皇帝见她来了,直接便没让她跪,忙道:“快给太子看看,这群御医都是一群废物,每到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 皇帝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阮轻湄走到榻前,没有心情想别的什么,半跪下去,将他垂在身侧的手腕执起,中衣的袖子撸上去一截,指腹娴熟地搭在腕上诊脉。 “没有说是怎么伤的吗?”她略显突兀却又极其自然地问道。 皇帝眼睛眯了眯,这丫头说这话时,浑身的不耐烦和烦躁几乎要叫嚣着冲破天际,和她往日进宫时那种谦恭敬畏的模样简直是大不相同。 所以说,以前都是伪装,这才是真面目。 虽然察觉到了,但是眼下情况紧急,皇帝也顾不了这些。 他挥了挥手,便有随军的副将上前来禀报道:“太子是在和东羌那妖女交手时中的毒。” 东羌?妖女? 阮轻湄抿着唇,心里也说不上什么烦躁的感觉。 “押在囚车里的那个?”她问道。 “是。” “他这不是毒。”顿了顿,阮轻湄如是开口说道。 皇后咬着牙道:“本宫就知道,那东羌的妖女一定是暗中给长俞下了蛊!” “也不是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阮轻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闻言,在场的人全都不由愣住了。 原本想着大邕内的御医看不出的名堂的,又是和东羌有关,那便一定是蛊了。 包括皇帝他们让阮轻湄过来,便是因为猜测太子所中实为蛊毒。 可现在,听到阮轻湄这么一口否认了,不禁心中慌乱。 “不是毒也不是蛊,那还能是什么?” “一种……非常邪恶的,双生咒。” 阮轻湄说这句话时,整个人身子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那些她以为早已经埋葬了的记忆,此刻如同破防一般汹涌地挤回她的脑海。 告诉着她,她其实没忘,她也永远不可能真的忘掉。 而在场的众人几乎是对着三个字听都没听说过,不解一下难免会有怀疑和不信任。 “你说的,是真的吗?别是因为看不出来就胡诌了一个病症,到时候耽误了太子殿下的病情,你担待得起吗?” 说话的是一个没见过的妃子。 阮轻湄看了一眼她的衣饰,声音冷得骇人,“太子的寝宫,随便什么贵嫔都能混进来了吗?” 那说话的宁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后仗着自己近来得皇帝宠爱,委屈地哭道:“皇上,你看她,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家女子竟敢这么……” “滚出去。” 说话的不是皇帝,是一旁又气又不耐烦的皇后娘娘。 宁嫔吓了一跳,见皇上也丝毫没有为她说话的意思,颤着身子忙退了出去。 那其他宫的主位们见此,也不好再待下去了,纷纷出言告退。 众人心知肚明,这些人里有多少是真正关心太子伤势的,有多少又是纯粹想看热闹好落井下石的。 她们走了,不知道皇帝如何想,至少太后和皇后都是落得清静。 此时寝殿里瞬间空旷了许多,心情都不禁稍稍平静了一些。 皇后有些着急地出声问道:“你方才说的那个,可有解的法子?” “有。” 阮轻湄几乎没有多犹豫地便点了点头。 闻言,大殿内的三个人俱是一喜,“那就好那就好,具体是什么法子呢?” “让太子殿下,同给他下双生咒那人…肌肤相亲,行鱼水之欢,便可解除。”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在空旷的寝殿内,字字落地有声。 “不准。” 伴随着这道低沉的声音,阮轻湄的手腕猝不及防被人捏住了。 那声音带着很严重的哑,是听得出的虚弱。 “长俞,你醒了?” 皇后一惊,忙走到榻前,仔细地看着自家儿子的脸。 贺长俞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他眉头紧蹙,手上用的力道不受控制,阮轻湄是强忍着才没让自己痛得喊出来。 “本宫,不准……你,听到了没有?” 阮轻湄知道他问的是自己,可是她却假装不知道,甚至不去看他一眼。 一旁的三人看到这一幕,心里几乎都明白了。 空气中沉默了好久,知道病榻上那人迟迟没有听到声音,有些烦躁地再次扯了她一下,阮轻湄这才不得不开口。 “太子殿下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她道。 皇帝见此,忍不住道:“这叶二小姐说得不错,就算你再不喜那东羌国的圣女,等此事过了之后,随便许她一个名分,永世不再见她了不行吗?” 闻言,皇后冷冷地哼了一声,倒是一句话也没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贺长俞像是没听见似的,他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但心里想的念的,却全都是攥着、握着的那个女子。 第258章 感情甚笃 今日是沈家相公迎娶姜尚书幺女的大喜之日,众人捡钱之余不免议论一番。 “要说这沈家相公也真是捡了大运,明明是个穷酸文人,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高门权贵,你说这样的好事儿咋没让我们遇到呢?” “穷酸文人又如何?架不住人姜家小姐喜欢不是?再说了,你想有那种好运,也得先有像人家那样俊俏的脸!不然怎么勾得住千金小姐?” 另一个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不屑道:“就阮轻湄那种乡野里养出来的悍妇,即便认了我姜家的祖先,骨子里仍是粗俗至极,也配称千金小姐?” 这人百姓们认得,是半月前调戏姜家二小姐不成,反被人家追着大半个街胖揍了一顿的姜家表公子。 众人见他脑袋上仍包着的白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表公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二小姐就好的很,长得漂亮又没半点架子,之前我家鸡跑出去了,还是二小姐帮我撵回来的呢!” “对啊对啊!我家的猪也是!” “还有我家的狗也是!” 百姓们议论纷纷,然而被议论的主人坐在偌大的花轿里却懵圈了。 她能说,她自然老死后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嫁人的时候吗?她这是……重生了?! 阮轻湄的头上还罩着大红的盖头,她犹疑着用自己白嫩如水葱的手指挑开了盖头。恰逢一阵风过,借着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新郎装的俊逸男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沈知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沈知言。 想当年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动心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她的嫡姐姜朱清从中说和,以及她父亲有意结亲,这门婚事筹备的很顺利。顺利到她以为自己是整个东尧国最最幸福的姑娘,父亲慈爱,同父异母的嫡姐温良友善,连亲事,都是许配给爱情。 可成亲以后她才知道,沈知言根本就不爱她。在她被以姜家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之前,沈知言一心一意爱慕的都是她的嫡姐姜朱清。只是姜朱清已与皇太子定有婚约,父亲姜如海又不愿放弃沈知言这个好苗子,便将她许配给他。 事实证明,姜父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数年,沈知言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竟一步一步坐到了当朝宰辅的位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后来姜家垮台,也是沈知言拉了一把。不仅尽心安置岳父岳母,还将大姨子接到了府中,专意为其筑了一座价值万金的芳菲阁,就连她自己都心生艳羡。 年少时的喜欢终于在沈知言的冷遇和嫡姐时不时在她跟前晃悠显摆中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却总是被沈知言已对其官声不好为由给拒了。她算是想明白了,沈知言就是想囚禁她,好报少年时所受的奚落之仇。 可她阮轻湄从不是那种轻易服输之人,越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就越要过好给对方看看。一不小心,就玩成了整个东尧的女首富。 这开挂的人生,啧啧。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虎皮褥上,听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欢欢喜喜地预备养一千个面首时,沈知言居然以女嫁从夫为名,将她名下的产业全都收归到了自己名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福没享过?这么大岁数,也没啥可活的了,既如此,一杯毒酒,跟沈知言同归于尽。 然后,她就重生了。(ps.生命可贵,请勿模仿。)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阮轻湄却在发愁如何逃婚。 上辈子就那样将就过去了,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至于嫁人?谁爱嫁谁嫁。沈知言那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白眼狼,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期许给恶心地透透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仗剑天下的女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逍遥自在,岂不比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绣阁舒坦多了? 不过想这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到了沈家,只听喜婆高唱了一句:“落轿——”,阮轻湄便明显感觉到花轿被放了下来。 “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喜婆又唱了一声,便来至轿门前,欲扶新娘下轿,然而久久不见女子的手伸出。 喜婆疑惑,便挨着轿门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仍不见动静。 做这一行多年,也便有了些经验,见此情况,喜婆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拉开轿门一看,果然! “新娘子不见了!”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内,喜婆大叫出声。 偌大的沈家前院儿一时间鸦雀无声,敲锣打鼓的停了,就连跟亲的百姓切切私语声都没了。所有人都是一惊,且目光皆聚集于轿门。脚夫们更是惊了,毕竟他们抬的时候,这花轿的重量可不像是没坐人! “这是逃婚了?”有人议论。 “怎么可能,姜家小姐和沈家相公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逃婚?”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 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上辈子就那样了,这辈子已知结局,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 眼看着距离逐渐被拉进,以及身后之人伪装出的温柔面孔,阮轻湄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她眼尖地瞧见了两臂之远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的毛板栗。 第259章 心心念念 阮轻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她抄起簸箕便往后一撒,沈知言骑术本就不好,如此一来,顿时便听见人仰马翻之声。 沈知言摸着摔痛的髋骨,素来温柔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一丝阴鸷,却又在姜父追上来后瞬间收敛了下去。 “给我捉住那个孽女!” 姜父愤怒地大吼一声,随后的姜家侍卫都齐声应“是”。 此时的阮轻湄已跑出了很远,但也架不住身后一群常年练武的侍卫死追。 她以及计划过了,今日是绝对不能会姜家的,又要甩掉这些人,她必须出城,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晚上。 思量好之后,她一面拼命狂奔,一面四下打量,也不知是老天怜惜亦或是什么,她居然在一个赌场门口看到了一匹马! 其主人拉着缰绳,似乎是要交给赌场的小厮牵去马棚拴着。 “刘二,小爷这匹马可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来的,你可一定要给我看好,听到没?”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认真地叮嘱道,显然十分看重这匹爱马。 被唤作刘二的小厮一脸谄媚道:“太子爷放心,您来了这么多次,咱什么时候让您糟心过?” “那就好。” 东尧国的皇太子名叫萧文景,他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刘二,岂料一片红色如一阵旋风般自他眼前掠过,再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宝贝良驹便被人给夺了去。 那女子策马而去,一袭火红色嫁衣凌乱,再看看她身后的一大堆人马,萧文景知道了,这女子原是在逃命。 虽不想多管闲事,可那马他实在喜爱,那女子拿去了八成是还不回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 只见他不顾身后小厮担惊受怕的呼喊,纵身一跃,稳稳地踩上了马鞍,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前身贴着阮轻湄而坐。 抢了别人的马本就理亏,未曾想对方还有这一手。阮轻湄几乎瞬间就判定了形势,仅凭她那三角猫的功夫,她打不过他。 “好汉,大哥!那啥,您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抢你的马,我……” “少废话,出城吗?”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阮轻湄怔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出城!” 她说完,萧文景便从她的手中抢过了缰绳,而对方的纵马技术也显然比她好上很多,不一会,便将追兵远远地甩掉了。 两人一马,朝着出城的方向稳稳奔去。 追击的私卫们未曾见过皇太子的样貌,都以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二小姐的相好,便调出一人回去禀报老爷,剩余的人分路包抄。 再说另一边,二人很快就出了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身轻如燕般下了马。正当她欲抱拳道谢时,陡然间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俊美是再俊美不过的,甚至比沈知言还要更胜一筹,只是…… “陛下!” 许是前世受那个铁血君王的荼毒太深,阮轻湄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便失声尖叫道。 萧文景闻言挑眉道:“你见过这么年轻俊悄的陛下?” 阮轻湄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是当皇太子时的萧文景。 眼前人落拓不羁,自有一股风流潇洒,与数年后那个冷酷决绝的铁血君王在气质上便是截然不同。 回想起前世,阮轻湄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位也是个可怜的主儿啊! “谢太子殿下相救。”收起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阮轻湄冲萧文景抱拳行礼道。 “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我等俗人见之难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还是未来的皇帝? “得了,看你这样子是逃婚吧?今日城中只姜尚书家的幺女出嫁,你便是?本殿下听闻姜姑娘痴心那人久矣,怎会中途逃婚?” 骑在马上的少年分析了一会,“唔”了一声,又道:“小爷我也不想打听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既已出了城,那我便走了。” 阮轻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殿下,如今朝中表面祥和,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还望殿下多加留意……还有,万万要小心河间王一党。” 她言辞恳切,萧文景却不以为然,只觉这女子说话实为怪异,“知道了。”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打马而去。 阮轻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山洞口疏落的绿叶上,因是七月,夜里下雨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微沁。 翌日醒来时已过巳初,但雨仍未停,天灰蒙蒙的,阴云掩映中偶然漏下些许日光。 阮轻湄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将嫁衣外头罩的一层薄纱取下,叠了几层,勉强能遮住些雨水,便往头上一撑,娇小的身子霎时冲进雨幕,向进城的方向奔去。 没办法,她的小丫鬟闭月还在姜家,上辈子闭月对她忠心耿耿,却在她嫁入沈家的第四年就教姜竹清害死了,那时沈知言才刚把她那嫡姐接进府。 这辈子,她怎么着也要保那丫鬟一世无虞。 进城后,阮轻湄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换了些银子,重新置换了身行头,买了把伞,然后又冲进食肆里吃了碗热面,还买了几个饼子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怀里。 她公然逃婚,这般回去,定有好一番罪受的,她得提前做点准备。 不过,吃饭时便已听说,与沈家的婚事经她这么一闹彻底没戏了。知道是这个结果,一会儿不管受什么惩罚就都值了。 因为下雨,路上人影稀疏,阮轻湄穿过西市,十丈开外那座古朴厚重的府邸,便是姜家了。 只是昨日高挂的彩绸红灯笼全被收了起来,如今的姜府两扇香木大门紧闭,守门的侍卫神色嘁嘁地立在两旁,看样子,里面主人家的心情很不好。 事实也正是如此。 第260章 你没把握 阮轻湄目光微抬,自进殿起终于落到他的脸上,“太子殿下若一意孤行,会死的。” “……那便死。” “长俞!”皇后忍不住轻声喊道。 皇帝在一旁听了他如此任性的话语,气得胡子颤抖,“胡闹!这件事情就按萧二小姐说的办!朕已经决定了,你不准也不行!” 阮轻湄在一旁长久地沉默不语。 她心里莫名烦躁,明明已经有了救这人的法子,她不是应该松一口气吗? 可似乎,只要她一想到那些可能会发生的画面,心里便别扭到想杀人泄愤? 一旁的皇帝还正在说些什么,她全然已经听不清了,猛然往前屈膝了一步,单手揪住病榻上那人的衣襟,“你听好了,我也不准!” 她几乎是凑在他耳边,语气恶狠狠地低声吼道。 听见这声音,贺长俞的眼皮依旧没力气掀开,面上却是忍不住笑了。 “你,还…没我想的,那么绝情…绝义。”他声音哑得厉害,让人忍不住心疼。 那声音很小,凑在他身边的阮轻湄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不像你,我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她冷着声暗讽。 贺长俞心知她指的是什么,只是眼下想要解释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勉强问出他不解的一点,“你,答应过我…什么?” “护着你。”停顿了好久,阮轻湄冷冷地说道。 闻言,贺长俞不禁想到了那天的情景,“真好。阿湄,真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安心的保证,终于支撑不住再次沉沉地昏睡过去了。 一旁的皇帝皇后等人原是一脸复杂地听着这小两口说悄悄话,见自家儿子突然松了手,似乎是又昏睡过去了,不由紧张道:“长俞怎么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 阮轻湄简单地说了一句,随后视线移向帝后二人,语调是独属于她的淡漠冷清,“我现在先炼一味药,可以暂时压制下太子殿下的痛苦,以便拖延时间,找出另外的解决之法。” “还有另外的法子?”皇后拧眉问道。 阮轻湄如实道:“一切都还未可知,民女也不能担保。” “你!”见她如此说话,皇后内心也不禁有些气恼。 皇帝在一旁沉吟半晌,深邃的瞳孔里忽明忽暗,他语气不辨喜怒地说道:“事关太子的性命,怎能如此儿戏?” “回陛下,这是太子殿下自己的决定。民女不过是听储君之命,尽人臣之事。” 阮轻湄低着头,回得却不卑不亢。 “皇后,你怎么想的?” 皇后甩了甩袖子,一副面色郁结的模样,“先让这丫头把压制的药炼出来再说吧。” “民女借用一下太医院。” 说罢,便有引路的宫女带着阮轻湄前往太医院。 说起来,她之所以会对双生咒知道得这么清楚,还是因为师姐的缘故呢。 抓药期间,阮轻湄难免神思恍惚。 她甩了甩脑袋,将那些郁结的情绪全部抛之脑后,专心致志炼药。 这药是从前她为了暂时缓解师姐的病痛自行研制出来的,没有名字。 喂贺长俞服下之后,他虽然仍在昏睡,但神色果真安宁了许多。 “怎么还不醒吗?”看到自家儿子的变化,皇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又忍不住提了起来。 “傍晚时分自会醒来。” “你说的这个压制,能压制多久?”皇帝在一旁问道。 阮轻湄沉默了片刻,回道:“三个月。若是三个月之后还没有找到彻底的解咒之法,往后,双生咒的反噬则会来得更加凶猛。” 皇帝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朕就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若是那个时候你仍是没有找到解决之法,朕可不会管太子是什么意思!” 他本以为自己放得狠话够狠,却不想下一秒,阮轻湄缓缓抬起头,神色有些飘忽地勾了勾唇。 “陛下有所不知,若是用外力压制下了双生咒的折磨,寻常的解咒法子便不管用了。” “你什么意思?!” 不仅是皇帝,连皇后也震惊了,“那东羌的妖女不管用了吗?” “回帝后,民女的意思是,那东羌的妖女…已经死了。”阮轻湄语调不高不低地说道。 果然,就在阮轻湄话落没多久,突然有侍卫带来急报,“回陛下,东羌圣女方才于地牢中突然暴毙,死因不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愤怒之下掀翻了桌子质问道。 阮轻湄只是将目光微垂得更低了一点,语调上仍旧没有什么波澜,“回陛下,双生咒乃是一种邪门的诅咒。民女将太子殿下的病痛用药物压下,并不是指病痛凭空消失,而是,转移到了下咒人身上。” “所以,那女子才会于狱中暴毙。” 她也是活该。 只是可惜没能在此之前从那女子口中问出些什么。不过,想来那女子也是个不会说的。 阮轻湄神情淡漠得很,皇帝闻言却是压抑不住的勃然大怒。 “你放肆!”他像是被气狠了,几乎是咬着牙吐字道:“你简直是胆大包天!你还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 闻言,阮轻湄微垂着视线,眉目一片岿然不动的模样。 她撩起衣袍身姿端正地跪了下来,不急不缓,“民女认罪。” “你若是救不回太子,朕要你提头来见!”皇帝怒吼着说道。 阮轻湄目光依然古井无波,只是很谦顺地应了一声,“是。” 皇帝有满腔的怒火都如同发泄到了一团虚无的空气上,愤怒地拂了拂袖子,便起身离开了。 脚步声渐远后,阮轻湄略微抬头,目光盯着皇帝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本宫在这里陪着长俞。” 皇后似乎有些疲乏,素来雍容华贵的声音此刻显得有几分憔悴和令人心疼。 阮轻湄从跪着起身,看向皇后时,眼眸中难免多了一丝愧疚。 “我一定会救他的,娘娘。” “你没有把握。” 皇后没有看她,叙述的语气却平淡地让她不禁心慌。 第261章 千千万万遍 阮轻湄一时语塞。 心中那丝愧疚像是盐粒在水里化开了,无孔不入。 皇后没说错,她确实没有把握,一成都没有。 “你是在拿长俞的命冒险。”皇后平淡至极,疲乏至极的声音再次响起。 阮轻湄的嘴角咧开一抹笑,有些难看,“娘娘,我好像除了一句对不起,什么也不能对你说了。” 皇后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会尽最大的力气救他,若我最终,还是救不了他,我陪他一起死。”阮轻湄低着头说道。 这并非保证,于她而言,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皇后终于扭过头来看向她,“你是喜欢长俞的,对吗?像他深爱你那样深爱他,对吗?” “嗯。”没有迟疑,她像是终于弄懂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 她喜欢贺长俞,不过对于皇后后面的那个问题,却是不敢苟同。 她低着头,没有注意到病榻上躺着的那人本该昏迷,手指却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 皇后似乎是发出了一声低笑,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意思,最终她有些疲乏地直起身子站起来,“事已至此,本宫再想管也管不了什么了。” “你陪着长俞罢,反正他现在,心里在乎的人只有你一个。” 说罢,皇后招来宫女,扶着她离开了东宫。 阮轻湄起身,去倒了一杯热茶,转身端到病榻前时,便看到贺长俞已经醒了,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别那么盯着我。” 她语气冷冷地说着,却还是在榻前的软垫上半跪下来,手中端着的那杯热茶慢慢凑到他有些干裂的嘴唇边。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听话地抿了一口水,嗓子逐渐舒服了不少。 “还要吗?”阮轻湄问他,声音不自觉中便放柔了。 贺长俞先是摇了摇头,随后抬眸看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阮轻湄放茶盏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太子殿下,因为我,你如今只剩下三十天的寿命了,这也叫好?你怎么不想想,说不定我就是故意要趁此机会害你性命呢?” 贺长俞偏头笑了一下,丝毫未将她的狠话放在心上,“你舍得吗?” 阮轻湄瞪了他一眼,话语又冷又伤人,“我为什么舍不得?我心里厌极了你,平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我为什么舍不得?” “阮阮,我终于知道你是属什么的了。” 他的话让阮轻湄一时忽略了那个腻歪的称呼,“什么?” “你啊,是属死鸭子的。” 阮轻湄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暗讽她嘴硬。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你的心意,你又是惯会口是心非的,次次都能将我气得伤心。” 他的语调低沉且富有磁性,但是却一本正经地对面前的女子诉说着委屈。 阮轻湄的脸有些烧得慌,她心中慌乱得一批,脸那副冷漠的壳子都维持不住了,“你放才…都听到了?” “没有都听到。”贺长俞顿了顿,随后扭头看向她,“只听到了一句。你说你喜欢我那一句。” 阮轻湄脸更红了,“我那是不得已才那么对皇后说的!” 贺长俞猛然伸手将她按在自己胸膛上,动作强势却不乏怜惜,“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嘴硬这个毛病呢?” 他根本不信她辩解的话。 在他看来,那不是解释,是狡辩。 阮轻湄对他毫无办法,沉默了许久,才闷闷问出声,“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胸膛上传来的共鸣感酥酥麻麻,他是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呼吸。 “当然了。” 阮轻湄怔了一下,有些犹疑地抬眸看向他,却没吭声。 半晌,她又将视线收了回去,脸依旧埋在他的胸膛上,声音带着几分赌气和蛮不讲理,“回得这么快,定是说假!” “若是说假,天打雷劈。” 阮轻湄瞪了他一眼,“你乱赌什么咒呢?我允许你发这种誓了吗?” 贺长俞想说,反正也活不长了,还在乎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做甚。 不过他不想影响到现在的气氛,于是便没有说。 “我喜欢你,见到你你就很开心。如果每天都见到你,每天都会很开心。” “不是哄你玩,这些话已经在我脑海里重复了上千上万遍,能脱口而出只是因为惯性。” “惯性……是何物?”阮轻湄不禁抬起头看向他。 贺长俞愣了一下,随后哭笑不得地将她的小脑袋又按了回去,“就是物体具有保持原本状态的一种性质。” “为什么你有时候突然冒出这些奇怪的词儿?”阮轻湄无心地问道。 贺长俞怔了怔,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几乎想要脱口而出地告诉她,其实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来自另外一个,几百年后的平行时空。 “我也不知道。”他的掌心轻轻覆上女子柔软的发顶,摩挲着挑起一缕青丝,目光悠长,“总是有一些莫名奇妙的记忆,像是上辈子一样。” 阮轻湄低低地笑了一声,她自然是不信前世今生这种事。 不过却也愿意陪着他胡闹,“你说我上辈子,会认识你吗?” 贺长俞想了想,“不知道。” “你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里没有我吗?”她不依不饶地问道。 贺长俞不觉得烦,反倒觉得她这样子可爱狠了,想让人抱在怀里用力地欺负。 “你干嘛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 阮轻湄有些瑟缩地起身。 他躺在软枕上,仰头看着她的脸庞,最后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出声道:“阮阮,我们成亲吧?” 阮轻湄怔了半晌,随后迟疑着反问,“你确定?” “要娶你,这是我这辈子最确定的事情。” “我还没想过成亲。”她如实说道。 贺长俞:“你和那祁侯公子成亲时,也是这般犹豫吗?” 他的嗓音带着几分冷嗖嗖的凉意。 “连迎亲之礼都还未行,算什么成亲?你这是吃哪门子的醋?” 贺长俞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抱住,女子温软的身躯还有清淡好闻的药草香,让他心里一阵悸动。 “阮阮,嫁给我,好不好?” 第262章 委婉提醒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上辈子就那样了,这辈子已知结局,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 眼看着距离逐渐被拉进,以及身后之人伪装出的温柔面孔,阮轻湄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她眼尖地瞧见了两臂之远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的毛板栗。 阮轻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她抄起簸箕便往后一撒,沈知言骑术本就不好,如此一来,顿时便听见人仰马翻之声。 沈知言摸着摔痛的髋骨,素来温柔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一丝阴鸷,却又在姜父追上来后瞬间收敛了下去。 “给我捉住那个孽女!” 姜父愤怒地大吼一声,随后的姜家侍卫都齐声应“是”。 此时的阮轻湄已跑出了很远,但也架不住身后一群常年练武的侍卫死追。 她以及计划过了,今日是绝对不能会姜家的,又要甩掉这些人,她必须出城,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晚上。 思量好之后,她一面拼命狂奔,一面四下打量,也不知是老天怜惜亦或是什么,她居然在一个赌场门口看到了一匹马! 其主人拉着缰绳,似乎是要交给赌场的小厮牵去马棚拴着。 “刘二,小爷这匹马可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来的,你可一定要给我看好,听到没?”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认真地叮嘱道,显然十分看重这匹爱马。 被唤作刘二的小厮一脸谄媚道:“太子爷放心,您来了这么多次,咱什么时候让您糟心过?” “那就好。” 东尧国的皇太子名叫萧文景,他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刘二,岂料一片红色如一阵旋风般自他眼前掠过,再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宝贝良驹便被人给夺了去。 那女子策马而去,一袭火红色嫁衣凌乱,再看看她身后的一大堆人马,萧文景知道了,这女子原是在逃命。 虽不想多管闲事,可那马他实在喜爱,那女子拿去了八成是还不回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 只见他不顾身后小厮担惊受怕的呼喊,纵身一跃,稳稳地踩上了马鞍,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前身贴着阮轻湄而坐。 抢了别人的马本就理亏,未曾想对方还有这一手。阮轻湄几乎瞬间就判定了形势,仅凭她那三角猫的功夫,她打不过他。 “好汉,大哥!那啥,您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抢你的马,我……” “少废话,出城吗?”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阮轻湄怔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出城!” 她说完,萧文景便从她的手中抢过了缰绳,而对方的纵马技术也显然比她好上很多,不一会,便将追兵远远地甩掉了。 两人一马,朝着出城的方向稳稳奔去。 追击的私卫们未曾见过皇太子的样貌,都以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二小姐的相好,便调出一人回去禀报老爷,剩余的人分路包抄。 再说另一边,二人很快就出了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身轻如燕般下了马。正当她欲抱拳道谢时,陡然间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俊美是再俊美不过的,甚至比沈知言还要更胜一筹,只是…… “陛下!” 许是前世受那个铁血君王的荼毒太深,阮轻湄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便失声尖叫道。 萧文景闻言挑眉道:“你见过这么年轻俊悄的陛下?” 阮轻湄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是当皇太子时的萧文景。 眼前人落拓不羁,自有一股风流潇洒,与数年后那个冷酷决绝的铁血君王在气质上便是截然不同。 回想起前世,阮轻湄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位也是个可怜的主儿啊! “谢太子殿下相救。”收起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阮轻湄冲萧文景抱拳行礼道。 “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我等俗人见之难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还是未来的皇帝? “得了,看你这样子是逃婚吧?今日城中只姜尚书家的幺女出嫁,你便是?本殿下听闻姜姑娘痴心那人久矣,怎会中途逃婚?” 骑在马上的少年分析了一会,“唔”了一声,又道:“小爷我也不想打听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既已出了城,那我便走了。” 阮轻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殿下,如今朝中表面祥和,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还望殿下多加留意……还有,万万要小心河间王一党。” 她言辞恳切,萧文景却不以为然,只觉这女子说话实为怪异,“知道了。”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打马而去。 阮轻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山洞口疏落的绿叶上,因是七月,夜里下雨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微沁。 翌日醒来时已过巳初,但雨仍未停,天灰蒙蒙的,阴云掩映中偶然漏下些许日光。 阮轻湄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将嫁衣外头罩的一层薄纱取下,叠了几层,勉强能遮住些雨水,便往头上一撑,娇小的身子霎时冲进雨幕,向进城的方向奔去。 第263章 拉去替罪 没办法,她的小丫鬟闭月还在姜家,上辈子闭月对她忠心耿耿,却在她嫁入沈家的第四年就教姜竹清害死了,那时沈知言才刚把她那嫡姐接进府。 这辈子,她怎么着也要保那丫鬟一世无虞。 进城后,阮轻湄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换了些银子,重新置换了身行头,买了把伞,然后又冲进食肆里吃了碗热面,还买了几个饼子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怀里。 她公然逃婚,这般回去,定有好一番罪受的,她得提前做点准备。 不过,吃饭时便已听说,与沈家的婚事经她这么一闹彻底没戏了。知道是这个结果,一会儿不管受什么惩罚就都值了。 因为下雨,路上人影稀疏,阮轻湄穿过西市,十丈开外那座古朴厚重的府邸,便是姜家了。 只是昨日高挂的彩绸红灯笼全被收了起来,如今的姜府两扇香木大门紧闭,守门的侍卫神色嘁嘁地立在两旁,看样子,里面主人家的心情很不好。 事实也正是如此。 姜如海坐在上房,夫人柳氏陪坐在一边。精致的鎏金香炉里染着苏合香,青烟袅袅,混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半点也不能让人安心。 上完早朝回来后姜如海便坐在这里这里,柳氏上的茶半分未动,只闭着眼安坐在太师椅上,似乎神色平静,然从其紧抿的嘴唇便可窥得几分不平静。 柳氏说了几句话,见姜如海并没有搭理的意思,便也不着痕迹地退了下去。 她掩上门,穿过抄手游廊,便看见候在雨亭里的姜竹清。 “母亲,如何?” 姜竹清是个美人坯子,柔丽婉约,很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烟雨朦胧。 柳氏摇了摇头,眸中夹杂着些幸灾乐祸。 “那丫头不知好歹,如今也没了用处,你父亲断不会再怜惜她。” 姜竹清闻言,心中虽喜,面上却不显半分,仍旧维持着一个名门闺女该有的端庄婉仪。 “母亲,小妹如何已是她的命数,我们回去吧。” 她搀过柳氏的手,招来两个小丫鬟打伞,母女二人踩着青石板下了亭子,便要家去。 谁知正巧碰上了方回来的阮轻湄。 那人已换下了张扬夺目的红嫁衣,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拄着一把平淡无奇的油纸伞,连那张漂亮的脸也因雨水而颇为狼狈。 偏那周身的气度,大气婉约,历此一夜,又多了几分勘破世俗的清贵出尘。 明明是个乡野里养大的村姑庶女,却比她这个嫡女还要像嫡女。 压下眸底那一抹深深的嫉妒,姜竹清从丫鬟手中拿过伞,微笑着走上前去,“小妹一夜未归,昨夜雨下得大,可有淋着?” 柳氏也走了过来,拉着阮轻湄的手嘘寒问暖。 姜竹清和柳氏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们关心她是真的关心,然而害她时也绝不手软。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柳氏,那个前世姜家败落时被姜如海毫不犹豫拉出去替罪的女人,也是个可怜人。 阮轻湄叹了口气,将手自柳氏手中抽出。不知为何,当这些人的未来都清清楚楚呈现在她眼前时,她突然恨不起来了。 “母亲,父亲在里面吗?” 柳氏还未从阮轻湄的疏离中回过神来,便陡然听到她问。 “在,不过,看老爷那样子……你少不得要吃一顿皮肉之苦了。”柳氏道。 姜竹清:“小妹,你不是挺喜欢沈公子的吗?为何……是她欺负了你?你有什么苦衷,和父亲讲清楚,兴许他会手下留情。” “阿姐,”阮轻湄看向她,“我以为他喜欢我。你知道的,她喜欢的是你,对吗?” 姜竹清一时哑然,想要解释,偏对方的目光清澈,仿佛已经将她心底最阴暗的地方看透了,在这样的目光下,她竟编不出半句谎话。 柳氏也是同样的感觉,等她们回过神来,阮轻湄已经进了上房。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一杯滚烫的热水连杯座一起向她脑门飞来。她没有躲,也躲闪不及,额头被热水烫得瞬间浮起了片红痕,尖锐的碎瓷片划破了脑门,顺着脸淌下红红的血。 她被大力飞来的茶杯撞得踉跄,但还是借着门板稳住了身子。 “父亲。”她颔首低眉道。 姜如海大怒,咆哮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声音大到震得门梁竟抖了抖,门外的柳氏母女闻声忙回了自家院子。 到底是经了两世,见过这个暴怒的父亲最弱小的一面,阮轻湄心中并未掀起丝毫波澜。 然而正是这样淡漠的神情彻底激怒了姜如海。他的目光落到阮轻湄的换过的衣衫上,再联想到手下回禀她是跟一个野男人一起跑的,不禁更为窝火,“你,你竟如此不知廉耻!” 他劈手落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阮轻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自半边脸蔓延开来,她努力的按耐住自己想要碰那边脸的手。 她知道姜如海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想解释。因为从前世的经验来看,自己在这个父亲心中没有半点分量,无论她如何解释,他都只会固执己见。 奸夫是谁,有没有奸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打她。 外面大雨滂沱,肩上被狠狠地踹了几脚后,她像一摊烂泥似的被姜如海拖出上房,薄薄的绸缎衣服被摩擦在污泥雨水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划过额头,混着血水流下。 隐约中她好像看到月亮了,寒寂寂的月亮,月光抑或是日光下,几簇湘妃竹愈加苍翠,而她卑微如尘埃,不能反抗,更反抗不了。 直到“砰”地一声大门关上,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往她身上甩,鞭声凌厉,让人心惊胆战。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道鞭了,只觉脑子混混沉沉的,意识逐渐涣散,然挥鞭者仍未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鞭声急促,却在咚咚咚的敲门声后遽然而停,她听到那人扔下了鞭子,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而她也终于陷入了昏迷…… 却说这边姜如海离开后便坐上私人马车悄悄去了河间王府邸。 第264章 高明之处 因为下雨,路上人影稀疏,阮轻湄穿过西市,十丈开外那座古朴厚重的府邸,便是姜家了。 只是昨日高挂的彩绸红灯笼全被收了起来,如今的姜府两扇香木大门紧闭,守门的侍卫神色嘁嘁地立在两旁,看样子,里面主人家的心情很不好。 事实也正是如此。 姜如海坐在上房,夫人柳氏陪坐在一边。精致的鎏金香炉里染着苏合香,青烟袅袅,混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半点也不能让人安心。 上完早朝回来后姜如海便坐在这里这里,柳氏上的茶半分未动,只闭着眼安坐在太师椅上,似乎神色平静,然从其紧抿的嘴唇便可窥得几分不平静。 柳氏说了几句话,见姜如海并没有搭理的意思,便也不着痕迹地退了下去。 她掩上门,穿过抄手游廊,便看见候在雨亭里的姜竹清。 “母亲,如何?” 姜竹清是个美人坯子,柔丽婉约,很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烟雨朦胧。 柳氏摇了摇头,眸中夹杂着些幸灾乐祸。 “那丫头不知好歹,如今也没了用处,你父亲断不会再怜惜她。” 姜竹清闻言,心中虽喜,面上却不显半分,仍旧维持着一个名门闺女该有的端庄婉仪。 “母亲,小妹如何已是她的命数,我们回去吧。” 她搀过柳氏的手,招来两个小丫鬟打伞,母女二人踩着青石板下了亭子,便要家去。 谁知正巧碰上了方回来的阮轻湄。 那人已换下了张扬夺目的红嫁衣,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拄着一把平淡无奇的油纸伞,连那张漂亮的脸也因雨水而颇为狼狈。 偏那周身的气度,大气婉约,历此一夜,又多了几分勘破世俗的清贵出尘。 明明是个乡野里养大的村姑庶女,却比她这个嫡女还要像嫡女。 压下眸底那一抹深深的嫉妒,姜竹清从丫鬟手中拿过伞,微笑着走上前去,“小妹一夜未归,昨夜雨下得大,可有淋着?” 柳氏也走了过来,拉着阮轻湄的手嘘寒问暖。 姜竹清和柳氏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们关心她是真的关心,然而害她时也绝不手软。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柳氏,那个前世姜家败落时被姜如海毫不犹豫拉出去替罪的女人,也是个可怜人。 阮轻湄叹了口气,将手自柳氏手中抽出。不知为何,当这些人的未来都清清楚楚呈现在她眼前时,她突然恨不起来了。 “母亲,父亲在里面吗?” 柳氏还未从阮轻湄的疏离中回过神来,便陡然听到她问。 “在,不过,看老爷那样子……你少不得要吃一顿皮肉之苦了。”柳氏道。 姜竹清:“小妹,你不是挺喜欢沈公子的吗?为何……是她欺负了你?你有什么苦衷,和父亲讲清楚,兴许他会手下留情。” “阿姐,”阮轻湄看向她,“我以为他喜欢我。你知道的,她喜欢的是你,对吗?” 姜竹清一时哑然,想要解释,偏对方的目光清澈,仿佛已经将她心底最阴暗的地方看透了,在这样的目光下,她竟编不出半句谎话。 柳氏也是同样的感觉,等她们回过神来,阮轻湄已经进了上房。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一杯滚烫的热水连杯座一起向她脑门飞来。她没有躲,也躲闪不及,额头被热水烫得瞬间浮起了片红痕,尖锐的碎瓷片划破了脑门,顺着脸淌下红红的血。 她被大力飞来的茶杯撞得踉跄,但还是借着门板稳住了身子。 “父亲。”她颔首低眉道。 姜如海大怒,咆哮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声音大到震得门梁竟抖了抖,门外的柳氏母女闻声忙回了自家院子。 到底是经了两世,见过这个暴怒的父亲最弱小的一面,阮轻湄心中并未掀起丝毫波澜。 然而正是这样淡漠的神情彻底激怒了姜如海。他的目光落到阮轻湄的换过的衣衫上,再联想到手下回禀她是跟一个野男人一起跑的,不禁更为窝火,“你,你竟如此不知廉耻!” 他劈手落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阮轻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自半边脸蔓延开来,她努力的按耐住自己想要碰那边脸的手。 她知道姜如海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想解释。因为从前世的经验来看,自己在这个父亲心中没有半点分量,无论她如何解释,他都只会固执己见。 奸夫是谁,有没有奸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打她。 外面大雨滂沱,肩上被狠狠地踹了几脚后,她像一摊烂泥似的被姜如海拖出上房,薄薄的绸缎衣服被摩擦在污泥雨水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划过额头,混着血水流下。 隐约中她好像看到月亮了,寒寂寂的月亮,月光抑或是日光下,几簇湘妃竹愈加苍翠,而她卑微如尘埃,不能反抗,更反抗不了。 直到“砰”地一声大门关上,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往她身上甩,鞭声凌厉,让人心惊胆战。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道鞭了,只觉脑子混混沉沉的,意识逐渐涣散,然挥鞭者仍未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鞭声急促,却在咚咚咚的敲门声后遽然而停,她听到那人扔下了鞭子,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而她也终于陷入了昏迷…… 却说这边姜如海离开后便坐上私人马车悄悄去了河间王府邸。 姜府的下人见老爷走了,才一个个像潜水鸭似的冒了出来。 众人看着净室的方向,那里面关着他们的二小姐,从头到尾硬是没吭一声,又倔又可怜。 可是谁也不敢去关心。 阮轻湄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她,一声一声的,带着温柔怜惜,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珍宝。 谁会这么叫她? 温热的湿手帕一点点拂过她沾着泥污的脸,她费力地睁开眼皮,入目是一双心疼的眸子。 “哥。” “傻丫头,还疼吗?”那男子一身黑色劲装,风尘仆仆。他怜惜地看着她,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姜淮安,柳氏的长子,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前世唯一对她好的人。 第265章 支支吾吾 嘴角的干裂,还有嗓子眼火辣辣的痛让她很不适,姜淮安忙拔开水壶的木塞送到她嘴边。 就着水壶慢慢喝了几口,阮轻湄渐渐缓过劲儿来,她神色木然地盯着房梁,声音低哑,“你来,他知道吗?” 姜淮安摇了摇头,“他出去了,还未归。” 闻言,阮轻湄挣扎着坐了起来,“那你快走吧,别被他撞见。” “来都来了,他回府必会知道,这些伤药,我一会儿唤个丫鬟来替你敷上。听兄长一句劝,莫要与父亲置气。” 阮轻湄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想请兄长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咳,去看看闭月如何了,我受罚,想必也连累她了,若她情况不好,烦兄长多帮衬着。” 姜淮安点头出去了,随后便进来一个丫鬟颤巍巍地替她施了药。 阮轻湄把剩下没用完的药收进了袖袋中,然后闭上眼小憩。许是药效上来了,没一会儿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王爷宣下官前来,所谓何事?” 河间王府邸的一处暗室中,烛影动摇,被称为王爷的中年男人身着蟒袍负手而立,室内昏黑,他的影子被烛光投映在墙壁上,一晃一晃的。 而下方俯首作揖者,正是悄悄赶来的姜如海。 河间王没说话,而是默默地转过了身,浑浊而苍老的目光紧盯着姜如海。 随后,他脱下了外袍,里衣明晃晃的,竟是龙袍! 气氛一阵凝滞,姜如海瞳孔骤缩。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和陛下亲厚异常的王爷,竟暗中怀有这般骇人的心思! 而看到的那一瞬,他便已经被拉下水了。 姜如海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百转千回。河间王素来以凶狠闻名,他此刻绝不能露出半点异色,不如暂且虚应之,再另图它法。 这般想着,姜如海忙恭敬跪拜,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河间王早知姜尚书是个识时务的,没想到这般识时务,甚得他心。 大笑几声后,他走上前去扶起姜如海,“识时务者为俊杰,姜尚书前途不可限量啊!姜尚书放心,其他本王已全权部署妥当,只待尚书大人帮一个小忙。” “王爷请说。” 河间王附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姜如海的眸光晦暗不定,显然是在犹疑。 河间王:“姜尚书不答应也没关系,只是本王人马俱已备齐,二十万大军屯兵城外,还有朝中半数元老皆已归顺,只要本王一声令下,攻下邺城,不过探囊取物。” 他拍了拍姜如海的肩膀,“本王此举,其实是在帮尚书你。不过一个女儿,尚书大人便如此优柔寡断,如何能成事呢?” 半晌,姜如海抬起头,“可以,只是……下官想换一个人。” 外头天色已暗,屋内更黑了。两个巨大的身影,如光天化日之下藏匿着的老鼠。 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不在堆满刀鞭的净室,而是她熟悉的添香院,她趴在柔软的绣榻上,薄薄的锦被盖在身上。 她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已梳洗过,没了昨日的狼狈之态。 见她醒了,侍候在一旁的闭月忙迎了上来,“姑娘,可好些了?” “闭月。”阮轻湄睁眼,见面前是故人之貌,虚弱一笑。 丫鬟见自家小姐伤得这么惨还有功夫冲她笑,不由鼻子一酸,“姑娘可是饿了?厨房有温着的小米粥,奴去给您端来。” 说罢,便小跑着出了卧房。 阮轻湄刚醒,正有一肚子的话要问,闭月却急着躲出去抹眼泪了。 不过看闭月那样子,想来是没有受牵连。只是…… 她不是在净室吗?姜如海便这么轻易放过她了?以她对姜如海的了解,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月,姜如海竟真的没来找过她,反而好吃好喝的伺候,让她安心养伤。不仅如此,她院中还加派了许多人手,倒像是奉命看着她。 这绝对不正常。 然而问闭月,只说老爷是这般吩咐的,其余一概不知。 日头暖暖的,然阮轻湄的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上辈子她嫁入了沈家,此后的日子倒过得安安稳稳的,除了…… 除了河间王谋反,东尧经历了一番长达数年的改朝换代,多数官员深受其害,摇摇欲坠。而姜家却依旧稳如泰山。 可这和她被变相软禁有什么关系呢? 阮轻湄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三日后。 阮轻湄记得这个日子,是姜竹清和东尧皇太子婚书上成亲的日子。可为什么,穿着嫁衣坐上花轿的人却是她?! 她改变了前世的轨迹,今生便依旧莫测。 这是她一个月内第二次嫁人。 荒唐! 因为有前车之鉴,姜如海这次加紧了人手看着她,以防她再次中途逃婚。 那几个脚夫她都面熟,皆是姜如海手下的暗卫乔装打扮而成。 她想要中途逃走,难如登天。 不过阮轻湄也很奇怪,姜如海胆大包天的将新娘子换了人,就不怕天家震怒吗? 还有姜竹清,她十分清楚她那个嫡姐骨子里是如何的爱慕虚荣,可被人抢了皇太子妃的位置,她竟然半点也不曾闹? 各种各样怪异的迹象如一团纷繁杂乱的丝线,她理不出头绪。 只知道接下来肯定要发生什么大事,且百分百于她无益。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举国欢庆。等所有仪式进行完后,她已经快要累瘫在那里了。 被人送入洞房后,便只有阮轻湄一人坐在红烛暖帐中了,丫鬟婆子皆守在门外。 当天晚上阮轻湄就急急地去找萧文景了,彼时烛火摇曳,少年在烛光下温习书本,他已经通过了会试,明年春天就要参加殿试。 阮轻湄来时气势汹汹,可一见到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脚步便不由得放轻了。 连那些阮轻湄本以为能很顺利说出口的话也突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了。 还是萧文景先放下了书,抬头笑着问阮轻湄怎么了。 第266章 被人救了 阮轻湄见哥哥嫂嫂就是这样,所以心里盘算着如此便有了夫妻之实。 他萧文景一向君子,总不能赖账吧? 阮轻湄暗自为阮轻湄的小聪明沾沾自喜时,没发现萧文景一开始震惊的表情已经慢慢变了,他突然翻身把阮轻湄压下,开始猛烈的回咬阮轻湄,一双手不安分地在阮轻湄身上游移。 阮轻湄不知怎么的,那一瞬间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恐惧,当即就哭了出来。 而后萧文景一脸苦笑地捂住了阮轻湄的嘴,语气无奈地说道:“兰芜姑娘,是你先来招惹阮轻湄的,怎么反倒你先哭上了?” 阮轻湄双脚乱蹬,胡乱地踢开了他,也许是屋内的碳火太旺,阮轻湄的脸有些烫。阮轻湄别开了目光,不敢看他,只是气鼓鼓地说:“反正你都亲了阮轻湄了,你得负责!” 他把阮轻湄拉了过去,摸了摸阮轻湄的头发,语气一本正经,“是兰芜姑娘先动嘴的。” 阮轻湄的脸瞬间爆红,低声嚷道:“那你还动手了呢?阮轻湄不管!你就得负责!不然不是君子!” 他当时好像与阮轻湄较上了劲儿,低低地笑问:“那阮轻湄若是不负责,兰芜姑娘又当如何呢?” 阮轻湄仔细一想,阮轻湄好像确实不能把她如何,意识到这一点阮轻湄当即就慌了,小脸皱皱巴巴的,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阮轻湄不知道说什么,但阮轻湄当时的确非常伤心。 而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就在阮轻湄悲观地想着他大抵是真的不喜欢阮轻湄,要不然怎么会宁愿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也不要娶阮轻湄时,他突然俯下身来吻了吻阮轻湄睫毛上的泪珠。 阮轻湄登时僵在了原地。 只听他声音含笑,“怕了你了,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阿芜快别哭了,阮轻湄答应娶你就是。” 闻言,阮轻湄也顾不得他亲密的动作了,抽抽噎噎地问:“真的?” “不骗你。” 阮轻湄突然又觉得有点不甘心,“那你喜欢阮轻湄吗?” 他突然深深地望着阮轻湄,语气轻似呢喃,“阮轻湄对你,何止是喜欢。” “啥?你说啥?”奈何阮轻湄耳瞎,夜风一吹就听不清他说的话了。 “你啊!”他戳了戳阮轻湄凑近的脑袋,“待阮轻湄高中状元,便向你爹爹提亲可好?” “好啊好啊!”阮轻湄顿时欢喜不已地拍手,“那阮轻湄们成亲后,你不许再喜欢别的女子!你得像现在一样,陪阮轻湄玩,陪阮轻湄去听戏,给阮轻湄买张记铺子的红豆酥!” “好。”他笑着答应。 而当时满心欢喜的阮轻湄大抵永远也想不到,暴风雨来得如此之突然。像是在一夕之间,曾经其乐融融的纪府就瞬间风雨飘摇。 阮轻湄们还没有从萧文景高中状元并被陛下重视拉着叙话一夜的喜悦中出来,就突然涌入了一伙官兵将纪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阮轻湄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只是依稀从娘亲、爹爹、还有照顾阮轻湄的嬷嬷们惊恐的神色中可以勉强辨出,大事不好了。 阮轻湄不知道阮轻湄是如何度过那一天的,阮轻湄昏了过去,醒来就在牢房里了,没有爹爹、娘亲、也没有萧文景。 关了一夜后阮轻湄就被放出去了,但阮轻湄依然没有见到娘亲,纪府的大门上已经贴了封条,四周都有官兵把手。 阮轻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依稀从百姓们的议论中理出原因。 太子行巫蛊之术欲弑君,阮轻湄爹爹被牵连其中,纪府满门抄斩,但因陛下仁慈,念其子女年幼,留之一命。 所以,阮轻湄被放出来了吗? 那阮轻湄爹爹阿娘呢?还有哥哥嫂嫂?对了!萧文景!萧文景他应该不算纪家人,怎么不见他呢? 这件在阮轻湄心中堪称天塌下来的事,可在无关人眼中,也不过是茶余饭后可以拿出来说的谈资罢了。 自那以后阮轻湄就没见到过萧文景了,阮轻湄很担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牵连了。 说来也可笑,阮轻湄当时心里没考虑往后要如何活下去,想的最多的却是萧文景的安危。 这种可笑的担心在十日后就彻底化为粉齑了,蓬头垢面的阮轻湄站在拥挤的人潮中,看向长街十里,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 他一身大红色喜袍,身姿笔挺,迎娶她的新娘。 可新娘不是阮轻湄。 今天是平宁公主和驸马爷成百年之好的日子。 那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听说,漂亮极了呢。 阮轻湄的眼睛因抄家那日哭得太厉害,出了些毛病。此时远远地站在人群之中,也看不清那驸马爷欢不欢喜,想必是极欢喜的吧? 阮轻湄哭着在心里自言自语。 怎会不欢喜? 公主和罪臣之女,怎会不欢喜? 阮轻湄只觉精神恍惚,头痛欲裂,阮轻湄想阮轻湄是再待不下一秒的,可是又固执地不愿挪动脚步,等到目送着那人的背影彻底远去,阮轻湄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倒在地上。 阮轻湄忍不住想,今年的春寒为什么比往年的都要长些? 好冷,好冷…… 阮轻湄原以为即便没了爹娘,还有萧文景,还有他陪着阮轻湄。 可现在,连萧文景也没了。 周围人有指指点点地看向阮轻湄,可这些阮轻湄都不在意了。 阮轻湄想阮轻湄是不难过的,阮轻湄只是生病了,生病了……睡一觉就好了。 当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处陌生的宅院里了。 天已昏暗,阮轻湄躺在牙床上,衣服被换过,原本乱糟糟的头发被梳得极柔顺,面前有两扇屏风,都是极金贵的材质。 阮轻湄这是被谁救了吗? 起初阮轻湄是这样想的,但很快阮轻湄就发现阮轻湄错了,大错特错。 冷着脸的婢女见阮轻湄醒了,什么话也没说,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一个满脸皱褶的老太监。 阮轻湄敢肯定这里的装饰摆设不是皇宫,而能在宫外拥有自己宅邸的太监,想必是极为得陛下重用的。 第267章 战乱之音 当阮轻湄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处陌生的宅院里了。 天已昏暗,阮轻湄躺在牙床上,衣服被换过,原本乱糟糟的头发被梳得极柔顺,面前有两扇屏风,都是极金贵的材质。 阮轻湄这是被谁救了吗? 起初阮轻湄是这样想的,但很快阮轻湄就发现阮轻湄错了,大错特错。 冷着脸的婢女见阮轻湄醒了,什么话也没说,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一个满脸皱褶的老太监。 阮轻湄敢肯定这里的装饰摆设不是皇宫,而能在宫外拥有自己宅邸的太监,想必是极为得陛下重用的。 “这位公公,谢谢您救了阮轻湄。”阮轻湄颤颤巍巍地说。 而那太监只是冷脸瞅了阮轻湄一眼,慢吞吞吐出五个字:“倒是个美人。” 像是在打量案板上待宰的猪肉。 一刻钟后。 阮轻湄的惨叫声已歇,浑身青紫,那老太监哼哼唧唧地穿上衣服走了。外面是瓢泼大雨,什么声都歇了,只有“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地声。 阮轻湄盯着墙面,双眼空洞,此时此刻,他洞房花烛,而阮轻湄呢? 阮轻湄呢? …… 自那天以后,阮轻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门,阮轻湄不敢死,不想死,也舍不得死。 凭什么萧文景负了阮轻湄,他可以美人美酒、花前月下,而阮轻湄就只能受辱自尽? 然后任由阮轻湄的尸体被像扔垃圾一样地扔出去,由野狗撕咬殆尽? 阮轻湄枯坐了三天,不饮不食。 那些丫鬟婆子们也不大管阮轻湄,或许是知道她们的主人李全德对阮轻湄的态度。 阮轻湄从床上坐了起来,重新梳妆。 敷粉、描眉、贴花钿、点唇。 铜镜里的脸国色天香,阮轻湄努力挤出了一个娇媚的笑容。 很好,很完美。 原来一个人心死如灰后可以有如此大的潜力。 阮轻湄只用了三个月,便彻底成了那老太监最宠爱的女人。 那些丫鬟婆子们对阮轻湄毕恭毕敬,她们都叫阮轻湄“兰芜夫人”。 阮轻湄不是看不到她们私下里对阮轻湄的轻蔑,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阮轻湄的心里现在只装得下仇恨,是他负了阮轻湄。 阮轻湄活成了那些仆妇们最瞧不起也最嫉妒的模样,她们说阮轻湄淫荡,说阮轻湄整日里缠着主人寻欢作乐,说阮轻湄这模样根本看不出以前是名门贵女。 哦,原来阮轻湄以前是名门贵女啊? 阮轻湄恍惚了好久,像是记起了前世的事。 那天晚上阮轻湄近乎癫狂地笑了好久,摔碎了好几只青花瓷的碗碟。 那些仆妇们吓得不敢靠近,她们小声嘀咕说阮轻湄疯了。 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 阮轻湄早就不在乎闲言碎语了,这颗心都已经烂成如此这般了,还会介意再烂一些吗? 宣和二十七年,冬月十五。 在那个寒冬凛冽的夜里,阮轻湄终于把老太监耗死了。 酒色加剧了他的死亡。 而老太监在临死前立了一份遗嘱,他没有儿子,便把所有的财产都给留给阮轻湄了。 他说阮轻湄是爱他的,他说阮轻湄对他的爱是真心的。 阮轻湄不知道,阮轻湄是如何能够在他说这两句话时忍住没有发笑的,阮轻湄面容悲切,眼眶含泪地握住他的手。 阮轻湄猜阮轻湄一定演的很真实,要不然他怎么会笑着拍拍阮轻湄的手然后才咽气? 不管怎样,他总算是咽气了。 老太监的丧事阮轻湄为他办的很体面,随后便阮轻湄便遣散了所有的奴仆,顺带把宅子卖了。 不论这些年老太监在钱庄里攒下的钱,单是各种房契地契,便可以装满一箱子了。 阮轻湄带着这些钱南下,女扮男装去投奔豫王。 当今圣上无子,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前太子殿下因为巫蛊一案被关进狱中,谁也没料到这位正值壮年的太子会因为染了花柳而惨死狱中。 皇帝无子且多病,又迟迟不肯过继宗室子为后,朝中怨声载道,这些阮轻湄都是知道的。 包括一些宫中秘辛,阮轻湄想老太监死了,没有人会比阮轻湄更清楚。 有些东西,朝中大臣都不知晓,可整日近身伺候圣上想李全德却门儿清。 阮轻湄收拾了包袱还未走出京都地界,便远远地听到了马蹄纷飞声,还有豫王的大旗。 那是战乱的声音。 血流成河,动辄伏尸百万。 而此时后方远远传来老皇帝驾崩的消息。 举国哀恸。 时间掐得这样准。 天下承平日久,这样的动乱几乎是阮轻湄不曾见过的残酷和血腥。 阮轻湄的马车在半路就叫那些兵鲁子们抢了去,索性阮轻湄是女扮男装,那些人并没有对阮轻湄起什么歹心。 一夜之间,阮轻湄三年来谋划的大半钱财都流散了,不是被乱民抢去,便是被散兵掳去。 什么都没有了。 阮轻湄那颗早已不会有什么波动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前功尽弃的绝望。 阮轻湄突然开始想,这个时候,萧文景在干什么? 宫中生变,他可还睡得安稳? 可是阮轻湄没能想多久,因为那双白色的绣祥纹靴出现在了阮轻湄的眼前。 他蹲下身子看着阮轻湄。 阮轻湄眨了眨眼睛,毫无波动。 “你来了?”阮轻湄说。 他面容有些急切,“诏书在哪里?快给阮轻湄!” 先皇有旨,他死后,立平宁公主之子为帝,改皇姓,承大统。 阮轻湄第一次从老太监手里接过那封诏书时,心中不忍笑,这先帝也是个老糊涂的,宁愿将帝位留给外姓人,也不愿留给同宗后辈。 以至于无端引起一场祸乱。 百姓就该遭这个罪吗? “阮轻湄把诏书藏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阮轻湄抬头看着他,神色如三年前一般纯真。 他冲阮轻湄笑了笑,“那就好,阿芜乖,快带我过去。” 阮轻湄看着他的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阮轻湄很想揪着他的衣襟厉声质问: 这些年,你对阮轻湄可有一丝亏欠? 第268章 不堪重用 然而最终只是敛下了眉,阮轻湄面色冷淡地起身,“跟我来。” 马车在城东的一个尼姑庵停下。 阮轻湄想起这个地方离荒废的前纪府很近。 便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神情。 毫无波动。 心底最后的那丝犹豫也消散了,阮轻湄声音轻轻,“进来吧。” 说完,便率先迈步进了庵门。 萧文景没有丝毫怀疑地跟了进去。 “你先在前院等一会儿。里面有尼姑修道,不方便。” 阮轻湄轻轻地解释,随后便去了后院。 阮轻湄并没有去拿什么诏书,而是从后门悄悄溜走了。 然后放了一只烟花。 漆黑的夜幕瞬间被划亮,却又在一瞬间重归暗沉。 阴云密布,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整齐划一的部队从后山一窝蜂地涌出,将那座小小的尼姑庵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像当年纪府被抄。 阮轻湄的眸光静静的朝那座火光漫天的尼姑庵望了一眼,心如死水。 豫王派来接阮轻湄的人已经抵达了,阮轻湄什么都没说,上了马车。 李全德是大内的太监总管,先帝身边的红人。可谁又能想到,他在十多年前便早已投靠了豫王? 先帝整日沉迷于炼丹服药,那条命能拖十年已是万幸,太子又是个沉迷女色不堪重用的。 这大邕早就不是以前的大邕了。 阮轻湄坐在马车里,思绪乱的很。 “姑娘,驿馆到了。”一个尖细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所幸这三年来阮轻湄听惯了太监的声音,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豫王殿下呢?” 阮轻湄踩着小太监的背下了马车,轻声问道。 “回姑娘,王爷宫中还有事情,今儿晚上怕是回不来了。咱们爷说了,叫姑娘好好歇息,明儿,这天下便要易主了,届时还要多仰仗着姑娘您嘞。”小太监笑着答道。 阮轻湄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进了驿馆。 房间布置不错,阮轻湄环顾着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是,豫王夺权阮轻湄又出钱又出力的,怎么着也值得这个对待。 阮轻湄刚躺下去,还未来得及阖上眼睛,脖颈便突然被抵上了一把冰凉的匕首。 “阮轻湄夫君呢?” 阮轻湄对上了一双哭的红红的眼。 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阮轻湄从未见过,但这并不妨碍阮轻湄猜出面前的人是谁。 “公主殿下,你的夫君,关阮轻湄何事?” 传闻这位公主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阮轻湄想阮轻湄应该是打不过她的,索性便干脆不去挣扎。 任由她拿刀抵着阮轻湄的脖子。 “你不怕死吗?!”见阮轻湄与她绕弯,她愤怒地大吼。 “兰芜,你不怕死吗?” 登基大典,阮轻湄站在朱雀楼上,下面是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 豫王的目光淡淡扫过阮轻湄抵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然而声音还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些武将们的兵器已经出鞘,却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而是警惕地怒视着阮轻湄。 “死?” 阮轻湄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豫王殿下,妾身想问您一个问题。”阮轻湄笑够了,刀仍抵在他的脖子上。 “你说。” “半年前的李府夜宴,你告诉妾身纪府之所以被抄家,是因为萧文景,对吗?” 豫王皱眉,“你认为本王骗你?笑话!兰芜,莫要听信了旁人几句唆使就来挑衅本王。你难道还念着那个负心汉吗?他已经被烧死了,化成了灰!” “啊!”阮轻湄愤怒地嘶吼出声,发出类似于野兽般的哀鸣,“你闭嘴!你之所以骗阮轻湄,不就是想要这个东西吗?” 阮轻湄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张明黄色的御纸,被叠的窄窄的,仅有两指宽。 豫王许是看见了纸上的玉玺印章,急切地伸手欲抓,阮轻湄握着刀的手猛一用力,豫王的脖子上便渗出了血色。 这个征战沙场的汉子吓得再也不敢乱动了。 而那些文武百官们则是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想要知道阮轻湄手里拿的究竟是什么,能让豫王如此忌惮。 “传言说先帝有写下遗诏,莫非是真的?” “若是真的,那豫王此举便是窃国,名不正言不顺!” …… 底下人小声议论。 阮轻湄看见豫王殿下的脸都白了。 但阮轻湄心里却并不感觉快慰,萧文景死了,被阮轻湄一把火烧死了。 那天夜里平宁公主的话犹在耳边,如魔音般搅乱着阮轻湄的心绪。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所坚持的一切,本身就是一场笑话。 你该怎么办?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错了,错的离谱,你又该怎么办? 是及时止损,还是将错就错? “放阮轻湄走。”阮轻湄突然开口。 押着最值钱的人质,阮轻湄穿过一片甲兵,将那份遗诏交给了某位武将。 那是三朝元老,宣和帝的心腹。 阮轻湄将豫王挟持着出了京城,那些豫王麾下的武将们也随着阮轻湄出了京城。 他们只敢远远观望,不敢上前。 看着这些人小心翼翼的模样,阮轻湄嘴角牵起一抹轻嘲的笑。 “嗤!” 薄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豫王脖颈上的血喷了阮轻湄一脸,他那临死前瞪大的眼睛,显然是死不瞑目。 那些将领们的脸上闪过类似于傻眼的情绪,他们甚至来不及悲痛。 因为他们想不通,阮轻湄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怎么敢在还未退出安全地界时便动手。 这是必死的结局。 纵阮轻湄有插翅也难飞。 那些人提着剑向阮轻湄冲来,神情阴狠暴戾。 “不用你们动手。” 阮轻湄的声音很小,特别是被风一吹便听不清了。 那枚沾了血的匕首从豫王的脖颈拔出,被阮轻湄反手捅进了自己的心口。 那些人的刀剑未至,衣裙染血的阮轻湄便重重倒地,意识逐渐消散。 闭上眼的那一瞬,阮轻湄好像看到了十八岁的萧文景,他拥着阮轻湄,对阮轻湄说:“待阮轻湄高中状元,便向你爹爹提亲可好?” 第269章 情窦初开 东尧国,邺城。 光耀夺目的红日高悬在天幕,七月热气蒸腾,浓绿的树荫中,几只夏蝉竭力嘶鸣。 天气毒热难耐,却依旧阻挡不住百姓们对围观迎亲队伍的热情。 只见泥灰色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数名脚夫抬着一辆五彩细绸环绕的朱红色花轿。周遭喜庆的乐声绕梁不绝,花钱一把又一把地被洒向人群,百姓们哄抢一片。 今日是沈家相公迎娶姜尚书幺女的大喜之日,众人捡钱之余不免议论一番。 “要说这沈家相公也真是捡了大运,明明是个穷酸文人,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高门权贵,你说这样的好事儿咋没让我们遇到呢?” “穷酸文人又如何?架不住人姜家小姐喜欢不是?再说了,你想有那种好运,也得先有像人家那样俊俏的脸!不然怎么勾得住千金小姐?” 另一个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不屑道:“就阮轻湄那种乡野里养出来的悍妇,即便认了我姜家的祖先,骨子里仍是粗俗至极,也配称千金小姐?” 这人百姓们认得,是半月前调戏姜家二小姐不成,反被人家追着大半个街胖揍了一顿的姜家表公子。 众人见他脑袋上仍包着的白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表公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二小姐就好的很,长得漂亮又没半点架子,之前我家鸡跑出去了,还是二小姐帮我撵回来的呢!” “对啊对啊!我家的猪也是!” “还有我家的狗也是!” 百姓们议论纷纷,然而被议论的主人坐在偌大的花轿里却懵圈了。 她能说,她自然老死后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嫁人的时候吗?她这是……重生了?! 阮轻湄的头上还罩着大红的盖头,她犹疑着用自己白嫩如水葱的手指挑开了盖头。恰逢一阵风过,借着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新郎装的俊逸男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沈知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沈知言。 想当年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动心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她的嫡姐姜朱清从中说和,以及她父亲有意结亲,这门婚事筹备的很顺利。顺利到她以为自己是整个东尧国最最幸福的姑娘,父亲慈爱,同父异母的嫡姐温良友善,连亲事,都是许配给爱情。 可成亲以后她才知道,沈知言根本就不爱她。在她被以姜家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之前,沈知言一心一意爱慕的都是她的嫡姐姜朱清。只是姜朱清已与皇太子定有婚约,父亲姜如海又不愿放弃沈知言这个好苗子,便将她许配给他。 事实证明,姜父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数年,沈知言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竟一步一步坐到了当朝宰辅的位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后来姜家垮台,也是沈知言拉了一把。不仅尽心安置岳父岳母,还将大姨子接到了府中,专意为其筑了一座价值万金的芳菲阁,就连她自己都心生艳羡。 年少时的喜欢终于在沈知言的冷遇和嫡姐时不时在她跟前晃悠显摆中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却总是被沈知言已对其官声不好为由给拒了。她算是想明白了,沈知言就是想囚禁她,好报少年时所受的奚落之仇。 可她阮轻湄从不是那种轻易服输之人,越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就越要过好给对方看看。一不小心,就玩成了整个东尧的女首富。 这开挂的人生,啧啧。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虎皮褥上,听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欢欢喜喜地预备养一千个面首时,沈知言居然以女嫁从夫为名,将她名下的产业全都收归到了自己名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福没享过?这么大岁数,也没啥可活的了,既如此,一杯毒酒,跟沈知言同归于尽。 然后,她就重生了。(ps.生命可贵,请勿模仿。)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阮轻湄却在发愁如何逃婚。 上辈子就那样将就过去了,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至于嫁人?谁爱嫁谁嫁。沈知言那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白眼狼,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期许给恶心地透透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仗剑天下的女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逍遥自在,岂不比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绣阁舒坦多了? 不过想这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到了沈家,只听喜婆高唱了一句:“落轿——”,阮轻湄便明显感觉到花轿被放了下来。 “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喜婆又唱了一声,便来至轿门前,欲扶新娘下轿,然而久久不见女子的手伸出。 喜婆疑惑,便挨着轿门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仍不见动静。 做这一行多年,也便有了些经验,见此情况,喜婆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拉开轿门一看,果然! “新娘子不见了!”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内,喜婆大叫出声。 偌大的沈家前院儿一时间鸦雀无声,敲锣打鼓的停了,就连跟亲的百姓切切私语声都没了。所有人都是一惊,且目光皆聚集于轿门。脚夫们更是惊了,毕竟他们抬的时候,这花轿的重量可不像是没坐人! “这是逃婚了?”有人议论。 “怎么可能,姜家小姐和沈家相公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逃婚?”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第270章 她的提醒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上辈子就那样了,这辈子已知结局,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 眼看着距离逐渐被拉进,以及身后之人伪装出的温柔面孔,阮轻湄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她眼尖地瞧见了两臂之远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的毛板栗。 阮轻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她抄起簸箕便往后一撒,沈知言骑术本就不好,如此一来,顿时便听见人仰马翻之声。 沈知言摸着摔痛的髋骨,素来温柔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一丝阴鸷,却又在姜父追上来后瞬间收敛了下去。 “给我捉住那个孽女!” 姜父愤怒地大吼一声,随后的姜家侍卫都齐声应“是”。 此时的阮轻湄已跑出了很远,但也架不住身后一群常年练武的侍卫死追。 她以及计划过了,今日是绝对不能会姜家的,又要甩掉这些人,她必须出城,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晚上。 思量好之后,她一面拼命狂奔,一面四下打量,也不知是老天怜惜亦或是什么,她居然在一个赌场门口看到了一匹马! 其主人拉着缰绳,似乎是要交给赌场的小厮牵去马棚拴着。 “刘二,小爷这匹马可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来的,你可一定要给我看好,听到没?”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认真地叮嘱道,显然十分看重这匹爱马。 被唤作刘二的小厮一脸谄媚道:“太子爷放心,您来了这么多次,咱什么时候让您糟心过?” “那就好。” 东尧国的皇太子名叫萧文景,他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刘二,岂料一片红色如一阵旋风般自他眼前掠过,再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宝贝良驹便被人给夺了去。 那女子策马而去,一袭火红色嫁衣凌乱,再看看她身后的一大堆人马,萧文景知道了,这女子原是在逃命。 虽不想多管闲事,可那马他实在喜爱,那女子拿去了八成是还不回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跟上去。 只见他不顾身后小厮担惊受怕的呼喊,纵身一跃,稳稳地踩上了马鞍,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前身贴着阮轻湄而坐。 抢了别人的马本就理亏,未曾想对方还有这一手。阮轻湄几乎瞬间就判定了形势,仅凭她那三角猫的功夫,她打不过他。 “好汉,大哥!那啥,您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抢你的马,我……” “少废话,出城吗?”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阮轻湄怔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出城!” 她说完,萧文景便从她的手中抢过了缰绳,而对方的纵马技术也显然比她好上很多,不一会,便将追兵远远地甩掉了。 两人一马,朝着出城的方向稳稳奔去。 追击的私卫们未曾见过皇太子的样貌,都以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二小姐的相好,便调出一人回去禀报老爷,剩余的人分路包抄。 再说另一边,二人很快就出了城,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马蹄渐渐停了下来。阮轻湄深吸了一口气,身轻如燕般下了马。正当她欲抱拳道谢时,陡然间瞧见了对方那张脸。 俊美是再俊美不过的,甚至比沈知言还要更胜一筹,只是…… “陛下!” 许是前世受那个铁血君王的荼毒太深,阮轻湄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便失声尖叫道。 萧文景闻言挑眉道:“你见过这么年轻俊悄的陛下?” 阮轻湄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还是当皇太子时的萧文景。 眼前人落拓不羁,自有一股风流潇洒,与数年后那个冷酷决绝的铁血君王在气质上便是截然不同。 回想起前世,阮轻湄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位也是个可怜的主儿啊! “谢太子殿下相救。”收起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阮轻湄冲萧文景抱拳行礼道。 “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我等俗人见之难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还是未来的皇帝? “得了,看你这样子是逃婚吧?今日城中只姜尚书家的幺女出嫁,你便是?本殿下听闻姜姑娘痴心那人久矣,怎会中途逃婚?” 骑在马上的少年分析了一会,“唔”了一声,又道:“小爷我也不想打听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既已出了城,那我便走了。” 阮轻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殿下,如今朝中表面祥和,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还望殿下多加留意……还有,万万要小心河间王一党。” 她言辞恳切,萧文景却不以为然,只觉这女子说话实为怪异,“知道了。”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打马而去。 阮轻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山洞口疏落的绿叶上,因是七月,夜里下雨并不觉得冷,反倒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微沁。 翌日醒来时已过巳初,但雨仍未停,天灰蒙蒙的,阴云掩映中偶然漏下些许日光。 阮轻湄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将嫁衣外头罩的一层薄纱取下,叠了几层,勉强能遮住些雨水,便往头上一撑,娇小的身子霎时冲进雨幕,向进城的方向奔去。 没办法,她的小丫鬟闭月还在姜家,上辈子闭月对她忠心耿耿,却在她嫁入沈家的第四年就教姜竹清害死了,那时沈知言才刚把她那嫡姐接进府。 这辈子,她怎么着也要保那丫鬟一世无虞。 进城后,阮轻湄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换了些银子,重新置换了身行头,买了把伞,然后又冲进食肆里吃了碗热面,还买了几个饼子用油纸包好塞进了怀里。 她公然逃婚,这般回去,定有好一番罪受的,她得提前做点准备。 不过,吃饭时便已听说,与沈家的婚事经她这么一闹彻底没戏了。知道是这个结果,一会儿不管受什么惩罚就都值了。 第271章 不知廉耻 因为下雨,路上人影稀疏,阮轻湄穿过西市,十丈开外那座古朴厚重的府邸,便是姜家了。 只是昨日高挂的彩绸红灯笼全被收了起来,如今的姜府两扇香木大门紧闭,守门的侍卫神色嘁嘁地立在两旁,看样子,里面主人家的心情很不好。 事实也正是如此。 姜如海坐在上房,夫人柳氏陪坐在一边。精致的鎏金香炉里染着苏合香,青烟袅袅,混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半点也不能让人安心。 上完早朝回来后姜如海便坐在这里这里,柳氏上的茶半分未动,只闭着眼安坐在太师椅上,似乎神色平静,然从其紧抿的嘴唇便可窥得几分不平静。 柳氏说了几句话,见姜如海并没有搭理的意思,便也不着痕迹地退了下去。 她掩上门,穿过抄手游廊,便看见候在雨亭里的姜竹清。 “母亲,如何?” 姜竹清是个美人坯子,柔丽婉约,很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烟雨朦胧。 柳氏摇了摇头,眸中夹杂着些幸灾乐祸。 “那丫头不知好歹,如今也没了用处,你父亲断不会再怜惜她。” 姜竹清闻言,心中虽喜,面上却不显半分,仍旧维持着一个名门闺女该有的端庄婉仪。 “母亲,小妹如何已是她的命数,我们回去吧。” 她搀过柳氏的手,招来两个小丫鬟打伞,母女二人踩着青石板下了亭子,便要家去。 谁知正巧碰上了方回来的阮轻湄。 那人已换下了张扬夺目的红嫁衣,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拄着一把平淡无奇的油纸伞,连那张漂亮的脸也因雨水而颇为狼狈。 偏那周身的气度,大气婉约,历此一夜,又多了几分勘破世俗的清贵出尘。 明明是个乡野里养大的村姑庶女,却比她这个嫡女还要像嫡女。 压下眸底那一抹深深的嫉妒,姜竹清从丫鬟手中拿过伞,微笑着走上前去,“小妹一夜未归,昨夜雨下得大,可有淋着?” 柳氏也走了过来,拉着阮轻湄的手嘘寒问暖。 姜竹清和柳氏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们关心她是真的关心,然而害她时也绝不手软。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柳氏,那个前世姜家败落时被姜如海毫不犹豫拉出去替罪的女人,也是个可怜人。 阮轻湄叹了口气,将手自柳氏手中抽出。不知为何,当这些人的未来都清清楚楚呈现在她眼前时,她突然恨不起来了。 “母亲,父亲在里面吗?” 柳氏还未从阮轻湄的疏离中回过神来,便陡然听到她问。 “在,不过,看老爷那样子……你少不得要吃一顿皮肉之苦了。”柳氏道。 姜竹清:“小妹,你不是挺喜欢沈公子的吗?为何……是她欺负了你?你有什么苦衷,和父亲讲清楚,兴许他会手下留情。” “阿姐,”阮轻湄看向她,“我以为他喜欢我。你知道的,她喜欢的是你,对吗?” 姜竹清一时哑然,想要解释,偏对方的目光清澈,仿佛已经将她心底最阴暗的地方看透了,在这样的目光下,她竟编不出半句谎话。 柳氏也是同样的感觉,等她们回过神来,阮轻湄已经进了上房。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一杯滚烫的热水连杯座一起向她脑门飞来。她没有躲,也躲闪不及,额头被热水烫得瞬间浮起了片红痕,尖锐的碎瓷片划破了脑门,顺着脸淌下红红的血。 她被大力飞来的茶杯撞得踉跄,但还是借着门板稳住了身子。 “父亲。”她颔首低眉道。 姜如海大怒,咆哮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声音大到震得门梁竟抖了抖,门外的柳氏母女闻声忙回了自家院子。 到底是经了两世,见过这个暴怒的父亲最弱小的一面,阮轻湄心中并未掀起丝毫波澜。 然而正是这样淡漠的神情彻底激怒了姜如海。他的目光落到阮轻湄的换过的衣衫上,再联想到手下回禀她是跟一个野男人一起跑的,不禁更为窝火,“你,你竟如此不知廉耻!” 他劈手落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阮轻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自半边脸蔓延开来,她努力的按耐住自己想要碰那边脸的手。 她知道姜如海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想解释。因为从前世的经验来看,自己在这个父亲心中没有半点分量,无论她如何解释,他都只会固执己见。 奸夫是谁,有没有奸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打她。 外面大雨滂沱,肩上被狠狠地踹了几脚后,她像一摊烂泥似的被姜如海拖出上房,薄薄的绸缎衣服被摩擦在污泥雨水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划过额头,混着血水流下。 隐约中她好像看到月亮了,寒寂寂的月亮,月光抑或是日光下,几簇湘妃竹愈加苍翠,而她卑微如尘埃,不能反抗,更反抗不了。 直到“砰”地一声大门关上,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往她身上甩,鞭声凌厉,让人心惊胆战。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道鞭了,只觉脑子混混沉沉的,意识逐渐涣散,然挥鞭者仍未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鞭声急促,却在咚咚咚的敲门声后遽然而停,她听到那人扔下了鞭子,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而她也终于陷入了昏迷…… 却说这边姜如海离开后便坐上私人马车悄悄去了河间王府邸。 姜府的下人见老爷走了,才一个个像潜水鸭似的冒了出来。 众人看着净室的方向,那里面关着他们的二小姐,从头到尾硬是没吭一声,又倔又可怜。 可是谁也不敢去关心。 阮轻湄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她,一声一声的,带着温柔怜惜,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珍宝。 谁会这么叫她? 温热的湿手帕一点点拂过她沾着泥污的脸,她费力地睁开眼皮,入目是一双心疼的眸子。 “哥。” “傻丫头,还疼吗?”那男子一身黑色劲装,风尘仆仆。他怜惜地看着她,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 第272章 谁爱嫁谁嫁 只见泥灰色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数名脚夫抬着一辆五彩细绸环绕的朱红色花轿。周遭喜庆的乐声绕梁不绝,花钱一把又一把地被洒向人群,百姓们哄抢一片。 今日是沈家相公迎娶姜尚书幺女的大喜之日,众人捡钱之余不免议论一番。 “要说这沈家相公也真是捡了大运,明明是个穷酸文人,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高门权贵,你说这样的好事儿咋没让我们遇到呢?” “穷酸文人又如何?架不住人姜家小姐喜欢不是?再说了,你想有那种好运,也得先有像人家那样俊俏的脸!不然怎么勾得住千金小姐?” 另一个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不屑道:“就阮轻湄那种乡野里养出来的悍妇,即便认了我姜家的祖先,骨子里仍是粗俗至极,也配称千金小姐?” 这人百姓们认得,是半月前调戏姜家二小姐不成,反被人家追着大半个街胖揍了一顿的姜家表公子。 众人见他脑袋上仍包着的白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表公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二小姐就好的很,长得漂亮又没半点架子,之前我家鸡跑出去了,还是二小姐帮我撵回来的呢!” “对啊对啊!我家的猪也是!” “还有我家的狗也是!” 百姓们议论纷纷,然而被议论的主人坐在偌大的花轿里却懵圈了。 她能说,她自然老死后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嫁人的时候吗?她这是……重生了?! 阮轻湄的头上还罩着大红的盖头,她犹疑着用自己白嫩如水葱的手指挑开了盖头。恰逢一阵风过,借着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新郎装的俊逸男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沈知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沈知言。 想当年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动心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她的嫡姐姜朱清从中说和,以及她父亲有意结亲,这门婚事筹备的很顺利。顺利到她以为自己是整个东尧国最最幸福的姑娘,父亲慈爱,同父异母的嫡姐温良友善,连亲事,都是许配给爱情。 可成亲以后她才知道,沈知言根本就不爱她。在她被以姜家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之前,沈知言一心一意爱慕的都是她的嫡姐姜朱清。只是姜朱清已与皇太子定有婚约,父亲姜如海又不愿放弃沈知言这个好苗子,便将她许配给他。 事实证明,姜父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数年,沈知言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竟一步一步坐到了当朝宰辅的位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后来姜家垮台,也是沈知言拉了一把。不仅尽心安置岳父岳母,还将大姨子接到了府中,专意为其筑了一座价值万金的芳菲阁,就连她自己都心生艳羡。 年少时的喜欢终于在沈知言的冷遇和嫡姐时不时在她跟前晃悠显摆中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却总是被沈知言已对其官声不好为由给拒了。她算是想明白了,沈知言就是想囚禁她,好报少年时所受的奚落之仇。 可她阮轻湄从不是那种轻易服输之人,越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就越要过好给对方看看。一不小心,就玩成了整个东尧的女首富。 这开挂的人生,啧啧。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虎皮褥上,听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欢欢喜喜地预备养一千个面首时,沈知言居然以女嫁从夫为名,将她名下的产业全都收归到了自己名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福没享过?这么大岁数,也没啥可活的了,既如此,一杯毒酒,跟沈知言同归于尽。 然后,她就重生了。(ps.生命可贵,请勿模仿。)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阮轻湄却在发愁如何逃婚。 上辈子就那样将就过去了,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至于嫁人?谁爱嫁谁嫁。沈知言那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白眼狼,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期许给恶心地透透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仗剑天下的女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逍遥自在,岂不比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绣阁舒坦多了? 不过想这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到了沈家,只听喜婆高唱了一句:“落轿——”,阮轻湄便明显感觉到花轿被放了下来。 “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喜婆又唱了一声,便来至轿门前,欲扶新娘下轿,然而久久不见女子的手伸出。 喜婆疑惑,便挨着轿门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仍不见动静。 做这一行多年,也便有了些经验,见此情况,喜婆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拉开轿门一看,果然! “新娘子不见了!”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内,喜婆大叫出声。 偌大的沈家前院儿一时间鸦雀无声,敲锣打鼓的停了,就连跟亲的百姓切切私语声都没了。所有人都是一惊,且目光皆聚集于轿门。脚夫们更是惊了,毕竟他们抬的时候,这花轿的重量可不像是没坐人! “这是逃婚了?”有人议论。 “怎么可能,姜家小姐和沈家相公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逃婚?”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第273章 偶遇恩人 阮轻湄的头上还罩着大红的盖头,她犹疑着用自己白嫩如水葱的手指挑开了盖头。恰逢一阵风过,借着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新郎装的俊逸男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沈知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沈知言。 想当年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动心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她的嫡姐姜朱清从中说和,以及她父亲有意结亲,这门婚事筹备的很顺利。顺利到她以为自己是整个东尧国最最幸福的姑娘,父亲慈爱,同父异母的嫡姐温良友善,连亲事,都是许配给爱情。 可成亲以后她才知道,沈知言根本就不爱她。在她被以姜家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之前,沈知言一心一意爱慕的都是她的嫡姐姜朱清。只是姜朱清已与皇太子定有婚约,父亲姜如海又不愿放弃沈知言这个好苗子,便将她许配给他。 事实证明,姜父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数年,沈知言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竟一步一步坐到了当朝宰辅的位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后来姜家垮台,也是沈知言拉了一把。不仅尽心安置岳父岳母,还将大姨子接到了府中,专意为其筑了一座价值万金的芳菲阁,就连她自己都心生艳羡。 年少时的喜欢终于在沈知言的冷遇和嫡姐时不时在她跟前晃悠显摆中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却总是被沈知言已对其官声不好为由给拒了。她算是想明白了,沈知言就是想囚禁她,好报少年时所受的奚落之仇。 可她阮轻湄从不是那种轻易服输之人,越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就越要过好给对方看看。一不小心,就玩成了整个东尧的女首富。 这开挂的人生,啧啧。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虎皮褥上,听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欢欢喜喜地预备养一千个面首时,沈知言居然以女嫁从夫为名,将她名下的产业全都收归到了自己名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福没享过?这么大岁数,也没啥可活的了,既如此,一杯毒酒,跟沈知言同归于尽。 然后,她就重生了。(ps.生命可贵,请勿模仿。)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阮轻湄却在发愁如何逃婚。 上辈子就那样将就过去了,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至于嫁人?谁爱嫁谁嫁。沈知言那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白眼狼,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期许给恶心地透透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仗剑天下的女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逍遥自在,岂不比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绣阁舒坦多了? 不过想这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到了沈家,只听喜婆高唱了一句:“落轿——”,阮轻湄便明显感觉到花轿被放了下来。 “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喜婆又唱了一声,便来至轿门前,欲扶新娘下轿,然而久久不见女子的手伸出。 喜婆疑惑,便挨着轿门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句,仍不见动静。 做这一行多年,也便有了些经验,见此情况,喜婆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拉开轿门一看,果然! “新娘子不见了!”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内,喜婆大叫出声。 偌大的沈家前院儿一时间鸦雀无声,敲锣打鼓的停了,就连跟亲的百姓切切私语声都没了。所有人都是一惊,且目光皆聚集于轿门。脚夫们更是惊了,毕竟他们抬的时候,这花轿的重量可不像是没坐人! “这是逃婚了?”有人议论。 “怎么可能,姜家小姐和沈家相公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逃婚?” 坐在高堂之上的姜父面含怒色,抬步向轿门走来,打算亲自一看。他这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围到了轿门口。 在姜父那一双大手掀开轿门之前,双手双脚都盘在花轿上方的阮轻湄及时从轿窗翻上了轿顶。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整个人宛如一条轻滑的泥鳅瞬间窜出了老远。 因沈知言骑着马的缘故,最先注意到逃跑的阮轻湄。虽然心中疑惑好好的为何对方要逃婚,但眼下显然顾不了这么多,他高喊了一声“姜二小姐”便纵马追了出去。 阮轻湄跑得飞快,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照这样下去,她迟早都要被追上。而被追上之后,以姜如海的霸权主义,定是押着她也要让她完婚的。 上辈子就那样了,这辈子已知结局,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 眼看着距离逐渐被拉进,以及身后之人伪装出的温柔面孔,阮轻湄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她眼尖地瞧见了两臂之远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的毛板栗。 阮轻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坏笑,她抄起簸箕便往后一撒,沈知言骑术本就不好,如此一来,顿时便听见人仰马翻之声。 沈知言摸着摔痛的髋骨,素来温柔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一丝阴鸷,却又在姜父追上来后瞬间收敛了下去。 “给我捉住那个孽女!” 姜父愤怒地大吼一声,随后的姜家侍卫都齐声应“是”。 此时的阮轻湄已跑出了很远,但也架不住身后一群常年练武的侍卫死追。 她以及计划过了,今日是绝对不能会姜家的,又要甩掉这些人,她必须出城,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晚上。 思量好之后,她一面拼命狂奔,一面四下打量,也不知是老天怜惜亦或是什么,她居然在一个赌场门口看到了一匹马! 其主人拉着缰绳,似乎是要交给赌场的小厮牵去马棚拴着。 “刘二,小爷这匹马可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来的,你可一定要给我看好,听到没?”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认真地叮嘱道,显然十分看重这匹爱马。 被唤作刘二的小厮一脸谄媚道:“太子爷放心,您来了这么多次,咱什么时候让您糟心过?” 第274章 大结局 东宫的喜事摆得很浩荡,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从太子府一直延伸到了萧家府门口,百姓们熙熙攘攘,举国同庆。 阮轻湄是在夜里走的,轻车简从,悄无声息。 前些日子让玄真观送来的布包里,是她早些年搜集到的资料,林林总总汇聚起来,算是前往至圣之海的路线图。 “太子妃,是前面那片瀑布吗?” 船上,身边的侍女已然改口。 阮轻湄点了点头,巨大且无垠的瀑布仿佛是从天上流泻下来,横亘在海面上。 侍女有些颤颤巍巍地道:“这,这直接驶进去,会粉身碎骨吧?” “……谁知道呢。”阮轻湄沉默许久,轻笑一声回道。 侍女不解,这个时候太子妃还笑得出来? “我们出来几天了?” 阮轻湄突然回身问身旁的侍女。 “回太子妃的话,已经十五日了。” 还剩半个月。 阮轻湄眉尖微微蹙起,留给她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她脚尖微点,正打算施展轻功飞进去时,一枚从暗处袭来的飞镖挡在了她面前。 那飞镖速度极快,她根本躲闪不急,对方的武功应该在她之上,但很明显并不是要她的命。 “沈落白?” 突然出现的男子一身银白色长袍,手中拿着拂尘。 “小师妹,你是真的不要命了。” 阮轻湄盯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来拦我的?” “不仅是我,师父也来了。”沈落白徐徐道。 阮轻湄怔了一下,随即果真看到满头银发的玄真观主自暗处走了出来。 她眉眼沉下,“徒儿有愧师父教诲,只怕这次不能尊师父之愿了。” “为师知道你的性子,并不打算拦你,当初你世界也是执意要进去。你们都是同一个犟脾气。” 他说完,拂尘一挥,身后的水幕便缓缓消失。 目睹了这一幕的阮轻湄唇瓣微微张大。 “师父……” 原来是她误会了。 可是听到师姐被提起,她不由怔了怔,“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年?师姐不是病逝了么?” 当初是她亲手捧着师姐的尸体下葬,可是听师父这话里的意思,难道师姐并没有死? 在阮轻湄惊疑不定的眼神中,玄真观主微微摇首,“并非如此。” “我可以告诉你,你师姐还活着。只是,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什么叫活着……但是不在这个世界?”阮轻湄不由得听懵了。 “这些你日后自然会知晓。” “为师来只是想告诉你,你费尽心力求得的结果,可能并非你所愿,甚至可能会让你后悔。即便如此,你也不改变主意吗?” 阮轻湄沉默了片刻,“我只想让他活着。” 玄真观主没再说什么。 “去吧,尽头有人等着你。” 阮轻湄经过沈落白身边时,顿了顿,“我错怪你了,师兄。” 随后便毫不犹豫地踏入了至圣之海。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光幕中。 沈落白低垂的视线缓缓抬起,同玄真观主无声地对视了一眼。 唇角慢慢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 〈开放结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