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隐梦》 第一章 夜王苏雾 抚国天成十七年,秋末冬初,万物萧条。 昆帝苏晟性多疑,自卧病龙榻之后严锁禁宫,膝下子女惟予五子苏雾出入之权,另特赏坤云殿以供夜王侍病留宿。 三重朱墙道,禁军流水般巡回,寒甲铁衣,飒飒清寒。 坤云殿紧依乾元殿而建,不过两道回廊之距,玉石青阶上有内监衣角轻提,稳步而入坤云殿门。 坤云殿内暖炉熏烟萦绕,珠帘青纱其后,一抹粹烈如火的衣袍迤在雪狐毯上,如同冬雪上的一捧落梅糜艳。 内监轻手轻脚入殿,依着门口熏炉拂去一身寒气,迈步内室隔帘拜下。 “殿下,午时将至,陛下医药已在炉上温着。”内监尖细的嗓音刻意压低依旧掩不住刺耳锐利。 榻上之人似乎忡怔片刻,伸臂拨动了珠帘,三分慵懒混合着奇特的清冷应道:“本王知晓了,伴伴且去复命,不必等候。” “奴领命。”内监起身掠过那珠帘间的一抹心悸魅色,愈加恭敬的谦卑退下。 苏雾目光扫过内监退却的身影,一抹浅笑氤氲,枕臂扫过一侧天光云影画屏。 “软红青丝销魂醉,却问郎君知不知?”屏风后几声碎玉相撞之鸣,一袭素白褶裙步出,妙眸含嗔,若月下仙子拂雾穿花。 “哦,销不销魂苏雾不知,但郡主若被他人瞧见,在下可就百口莫辩了。”他眸眼半阖,摇头不再看她。 那女子莲步款款而来,榻前倾身,眼风如水,呵气如兰,“被人瞧见,素泠玉嫁你便是,晋国公府的郡主配夜王殿下,可也不辱没你的身份?” 他缓缓睁眼,墨眸深粹,良久未答,半晌浅笑,“郡主自己听见了,父皇召见,本王也无可奈何。” 他起身径直走向门高铜镜前,袖带微紧,肩前垂发拂于身后,挑帘待出。 “慢着。”素泠玉急急上前一步捉住他的衣袖,水眸焦灼,咬唇低声道:“阿雾,你断不可激进妄动,自接手朝政以来,你手腕皆铁血强硬,父亲已对你心生疑虑,长此以往岂非便宜了东宫,给了他人机会。” 苏雾且笑不语,安慰般拍拍她的肩头,脚步微顿,“知道了。” 他唇畔一抹笑意微冷,不着痕迹的收回衣袖,步履优雅出殿。 “殿下。”乾元殿前内监跪奉上药盏,大总管李开言含笑守在门外。 “劳烦大总管亲候。”苏雾接过药盏,笑睨了一眼殿内道。 “折煞老奴了,殿下请。”李开言笑开,眼纹几叠,躬身一礼。 苏雾迈步入殿,不疾不徐,不跪不拜,两侧宫人挑帘相迎。 “父皇。” 苏雾将药盏置于几案,亲自扶起昆帝。 “雾儿,冷不冷?”昆帝顺势靠在龙榻,反握了苏雾的手,神色慈爱,一如寻常百姓父母无差。 苏雾笑,容颜生辉,魅色天成,端起几上药盏轻拨两下,放低了声音答道:“儿不冷。” “胡说,外间天寒,如此单薄岂能不冷,朕知道,你幼未居京那些奴才少不得微词,但竟如此不上心,都该斩了!”昆帝动怒,面色发白却仍存几分威势。 “殿中暖炉长燃,儿粗心未着人相随,父皇莫气,仔细身子。”他掩眸以小匙试药,颔首而言。 “温度正宜,儿侍奉父皇饮药。”此间人皎如珠玉,举止优雅,气度雍容。 昆帝眸中似有恍惚,晦明莫测,微微眯眼点头。 苏雾倾身喂药,捡了几件朝中要事随意开口,从容闲适,朝政之事本枯燥乏味,但自他口中说出却让人生了几分兴致。 药盏空,苏雾单手置于几上,欲将请辞。 “朕乏了,近来总是梦到你母妃睡不安生,雾儿陪为父多待片刻。”昆帝已然躺下,倦怠闭目空出一半位置。 苏雾笑意微凉,一丝天光透窗他没入漆寂瞳中再寻不见,“父皇宽心睡去,母妃若真泉下有灵,儿便替您见上一见。” 晟帝昏昏沉沉闭眼,又看到那碎雪殿内的一树海棠,雪瓣坠枝桠,那紫衣广袖的女子发带垂腰,玉笛飞声,回眸那刻如何颠倒了长天秋水。 她一声“郎君”切切,引得他心头一痛,一伸手幻境破灭,徒留白玉石上一汪血泊,窗前依旧晃动却空空无物摇篮,红颜成劫,孤儿无踪。 未曾登极帝王时,他也曾想过以后娶一个琴瑟和鸣的女子,要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温酒赏月,诗书年华,如此闲散一世也无遗憾,然而……禁宫中的一场大火,钦天监的一封密信,三万铁甲一身肃杀,红尘梦醒,他已是万人之上,一国之天。 苏雾掠过身侧晟帝紧锁的眉头,缓缓收回被握的手,下床行至书案前信手几笔写下一封信,收入怀中。 李开言躬身侯在外间,苏雾挑帘而出,吩咐道:“陛下今日不见任何人”。 天上阴云蒙蒙,光暗了,风凉了,苏雾的脚步依旧沉着不紧,但行速却比来时快上许多,他去的方向不是坤云殿,而是那荒废许久的碎雪殿。 碎雪殿?几时海棠花败,飘残若雪?几时记忆决堤,呼啸而至?久远到恍惚了,被岁月湮没,被时光砥砺,真相? 苏雾扶上树干,海棠花飞卷成团又倏忽零散,眼前飞花乱影他背影微颤,一片晕眩,十五年了,真相如何,昆帝不知,他亦未曾识清。 那些真相在岁月中浮沉了太久,甚至是他都差点忘记了还有这座宫殿,见证他荒唐一生的开端。 闭上眼乱花拂面,如同十五年前的碎雪殿,很大的风,残红萎地,檐下风铃叮咚,那女人那般决绝的拂袖而去…… 为什么?是谁设了陷阱拖了谁下了火海却入了他人的计中计? 脑子嗡鸣一声炸了开来,如沸水煎煮,如寒窖倒刺,经脉逆行真气四窜,肺腑之内严寒交替折磨,瞬时间迫得他脸色煞白,额上汗水密布,异样的是不曾滑落便凝结如霜,及地长发渐染银泽,而眉心一点妖冶焰火莲华凝聚,肤色越是苍白,唇色越是殷红,似冰雪琉璃中封存的一息火种,极魅色,极脆弱。 苏雾眉心拧的深刻,蓦然抬眸,一眼冷如光刃扫过一树海棠,停眸凝视。 花桠之上那人雪色袈裟长袍迤下,慢条斯理拂落坠花,乌发散束,修眉斜飞入鬓,悠悠然一抬眸间便飘至眼前。 “你这样子,当真丑的要死。”他俯身扣住他的肩头,眼风掠过那银泽白发满是嫌弃。 苏雾被他气的一笑,驳道:“佛门子弟还贪图色相,渡缘大师可还敢西天面佛。” 云渡缘信手搭上他的经脉,目光一冷。面色不霁,“伶牙俐齿可救得了你自己,真气涣散,是我废了你的武功还是你自裁,选一个。” 苏雾卸了力气由他扶住,刹那间冷汗如雨,却依旧声音平稳,“渡缘大师既然来了定然有办法,苏雾一时半会儿怕是还死不了。” 云渡缘冷笑一声,凑近钳住他的下巴,锁眉愠怒,“我有办法,我有什么办法?救得了你一次救不了你百次,从未见过至阴纯阳两种功法同时修炼的,待你何时走火入魔我倒是有十来种替你收尸的办法。” “那就备好你那十来种收尸的办法吧。”苏雾艰难开口,一阵晕眩差点失去知觉。 他眉尾微挑直起身来,殷唇微抿妖冶的灼人,漠然转身。 云渡缘眼风一冷反手压向他的肩头,顺势便半扶住他疾倒的身形,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修眉一扬叹道:“说你两句还说不得了,能走的出这道殿门吗?逞强!” “唔”一口鲜血自唇角淌下,苏雾半靠着他的肩头头昏脑涨,横眸潋滟,笑道:“难道真任你废了这身修为,不逞强如何迫你出手。” 他眸如碧水如静渊,似映他入眼底又似一片漆寂,云渡缘摇头长笑两声,一抹冷戾掺杂着柔情竞叫人瞧不分明,足下一点飞入废殿之中,将他安置榻上,屈指轻拭去他唇角血迹。 榻上之人红衣如火,肌肤如玉,面色越发苍白,而唇色却殷红似血,睫毛如扇却覆上一层白霜,满头乌发转眼间银白如雪,冷汗不断淌下。 这般荼靡的美,令人心悸,如同以生命为薪,转眼便会踏入死亡。 “炎寒两功必有取舍,你若还想多活几年只可保其一。” 苏雾怔了怔,似又见暮雪千山剑影白衣,莲心其苦,终究是留不住,舍弃而已不差这星零毫厘。 “舍阴取阳。” 云渡缘指下铺展,三十六枚银针锋如利芒,长眸微紧取出三根。 “慢着。”苏雾目光掠过银针,对上他的眼睛,“不许尽除,留一息封制。” “阿雾,你就仗着我奈何不了你是不是?当断不断,蹈火自焚,还求什么医,迟早一死。”云渡缘深吸一口气,指尖抚过他的唇,俯身问道。 苏雾低了目光,淡然一笑却重有万钧,“我还不能死。” 轻描淡写五个字宛如呓语,却耗费了他所有力气。 他眼中有春华秋水却冷如幽冥,苦厄其中,蓦然与他对望,继而缓缓握住他的手。 “我信你救得了我,你信我活得下来。” 云渡缘对上他的目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油然而生,启唇一叹,他救得了他的命,却救不了他的心,他的挣扎,他的隐忍,他的偏执,他的绝决,一切苦难,归于因果。 “都是劫数。”他俯身缓缓压迫,玉颜圣洁如昙亦浸了夜的幽魅,唇畔语若梵音,明眸如墨清晰映入了身下妖冶清魅容色,如此摄人心魂,又如此触之易碎,一点情,三生债,此何以法佛,不以为佛。 “我情愿你是姑苏亦水……”他于他耳畔堪堪低语,一侧肩正正含住他耳垂,玲珑如玉,剔透似雪,发丝缠绕千千结,辗转厮磨。 清苦梵香若即若离,苏雾侧眸而望,凤眸如幻,一刹寂灭,“心在地狱,处处地狱,以命搏命,以杀止杀。” 云渡缘指下一点穴位,待他缓缓阖眸,轻抚上如霜银发,黯然喟叹:“欲度你成佛,反因你入魔,也罢,本也不羡神佛,既因你入魔便叫你负责到底……” 他摇头仔细端详,恍惚间竟又想起那年江湖逍遥,烟雨沾衣,金杏林里初遇,那少年睥睨众人,一人独挑冥王宫,快剑飞花,滴血不沾,冷笑无声,“从今天起这里归我,它叫冥宫。” 音容犹在,故时历历,越发鲜明。 待苏雾再次醒来,天已阴沉,空气中浮动着海棠花的馥香,一朵翩翩然直坠他眼睑之上,又是一遭生死,他勾唇一抹苦笑,随手撷落,片刻调息,起至殿前。 他依在殿门驻足仰望,廊上一串青玉风铃叮咚作响,寂寞宫廷里终年吟唱,记忆中那女人踏出一片火海的偏殿亲手挂上这网梦风铃,侧身搭上那男子的肩,浅笑低语道:“那孩子……处理干净,最好尸骨无存……” 那样娇嗔曼语,却让人不寒而栗,那女人……是他的母亲,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是平素柔弱纤美的皇贵妃…… 苏雾目光柔和的取下那串风铃,一抹笑意凝聚成霜,“母妃,儿回来了,儿就在这座血火淬就的宫殿中,看这锦绣河山如何倾塌,东宫太子也好,父皇也罢,都挡不住这将起之风!” 第二章 祸起风涌 是夜,月上柳梢头,京华最是风流繁华之地非秦河之畔的“醉云楼”莫属。灯火彻亮映得水光焕彩十色,歌喉柔糯,美人半抱琵琶幽院笑谈,容颜楚楚,光彩照人。 园中三两高门才子击掌称赞,铺纸砚墨下笔行云流水,意气风发。 却见回廊之处有小厮领着几位妙龄女郎,步履匆匆。 “诸位公子实在抱歉,挽歌姐姐今晚有人定了,这几位皆是上等牌子,诸位海涵!”那小厮哈腰赔笑。 众人微愠,其中免不得有人不满,冷冷道:“何人如此不讲规矩,说好今晚挽歌姑娘只在此处!” 那小厮上前接了挽歌的琵琶,低头行礼,“旁人倒也罢了,可来的人乃是当今太子的表兄弟,宁侯府上的小侯爷,诸位公子担待了。” 此言一出再无人阻拦,虽说太子势微但宁侯府依旧紧握兵权,那小厮见势急忙领了挽歌回房。 “挽歌姑娘真是让人好找。” “寻芳斋”内一人锦衣华服朗声推门而入,一身纨绔习气。 挽歌半抱琵琶欠身,浅笑道:“小侯爷抬爱,挽歌无以为报便以一曲相赠。” 宁文远故作潇洒拿起桌上一杯酒,举杯落座。 琵琶声起铮铮清明,杜鹃鸣啼,是云水间一股潺潺清泉,是乱红中一袭侧侧清风。 “好曲。”倏而一声赞叹自里间画屏后响起,凛冽一声若铮然剑鸣,破空穿云。 “谁?哪个不长眼……”宁文远不防房中还有其他恩客,张口怒斥,话到一半却硬生生吞回肚中,险些咬断舌头,匆匆起身行礼。 苏雾推开画屏拨开云纱,落脚悠悠,玉冠垂缨,眸中噙笑道:“挽歌姑娘,好曲功,得闻此曲还是托宁小侯爷之福。” 挽歌虽不识眼前之人是何显贵,却也知远非寻常,恭敬一礼退至帘后。 宁文远战战兢兢,他本属太子亲族此等场合却夜王存心瞧到,不免心生不妙,呐呐开口:“殿下何……何以在此?” 苏雾仿若未闻,只端起案上酒盏内剩余的酒,举杯浇落平地,笑意一凝,横眸睥睨,“人生得意须尽欢,看来宁小侯爷很是明白这个道理。” 宁文远张口结舌,汗湿襟背,“殿下这是何意?” 苏雾冷眼一扫,宁文远瞬间冷颤腿软,“噗通”一声跪地,门外一阵兵戈之声整齐划一。 “宁文远,私吞军资,贩卖兵器,你可知依律何罪!”苏雾一字一句说的清晰缓慢,话落酒盏掷地,数柄刀剑瞬间架于宁文远肩头,兵将面带银盔,凌然杀气。 宁文远大惊失色,面色惨白,极力稳住身体,几番吞吐仍未发出声来,苏雾眸光如风,滟光轻晃却毫无温度,异于常人殷红的双唇微抿,带着危险的味道。 “不必急于否认,宁文远,刑部大牢候你多时了。” 是夜,宁侯府灯火通明,一品军候宁驰两鬓星星,愁眉不展,东窗事发独子入狱,偏偏落入夜王手中,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赫赫威风的一品军候锐气大减,颓然困坐书房。 天色色蒙蒙刚亮,坤云殿前喝道,“夜王殿下钧令,今日封门不见任何人。” 一众宁侯党羽碰了一鼻子灰,在禁军冷冽目光下悻悻而归,窸窸窣窣一阵之后殿门外瞬间安静下来。 殿内,几案前人影成双,熏烟袅袅,黑白棋弈。 “向来得乾坤者刚柔并济,取人心,权利弊,谋定而后动,扶摇青云,你这般作为究竟是要血流成河还是乱国根基?”银白袈裟若静夜幽昙,举止形容似穿花拂柳,容颜风貌是佛性掩盖不了的锋利凛然。 苏雾白子入局,蛟龙出海一盘棋瞬间打乱平静,霸道凌冽攻营掠地,他犹自一笑,冷漠之中三分散漫,“杀尽该杀之人,不好吗?” “好,自是好。”云渡缘执了黑子随手一落,对峙之势各不相让,“若除内患必然伤筋动骨,大厦不稳,外敌环伺,岂非进退不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值否?” 苏雾白子辗转手中,似笑非笑从棋局之上瞟向对面,挑眉喟叹:“和尚,枉你吃斋念佛,还汲营权术,心中不曾有愧?” 云渡缘不为所动,眼风一转便与他相视:“世间有权欲,佛度世间事,此之亦佛门弟子分内之事。” 苏雾闻言头大如斗,摇头叹道:“得,您是圣僧舍身度世,佛祖欠您可成?” 云渡缘收了目光,啼笑皆非,眉梢眼角风华遗世。 苏雾抬眼亦是一笑,心底却暗生疑窦,云渡缘显然异于佛门信徒,他的疏达通透,隽华雅贵并非梵音暮钟所能掩抑的。 “和局罢。”苏雾丢了手中辗转多时的白子,自顾的收了残局。 云渡缘无奈一笑,哪有人杀性正酣时叫停,不给人说话的机会便打乱棋局,他拂了棋子皆推向对面,悠然看着那珠圆玉润的双色玲珑子被一一归置,恍然不觉那眉眼神情早已着了魔,笑意氤氲宠纵。 苏雾抬眸间神色微冷,一颤之间竟失手摔了最后一子,那般目光,像极了多少年前那碧心湖底的一簇火,灼灼燃烧,生生不息,叫人那般无所适从,这么些年,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这猝不及防间的珍重止不住又撕开了那血污狰狞的回忆,父亲……我总是提醒自己不可以忘记,终有一日!终有那一日,破城克土,血债血偿! “我说从不想将这抚国握在手中,你信吗?”苏雾敛眸一笑尽数洒落手中棋子,唇畔之色冷魅妖冶。 云渡缘蹙眉微微思忖,倏而握了他的手腕一拉倾身,眼风如水,笑意如煦,“你尽管去做,如何问我信与不信?莫不是在乎我?” 苏雾静默片刻,一手推翻案几,乱玉声中相距毫厘,呼吸可闻。 “等有一天我死了,你不妨挖出心来,问问它可曾鲜活跳动?” “我不要皇权高位,不要名利声誉,我只要这江山血流千里,要这人间烈火焚烧,大师,你想以身渡我吗?” 他的话在耳边萦绕,落尾之音冷嘲讥讽,落到他心底却如细羽轻抚,带着敏感与心悸,诱人深陷。 少许,音若菩提子坠,声声入耳清明,他说,“渡你怕是不成,不过这里恰好有颗鲜活的心,予你如何?” 他握住他的手,按在胸口心脏之处,眉峰微扬,眼角徐挑,幽寂之中渐生情愫。 千里之外,承国紫机殿内,重重鲛纱垂下,翡玉屏扇,一人白龙鱼服,腰系双玉,长簪束发,侧倚云榻假寐,一侧竹筒之内流水回觞,滴漏可闻。 “陛下,云鸾殿内太后召见了徐将军。”怀济挑了内侍衣角,轻手轻脚上前呈上一纸信笺。 榻上少帝仍旧不曾抬眼,只缓缓笑了,“嗯”了一声,散漫之中积威凛冽,教人琢磨不透何意。 “拿下去吧,朕不看也知道写的是什么,徐渭倒也有些本事,不枉朕的栽培。”榻上君王容颜如玉,回风流云般缥缈又带着皇廷内的深沉雍华,像是九天之上的神人堕入红尘泥沼,别样的引人遐思。 “陛下,当真要走到这步棋,您万金之躯,岂可以身犯险!”怀济几番踯躅出言相劝,老泪纵横。 “天子担社稷,朕的江山朕来护,先帝的错不会出现在朕的身上。”叶宸枫缓缓睁了眼,一双深不见底的眸中冷寂漆黑,一抹笑意抿在唇畔几无温度,翻手间落玺折上。 “听闻抚国昆帝久病沉疴,大权旁落,不想太子苏霖却是个狠辣决绝的,私通他国,拼着自伤八百也要抢来那个位子,一出好戏马上就来,咱们且看看那位夜王殿下有几分能耐,守不守得了抚国社稷。” 一丝天光透过重重鲛纱为他披上光影,越发显得墨发玉颜,如凝珠辉,三千月华织就,那微不可查的一抹笑意,氤在唇边颠倒容华。 不日,抚国边关之界,沂城六十里之外,越河之水,汤汤而去,一如往常般恒古浩荡,越河对岸借夜色掩护,有甲军黑水般涌驰。 越河横穿九州之腹,越河之南为抚,之北为漠、承,漠、承之北相角之间为华,而越河东起洛国,西穿奚国,直入滨海。 刀剑无声,万军渡河,巡查边界的士兵还未来得及拉响警哨,便被乱箭穿胸。 战地秋霜,将军埋骨。 边关,乱。 沂城,破。 第三章 姑苏亦水 天成十七年,九月初九,乾元宫内昆帝病情越发不稳,朝堂之上一片迷雾的局面却越发清晰。自夜王摄政以来东宫太子便幽禁不出,主管兵部的宁小侯爷入狱问斩,宁侯府整族流放,靖国公一时独大,朝堂之上轮番清洗,众人谨言慎行明哲保身,至此朝政大权实至名归落入夜王之手,失去最大亲族助力的太子越发显得孤立无援。 禁宫之内,人人皆拜高踩低,如今东宫失势,稍有地位的太监都不愿踏入殿门,东宫之中一片寥落颓败之景,碧池花败,空荡的殿内连风声都可隐约入耳,高座上太子苏霖点了灯火,伸手拆开火漆信封,双手微微颤抖,他目光中如灼毒火,一字字看的仔细焚心入骨,那结尾处“事成”二字落到心上却早已失去了想象的快感,更像是催命的符咒,提醒他早已不可回头,鞭策他只能义无反顾。 天已黄昏,殿外三重一轻传来敲门声,一道微微佝偻的身影轻声进殿,临近高台跪地三叩再不肯起来。 “殿下,老奴不负所托。”灯火掩映下,映着那人苍白的脸,豁然竟是大内总管李开言。 “孤,不能输,伴伴你可知道?”苏霖面色已经如常,一抹冷诮有如毒火。 “父皇还有多少时日?”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只有心底最深处一片空寂,骤风暴雪都归于一片漆黑暗渊。 “三月左右,殿下放心,一切都处理的干干净净,陛下所服药物皆由夜王所奉,若有东窗事发之日,也必将是夜王成为众矢之的。”李开言诡谲一笑,眼中阴毒如蛇般蜿蜒。 “孤的万里山河纵然是毁了,也断不会旁落他人手中。边关禁宫,待君入翁。” 苏霖长笑一声,笑的空旷,眉心一点戾气,决绝而哀寂。 殿外一阵风吹过,屋檐上飘起衣角殷红,砖瓦之上他神色慵懒侧躺,一旁的云渡缘拿了酒壶毫不避讳径然自饮,偶有目光交错,各自飒然自得。 “这就是你要的?”云渡缘修眉一扬,笑意仍在却难以捉摸。 苏雾眸眼半阖假寐,天边蒙蒙黑沉,新出月牙未曾展露便被遮的朦胧暗淡,落在他脸上平添了三分恍惚。 “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他想要的未必如同想象般美好,既然他愿担这个烂摊子,我何不顺水推舟落得清净。”他言间丝毫不像作假,潇洒坦然的让人无从怀疑。 “姑苏亦水。” 云渡缘叹道,不知该如何评断他,他不是政客,没有政客该有的逐利重权,亦不是单纯的皇家殿下,又在江湖暗野中混迹夺势,他不是好人,所做一切仿佛只是凭心而断,偶尔间的铁血狠辣让人胆寒战栗,可相处之中却倦怠俗务与世无争。 “你既不愿要这抚国社稷,何必放着好好的冥宫之主不做,费尽心机争一个亲王摄政之权?”云渡缘虽猜不透他所求所愿,但朝夕相对这些时日却感觉的到他虽贵居万人之上却活的并不轻松。 “我是不要抚国社稷,但我要兵权。”苏雾未曾掩饰眼中野心所在,一抹寒意睥睨捭阖。 “我身体已无大碍,十月之前离开抚国,不要逗留。” “夜王殿下这是在赶贫僧走?”云渡缘横眸凝视,丝毫没有放在心上,闲散问道。 苏雾亦不多劝,只夺了他手中的酒壶道:“你这个“贫僧”恐怕当不起这个“僧”字。” 云渡缘也不着恼,反而一声轻笑,“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心中。修佛修心,何必拘泥世俗礼教,你若愿意,还俗娶你亦无不可。” 苏雾亦笑,温润无害,回眸看向他的一眼却透着怵人的冷厉:“知道我的秘密,还活着的人,你是第一个。” 云渡缘毫不避让的迎上他的目光,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按在心口,“很荣幸做这第一个,你可以不接受我亦水,但不要拿佛门戒律把我往外推,你知道,我不算什么佛家子弟,下山之前师傅告诉我说,我若出了寺门看到了红尘繁华还愿意归山,圣僧之位便传于我,若不愿归来,便自此除名再不许提及是他徒弟。如今我红尘辗转一圈,兜兜转转掉到你的手里,再不愿归去。” 姑苏亦水将手中酒壶塞还他怀里,挣脱开来,一抹嘲讽唇抿如线,“我不会接受你的心意,无关性别,无关身份,你与我至多为友,不会再近。” “十月,你若不肯走我亦奈何不得?但若阻我,自此为敌。” 苏雾起身望他一眼,轻功如风,眉梢一抹冷意,消失朱墙宫禁之内。 云渡缘顾影举壶对饮,这宫廷风云已聚,苏雾不可能避得开,山雨欲来怕是不只抚国山崩海移,这九国割据的几十年平静终究到了尽头,乱世之中哪又能守得一方清净?而他守不了家国天下,守一个人的心力还是有的。 姑苏亦水也好,苏雾也罢,云渡缘存世一天,九幽泉下便不会让他走在前头。 苏雾回了坤云殿天幕已黑,殿内珠帘红纱帐,灯火绰约,几道人影安静伏在黑暗角落里,扯线傀儡般静候主人一声令下。 苏雾拂了衣袖落座,微抬下颌一抹殷红唇线幽魅妖冶,霎时间如换一人炽烈睥睨,“本座交代下去的事情可曾完成?” “回主人,不负所托,沂城落入漠国之手,领兵之人乃漠国太子寒晋桦,冥宫雀部之人已伏在军中,随时待命。” 苏雾或者说姑苏亦水轻嗤一声不以为然,漠国一个哪敢轻举妄动,若非有个承国太后在背后撑腰,如何敢做这出头之鸟。 “冥宫可还安生,护法如何未至?”姑苏亦水话锋一转,凌冽积威。 “冥宫旧部皆已臣服,左护法忙着处理教务是已未到,右护法不日之前闭关修炼。” 姑苏亦水眸中墨色深蕴,眉心一抹煞气,莲华印记妖冶一显即没,灯火朦胧照下如同堕魔般携着惊心动魄的戾气,“雀部之中派个擅长易容之人,代替禁军统领练戈。” “谨遵主人谕令。” 黑影退入夜色中眨眼消失,殿内烛火几声噼啪清响,案前之人眨眼之间已隐了一身戾气,俨然又是慵懒清冷的夜王殿下,随手倒了杯醇酿辗转把玩最终也未曾饮下,碧波漾漾空置桌案。 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流离颠沛,乱世浮沉,且问苍天饶过谁?昆帝必死,这是他的孽果,这一劫他逃不过…… 而苏雾……也该死去,活着的一直都是姑苏亦水而已,是背负着姑苏家族嫡系血债隐忍蛰伏,韬光养晦的姑苏亦水,从被义父赎走的那刻,这世上早就没了苏雾,只有姑苏亦水,为了复仇而苟且存活的姑苏亦水。 静谧的夜月,孤寂的宫殿,一扇扇窗棂,盏盏零星灯火又掩埋了多少人的心机谋算。 第四章 奉旨出征 九月下旬,京畿大营由夜王接手,朝堂之上难得安静,东宫党羽消沉,苑王苏离闭门不出,军方在握,朝政独大,一时之间苏雾风头无二。 深秋的风吹的皇宫一地枯叶,往来宫人匆忙清扫身影单薄,偶然回头之间,却见自轩辕门一道黑影跑马宫道,马上骑兵甲胄染血手持青龙玄旗,高喝“边关加急”。 巍巍然宫城中萧瑟无声,只剩下空荡的马蹄声和着急报,金钟三声震天阙,各府官员扶帽撩袍急急入宫,议政殿内霎时间人挤人。 宦官手持拂尘唱到“夜王殿下到,诸臣噤言,宣边关使者入殿。” 龙椅之侧位,苏雾拂衣落座,广袖垂下,白玉蛟冠衔珠赤红,眉眼淡漠凌冽,平叙道:“一字不落原本报来。” “九月初九,漠国偷渡越河,乘夜攻袭沂城,哨兵线被切断,我军仓促迎敌战死三万,败退历城,沂城失陷。” 骑兵单膝跪地,甲胄相撞“噗通”一声叩首于地再不肯起。 满殿大臣一言不发,三缄其口。 苏雾唇边一抹冷笑,伸手接过染血的青龙玄旗,目光缓缓扫过,挑眸看向半空,片刻信手掷于内侍怀中。 “封锁消息,谁敢将战报泄露,诛九族!” “殿下,边关战况刻不容缓,臣请陈情天子,请夜王殿下请出陛下。” 礼部尚书叩首请陈,一众党派亲友亦附庸下跪,唯有晋国公一派端立大殿,不为所动。 “李尚书怕是没有听清夜王殿下说的话,殿下说泄露军情者,诛九族。”晋国公华袍一拂,一双鹰眸锐利如刃,冷冷开口。 “殿下,国将不国危难之际,争权夺势只能自毁长城,臣请殿下大局为重,即刻回禀陛下主持大局,发兵边关,抵御外敌。”李尚书双眸圆睁,一字一言掷地有声。 “放肆,李寄!殿下为君,你为臣,诽谤君上,出言不敬,可知该当何罪?”晋国公斥道一声,毫不客气的字字驳回。 苏雾静寂不言,起身缓缓走下高座,他不看晋国公,不看跪地愤懑的李寄,只看向叩地未起的将士。 “漠国多少兵力?”苏雾问。 “二十万。”将士答。 “何人领兵?” “漠国太子寒晋桦监军,朱老将军为主帅。” “历城可守几日?” “至多……七日。” 苏雾眉心微锁,两笔批下一封黄绫丹书,“着人先行报信,援军七日必达。” 内侍双手接过,急急退下。 “传我钧令,京畿大营点兵十万,兵部即刻前往执行,户部粮草压后,全国征粮集粮。” “诸位,可有异议?”苏雾传下王令,横眸如渊,落尾铿锵。 台下众人静默无言,皆不愿做出头之鸟。 苏雾极淡的抿唇一笑,“好,本王暂代摄国之职,圣旨一日未废,这朝堂一日便以本王为主,李寄,你若要死谏本王不拦,你跪在这大殿一刻本王便推迟发兵一刻,一朝诤臣,千古罪人,本王都成全于你。” “殿下辅国,岂能如此儿戏。”李寄面色一白,咬牙恨道。 苏雾不答,吩咐道:“晋国公,李尚书年岁已高腿脚不便,劳您请李尚书起来。” 晋国公面色不虞,上前两步伸手抓住李寄臂膀,冷哼一声,“李尚书,起罢!” 李寄一手甩开晋国公,虽起身却依旧愤懑开口:“夜王千岁当真手腕高超,挟天子而令诸侯,李寄佩服。” “挟天子而令诸侯。”苏雾默念出声,唇角一抹冷笑意味深长,挟天子啊,到底谁是挟天子令诸侯,恐是太子殿下在东宫坐不住了,既然如此想要这江山社稷,给他又何妨。 “云筝何在?”苏雾半阖眼眸问道。 “臣从三品宣德将军云筝。”一人着武将蓝袍出列,年纪甚轻却稳重淡定,不卑不亢跪下。 “你可愿边关迎敌,守我家国千里河山?”苏雾态度轻散,仿若不经心意随口一说。 一众大臣惴惴不安,心想夜王殿下果然不曾想极力对外,云筝虽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但到底年轻阅历不足,让他迎敌此战必输。 却见云筝并未理会众人议论,毫不犹疑的叩首一礼,坚定不移道:“臣愿意。” “殿下,云将军可为将官却非帅才,殿下应再指派一人一同前去。”晋国公鹰眸一抹精光划过,事关国家存亡牵连己身他不得不进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苏雾抬眸,缓缓走回高坐,拂衣侧倚叹息,“本王何曾说过他是主帅……差不多,陛下的圣旨也该到了。” 他似喃喃自语却偏偏让众人都听得到,不待底下发问便又开口道:“晋国公。” “臣在。” “好好拦住郡主。” “殿下何意?”晋国公眉心一锁,狐疑问道。 “圣旨到。”一声尖细的嗓音传来,大殿之外大总管李开言的手捧明黄圣旨而来。 “夜王苏雾接旨,边关动荡,家国不安,朕之五子多智多谋,文武兼修,特封兵马大元帅,领兵遣将,出征边疆,朝中之事交由东宫接理,钦此。” 李开言眼纹深皱笑的和蔼亲善,他两步上到大殿中央,道:“殿下,接旨吧。” 苏雾不答,依旧靠在椅上,半阖眼睑,仿佛置身事外,丝毫未曾理会。 反倒是晋国公怒火中烧,面色不豫,喝道:“荒唐,陛下病榻之中岂会下如此旨意,狗奴才休得胡言,小心汝之人头。” 李开言依旧含笑,冷哼一声道:“奴才贱命一条,夜王殿下若要处置自然毫无二话,但这圣旨却容不得置喙,要打要杀还请殿下接了圣旨再做明断。” “你……”晋国公还欲争辩。 “打住。”苏雾一个手势,徐徐抬眼凝望圣旨,自阶上不紧不慢的走下。 “殿下……接旨吧。”李开言挑了挑眉,笑的眼纹愈深。 “李公公,很希望本王接旨?”苏雾移开停留圣旨上的目光,依旧未有丝毫下跪接旨之意。 “殿下,抗旨不遵杀头之罪。”李开言滴水不漏言辞恳切。 “哦?难道李公公不盼着本王被杀头?”苏雾饶有兴趣笑了,眼底一抹冷意如冰刃一显。 “老奴不敢。”李开言低头奉上圣旨,搪塞言辞。 苏雾抬手虚托在圣旨之下,“好,这圣旨本王接了。” 李开言一喜,迅速放下圣旨,刹那间,只听利刃入肉,“噗”的一声,鲜血喷溅,明黄圣旨不沾一滴的准确落入夜王手中。 “既然李公公自愿接旨以后任凭本王处置,那本王怎么好辜负他的一片好意,诸位大人可听真切了?” 苏雾手中一把明晃干净的匕首缓缓收入袖中,一手握着圣旨负手身后。 “边关暗探昨晚已将战情传入宫中,本王连夜已向父皇请旨亲赴边关,不退外敌,战死不归。” 沉闷的大殿一丝秋风扰过,卷起了他的衣袂,光线明暗下,炽烈如火,鲜艳似血。 第五章 战火东风 高城之下一地泛黄落叶,苏雾轻裘缓带,东风吹过,已有冬日凌冽之息,身侧云筝银甲铁盔,翻身上马,扶剑拱手一礼,其后十名副将亦拱手。 苏雾报以一笑,清淡的如湖心落下的一片雪,转眼无痕,“云将军与本王领两万人,轻骑快马先行前往,余下之人领军八万养精蓄锐,均速前行。” “殿下,云筝一人领兵赴前线即可,殿下还是与众人随后。”云筝蹙眉劝道。 苏雾马上回头,一眼望去高城巍巍,云雾蔽日,他仰身而笑,朗朗笑声如几点散落的鼓音,一片炽烈,眉峰一挑隐透戾气。 云筝不再作言,这样的夜王是他不曾见过的,此刻的夜王如同一柄出鞘的刀,染了杀伐的戾气愈而璀璨明冶,直逼人心,那玄裘之下的一抹红,倏而灼到了他的眼,他甚至不敢抬眼正视那魅惑绝艳的面容,这样的夜王远比朝堂之上喋血杀人时更加让人惊惧。 “一城无日月,万军齐束甲。多时未着剑,与尔项上瞧。云将军帝京的风太闷,墙太高,这一天,本王已经等不及了,想必太子殿下也一样等的着急了。”苏雾言间清淡不着丝毫情绪。 “殿下……殿下经天纬地之才,太子殿下虽暂代辅国,成败却还无定论。”陛下病危,此时落入太子手中,夜王此时被迫接旨远去边疆参战,明显失势,虽然天下人皆认这场夺位之争夜王已无胜算,但云筝总觉得此事未必如同表象,夜王殿下太过从容自若,进退之间仿佛早已在掌握之中。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云筝,留着命回来,一切才有可能,此一去,不为功名,不为利欲,复我山河,守我国门,大战之下,不谈私情。”苏雾侧眸,一抹笑意淡若无痕。 “点兵,出征。” 寒流过境,战争的血火硝烟之气自越河蔓延,远在千里之外的承国都城依旧一片祥和安宁,街市繁华灯火如星,而内城中心的皇宫之中却不见天日,刀光暗影,人人自危。 “陛下,太后又派人来请,已经第三次了。”紫机殿内重纱深掩,怀济隔着纱帘请示。 叶宸枫榻上侧卧,唇畔依旧含笑三分,修眉微扬,长长“嗯”了一声,随意两字不容置唆,“回了。” “陛下当真现在动手。”怀济踯躅再三,临行前依旧未曾忍住,眼泛酸泪。 叶宸枫阖了眸眼,眉心一抹冷厉,“怀济,朕的决定何时容许他人质疑?替朕下旨,柳太傅嫡女柳君若贤淑柔善,恭谨谦和,即刻入宫,敕封昭仪,居养心殿。” 怀济叩首而去,步履竟显蹒跚,他已经老了,不能再给陛下帮助,闭上眼他仍能忆起那白衣清瘦,雨中独跪的少年,那年先帝驾崩,他满心伤痛的看着那单薄的少年袖中匕首染红衣角,眉眼冰冷,三分笑意,瘆人戚寒。如今的陛下,运筹帷幄,心思如海,他参不透圣心何在?如同他理解不了陛下明明不喜欢柳家小姐却又执意要她入宫。 叶宸枫听着耳边脚步声渐远,缓缓握紧了手中信笺,神色清冷,唤了一声,“竞衣。” “陛下。”竞衣飞身而入,拱手而立。 “朕走之后,重兵看护养心殿,不要让云鸾殿的人渗入其中,这颗棋子不只能一时制衡柳崇,她还有大用。”叶宸枫将手中信封收入袖中,目光落在案上地形图纸上。 “陛下亲往禹州,可有十足把握?”竞衣蹙眉沉思,忍不住问道。 “无妨,朕从不需十足把握,这一次,朕要云鸾殿再掀不起波浪。”叶宸枫笑意温润,雍容自若。 “太后勾结禹州李安王屯兵集粮,早已不安其分,如今她极力主战,举荐徐渭,欲助漠国一臂之力,共图抚国河山。外看是心系故国,实则为求兵权意图谋反,陛下此番釜底抽薪,亲去禹州,又有徐渭内应,必然挑除毒瘤,一整大权。介时,二力合一,不妨再往边关乘机与漠国谈判,一举攻克抚国,除去心头大患。”竞衣眸中渐燃星火,上前谏言。 叶宸枫眸光微冷,指尖不轻不重的点在地图上越河之处,一抹笑意不可捉摸,“你觉得,漠国能赢?” 竞衣眸眼一转,思索片刻言道:“属下不敢妄断,但抚国若无能者当帅,此战必毁半壁江山。” “不错。”叶宸枫眼中一抹赞许,轻叩桌面,“但朕已接到密信,抚国已派援军驰救,夜王苏雾为帅,而辅国之职,移交东宫,你说苏雾他到底想要什么呢?这位夜王殿下,千里认亲,谋权夺位,却在最接近帝位的地方停了下来,明知道边关战局乃是太子苏霖私通敌国所为,依旧领了圣旨挂帅出征,你说他是聪明呢?还是傻?” “夜王此人,传言他素喜红衣,杀人如麻,个性乖戾,朝政之上但凡不服衅事者皆被斩草除根。但坊间也有另一种传闻,说抚国五殿下薄魅玉颜,神如冰月,无数女子趋之若鹜,寤寐思服求其一眼。”竞衣哂笑道,很难想象的到这个夜王殿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若说容貌出众,跟随在陛下身侧这么些年,早已目无娇红,再没什么容貌能入眼的了。 叶宸枫闻言难得沉声一笑,熙光映雪,冰昙生香,瑶台仙人不及其风骨万一,“世间男儿当真能生得如此冷魅?莫非乃是灵狐转世,那么……此战,朕赌漠国必败。” 竞衣一声叹息,这话似真似假,似戏言又似底定于心,陛下的心思,他怕是永远也想不明白了。 “陛下圣明,陛下赌漠国必败,那么夜王他不想胜也得胜。”漠国乃是太后故国,陛下对云鸾殿的厌恶,怕是决计不想看到漠国坐大吞并抚国。 叶宸枫眸中笑意仍在,衣袖微拂,半边风流尽敛一身,“朕不是对漠国心有成见,只能说,很不巧他们对上了苏雾,这个抚国五殿下,远不止看到的那么简单。” “霜雪至,战火燃,这场东风,正好借朕一臂之力,天下,自苏雾而乱,乱世,自朕止。” 第六章 历城叫阵 一路行军如风,越接近边关越是清晰感受到冬日的冷冽,天降薄霜,万物蒙纱,透着战争前的寂静。 边关,历城之外萧索一片,苏雾打马勒缰,抬头只见日薄西山,一片残红, 高城方圆之地鸿雁不飞,城门紧闭墙头哨兵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惊喜的挥动手中战旗,目光灼泪激动,隔着百米高墙依旧能感受到那希冀的重量,如同旱漠沙海中的人看到粼粼有光的水源。 苏雾马上蹙眉,眸中依旧三分散漫只是笑意微凉,终究是大战在即,容不得丝毫退缩。 紧闭多日的城门终于打开,历城之内一片狼藉之象,老幼妇孺闭门痛哭,壮龄男子皆被充入临时军中,城墙上一面战鼓时刻有人监守,一旦鼓声敲响便是黄泉催命钟。 两万人迅速入城,苏雾入城吩咐云筝领兵整顿,随后立刻跑马直奔太守府。 “殿下千岁!”府门前太守许继早已恭候多时,俯身拱礼,满面焦虑,衣袍微皱显然因战事焦灼于心。 苏雾下马将手中缰绳甩于身侧侍从,颔首入府,众人紧跟相随。 “本王已到历城之事严锁消息,此来只有两万人,正面交锋损伤过大,并无十分胜算,许大人,本王的意思,你可懂得?” “臣向殿下保证。”许继郑重应下,本来见夜王殿下如此年轻,虽在边城也听说过殿下在朝堂上的手腕,但到底心存几分犹疑轻视,闻言心下一定,多了几分信任。 “前线战况如何?所有战报呈至大堂,本王先行看过,一个时辰之后,大小官员将官太守府议事。” 边城的风,冷的格外,早已先一步入冬,苏雾屏退了众人,大致看了累积的战报,指尖按在厚厚的一沓上边,目光定在了半空,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拿起案上细笔写下几字吩咐了随从将士传给云筝,顺便传了门外等候的众人入内。 “殿下。”许继领了众人鱼贯而入,行礼入座。 “自此刻起,本王不只是殿下,亦是战地统帅,本王的每一句话都是最高命令,若有不服者,乱我军心者,血祭军旗。”苏雾无视了众人打探犹疑的目光,下边坐着的不乏心存鄙夷、轻视者,但只要无碍大局他都可以视若无睹。 “遵命。”许继拱手,众人亦附言。 苏雾挑眉,徐而一笑,“战况本王已大致了解,谁主管历城军卫,随我入营一视。” “末将孙九,主领军卫。”中年将官身姿矫健,一双眼蓄神有光,如同猛兽狩猎时般透着勇猛,他面上虽恭敬起身行礼,但骨子里透着桀骜。 苏雾看入眼底,不做表态,只要听令就好,至于服不服气又如何。 内城为民舍,营地设在外城,苏雾随着几位将官一入内营入眼便是一众伤兵可见战事惨烈,其中大多伤兵是从沂城逃出的,只一城之战便死了三万人,这可不是普通的城破兵败,这是被漠国单方吊打屠杀啊。 历城的兵力算上沂城的残军加上两万援军也不过六万人而已,对上漠国二十万军力完全是不堪一击,敌军正是看出这一点攻到历城却连城都不围,任凭援军入城,想来也是不放入眼中想着一网打尽。 苏雾忍不住的想若是这一次自己不入苏霖的局亲自领军,这一片狼藉烂摊子他可能收拾得了?莫不是为了整垮自己真准备将这千里舆图拱手相让敌国,然后换一个属臣藩王。 瓮中捉鳖,呵呵……打的好主意啊。 “整兵集合。”刀兵血腥之气扑面,苏雾只觉得体内真气忍不住都激荡不平起来,四个字咬在牙间摧金断玉。 孙九耳闻这四个字也只觉得戾气难挡,脱口便喊了出来:“整兵集合。” 军令之下万众归队,身后一人勒缰下马,躬身一个利落的军礼,“云筝见过殿下。” 苏雾眸中笑意不在,带着不可察觉的冷意,“信中命令你可了解?” “属下不辱军命。”云筝凝眸答道。 苏雾微抬下颌,万军丛中,不疾不徐步步走向军旗下帅位,风过如刀,吹过他挺拔身姿,带着边境的凌冽,带着刀剑的铁锈。 他立在军旗之下,比头顶的青龙玄旗更耀眼,那般灼热的红,一袭红衣占尽冬日的所有颜色。 “今日起,本王就是历城军的统帅。” “今日起,历城军与苏雾同生。” “今日起,以杀止杀。” 边境虽偏,夜王之名却早有耳闻,旁人说的权倾朝野他们没看到,但这三句话的杀气他们听的真切,流入血液,滚烫澎湃。 奶奶的,好厉害的气势,孙九低头眉头紧皱,这可不只是气势,万军之中清晰入耳,若非内力深厚的高手如何能做到,他眼中一抹精光划过,“殿下千岁,愿与殿下同生!” “愿与殿下同生!” “愿与殿下同生!” 万军齐喝,声响激荡,这样的士气才有了与漠军一战的气势。 苏雾满意的一笑,士气有了,就差磨炼了,这才是他要的,不是皇位,不是名利,是兵权啊,不是抚国的兵,不是历城兵,只是夜王一人的兵。 “云筝,将援军打散入历城军,交由孙九编排分队,你负责军阵布局,即刻熟悉本王交给你的军阵,给你一日时间,明日战场之上检验成果,另外调一队弓箭手,随本王上城墙叫阵。”苏雾毫不迟疑颁下军令,斩钉截铁。 “殿下不可,只一队弓箭手如何是漠军千军万马的对手,殿下万金之躯,岂能轻易涉险!”孙九大惊失色,饶是他如何好战勇猛也不敢想象只带一队弓箭手叫阵漠军,这可是身家性命掉脑袋的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儿戏叫阵。 云筝倒是未曾跪劝,并非是赞同这个决定,而是深知对于夜王殿下来说,只要令下断然没有收回的可能。 “孙将军,本王的军令,不下第二次。”苏雾抬眸扫向跪地的孙九,威慑有之,更多的是不容置唆。 孙九默然起身,看着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总觉得那般不真切,夜王殿下,边关统帅,这人就像夜里吹过的风,捉摸不住却又扑面生疼,杀人打仗上战场,他自问无从所惧,一向都是先发制人的那个,但在这人面前总觉得底气不足,难以反驳。 第七章 神来之箭 城墙上一面战鼓,说是带一队弓箭手,但城墙上还有守城的千人,苏雾登城之后一众人更是谨慎万分,生怕他被城外漠军探子暗箭所伤,毕竟这夜王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生的又比女儿家还精致几分,明珠璞玉般失手易碎,哪个指着他大杀四方,只盼着别磕着碰着。 “殿下,您可有吩咐?”一名军头犹豫片刻,上前躬身问道。 苏雾目光扫过城墙前的几道机关陷阱,又看向远处缩成一片黑点的营帐,手中箭矢一指,“那里便是漠军营地?” “沂城失陷之后,漠军漠国太子领八万人进驻,作后方增援,朱英带着十万精军在历城方圆围困。”军头毫无保留的将历城险状道出。 “看来朱元帅胜券在握,任凭本王带着两万人马进入历城,这是要一网打尽丝毫不看入眼中啊。”苏雾把玩着手中箭矢,语带忧愁,微微翘起的唇角却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满不在乎的笑了。 军头仔细想了想,又怕吓到这位养尊处优的王爷,安慰道:“殿下莫怕,这朱英老儿狂妄自大,不可一世,沂城那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咱们历城的兵将个个勇猛强悍,城墙又高,定然不会像沂城一样轻易失守。” 苏雾温和一笑,俯视城门外影影错错的树林,一双墨色瞳眸却迸出冷光簇簇,“本王不怕,本王就在这儿等着,看谁能来取本王的性命。” “那殿下可还要鸣鼓叫阵?”军头疑惑不解,这殿下不是来叫阵的吗?大半晌站在城头不动这是啥意思? 一抹铁甲明光反射到墙头上,苏雾抿唇一冷,手心箭矢脱手飞出,半空撞落铁质一物仍旧快如流星,长眼一般伴随着一声惨呼消失在城前林中。 “看来不用了,这阵已经叫过了?”苏雾回身扫过已经惊愕的傻掉的军头,又是温和一笑。 “殿下您……您刚刚就那样空手射出了箭矢,不,不用弓?”他张口结舌,挥手做出了射箭的动作,片刻平复了激动呐呐问道:“这是不是江湖人说的,取敌首级于千里之外?” 苏雾“啊”了一声,笑容不减,杀气未散,“也许吧,死没死的,谁知道呢。” “殿下您真谦虚。”军头打了个冷颤,无语凝噎,忍不住腹诽,嗯,殿下您不知道,不知道就有鬼了。 苏雾兴致颇高的又抽出一把箭矢,也不站在墙头了,转过身靠着战鼓高台坐下,战地危墙之上竟生出几分慵懒,百无聊赖的散漫侧首。 城墙上的将士们都忍不住分神多看了几眼,还真是好凶悍的一个美人儿,长的比明珠宝玉动人,出手却杀伐果决,这一袭红衣抿唇,美则美矣,就是过而显妖了,战场之上哪个将军不是披盔着甲,这红衣轻裳难免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了些。 戒严的城门外,一道黄沙自远处连成一线,一队兵马千余人黑甲轻骑。 朱英紧了手中缰绳,一双锐利极狭的眼微眯,他身形高大,端坐马头如泰山巍然,随意扫了眼城头上那一抹红色身影,转头对手下两个儿子言道:“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宁儿越儿,你二人比试一番,看看谁先取其首级。” 朱宁朱越闻言相视一笑,二人取了弓箭拿在手中,朱宁开口道:“二弟,哪有你说的什么绝世高手,怕是手下探子逃避责罚吹嘘出来的吧,你我二人比试一番谁的箭快?” 语落两人催马狂飙而前,马上挽弓,弓如满月,可想这一松手间双箭必然快追流星,分秒喋血。 城头上仍未从刚刚那空手一箭中回味过来的军头,一回眸间看到两道黑甲接近,大呼不好! “敌袭!殿下快下来。” 苏雾感到一阵铁腥味儿破空扑面,两道箭矢流星划过,耳边惊呼未散,他未避,二指一并,锋利寒光的箭头稳稳停在眼前,不得动摇半分,两道寒光倒映下,一双微微泛红的瞳孔,似染了战地灼热的血。 “殿下……”军头头皮发麻,那一瞬间腿都发虚,差一点就被敌军暗杀了啊。 苏雾笑容冷漠,随手摸了一把弓弩,“看来朱老元帅没有教会手下兵将怎么挽弓射箭,如此本王就勉为其难替他教一次。” 他搭弓,连同着手中把玩的箭矢,三支,轻轻巧巧拉了弦,三道冷光破风,“咔嚓”的一声,手中的弓弩裂成两半。 城墙之上连风都静了,裂了,啊,箭出的下一秒两半了,众人不觉得吞了吞口水,紧紧握了握自己手中的弓箭,很结实。 城墙之下,朱越暗道不好,一把推翻朱宁,三道箭矢半空中先后穿过他的肩胛依旧去势不停,带着血迹一箭撞上一箭,碎成齑粉。 他连疼痛还没感受到就瘫倒在马背上动弹不得。 “二弟!”朱宁悲呼一声,自马背上搀扶下朱越,懊恼夹杂恨意的目光冷视城墙上的红色身影。 “退下。”朱英双眸一眯,眉心一凝不怒自威,一手勒缰,一手不自觉摸向腰间三尺剑柄,他师承武道大宗出师三十年间征战四方,自然看的到一般人看不到的,刚刚那三箭看似难在技术,但在他看令人刮目的是箭上挟的真气,一箭撞一箭三箭齐毁,这般霸道的内功让人忍不住较量一番。 “城上何人?可否一战?”他眸中一点战意凌冽,浑厚内力清晰迎风传入城上。 苏雾一笑,冷且清冽,自外袍内取下一柄通体银白长剑,剑鞘鸾首蛟身异兽暗纹,剑柄四指宽的红碧石,垂下三寸银色流苏,一把极美的剑如同剑的主人,罂粟般魅惑而致命。 “殿下不可应战,当心陷阱。”将士劝道,虽然刚刚的三箭惊艳了众人,但城下可是敌军数千。 “既是叫战,怎能避而不战?本王对你们有信心,后方就交给你们,只要敌军有一分异动即刻乱箭射杀,不必避讳本王生死,这是军令,违者斩!”苏雾抬眸掠了一眼众人,在众人惊呼声中,飞身而下,数十丈高城如同乘风,红衣转瞬落地。 “戒备。”城墙上数千弓箭手搭弓,万众瞩目,一人之身。 “朱老将军,拔剑。”苏雾执剑负手,笑在唇边,冷在眼底,杀意,不动声色,无处不在。 朱英感受到杀意,冷哼一声,飞身下马,拔剑在手,居高临下一指,“老夫剑下,不杀无名之人,报上名号。” 苏雾挑眉,笑意深了一分,“赢了在下的剑,才配知道在下的名。” 好生狂妄,朱英重剑在手紧了分,眼底一抹怒意,“不知天高地厚。” 地面一沉,朱英一剑力劈山海,天上降下。 苏雾侧身,剑锋掠过一丝墨发断落,他冷笑,“好剑。” 朱英一丝恼怒,不再试探,剑招如网,招招逼人,剑锋过处寸草不生。 苏雾不再避让,横剑迎上,重剑千斤力道被他四两拨千斤卸掉,他冷言相激:“不配我出剑。” 朱英头脑一热,第一次被后生小儿如此羞辱,两军对垒,岂能失面,他拔身丈高,轻功凌空,内力运剑,一套霸道凌冽的剑法乱影裂石。 苏雾抬眸,雪光彻心,飞身立上一片剑气扫落的枯叶,刹那间,雪光亮,朱色晃,剑出,凌空,身后万片枯叶成蝶,纷飞而至,袭向朱英。 朱英横剑一扫万叶粉碎,迎上苏雾身影,两人身法成一道光影,剑光亮起万丈光芒。 朱英仗着剑法霸道,欺身便要强行压制苏雾,但双剑对上瞬间便咬紧了牙关,他感觉的到体内功力不断反噬,翻江倒海。 苏雾不屑抿唇,冷扫他一眼,“朱老元帅,你的内力不是我的对手啊。” 他浅笑三分,魅色入骨,故意给了朱英喘息的机会,然后再缠身不放,身如行云,剑若流水,苏雾的身法越发的快,快成光,融入风,除了朱英外众人都已经找不到他的踪迹。 纯阳内功运转,苏雾的剑抵住朱英的剑身,一脚踹出,胜负一剑间。 朱英“噗”的一口鲜血吐出,空中坠下,连退数步。 身后士兵一见急忙上前将元帅护在身后,百名将士刀剑出鞘,围住苏雾。 苏雾安然自若,收剑。 “朱老元帅,你输了,明日你我战场上再来一较高下。” 朱英面色一抹惨白,挥退身前士兵,“抚国给了阁下什么好处让阁下卖命?” 苏雾挑眉,思量了片刻,“北地诸城,十万兵甲。朱老元帅如果愿意加倍,在下即刻归降。” 朱英闻言忍不住又紧握了剑柄,剑眉如锋,愠怒,“北地诸城,十万兵甲,难不成这是列土封疆,分给了阁下国中之国?” 苏雾拂衣,长剑一指身侧兵将,剑身一抹红光流转,诡谲而奇异,“我这剑,名湛血,不杀人,不入鞘。” 他眼底一抹嗜血颜色,随着剑身嗡鸣愈深,红衣微卷,明灭如火。 朱英怒“嗤”一声,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必然也不能留给敌人。 一个手势,千人拔刀。 “杀!” 第八章 湛血魔剑 苏雾横剑身前,左手轻拭剑身,剑若有灵一声嗡鸣,数十柄刀剑包围成圆四面八方刺来,他不再如同方才比试般手下留情,纵身一跃数十柄刀尖之上,足尖微一用力,迫的众人身形一沉,倏而四散。 “咔嚓”一声,人头落地,苏雾纯阳内力外放如罡罩,所行之处难以近身,他的剑在手中,却无人看的到一招半式,只见那剑光飘血,如同梅影雪光,仰天洒落,再看那红衣飘摇起落,若海天一清中卷起的一团火,绚丽火热,这剑法,无招无影,只为杀人,一分多余都无,干净利落,刺喉穿心,招招毙命。 湛血饮了人血越发锋利,连苏雾都难以控制,甚至不再是人驭剑夺命而是剑借人嗜血。 湛血剑,魔魅吞人心,苏雾目光如火如星,眉心一抹焰火莲华明灭,如入迷障,丹田真气一时失控,长剑所扫之境竟有数团金光熠丽的火光燃起,所染之处人肉焦灼,漠军之中竟无人敢逼近半步,这般妖术,胆颤心惊。 苏雾一指剑锋一划,强行自湛血剑上夺回控制权,微赤瞳眸显出一丝清明,他足尖踹向一人胸膛,借力而退,两袖盈风,轻功如萍。 漠军随后紧跟不舍,军命难违,再恐惧也不能退。 恰是时,历城城头一众弓箭手亦是领了军令,不必忌讳,一旦异动,万箭齐发。 瞬间黑羽如潮,铺天盖地一番射杀,城下被苏雾引入射程的漠军血染黄土,倒了一地。 苏雾抬眸,挑眉一笑,飞身迎着千百支黑箭而上,万众惊呼之中,踩着箭身步步攀升,如同话本中的武神一般,神迹活现一个白龙摆尾的转身,湛血归鞘。 这一刻,无数人心血澎湃,无以言表,战旗之下,城头之上,夜王苏雾,玄武战神,这便是天不亡抚。 “殿下。”一名将士捧了黒裘奉上,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激动。 苏雾随手抛了手中宝剑,有小兵战战巍巍接过,他接了黒裘随意系上,笑意慵然,扬声道:“朱老元帅,改日战场再见,记好了,吾名苏雾,本王剑下,不留无用之人,希望朱老元帅,不会让人失望啊。” 城下朱英吃了一记暗亏,面上不动喜怒,领了残军迅速而去,只愿他日战场之上让这狂妄的小儿懂得,什么才叫所向披靡,行军作战从来不是逞一人之勇。 苏雾不再出言相激,摆了摆手,一个无害的笑,清冷中透着魅惑,转身迈下城头,“收兵吧。” 太守府,苏雾厢房外庭院静立,若有所思,指尖上轻微刺痛提醒着他真气不稳,竟被湛血控制,险些收不回手。 他蹙眉,衣袖抚过亭廊上的落叶,忽的一抹淡若无痕的笑,“看你能藏到什么时候。” 静寂的庭院中一阵风声微紧带着醇香,苏雾仿若不觉,转身入了厢房。 空荡了的庭院越发清冷,树影檐后,云渡缘提了腰间酒壶,畅饮两口,笑容潇洒,“闻得到喝不到,馋死你。” 不一会儿,云筝自外间而来,有侍卫通禀,苏雾颔首相会。 “殿下,您信中下令所需火油已派人筹集,不知何时有用?”云筝微有疑惑,俯身问道。 “不急,今晚派出可信之人城墙四方,街巷泼洒,行事需隐蔽,不可对外声张,可记?”苏雾冷眼一扫,一抹寻常难见的威慑郑重,笑意未散。 “殿下,此战胜负几何?”云筝忧心不减,踌躇问道。 苏雾但笑不语,看向地形舆图沉默良久,直到云筝忍不住已起虚汗,将欲请罪时,恰如其分的开口。 “知道本王为什么选了你吗?论作战经验,论兵法战术,你都不是最好,但本王在大殿上只点了你一人。” “云筝……不知,请殿下赐教。”他抱拳。 “因为你有魄力,够狠,但不功利。本王听说你昔日得了一匹雪鬃宝马,引得宁小侯爷大闹一场千金相易,你收了钱之后将喂了毒的马送去了宁侯府,转身入宫将所收千金尽数奉入东宫。”苏雾赞许的扫他一眼,三分笑意三分杀伐,“本王的身边不留废物,与其收一个中规中矩的愚将,不如留一个能让本王高看一眼的聪明人。” 云筝目光垂下,耳后一红,“承蒙殿下夸奖。” 苏雾挑眉,倦怠拂了衣摆,依了椅背半阖眼眸,“此战,十分胜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说的不就是本王。” 他愉悦的勾了勾唇,一声“嗤”笑,“嗯,有来无回。” 云筝第一次见识到世人口中喜怒无常,杀伐果决的夜王,可怕又引人瞩目,一袭红衣,貌美倾国,难以揣度,但偏偏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信,信那一句有来无回,信他攻无不克,信他战无不胜。 “殿下好生休息,末将告退,定然不负所托。”云筝一礼而退。 千里之外,抚国皇宫,乾元殿帝寝,昆帝躺在龙床之上忍不住痛吟,唇色发白,一双眼半眯半睁,呼吸困难。 太子苏霖临窗而立,面上一抹阴翳,缓缓勾了唇,半侧身,“父皇在忧心五弟?儿臣说过五弟厉害着呢,不会轻易死在边关,您就等着吧,北地捷报一达,儿臣就送父皇你上路。” 他笑容讥诮,上前两步为昆帝掖了掖被角,俯身近言:“在此之前,您还不能死。哦,对了,他在殿上杀了李开言李总管您知道吗?” 昆帝目光浑浊,“哼”了一声,几声低咳。 “不过无所谓了,这皇宫是孤的了,这抚国也是孤的,他的命也该是孤的,而这一切本就应该属于孤不对吗?是他偏偏要来抢,一个消失十多年的人,依旧贼心不死,父皇您当年被贵妃所惑,如今被她的儿子所惑,母后当年拿命才换来孤的太子之位,孤要你们都偿命。”苏霖越说越兴奋,他直起身,仰头痛快的笑了两声,眉心一抹阴戾,一拂袖昂首挺胸踏出。 他穿庭阁过过廊桥,步步高升,四下禁军扶剑行礼,一口一个“太子殿下。” 他快意的笑,停在禁军统领练戈身前,亲手扶起,“统领快起,孤日后还需仰仗练统领。” 练戈一笑起身,“殿下何往?” “一时兴至,孤去坤云殿看看五弟居所可有生尘。”苏霖眼中一抹冷讥,摆了摆手,迈步而前。 身后,练戈目光中一抹暗光明灭。 坤云殿内,冷香未散,仿若故人未远,素泠玉敛身握住案上一枚白玉簪,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滴泪不受控制的落在掌心。 “阿雾,对不起,我没能劝住父亲,我听到了,他背叛了你,他要帮苏霖,我该怎么做?我一日日的盼着你回来,却怕你回来中了圈套,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要去北地找你……就算死在路上我也要去。”她闭眼忍了泪水,紧紧握住手中发簪,连同决心一并握住。 “呵。”一声冰冷笑声。 “谁!”素泠玉一惊,后退一步跌倒软榻。 “郡主对孤的五弟还真是情根深种啊,不知晋国公知否?”苏霖自纱帘后步步逼近,俯身钳住她下巴。 素泠玉看清来人,恨意翻涌,咬牙侧头,反手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你敢碰我,阿雾不会放过你的。你偷了他的东西,抚国是他的,皇位是他的,我也是他的,你蛊惑得了父亲但骗不了我,你赢不了他的,等他回来,你会再次一无所有,万劫不复。”素泠玉咬牙嘲讽冷笑,水眸盈盈却毫不掩饰厌恶的瞪向苏霖,姿态蔑视。 苏霖制住她的手,目光逐渐冰冷,一抹狠戾,扬手撕了她的外裳,“孤不敢?他的东西都该是孤的,区区一个女人,孤动了又如何?你这般喜欢他,孤偏不成全你。” 他俯身狠狠吻上她的唇,攻城略地,姿态强硬,毫不怜惜。 狂风暴雨中,女子凄厉喊叫混合咒骂连绵不绝,她口中一声声喊着心底的名字,身后躺着的是他的软榻,还有着他的残香,但占有她的却不是他,偏偏在这里,偏偏是她最厌恶的人,她疯魔般狂笑两声,晕了过去。 窗外一道身影晃过,凄厉的声音听的练戈眉心一蹙,转身飞跃宫墙。 一名暗卫俯身。 “速去边关,告诉夜王殿下晋国公倒戈,群主失身太子。” 第九章 焚城之火 子夜一过,黑夜中的历城如同困兽般不安,太过平静的反常,太守府透窗一点光亮,苏雾随意的靠在榻上,手边便是湛血剑,目光清明,若有所待,这一局棋已成,有来无回,一个不留。 窗边灯火一暗一明,隔着纱帘一道影子登堂入室,熟稔的掀开内室的床帘,一个哈欠,裹了被子倒头躺下,“哎,漠军打来了喊我。” 苏雾挑眉,闻着空气中氤氲的酒气,一丝愠怒,“喝酒没我的份,喝醉了却来我这儿发疯,真能耐了。” 床上的人裹在被子里,闷声“嗯”了一声,“抵医药钱了,我刚去帮你到沂城探了探路,保你一击必中。” “喝了如此多的好酒,难为你没摸错门。”苏雾笑讽,闭了眼静待,难不成修的酒中佛,醉成这般。 半盏茶的功夫,“砰砰砰”战鼓敲响,一阵骚乱自太守府响起。 “殿下。”门外响起云筝的声音。 苏雾睁眼,一抹笑,尽在掌握之中,吩咐道:“按计划行事。” 床上的人哀叹一声,“看来睡不了了,佛门弟子最看不得杀戮之事,真是罪过罪过。” 苏雾沉了口气,忍住拆台这佛门弟子的冲动,横眸一瞥,“和尚,再不起身你就醉死在床上吧。” 云渡缘慢条斯理整衣步出,弹了弹银白裟衣,好整以暇笑道:“走走走,看看今夜的火能烧多大,能不能烧醒那些利欲熏心的人。” 苏雾握了湛血,摇头一笑,起身离榻,二人一前一后走出。 北城门处杀声震天,苏雾登了城头,觑了一眼兵临城下,敌军有备而来,朱英领着大儿子朱宁,战袍战甲,精神抖擞,显然等着一雪前耻。 云渡缘陪他站着,缄默无声,这是人命债,再心如铁石的人依旧难免折磨。 “孙九。”苏雾决绝回头,刀光剑影中一抹笑容氤散,“领军撤退,自西门突围去找云筝。” “殿下,您呢?”孙九犹疑,眼神闪烁似是衡量轻重。 “本王在这儿,才能吊着他们,确保计划顺利。”苏雾抬眸目光掠过杀气腾腾的下方军阵,冷意未散。 “计划?”孙九浓眉一扬,不解问。 “见了云筝,他会告诉你怎么做,无论他说什么,都是本王的意思,这是军令,孙将军,本王不需要你服气,只需要你听话,懂吗?”苏雾毫不客气的字字如刃,城头上万人的杀气仿佛凝聚在他一人之身,高山扑面,海啸盖头,杀机一现。 “末将……”孙九吞了吞口水,僵着抱拳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当真是如临深渊,半条命已入阎王殿。 “末将省得。” 苏雾别开目光,拂了拂袖。 孙九直起身,长出一口气,领了兵将迅速赶去西城门,总感觉要有大事发生,心下惴惴不安。 “走出这步,你当真不后悔吗?”云渡缘仍有惺忪,似醉非醉的开口。 苏雾瞧了眼他,觉得装的甚好,就是问出话不像醉了酒的人该说的。 “我要后悔了,你能渡我重来一次吗?” 云渡缘认真的想了想,极草率的回了两字,“不能。” “那便是了,有些选择,一旦决定就是一生。”苏雾的目光有些嘲讽,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世人,不是任何事情都有选择的余地,若非逼不得已,谁又想两手血腥。 城上只剩弓箭手负隅顽抗,无数鲜血顺着城墙淌下,夜色里一切罪孽都显得微乎其微的渺小,生命也微乎其微的渺小。 “撤退。”苏雾拿捏着时间,令如山下,众人俯身撤回。 “砰砰砰。”几声战鼓响,苏雾上前立在了城墙边缘,挺拔如松,最危险的地方,傲岸而生。 城下朱英抬手阻弓箭手的狙击,带着胜利者的张扬得意,看向城头冷冷一笑,“夜王苏雾是吗?本帅记住你了。” 苏雾蔑然,不屑一笑,“不牢朱老元帅挂念,苏雾恭候已久,开城门。” 紧闭多时的历城城门“嘎吱”一声,大门洞开,城上苏雾笑容不改。 “朱老元帅,进来,你才能杀得了本王。” 朱英面上镇定自若,心下犹疑,城门开了,进是不进?这是空城计,还是兵不厌诈?大军已动,一旦犹疑必失军心,就算是后有伏军,十万人难道还打不得区区六万。 “将士儿郎们,敌军开城示弱,随本帅杀进去,活捉夜王苏雾者,连升三级!” 大军杀气腾腾涌入,苏雾意味深长一笑,好长的夜,终于快结束了,他飞身而下,红衣鲜明,引得众人抢攻,云渡缘晃晃悠悠追在暗处,并不起眼,只离他三步之距,随时相护。 苏雾漫无目的引着敌军街巷兜圈转,朱英目光紧了紧,追了这么长时间,除了几股散兵,并未见到漠国大军,突然哨兵来报西城门被敌军突围,他心下一阵警醒,又听得嘭的一声炸响,城门被炸毁,碎石挡路,历城一瞬间天雷地火映红了穹顶。 火光惨呼声中,那人红衣依旧招展,懒懒停坐在巷头砖墙,侧眸一笑,慵魅如妖,他弹了弹衣袖上的火星,簪发如瀑,此间一声声惨呼,人间炼狱,烈火焚烧却仿佛与他无关。 朱英咬牙低咒,目光望他如视修罗鬼刹,竟有人冷漠无情至此,怎么样铁石心肠的人,才能布下这样的局,这历城不只有漠军十万,还有无数的历城百姓啊,那可都是他的子民,就这样丢弃了?就算他赢了,自此之后怕是失尽民心,无缘帝位了吧。 苏雾俯视眼前,无悲无喜,人命啊,战时的草芥,毁一城保一国,很值钱了,没有人愿意流血,但这些血没有白费,这就够了,此身罪孽深重,也不差这一星半点。 他极轻的拂了拂袖,一柄匕首飞出,蝉翼般轻薄,只见一道细光穿过朱英的咽喉,一击毙命。 “和尚,该走了。今夜过后,你也罪孽深重了,助纣为虐的叛徒,佛祖可还收?”苏雾踩了墙面,飞身而去,红衣缥缈,天地一线中孤立,傲岸,寂寥,又悲凉。 云渡缘一双已无醉意的眼中,苦叹,悲怜,沉沦,自讽,他本该阻拦,偏偏没有,还帮着他造更多杀孽,世间悲苦为何?勘的破,救不得……救不得他逃出魔域,眼见他陷的更深,飞蛾扑火,饮鸩止渴,最终拉着仇恨同归于尽。 血火脏了衣袖,他追了上去,循着他的身影。 他只知他喝了酒,却不知他的酒,喝的辛辣,战前一卜,上观天象,他的劫,命中注定,已至。 或者,应该是她,她的劫,到了,一着不慎,性命之忧。 天成十七年,十月四日,夜王以历城诱敌,杀其主帅,大火焚之,葬漠军十万。 同日领军六万突袭沂城,攻其不备,军阵如刃,分合变化势如破竹攻下,漠军败退,残兵护其太子奔越河,是时抚军京畿八万援军至,历城六万人马后方镇守,夜王亲领八万援军紧追一日,重重围剿,取了漠国太子首级。 三日之间,改天换日,漠国二十万兵马唯余不到一万残军逃生,夜王之名,传扬九国,奉若战神,却人人惧之!一个连本国百姓都敢舍弃焚城之人,狠辣决绝常人难惹,而对于各国权贵来言,他们期待的是接下来的戏码,外患已除,抚国帝位却悬着,手持兵权,夜王若反,天下各国必要分一杯羹,大乱可就止不住了。 第十章 接旨回京 “主人。” 昏昏灯光下,苏雾倚了软枕,眉心拢了一线疲倦,沉沉“嗯”了一声,应道:“报来。” “京都命属下传来,晋国公倒戈,郡主失身太子。”暗卫俯首,毕恭毕敬一字不漏传递。 苏雾呼吸一促,体内一阵绞痛隐隐发作,一瞬之后又平息,这意味着又快到了服药的时候。 “本座知道了。”苏雾平息下颤抖,挥了挥手。 暗卫退下,他扶了桌面痛苦的挪向内室,两步不到便狼狈跌倒,好在地上铺着地毯,他便也不再挣扎,安静躺着,痛到极致时,便将左手咬在齿间,尝到了血腥,感觉到外部的疼痛就忽略了体内的绞痛,额上冷汗如雨,每每毒蛊活跃,他才觉得活着如此艰难,艰难到有仇恨的支撑还是止不住的煎熬,恨不能早死,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蛰伏在暗处,耐心越发的不够了,他放下手,唇齿间气若游丝反复低吟,徐徐图之……徐徐图之…… 每念一遍执念就偏执一分,仇恨就入骨一分,积毁销骨,他想世间怕是没有比他更疯癫的人了,这一入魔障便是数年,身在地狱,活在血海,喊着灭门仇人为父,喝着他给的毒药,用身体替他养着蛊虫,装着一副失忆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替他杀人,做他棋子,就这样,苟且着,隐忍着,蛰伏着,恨的吐血也只往肚里咽,且让他得意,让他嘲笑,让他满意,再等等,定要他万劫不复,血债血偿。 大红的衣摆迤逦在地,她逐渐合眼,意识恍惚,梦中义父仍在,如同天神般白衣轻裳,清澈的眼眸笑意氤氲,牵着她的手,一笔一笔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姑苏亦水! 她虽生在抚国皇室却并非锦衣玉食养大,周岁时便被母妃丢弃荒山,许是因为她是公主,但出生玉牒上却写的是皇子,自此深山老林不识人世,被人发现几经转手贩卖,关在笼子中,锁链捆绑,如同傀偶般赤身裸体任人侮辱,她见过七旬富翁专喜**,见过世家贵胄食人烹煮,见过刺鞭之下血肉模糊的尸体……直到义父的出现,她才看到黑暗遮住的光,看到了希望,从此之后,义父便是她所有的希冀,是依靠,是信仰,是头上的天。 然后一夜间血海成河,美梦幻灭,义父的庶兄,姑苏上清,杀兄灭门,篡权夺位,义父将她藏在湖底,鲜血染红了湖水,她泪落在水中,融入血里,天塌了,从此之后,做强者,做男儿,天色破晓,她浮上水面,跪在地上故作懵懂,拉住仇人的衣袍就喊“父亲”,这一喊便是数年,这失忆一装便永无尽头……她想自己这是疯了吧,苦海无边,地狱无涯,这一生,无光,无热。 一线金辉,冬风吹响树枝,花瓣簌簌扑在窗上,苏雾缓缓睁眼,她还是他,是夜王殿下,是姑苏亦水,是复仇者,是疯子。 抚国的这个冬天,萧索紧张,冬日的干燥扰的人心火焚烧,朝中太子把持政权,夜王边关拥兵自重,退敌不归,整整一个月,不听宣,不听召,北地俨然已被夜王握在手心,放眼朝堂竟无人奈何得了。 议政殿内太子听着底下各派朝臣七嘴八舌乱吵,头疼的蹙了眉,拂袖而去,却在东宫私召晋国公入殿。 “殿下要问之事可关乎夜王?若是,臣无计可施。”晋国公眸光犀利,恭敬一礼,冷笑。 苏霖“哼”了一声,一抹阴戾,勾唇,“国公别忘了你我已是一条船上之人,苏雾不死,你我皆难以安枕,孤那五弟可是心狠手辣之人,国公背叛了他,他可能轻易饶过你?” 晋国公不为所动,眸中一抹精光闪烁,“臣又怎知殿下的诚意比夜王多多少呢?” 苏霖挑眉一笑,长袖一收,“父皇驾崩,孤三日之内登基,封泠玉郡主为后,他日若有麟儿,就是我抚国太子,国公如何看?” 晋国公一摸胡须,拱手笑容可掬,“陛下驾崩,殿下先行登基封后,随后一道圣旨下到北地,夜王回京奔丧守孝,到了京都,一切便是殿下说了算,何愁北地势大,威胁京都。” “如此孤便仰仗国公了。”苏霖负手长笑,殿外一池碧水,一颗石子滚落,水花四溅。 抚国天成十七年,十一月九日,昆帝苏晟驾崩于乾元殿,晋国公手持遗诏,奉太子苏霖为帝,十二日新帝继位,改年号靖元,一道圣旨,封晋国公府郡主素泠玉为后,一道圣旨,使者北往,召夜王回京服丧。 静夜关山,北地雪急,大雪纷飞竟下了一个日夜,苏雾手中一盏热茶已凉,笑意淡淡落在眼底几分凉薄,抬头看向高捧明黄圣旨传旨官,未起身,勾唇,“本王前些日子战场上落了些伤,不便行礼,旨意本王懂得,圣旨本王收了,不送。” 传旨官如蒙大赦,战战兢兢两圣旨奉在案前,一礼转身,三两步就跑没了影子,也不顾大雪拦道,骑马飞奔。 暖阁中苏雾闭眼,仿佛仍能记得乾元殿的清苦药味,仍记得昆帝那一声“雾儿”,仍记得白衣少女亦步亦趋的百褶裙…… 归京——是时候该走一趟了!是时候,不做苏雾,前尘且放! 一缕梵香近,来人立在案前,白衣银裟,神色恍惚,若有所思。 “你会归京吗?”云渡缘望着一地雪白的窗外,却有些心不在焉。 苏雾目光掠过案上圣旨,笑容淡漠,“嗯”了一声,又道:“此去之后,再归来,便是姑苏亦水,做了这半年的苏雾,我想借这个身份得到的,都已在握,何不趁此机会,借苏霖之手,正好让苏雾消失。” “亦水,你……可有把握全身而退?”云渡缘眉心一蹙,想起当时占卜卦象,总有些不放心。 苏雾笑,疑惑的瞟了眼他,思索了片刻,“我说有把握你也不会信,更别说我本来便无把握,你这么问,是想听我说有把握,聊以宽慰?” 云渡缘摇头叹笑,“你总要做危险的事,我又如何宽慰得了?只不过——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总是放心不下罢了。” “你又不能跟我一辈子。我说过,我信你救得了我,你信我能活得下来。我也说过,不会接受你的心意,此一别,不要再来寻我了。”苏雾掠过云渡缘的背影,缓缓一笑,无喜无怒,不着一丝情感,“相见不如不见,相逢总要别离,雪大,慢走。” “你说的,不算。我想娶你,和你想不想嫁我并无任何关系,不是吗?” 云渡缘回头一眼,浅笑无痕,苏雾目送他走远,消失在风雪之中。 大雪,模糊了外景,北风呜咽,天地同寂。 第十一章 乾元宫变 京都偏南,虽是冬月末,却并不寒冷,行人往来一件薄袄足以,画舫酒楼虽因国丧挂上白幡,其内景色却不减风流,葡萄美酒夜光杯,娇儿软榻噬魂香。 内城城门之前,流水官兵巡回盘查,只因一人将归,一日不见来人,先帝灵柩一日不入葬,自来成王败寇,新帝登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秦河之畔,醉云楼内寻芳斋,挽歌姑娘香闺之内画屏熏香,临窗一览便是秦河丽景,临窗而立的显然便是闹得满城风雨的夜王殿下。 苏雾窗前负手,随意捻起一只修眉小刀,玲珑小巧却锋利有光,如他唇角笑容,精致而危险。 挽歌僵立门口,触上那笑容,不寒而栗,缓缓关了门,上前三步之距,盈盈一拜,“殿下归京怎么入了这等烟花之地?” 苏雾挑眉,唇抿如线,淡若无痕一笑,拂衣,“借姑娘宝地,本王来等一人,姑娘是聪明人,想必惜命。” “今日要来听曲之人乃是禁军统领练戈大人,殿下当真要见?”挽歌蹙眉不解,练戈大人乃是陛下之人,这不是自投罗网。 苏雾兀自一笑,手中眉刀“啪嗒”一声落在妆镜前,他两步入了帘后软榻,侧倚风流,极淡一声冷笑,“自然要见,就弹上次宁小侯爷听的那首,姑娘的琵琶声本王记挂已久。” 挽歌起身抱了琵琶,锦凳落座,弦音起,流云写意。 苏雾眸眼半阖,似真似假,仿若睡去,一盏茶功夫,门外脚步声沉沉响起,挽歌琵琶声滞。 “统领大人。”挽歌收了琵琶,慌乱一礼。 练戈目光掠过帘后人影,摆了摆手对她道:“下去吧。” 挽歌目光复杂,恭敬带门而去。 榻上苏雾懒懒抬眼,起身整了衣袖挑帘而出。 练戈敛眸跪下,“主人。” “起罢。”苏雾侧眸,目光中一抹凛冽,“带我去见皇后。” 子夜,未央宫中一众宫人慌忙退出,主殿内“噼里啪啦”一阵瓷片碎了一地,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赤足散发,目光涣散,笑容凄苦,跪倒床前。 她手中紧握玉簪,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她要嫁的人,是夜王,不是太子,她要当的是苏雾的皇后,不是苏霖那个废物的,不是的。 一阵风吹过殿门,有脚步声停在重纱之后。 “谁!本宫让你们滚没听到吗?”素泠玉踉跄起身,掀开重纱看也未看,甩手便是一个耳光。 “泠玉。” 甩出的手腕被握,素泠玉僵立,听到那声音的瞬间,两行清泪刷刷滑落,她身影一颤,转身便躲,慌不择路,赤脚踩到瓷器碎片上,鲜血淋漓却毫无察觉,钻进床内,紧拉帷幕。 苏雾目光晦暗不明,思索片刻,终究进入内室,立在床前,“可愿随我离开?” 离开,晚了,一切都晚了,她已不是国公府的郡主,而是苏霖的皇后,她配不上他了,配不上…… 素泠玉松开手,捂着心口狼狈侧眸。 苏雾掀开帷幕,坐在床侧,伸手扶起她,目光微软,“不哭,我回来了。” 素泠玉俯身依在他肩头,泣不成声,泪湿红衣,她多想就此与他离开,但不可以,她还有国公府,还有父亲,她只能成为他的累赘,只能成为苏霖威胁他的刀,“阿雾,我能不跟你走了,你不该回来,你快走,父亲已经倒戈,皇宫太危险了,苏霖要杀你,这一切都是他的圈套。” 她依依不舍的推开他,目光灼灼,其苦自知。 苏雾轻叹一声,不再言语,眼中是比夜色更浓的冷意,苏霖…… 他拂衣挟着夜色走出未央宫,宫墙内红衣迤逦,披风卷起,来往宫人皆形如见鬼,尖叫一声,四下一片慌乱。 乾元殿前,禁军面带银盔,手持刀枪,杀意凌冽。 苏雾目光越过禁军,看向其后那一抹玄衣龙袍,轻轻一笑,凉薄而悦耳。 “皇兄,臣弟来了,可惊喜?”他身如修住,神似鬼魅,唇边一条微弧,比上弦月清冷。 苏霖咬牙握拳,面上却笑容温和,摆了摆手,四下退开,他上前一步,看向中间那人,挑眉,“五弟来的真快,朕都未来得及为你接风洗尘。” 苏雾“嗯”了一声,笑容不改,“不及皇兄登基的快。” 四里禁军宫人听的心惊肉跳,不愧是夜王殿下,大胆的可以,这般情景也不落下风。 这句话刀子一般刺入苏霖心中,他面色一白,险些失控,他装作没听到这句话,“五弟来的正好,父皇新丧,停尸乾元殿,诸臣都在服丧,五弟且去祭拜。” 苏雾拂衣,不畏不惧,步履优雅,步步上前,仿若未见刀光剑影,负手,直入乾元殿。 苏雾目光掠过九龙玄棺,掠过一室丧服,停留在晋国公身上片刻,上前对燃三柱香,俯身插入香篓,未跪未拜,回身。 “国公近来可好?皇兄可又对你封官进爵?可又赐下良田黄金?”苏雾侧眸,笑容诚挚。 晋国公不躲不闪,起身一礼,鹰眸锐利,“托殿下之福,老臣安好,不过殿下怕是不太好了。” 苏雾知是好戏开场,只付之一笑,从善如流的问道:“哦?敢问国公为何?” “殿下可知先帝因何西去?”晋国公冷“哼”一声,狠色一显,昂首一指,“夜王殿下好大的胆子,好狠的心,先帝生前所服药物皆由殿下一手送服,殿下驾崩之日,太医却诊出慢性剧毒鹤厘子,殿下弑父杀君还敢入宫祭拜,可还有脸面对先帝英灵?面对陛下?面对皇室先祖?” 苏雾长笑两声,摸了摸鼻子,衣袖一动,殿中炭盆火花四飞,“本来是有脸的,听国公这么一说确实没脸了,既如此,国公爷下一步是不是应该替天行道,手刃本王这个不臣不孝的不要脸之人,嗯?” 众人后退出殿,殿外苏霖挥手,禁军包围殿门,晋国公立在苏霖之侧,眼中一抹厉色,嗤笑,“手刃不敢,夜王殿下还是尽早伏诛的好,这门外千军万马,任殿下如何厉害,哪怕战神再世也休想活着离开。” 夜色肃杀,杀机凌冽,漆黑穹顶之上一道闪电雷光,大风呼啸。 苏雾抬头看向那劈开苍穹的电光,抿唇一笑,无数人惊艳于这一眼,眉眼如画,一笑殷红,天地失色,惊鸿一笔的栖霞无限。 他开口,无悲无喜,“难为你们兴师动众的重兵埋伏,可惜——本王还不能死。” 第十二章 山崖血光 刀光剑影下,苏雾步步逼前,众军之中,殿门之前,他目光掠过一侧回廊上一抹素绿宫装身影,宫变之下所有宫人皆退避四散,唯有那身姿小巧举止婀娜的少女,拎起裙摆,盈盈一笑,樱唇无声开合。 “五哥哥,可需帮忙?” 苏雾读懂唇语,不动声色示意拒绝,一个响指之下,自有数道暗影步出,一样的黑色斗篷,一样的红衣如火,一下子撞入众军之中,近身缠战,战况瞬间焦灼,乱成一片。 苏雾趁乱混入其中,退至树影之后,回头瞥了一眼慌乱的朝臣,和面色不豫的新帝,冷笑一声,自宫墙处翻身,越了湖面,竟入了坤云殿。 他翻窗而入,动了烛台机关,入了密道,一盏茶功夫便出了皇宫,抬头便是一道暗巷,四里人家烟火气正浓,小窗里孩童笑声一片。 苏雾却不急着离开,只在原地靠墙,若有所待。 果然,片刻后那皇宫中绿衣小巧的少女,倩笑着自密道中飞出。 姑苏含烟笑眸娇嗔,两步上前嬉笑一礼,“五哥哥夜王殿下的戏玩够了吗?大哥可是派出人来追杀你呢,要不是我中间给那些人使了绊子,只怕五哥今日可没这么容易出这抚国皇宫了。” 姑苏亦水挑眸笑睨,弹指一挥间石墙轰然倒塌,密道出口赌死,“六妹妹的本事哥哥自是知道,不远千里追来替我周旋的情意,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姑苏含烟抿唇眨眨眼,水灵灵的眸子转了转,娇笑两声摇摇头,“父亲常夸五哥天纵奇才,武学一道造诣深厚,五哥自隐凰城走的早,小妹未来的及请教,不妨切磋一番,若五哥赢了含烟,大道且行。若输了,小妹也不多为难,就留下一只手臂,如何?” 姑苏亦水挑眉,笑的冷淡,“六妹妹打的好主意,只是这赌注可有些不公呢。” 姑苏含烟嗔笑,眉眼弯弯,“我若帮着大哥,想必五哥就不止输掉一只手臂了,不是吗?” 姑苏亦水身影一转,飞身而去,浮萍般飘飘然,一转眼便融入夜色,贴着城墙飞下,片刻功夫就甩开追兵,行至京郊。 深林中,风冷溪水结冰,苏雾靠着一棵参天古树,微微俯身间,一口鲜血涌出,面色微白,体内蛊虫苏醒噬咬五内,内力一经牵引便有些失控。 苏雾缓缓握拳直起身来,面色如常,这一战必不可败,姑苏含烟一心求胜,若赢了她,她就必然不会让一个赢了她的人轻易死,但若输了,免不得要对付姑苏含烟与姑苏东昊两人,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却见不远处树影中,一抹倩影轻盈转来,姑苏含烟笑意不见,甩手间三道银光飞出,刁钻夺命。 姑苏亦水湛血剑光过,回退三步飞至溪面薄冰之上,左右一挡,三支柳叶镖原物奉还袭向姑苏含烟。 姑苏含烟侧身接住柳叶镖藏于袖间,拔了腰间细剑,目光惊羡的掠过湛血剑。 “五哥哥,我不要你的手臂了,我若赢了,我要你的湛血剑。” 姑苏含烟飞身自冰面滑过,剑舞如花,明光一片碎冰纷飞,招招致命。 姑苏亦水步伐如风,因内力所制,只守不攻,长剑借巧力一转,四两拨千斤,尚且从容。 剑招对阵一长,姑苏含烟渐渐发现姑苏亦水内力似有不足,不再剑法相拼,转而运气于剑,招法大开大合,皆是最简单却最难躲避的招式。 姑苏亦水重心下沉,几招抵挡下来脚下“咔嚓”一声,冰面已生裂纹。 眉心一蹙,姑苏亦水瞥向姑苏含烟破风而来的一剑,忍痛调起内力,横剑一扫,一人高的冰块飞起,挡向姑苏含烟的剑,电光火石间,姑苏亦水轻功如鸿,半空中一个翻转,猎猎红衣一闪。 姑苏含烟瞳距扩张,目光略有慌乱和惋惜,却见湛血剑已点在咽喉之上。 她哀哀一叹,唇角翘起,“还是输了,五哥果然不让我失望。” 姑苏亦水一眼望向因缺了一块,已经开始不断裂出细纹的冰面,笑意清冷,收了湛血剑,飞身而消失对岸深林之中。 身后姑苏含烟目光幽幽,仿若不舍的目送那身影借风消失,哂笑一声,相反而行。 深林寂寂,姑苏亦水枝桠暗影下,扶了树干靠着一块巨石坐下,抿了唇角血迹,片刻调息。 丹田真气运行周天,灵台清明,五识皆放,察觉到已有不速之客追来。 绞痛稍缓,姑苏亦水收了湛血,绕了偏僻山道暂时摆脱林中追兵、杀手。 天色破晓,她在就近小镇上买了马匹和斗笠,直奔越河,冥宫总坛设在承国,若要避开追兵,必是不能走边关城卡,只有自越河渡船而往。 姑苏亦水一路且战且退,三天时间倒也到了越河一处码头,但到底受了轻伤,抚国的追兵倒还好说,但姑苏东昊派出的杀手却着实难缠。 为顺利渡河,她少不得用些手段让两方人马自相残杀,但却也只有一时之效。 姑苏亦水趁着夜色混在商人行队之中,往来盘问时,交了些许银两倒也混了过去。 船舵离了岸头,总算安静下来,一路至此,三个日夜不眠不歇,还有内伤在身,饶是姑苏亦水意志非凡,也着实有些煎熬,好在体内蛊毒未曾再犯。 船舱房间内,她打坐调息,进入假寐。 大船行进极快,天明便接近承国禹州码头,姑苏亦水目光掠过海天一线间黑色土地,一抹恍惚,入了禹州才算是到了冥宫地界。 人流如潮水,姑苏亦水顺着人流而前,身后似有人窥探,她眸光一冷,借着商队货物遮挡,悄然逆了方向,行向青城郊外巫山。 此刻的巫山之中,黑影一片,山间满是断肢残血,有黑衣人吹着短笛,竟驭着一群野狼逼向山崖上一道白衣身影。 野狼凶狠,眼冒绿光,成群结队逼近山崖,而那白衣之人身上血迹斑斑,显然苦战已久,已是强弩之末。 姑苏亦水循着血迹上山,仅看遍地残肢便知战势凶险,她小心避开黑影,临近山顶躲在一处巨石之后。 回眸间,却见那名短笛驭狼的杀手狞笑,嘲弄的看向负隅顽抗的白衣之人,冷讽道:“自寻死路,一路退到断崖之上,连老天不帮你,今日你要么坠入深崖粉身碎骨,要么葬身狼腹不得全尸!” 姑苏亦水本欲避开追来的尾巴,不想竟遇上了一场杀人好戏,她安静伏在石后,既然事不关己,她并没有救人的打算。 野狼成半圆包围白衣人,左右游走,仿佛在试探,倏而凶光一现,蹬腿撕咬上去。 只见那白衣之人依旧未动,似已入定,周身风沉气敛,内力呈玄金色流转成双鱼。 当是时,姑苏亦水感受到一丝内息牵引,不由得蹙眉看去。 却见那人白衣染血,落花般晕染,剔羽双眉微紧,抿唇如浅浅桃色一笔,沾了芬芳,含了春华,眼眸轻阖,卷睫恬静安然。 他周身玄金二色煞是好看,只是眼间狼群便要撕咬至前。 姑苏亦水握剑,怔怔然未曾反应过来就已经拔剑飞出。 那白衣侧影,恍如义父…… 第十三章 纠缠不清 驭狼之人一惊,不防竟能在他眼皮之下藏身在此,又想莫不是那人的隐卫,他心下忐忑却见飞出之人红衣一转,流光泻月,剑光带血,三条野狼已丧命其剑。 姑苏亦水内力一动,血气翻涌,一口血咽在喉间,含在齿缝,剑舞成星芒,越发喋血。 崖上剩下的三匹野狼,蹿跳左右,竟有灵性如人一般懂得前后伏击,姑苏亦水不欲拉锯,欺身上前一剑穿过狼喉,野狼挣扎前爪划破她的衣袖,一道血痕翻出,姑苏亦水忍痛一脚踢开狼尸,就地一滚避开身后堵击,回身横剑一抹,腥热狼血溅了一脸,她也不去擦拭,另一只手接了袖间滑落的匕首,扑身迎着身后最后一匹直冲而去,一拳挥出,“砰砰”直响,“咔嚓”一声清脆的割喉断骨声响。 驭狼杀手,目光涣散,惊惧的聚了同伴,连连退后。 这绝不是普通隐卫,那一招招凶猛到极致的打法,便是旁观者也心惊胆战,这次任务怕是失手。 他警惕退了几步到了林边,逃也似的领了人几个起落便无影无踪。 姑苏亦水半跪扶剑,视线模糊,隐约看到杀手退去,欲回眸看身后之人,却神识一散,倒了过去。 身后,叶宸枫早已睁眼,他缓缓起身,哪有半分伤重之色,白衣拂动,片片血迹却无丝毫狼狈之态,修竹芝兰,闲庭清贵。 他唇畔笑意雍容,目光却几无温度,俯身探了探她的呼吸,几番犹疑,悠悠一叹,将人抱起,凭着记忆寻往山间一处荒庙。 庙里简陋,他将人安置草席上,生了柴火,蒲团打坐,片刻,有暗影隐卫寻来,打了水送入庙中。 “陛下。”竞衣拱手一礼,目光掠过草席之上,心下一紧。 “是她救了陛下?”这人生的太是好看,一眼便能勾魂摄魄,这样一个惑国颜色竟是个男子,且武功高绝,免不得叫人讶异。 叶宸枫瞥了眼草席之上,呼吸微窒,神色微动,“去查她的身份,没朕吩咐且藏暗处不必现身。” 竞衣领命而去。 荒庙里,叶宸枫脱了外袍洗净火旁支起,转身看向草席之上,思索片刻,撕了一片衣角,沾了水,屈膝半跪拭去她脸上血迹,瞥见那半臂雪色上一道惊心触目伤痕,深可入骨。 他伸手去握她手腕,想到崖上狼群锋利爪牙,一时出神,冷不防却见握到她手腕刹那,一双冷寂如霜的眼眸,反手压下他的手。 叶宸枫哑然一笑,也不急着挣脱,从容道:“醒了?” 姑苏亦水仍有昏沉,挑眸飞凤一抹,霜雪清冷,推开他的手缓缓坐起。 手臂上伤痕用力微疼,她蹙眉却恍若不觉,靠在斑驳木柱,体内真气引着蛊虫四窜,她实在无心搭话。 但叶宸枫却仿佛没觉,仍自讨没趣,浅笑温润,“救命之恩难偿,未请教姓名,可便告知?” 姑苏亦水懒懒瞥他,刀锋冷笑,三分清冽,“我对男人没兴趣,你若是女子倒可报恩。” 叶宸枫也不动怒,笑意仍存,“那姓名可能告知?” 姑苏亦水抿唇,此人城府太深,不可交集过多,她心下警醒,身体却困乏难支,“隐凰城,姑苏亦水。” 她敛眸,不再看他,自顾调息。 叶宸枫凝眸,修眉一扬,隐凰城遗世独立,手下却暗掌平、穆、离三国暗权,野心可窥一斑,姑苏一氏乃是城主嫡脉姓氏,城主姑苏上清膝下五子,却不知她行第几。 姑苏亦水调息片刻,只觉神识沉沉,竟感觉有些烧了起来,竟似害了热病,她待蛊虫平复了躁动,收了内力,微有倦怠靠在木柱,目光掠过坐在一侧的叶宸枫,橙色火光下他取了一旁烘干的外衣递了过来。 “傍晚风冷,莫着凉。” 他眸中有笑,火光跳跃下如一方深渊,琢磨不透却吞噬人心。 姑苏亦水与他对视片刻,接了过来,转身便走,“你我两清,别过。” 叶宸枫不明所以,第一次有了摸不透的时候,饶有兴趣一笑,他转眼便挡了她的路,白衣而立,却如山耸立,使她不得前进分毫,“便是不需我报恩也不必着急走,天色已晚,路可不好走。” 姑苏亦水烧的昏昏沉沉,眸光却清冽锐利的直穿人心,殷唇似血,面冷愠怒,“我没兴趣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说了两清便是两清。” 叶宸枫眸中笑意更深,深成一湖春水,泄入九天星河,手法一转,绕过她的掌法,轻轻巧巧的落在她肩头一点。 姑苏亦水伤病加身下,竟被他轻松点了穴道,她眸中冷光一过,只剩杀意。 叶宸枫便迎着她杀气凌冽的眼神,又将她抱入席上,指尖掠过她的下颌,自若一笑,风华霁月之人竟有邪肆之色,他道:“但我却想和你纠缠不清,怎么办呢?” 姑苏亦水杀意如锋,与他目光僵持片刻,忽的一笑,荼靡之美,罂粟之艳,魅如血月,她道:“好,阁下想怎么个纠缠不清法?奉陪到底。” 叶宸枫指尖仍存她的温度,掠过那惊心魅色,心中一丝说不清的滋味,“你救我一命,我不杀你,便是两清,但现在你病了,我再救你一命,如此,你的命就是我的了,可好?” 他看向她,温软一笑,却根本不等她答复,顾自伸手探向她的额头,蹙眉喃道:“竟染了热病,深山荒庙可不容易退烧。” 他旁若无人的捡起落地的外衣盖在她身上,自怀里取出一只黑瓷瓶,倒出两粒红色丹药喂她服下。 姑苏亦水不再看他,也未曾拒绝,只闭眼,如同睡去。 叶宸枫将火堆中添了些柴禾,瞥见她睡去,负手出了庙门。 院里竞衣拱手奉上玄绒大氅,浅浅墨竹绣纹,御用织造。 叶宸枫接过,吩咐道:“找找水壶,热壶水。” 竞衣颔首应“是”。 “陛下。”他目光扫过庙内火光,晦明变幻,“属下查了此人身份却一无所获,但是却有三方人马追她而来,有暗人杀手,有抚国兵卫,还有江湖冥宫之人。” 叶宸枫“哦”了一声,尾音微微挑起,风拂过他的发梢,辗转缠绵,他的笑如深水之静,雍容而清贵,只是一丝霸道竟有君临天下之势,“她的命是我的,所有觊觎者,尽管除去。” 竞衣蹙眉,又道:“冥宫之人似与其他两路不同,在替她周旋阻拦其他人,像是她手下的人。” 叶宸枫眸中笑意微冷,染了幽昧,“那又如何?她的人朕也一样杀,待将这些碍事的蝼蚁都除个干净,她不就是朕的了。” 他如同一道天堑屏障,救了她,亦困死了她,夜色浓稠,为他白衣背影增了几分凌冽寒意,如天神,如魔君。 第十四章 看不上你 草席上姑苏亦水落汗如雨,几分病态下更显魅色清艳,只是眉心微拧,卷翘睫毛轻颤如羽。 叶宸枫提了烧开的热水进来,替她清理了臂上伤口,又涂上伤药,忡怔凝望她片刻,竟没忍住伸手抚向她的眉心,顺手而下,二指在那卷翘的睫毛上轻轻一捏。 此时,姑苏亦水却忽的醒了,一双眼眸,潋滟惺忪。 叶宸枫一愣,手上却从容不迫的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收手道:“好了些。” 他心下却颇有燥意,难不成他竟喜欢男人,怎么会对她心生亲近。 姑苏亦水却如同未察觉到他的动作,只瞥他一眼道:“扶我起来。” 叶宸枫闻言,却又忍不住心下荡漾,比起她此前的不近人情、冷漠疏离,这算不算是和颜悦色,是不是她对他也有亲近之意。 姑苏亦水哪知他心里想着什么,只见他若有所思,又道:“扶我起来。” “好。”叶宸枫含笑应了,伸手揽她坐起,却让她正好躺在他怀里,不再松手。 “亦水,我有名字,叶宸枫。”他取下身上大氅换了外衣,为她盖上。 姑苏亦水在他怀里微有不适,但却动弹不得,他身上带着富丽雍华的香气让她有些晕晕沉沉,听他喊她名字之时竟又有些恍惚,想起了灭门之晚,义父最后一次唤她名字。 “好,叶宸枫。”她从善如流的应下,抬眼望了望窗外天色,也不曾问他从何而来的大氅,只道:“解开我的穴道,我不走。” 叶宸枫眸光一敛,伸手抬她下颌对视,笑眸含情却冷锋暗藏,温度比雀跃的火星更灼热,有意无意撩拨道:“现在不走,便是我的了,以后更走不掉了,你愿意?” 姑苏亦水漫不经心一笑,清冷中合着妖魅,抬眼顾盼尽是风情,“你不是要和我纠缠不清,我说了奉陪到底。” 她竟然在诱惑他,叶宸枫想,她或者也是喜欢男人,又或者只是喜欢他,他想着就不自觉勾起唇角,手下一动解了她的穴道,指尖抚过她的惑人笑唇,叹道:“你可不能总是这样笑,换了别人可没我这般定力,会把持不住的。” 姑苏亦水敛眸,动了手腕,匕首触肤冰凉,三分笑意,三分阴寒,她虽杀不了他,但他也奈何不了她。 “旁人不行,你不一样,你我可是要纠缠不清的。”她指尖自他胸膛划过,攀上他的肩膀,于他耳边细语,眼风一缕,天地黯然失色。 有道不明的情愫自心底生根发芽,叶宸枫明知有虚却依旧不愿深思,承了她的重量,一笑间春风化雨,“不管真假,你说了我就当真去听。” 姑苏亦水阖眸便任他抱着睡去,梦里雾霭云巅,白衣似雪,那人容颜却总模糊不清,似是义父,再回眸竟是一张并不熟悉的容颜,温润如玉,清贵似竹,抿唇一挑间明月出天山,瑶光盛春华…… 姑苏亦水一丝愠怒,倏而惊醒,却见梦中容颜就在眼前,新袍似雪,不染纤尘,白龙鱼服,墨簪玉冠,笑意也是三分清冷,三分温和,端的优雅清贵,实则决绝无情。 姑苏亦水目光一转,发现已不在荒庙,而在马车之上,也不多问,只道:“天色可亮了?” 叶宸枫凑近为她手臂换药,唇畔含笑,眼底却清冷,“刚亮,一群人不要命闯进庙中,太吵闹就下了山。” 他伸手摸出一道玄色弯月符,打量她神情,“这是冥宫令符,亦水莫不是与其有过节?” 姑苏亦水心下一寒,面上却不动声色:“并无过节。” “哦?”叶宸枫抿唇一抹,冷笑,“那就怪了,他们怕是追你而来。” “不过你不必担心,昨晚来的人,都死在了庙里,有我在,他们必不能近你身侧。”他宽慰般拍了拍她的肩,伸手替她理了碎发,笑容温软。 姑苏亦水第一次领教了眼前人的手段,他杀了她的人,她却不能反抗,他在威胁她,让她不要想着逃跑,他如一座高山,替她拦了追杀也隔绝了她与外间来往。 “陛下如此相待,这份恩情姑苏亦水记下了,当真无以为报?”她慵然一笑,侧倚软枕,收回手。 叶宸枫被喊破身份也不讶异,只握了她手腕,不允她收回,却依旧瞧她温软,“抚国新帝继位,不日颁下诏书,夜王叛国,逃至越河,落水失踪。亦水,朕小瞧了你,还是小瞧了隐凰城,姑苏上清的嫡子,如何成了抚国的夜王殿下?” 姑苏亦水不想他竟仅凭着零散线索,将她身份猜的透彻,蹙眉望他片刻,忽而一笑,“陛下这般厉害,想必昨日崖上也必是胸有成竹,倒是我坏了陛下大事,救了不该救的,那不知陛下又为何要为我费心杀人呢?” 叶宸枫目光落在她蹙起的眉心,幽幽一叹,“亦水,你让我舍不得。我舍不得杀你,也舍不得放你,只能困你在身边,我对你之心,不信你不知。” 姑苏亦水冷笑,“陛下之心何也?难不成喜欢男人,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叶宸枫迎她目光,笑意不改,神色不动,“自然不是,朕只是恰好看上你,无关男女。” 姑苏亦水拂衣甩开他的手,面色霜寒,先前虚与委蛇之心全无,“我看不上你。” 叶宸枫目光如炬,凝在她脸上,第一次失了笑意,他凑近一手扣在她肩头,呼吸可闻,“当真?” 他目光中星火闪烁,似有燎原之势,不再掩饰占有欲,双唇微抿,雷霆电火,风云际会。 姑苏亦水感受到有心无力的困顿,他从一开始便让她觉得危险,觉得深不可测,他与她咫尺之距,呼吸相交,她却觉得压迫,避无可避。 “我若当真,陛下可杀我?”她不紧不慢问道。 叶宸枫一手搂过,描她眉眼,动作轻柔,“自然不会,你若当真不听话,我便只能赶尽杀绝,废了你的内功,杀了靠近你的人,将你日日放在眼下看管,直到你听话为止。” 第十五章 非死不可 一路前行,白日马车,晚上客栈,姑苏亦水估算了守卫量,放弃了私逃的打算。 这些日子里毒蛊倒也未发作,只是总有抑制不住的那天,叶宸枫将她看的严实,就算冥宫之人追的上来也没机会送药进来,以她现在功力,绝对不是叶宸枫的对手,但若随他入了承国帝都阳城,再想离开才是难如登天。 她灯下沉思,绸缎般墨发垂落榻上下几,依旧是红衣宽袍,袖襟明暗绣着双生并蒂莲,鲜活明艳,衣服是叶宸枫着人送来的,自从当日一番对话之后,她便不再表现抗拒之意,当真听话的任由他摆布,只不过任他如何拨撩,一律视若无睹罢了。 门外几声脚步接近,姑苏亦水不想也知是谁,转身假寐,一个眼神都欠奉。 叶宸枫一进门便见她转身背对,不由得眸光温软,笑意氤氲,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他眼里都是诱惑。 “不要睡在灯下,伤眼。”他上前掰过她的身影,俯身替她别起鬓发,动作熟稔自然。 姑苏亦水懒懒睁眼,不悦睨他,心底簌簌痒痒,一阵焦躁不安,“叶宸枫,你想怎样?” 叶宸枫“嘘”了一声,低低沉沉在她耳边愉悦一笑,伸手抵在她唇上,“我累了,咱们睡觉。” 姑苏亦水第一次对人产生挫败不安的感觉,他根本不像是皇帝,简直就是个无赖,只听他想听的,做他想做的,自说自话,逼着她接受他的设定,若非受制于人,她绝不能忍受这般被动挨打。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只有你我,没有咱们。”姑苏亦水油盐不进,退后与他保持距离。 叶宸枫目光浅浅戏谑,勾唇一笑,如含芬芳,浅浅绯色一抹,“你我皆是男子,难不成还怕我做些什么?再不然,你或是怕自已定力不足,忍不住对我做些什么?” 他修眉一挑,颜色如画,随意一笑却有无限风情,落月横江,半边波光潋滟,半边深粹如墨,不负容华。 珠玉其外,败絮其中,姑苏亦水暗道,斯文败类,伸手拽将他带到榻上,叶宸枫也不反抗,笑容和煦的等她定力不足,做些什么。 却见姑苏亦水将他腰带一抽…… 她难道真的想做些什么?叶宸枫有些踌躇,到底该不该反抗…… 姑苏亦水伸手挑了他下巴,眸光一凝,毫无诚意的赞道:“陛下真美,绑起来,更美。” 她手法干净利落将他绑了,扔在榻上,如他一般伸手抵在他唇上,勾唇魅惑,低沉“嘘”了一声,“为了防止我定力不足,陛下就绑着睡在这儿吧,我去睡床。” 叶宸枫眨了眨眼,目送她离去,想到她雪白手指抵在他唇上,有些回味,又有些后悔没咬上一口。 他想着翻了个身,绑的死死的腰带就那样松松垮垮的落在他手中,他侧身支头,唇畔一缕笑意浅浅放纵,幽幽一叹,有些失眠。 她夸他好看,夸他美,真叫人头疼啊,怎么样才能绑住她的心呢?她连他的腰带都解了,是不是该负责到底呢? 静夜无声,越河之岸,有人负手而立,锦衣工整,笑容冰冷,身后一排黑衣人恭敬俯身。 “大哥,可是又让五哥跑掉了。”姑苏含烟飞身而下,雪纱蒙面,娇俏一笑。 姑苏东昊面无表情看向她,不屑一笑,“若非六妹助他,他岂能轻易出得了抚国皇宫。” 姑苏含烟水眸流转,嫣然一笑,上前牵了他的衣袖,道:“好哥哥,不要生气,小妹只是一时心痒,忍不住想与她较量一番,父亲常夸五哥武学天赋极高,小妹不信大哥没有与她一战的想法。” 姑苏东昊眯眼,一抹冷光,“我自然也想打败她,但比起让她输,我更想让她死。” 姑苏含烟抿唇一笑,“大哥想让她死,父亲可是不会允许的,我离开隐凰城之时听到父亲交代了人,必要之时护住五哥性命,大哥这可是在违逆父亲呢。” 姑苏东昊闻言目光更冷,父亲如此维护她,将他这嫡长子置于何地,他狠狠拂袖,“她非死不可!” 姑苏含烟巧笑倩兮,美目流盼,“小妹坏了大哥计划,不如再还大哥一次机会如何,我帮大哥找到五哥,大哥杀她之后将那柄湛血剑予我可好?” 姑苏东昊目光如炬,一抹诡谲笑意,“如此便有劳六妹。” 姑苏含烟盈盈一笑,软烟罗裙一摆,转眼消失。 天光破晓,旭日东升,冬日里的天地却依旧是寂静的,悄无声息。 客栈外梅香盈窗,姑苏亦水侧身,推了推被子竟没推动,她不由蹙眉,缓缓睁眼,果然看到一角白色衣袖。 “唔。”叶宸枫伸手搂了她,惺忪未醒般拖了长长尾音,诱哄道:“现在还早,再睡会儿。” 姑苏亦水只觉耳边细碎呼吸,簌簌痒痒,心烦意乱竟觉灼热,不由得侧头躲了躲。 叶宸枫笑眼看她耳垂红粉,竟如三月桃花般粉白可爱,教人越发忍不住拨撩。 “亦水,你睡了我,可不能不负责,昨晚我的衣服都被你扯坏了。”他步步紧逼,越发贴近。 姑苏亦水蓦然回头,眸中寒意凌冽,一抹冷光,小巧匕首架在他玉色颈间,“叶宸枫,你在逼我杀了你,我不想与你为敌,却也不惧!” 叶宸枫仿若未察险境,指尖掠过匕首,握住她的手,从容不迫,笑意温存,他道:“亦水,你动心了。你在害怕,你怕控制不住自己,你怕接近我,你怕我——为什么?” 姑苏亦水少见的一丝慌乱,她早该杀了他,他知道的太多,甚至识破了她的身份,他是不可控的,是危险的,心机城府太深,若要斗智斗勇,她不是他的对手,但想杀他,对她而言却仍有三分机会,可她却迟迟未下杀手,因为什么,他知道,她自己也知道,她的心乱了,若非他的步步紧逼,迫她出手,她可能如今还看不清楚自己的心…… “叶宸枫,你想要什么呢?我给不了你的,无论你想要什么。” 她眉心深蹙,一抹懊恼,身心倦怠,缓缓收回匕首。 他有些心疼的看她,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朕从不许诺,但是亦水,只要你想要的,朕都给你,只要能换你的心。” 姑苏亦水怔怔望他,忽而一笑,自嘲:“可是我的心不是我的,我本无心,又怎么换给你呢?” 心口一阵绞痛,血腥上吼,她俯身一口鲜血喷出,噬心之痛,疼的她泪花盈眶,眼前一阵模糊。 “亦水!” 叶宸枫目光一紧,扶了她,掠过那紫红血迹,心底一寒,杀意凌冽。 谁对她下了毒? 第十六章 原来是她 叶宸枫伸手探她脉息,指尖一颤,却僵住,眉心一动,有些颤抖,再次细细探过,他忽的立起,衣袖一拂,刺啦一声勾住卷帐小钩,刮成两半。 是女子,她是女子…… 他怔然良久,出了房门静立,一言不发,缄默如金。 “陛下?”竞衣翻了出来,疑惑不解。 叶宸枫恍若未闻,良久忽的笑出声来,觉得有些荒唐,有些难懂,他目光晦明变幻,难测其心,“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夜王失踪数十年,归抚国不到一年,就握了摄政之权,逼得苏霖联合漠国里应外合各取所需,朕不信她不知苏霖设局,可她偏偏成全了苏霖,她不要抚国皇位,不顾生身之父昆帝的死活,只握了十万兵权,她想做什么?为什么公主成了皇子?她为何失踪了十五年?她为什么会中毒?她为什么说自己是隐凰城,姑苏亦水?她的秘密太多,这一切……朕不敢想,不愿想。” 竞衣听在耳中,疑在心间,“陛下,她到底是夜王还是姑苏亦水?” 叶宸枫缓缓阖眸,稳定了心神,缓缓一笑,“不重要了,她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女子,朕更不能放她离开了?” “女子!”竞衣张口结舌,愣在当场,“夜王啊?焚城退敌,弑父叛君,搅得抚国大乱,吸引天下目光之人,竟然是个女子?” 叶宸枫付之一笑,吩咐道:“派人调宿衣回来给她解毒。” “陛下,您当真动了心?”竞衣俯首,目光踌躇。 “怎么?竞衣也要学那些大臣以死相谏,名流千古。”叶宸枫目光一沉,笑容雍华清冷。 “属下不敢。”竞衣俯身更低,却依旧劝道:“陛下筹谋多年,欲成的是一统天下的千秋大业,如今好不容易忍了八年,扳倒了云鸾殿那女人,岂能再因另一个女人乱了心思?何况她并不是普通人,她是夜王啊,是隐凰城姑苏上清的人啊,陛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但她太危险,万望主上三思。” 叶宸枫伸手掠过檐上冰凌,晶莹剔透,越是握得紧越是融化得快,他的目光像一方深渊,深粹浓烈,如青黑苍穹覆压风雪。 “她的命,就在朕的手中,朕随时可以了结她,但她吐血昏倒的那刻,朕只想护住她,杀了对她下毒的人。八年前朕没能力护住母后,没能力护住叶家天下,若现在朕还不能护住她,那这八年岂不可笑?” “你说的,朕听进去了,但朕的话,你们也要记在心上,朕自有办法让她乖乖听话,任何人不得私下动作,包括她的身份,不可外泄。” 竞衣不再劝说,沉默退下。 叶宸枫隐约察觉周身气息似有不对,他掠过身后房门,目光一冷,拂袖而入,竟有人在他眼下潜伏进来。 内室窗户一动,叶宸枫目光瞥向床侧已经坐起的姑苏亦水。 “人呢?”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睨了窗外一眼,“你不是看到了,他知道打不过你,跑了。” 叶宸枫关了窗户,回身坐在床边,目光扫过她仍有苍白的脸色,道:“我探了你的脉息,不巧又发现了你的秘密,看来你我注定纠缠不清。” 姑苏亦水“哦”了一声,神情从容,“反正陛下都知道那么多了,不差这一星半点。” 叶宸枫有些无趣的挑了眉,叹道:“亦水,我不想做你的陛下,我说了我有名字,但你除了生气时从来不喊。” 姑苏亦水与他对视,缓缓一笑,“叶宸枫,累了,不与你多费口舌,我要杀姑苏上清,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你若不放我,就是要我死,要么放了我,要么杀了我。” 叶宸枫笑了,思索片刻,“我帮你杀了他,你不走行吗?” 姑苏亦水冷笑如霜,一双眼眸波光潋滟却杀意凌冽,如夜间鬼魅,仇怨炽烈,“他只能死在我手上,别人谁都不行。” 叶宸枫伸手抚过她的眉眼,摇头一叹,“为什么这么偏执呢?亦水,别被仇恨控制,我想给你的,只有喜乐,别的都不行。” “我若放你离开,你可还会回来?”他动摇,第一次对一人心软,甚至是改变决定。 姑苏亦水怔然凝视他,他的退让,她知道,但正因如此,她并不想骗他,她开口,声音微颤,甚至有些喑哑,“叶宸枫,我不想骗你,没有仇恨,就没有姑苏亦水。我不知道结果是他死还是我死,若我死了,凡尘过往倒也一了百了,但若他死,我也无继续活着的理由了,人皆惧死,我也惧,但活着比死更难,我若了无牵挂,便不会回来,也不会再留在世上。” 叶宸枫恼怒,脱口而出竟问道:“那我呢?让我活着去给你收尸吗!” 他觉得她贯会往他心口扎刀,她总有办法逼得他气急败坏,其实他与她不过相处数日,其实他与她仅仅萍水相逢,其实他并没有非她不可的理由,但偏偏她为他拔了剑,但偏偏她入了他的眼,留了了他的心,能怎么办? 他拿她无可奈何,一阵力不从心之感油然而生,他沉默望她良久,无言转身而去。 姑苏亦水目送他身影消失,紧握的手缓缓张开,一只玉色瓶子,其中液体鲜艳,这是刚刚宁弦送来的。 宁弦于外是冥宫护法,但实为姑苏上清安插的棋子,这抑制药物便是由他送来。 姑苏亦水打开瓶塞,目光短暂停留在鲜红液体上,仰头一饮而尽。 炽热辛辣的感觉,烧的她额头冒汗,这蛊毒,根本没有解药,她体内养着的是蛊王,需要以成千上万种毒药喂养,她数年来不知服了多少种毒药,根本无药可医,如今不过是一种毒药牵制另一种,暂时延缓毒发罢了,最多不过维持数年性命,但这些事,她并不想告诉叶宸枫,她与他不过是一时之情,何必徒增烦恼。 静寂里,她目光掠向被关的窗口,谋算已定,刚刚宁弦带了消息,说姑苏东昊与姑苏含烟已经追了,这本应是坏消息,但此时对她来说却是天助东风,她只需要稍稍一些手段,让叶宸枫与他们对打起来,便能轻松脱困,只要一天的时间,她的功力恢复,便不惧任何人阻拦。 第十七章 刺心之剑 寒流北往,暗巷枯树上姑苏含烟有些瑟瑟的拢了拢衣襟,眸中一抹笑意闪烁。 “终于找到你了,我的五哥哥。”她观察了客栈附近守卫,低了低身子暗记四面人数。 二楼轩窗,姑苏亦水一抹冷笑,纸笔在手,落笔龙蛇飞舞,手下接机指风一弹,目不斜视,纸上寥寥几字,风骨料峭,力透纸背。 窗外一阵躁动,隐卫循着声响寻去,只见寥寥一抹碧纱罗裙,随风飘飞无影。 竞衣眉头一皱,吩咐戒备,转眼消失。 窗内笔顿墨歇,紫铜笔管衬着雪白指尖,万紫千红风光迤逦。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纸上墨痕深浅,她笑容明灭,心底枯灰般漆寂,不过是狠不狠的下心而已,她早已如破空的箭,将自己射出,一往无回,谁也不能拦她。 这一日,不曾动身,或是因为有敌来饶,按兵不动欲以逸待劳。 叶宸枫房间只隔她一道楼梯之距,一左一右,他本生着她的气,想到她的话就心烦意乱,但有外敌来犯又忍不住挂心她的安危。 心烦意乱间连坐也不安稳,让他颇有些气恼,他自诩算无遗漏,谋无不成,却唯独对她力不从心。 天色暮晚,竞衣进来送了晚膳,又道周围并无异动,怕是敌人要等天黑。 叶宸枫心不在焉草草用了两口,摆手吩咐将姑苏亦水房间看严实,一人踱步案前,若有所想。 他两笔写下一封信,信鸽北往京都,催促宿衣尽早赶来,她余毒不除他总是不安心,虽知她非轻易送命之人,却终究心有牵绊。 冬夜难熬,天色一晚街巷便安静下来,客栈虽有灯火未熄却也早早落锁,一片安静。 外间铁桶防卫,风声鹤唳,姑苏亦水却依旧懒散如常,熄了灯火,和衣而眠。 明月照罗床,她养精蓄锐极有耐心的等着千钧一发的时机,受制于人又如何,她要走,无人能留。 静夜寒风更夫敲过三声,一片片阴翳黑影蝙蝠般飞檐贴壁而行,占据高地,居高临下三支火箭划破黑夜。 “走水了!” “快逃快逃!” 一声声惨呼此起彼伏,争先恐后奔了出去,只是还未碰到门板便被利落抹喉。 刀光如漫天落叶,所行之处,血溅如花,姑苏东昊临于众人之后,负手高冠束发,面无表情,眼中却有冥冥之火。 片刻间已是地狱修罗之地,闲人皆为刀下鬼,唯余双方人马打的火热。 叶宸枫以逸待劳,显然控制着局面,占据先机,但姑苏东昊却不畏牺牲,手下杀手个个抱着必死之心,只求撕开一条血路,擒贼擒王。 楼下杀声震天,楼上姑苏亦水依旧躺的惬意,体内零星真气聚拢,渐入佳境,每服用毒物一次,她的内力皆会借此机会更上一层,如今虽不能与两边人硬碰,却有了还手之力,想要摆脱他们跑路还是不成问题。 她估算下边打的差不多了,起身簪发出门,夜风里人如玉树,举止之间侧帽风流。 “公子不可出门。”一侧竞衣俯身一礼,态度恭敬有距。 姑苏亦水顾自而前,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手腕一转,轻轻巧巧抽了他腰间佩剑。 竞衣心下一惊。 “莫急。”姑苏亦水睨他一眼,从容一笑,“我不会下去打架,你家陛下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竞衣犹疑片刻,伸手指了路,随他身后,不离三步之距。 姑苏亦水任他跟着,目光掠过烧了半边的客栈,显然剩下这半边是叶宸枫命人保下的,他难道是为了不打扰自己睡觉? 这种想法一闪而逝,她下一刻却觉得荒唐,蹙眉一拂袖,脚步优雅而坚定的推门而入。 “谁?”叶宸枫窗前回头,目光定在出现之人身上,一身杀伐去的干净,只剩人如明月,似雪无暇。 姑苏亦水随手将刚刚夺来的剑扔在案前,上前落步他身侧,浅笑无痕,“我来看看谁要取我性命。” 叶宸枫伸手指向一角山石之上,笑问:“可认识?” 姑苏亦水顺他指的方向看去,回眸一笑,潋滟清冷,“认识,我的大哥,隐凰城嫡长子。” 叶宸枫付之一笑,握住她的手,拉她上前,睥睨俯视,“只要你想,我今天就让他了结在此。” 姑苏亦水回望他入眸,摇头一叹,伸手环在他腰间,勾唇低语,“叶宸枫,留下他的命,你也会元气大伤,你我相识数日,何至于此?” 他对她的主动讶异,却不动声色隐了喜悦之色,只宠溺笑眼望她,反手将她搂的更紧,“我愿意宠着你,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摘给你,只要你不离开,要怎样我都依你。” 姑苏亦水眸中一抹光芒闪烁,微抬下颌,一线殷红唇色,她攥紧他的衣服,重重一推,推他倒向桌案,笔墨撒了一地。 她挑眸,不待他反应,俯身凑近,吻了上去,天光似乎一亮,情潮浪涌,地覆天翻,进退之间不知是谁点燃了谁,谁吞噬了谁,乱红迷影,不知明月照西楼,却见霓虹缠翠枝。 叶宸枫心神恍惚,伸手抚过那乱人定力的眼角,幽幽一叹,反身压下她,不知餮足的重重吻下,耳鬓厮磨,辗转缠绵。 姑苏亦水心神一松一驰,千般滋味难以言表,心头一阵刺痛,却行动比思想快,摸到案上剑柄,利落干净,狠狠一刺。 叶宸枫一声忍痛低吟,仍未松口。 他的血染透了她的红衣,她一口一阵空落落的疼,怅然若失,有水光自眼底氤氲又消失。 她却一笑,一掌击开他,沾了一手鲜血。 她也不擦拭,俯视地上的他,修长指尖挑起他的下巴,染了他脸上也是血迹斑斑。 她的眸中依旧潋滟含情,依旧笑意三分,几番开口,却仍有尾音颤抖。 “恨我,叶宸枫。恨我吧……” “现在你知道了吗?哪怕你再好……我也不会动心,不会的!你知道吗?我不需要了……我早就不需要别人的爱,不需要心,不需要光和热!因为我就是黑是暗是罪是恶!你若能活着,下次再见一定不要留情,杀了我……” 她居高临下收手,他另一只手握她却越发紧,一分不肯松。 他神识似混沌,却仍旧执着握住眼前一缕轻烟,不敢松手,用尽最后力气去攥紧。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伸手,将他手指一个个掰开,他却又拉住了她的衣角。 她不知为何,只觉心口绞痛一阵虚汗,她似更生恼意,拂袖一脚踢开他的手,提了染血长剑,步步皆如刀刃,毕生未有之艰难。 她门前回眸,却见他似已清醒,又似回光返照,蹙眉凝眸。 他竟笑了,血泊之中,面色苍白,似欲开口。 她却脚步虚浮,逃也似的推门而去。 第十八章 归去何处 门外竞衣飞身而来,目光掠过她剑上血迹,大惊失色,一掌拍下。 姑苏亦水却未曾避让,承了一掌,拂袖扫他入室,红衣似血,一横剑,二楼越下直指山石上的姑苏东昊。 剑如长虹,罡风过处,石破天惊。 姑苏东昊却在石灰中畅意一笑,圆月刀缓缓一拔,冷眼无温。 “五弟果然在,怎么连湛血剑都丢了,一把废铜烂铁就想全身而退吗?” 姑苏亦水罕见的不曾反驳,神情恍惚,破绽百出。 姑苏东昊蔑视一眼,刀光无情,直取她首级。 电光火石间,姑苏亦水蓦然一眼,天降雷霆,衣袖乱舞如魔魅。 “都怪你。”她第一次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神情冰冷。 “大哥想是安生太久,忘记了血是什么颜色,我来教你。” 她挥剑击开他的刀,她的剑却已断成两节,她却毫不顾忌,半截断刃招式更加果决,近身缠战。 杀性一起,她甚至舍了兵器,拳风霍霍,锁喉袭腋打的刁钻。 姑苏东昊被他激的一怒,刀光雪亮一晃,亦舍了兵器,刚烈一掌直拍天灵。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与他掌风一对,肩膀伤口又裂开,染透衣袖,她却恍若不知,袖中匕首一滑入手,趁机逼近反手一刺。 姑苏东昊面色一白,踉跄退后,她却步步紧逼不容他走,挥袖击飞一旁黑衣人,一脚踢他跪地,脚尖压在他的肩膀上,逼他俯身。 “大哥,我不杀你,因为这还不够,对你来说最大的屈辱是失去骄傲与尊严,我就是要压制你,让你痛,让你恨,让你不得解脱。” 天上月冷无声,一道紫衣月下飞前,身后冥宫鹤部十六人跟随而落。 宁弦目光掠过姑苏东昊,避让一步,面向姑苏亦水俯身行礼。 “公子且去,属下善后。”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起身,勾唇淡漠,“不必了,本座今晚不想杀人。” 宁弦应“是”。 一行人身影入夜,滴水进海转身不见。 楼下黑衣杀手扶了姑苏东昊亦迅速离开,转眼便清冷下来。 楼上竞衣慌不择路撞入内室,看到血泊中的叶宸枫大惊失色。 “陛下!” 他急忙扶他坐起,止血上药。 叶宸枫闭眼,蹙眉恍惚,他仿佛记得回头那一眼似有动摇,记得她说的话,记得她指尖上的温度。 “陛下下令,属下带人杀了她!” 竞衣咬牙跪地,他跟随陛下十年,从不曾见陛下对谁一再退让宽容,唯有她一个,她不但毫不领情竟然还敢背后捅刀,不杀她,着实难泄心头之恨。 叶宸枫摆手,缓缓站起,打开桌案之下暗匣,一柄通体银白长剑,剑鞘鸾首蛟身异兽暗纹,剑柄四指宽的红碧石,垂下三寸银色流苏,一把极美的剑,他的目光一扫而过,冷笑无声。 “不必,她既然想让朕亲手取她性命,便无需你们动手。” 竞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陛下显然还是手下留情,若不趁此追击,等回了京都,天高海阔再杀人又谈何容易。 “陛下,儿女情长难成大事!” 叶宸枫冷眼一扫,勾唇冰冷,“朕自有计较,无需多言。竞衣,你逾越了!” 竞衣握拳跪地,“属下领罚。” 叶宸枫倚了软榻,眼眸半阖,“宿衣不日便至,你回去吧。” 竞衣心中一慌,一头磕下,眼含热忱,“属下知罪,但陛下重伤在身,属下此刻如何能离开?” 叶宸枫不再言语,竞衣知他当真生怒,咬牙不再多言,躬身不舍离去。 冷月照人覆霜,他颜如玉,发似墨,幽昙一现,倾城绝色,字字清晰,“姑苏亦水,上天无路,地狱无门,归去何处?” 第十九章 冥宫护法 禹州大相岭,三山六峰间连绵不绝塔型宫殿,碑石成林,一块玄色石匾,上书冥宫。 姑苏亦水飞身而入,中心碧顶大殿,殿内重纱之后麒麟宝椅,她落座蹙眉,微有倦怠。 “公子可要看近日各国谍报?”宁弦恭敬一礼,眼眸低敛。 姑苏亦水一声“嗤”笑,“有左护法在, 这些事何须本座费心。” 宁弦不惊不惧,侧颜灯下如雕,棱角分明,紫衣一拂,跪下,“公子是冥宫主人,宁弦不过是公子手下兵将,一切唯公子之命是从。” 姑苏亦水抿唇,嘲讽一笑,拂了拂袖,“回去告诉父亲,药已经用过。” 她拔出匕首掌心一划,紫红色鲜血滴落,不多时便接满一只玉瓶。 她指风一送,瓶子便落在他的眼前,重纱掩落,人影模糊。 她的声音似隔了海天传出,“吩咐下去,本座闭关修炼,任何人不许来扰。” 宁弦领命,转身出殿。 暖炉轻烟,一道绛紫身影,如瀑长发雪带束起,松松垮垮却自有风华。 他信步而来,止于姑苏亦水身前,眨了眨幽异的双瞳,如鬼火般忽明忽暗,明如黑钻,暗如墨玉,撇了撇唇,慢吞吞的坐在了地上。 “阿幻,不要一声不响的过来。”姑苏亦水有些头疼的看着他,无奈叹道。 销幻眼眸一转,墨色如碧,竟是异色瞳孔,他再次眨了眨眼,不解。 “算了,你随意吧。”姑苏亦水摇头,知道他心智有缺,懒得和他计较。 销幻一脸呆木,指了指她的衣袖,“血,脏。” 姑苏亦水取了白布伤药,随意包扎,有些浑浑噩噩之感,她动心了……大概是吧,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刺那一剑,断了他的念想,也断了自己的。 “阿幻,我要闭关了,你这右护法可别乱跑,守好门。” 销幻茫然的点点头,起身站到门口,一动不动。 姑苏亦水哭笑不得看他背影,无奈摇头,“你要这样守我三年啊?” 承国安平六年,帝微服禹州,李安王据禹州六城屯兵集粮,生有异心,设青城为局,买通刺客欲谋权篡位,天佑帝子,未遂。 帝都阳城,年末将至,人间披红,楹联成对,祈上天赐福人间,乱世之中,不求富贵,但愿安稳。 皇城欢欣向荣,禁宫之内却寥落冷清,陛下禹州归来身受重伤,御医汤药闭门紫宸殿,只见奏折进出,不见陛下身影。 云鸾殿中太后元气大伤亦是不见外人,偌大一个皇宫竟无主人掌管,这个年节来的安静又波折。 十二月初,紫宸殿一道圣旨,国师出山,暂领朝政。 国师乃玄门中人,身怀异术,通天地之变幻之奥,姓凤名兮疑,曾为太后解梦,深受赞誉,但其人喜怒莫测,脾性奇怪,年岁未过二十却已是万人敬仰,又传国师非肉胎凡人,不近女色,高人向来莫测,只又添神谲一笔。 而彼时抚国却沸沸扬扬,夜王失踪,当初自京畿大营派出的十万人马以云筝为首,占据边关北地拒不归京,不认皇帝圣旨,只认帅印。 苏霖雷霆大怒却也无可奈何,抚国外患刚平,再经不得折腾,何况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朝堂上晋国公一派独大,他初登帝位根基未稳,也只能听之任之。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渡口柳绵吹又少,冰湖玉轮落又升,冬去春回,年复一年。 第二十章 物换星移 天下九国,承、抚、漠、华、洛、奚、平、穆、离,三百年前天隋王朝诸侯大乱,分崩离析,江山九分,自此乱世三百年,征战不断,近十年来才逐渐安稳,但这并不是结束,只是大战的开始,诸国各自休养生息,再起烽火便是成王败寇。 三年转眼,物换星移,往事逝水不可追忆。 承国乃九国之首,自安平六年来倒也安静,这三年,元帝叶宸枫平禹州之乱,身负重伤,国师摄政,太后退守云鸾殿一心清修向佛。 而抚国虽处南方富饶风流却国事不稳。 靖元元年夜王失踪,北地割据,大将军云筝兵权独大。 靖元二年泠后有孕,诞下太子,晋国公残杀异己,党派成群,把持朝政。 靖元三年,寅帝苏霖突染急病,难理国政,泠后垂帘听政,豢养面首,后宫一片乌烟瘴气,阴云蔽日。 漠国先太子死于抚国夜王之手,历城一战损兵折将,再难生波浪,老皇自当年一战后退避后宫,无心朝政,又立二皇子寒歌陌为太子,放权予其专断。 华、洛、奚,三国向来避战韬光养晦,各有谋算,不愿为出头之人,引众矢之的。 而余下平、穆、离三国,不过乃隐凰城手下傀偶,身不由己,而隐凰城姑苏一氏避世不出,向来神秘,这任城主姑苏上清鲜少现于人前,却将膝下子女六人全数放逐九国,任其自相残杀。 大相岭三山六峰之间青黑宫殿巍峨,冥宫之中人人噤声屏息,行事小心翼翼。 灰黑色的天空雷电交响,一切笼罩在诡异肃杀中,风中矗立着一座黑红交错的宫殿,任雷电轰响却安寂如死域。 朱红色的三道宫门大敞着,地上猩红的液体源源不断的随雨水流出,顺着一路猩红向前,便望见黑线被风吹的漫天乱舞,偶尔可见上面沾有肉糜。 随风漫天乱舞的发丝,地上流淌的血水便是人体所化。 宫室中央建有高坛,一张金镶玉砌的龙凤交翔椅,椅上一人衣袍散系,大红色的衣摆描金梅暗纹,黑如漆墨乌发放肆飞扬。 今日乃她出关之日,三年不问冥宫三部之事,不想竟有人手眼通天,将棋子都安插但她眼皮底下了。 她半斜躺在金玉椅上,漠然无视了满地血红,漫天发雨,逗弄着指尖一只烟蓝灵碟。 “公子英明!私结党众,狼子野心之人不可饶恕。” 宁弦垂眸,拱手进言,如此阿谀奉承的话从他口中说出竟当真有了几分可信度。 另一边销幻绛紫衣襟飘飞,目光明灭,木着一张脸一言不发,诸人皆知右护法心智有缺,虽长得好看些,武功高强,却不管一点教务。 姑苏亦水玉指轻托冰蝶至胸前,恍若未闻,眸光滟滟一点冷寂似有还无。 “冥宫里可以有三位长老,也可以一个不留。” 她指尖冰蝶刹那成云烟,拂袖而起,轻笑一声,杀气弥漫,冷言:“荣华富贵,本座给才是你的,若还有非分之想,这就是下场。” “谨遵主令!” 一片山呼海啸,久荡不绝。 宫殿前八十八盏琉璃灯光影摇晃,照的阶前一片澄明,恍如天上人间。 姑苏亦水转身入内,红袍如血,衣袖上金线锦绣,华艳万丈。 风雨下,晶莹不沾,纤尘不染。 第二十一章 漠国太子 殿外帘雨潺潺,水雾蒙蒙,雨丝如线,细密如针。 大殿内一片沉默,姑苏亦水孑然一身独坐庄严华贵的椅子上,薄胚青瓷杯,手中轻转。 倏而风声一乱,一人轻功直入,一袭暗色衣襟,气质幽深沉稳,一双沉寂的瞳如天边一抹青穹色,鼻梁高挺,双唇削薄。 姑苏亦水手中酒水浅饮半口,缓缓抬眸。 “左护法有事禀报?” 姑苏亦水眸中一点冷光幽深,一抹笑意森凉。 “城主命属下传令五公子,调查漠国太子寒歌陌。”宁弦俯身一礼,低的恭敬。 “原来是父亲有事吩咐?”姑苏亦水一笑淡然回应,指间青瓷杯轻磕桌案,一声声散漫似乎在昭显主人的心不在焉。 殿内片刻沉寂,外间风声越发显得清晰。 她默然不语,眸光似轻似重的睨了宁弦一眼,笑意冷淡。 宁弦静立恭候,不卑不亢,面上依旧自若。 “左护法辛苦了!” 她举杯一饮,玉指青瓷衬上殷红唇色惊人的魅艳不可方物。 “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宁弦垂眸,他是隐凰城之人,他的主人只有一个,只能是城主,所以他从不与众人一样尊她主人,只称公子。 “本座知道父亲的意思了。”姑苏亦水漠然置之,只单手支枕于榻侧,眸光半阖,仿若沉醉。 “听说漠国太子不近女色,不知是不是有难言之隐?左护法觉得,本座若去诱他,他可上钩?”她言间似醉非醉,浅魅低音引人面红耳赤。 宁弦只觉心跳空了一拍,耳根一红,呐呐言道:“公子出手必然手到擒来,属下告退。” 他急退两步,迅速出殿。 姑苏亦水望他仓皇而去的背影,凤眸潋滟却无情,勾唇一叹:“这样就被吓跑了?姑苏上清,你想用这枚棋子掣肘住我,只怕要失算啊。” 她随手捻起高架之上的一柄折扇,扇柄一合,一指天南,一段风流迤逦。 “漠国太子,还真是不安分啊,一个个的所图深远,只是不知此来承国有何谋算呢?” 一阵风吹开轩窗,幽幽琉璃灯飘摇明灭,细碎雨滴扑面,未近她周身便化成水雾,闭关三年,功力大成,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青城城内丝竹管弦之音不绝,街道商贩云集,闹市热闹繁华人流不断。 碧柳新裁,垂绦依依,翡翠色如碧镜的湖面上荡着数十艘画舫,和风细雨,美人卷珠帘,叮咚金玉相击声,荡漾了多少才子少年郎的心。 “王兄,欲哥哥被美人儿绊住脚了呢!”珠姬撤去挑帘玉指,薄纱一罩掩落倩姿,回眸浅笑对迎面榻上的男子轻启朱唇。 卧榻之上,一人静寂打坐,金石玉雕般巍然不动,金扣玄裳一丝不苟的平整无褶,袖襟银丝描蛟半隐半,俊美无俦的脸庞,薄薄刀弧般双唇,一对冷冽却罕见的桃花眼,眉宇之间不怒自威,带着皇室贵族的不可侵犯。 男子闻言未语,半晌目光似冰箭般掠向腰间,那里一双葱白纤细的手紧紧紧贴着,男子抬手握住那纤细的手指,微微用力一拉,身后白衣少年笑颜如花的孱弱入怀。 男子桃花眼微凝,眸光紧盯着怀中少年,若有所思,良久方才缓过神来,指尖一点少年浅色饱满的唇,少年盈盈含笑轻轻一咬,轻触即松,惹得人心似猫挠。 他冷笑也不拒绝,将少年更紧的搂入怀中,目光掠过珠姬如花笑靥。 “随他,孤不是有你在。” 第二十二章 花楼之夜 青城地界风流人物辈出,秦楼楚馆,倚楼红袖招,丝竹管弦绕梁不绝。 “黄莺呦,心肝宝贝,待会儿晚宴有贵客来,你若献舞博得头筹,何愁不能红遍青城?” 云帐里,黄莺抿唇一笑,玉手纤纤,点了口脂如含朱丹,“妈妈想的简单,这落一楼可非是寻常风月之地,入门便收千两银子,寻常人连一眼也难以奢望,在这里出头岂是那般容易,不说旁人,便是西苑的白鹤公子昨日不也被一个奴才抢了风头。” “莺姐儿放心,凭着这一张脸今晚的花魁也非你莫属。”金妈妈款款而去,风韵犹存的脸上满是志在必得。 黄莺娇滴滴嗔了一声,“那就多谢妈妈了。” “落一楼西白鹤东黄莺,霜雪春花各有风情。”一声酒嗝带笑,锦衣墨绿,跌跌撞撞迈进内室,躺在唯一一张软榻上。 “爷又来了,今晚莺儿献舞,爷可要来捧场啊。”黄莺见怪不怪的一个眼风,千娇百媚。 “嗯。”男子沉沉应了一声,朗声一笑,“昨儿二哥瞧上了白鹤公子身旁的一个奴才,今儿我一定拉二哥同去,说不得莺儿能入他眼。” 黄莺讶异一笑,“原来昨儿去了西苑没瞧上白鹤的贵人是爷的兄长啊。” 男子摇头,打了个哈欠,“那个白鹤不太懂事,二哥喜欢知情识趣的。” 黄莺踢了轻纱衣摆,一双玉足,翩然起舞,回眸一笑,“爷看莺儿可还知情识趣?” 男子眸中一抹戏谑,挑眉,“要近点才看得清。” 夜间,落一楼灯火阑珊,门外往来皆是锦衣华贵,街巷转角处,姑苏亦水折扇一合,难得白衣玉簪,一身清冷,飞蝶面具珠蓝。 “主人可有计划?”雀部首领敛眸,一张脸面无表情。 “阿雀,凭你们的本事混进去轻而易举,但本座行事何曾低调过,要闹就要闹得轰轰烈烈的。”她侧眸,一丝玩味,不拘一格男女通吃的漠国太子啊,有意思。 落一楼中美酒夜光杯,筹光交错,重重纱帐蒙了诸多姑娘的面容,今夜乃是角逐花魁之宴,群芳争艳,谁能获得最多看客赏金谁赢,而出手最阔绰的自然便能与美人儿春宵一度。 二楼隔间,珠姬怨怼的瞥了一眼墨绿锦衣的男子,不情不愿的跟着走,嗔道:“王兄,你看欲哥哥,哪有被逼着逛花楼的?” 寒歌陌抿唇如线,“孤可管不住他,他愿意逛就随他。” 寒欲泽也不惶恐,坦荡落座,一笑飒爽,“二哥性子清冷,这儿热闹,也沾沾人气。” 织锦空白屏风后,一道倩影,微微俯身,一名乐师远远落在其后,抚琴三两下起调。 舞宴已过半,气氛本已略显低迷,却见那袅娜身影聘婷舞动,宛如月宫之主顾影自叹,雾中窥花更加引人遐思,却见旋律一转,舞步又轻快起来,竟有战舞潇洒之风。 全场屏息欣赏,却听得一声尖锐之音,屏风后那乐师指尖一顿。 弦断了…… 弦断了,也不影响底下躁动的人心,一众人漫天叫赏。 “一万两!” “一万两也拿的出手,十万两!” “十一万两!” “……” “二十万!”寒欲泽随意拍了桌,抬也未抬眼,跳的怎么样他并没有看到,但黄莺是他要送给王兄的,别人可不能碰。 下边仍有人不死心,“三十万两。” “五十万!” 下边再无异议,众人只能望洋兴叹。 金妈妈笑容开花,“五十万两,看来今晚花魁非黄莺莫属了!” 话落,却听到屏风后又有琴音传来,漫不经心三两声,突兀而清晰。 “且慢。” 只见那乐师指尖乐声搁浅,打断道。 第二十三章 我比她美 一众人蹙眉,金妈妈脸色一僵,楼上寒欲泽戏谑一笑。 “有意思。”他挑了挑眉,目光掠过场下。 却见,那乐师缓缓起身,自屏风后走出,“你不能买她。” 乐师白衣与月光一色,一张面具遮了容貌,一抹唇色浅殷,如染红江面的夕阳,眸光似水,荡漾着一汪冽泉,有些瘦削却挺拔的身影,是苍劲老松不屈的风骨。 寒欲泽对上他坚定目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让人不想否定,忍不住相信他的话,他只想到一个词形容就是蛊惑人心。 “爷为何不能买她?”他按捺下怪异,有些不耐烦,有些烦躁,真是讨厌的一双眼。 姑苏亦水勾唇笑了笑,下边都是多年花丛老手,忍不住眼冒精光,绝色,绝对是个绝色美人儿。 她故作思索,却有些散漫,“她没我好看,还有……” 有这么夸自己的吗?连脸都还没露…… 寒欲泽无语凝噎,一侧寒歌陌挑眸,目光如刀打量而下。 又听一声轻笑,那被人忽略在屏风后的黄莺款步而出,身姿婀娜。 美人犹如画中仙,一身轻纱,束腰不盈一握,“这位哥哥或者比奴家美,但上边的爷喜欢的是女儿家呀!” 她轻抚鬓发,有些俏皮的眨眨眼。 姑苏亦水“哦”了一声,迎着头顶刀子般打量的目光抬头,笑意氤氲三分清冷,“那正好,我也不喜欢他,我要的,是他。” 寒歌陌目光依旧冰冷,唇角却饶有兴趣的勾起,身后珠姬脸色一白,却极好的掩藏。 “要我?”他起身,临栏而立,威严高华,众人竟不敢直视,只有少数人暗叹,这不是昨日退了白鹤公子,捧了一个奴才的那位贵人。 姑苏亦水就在众人目光中拾阶而上,意态从容,站到他面前。 “怎么?你也只喜欢女人?”她挑眸眨了眨眼,有些好奇的问。 寒歌陌抿唇,“自然不。” “我不只比她好看,我还比她便宜,那我要你,你同不同意?”她伸手解了面具,眉眼风华清冷,一线浅笑却如心头泪痣般勾心。 寒歌陌看着这张脸,一霎恍惚,她的一双眼生的极好看,如飞凤一抹,但目光却深粹,这般近距离看进去他却有些荒诞的觉得清澈见底。 他眉心一动,耳边又是一片惊艳之声,下边已经按捺不住的躁动起来,怕是只等他拒绝,飞扑过来买她。 他停顿了片刻,凝眸,“不是你要我,是我要你。” “哦。”姑苏亦水一板一眼的应下,袖中折扇入手,斜斜一指他的肩头,眸光潋滟却有些故意的瞥向后方的珠姬,“那你要了我,可不能再看上其他人,你若看上其他人也无妨,但需瞒着我,不要让我知道……不然……” “不然如何?”寒歌陌手腕一用力,握住她的手,让她不得进退分毫。 “嗯……不然我就跑了……”姑苏亦水借他之手,顺势便凑近了上前。 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故作姿态的威胁。 “不知所谓。”寒歌陌还未开口,却听寒欲泽忍不住一个嗤道,王兄乃是太子之尊,怎么可能被一个男子掣肘住只宠一人,太子府又岂是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地方。 姑苏亦水横眸一挑,哀怨的望向寒歌陌,“他凶我。” 第二十四章 诚心仰慕 众人绝倒,祖宗!说不得骂不得,这哪儿的世家少爷公子哥儿吧。 寒歌陌难得也有了两分笑意,颇有些兴致的瞥了眼寒欲泽,板脸教训,“你不要吓到她。” 寒欲泽头疼的按了按额角,看她那双勾魂滟滟的眼,越发觉得过分招人,心生烦躁。 姑苏亦水挑了挑眉,回以一笑,“放心,你的花魁还是你的,我不收你钱。” “居心叵测。”寒欲泽眉心一紧,目光一冷,带着审视。 姑苏亦水也不理他,伸手拉过寒歌陌的手腕,竟直直往外走。 寒歌陌由她拉着向外,身后珠姬笑意深深,目含阴冷。 夜间湖上灯火星星,她却毫不犹疑的拉了他上了画舫。 “说,谁送你来的?有什么目的?”寒歌陌坦然自若落座,眸中一冷,一盏茶水置于手中。 姑苏亦水依着他坐下,指尖掠过他手中茶盏边沿,灯光中指如葱玉,貌若妖魅,偏那眸中一抹冷寂孤傲显出几分冷清,“重要吗?殿下身边的棋子少吗?多我一个又如何?” 寒歌陌狠狠一扣她的手腕,只需再用一分力度,轻而易举取她性命,“孤最不喜欢自视甚高,清高自傲之人。” 姑苏亦水面不改色,越发有些散漫慵懒,飞眼一挑,漫语低吟,“错了太子殿下,我可是知情识趣的,殿下要如何我一定听话。” “哦?”寒歌陌冷笑一声,欺身压下,唇齿之距,呼吸相闻。 姑苏亦水浅笑凑近,咫尺之距……她却二指一拒,又挡了回去。 “殿下不信我,却要与我亲近,这可不行,我可是诚心仰慕殿下,不公平。” 她毫不避讳他的目光,任他如何审视,决绝坚定。 寒歌陌呼吸一窒,只觉被她触过的唇上残留的温软搅得心绪不宁。 “公不公平你说的不算,孤就是不给你公平你又如何?”他反唇相讥,面无表情。 姑苏亦水抿唇而笑,淡漠而随意,“我的命不就在殿下手里,我能如何?大不了殿下杀了我便是。” 她恬淡从容闭眼,卷睫如蝉翼,精致而脆弱。 她的命就在他的手里,他却反而如同被她握住命脉般进退不得,到底还是他不愿杀她,她这就是有恃无恐。 他松手拂开她,心下一凛,不顾茶水已凉,浅啜一口,神容冰冷。 她也不恼,就支臂半倚,依旧不顾死活的拨撩,指尖扯了扯他的腰间玉佩,浅笑眨眼,“殿下舍不得杀我,那不如试着喜欢我?” 寒歌陌忍不住怀疑哪个没脑子的东西把她往自己身边送,这简直就是胆大包天,除了这张脸,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会服侍主子的人。 “为何自甘堕落,情愿雌伏男人身下?”他意味深长的凝眸看入她眼底。 她笑容倏忽飘散,一点漆寂竟有杀意冰冷,“心有所系,受制于人。” 寒歌陌第一次认真打量她,她确实生的美极了,天人之姿,风华绝代,不过如此,那双眼盈盈潋滟,蛊惑人心,他自诩心智坚定,却也不忍伤她半分,但此刻那双眼笑意不复,一点冰冷恨意,却更引人瞩目。 看她伤痛仇恨,他竟心有不忍,不愿见她被阴翳遮住笑容。 “不管你是谁送来的,只要听话,孤就不动你。” 他除却杂念,伸手揣摩她脸颊,轻轻松松揽她靠在肩膀。 第二十五章 山寺求诊 毫无疑问姑苏亦水这个男宠当的很不合格,不会邀宠献媚,不会侍奉床帏,更不会舌灿莲花哄主子开心,白吃白喝还要挑三拣四。 珠姬给太子殿下煎茶,纤纤素手,盈盈一笑。 “河水不干净,我只喝深井水。”姑苏亦水蹙眉。 珠姬为太子殿下研磨,瞥向一旁姑苏亦水,咬碎银牙。 “郡主手下力度不一,墨汁不匀。”姑苏亦水规劝。 珠姬为太子殿下宽衣,三分委婉三分霞色。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郡主长得真好看,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太子殿下微微蹙眉,不着痕迹眸光一冷,挥了挥袖。 珠姬盈盈一拜,目光怨念的掠过二人,乖巧退去。 姑苏亦水温雅一笑,雪白衣袖,指尖如玉端了茶盏,浅尝辄止,“果然还是井水好喝,殿下觉得呢?” 寒歌陌夺过她手中茶盏一饮而尽,似重似轻的睨了她一眼,风华不改,尊贵高冷,“哼,孤觉得将你宠的无法无天,不识高低尊卑了。” 姑苏亦水抿唇,直直瞧向他,眸中一抹黯然,却坚决道:“不可以,殿下只能喜欢我,不能是郡主也不能是其他人。” 寒歌陌眉心一动,有些心软,又有些抗拒,“孤不会喜欢珠姬,也不会喜欢你。” “殿下不喜欢我为何不杀我?不喜欢我为何要纵容我?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带我一起回漠国?嗯,难不成殿下是与我一见投缘?引我为知己?将我当兄弟?” 寒歌陌有些烦躁的拿了糯白糕点堵住她的嘴,哪那么多问题?不想杀就不杀了,想带走就带走了,他堂堂一国太子难不成还不能顺着心意,做到这一点小事? 姑苏亦水转眸,一抹笑意,志在必得,不着急,你不承认无妨,只要心里在乎就好,不设防了,我才能知道想要的东西。 车马急行却不颠簸,姑苏亦水安静的吃完糕点,跪坐地毯也不上榻,伏案而眠。 一面湖水明如镜,四面晨钟暮鼓,高塔静寺,寒歌陌蹙眉,下车问门,有小童手持菩提行礼。 “施主所来何事?” 寒歌陌负手,眸中一片沉静,倏而开口,“孤闻此地有神医,妙手回春,特来求诊。” 小童拧眉,云师叔又要头疼偷喝酒了,他想着咧嘴一笑,应道:“施主稍等,我去求问师叔。” 他一溜烟的跑向寺内,没了踪影。 寺内松树长青,一楼塔厅内金身佛像肃穆庄严,佛像下一人袈裟银白,坐在一旁,不死心的拿着酒壶,倒入口中最后一滴。 “师叔师叔!门外有人找你!”小童嬉笑叩门,扒门探头,虎头虎脑。 “渡一,不要慌里慌张的,那人说什么?”他扔了酒壶,理了衣襟,一本正经的问道。 “孤闻此地有神医,妙手回春,特来求诊。”小童清了清嗓子,学着样子负了手,摇头晃脑,惟妙惟肖。 师叔目光一抹暗光,蹙了眉。 “师叔,孤是谁?他的名字吗?”小童好奇的睁大眼,跳脚问道。 “孤是代称,只有九国太子才有资格自称为孤。”他不屑一笑,挥袖解释道。 “那人身份如此尊贵,师叔出诊吗?”小童问。 “自然不。”他随意答道。 “那弟子让他离开?”小童犹疑。 “不,你让他进来。”他挑了挑眸,修眉微动。 “好。”小童翻了个白眼,不明所以然,疑惑跑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应是故人 姑苏亦水醒来发现身在山中,车外一寺,门前一人负手若有所待。 她扬眉,这便是寒歌陌来承国的目的? 她下车走上前去,刚立住就见一名小童罩着宽大僧衣,推门而出。 “施主,云师叔请你进去。”小童好奇的打量了眼她,这么好看的人,刚刚怎么没见。 “我陪殿下同去。”姑苏亦水亦步亦趋跟紧他。 寒歌陌没同意也没拒绝,抬脚当先一步走进,姑苏亦水笑意深深,自觉的跟上。 小童眨眼让了路,端着出家人的高深少语,脚下却三步一跳的前头领路。 “师叔在那儿!”小童伸手一指塔前石桌旁的男子,转身又跑了没影。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裟衣圣僧,不禁唏嘘人生何处不相逢,不是冤家不聚头。 云渡缘眉心一动,恍恍惚惚,他做梦了?她竟然来找他。 姑苏亦水抿唇,心下一凛,不动声色示意他配合,拉住寒歌陌的手臂,含笑问道,“殿下带我来寺庙做什么?不是要将我藏在这儿吧?” 云渡缘冷眼旁观,眸中一动,觉得她藏在这儿才是最好的,免得她又往刀光剑影里闯,不得安宁。 寒歌陌有些头疼,反握她的手,“别闹。” “孤今日来访是求渡缘大师出诊,不知可否?” 云渡缘动了动眉心,本来自然是要拒绝的,但意外见了她,免不得再行斟酌,他不动声色一笑,“殿下让为何人求诊?” 寒歌陌眸光一沉,有微不可察的黯然,“孤的父皇,漠国帝主。” 姑苏亦水一笑,漠国老皇急急放权原来是时日不多,姑苏上清命人派她打探,想来必是有所察觉。 云渡缘瞥了眼她若有所思,想着或者与她有关,换了想法,抿茶道:“出诊可以,但殿下需应我几个要求。” 寒歌陌抬眸,要求好说,只要肯出诊,他负手,“但说无妨。” 云渡缘摇头,指尖掠过茶盏置于桌面,“现在不可说,所需之时自会言明。” 寒歌陌虽有疑虑却只高人自有架子,也不多说,拱手平礼而对,拉了身后之人,“明日孤派人来接大师启程。” 云渡缘却摆了手,道:“且慢,殿下可自行离去,但身后这位公子需留一下。” 寒歌陌蹙眉,目光扫过姑苏亦水,停驻在云渡缘身上,微冷言道:“这也是所需要求。” 云渡缘毫不心虚,矜贵优雅点头,笑颜高洁出尘,“我家小童喜欢这位公子,想留他一晚作伴。” 寒歌陌虽不知真假,也不深究,点头应“好”。 只要出诊,些许要求他自然满足,何况佛门之地,她自然安全无虞。 他松手,盯了她一眼,嘱咐道:“听大师话,不要胡闹。” 转身随门后小童而去。 小童前边引路却有些疑惑,他何时说过喜欢那位公子,想留她一晚的话?师叔又说谎犯戒,佛祖早晚要降罪的。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看二人身影远去,回头扫了眼裟衣板脸的云渡缘,有些不自在的拂了拂袖,上前坐下。 “许久不见,大师医术又高明了。” 第二十七章 飞信阳城 云渡缘为她斟茶一盏,目不斜视,“不及夜王殿下,三年不见,好好的王爵当成了伶人男宠。” 姑苏亦水接茶的手抖了抖,他这损人功夫越发炉火纯青了,她一个眼风不予理会。 “呵,真想知道那漠国的太子殿下若发现你就是让他恨得牙痒,把老皇帝气倒病床上的苏雾,会不会提刀将你碎尸万段?”他冷冷一笑,轻轻浅浅抿了口茶,依旧风华出尘。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皱了眉,“和尚,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我还有事情想借此身份打探,你可不要坏我好事。” 云渡缘在她逼视的目光下勉强点了头,散漫支肘品茶,问:“可需我帮忙?” 姑苏亦水抬眸瞥他一眼,叹笑,“大师不给我找麻烦就好,些许小事就不劳烦大师出手了。” 云渡缘却定住目光,缓缓凝望她,流年如水,三载不过转眼,他倏而一笑,清华矜贵,比风轻,似月凉,“亦水,上天仍是公平的,你我缘分不尽,三年却依旧于不可能处相逢,这是天定,不是吗?” 姑苏亦水哑然无言,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不见才能决绝了断,如同三年前的他之于她,拔剑斩情丝,再见应成敌。 “噗通”一声,酒坛子落地,蓦然打断了氛围。 童子渡一,放了酒坛,冲着二人“嘻嘻”一笑,一口糯白牙齿。 “师叔,弟子孝敬您的。” 姑苏亦水难得露出几分真实笑意,睨了眼云渡缘,戏谑道:“大师这是彻底带坏了佛家风气,不知佛祖可还认你这弟子?” 云渡缘也不理会她的言语,轻轻松松一抬手酒坛便落入手中。 “阿一今日领着弟子们诵经习武,不必等候我了。”他摆了摆手,拔了酒封。 渡一吞了吞口水却未动,只眨了眨眼冲着姑苏亦水痴痴一笑,瘪嘴向师叔抱怨道:“不是留这位公子陪阿一的吗?怎么师叔缠着不放手。” 云渡缘拧眉,怒视一眼,渡一已经飞快的拖着僧衣跑了出去。 姑苏亦水心情大好,看他悻悻模样,勾唇道:“大师难道还和小孩子置气啊?他说的又没错,大师可不能迁怒于人。” 云渡缘一口冽酒,心下一叹,他是不与小孩子置气,他气的是漠国的那位太子,随随便便动手动脚,真是越看越刺眼。 翌日,门前车马声响,一行人轻装简行赴边境,向漠国而去。 过边境交了通关文牒,守门兵卫检查无误后示意放行。 待车马微远,却转身向身后突然多出的黑衣人奉上文牒,低声道:“请呈向国师大人,陛下吩咐之事已有头绪。” 黑衣人慎重收入袖中,转身消失,直奔京都阳城而去。 陛下不日之前发现漠国有人偷偷潜入,命国师传下军令,沿线城门私下盘查,只跟踪不必打草惊蛇,一有风吹草动即刻向京中汇报。 承国如今虽是国师持政,外人却不知背后决断之人仍是陛下,国师凤兮疑乃是陛下多年前布下的棋子,为的就混淆视听,好方便行事,且国师凤兮疑乃是陛下师弟,承国如今风吹草动陛下都会了如指掌。 第二十八章 深林暗杀 漠国三石城有归澜行宫,乃皇家狩猎之地,宫门守卫森严。 行宫主殿云渡缘随寒歌陌入内室,姑苏亦水不耐烦等候,出了殿门,凭着感觉行向猎场。 回头却见寒欲泽跟在后面,目光冷冷扫向过。 “三殿下有事?”姑苏亦水一抹玩味,笑意深深。 寒欲泽皱眉,她全身上下都透着古怪,王兄虽将她留在身边他却总觉不安。 “猎场无令进不去,你若想去,除非由本王带着。”他缓缓开口,移开视线。 姑苏亦水抿唇,斜斜挑眸,似笑非笑,“那不知我是否有幸,劳烦殿下一趟呢?” 寒欲泽冷哼一声,上前两步又停下来,道:“名字?敢拂本王面子的人屈指可数,落一楼中你胆子不小啊。” “苏亦。”姑苏亦水凑近,笑容散漫而冰冷逼近。 寒欲泽眉头拧的更深,她也姓苏,果然姓苏的都不是好东西。 “跟上。”他当前先行,冷言。 姑苏亦水一笑置之,当真跟了上去。 进了猎场,二人各自选了马,奔向林中。 “想不到你看着孱弱竟还会骑马?”寒歌陌有些惊讶,打量她一眼。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白了他一眼,冷冷一笑,那挺拔身姿竟如松竹般透着料峭风骨,“殿下,我可不止会骑马,还懂箭术,不如一比。” 寒欲泽突觉这样的她竟让人不敢直视,如同不世宝剑,又如雪漫巫山,“本王的箭术乃朱老元帅在世时亲手教的,你了当心输得难看。” 姑苏亦水勾唇但笑不语,朱英吗?历城之下确实没比过箭术呢。 寒欲泽见她无动于衷,只以为她不识朱老元帅是谁,眉心一动,一只箭飞了出去,远处一只树洞前,雪白兔子挣扎倒地。 姑苏亦水目光一眯,有些不悦的看了寒欲泽一眼,“它身无反击之力,你欺负它做什么?那么多飞禽走兽偏偏与它过不去。” 寒欲泽有些惊奇,一时竟无语反驳,原来她喜欢兔子,一个大男人怎么与女儿家一样喜欢无害的动物? “本王只射了它后腿,你若喜欢还有的救。”他片刻后,不带感情的讲道。 姑苏亦水行至树洞前下马,蹲下抱起那团雪白的兔子为它止血。 寒欲泽目光晦明莫测的追了过来,见她神情专注竟生了几分愧疚,他有些烦躁的移开注意力,却见一道冷光破风而来,直取她的后心。 姑苏亦水恍若未觉,手下动作依旧做的一丝不苟,有寒欲泽在极大限度的限制了她的行事,来人必是知道她的身份,清楚她不会在寒欲泽面前暴露武功身份,才如此有恃无恐。 寒欲泽见她当真未察觉,不闪不避,飞身而下,揽她腰间就地一滚。 “嗯”姑苏亦水惊哼一声,茫然抬头,潋滟水眸睁大,竟有几分惹人心痒。 寒欲泽不由得紧了手下力度,犹疑片刻干巴巴安慰道:“不要怕,人跑了。”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人跑了还不追,手还不放开,想怎样? 寒欲泽僵直片刻,恍然松了手,几分捉摸不住的感觉,心悸恍惚,告诉自己,她是王兄的人。 姑苏亦水懒得理他,抱着兔子走出林中。 第二十九章 归澜之谈 晚风眷眷吹过树梢,姑苏亦水廊下木椅独坐,脚下后腿微瘸的兔子绕膝跑跳,雪白一团颇有憨态。 姑苏亦水自认并不是有耐心的人,这辈子唯一的耐心都用在了报仇之上,再无心力于其他事上苦下功夫,想要杀她的人不少,但也不过那么几个,她倒也不惧,只是现在腾不出手对付,一个漠国让她颇为束手束脚,待她了解老皇帝病情,那些跳脚蚂蚱自会收拾。 眼下情形虽受制于人,但于姑苏亦水来说却是难得清闲,只需好好扮演一个无害少年,等着功成身退就是。 云渡缘早间随寒歌陌为老皇帝诊断脉象,躲了行宫眼线寻了姑苏亦水而来,路上却听说了猎场暗杀之事,颇有些忧心。 进门却见她毫发无损,一派悠闲,稍稍安了心,目光掠过地上那一团雪白毛茸茸的兔子,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竟也喜欢兔子?这腿怎么还瘸了。”他低音沉沉悦耳,银白裟衣一拂,一张石凳飞来,坐在她身侧,俯身捞起地上的小东西。 “老皇帝病的怎么样?”姑苏亦水目光冰冷,笑意深凉。 “命不久矣,最多两个月。”云渡缘笑容不变,手下逗弄着兔子耳朵。 姑苏亦水勾唇,“你若出手救治呢?” 云渡缘指下一顿,继而缓缓一笑,清贵风华,不置可否,“两个月。” “什么意思?”姑苏亦水目光含笑。 云渡缘神情清冷,笑意不改,“我为什么要救他?我又不是济世救人的医师,也不算什么佛门圣僧,能保他安稳走过这两月已是仁义。” 姑苏亦水静默片刻,徐徐一叹,“那你当年又为何要救我呢?” 云渡缘随意抬手将兔子送到她怀里,轻轻一笑,“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亦水,若非三年前师父突然圆寂,我当年绝不会放手。” 姑苏亦水有些恍惚,甚至想起了当年山野荒庙,想起了那白衣雍华的人,只觉心中有些苦涩,怔怔然问道:“哪怕我不接受,你也要喜欢吗?” 云渡缘有些默然,良久才注视她似有伤怀的面容,抿唇如线,“当然,我喜欢你,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喜欢我,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姑苏亦水一时无话可说,有些可笑的一叹,道:“那若有人逼着我接受他,我应该杀了他吗?” 云渡缘拧眉,眸眼半阖,从容一笑却冷洌穿心,道:“不,亦水,你应该告诉我他是谁?我替你杀了他。” 三年前他卦卜她必有浩劫,果真应验,无论那人是谁,三年前他没能留在她身边替她挡去,如今若让他知道是谁,必然不容他活着! 姑苏亦水有些哑然,懒散一笑,“随口之言,不必当真。” 云渡缘也不多加追问,总会出现的,只要敢来,便让他有来无回。 他抬眸笑意仍在,“寒歌陌身边总是不方便行事的,今日有人暗杀于你,难免他日卷土再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还是尽早脱身的好,何况漠国太子还与你隔着杀兄之仇,败军之恨。” 姑苏亦水有些冷清的瞥了眼远处,只道:“再等等。” 第三十章 休想离开 没有铁打的江山,只有流水的帝王,大风吹过,九国之上哪寸国土不曾染过鲜血,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给敌国机会,没有人愿意沦为别人手下炮灰,正如同,承国元帝三年前扳倒云鸾殿太后却并未大动干戈,只是又花了三年徐徐清牌。抚国晋国公独大素泠玉垂帘,却依旧不敢换皇族姓氏。而如今,漠国老皇病危垂死,寒歌陌一样秘而不发,只迅速更迭朝局,求登基之时不生骚乱。 寒歌陌这几日极忙,却依旧不肯放姑苏亦水清闲,拉她同在书房,他批阅奏折,审视书信,她逗着宠物,喝着热茶,自猎场暗杀之后他再不愿放她在视线之外。 “殿下,该传膳了。”姑苏亦水觉得他是她见过最勤勉的太子,将来也会是最勤勉的帝王,九国之中再没有比他更下功夫治国理政的人了,比起死在她手上的先太子,他是更让人可怕的对手,这般心智双绝的人,若有囊括天下之心,必引九国杀戮。 寒歌陌挑眉,看了眼她手上未吃完用来逗弄兔子的点心,有些无奈的放下手中折子。 “从早上吃到中午,还饿?”御厨每隔半个时辰便送来新的茶点,她竟还惦记着午膳。 他一向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生了几分温软,伸手将她拉入怀中,只觉重量颇轻,有些疑惑她吃的这些都吃到哪去了? 姑苏亦水其实很抗拒这种接触,甚至差点没忍住暴露功夫,但最后却极好的控制住,只闷闷低头,笑意依旧,“殿下,这就养不起了?” 寒歌陌注视她,但笑不语。 姑苏亦水不动声色推开他的手,“我去为殿下传膳。” 寒歌陌却拉住了她的手腕,眸中是一贯的冷淡,却抿唇一抹遥远笑意,“既然如此抗拒,又何必做出一副顺从模样。” 姑苏亦水一怔,继而慵然冰冷的笑了,缓缓收回手,抿唇一抹殷红,“殿下既然不喜欢苏亦故作顺从,那这戏辄止也罢,正好我也厌了。” 她拂袖,身影清削却孤傲,风花雪月,冰山魅影。 寒歌陌有些出神,许久却未发怒,只摆手,笑容愈深,“去吧,传膳。” 姑苏亦水无可无不可挑眉,转身便利落干净离去。 却听身后他又开口,“苏亦,孤不管你为何而来,但休想轻易离开,你的算计,不要拿到孤的面前。” 姑苏亦水一顿,倏而回眸,一抹冰冷笑意,“太子殿下既然早就发现端倪,为何不揭穿?莫不是当真入了这场戏,不可自拔。” 寒歌陌蹙眉,不怒而威,刀削斧刻俊美面容笑意凌冽,“你说的对,所以不要挑战孤的底线,既然来了,你便不能走。” 姑苏亦水也不多言,看他一眼,转身便走,既然不需演戏,她自不会当真留下来给他传膳。 寒歌陌也不阻拦,任她而去,只缓缓低头,看了眼脚下拱了过来的一团雪白,伸脚踢开。 那小东西却不通人意,又抬着红眼眶拱了过来。 他蹙眉,踌躇片刻,不曾再有动作。 第三十一章 姑苏上清 天色青黑,苍穹如盖,远在九州东方的孤城隔绝诸国,遗世而立。 过了九天揽月峰,穿了云松大密林,城门近在眼前,城门石匾飘飘洒洒三个大字“隐凰城”,风霜岁月洗礼,年轮血剑雕刻,这座城自天隋王朝在时便在,如今王朝湮灭,它依旧高高在上耸立在这儿,俯瞰山河。 宁弦飞身越上城门,守卫视若无睹,他轻轻松松便入了内城,直奔中心高府。 “城主。” 压抑的密室,昏暗的灯火,一张红木椅,漆黑衣摆衬得上首之人神秘诡谲,一张脸已有眼纹,透过线条下巴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几分俊气,只是一双眼却漆寂的可怕,像是深水中的毒蛇森然,又如同蛰伏的野兽狠戾。 “血。”他开口,平述直叙的语气,不着一丝感情。 宁弦恭敬上前,将手中装着暗红液体的玉瓶双手奉上。 姑苏上清接过,眸中欲望凶狠深了一分,凑上去深嗅一口,干干净净倒入口中。 他似有舒解,沉沉吸了口气,阴桀勾唇,“她可还听话?” 宁弦有些嘴唇发干,声音有些喑哑,“五公子很本分,城主下令调查寒歌陌,她正潜伏在漠国。” 姑苏上清一张脸上不变喜怒,指间盛血瓶子碎成齑粉,“看好她,不要让她死,也不准她握住实权,她若有一丝反常即刻带人活捉回来,必要之时可不择手段,废了她的武功,砍了双手双脚,随便你们,留着一条命即可。” 宁弦领命跪地,“大公子与六小姐近日来有些不安分,想除去她,属下不敢妄为,望城主示下。” 姑苏上清眯了眼,宽大衣袖中两颗紫金珠子翻转,“老五若轻易被他们得手就是老五了,不到性命攸关之时不要出手,不必理会,让他们六个打,死一个少一个,隐凰城的继承人就是最后活下的那个。” 但当然绝不可能是姑苏亦水。 宁弦颔首,缓缓起身离去。 姑苏上清子女六人,但无人知道五公子姑苏亦水并非亲生,乃是其弟姑苏应锦之子,数年前姑苏上清杀弟夺位,自然不可能再将城主之位传给姑苏应锦的儿子姑苏亦水,若非蛊王在她体内,城主仍需她的血,只怕早也送她地下团聚。 自从那日撕破了伪装,姑苏亦水便不再每日陪寒歌陌去书房,她并不怕寒歌陌调查她身份,最多他也就能查到姑苏亦水,毕竟夜王早就失踪,谁能想到一国王侯会是隐凰城之人。 日子过得太平静,姑苏亦水反而越发觉得危险,自从猎场暗杀后,她明显感觉到身边有人暗中监视,想是寒歌陌有心顺藤摸瓜探她身份,但她绝不信他会站在自己这边,这些人没查清暗中之人是谁的时候或许算是守护她,但若探出端倪之后,就是反手会向她的利刃。 云渡缘这些日子也已察觉不对,并未再来找过她,老皇帝还有两月时日,她已派人传给姑苏上清,任务结束,现在她只需要等待时机全身而退。 第三十二章 危机一线 漠国京都印城,年轻的将军领了军卫守在城门,他一身皂衣,腰间一把重剑。眉心一缕沉沉悲郁,自从三年前历城一战,他无时无刻不在刻苦习武,只求能有一日为父兄报仇雪耻,但他心心念念要杀之人却早已失踪三年,如何不令人恼恨。 朱越马上笔直端坐,身侧三百甲卫亦无声静寂,太子奉御驾自归澜行宫回京,他已早早城外恭迎。 不多时,一队车马已近,当先马上一人玄衣盘螭,金扣一丝不苟,玉冠高簪,远远望去腰线一抹,挺拔巍然,一眼便知是太子殿下,身后欲王竹青色外袍,俊朗笑容依旧,不羁潇洒的迥异皇家贵胄。 姑苏亦水马车中掀帘,一眼望去,目光凝微微重,竟然是朱越,当年他城下中箭未曾同其父兄入历城,倒侥幸逃了一命。 如今决计不可与他撞见,他必识得她就是苏雾,若身份暴露,再想离开无异于难如登天,漠国败在她手,依着寒歌陌行事来看,必然纠缠不罢休。 她手下力度微重,放下车帘,杀机一显,就算暴露武功,朱越也必须死。 车马停顿片刻入城,姑苏亦水随众人入了太子府,寒歌陌奉着老皇帝龙辇入了宫,她就被安置在寒歌陌寝殿侧殿,这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得死死,她暂时已经联络不上雀部下属,但他们必然就在太子府周围,只要能出太子府,她就有把握全身而退。 黄昏,庭中一片忙乱,姑苏亦水隐约听到寒歌陌的声音,果然不多时他便进了门来。 “殿下来做什么?”姑苏亦水头也不抬,翻了手中书卷,也不行礼。 寒歌陌 拎了一只笼子放到她面前,“你的东西,自己看好。” 姑苏亦水却未曾接,目光掠过那一团雪白,淡若无痕一笑,“它不是我的,殿下若真有心不妨将它放生。” 寒歌陌也不多说,东西放下后,就一言不发的坐在了一旁。 “殿下不走吗?”姑苏亦水蹙眉,她并没有心情与他虚与委蛇。 “苏亦,孤并不喜欢男人,自从太子皇兄过世后,各方党派争着往孤身边安插眼线,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孤本来并不在乎,但你似乎非比寻常。”他冷眼相看,事出反常必有妖,一颗棋子怎会引得杀手舍命而来。 姑苏亦水勾唇浅笑隐约,缓缓抬眸,“那又如何?不喜欢男人却留我不放,明知有妖却不肯闪避,不知殿下是过分自信还是另有所图?” 寒歌陌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只隐隐挑眉,“激将法,不管用。孤从不惧危险,也不白白冒险,你若真有本事尽管用来,不必试探。” 他只觉得这才是她,伪装下锋芒毕露的她,竟让人隐隐期待,到底是她技高一筹,还是他道高一丈。 “如此甚好,殿下想看我有何本事引得人千里追杀,我也想看看殿下有什么本事,能拦得住杀我的人,能拦得住苏亦。”她拂袖,冷光一抹,夕光下竟如炼狱修罗,不可直视,转眼间却恍如错觉,人如旧,笑从容。 第三十三章 谁的谋算 入夜,人家灯火零星,珠姬早早换了寝衣,沐浴梳洗后却并未入睡,屏退了众人,独自妆台静待。 不一会儿窗边风声一紧,便走脚步声接近,不疾不徐,沉着却轻巧。 “你答应我杀了她的,可她如今仍好端端的住在太子府,你也太让人失望了。”珠姬拔去发髻上碧玉发簪,明晃晃银光一指,簪尾锋利。 “我的人已经着手布局,郡主稍安勿躁。”来人黑色披风兜头,身材高大,沉沉开口。 “本郡主冒着被王兄察觉风险,帮你们打入归澜行宫猎场,可你们的表现如此不尽人意,我如何能信你们能帮到我?”她红唇冷笑一抹,眼角胭脂红妆,轻蔑不屑,神容高傲。 “郡主应该相信合作伙伴,因为不是郡主要她死,而是我们要她死,一样的目标,共同的敌人,郡主没有理由拒绝我们不是吗?”来人冷冷一笑,眸中是耐人寻味的阴寒。 珠姬一把推了桌上钗环,昂首起身,眼风轻轻扫过那人,一笑,“本郡主很好奇,她到底是什么身份,让你们不惜得罪漠国未来的主人,也要急着除去。” 来人负手握拳紧了紧,良久冷“哼”一声,“若能杀了她,得罪一个漠国算的了什么,她的命,价值远超你的想象。” 珠姬一丝讶异,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将一国价值比下去? “珠姬是否可以理解为,此人身份不凡,身怀异术?但不知如此地位之人,为何屈尊潜藏在王兄身边?”珠姬眸中灵光闪动,她自认心有七窍,这一丝线索或许隐藏更大真相。 黑衣人讶异于她心细如发,锁眉凝眸,勾唇森冷,不肯再多言。 珠姬看入眼底,一抹了然之色,她可不管什么高人贵胄,为了王兄,天下不惧。 春日宴,太子府百花园待客,世家公子,王公贵族一片谈笑风生,太子一身盛袍,丰神俊朗,只是眉心一抹威严肃穆慑得众人不敢直视,暗叹有此储君真乃漠国之幸,他日若登基何愁不能大展宏图,囊九国之土。 朱越一身甲衣依旧重剑不离身,他主管腾炎军,今日大宴,他奉太子之令领一千军兵护卫。 珠姬隔着纱帘目光落在高坐上,一抹笑意,明媚动人,王兄就该在万人之上,就该君临天下,而能与他并肩而立的人,也能是她。 宴上虽是一片和谐尽欢,但没有人当着是为了作乐而来,陛下寻医多时,虽然宫中口风极紧,但诸人皆是见过风浪的人,怎么看不出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这春日宴虽是赏花作乐,但太子殿下的意思又有几人不懂,等的就是他们投诚效忠。 宴上推杯换盏,朱越乃太子心腹,免不得被众人灌酒,他喝了两杯便起身向太子告退。 百花园有一方人工湖泊,架着玉带飞桥,他瞧桥上廊亭僻静,临风而上,几分酒意也散了个干净。 此处地势甚好,可观揽四方动静,他便如一桩木头一样立在最高处,若有人要趁机行事,绝逃不过他的视线。 第三十四章 杀人夺命 窗外吹过一阵沉闷的风,姑苏亦水手中杂记又翻过一页,她笑而不语,忽的站起身来,窗外数条人影鬼魅般出现。 “诸位,可否行个方便?”她提了一只笼子,雪白的兔子惊慌的竖起耳朵,她漫不经心的伸手安抚了两下,打开笼子抱入怀里。 窗外风声静默,无人搭话。 她浅浅一笑,颔首也不着恼,专心致志看着怀中红红眼睛,“你也待闷了吧,我带你寻些乐子去。” 她衣袖垂落,几步出门,对面前人影视若无睹,庭院深深深几许,山石修竹,投下凉影一片。 面前黑衣人伸手去拦她,却见她脚下一滑,一个踉跄手中兔子瘸着一只后腿钻如山石后。 一顿的功夫,她便追着入了石后,遮挡了身形。 数人急忙追下,转到石后,却只看见一团雪白的兔子露着大板牙啃着笋叶,哪还有她的踪影。 一个大活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玉带桥拱,甲衣将军脊背挺拔,重剑负身,风过哗啦啦一阵树叶飘飞,他倏忽凝眸,回身审视周遭,空无一人。 桥底,一抹月白,倒挂横梁,袖里一段红帛,飞光一闪,缠上桥上之人,拦腰一卷,百炼钢化绕指柔。 朱越英眉一挑,肩上三年前的箭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他顺着力道飞下水面,握住红帛狠狠一拽。 梁上人不曾反抗,轻功如鸿,水上凌波微步走的飘飘然。 朱越顺势转身解开腰间束缚,闪电拔剑,重剑劈下。 姑苏亦水勾唇,三年后再见重剑,不知今日是否如同往昔,不堪一击? 她红帛一收,踏水一折腰,后仰一转,白衣红帛,水花四溅煞是好看。 脚下一踢,一道水柱凝结成冰刺,袭向朱越前心。 朱越横剑去挡,却见她虚虚一指,冰刺又化为水,溅了他一脸。 无心纠缠,姑苏亦水红帛再出,眼前明光一闪,避了他的剑,后仰滑身贴近,指尖翻转红帛缠上咽喉,用一绞,清脆骨裂“咔嚓”。 朱越脸色一白,父兄之仇未报,他绝不甘心闭眼,他全力一掌击向桥梁,轰然一声震响,四里躁乱。 庭园中千军闻声而来,兵甲声凌冽。 姑苏亦水有些不耐烦垂眸,她无意屠杀,只他一人足矣。 她杀意一动,用了内力将他拖到岸上,狠狠一扯…… “嘭”的一声,身后一道掌力破风,姑苏亦水被迫放弃朱越,将他甩出挡去。 “师……祖……”朱越目光浑浊看向面前老者,神识已不清,翻眼晕了过去。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锁眉,本来可以速战速决不留痕迹解决这个麻烦,这倒好,如今才算是惹上了一身麻烦。 只当误了这片刻,甲军已到,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刀林剑海,风声不动,空气都开始窒息。 她浅浅无奈一笑,红帛在手,缓缓缠绕,扬眸有些头疼的扫视一圈,殷唇微启。 “太子殿下不出来认一认苏亦吗?” 甲兵无声让开一道口子,一人面色沉静而冰冷,高冠束发,盛袍威严,俊美如神,眉心却戾气深锁。 第三十五章 幕后之人 “你是谁?”他走到老者身侧,平寂无波开口,看向她的目光却有几分灼热。 姑苏亦水颇有兴致一笑,弹了弹手中红帛,“重要吗?我可以是任何人才有意思不是吗?若我只是一人岂不枯燥乏味?” 寒歌陌冷了面色,嘲讽勾唇,“是,一个死人,是谁都没有意义了。” 她收了笑意,目光掠过地上朱越身影,不该他死,加上历城两次都让他死里逃生,算了,如今暴不暴露都没什么意思了,再坏不过现在局面。 “想怎么打太子殿下?单打独斗还是人海战术?”她脚尖一挑,朱越遗漏地上的重剑落入手中。 寒歌陌蹙眉,还未曾开口,却听一侧华发已生的老者眯了眯眼,冷冷一笑,不屑开口;“小子好生狂妄,你打伤了我的徒孙,老夫会一会你如何?” 很久没有人能让她生出想逃的怯意了,姑苏亦水有些空洞的一叹,这老者约是与姑苏上清一般修为,她赢不了他,也赢不了姑苏上清,但她可以杀了他们,拿命去换,可惜现在她不能赔上性命与这老者搏命。 “前辈教训的极是。只是在下轻狂惯了,入了骨髓,恐怕改不了了。”若有选择,她宁愿与这一千甲军厮杀也不愿对上这人,以卵击石。 姑苏亦水剑锋一划,风声一紧,杀意僵持。 寒歌陌蹙眉凝视她一眼,甩手道:“她怎值得老前辈出手,不如晚辈替老前辈一战。” 老者抬手打断,呵呵一笑,“很长时间没有遇到这么有意思的晚辈了,太子放心,老夫自会留她一命,留侯审问。” 姑苏亦水饶有兴趣勾唇,散漫拱手,“那便多谢老前辈不杀之恩了。” 皇宫帝寝,云渡缘拧眉看向身后之人,优雅落座,调试手中药散。 “你是冥宫之人?我记得当年与她一同见过你,你是那个善于伪装精通易容术的孩子?”他挑了挑眉,目光有些飘远,远到记忆中的那年,历练江湖,金杏初遇。 “大师记得没错,阿雀冒昧打扰是有十万火急之事,关乎主人性命!”来人弯腰一礼,低的恭敬。 “怎么了?”云渡缘神容一肃,锁眉开口。 “主人暴露了,被困在了太子府。”他一抹焦灼,急急开口。 云渡缘手下汤匙一抖,撒溅落桌案,垂了目光。 “属下知大师武功高强,求大师速去相救。” 云渡缘拧眉,却未动,“远水难解近火,容我一想。” 姑苏亦水撑了剑,倒退三步,面色一白,却笑道:“前辈这招没尽全力,不及上一招好。” 老者略有惊讶,竟然还能撑得住,第十招了,怕是寒歌陌也最多也就十招,她竟还能站起来。 “前辈,继续。”她缓缓开口,重剑无锋却杀机昂扬。 老者点点头,存了几分试探,有心看她能接几招,也不下杀手,只消耗她的体力。 一旁之人远远避开,却看的心惊肉跳,高手过招,果然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啊。 “苏亦,认输投降,孤留你一命。” 寒歌陌目光晦明变幻,他竟不知她如此厉害,好个苏亦,当真不要命了,不断激怒对手,那可是漠国的第一高手姜风,她以为还有胜算吗?就算侥幸不死,也逃不过这甲军围困。 姑苏亦水百忙之中抽空拂了拂袖,又被一掌打出数丈远,她咳了两声,笑道:“多谢太子殿下怜香惜玉,苏亦却不愿受这不费之惠。” 横剑再近身缠战老者,她改了惯用招数,身姿灵巧闪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看的下边一甲军强忍住拍手叫好得冲动,热血方刚的儿郎,哪个不敬佩这般人物,越挫越勇战死不降,这正是军魂啊!只是立场之下,也只能扼腕。 “王兄!” 甲军之后,一人急急而来,锦衣青墨,面容俊朗,竟是寒欲泽。 他目光掠过缠斗的二人,目光沉痛的的向寒歌陌,“二哥,父皇不行了。” 寒歌陌面沉如水,拂衣大步而去,身后甲兵潮水退去,追随离开。 漠国要变天了,太子殿下入宫必然要控制住局势,不然如此突然得噩耗,必生宫变。 寒欲泽顿了顿脚步,回头一眼,看向空中月白人影,毅然而去。 姑苏亦水看了眼周围,紧了手中重剑,必然是云渡缘使了手段,不知他现在可安然出宫。 她咬牙,硬撑着接了姜风一击,也不反抗,借力便飞出数丈远,“噗通”一声落入湖底,潜了出去。 姜风惋惜的望了眼湖面,抚了髯须,摇头扛起地上的徒孙朱越离去。 逃得过这一劫,也逃不出漠国,这事还是交给太子操心去吧…… 湖水边几声脚步传来,珠姬扶了假石,目光掠过水面,冷冷清清一笑,方才正是她撞见苏亦暗杀朱越将军,故意引了姜风至此。 如今就看他们的了,杀了她,才算永绝后患,你为刀下鬼,我做宫中凤,要怪就怪你入了王兄的眼,技不如人就要愿赌服输! “苏亦,这一局,是本郡主赢了!”她悲悯的笑了笑,却带着雀跃,莲步款款,携风离开。 姑苏亦水上岸翻墙而出,擦去唇边血迹,运功烘干衣物。 轻功如萍,径直奔了城门而去,趁着宫中锁城之令还未下达,她需尽早脱身离去,若阿雀在云渡缘身边,必然会到据点会合。 城门口一队商家马车,两个守门将正在盘查,姑苏亦水隐在人群中指风一弹,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一道风影刮过,城门还未及关上,人便飞了出去。 姑苏亦水目光一冷,身后数道影子紧追不舍,她本来奔着会合点而去,却转了个身单独行动。 郊外,姑苏亦水飞身而下,落在水边,目光扫过林间黑袍兜头之人,从容不迫一笑,“大哥久等了,想了三年终于又等到了杀我的机会,一定是跃跃欲试迫不及待了。” 她抿唇一抹笑意,毫无被围剿的自觉,袖中一道匕首,破风袭向对面。 “归澜猎场想必也是大哥手笔,这匕首也该物归原主了,只是不知是何方高人相助大哥进入猎场的呢?” 第三十六章 绝地而生 姑苏东昊二指一并,轻轻松松接住,不疾不徐迈步而来。 拔刀一指,锋利冷刃贴在她的颈间,生死一念。 姑苏亦水没有躲也没有还手,缓缓闭上眼,她敢赌姑苏上清现在还离不开她,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姑苏东昊扫视一眼眼前容貌,有些痛惜又有些憎恶,他这五弟确实生的比女儿家更美,绝色殊艳,隽雅清魅,只是不该挡了他的路,否则饶她一死又何妨?他有的是手段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调教一番必然乖乖听话。 姑苏东昊杀机一动,手起刀落。 “锵”的一声,兵器相撞。 宁弦一剑拦住了姑苏东昊攻势,“大公子不可,莫要伤了兄弟和气,也莫要寒了城主的心。” 姑苏亦水两三声笑,对面前两柄刀剑视若无睹,“大哥,这条命你还不能拿走,不妨等等。” 她伸手握住颈间刀面,推开,转身,鲜血淋漓。 千里之外,宫墙青瓦,金碧辉煌的阁楼高檐之下有人临风而立,华服锦绣,碧玉翡冠束了一身风流,垂下青丝万缕迎风蹁跹,外罩一层雪色披风,指间一封书信攥紧。 他转身,走进帘后,目光掠过软席打坐之人,浅浅温和。 “师兄果然所料不差,漠国老皇帝果然没撑过去,太后三年前失了李安王,如今再失漠国,师兄也是时候放心亲政。” 叶宸枫目光中却并无喜色,唇畔一缕淡若无痕的笑,“兮疑,此事颇有些蹊跷,怕是有人故意引得漠国乱起,朕从不在乎是否亲政,朕要的不止是一个承国,而是天下,不容丝毫纰漏。” 凤兮疑神色恍惚,缓缓勾唇一笑,低垂眸中一抹仰慕极好的掩藏,师兄总是如此胜券在握,如同过往的多年前一样,是师门的骄傲,也是他的骄傲,是天下未来的主人,终有一日,四海归心,八方来朝! 而他就是师兄手中开疆辟土的剑,替他平风浪,与他一同并立高阙看尽软红浮华。 “师兄,总是对的。”他含笑摇头,伸手递过手中信封。 叶宸枫挑眸,拆开粗略扫了一眼,片刻思索,锁了眉心,“替朕拟旨,太后凤体违和,东安寺礼佛静修,三千御林卫驻守,任何人不得惊扰。” “师兄,这么快便动手,可是出了意外?”凤兮疑迟疑片刻,开口问道。 “朕要出宫一趟,见一个人。”本来他并不着急收拾朝局,但只要一想到她或许掺了漠国的浑水就再也按捺不住。 “师兄要见之人,可是与三年前的伤势有关?”他敛眸,冷冷勾唇,一抹危险,任何威胁到师兄的人,他都会一一除去。 “师兄尽管放心前去,朝中自有臣来照料,三年前轻饶了此人,这一次师兄一定要斩草除根。”凤兮疑袖底指尖握的发白,面色却如常,聪明人自有聪明的做事方法,他自是知道师兄另存心思,但心底再怎么恼恨他都不会拆穿,来日方长,只要她敢留在师兄身边,他自有手段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左护法当真辛苦,说起来本座还应该谢谢你的相救之恩。”姑苏亦水有些嘲讽的勾唇,随手扯了块布,包了手上伤痕。 “城主之命,五公子不可死。”宁弦依旧恭敬而有距,一板一眼回答。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抬眼,“本座以为你会装的久些,怎么父亲这是已经给了你命令,不必继续表面顺从,虚与委蛇了吗?” “五公子永远是隐凰城的人,宁弦也是隐凰城的人,为了隐凰城,你我性命皆是微不足道。”他的心中隐凰城永远是第一位,城主的命令只要是为隐凰城,他都会一丝不苟的听从。 姑苏亦水闻言不屑一笑,“是,那左护法就做好你的分内之事,你是谁的人,本座也不在乎。” 没有人还记得姑苏上清不过是一个窃位盗贼,没有人还记得隐凰城的上任城主下场如何惨烈,只有她还记得那夜的火,只有她还背负着重重的枷锁,一步一步艰难图谋。 但那又如何,她本就不是隐凰城之人,她只是侥幸被义父救下的应死之人,她不要城主之位,不要名垂千古,她只是要姑苏上清偿命而已,当年他如何杀人纵火,毁尸灭迹的,她便要如何一一奉还。 她飞身而往,寻了会合点而去。 所幸阿雀与云渡缘全身而退,她入了马车,一口鲜血喷溅,太子府与姜风一战她早已受伤颇深,忍到此时已是极限。 云渡缘拧眉,搭了她的脉搏,面色一沉,愠怒夹杂无奈,“当年我便警告过你阴阳功法不可同时修炼,你却不死心,这三年又拾了起来,当真是想走火入魔吗?” 姑苏亦水勾唇,苦涩自知,只平静的笑了笑,“阿缘,我没有时间了,若我还杀不了他,这隐忍的十多年我怎么甘心。” 云渡缘望她默然垂眸,他以为这三年潜心医术必然可以护她长命百岁,却根本就是一场大梦,他救不了她,哪怕医术再怎么高明也无能为力。 沉沉一叹,他配了药丸递给她,挫败而痛心,到最后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姑苏亦水沉默的服了药,良久方才缓缓开口:“你做的很好了,只是姑苏亦水无福消受,是我情愿自寻死路,遇上不懂配合的病人又怎能怪大夫能力不够呢?” 云渡缘却半阖了眼眸,怅然一笑,“不报仇不行吗?” 姑苏亦水不置可否,抿唇一线,神色不改,“那我又能做什么呢?天地之大,无家之人,归去何处?” 她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一生只学会杀人一件事,杀不了该杀之人,她便是死也不甘心。 云渡缘未答,也知该如何作答,她是破风的箭,一往无回,他只能成全,又怎么狠得下心阻止呢? “亦水,若无生死相隔,你可愿接受我的喜欢?”他第一次忐忑,一颗心七上八下无着落,乱了清净,期望又害怕听到答案,他再怎么潇洒坦然,对她却依旧有着那一份执着,虽面上如常,但甚至不敢看她,阖了眸眼。 姑苏亦水却想到另一人,刻入记忆,不敢触及。 第三十七章 情之一字 冥宫虽总坛设在承国大相岭,但在各国皆有分舵,姑苏亦水离了印城方圆后,甩了追兵,联络了分部之人,悄然返程。 冥宫总坛设三部六司,诸国分舵有六十多处,三部乃姑苏亦水嫡系所属,只听一人之令行事,六司却握在左护法宁弦手中,姑苏亦水平日多在闭关,教务多放权宁弦,也是做给姑苏上清看,但并不意味着她指挥不了下边分舵,各处舵主皆知冥宫主人,行事果决铁血,不容挑衅,若对左护法乃是逐利讨好,那对姑苏亦水绝对是畏惧与惶恐。 一个有绝对武力又手段狠辣的强者,没有人敢挫其锋芒,自寻死路。 姑苏亦水并不是很在乎他们是否忠诚,她最需要的只是冥宫三部而已。 三部分为雀部、鹤部、鹰部,各有十六人,皆是耗费心血培养出的精英,以一当百。 摆脱追兵后,一行人轻而易举便离了漠国。 交了通关文牒后,姑苏亦水便与云渡缘分开,一来分散目标,二来他并不适合与她一同行事,他还有寺中弟子需照看负责。 闹市酒馆穿行,身后精于易容乔装的雀部之人皆隐入人潮,只余阿雀一人亦步亦趋随着姑苏亦水走走停停。 春日人间初露繁华,市井摊贩云集,人流拥挤,姑苏亦水便这样被带着走走停停,人生中鲜有的感受,数十年前她也曾置身闹市之地,只不过当时身负镣铐枷锁,囚笼之中任人宰割摆布,性命如同草芥般一文不值,但如今看来,却还不如不被救,当日虽受荆鞭加身之痛,却好过今时,什么万人之上,什么执掌生杀,心如枯槁,大约也是哀莫大于心死,世间再无眷恋。 她微微出神,停在江湖杂耍之前怔然半晌,直到小姑娘端了黑陶碗讨赏钱时才清醒,下意识伸手摸向腰间钱囊,微微讶异一笑。 竟有人乘机偷了她的钱囊,见阿雀面色依旧,竟连阿雀都未曾察觉,有意思。 她取了腰间玉珏扔了进去,掠过一旁的赌坊,转身入内。 阿雀依旧沉默的跟随,赌坊内鱼龙混杂,嘈杂纷乱。 姑苏亦水却安然处之,如同寻常观众一样,打量着赌局。 对局的是一个瘦小少年,与一个威武大汉,掷骰子,买大小。 众人哄喊,吐沫星子恨不能喷到对面。 阿雀瞧了一眼主人面色如常,并未无不适,也只安安静静待着,不曾动作。 赌局中,双方皆已买定,瘦小少年买大,威武大汉买小。 开盅,点小。 在围观众人或狂喜或失望的呼声中,少年闷闷的拿出二十两银子,哀叹一声离场。 阿雀大惊,面色一沉,刚刚少年怀里的钱囊分明就是主人的,他目光一冷,一言不发的立在后边,等候处罚。 姑苏亦水却未曾怪罪,只吩咐道:“命人跟上去,带回来见我。” 阿雀微微俯身,咬牙开口,“属下想亲自去。” 姑苏亦水见状也不阻拦,只徐徐勾唇,留话离去。 “带去天韵馆见本座。” 抚国京都,巍峨城墙寒光肃肃,阴云笼罩,阴黑不见五指的夜里,犹如一头沉睡的凶兽,透过夜幕中瘴气直抵禁宫。 灯火通明富丽堂皇的皇宫,川流不息的红墙宫道,多少性命葬送于此,孤魂无依,夜夜飘荡。 而此刻,摇曳着幽媚熏香的宫殿,水汽氤氲,巨大浴池岸沿铺就的丈宽柔软雪毯上,微风吹起薄的透明的软金纱帐,珠帘撞击发出清脆的幽咽。 “止落,止落……” 惊慌寥落的声音透过清脆声悠邈传出,水边女子茫然坐起。 雪纺底描金绣的锦屏后,一道修长身影一动,珠帘一挑。 入眼便是一袭血红金绣衣袂,夺目耀眼,一双细致如玉的手指,金玉珠帘映衬下,格外好看。 红衣一动,珠帘松落,来人俯身扶住女子微凉的手。 “皇后莫惊,臣在。”他不过二十年纪,殷红唇色,玉肌雪肤。 极具蛊惑声音,低沉悦耳,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眸,似是黑暗静渊,又似清澈湖水。 女子似是痴迷,恍如透过这双眼看到另一人,怔怔然缓缓伸手,反手攥紧。 “像……真的太像了……”素泠玉启齿一叹,却透着悲凉,似是喃喃而语,低不可闻。 男子却神容不改,依旧三分轻散笑意。 “容儿可有啼哭?”她掩眸,请冷一笑。 “太子殿下很听话,乳娘已经哄着睡去。”止落抿唇而答。 她却突然间面色苍白,指下力度又紧了几分,又惶恐不安的站了起来。 “父亲怎么能这样逼本宫?容儿也是国公府血脉,他竟然还想要改天换日?” 少年安静立在一侧,恍若不查她的失态,浅笑依旧。 她闭眼,短暂过后冷静下来,勾唇一笑,目光比夜色晦涩。 “夜王殿下会回来的。”止落缓缓开口,目光低敛,沉沉开口。 “是,只要他回来,一切都不重要了,,本宫知道,他不会死,他一定会回来。”她声音颤抖,几滴眼泪夺眶而出,却依旧笑若春风。 自从父亲握了抚国朝政,野心便越发不可收拾,甚至想杀了苏霖拥立容儿登基。 她却只能冷眼旁观,如同三年前一样无能为力,本来这个孩子就不该存在,若非父亲想用这个太子巩固权利地位,她根本不会生下他? 素泠玉眼底心底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一人,在他回来之前,她会替他掣肘所有人,谁都别想好过,只有他才配坐在哪个位子,覆雨翻云。 她挽袖,一支粉黛烟罗,对镜描眉,笑颜如花,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她总能如愿。 止落掠过镜中女子笑颜,良久,只是一叹,一双眸眼,依旧不染悲喜。 情之一字,果然害人不浅,不过他只是一介卑贱之人,情对于他而言太奢侈,朝不保夕之人怎配谈论,只有云阙锦绣中的贵人才有这般闲情逸致,为它神魂颠倒,舍生忘死。 对他来说,保住皇后的宠爱,不再被人随意轻贱就已经足够了。 第三十八章 杀人灭口 天韵馆乃冥宫一处暗舵,虽在边关城池却依旧经营红火,雅间茶楼,上品酒菜。 姑苏亦水入了天字一号房,雀部之人各自下去休整,看上去其貌不扬的老板极懂得察言观色,见主人没有召见的意思,只令人送了酒菜茶点,自觉不去打扰。 姑苏亦水只稍动了碗筷便令人撤去,只留了茶点酒水。 她挑了身后纱帐,抿唇几分危险弧度,笑意淡薄,“六妹妹,一路跟到现在,累不累?” 姑苏含烟含嗔一笑,俏生生拉了眼前人的衣袖,“五哥哥,你真是太厉害,大哥要被你气死了,父亲如此偏心袒护五哥,真叫人羡慕呢。” 姑苏亦水也只是冷眼不曾辩驳,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处,若非付出更大的代价,怎能立于不败之地? “归澜猎场,是谁相助大哥?”姑苏亦水收回衣袖,顾自落座。 姑苏含烟考量了实话实说的好处,盈盈一笑,“还能是谁,自然是喜欢漠国那位冷冰冰的太子之人咯。” 姑苏亦水勾唇,不轻不重睨了一眼她,“没有你的撺掇?” 姑苏含烟撇了撇嘴角,一线不屑讥讽,“那种难缠的女人,我才不会招惹,也只有大哥愿意借她之力。”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点头,从容饮了水中酒水,不疾不徐道:“若没有你的撺掇,那这个郡主确实有几分魄力。” 姑苏含烟笑意深深,“五哥若真要与她计较,要杀她还手到擒来,不是不费吹灰之力。” 姑苏亦水兴致缺缺,不置可否,“六妹妹跟了一路所为何事?” 姑苏含烟眸中灵光一抹,楚楚笑意藏不住的冰冷,“大哥如此穷追不舍,想必五哥该也不厌其烦了吧?不如小妹帮你一把?” 姑苏亦水漫不经心“哦”了一声,笑意仍在却丝毫不见心动。 “大哥一双眼已经被父亲的态度蒙蔽,依旧看不清楚局面,含烟却知道五哥所求不在城主之位,而恰好小妹想要,你我联手,何愁灭不了这个麻烦?”姑苏含烟水眸一挑,粉唇抿笑。 姑苏亦水有些倦怠,低了眸眼,一笑隽永妖冶,“六妹妹是难得的聪明人,有心思有胆识,看来城主之位是势在必得。” 姑苏含烟毫不避讳的笑了,她虽是女儿家,论谋略,论手段却丝毫不比几个哥哥差,如何不能一窥高位。 姑苏亦水勾唇,“我帮六妹妹登上高位,六妹妹又能回报给哥哥什么呢?” 姑苏含烟巧笑嫣然,“小妹刚刚接手穆国,不如便用它作为回报可好?” 姑苏亦水微微挑眉,一笑颔首,“六妹妹这般大方,如此甚好。” 姑苏上清为掣肘住她并未将穆、平、离,三国势力交由她接手,既然有机会削弱他手中权利,她自不会拒绝。 姑苏含烟盈盈一拜,留了手令,蹁跹而去。 傍晚,天光陨灭,门外传来敲门声,阿雀沉默的将手中少年扔了进来。 少年呜咽的爬起,一双眼骨碌碌转到姑苏亦水身上,大惊失色,哭丧着脸躲闪。 姑苏亦水并未动杀人的心思,只是觉得这少年颇有些厉害,虽说自己一时不防,但能神不知鬼不觉偷了她东西,还是有几分真本事。 “公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少年眼神飘忽不定,一把扑了上去。 姑苏亦水微微蹙眉,收脚躲了开来。 却见少年就地一滚,趁机便要跳窗逃跑。 姑苏亦水飞身拦住,伸手一抓他肩膀,又见他自腰间拔出一把软剑,折了几折,躲了过去。 姑苏亦水目光一冷,用了内力,拂袖一扫,他便如风中断絮一般摔落。 “交出钱囊,饶你一命。”姑苏亦水不想多做纠缠,若非这只钱囊意义非凡,乃是义父遗物,她根本不会费心找回。 少年咬牙,沉默的自怀中掏出丢给了她。 阿雀目光询问的看向她,是否要放他活路。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 阿雀意会,知主人不愿计较,上前将那少年拎了起来,扔了出去。 那少年半空中一个翻身,落荒而逃,神情忐忑惶惶。 姑苏亦水凝视窗外消失的身影,一抹疑惑存在心间。 当真是巧合吗?正好偷到她的身上,她总觉得有些线索丝丝缕缕却令人捉摸不住,这钱囊里虽数额不少却不至于被人故意惦记。 而这钱囊本身除了是义父遗物,对她来讲意义非凡之外,又有谁会有意惦记呢?她打消心中疑虑,哂笑自己怕是杯弓蛇影了。 她挑帘入了里间,服了药丸后,浅浅眠去。 外间,阿雀飞身而出,思索片刻又追了那少年离去的方向寻去,不教训这小子一番,总让人心火难消,竟让他在眼皮底下偷了主人的东西,着实可恨。 他的武功比那少年好上数倍,一路却半点未曾见到人影,不由暗道奇怪。 再往前便是一小片树林,他想着那小子定是躲了起来,便飞身而下,悄无声息的探了进去。 刚入树林边缘,却听到一声闷哼,一抹剑光一亮,转眼消失。 阿雀大惊,循着动静追踪而去,却见地上一具尸体,抹喉而死,已经断气,俨然便是刚刚的少年。 他心下一惊,如此利落的手法,必然是高手所为,若此人还在,死能容撞破作案的自己离去。 冷汗已生,他四下警惕观望,却并未见到人影,心底一阵犹疑,莫非杀人者早已离去。 微微迟疑片刻,他飞快运功回去禀报。 姑苏亦水起身,听完阿雀禀报面色一沉,挥手命他退下。 钱囊一事,果然有人故意为之,她有些疑惑,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命人来偷一个并不贵重的钱囊? 她想了半晌,依旧不解其意,只好重新躺了下去,再闭上了眼却已无睡意,心中仍想着这件事。 杀了那少年的人必然是高手,但却为何放过了阿雀,他既是要灭口,为什么又不怕阿雀向她回禀呢? 这件事怎么想都说不通,思索了片刻她便也强迫自己放弃了,既然是冲着她来的,那么早晚总会现身,迟早会知道真相。 第三十九章 三年相见 翌日,天色蒙蒙刚亮,右护法销幻便守在了外间,显然夜间赶路而来。 姑苏亦水哑然失笑,“阿幻,你不必如此匆忙赶来的。” 销幻慢吞吞眨眼,目光疑惑,几分妖异却也无邪。 “找你。”信上写的就是找到她。 姑苏亦水向来拿他没办法,只随他去,命人送早膳。 她并不饿,抿了茶水,只看着销幻认真的吃了糕饼,喝完燕窝粥。 事实上体内毒蛊改变了她的体质太多,所以她不怎么睡觉,也不会困倦,用饭也仅仅是不让身体垮掉的量。 她的目光定在正西方,仿佛透过天光直看到穆国中心,既然接了姑苏含烟的手令,她自然要去探一探穆国还有几分底子,很快了,杀了姑苏东昊,接手抚国历城的十万军马,断了隐凰城对穆国的掌控,她很快就能杀了姑苏上清,光是想一想,她都要按捺不住了。 “阿幻,等再过些日子,你便离开吧,冥宫终究也是是非之地,并不适合你。”姑苏亦水一抹笑意氤氲,眸中千般谋算都沉入看不清的渊底。 销幻并非冥宫之人,乃是数年前她在断崖古墓之中偶然救得,彼时她刚出隐凰城,得知天隋前朝墓中有黄金无数,没想到冒险一探,却探到了重伤失忆他。 销幻好看的眉心拧了拧,依旧一脸木然的摇了摇头,只呐呐开口:“跟着你,不走。” 姑苏亦水无奈一叹,微不可察一缕悲怅,“你的一生还长,不要浪费在我身上,如今你只是忘记了过去,或许某天你就会突然想起,知道自己应该往哪去?而我,大约是看不到你清醒的那天了。” 她说的太难,他不懂,但他知道要与她分开,心中一空,仅有的记忆中第一次感受到心跳在痛。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她,茫然若失问道:“你去哪?为什么看不到?” “我吗?”她一笑,无悲无喜,亘古平静,预想了无数年的收场。 “若有轮回,应在地狱,若无轮回,天葬土中。”不知来路,不识归途,这十九年,她活的浑浑噩噩,索然无味,身后无人依靠,身前无人可追,只握住一丝报仇的决心,累了无数人,其实她知道,若论杀人染血,她比姑苏上清更罪大恶极,她为了报义父之仇,亦害死过无数人,但她并不惶恐,旁人性命在她眼中不过草芥,她自己的命亦如是。 若有一日死于仇家之手,她也不会埋怨,她啊,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死也是死有余辜呐。 “不要,要在我身边。”销幻一双墨碧双眸,焰光一闪,难得连贯的表达了语意,他醒了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她,这么长时间,朝夕相处的也是她,以后也要是她才行,直到他永远闭上眼睛,再也不能看到她,在此之前,不要分开。 姑苏亦水不甚在意的笑了,他总会懂得,死亡就是消失,再也不能相见,如今他心智不全,多说无益,她又如何会无他争议。 “陛下,谍报只追踪到了这座边陲小城。”竞衣俯身,百感交集,到底陛下还是为了那个人不惜代价出宫。 叶宸枫目光掠过眼前城池,极轻一笑,没有人知道这三年他用了多大的耐力才忍住不去打探她的行踪,那时的剑光仿佛亮在昨日,她不顾而去的身影久久刻在心上,要有多狠心,才能说出让他杀了她的话。 “找到她,吩咐城门落锁,没朕命令,谁都不准放出。” 他当先纵马而入,城中郡守慌张接驾。 天地宽广,这一处城池却进出不得,百姓争相议论,众说纷纭,流言不胫而走自然也入了姑苏亦水耳中。 “主人?元帝此举何意?又非战时军情紧急,为何要封锁城门?”阿雀不解,疑惑开口,却不知姑苏亦水心思早就飘了出去。 “他在找我们,亦或者他在等着我去找他。”姑苏亦水面色冰冷,淡薄笑意,妖冶幽昧。 阿雀知或许是因三年前之事,但当年详情他却不解,也不敢妄言,只安静待在一旁。 姑苏亦水沉默良久,无声一叹,“也罢,我还有件东西落在他手中,不妨一并拿回。” 销幻缓缓开口,侧了侧脸,“我也要去。” 姑苏亦水却摇了摇头,“他若有心杀我,去再多人也是枉然。” 春日特有的柔风徐徐抚过,一池碧水,小荷尖尖还未开,却有芳香清雅自水汽中蒸腾。 叶宸枫屏退了众人,揣摩手中剑匣,清冽杀气,隔着一层似乎都能慑人心魂。 他雪白衣袖随风飘荡,玉冠束发,迎风煮酒,携了一身的清流贵气,王庭的雍容中带着云淡风轻的优雅,一双眼眸,包容星罗万象却不容分毫窥探。 公子端方,温良如玉,却清贵雍华不容轻亵。 知县府衙第一次迎接如此重要的贵人,调了军卫团团守护,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却故意挑了这湖中小阁,无法照看到的地方,闲赏风月,温酒一壶。 他在等待,极有耐心,三年都过去了,也不怕再多这一时半刻。 鲛纱外风声一动,一池荷叶飘飘荡荡,似有人影蹁跹,珠帘摇曳,酒香暗浮。 “陛下,我的东西是时候物归原主了。”姑苏亦水伸手,按下将要被提起的酒壶,三分笑意清冷,一点目光散漫。 “嘭”的一声,酒壶盖子被蒸汽顶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酒香扑面,醇美醉人。 他抬眸三分压迫,笑意浅显。 她神色不动,缓缓收手,却被他反手锁住,半倒在墙上。 “还记得当年你说过的什么吗?”他俯身逼近,咫尺之间,她的发香隐约可闻。 姑苏亦水从容不迫一笑,不置可否。 他也不着急,松开禁锢,握住她的一只手,探入衣内心口,依旧是云淡风轻的优雅,笑容温润。 指下触感狰狞不平,清晰的伤痕,不知痛在了谁的心底? 她长长睫毛微微一颤,呼吸微不可察的错乱,却不改神情。 “好狠的心啊,朕还记得亦水是如何踢开一切,毫无留恋离去的,那背影梦中三年不曾忘却。”他松了手,轻佻的捏起她的下巴,打量眼前这张蛊惑人心的容貌,漫不经心的开口。 第四十章 利益交换 姑苏亦水敛眸,缓缓一笑,敛眸间转瞬万年,“闹够了吗?” 叶宸枫指下一滞,唇畔笑意略有凉薄,“你觉得朕在于你玩闹吗?朕既然锁了城门,就笃定你逃不了。” “叶宸枫,你知道我的一切,我想要隐瞒的,想要做的,你最清楚不是吗?这样做,有意义吗?留住我,困住我,有用吗?”她对他虽有背叛却从未欺瞒,若有机会重来,她还是会毫不犹疑拔剑。 叶宸枫抿唇,依旧温润如玉,指尖优雅抵在她唇上,凑近耳语,“嘘,亦水你错了,朕不困着你,这三年朕看的明白,不会再如当年一般被你的言语所乱。” 他一笑起身,斟酒自饮,似乎刚刚不过一场镜花水月,“你要报仇,朕可以成全你不插手,但前尘了结,旧怨泯灭之后你总无理由再拒绝。” 姑苏亦水起身,红衣迎风凌乱,她也不在意,随手一抚平,半晌只是一叹,“你要如何做,姑苏亦水管不了也不愿管?” 世上不如人意之事十之八九,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她不是不愿给他一个机会,确实是她已是将死之人,何苦拖累了他。 这般残破之躯,行将就木。 他目光掠过她的脸,只觉百看不厌,当年她决绝而去,连最后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每每忆起都让他恼怒,却偏偏恨不起来。 “亦水,这由不得你不愿。”他并不心急,此生还未过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姑苏亦水只是毫无温度一笑,“开城门。” 他一顿,指尖酒盅轻放,竞衣转眼间飞身至前,目光晦涩打量姑苏亦水一眼,恭敬待命。 “开城门,吩咐下去准备车马,夜王殿下往何处,朕去何处。”他睨了眼杯中醇酒,笑意比酒意馥郁。 姑苏亦水拧眉,竞衣却飞快领命而去,有了三年前的教训,只字不言。 “陛下想做什么?”姑苏亦水有些薄怒,他真是她命中最大的变数,教人琢磨不透又躲避不及。 叶宸枫却依旧两袖盈风,意态从容,敛眸勾唇,“你既不愿管朕的事,朕又需回答你?” 姑苏亦水拂袖,两步上前,抿唇笑容刀光般轻薄,一手拍来剑匣,湛血剑嗡鸣。 “既然如此,苏雾与陛下谈一笔交易如何?”她指尖掠过剑柄,却收手落座。 叶宸枫抬眸掠过她白皙指尖,只要她想要,他都愿意给,若以交易之名能让她情愿接受,他又怎忍不成全,“不妨讲来。” 姑苏亦水勾唇,目光隐约冷光闪过,“灭了抚国,我为陛下开路。” “为何?”叶宸枫略略迟疑,甚至以为听错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抚国亡了对她有何好处? 姑苏亦水只是避而不谈,“陛下只需要回答应否?” 叶宸枫摇头一叹,“好,这般重礼,亦水想要什么交换?” 总归对于她,他是有求必应。 姑苏亦水一缕笑意遥远,人也如云中雾里,让人瞧不明白,“我要北地诸城,十万将士。” 第四十一章 杀人之夜 叶宸枫只拧了眉心,道:“可以。” 这件事表面上看是他占了便宜,实际却是弊大于利,枪打出头鸟,首先挑起九国争端的一方必将被群起攻之,成为众矢之的,且这件事能不能成,是不是阴谋还是一说,若她不过假意周旋,借机谋利,对他来说就是致命危险,但他却愿意成全她,赌她会有那么一丝不舍牵绊。 姑苏亦水有些哑然,他如此痛快答应,倒叫她不知说些什么好,论起来她暗算过他,就是算不上敌人,也绝对谈不上信任二字。 “叶宸枫,家国之前,不谈私情。”她到底未曾忍住。 叶宸枫只推了剑匣到她面前,如若未闻,“去吧,城门已经开了。”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拿了湛血剑,袖底握拳,转身便走。 回了天韵馆,姑苏亦水即刻备马直奔穆国,销幻依旧一言不发默默追随。 姑苏亦水一出城门便见了叶宸枫早已改装戴了斗笠,竞衣与一众人落在其后,高马飒沓。 她蹙了眉,并不停顿,只视若无睹,奔驰而去,转眼之间已是不见踪影。 叶宸枫也不着急,只保持这般距离,快马相追,既不会被人察觉两边人的关系,也不至于跟丢。 白马啸西风,红衣翻飞,一个时辰姑苏亦水便奔出了边境,若论马术她自问也算精通,却始终甩不开身后之人。 慢慢的她也就不再管身后是否还有人跟着,一路不曾歇息,直到天光湮灭,穆国边城在望。 入了穆国后,姑苏亦水落脚客栈,片刻之后却悄无声息出门,一人一剑,融入夜色。 叶宸枫跟在后边,且行且歇,落在一处府门房顶,静静观看并无插手打算。 姑苏亦水潜入庭园中,花丛之后一名碧衣女子款款而出,人比花俏,俨然便是姑苏含烟。 “五哥哥来的太慢了。”她一笑。 姑苏亦水勾唇,眸中一抹冷光,掠过不远处仍亮着的阁楼。 “六妹妹,看你的了。” 姑苏含烟胸有成竹,一枚烟弹悄然无声亮在空中,明火四散如流星,府邸内刀光也如流星四起。 无数人手起刀落,鲜血沾衣面不改色,静寂之中却已是黄泉修罗境。 姑苏含烟凝眸,冷笑,伸手而前,直指唯一亮着的阁楼,“五哥,请吧。” 姑苏亦水湛血剑在手,踏风而上,横剑一挡,数道暗箭折落,人已在阁楼之顶。 叶宸枫悠然自得,抿唇一笑,这个角度只见夜中,一道剑光,红衣一转,魅影迎风,“嘭”的一声青瓦翻裂,一个窟窿,正装了天上一轮圆月。 这还是第二次她出手,依旧如同三年前一般,凶悍无情。 姑苏东昊刚刚沐浴更衣,堪堪躲过,急急拔了弯刀,飞身而出。 姑苏亦水月光下抬手,剑身红光一亮,雪青锋芒,人却漫不经心,杀他易如反掌。 姑苏东昊目光炯炯,望向楼顶之人,恨意灼热。 “五弟何意?”他咬牙切齿,衡量周身情况,周围人竟然都被控制住了。 姑苏亦水月下柱剑而坐,潋滟眸光比星辰雪亮,殷唇妖冶,慵然一咬,笑了,“大哥,不如过来好好谈一谈,说说你与漠国的郡主如何合谋的?说说这些年你是如何下功夫安插眼线在我身边的?” 姑苏东昊静默半晌,仰面畅快一笑,一张脸竟显狰狞,冷冷一瞥,“姑苏亦水,你不过是来路不正的野种,父亲却对你百般维护,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笑父亲竟不知养虎为患的道理!” 姑苏亦水也不着恼,飞身而下,湛血剑脱手而出,剑柄碰的一声将他撞退数步,红衣玉指反手一握,居高临下。 她一手缓缓挽了衣袖,转眸一挑,斜斜睨他一眼,“你说得对大哥,所以你这个唯一的聪明人就带着不甘与痛恨去死吧。” 姑苏东昊捂了被撞的胸口,圆月刀出鞘刀光快如雷霆,再无保留的使出。 姑苏亦水只现在原地不动,只守不攻,再快的刀法都一一接下,人如苍松,剑影纷乱,应接不暇。 最后一挡,她内力一催,将他击飞数步。 “大哥,换我出招。”她缓缓拔剑,湛血雀跃嗡鸣,三年不曾出鞘,它的急迫姑苏亦水清晰感触的到。 风声一静,空气凝结滞留,唯有她的剑是动的,比风快,比风凉,星月无光,天地失色。 叶宸枫第一次见她真正使剑,如同人一般惊艳的剑法,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她的剑极快,潇洒利落,却蹁跹如舞,万紫千红乱花坠影,簌簌的只剩一身清寒。 姑苏亦水轻而易举压制的他不能动作,横剑一压,她的剑轻轻松松抵在他肩头。 姑苏东昊一抹慌乱,手下一颤,却依旧戾气十足的一笑,“你不能杀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你不敢!”他斩钉截铁一口笃定,带着有恃无恐。 姑苏亦水却长笑出声,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姑苏东昊捂了心口,面色惨白低咳出血。 “大哥说的我真是害怕啊。”她手下一动,剑尖漫不经心在他手腕上划了几道血痕,狠狠一挑。 “啊”,他身不由己痛呼,撕心裂肺,全身抽搐。 姑苏含烟两步上前,莲步生花,抚掌赞叹:“五哥哥下手精准极了。” 姑苏亦水勾唇,竟有邪肆的残暴,喋血妖冶,作温润无害一笑,“六妹妹,我可不敢杀人,交给你了。” 姑苏含烟一拜,衣摆飘飘,含羞带怯,“劳烦五哥出手。” 姑苏亦水负手,人如,风过墨发飞舞,“你我两清,六妹妹,你真是有意思的紧。” 她殷唇微启,笑容依旧。 姑苏含烟偷眼相望,仰慕娇嗔,“五哥可是小妹最敬佩的人呢!” 姑苏亦水毫无波澜,转身消失夜色。 姑苏含烟笑意消失,冷光浮动,真是可怕的敌人啊,五哥,但愿你我不会有成为敌人的一天。 叶宸枫饶有兴致,他倒不知,她杀人的时候也是如此蛊惑人心,美得教人窒息,甚至让他忍不住想要与她较量一番,想要看她受制于人,想要看她被征服,想看她蹙眉望他,或者是对他妖冶勾唇,冷魅而笑。 他转身追随而去,月色下轻功如鸿,缥缈如烟,仙人月下乘鹤般从容。 第四十二章 我的亦水 姑苏亦水回了客栈,嘱咐了销幻不必守夜好好休息,便回了房间。 转身想了想特地又回头将门锁上,脱了外衣靴子,她在外间取了发簪,流水般散落三千青丝,人如夜魅,荼靡靡艳,罂粟妖冶。 “亦水真美。”床帘轻薄纱帐一挑,有人懒卧其间,君子如玉,笑若和风,依旧温雅。 姑苏亦水蓦然回头,手中发簪掉落案上,眉心一蹙。 她特地锁了门,还是晚了一步。 叶宸枫目光毫不收敛的上下打量,目光如同生了手臂的清风,缠绵迤逦。 “门都锁了,总不能再赶朕出去,亦水,过来。”他伸手,似是最动人的邀请,目光温软含情的直看到她眼底。 姑苏亦水感觉嘴唇有些发干,眸中冷光瞥他一眼,一声嗤笑。 叶宸枫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再伸手,依旧温雅含笑,“亦水,听话。” 他如同纵容着闹脾气的孩子,又如同欣赏着最美的宝石,包容等代着她的回应。 姑苏亦水清魅一笑,依旧无动于衷。 他默然片刻,缓缓勾唇,冷冷一笑,一把捉住她手腕,打横抱起,轻柔的放在床上。 “亦水,总要朕强迫你才行吗?”他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凑近低吻。 姑苏亦水面色一沉,翻身一滚避开,却不料带的他也躺在床上。 叶宸枫低沉一笑,甚是愉悦,“亦水莫急,朕不走。” 他圈了她入怀,摇头笑叹。 姑苏亦水屈肘一顶,却听得一声闷呼,回头见他捂在心口,面色一白。 这正是当年她那一剑,刺入的伤处。 “亦水,疼。”他见她神色一黯,又握了她的手在掌中,如若安抚。 姑苏亦水默然片刻,背对于他,却不再反抗。 他怅然一笑,将她更深的搂入怀中,哪有什么心口疼啊,这么多年过去,早就痊愈,没有愈合的,是她自己心中的愧疚,傻丫头! “亦水。”他轻轻唤她名字,她却并不回应,仿若已经睡去。 他却知她此刻比谁都清醒,只宠纵的笑了笑,也不拆穿,却凑更紧,低语,“我的……亦水……” 耳鬓细语,辗转厮磨,他对她,势在必得,无人可挡。 姑苏亦水心底有些烦躁,一种无从说起的无力与悲伤油然而生,她蓦然睁眼,定定的看向他。 “叶宸枫,为什么不恨我?”她三年前那般决然,那般狠心,本就抱着就此为敌的心,一往无回,怎知再见他却依旧百般纠缠,不肯放手。 叶宸枫指尖抚在她的眼尾,忽而凑近一吻,感觉到她羽睫微颤扫过。 他长长一叹,看进她的眼底,直抵心魂,“亦水,朕知道你想要什么,知道你害怕什么,知道你会做什么,朕比你更懂你自己。” 正如同他知道,她那一剑是因为她动了情乱了心,并非当真要取他性命,她望他的目光带着爱与克制,她不敢靠近,他只能先迈出一步,既要主动出击又要掌控好分寸,不舍得将她逼得太紧,谋她的心,当真比谋这九国天下还要难。 第四十三章 深宫秘史 静夜无声,转眼即逝,姑苏亦水天光未亮的时候就醒了,她向来少眠,只因时日无多并不想浪费在多余之事上边,但叶宸枫睡在外间,她既动不了,也没睡意,只能安静躺着。 他的呼吸均匀,偶尔掠过她的额头,浅浅痒痒,她侧了侧身,有些僵硬还有些不自在,因幼年遭遇,她向来反感别人亲近。 眼前人,长长睫毛剔羽分明,静谧沉睡,玉白肤色,修眉略扬,带着英挺的隽美,衣袍轻散,一段藕般的玉颈,她若有心只需一动手指,便可让他命殒在此…… 她缓缓伸手,指尖落在他颈间,却鬼使神差的一路而上,停在他下颌,精致完美的弧线,再往上一抹浅浅红,微薄却诱人细尝…… 倏而惊醒,她有些惊慌收手,却被另一只宽厚有力的掌心握住,温暖而细致的触感,似握住了她紊乱的心跳。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那依旧紧闭安憩的双眼,一抹苦涩笑意,她竟开始有了杂念,妄求那些有的没的,真是可笑,他有心,她有意,却注定一场虚梦,她想要的向来是千方百计也要握在手,何曾如此畏首畏尾过? “亦水。”他缓缓睁眼,笑意含情,惺忪温存。 睁眼便能看到她,如身在梦中。 姑苏亦水未曾搭话,下床更衣,疏离漠然。 “过来用早膳。”叶宸枫更衣洗漱后,便令人送了早膳进来,见她收拾完了,便抿了茶水开口。 姑苏亦水从来不用早膳,一日只食中午一顿,见他开口,只能依言坐了过来。 他替她盛了糯米粉圆,布了碗筷,眼看便要亲自去喂。 姑苏亦水伸手夺了过来,“陛下,自重。” 她目光不轻不重睨他一眼,动了汤匙。 叶宸枫只一笑置之,他本就只是为了让她接过多吃两口,不出此下策,她必然不肯好好吃饭。 一盏茶后,销幻便守在了门口,姑苏亦水收了湛血剑便结账继续赶路,叶宸枫依旧不紧不慢的领着人追在其后。 姑苏亦水收拾了姑苏东昊后,再无顾忌,人马奔驰,直赶往穆国京城,隐凰城令牌在手,畅行无阻。 叶宸枫眼见她越赶路脚程越快,如同与时间赛跑。 前朝天隋江山分崩离析之际,隐凰城遣下兵将分疆裂土,后成平、穆、离三国,至今虽已过三百年,军政之权却依然握在隐凰城手中。 姑苏亦水入了京城便直往穆国皇宫而去。 城门守将见了手令,恭敬带路,命人传报绪帝,巍巍宫城,一片阴翳之色。 御书房内绪帝已显佝偻,目光却炯炯,幽深莫测的看向帘帐外的年轻人。 “是隐凰城的老五,当年杀了朱英的夜王?”绪帝眯了眼,尽力的想要看清红衣年轻人,似有深意一笑。 姑苏亦水三分笑意,疏离漠然,“隐凰城手令,穆国上下听从调遣。” 绪帝嗤笑了一声,迟缓点了点头,道:“自然。” “下令,点兵十万,即刻赴抚国边境。”姑苏亦水勾唇冷笑,负手上前两步顾自落座。 老皇帝眯了眯一会儿,自袖中取出虎符,交了内侍递到外间,“也罢,总归都是隐凰城的兵,物归原主。” 姑苏亦水颔首,微不可察之处紧握衣袖,物归原主,归的理应是义父的,而不是姑苏上清。 她一言不发转身而出,第一步已经迈出,很快姑苏上清便会动手阻拦她,她必须赶在被他控制之前,制衡住平、穆、离三国人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到如今成败在此一举,势必不死不休。 时间,她需要时间,争分夺秒,两年已是极限。 她心有所思,漫不经心跟着内侍而出,未料回过神来已经在禁宫深处,心下一冷。 “好大的胆子。”她拂袖,目光逼视身前内侍官。 内侍官腿脚一软跪下,叩头战战兢兢道:“公子恕罪,宫中有命,奴才只是奉命行事,不敢不从。”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扫过眼前亭廊,四角纱帐裹得严实,隐约有人影恍惚,她上前两步,并在入内,只负手开口。 “娘娘留在下脚步,有何贵干?”她目光漠然,冷笑无声。 身后内侍官早已悄然退下,一方楼阁之间竟空旷的了无一人。 纱帐内却传出两声稚童笑声,清亮悦耳,一道天青色瘦小身影,探出来一个脑袋,一双大眼滴溜溜转了几转,打量了姑苏亦水,眸光一亮,展开就手臂扑了上来。 姑苏亦水下意识一避,潋滟眸光冰冷,愠怒扫过纱帐与那少年。 少年不过八九岁年纪,养尊处优那见过如此冰冷目光,打了个冷颤,缩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希儿莫闹!”纱帐内一声无奈训斥,宫装凤钗,金穗流苏摇晃。 少年惶恐奔向纱帐内,依偎其侧软糯的喊了声,“母后。” “你……莫要见怪,希儿只是太欢喜了……”女子开口斟酌踌躇,幽幽一声叹息,绵长苦涩。 姑苏亦水心中一空,突然有些难受,直觉告诉她不能久留,她捺下几分焦躁,“皇后娘娘自便,在下告辞。” 她转身就走,话音不染喜怒,背影冷漠。 “站住!”纱帐内女人微有灼泪,声音倏忽拔高,尾音轻颤,带着复杂隐晦的情感。 姑苏亦水脚步一顿,再次抬脚。 “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苏雾……苏雾……” 姑苏亦水被她喊破身份也惊讶,毫不动容转身,步伐坚定,唇畔一缕笑容讥讽中带着决绝。 身后的女人尖锐的声音已经被抛远,她面上如常,却有些痛苦的捂了心口,凭着记忆出了皇宫,脚步飞快。 叶宸枫一路跟随,直到出了皇宫才发现了她的异常。 “亦水。”他追上她,一手扶住她,隐入人潮又退至一处巷弄小院。 此处乃是承国线网的一处据点,他搂她入了房内软榻休息。 他倒了温水,扶她靠在枕上,有些担忧掠过她苍白脸色,三年前也是见她这般痛苦,显然身中剧毒,流出血液都发紫。 第四十四章 失忆少主 姑苏亦水缓了缓,平静可紊乱呼吸,略有疲态。 “没事了。”她摇了摇头,推开他。 叶宸枫却未曾放手,只握了她手腕,探她脉息。 姑苏亦水挣扎未遂,也便随了他,无奈勾唇。 “你——”他踌躇蹙眉,抿唇一叹,“亦水,欲速则不达,阴阳相克,两种功法同时修炼,迟早会走火入魔,前功尽废的。” 姑苏亦水默然片刻应下,他没有察觉她体内蛊毒在意料之中,蛊毒不同于寻常毒药,溶于血脉,非良医难以察觉,“我知道。” 他当真拿她无可奈何,“罢了。” 就算她当真失去内力,他也必会护她周全。 “该走了。”她心有所思,刻不容缓,并无时间浪费。 叶宸枫却强硬的否定了她,“你身体有恙,不久前才受过内伤,昨夜又打斗一场,必须休息。” 姑苏亦水敛眸,推了他也懒得争辩,躺了下来。 叶宸枫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守在一侧不离左右。 姑苏亦水当真有些累了,躺下去便失了警觉性,意识飘远。 模模糊糊间听到叶宸枫,在她耳边问了一句。 “亦水,为什么不愿见穆国皇后?” 姑苏亦水蹙了眉心,心口又是一抹牵痛,为什么不愿见?她不知道,当听到那女人开口的一瞬间她就想逃离,莫名其妙的让她惶恐不安,不可否认她畏惧退缩了,只隔了一道纱帐,却如隔天堑。 苏雾……你会后悔的…… 她心下暗笑,后悔又如何?谁又是苏雾?自从被弃深山之后,她早就舍弃了所有亲人与身份,这世上只有姑苏亦水,没有苏雾…… 叶宸枫伸手替她盖了被子,指腹磨蹭了她光滑如玉的肌肤,缓缓负手起身。 “陛下。”竞衣悄无声息入内俯身。 叶宸枫唇畔温软不复,目光沉凉如水,袖底寒玉珠串攥紧。 “报。”他一字吐出,齿间似也带了寒气。 “太后疯了。”竞衣不敢隐瞒,如实相报,埋首弯腰。 他一声嗤笑,一抹笑意凉薄如刀,“装疯卖傻便想逃过一劫吗?给朕看好了,不准她死,疯了也要将她当年使过的手段尝完。” 竞衣俯身称“是”,又道:“国师请陛下尽早回宫,说是柳昭仪颇有些不安分。” 叶宸枫蹙眉,心下一丝不耐烦,不动声色拂袖道:“朕自有打算,不日便归。” 竞衣不敢多劝,目光扫过软榻之上,默然退去,陛下到底还是过不了这桃花煞劫,只盼这位夜王殿下能够懂得陛下苦心,不要再如当年一般反手一剑。 城中客栈,销幻安静的如同傀偶般打坐房中,等着姑苏亦水回来。 窗外风声一动,他睁了妖异碧眸,扫了一眼,见并无异动又重新闭上了眼。 “首领。”黑衣人隐在树后,压低了声音看向身后之人。 李光蹲在树枝上,透过窗口凝望里边之人,目光复杂。 “少主果真不记得我们了?”他幽幽一叹,苦笑。 黑衣人亦失望摇头,“咱们的人不敢靠的太近,怕被冥宫之人察觉,少主如今失了记忆,谁都不敢保证他会不会相信咱们。” 李光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目光晦涩,“都怪我,当年不该任由少主只身冒险入帝陵,到如今,唉……” 黑衣人默然,气氛凝重沉痛。 “首领,少主现在这样其实也很好,不记得那些责任,不被枷锁束缚,可以自由呼吸,真好。”一声叹息散入风中,惆怅百转。 李光勾唇,目光毅然决绝,“不,少主不能忘,他的身份不容许他自由,三百年了,多少人命才换来了今时今日,那些鲜血不能白流,那些记忆早晚会被唤醒,在此之前,我们只需要等待,守护好他,等候少主回来带领我们。” 销幻入定,功法运行周天,却觉得总有一处堵塞,他耐心的一点点疏导却始终不得其法,有些懊恼,他挑了好看的眉毛,一双眼眨了又眨,只能放弃。 他茫然若失的放空自己,心口仿若缺了一块,空落落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呢?他凝神细思,自从被姑苏亦水救了回来以后,他就失去了过去,忘记了一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倒在皇陵中,不知道他从哪来要到哪里去?他只知道是她救了他,他第一眼见她便将她刻在了心底,跟着她保护她,这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做的,可是这不是完整的他,他不是他,不是销幻,他丢了自己的名字,销幻是她取的,那他原本的名字叫什么? 他努力的思考,却是一片空白,没有,他还是记不起来,没有过去的人,又该走向哪里? 他有些烦躁,下了榻,关了窗,立在桌案前再次陷入了沉思。 案上一方铜镜,映着一双碧色眼眸,妖异又幽暗,他的瞳色与常人不同,别人都是黑色,只有他生了一双碧眼。 他努力的想,却只想到了她曾经说过他的眼很好看,想着想着,他便不自觉笑了,再也不记得要想些什么。 他或许是喜欢她的吧,因为他想要看她笑,他知道她眼中虽然时常有笑,大多时候却都是在痛苦,他想要她欢喜,想要她永远不被伤害,所以他拼命在练功,闭关多年,他终于比她还要厉害了,但却依然保护不了她,她依旧在痛,而他只能旁观。 隔了一扇窗,树上黑衣人哀叹一声,有些捉急,“首领,看不到了,少主会不会有危险?” “闭嘴,小声点!”李光蹙眉,一巴掌拍到他的肩头,让他安静下来。 “少主的武功比我们厉害,你不要杞人忧天,暴露咱们的行踪。” 黑衣人默然,乖乖藏着,果然不再出声。 李光心下却暗暗发愁,少主还未清醒,眼下形势并不乐观啊,九国割据的局面马上就要破裂,时机稍纵即逝,刻不容缓啊,怎么做才能让少主尽快恢复记忆呢? 春风动人,天地万物都在温暖中苏醒,有些东西也在悄然的生根发芽,光阴静好,却是虚妄的假象。 第四十五章 她是苏雾 漠国印城,文武百官官袍整齐,三脚铜鼎,新帝登基祭天,大金钟撞了整整九九八十一声,一杯鬯酒,盛日月星辰,普万民相庆,改年天赐,始为元年。 一片喜贺呼声过后,酒宴近尾,新帝听了内侍官传报后便拂衣离席,众人作鸟兽散。 太医院内,一片清苦药味,太医们忙活的脚步沾地,伺候着朱将军饮药,见寒歌陌驾到,急急俯身行礼退后。 “陛下万岁,朱将军方才转醒,便急急求见陛下,臣等恐当误要事,只能求内侍官通禀。”太医院正后退两步让开路,恭敬禀明。 “朕知道了。”寒歌陌两步上前,众人退守外间。 “朱越,可好些?”他掀了纱帐,迈步入内。 “陛下!”朱越踉跄下床,一礼铿锵悲怆,面色一白。 “起来。”寒歌陌蹙眉,开口道。 朱越仍旧跪地,急促喘息两声,苦涩含了热泪,自嘲垂眸,“陛下,朱越不甘心,朱越有负皇命……” 平素向来坚毅冷酷的朱越如此失态,寒歌陌也不禁动容,安慰道:“是朕识人不清,引狼入室,与朱将军无关。” “不!不!”朱越攥紧手心,倏然抬眸,一抹痛恨自责,声音中带着激昂与颤抖,“陛下,她是苏雾!她是毁了漠国大计,害得父亲兄长死不瞑目的夜王!臣拿性命担保!” 寒歌陌凝眸,有些迟钝的僵立,片刻后似乎抿唇笑了笑,却显得古怪而支离破碎,有些喑哑开口,“她?夜王苏雾?” 朱越一跪俯身到地,痛心疾首,“臣,无能,放跑了漠国的大敌!” 寒歌陌再抿唇神色已如常,冷哼了两声,黑云压城,目光冰寒慑人,转身大步离去。 寒歌陌一路面色沉冷,宫人皆远远避退开来,他畅行无阻登了摘星高阁,一身漆寂冰寒,临风阖眼。 大哥,他的大哥,漠国的先太子,从小到大同食同住,血浓于水的手中同袍,死在越河之中,死后都未曾能归来故国,永远沉睡在了血腥的战场之中,而杀人者,苏雾! 夜王苏雾,不可饶恕的敌人,就那样大摇大摆的来到漠国的土地上,甚至是住在了太子府的寝殿。 他指下骨骼作响,面向一片夜色,长笑两声,面色冷厉狰然。 “你早该以死谢罪,苏雾!” 你早该以死谢罪,苏雾! 静寂的宫殿,龙床上躺着年轻却面色阴郁的帝王,他沉沉低咳,空荡荡的寝宫,一个个宫人视而不见,木头般的杵着。 苏霖抬了眸眼,一声冷笑,抓起一旁药碗抡在地上。 “咔嚓”一声清脆,碎片溅在一旁宫女额头,鲜血淋漓。 但她却依旧一动未动,木头般立着,一片死寂。 苏霖深呼一口气,平复了呼吸,颓然又躺倒下来,勾唇一抹自嘲。 斗倒了夜王又如何,坐上了帝位又如何,他这个皇帝,从未过过一天安静日子,到如今受制于外戚权臣,马上连苏氏江山都要丢了,有何颜面去见母后与先祖。 窗外有花枝娇艳,绿茵春芽,隔了一层窗纸却如同另一个人世。 “皇后娘娘。” 御花园中一片姹紫嫣红,乳娘抱了年幼的太子殿下,恭敬跟在后边。 “容儿夜间可还惊哭?”泠后团扇在手,漫不经心停在凉阁,指尖丹蔻紫红妩媚。 “太医说的方子都试了?仍是不起作用。”乳娘福身答道。 泠后目光掠过幼子蔫蔫无神的脸,摇头一叹,似有笑容凝涩。 她转眸望向皇宫中最高的一处宫殿,乾元宫,阴翳笼罩,不见天日,苏霖,这就是下场。 素泠玉眸中一抹怨毒,手中团扇一紧,留在掌心浅浅几个印子。 这皇位,苏霖坐不得,父亲也坐不得,只有那人才配,这宫中有她在,谁都别想讨到好处,哪怕是牺牲她的亲生骨血也在所不惜。 她盈盈一笑,伸手搁在幼子下巴,浅浅逗弄两下,收手转身而去。 止落候在御花园外,迎她而来,眼底笑意三分清冷,三分柔软,伸手拉过她的手。 “皇后想去哪里?”他执手相问,颜色清艳。 素泠玉一笑,目光盈盈,“你说去哪好?” 止落敛眸,笑意不变,“不如去坤云殿,可好?” 素泠玉目光一抹晦涩,波涛涌动,坤云殿…… 她便是在那里失身于苏霖那个禽兽,那里却也是夜王曾经的住所? 阿雾,你何时才能来?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她有些失魂落魄,任由止落牵着她的手,往坤云殿的方向走。 “皇后娘娘。” 一声冷硬声音传来,素泠玉疑惑的寻着方向看去,是禁军统领练戈。 练戈扶剑一礼,严守宫规,低眸垂眼。 “练统领巡值辛苦。”素泠玉抿唇,不动声色收了被止落握住的手。 “属下分内之事,不敢承娘娘夸赞。”练戈一板一眼,规矩回答。 素泠玉眸中笑意深深,练戈手握禁军兵权,关键之至,也亏得这么些年皇权更迭,轮番洗牌,他竟还能保持中立,不被挤掉,确实有几分本事。 而她并不介意他的存在,也幸亏是有他保持中立父亲才不敢轻易举动,为阿雾归来争取了时间。 她勾唇,广袖一拂,团扇一抬而去,“练统领谦虚了。” 止落掠过依旧恭敬俯身的练戈,眸眼之间一抹笑意深冷,亦追随而去。 待二人走后,练戈缓缓直起身子,相反而去。 一处隐蔽角落,有一道人影一晃而出。 “主人可有命令?”练戈俯身,神情肃穆。 “不日归来。”来人冷冷开口,原本传递。 练戈目光掠过乾元宫,眉心一蹙,神色一动,“告诉主人,朝中已经被晋国公控制,太子也在晋国公手中,苏霖如今被困死在乾元宫,已经形如废物。” “宫中禁军可还在安生?”来人想了想,问道。 “放心。”练戈抿唇一笑,胸有成竹,“一切在握,我已经占了这个身份三年,没有人会怀疑。” 来人点点头,转身消失在宫墙之间,一切如同梦一般,来无影去无踪。 第四十六章 分道而行 姑苏亦水梦中只觉身处云端,晃晃悠悠,再醒来睁眼果然在马车之上。 “醒了?”叶宸枫目光含笑,缓缓伸手。 姑苏亦水愣了片刻,蹙眉,“去哪?” “听你的。”叶宸枫抿唇,敛眸拿了案上书卷,漫不经心翻了两页。 姑苏亦水也不拒绝,道:“送我去城门第一个客栈。” 叶宸枫吩咐了声,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 “你回去吧。”姑苏亦水起身,目光沉沉,略微一叹。 他一国之君,总不能时时留在他国,一旦有变,必然处境危险。 叶宸枫只笑而不言,阴谋暗算什么的他自然不惧,且有十分把握全身而退,只是宫中琐事颇多,有些事旁人不敢定夺,只有他在才能做主。 “再等等,送你进了抚国,朕自然会回去。”他应她发兵,自然不会食言,只是军政大事免不得要回去朝堂上周旋一番,只是她处境不大好,现在走他总归放心不下,待送她入抚,他自会安排人暗中相护。 姑苏亦水无从反驳,也不再言,下了马车转身而去。 竞衣目送她走远,幽幽一叹,道:“陛下,当真要让宿衣暗中跟随夜王到抚国吗?” 叶宸枫放下手中车帘,马车中抿唇云淡风轻一笑,“她武功上鲜有对手,身边又不乏能人异士,只是伤病不断,宿衣医术高明,自然是他跟着最合适。” 竞衣默然,陛下身边难道就不需要医术高明之人了吗? 他一叹,敢想不敢言,赶了马车继续走。 姑苏亦水推门而入,哑然失笑。 “阿幻,就一直在照镜子吗?”她摇头,无奈走上前来。 销幻站在镜前回身那一刹那,光阴停驻,星陨光寂,当真如一眼万年。 姑苏亦水那一瞬间仿佛见到另一个人,陌生又熟悉,那一双碧色眸眼,如同注入了新的灵魂,活了起来。 她一笑,却并不惊讶伤怀,甚至有些安慰与欣然。 “阿幻想起来了吗?” 但再回眼,他去又是茫然的眨了眨眼,抿唇木然一笑,“想起什么?” 姑苏亦水有些惋惜,笑叹,“没什么?咱们该走了。” 销幻点头,一成不变的呆愣。 他追随她的脚步,一如过去多年一般,她掠阵冲锋,他生死不离。 无人看到之处,一抹笑容,拂风晓月,雾影霓虹。 出了客栈,二人奔着抚国方向匆匆而去。 “首领,快追上。”黑衣人树上蹙眉,见人去楼空,急急开口。 李光却推开窗户,跳了进去,左右观望一眼,掠过那一方铜镜,伸手拿起,一笑放下。 转身而去,不忘关上窗扇,不疾不徐背身。 “不,我们回去。” 黑衣人讶然,疑惑抬眸,却听话的跟着退了下去。 姑苏亦水赶起路来便顾不得看叶宸枫是否跟着,只到了边界是勒缰掉头时一眼扫过身后。 他还在,依旧温雅从容,风华无限,白衣似雪干净的不像赶了千百里路的人。 她目光似碧空如洗的天穹,匆匆抿唇一笑,策马而去抚国边城,再不曾回头。 叶宸枫目送她消失在巍巍城阙,一线黄土之中,轻缓一笑,分道而行。 销幻策马随在她身后,碧色眸中沉沉低敛,天光一显,似有还无。 第四十七章 北地将军 历城将军府,朱红门匾,石狮镇门,门前有擂台,广收天下英雄勇士,乱世之中,自然是拳头最大。 “大将军。” 部下拱手一礼,云筝示意开始。 一阵哄闹,擂台上拳风霍霍,人影来回。 云筝蹙眉看了一会儿,并无优异之才,便觉兴致索然,欲起身之时却扫过人群中一人衣角。 他愕然,几疑自己看花了眼,再抬眼细细搜索却只见一道背影,转眼消失。 一个背影足够了,他绝不可能看错,离了擂台,他目光凝重负手回府。 “云将军。”孙九哈哈一笑,迎面而来,“本来想着去擂台上找你,不料正巧赶上云将军回来。” 云筝亦是一笑,“孙将军何事?” 历城一战之后,夜王失踪,他们二人便接手了十四万军权,因着云筝乃是夜王殿下朝堂上亲点的将官,握着军权还算名正言顺,所以全军上下便奉了他为大将军,也幸而云筝心思活络又当真有些本事,这些年大将军的位置也算坐的稳当。 孙九眸光一沉,正色道:“朝中近来又有召还之令,要你我二人入京受封。” 云筝闻言冷冷一笑,“召还?摆明了就是要削北地兵权,什么入京受封,近些日子皇帝连寝宫都没出过,朝堂上如何还不是晋国公和皇后说了算?” 孙九亦是不屑冷哼,外戚夺权,牝鸡司晨,国将不国也。 “云将军看如何处理?”他问道。 云筝有些头疼,摆手道:“此事孙将军斟酌处理便好,这些年这种召令也下过不少,当年咱们连圣旨都拒了,如今自然也不畏惧。” 孙九点头应下,一叹而去。 云筝拂了拂衣,转身去了书房。 这些年当真是风浪不断,自从夜王殿下失踪,新帝继位后,抚国百姓就从未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苛税严刑,天灾人祸……层出不穷。 他想着便也出了神,推开书房门,看也未看便凭着感觉走向桌案。 “啪嗒”一声长剑归鞘声,云筝恍然惊觉,冷眼一扫。 他僵直立在原地,因为太过震惊,面上连表情都没有了。 “殿下……” 夜王殿下! 姑苏亦水抿唇如线,懒散坐在案前,随手翻了案上折子。 “晋国公当真是不厌其烦,一道召令没用,还坚持不懈又传数道。”她摇头一叹,笑容慵然清冷。 “殿下。” 云筝只觉千般情绪堵在心口难以宣泄,只沉默的跪在了地上,声音略微颤抖。 “臣做到了,不负殿下当年所托。”当年夜王殿下留有书信,早已嘱咐好了后事,三年来,他一直等待的就是今天。 姑苏亦水抬眸掠过庭中已经葳蕤的树木,三年了,果然时机成熟了啊。 “你做的很好。”她唇畔一缕笑意淡若无痕,不动声色隐了眉心戾气。 云筝叩首,缓缓起身。 “这些年北地九城可还在握?”她翻了两页手中折子,漫不经心道。 “殿下随时可动手。”云筝踌躇志满一笑,刀锋般锐利。 姑苏亦水却摇头,徐而一笑,“不急。” 第四十八章 势如水火 历城春日,艳光明媚,卖货郎挑了胭脂水粉走街串巷,茶馆之中,百姓团团围坐,一碟花生米,半壶热茶,说书人醒木一声,小姑娘荆钗布裙文静清秀,琵琶一拨起调。 下半场,正说到三年前,夜王朝堂点将,大将军伴君出征。 当是时,阴云蔽日,隆冬时节冰已三尺,两万京畿大军不分日夜行路,大将军随夜王殿下行军如风,舍八百里官道,冰湖上冒险跑马。 湖底有蛟龙,身数丈直扑夜王殿下面门,大将军舍生取义,长缨枪一亮,直刺蛟眼……蛟龙摆尾,黑鳞护甲,大将军神功盖世,三百回合大战,招招攻向蛟胆…… 观众屏息凝神,听到大将军神勇之时,抚掌赞叹,不绝如缕。 角落之处,有人清茶一壶,认真听书,却始终沉默安静,热情高涨之时不见,险中求胜之时不见唏嘘。 身侧人黑色斗笠,绛紫衣袍,慢吞吞喝着一杯茶水,半晌不见抬头。 “看来云筝确实做到了。”姑苏亦水有些慵懒的打了哈欠,书讲的很投入,内容却有些失真,糊弄些见识不高的平头百姓足以。 话音刚落,有一道瘦削黑影,悄无声息的立在了一旁。 “主人。” 姑苏亦水目光一扫,示意讲来。 “宫中禁军已然在握,但晋国公控制了朝堂与太子,寅帝被泠后困死宫中,一切等候主人钧令。” 黑影立在外人看不到的墙角,等候命令。 姑苏亦水勾唇,“按兵不动。” 黑衣人领命消失,说书人依旧唾沫横飞,下边依旧群情高涨,无人注意是否有人来过。 她手中茶杯辗转,笑意清寒,今日局面,三年前她大约也能猜出,当时她本要借晋国公之力,顺理成章接手抚国兵权,但素仲此人野心太大,迟早有一天必成祸患,她领兵离京之时便知他一定会反叛投向太子,苏霖需要一个有权有势的靠石,而晋国公需要一个无谋可控的皇帝。 这一日来的如此快,所有人在局中,而她便是执子之人,三年等候,马上一切尘埃落定。 云筝只觉这几日都如在云端漂浮,一切都如此不真实,他笔在指尖顿了良久,一笑搁下,提笔忘言,半字未书。 等候了这么久,才是短短三年啊,这三年他无时无刻不盼着夜王殿下尽快出现,一日过成比十日漫长,有时候他也会忍不住想这样与朝廷僵持是否还有意义?忍不住想是不是夜王殿下当真已经遭遇不测?就这样,渺无希望中过了三年,如今人回来了,反而让人不敢相信。 “这一次,是真的要变天了。”他目光沉沉,隐了风云莫测,山雨欲来,谁都不敢保证,是成王还是败寇。 抚国如今的腐朽掩藏在锦绣珠玉之下,值此风雨飘摇之际,大乱一起,没有人能预料到结果会发展到如何情形。 他摇头,到如今谁都没有回头路可走,朝廷容不下北地坐大,北地也不可能重归朝廷掌控,最后只能看鹿死谁手了。 第四十九章 不可阻挡 春雨如烟,蒙蒙如针打湿了宫阙红瓦,一阵桃花掠过,静美如画。 “叶哥哥。”流云紫苏裙,彩蝶戏舞簪,耳坠银珠,身配白玉,柳昭仪嫣然一笑,入内一拜。 叶宸枫刚刚回宫,外衣未换,闻言蹙眉看向一旁怀济。 “多嘴。” 他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态度,怀济却听出了其中的冷意与不悦。 柳昭仪闻言急忙跪下,一双眸子楚楚动人,“陛下莫怪,是君若逼着怀公公说的,若有不妥陛下尽管责罚君若。” 叶宸枫抿唇微冷,一言不发的入了内殿沐浴更衣,怀济退至门外跪着。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殿内水声隐约,柳昭仪眸中急光踌躇,片刻后,咬唇起身一步步走向内殿…… “叶哥哥……”柳君若颤抖着伸出手,环上眼前人的腰间。 他的腰腹紧致有力,肤色莹白如玉,竟比不知多少女儿家还要细致,她紧紧贴在他背后的蝴蝶骨,呼吸紊乱,耳边发红。 他的后宫只她一人,她与他自小青梅竹马,若非父亲不允她会更早入宫陪他,可她已经在他身边待了三年了,他却从未留夜过。 “若儿知道父亲败了,柳家倾了,但陛下,君若之心始终在这儿,哪怕被人骂不知廉耻,若儿也想做叶哥哥的女人,陛下真正的昭仪。” 她满面羞红,敛眸摸索着去解他轻薄里衣。 指下男子肌肤温凉,她抚到了他的胸口,一道不平的伤痕…… 叶宸枫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唯一用力她便不由自主的也落在水池中。 她水汽中抬眸,他一张脸貌美如画,隽永如珠,比窗外桃花绯雨更加夺色,唇抿如线,带着生杀由断的冷戾,一双丹凤冷瞳,竟有少见的邪魅之色。 “想要做朕的女人,你还不行。” 他反手一掌退开她,拢了里衣,毫无留恋的起身上岸。 柳昭仪水中一抹凄苦笑容,不甘的拉住他的衣角。 “叶哥哥,为什么不行?明明你只选了若儿一人入宫,这么多年了,整个大承后宫只有柳君若一人,难道都是假的吗?” 叶宸枫眸中冷色一显,挥手一扫她自水中摔落地上,他几分厌恶与冷漠的挑起她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 “知道朕为什么留你在宫中吗?”他指下力度大的让她忍不住眼冒酸泪,“因为你是寒熙贞的女儿,是大承的太后与朝臣私通留下的孽种。” 他清清淡淡开口,转而离去。 柳昭仪惨白着一张脸,发疯般的嘶喊,“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叶哥哥,你骗我,你骗我!” 她怎么会是太后的女儿,她怎么会成为他仇人的女儿,她怎么会是孽种,她怎么……怎么就失去了爱他的权利…… 窗外依旧淫雨霏霏,漫天飘红,如同来时般动人唯美,她却已是断絮残萍,萎落尘埃。 “怀济,柳昭仪因太傅入狱,难承噩耗害了疯病,自今日起除去位分,打入冷宫。” 叶宸枫换了朝衣,雪白龙服,紫金珠冠,九转螭玉红绳系腰,一身清寒,面若冠玉不染喜怒。 “遵旨。” 怀济垂眸,“国师紫宸殿中还在侯着陛下。” 历城将军府,姑苏亦水指尖一道折子,辗转手中。 云筝下首静候,神情恭敬。 “差不多是时候了,既然他们想要你们进京,那不妨一去。”她殷唇微抿,眸轻阖。 云筝锁眉,“殿下也要入京?” 姑苏亦水勾唇,缓缓睁了眼,慵然清冷,“有何不可?” 云筝拱手,略有忧虑的答道:“皇后执念颇重,殿下归京恐生变数,若有好歹,情势危矣。” 姑苏亦水有些怅然,一笑而过,“本王不去,她便永远放不下,这么些年,她都活在梦里,但是梦,总有要醒的一天。” 她放下手中折子,两步而去,门前回首,“本王先行一步,京城中等候你们归来,这一次,本王要你们堂堂正正回去,光明正大受封,无人可挡。” 三年前,他们成了抗旨不遵的叛军,占据北地却始终没有光明正大的身份,在北地九城之外的百姓眼里,他们与占山为王的土匪无差,是畏惧而唾弃的。 云筝上前拿起案上折子,攥紧闭眼,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 一处冥宫据点,销幻牵了马,等候姑苏亦水归来。 他一路随她奔波,却觉得安心,比起三年前只能在冥宫等她冒险归来,如今这般更让他喜欢,她在他的身边,足矣。 姑苏亦水归来后便又匆匆行路,冥宫之人暗中追随,明面上只带了销幻一路奔驰。 只是,刚出了历城便有人拦路。 宁弦领了人早早等在城郊,俯身一礼,“五公子,随属下会隐凰城。” 姑苏亦水不动声色一笑,勾唇,“谁给你的权利命令本座。” 宁弦掌心一方令牌,漆黑沉铁,面色沉凉,“城主之命,大公子失踪在穆国,请您回去交代经过。” 姑苏亦水无动于衷,眸中笑意不改,“怀疑本座?” 宁弦敛眸,“奉命行事,五公子有疑问自去问城主。” 姑苏亦水笑意一冷,挑眸,“若本座不从呢?” “五公子何意?”宁弦眉心一动,她体内毒蛊受制城主,如何敢? 姑苏亦水一声“嗤”笑,“恐怕左护法不是本座对手。” 销幻缓缓握了腰间长剑。 宁弦沉默,叹息道:“属下确实不是公子对手。” 他侧身,眸中深冷,“但是公子要想好了,若今日离去,前路可就没有这么好走了,城主必然会派下人来捉拿公子,只怕是凶多吉少。” 姑苏亦水饶有兴趣颔首,一抹冷光似有还无,“胜负犹未可知,不劳左护法挂念。” 宁弦无言,沉默领人离开,他只是来通知一下,既然她并没有听话的意思,那剩下的事情自会有人处理。 姑苏亦水眸中有天光陨灭,照见黎明前的杀戮,没有人能阻止她,既然她敢杀姑苏东昊,敢动穆国兵马,就不怕麻烦缠身,姑苏上清如何,隐凰城又如何? 红衣猎猎,迎风而去,天地模糊间,浓墨重彩一笔。 第五十章 不容冒犯 官道之上,距京二百里,两匹骏马奔驰,风声霍霍。 两侧黄沙之中,绊马索一绞,尘沙激荡,数道鬼影穿梭。 姑苏亦水策马一跃,销幻随后解决那四人,前方树林总又是四人横空跳出,天降巨网,泛着银蓝光芒。 姑苏亦水目光一冷,有毒。 她跳下马,就地一滚,横剑一劈却劈不动,只能借力往后退。 她身影如风,直直撞向角落一方的敌人,只有敌人站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鬼面具人不料有人竟会自投罗网,冷不防被撞开数步。 “你……” 姑苏亦水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毫不留情一脚将他踹进毒网之中,其余人见是自己人急急收了网,瞬间拔剑,团团包围住她。 “诸位?”她负手而立,清缓一笑,眉梢眼角尽是冰冷,“是父亲命你们来取姑苏亦水性命的?” 鬼面人不为所动,“五公子放心,我们下手有分寸,自会留你一命。” 姑苏亦水勾唇,散漫之中一丝了然,“这么说父亲并没有给你们命令可以杀了我。” 鬼面人剑光一亮,不再搭话。 姑苏亦水的剑却比他们的更快,横剑颈上,微抬下颌,神容冷戾,漫不经心却不容置唆。 “不妨看看是你们的剑快,还是我的快,想要姑苏亦水回去可以,但只能是尸体。” 她敢赌姑苏上清离不开她,拿命去赌。 鬼面人退缩,不想剑还未动却反而受制于人。 姑苏亦水也不多说,瞬间便抹剑。 鬼面人匆匆再退数步,不敢上前,唯恐她剑上失手。 姑苏亦水回头望了一眼销幻,飞身上马,瞬间便是数丈。 两道衣影翻飞,一往无回。 她并非蛮勇之人,一切事情可以简单解决的从不硬拼,虽然他们并不她的对手,但她却不愿浪费功夫。 京都,练戈接了传信,估计了大概时间,领了禁军,直登议政殿。 “练统领!”内侍官大惊失色,手中拂尘落地,慌张倒地。 “将军不可,议政殿前卸剑……” 练戈剑光一冷,人头落地,鲜血染红殿门。 “锁宫。” 轩辕门沉闷一声震响,大殿之内文武百官一片骚乱。 “练戈。”晋国公素仲鹰眸阴桀,华重官服一挑步下高阶。 “议政殿前染血,带兵挟剑,反了不成?谁给你的胆子!” 三年前练戈大势之下投诚他与苏霖,所以他才对此人失了防备之心,三年倒也没动过宫中禁军,不料沉默三年的禁军统领一朝拔剑,却直接杀上了议政殿,竟有宫变之意。 练戈甲胄之声铿锵,两步上前,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缓缓勾唇,“晋国公,天下是苏家的天下,朝堂是百姓的朝堂,皇宫是陛下的皇宫,陛下一日不曾在此,练戈怎么能算造反?不如国公大人将陛下请出,问一问练戈算不算替天行道,算不算清君侧?” 晋国公冷“哼”一声,两声大笑,衣袍一扫,“练统领怎么,要替皇帝来问本国公的罪吗?苏霖他,敢吗?” 他毫不客气的直呼天子名讳,什么陛下,连命都握在他素仲的手心中,他自然有恃无恐。 练戈不为所动,转身,面向文武百官,“安分听话的不杀。” 素仲冷笑,“区区一个禁军统领,师出无名,本官不信你敢杀朝廷命官,想要谋朝篡位你也名不正言不顺。” 一众朝官亦附和,三品大员,御史名流,将军武官。 “尔等不过叛军,难不成当真敢杀朝廷大员!” “我等不惧,杀了我等你也杀不尽天下士子!” “士可杀不可辱,宁死不屈逆贼淫威!” 练戈手下扶剑,回身凛冽一眼,“谁说师出无名。” 晋国公冷冷凝眸,难道他有圣旨,就算有圣旨也奈何不了自己,这朝堂之上还有何人在乎那虚居其位的寅帝。 练戈抿唇,自怀中取出一方兵符,众人或讶然失色,或茫然不解。 有三年前便在朝议政的人惶惶然解释,“这是……先帝卧病时赐予夜王的兵符……” 礼部尚书李寄长笑两声,热泪涌动,当年他看不惯夜王把持朝政,让晋国公一派做大,如今看到这方兵符却早已换了心境,若非当年夜王殿下持政,恐怕这抚国江山早就换了姓氏,夜王虽助长了晋国公的气焰却也压制了晋国公的野心与狂妄,失了夜王的京都,从此便沦丧在奸佞小人之手,处处打压他们保皇派。 晋国公眸光变幻不定,咬牙切齿开口,“不可能,夜王已经失踪三年,这定是你当年偷来的,绝不可能!” 他心中隐约有不安慌乱,面上却越发镇定,中气十足。 晋国公一派见势即刻助言,他们都在否认着,义正言辞,滔滔不绝,仿佛要靠这样来驱散心中的可怕念头。 看到那方兵符,没有人不心惊胆战,诚惶诚恐,当年的夜王手段铁血,不容置疑,是他们无数人的噩梦,没有人愿意想起当年是怎样惶然卑微的臣服于那人的身前。 直到那一日,连北地险情都轻而易举化解的夜王殿下,打的漠国毫无还手之力的夜王殿下,被他们用最阴险毒辣的手段冠以弑父弑君的罪名,消失在了抚国土地之上。 他们又可以荣华锦绣,美人美酒,再无朝不保夕的忧虑,怎么能允许,怎么能相信,那个人,又回来了! 练戈一把拉过身侧嚎的最用力的官员,一剑穿心,轻而易举。 身后禁军面不改色的将尸体拖了下去。 霎时之间,一片死寂,只剩练戈冰冷无情的声音。 “太吵了。” 晋国公气的面色一白,一把推了案上奏折,一只高脚玉杯四分五裂碎在地上。 “混账东西,你竟敢?!” 练戈平寂无波开口,铿锵有力,杀伐之气蔓延,“夜王殿下之命,凡有犯上作乱者,格杀勿论!” 晋国公眉心拧成一团,目光中有阴毒癫狂,“夜王殿下,呵呵!夜王早不知死在何处了,还不是任你随意抬出,信口雌黄!” 练戈目光一冷,冰冷扫过晋国公,“殿下不容冒犯,是不是真的,很快所有人都会明白!” 第五十一章 回来了吗 “止落,几时了?”素泠玉懒懒步下软榻,墨绿外衣里黑纱裙摆,对镜描了黛眉,臻首微低。 “皇后娘娘,午时了。”止落自外间步入,恭候多时。 素泠玉抿唇对镜一笑,嫣然婀娜,“不觉竟已午时,前朝也该散了。” 止落目光一凉,笑意如风,“恐怕散不了,这宫门已经落了锁,不可进亦不可出。” 素泠玉蓦然回头,蹙眉一冷,“谁锁的?前朝发生了什么?” 止落抿唇,“禁军封锁了轩辕门,议政殿音信断了。” 素泠玉凝眸,一抹沉重,“是练戈,他怎么敢?父亲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能控制的。” 止落敛眸,不再开口。 “谁在背后操控?”她思索片刻,手中眉笔搁下,衣袖浮动。 “是苏霖?” 她扬眉,回头问道。 “不是。”止落摇头,目光静如止水,“乾元殿一切在握,没有任何异动。” 素泠玉抿唇,一抹冷意划过,拂袖而出,“摆驾,本宫倒要看看议政殿是不是当真进不得!” 议政殿中沉闷的如同死域,门外练戈抱剑而立,一身甲胄,目光冰冷。 却见宫墙拐角处,凤撵一乘,华盖璎珞,宫人相随。 “练统领。”一角黑云纱,衣袂蹁跹起落,人便落地,平淡无波的声音中不掩冷意。 “谁给你的命令,允许你一介臣子锁宫!要造反吗?”她华袖一展,神容冰冷,不可侵犯。 练戈依旧抱剑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再等等,皇后自会知道。” 素泠玉闻言蹙眉,总觉得有些不对,却说不上来的古怪,面上却依旧冰冷,“本宫要进议政殿。” “后宫不可干政,娘娘自重。”练戈拱手而起,沉默寡言。 素泠玉袖底玉指紧握,冷冷上撵,“回宫。” 凤撵悠悠,晃得她头昏脑涨,青石宫路上,一阵风动,她忽而一抹明光惊现,怔怔愣住。 “回去,回去。”她声音抑制不住的激动,嘴唇发干,仿佛一团火,烧在心中,漫上喉咙,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了扶窗的手上。 没有人知道这一天她等的多绝望,她有预感,一定是! 止落察觉她的异常,掀了帘一礼,“娘娘,可还好?” 她却觉得整个天地颠倒,眼前一片模糊,开口却只一字,“走。” 凤撵重新停在了议政殿门外,她踉跄的掀了帘子,再无了刚刚的仪态威严,目光灼灼却闪避的看向练戈,几番吞吐开口。 “回来了吗?”她只觉一句话平生未有之艰难,忍住夺眶清泪。 “夜王……回来了吗?” 练戈无奈蹙眉,却不肯开口,他并不知主人何时到,只是照信中之命行事而已。 “臣只奉了命令行事,不知殿下何时归来。”他如是而答,毕竟皇后并非晋国公与寅帝两派之人,没有主人命令,他也不能奈何得她,只能稳住局势。 素泠玉抿唇,倩笑如风,指下丹蔻却刺入血肉,她挺直脊背,回身入了凤撵,吩咐道:“本宫就在这儿等着,哪也不去。” 止落为她放了帘子,垂眸候在一侧,夜王回来了,那他还有存在的意义吗?一个替身,无足轻重,是否也该被舍弃了,自嘲一叹,他笑容涩然无痕,散在风中。 第五十二章 何为公道 姑苏亦水再次望向京都,高城巍巍,坚不可摧,三百年风霜吹打,染尽英雄血。 三年前她便是从这里走出,壮士断腕,毅然决然,如今再回来,物虽依旧,人却已面目全非。 销幻不明白她在磨蹭什么,都已经到了,为什么还不进,他面无表情的叹息。 姑苏亦水抿唇,无奈望他一眼,“阿幻没有七情六欲,自然不会烦扰,进城吧。” 销幻跟在她身后,却蹙眉,并不认同她的说法,他也会烦扰,想到她,想到失去的记忆,一样变得奇怪起来。 城门处守军打着哈欠盘查着,见有人来,颇不耐烦的喊到,“文书。” 姑苏亦水不曾下马,翻手一道文书砸落,人已策马而去。 上书,昆帝五子,夜王苏雾,归京探亲。 风过,一段树枝折落,砸在守军头上,他两眼茫然,半晌挠头坐在了地上。 他该不该喊出来,有没有人会信,哪个混账小子拿这种东西耍他,这不是真的吧,不是真的,吧?吧! 姑苏亦水一进城门,即刻有人向宫中禀报。 议政殿前,练戈目光一动,缓缓挥手,“开宫门。” 素泠玉蓦然掀帘,闻言睁大双眼,咬唇深红,“来了吗……” 来了? 姑苏亦水确实来了,却未曾来议政殿,宫门未开之时她便进了皇宫,她去了乾元殿,去了如今戒备最松懈的乾元殿。 “陛下,该喝药了。”宫人冰冷的声音响起,捧了药碗奉上床前。 “咳咳。”龙帐内传出两声压抑的低咳,一只手挥出,药碗砰然落地,药汁洒了一地。 “朕不喝,滚出去。” 宫人习以为常,一板一眼的一礼退出,去取外间早已留好的备用汤药。 姑苏亦水自帘帐后走出,目光掠过龙榻讽然一笑,劈手打晕了端药返回的宫人。 另一只手稳稳接住失重的药碗,汤汁一滴不洒,隽雅从容。 “皇兄,来喝药。”姑苏亦水掀了龙帐,含笑而道。 苏霖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只觉脑中嗡鸣一声,眼前火花乱坠一片,错乱中带着难以言表的震惊。 姑苏亦水却不管他的反应,坐在了床侧,轻轻松松伸手将他拽了起来,让他靠在枕上。 “皇兄来,喝一勺。”她舀了漆黑汤汁,送到他唇边,也不顾他的反应,强硬的送了进去。 汤汁顺着唇角淌落,他目光聚焦,退后半步。 凌冽勾唇,她将药碗放落,倏而收敛了笑意,“陛下,寅帝陛下。臣来帮你,清君侧,振军威,莫急,很快您就不用再喝这恶心的东西了。” 她转身,衣袖一动,药碗摔落四分五裂。 “苏雾——”他抬手抿去唇边药汁,沉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平静。 “陛下保重龙体,臣弟替您会一会晋国公。”她抬脚,毫不犹疑迈出殿门,天光沐浴下,鲜衣红袍,耀目卓然。 议政殿,练戈遥遥一拜,扶剑一礼,“殿下。” 素泠玉怔怔然僵在原地,千言万语哽在喉中,不知从何说起。 姑苏亦水抬眼望向议政殿门匾,只是一笑,志在必得。 “去让人退出来。” 练戈俯身退去,转身入殿。 议政殿,微风拂过,她回眸,三分笑意清冷慵然,恍若当年,“泠玉久等了?前朝毕竟危险,回去吧。” 素泠玉抿唇,一抹笑容,水眸顾盼流转,仿若仍是郡主是,清澈见底,不染污垢,“阿雾,我终于……等到你了。” 她心底有波涛浪涌,却因她一言,心定神安,多年心石落地,“我不回去,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三年前错过的,今天不会再重演。” 姑苏亦水不再言,知她不会轻易说服,点头入殿。 “晋国公,三年不见,身体可好?苏家天下,挥霍的可痛快?” 她扬眉,一撩衣摆,负手而上,步步近前,一抹笑意照亮压抑氛围。 晋国公面上一派镇静,手下却颤抖的握不住椅背。 “弑父弑君之人还敢光明正大入这议政殿来,可笑,朝堂之上岂容一介罪人指手画脚!” 姑苏亦水依旧从容,淡然一笑,一步步走上高阶顶处,象征着皇权的龙椅,漫不经心落座,一脚踩下,半撑身子,目光如刀子般凌冽。 众臣瞠目结舌,年迈者气的呼吸急促,胡子乱飞,瘫软倒退。 “弑父弑君,苏雾不惧也想过,不过貌似有人比本王早了一步,可惜。”她神容冰冷肃穆,自有杀伐之气,铿锵凛冽。 “怎么?不信。”她拂衣慵然,飞凤眸眼一抬三千容华蕴藏,“那不妨将陛下请出,当年如何,诸位都不及皇兄清楚,本王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那就让陛下来说。” 素泠玉抿唇,华服一动黑纱裙浮动,冷冷回眸,吩咐宫人:“令本宫凤印,去将陛下请出。” 她不问缘由,不问后果,只信她,胜于信自己。 礼部尚书李寄望她举止行为,不知心底该作何评判,出列依旧毅然不屈,问道:“既如此,殿下身有冤屈当年为何不解释,事过三年不觉为时已晚吗?” 他心底希望夜王无罪能重掌大权,肃清朝堂,又害怕当年当真是她毒害了先帝,让他们一丝希冀不剩。 姑苏亦水勾唇,只徐徐一笑,“自然是因为你们不配,本王为刀俎尔等皆为鱼肉,需要道理吗?其实现在也都不重要的,反正你们的命都在本王手中,得不到本王满意的答案,最坏不过是将你们的命都留在这里,仅此而已,怎么样都是本王赢,不是吗?” 她本就不是来讲道理的,她只是为北地九城而来,为十四万将士恢复身份而来,为覆灭抚国而来,她要讲什么道理,与谁讲道理,这世上本就无公道可言,若要讲道理义父就不会死,若要论公道谁来给她公道? 李寄触上那目光只觉如芒在背,那带着嘲讽不屑的冷漠笑意,让人无所遁形,赤裸可笑。 宦海沉浮,谁又不懂这些道理,这世上,并非时时都有公道可言,但向来是别人跪求他们给予公道,如今换做自己成为卑微屈膝的那一个,才识个中滋味,并非那般容易接受。 第五十三章 昆帝死因 苏霖被人簇拥着进入大殿时腿脚发虚,面上神情恍惚冰冷,直到看到龙椅上那身影,心中千万只蚂蚁爬过,无比煎熬,甚至是眼角都开始抽搐扭曲了起来。 看看这是什么?他费尽心机却只能心惊胆战坐上的皇位,她却这般轻而易举,这般毫不珍惜,这般理所应当的一脚踩上。 苏雾,她又回来了,阴魂不散,简直如同跗骨之蛆,恶心,真是恶心,一个来路不正的野种,一而再染指他的皇权,再而三的想要篡位窃国,你早该以死谢罪苏雾! 他努力的挺直脊背,被药石掏空的身体显得瘦削而可笑,宽大的龙袍,空荡荡的袖子,早已不再合身,“夜王来了,想听朕说些什么?”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抬眼,凝视了他的双眼,将他眼中的厌恶、害怕、不甘,通通看入眼底,化作漆黑冷寂一抹笑意。 她自高处一阶一阶走下,停在晋国公身边,驻足一眼扫过二人,“陛下,与虎谋皮,危矣!” “三年前父皇怎么走的,众人或者不明因果,皇兄却是一清二楚,真相可不止是当年乾元殿中,国公大人的三两句话可以改变的事。” 她将选择权交到他的手里,当年父皇乃是他害死,该怎么说他若聪明,自然知道。 假如他不够聪明,当真要攀咬住她不放,她自然也是不惧的,既然来了,她早也做好了血染宫闱的准备。 苏霖目光却有些空洞,他看到了自己的皇后,看到她对他神情冷漠,厌恶的躲避数步,看到晋国公对他扬眉凝眸,似乎在考量他要说些什么,看到禁军统领练戈抱剑就死守在殿门,任何人进出不得。 呵呵,他如今这般狼狈,一个皇帝成了夜王与晋国公斗法的棋子,身不由己毫无威信,甚至是步入议政殿是没有一个大臣下跪行礼。 “父皇……”他呐呐然开口,嘲讽一笑,缓缓闭眼,眉间依旧是一贯的冷戾。 “朕知道,父皇是怎么走的,他驾崩前痛苦极了,他被鹤厘子折磨的米饭难进,只能喝些茶水,他一直咳嗽吐血,恨不能早些闭眼,朕知道,朕当然知道。”他似乎陷入了回忆,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众朝臣闻言辛酸抹泪,哽着呼吸,先帝遭遇小人暗算,一国之天,不世英杰竟落得如此惨淡下场。 姑苏亦水听在耳中却深觉嘲讽,怪谁呢? 她漠然一笑,冰冷开口:“陛下,所以父皇到底被谁暗害呢?” 他面上一片沉寂,缓缓伸手,向上一指。 在众人屏息的目光中掠过夜王,停在了晋国公的身上。 “是晋国公,当年毒害先帝的是晋国公,栽赃陷害给夜王的是晋国公,如今暗囚朕在乾元殿的是晋国公,谋朝篡位的也是晋国公,都是晋国公,都怪晋国公,晋国公负我抚国天下百姓,负我苏家三百年江山社稷!” 他一口气急迫说完,低头握拳三两声低咳,颓然而笑,不就是棋子,当年做晋国公的棋子对付苏雾,如今做苏雾的棋子对付晋国公,呵呵,只要能让他东山再起,这点恶心痛苦,算得了什么呢? 众人拾柴,谩骂诋毁声一片,瞬间将晋国公推向了深渊,如今的情形,连最恨夜王的陛下都忍辱负重了,他们怎么就不能墙头草望风而动了? 既然这才是真相,那晋国公真该死,他们也都是受害者,他们也都是被欺瞒的人,所有的一切都该推给晋国公,他们现在的做法是惩恶扬善,一切就该这样结束,恢复平静。 他们还是世人眼中的良官,刚正不阿,清廉济世。 素泠玉就这样默然的立在一侧,望着被千夫所指之人,那是她的父亲,以前万人之上的晋国公,以后为人不齿的罪人。 从她命人放出苏霖的那刻,早就做出了选择,痛心而无奈。 一片骂声中,姑苏亦水没有看脸色青白的晋国公,没有看颓然冷笑的苏霖,她没有看任何人,立在上方,听之任之,不曾阻止,看着这一场闹剧,还真是有些可笑。 看,这就是没有道理公道可言,她自然知道杀昆帝的不是晋国公,而是苏霖,那时的晋国公可是她的人,根本没有立场动手,但苏霖说是,抚国的皇帝陛下说是,那只有是他,不需要理由,不需要道理。 她拾阶而下,闹糟糟一片里出了殿门,练戈依旧守在门前。 众人回头而望,一时竟摸不透她的意思,悻悻住了口,两立站好。 她依旧冰冷,仿若事不关己般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眼前一切,缓缓开口:“既然事情清楚了。有些事情相信大家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出了这道宫门,若有谁想偷偷做些动作,想必知道规矩与后果。” 她回眸一眼扫过苏霖,冷冷一笑,“陛下保重龙体,既然苏雾回来了自然会替皇兄分忧,今日之事已有决断,陛下看着下旨吧。” 她转身向坤云殿而去,练戈收了禁军整顿宫禁,素泠玉抿唇,纱裙一摆,与苏霖擦肩而过。 她也不坐凤撵,提起裙摆不顾仪态的追了上去。 她跑的急促,险些摔倒。 姑苏亦水无奈抬眸,伸手稳住了她的肩膀。 “慢些,泠玉。” 素泠玉蓦然抬眸,有泪光点点,有些委屈的吸气,“阿雾,我等了你好久。” 她摇头一叹,“是,三年了,转眼的功夫。” 素泠玉回头望了眼高墙宫阙,四方天地,人在其中,如同囚笼,只能身负枷锁前行。 “阿雾,一切都回不去了是吗?素泠玉已经不再是素泠玉,苏雾也不再是三年前的苏雾了对吗?”她有些凄惶,能怎么办,三年前一切都错了,错的离谱,如今依旧无法挽回,她是苏霖的皇后,她还有了孩子,一切都再难回头。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望了眼来路,看不到头,“不。” 她抿唇,清冷中三分温润,“其实一切就都没有改变,苏雾还是苏雾,只是泠玉,你该从梦中醒来了。” 第五十四章 谁的网中 素泠玉茫然抬眼,怔怔一笑,“什么梦?什么醒来?阿雾,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姑苏亦水只是负手,毕竟她是无辜的,她并不想害了她,只能帮她能指出出路,至于怎么选择还是靠她自己,“你该为自己而活,问问你自己想要什么,其实你并不了解苏雾,因为你看到的,都不是完整的,那只是一部分,不要被感情左右了判断,蒙蔽了双眼。” 素泠玉抿唇,凝眸锁眉,她不明白,苏雾难道不是苏雾,她要什么…… 姑苏亦水也不多做解释,转身而去。 坤云殿,飞檐上扬,风过树叶“沙沙”作响,起风了,一切都才开始。 抚国靖元三年,春分,禁军统领练戈宫变,夜王归京,议政殿内寅帝亲述先帝中毒真相,指认逆贼,晋国公入狱,又是权利更替,清洗朝堂。 寅帝身受逆贼毒害,放权养病深宫,夜王重领文武百官。 坤云殿桃花初绽,粉白一地,煞是好看,姑苏亦水石案前提笔,一封书信发往北地。 此刻朝局虽乱,但他们却是时候来了,北地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这些事如今她已经可以做到,她并不准备着手收拾朝局,抚国的根基已经从底子里腐败衰落,不伤筋动骨耗费数年根本挽救不回来,既如此何不彻底推翻,一时一痛好过病入膏肓。 销幻木然立在花树下,脚底花瓣堆成一片,他出神的望着桃枝,一双碧色眸眼异光明灭,落入一汪深水中消失不见。 他绛紫衣袖盈风,吹的翩然,共着绸缎般青丝三千,自成一幅笔墨浓淡相宜的画卷,天光明媚,相谙静好。 有些困倦的闭眼,他干脆倚在树下扶膝而眠。 姑苏亦水蹙眉,一眼瞥过,并未出声惊扰,他记忆仍旧不曾恢复,她却已经迫在眉睫再也等不及了,只是若她死了,放心不下的是,他该何去何从呢? 她静坐着,想他的身世,冥思苦想不得其果。 她也曾派人暗中打探却是一无所获,他的一切都是空白一片,来历似乎也被人刻意隐藏了起来,她总觉得似乎有人在暗中跟随他,只是这种感觉到了抚国就不再有过。 想来这些人应该并无恶意,只是不知到底是为她而来还是为他,当时钱囊一事至今也毫无头绪,她有种直觉,一直有一张网,将她困得死死的,暗中操控着一切,但只是直觉,没有丝毫证据与线索。 未央宫中,止落守在殿门外,皇后已经将自己关在殿中一整天,他也守了一整天,对他来说皇后就是一切,保住皇后的宠爱是和性命一样重要的事情,夜王回来了,他不知道自己这颗棋子还有没有存在的价值,这个替身会不会马上被抛弃。 殿内一片死寂,殿外也安静清冷一片,这高阙宫瓦之中埋葬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事。 乳娘匆匆忙忙抱着太子跑来,看到殿外守着的止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公子,公子,求求你救救殿下,快去禀告娘娘,太子殿下咳血了……” 第五十五章 太子苏容 “太子咳血了?”姑苏亦水回眸瞥了眼传信宫人,秀眉微蹙,思索片刻。 “御医已经赶去,殿下不必担心。”宫人娥眉婉转,低低一礼。 “带路,本王还是去看看。”姑苏亦水想到或许没那么简单,定是晋国公曾经对太子动过手脚。 宫人低眉垂头,微微屈膝,自前方带路。 姑苏亦水一步入东宫便是一股扑鼻药味,乳娘抱着太子苏容,御医团团围的严实。 众人见她,一瞬讶异后恭敬行礼,让出一条路来。 姑苏亦水伸手探了太子体温,微烫,她蹙眉问道:“太子何病?” 院正上前一礼,“启禀殿下,太子乃夜惊之症,睡不安宁从而又染了热病。”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东宫一应起居用具,略有所思。 “殿下,太子该用药了。”乳娘抱了苏容,眉间一抹焦虑,眼中隐有水光。 太子不为皇后娘娘所喜,出生后便由她喂养,她亲子早夭,便视之如命,情真意切半丝不作假。 姑苏亦水挥手,侧身避开,御医自递了药碗上前。 乳娘捧了温热的汤药,一勺一勺喂去,太子却苦的直蹬脚,吐了舌头,全吐了出来,流了她一身。 乳娘捧了药碗,无计可施眼中泪光点点,苦涩哀求,目露绝望,“奴婢求求太子殿下,殿下喝一口好不好。” 姑苏亦水锁眉,接了一侧宫人递上的帕子,伸手替苏容擦去脸上药汁。 苏容却睁了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珠,转了一圈,“咯咯”笑了起来,胖乎乎的手指抓了帕子,再不肯松手。 苏雾挑眉,松了手,勾唇一笑,这孩子倒是丝毫不像苏霖,粉面团子般软糯可亲,一笑吃了蜜般的甜,大眼珠子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子。 殿外又是一片脚步声,有内侍唱道:“皇后娘娘驾到。” 素泠玉一袭素衣青碧,挽了云髻,一只八宝攒凤钗,耳坠白玉,目光掠过一室,停在她身上。 “泠玉来了,容儿暂时无碍。”姑苏亦水三分笑意似有还无,带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素泠玉千言万语化作无言一眼,收了目光,上前看了眼乳娘怀中的苏容,微微颦眉,“容儿怎么这般虚弱?” 乳娘抱着太子“噗通”一声跪地,“娘娘恕罪,太子殿下不肯喝药,奴婢无能。” 素泠玉却抿唇一冷,并不开口。 苏容一张小脸却白了白,又难受的咳了两声,乳娘目光焦灼,却一动也不敢动。 姑苏亦水见状俯身,接过乳娘怀里的苏容,摆了摆手,“药来。” 苏容落入陌生的怀抱也不惊慌,一双黑眼珠子绕圈转,扯了她衣襟,嘴里吐着口水泡泡。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眉头一皱有些嫌弃,这小子真是大胆,一点也不怕她,就是还流口水有点脏。 素泠玉讶然,这可也是苏霖的儿子,她竟然毫无介怀,还肯亲自抱。 她坐了下去,接了宫人重新奉上的药碗,舀了一勺,喂他喝下。 却见苏容又是折腾,吐舌蹙眉,又要顶出来,一众宫人诚惶诚恐,唯恐姑苏亦水一个嫌弃扔了太子。 “不准。”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冷了眉眼,惊得众人都心底一寒,乳娘眼一翻,吓得几乎晕倒。 苏容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几眨,委屈的吸了吸鼻子,吞了下去。 姑苏亦水拽了苏容手里还紧攥的帕子,擦干净了他流出的口水药汁,将他交给一侧宫人,随手扔了潮湿的帕子在桌上,真是麻烦。 第五十六章 终有轮回 坤云殿中,销幻缓缓睁开了双眼,一双碧色眸中异光一闪,他扶着树干站了起来,伸手接了一捧桃色花瓣,微嗅指下一动,柔软花瓣瞬间枯萎,随风飘荡化成灰烬。 “皇陵。”他一抹笑意沉沉染了灰暗,转眸之间绛紫衣袖染了冰冷,松松散散束起的墨发飞扬。 这样的他,如同异域妖王,一双碧眼活了起来,三千浮华不染纤尘,最是无邪也无情。 他是谁,原来不是忘记了,而是不愿记起,三百年啊,三百年的希望都在他的身上,谁又有权利选择,谁又有资格逃避,只是他私心太重,想要再留片刻罢了,她对他有四年相护之情,他不愿利用她,但没有办法,只有她才是突破口,他不能让追随者失望,他只能留在这里,守着她亦等待着时机。 天边云卷云舒,他眼中有天光落入,片刻悄无声息沉没。 靖元三年,三月十一,北地大将军云筝,领命回京,议政殿寅帝三封圣旨赦免北地,三年反军一朝成了护国勇士,街头巷尾,一片唏嘘议论。 姑苏亦水坤云殿中一封书信,自有暗卫北往承国,诸事已靖,这把火也该烧起来了。 红纱帘飘飘,殿中冷香暗浮,外间有脚步声传来,却是内侍官。 “夜王殿下,陛下召见。”内侍官一扬拂尘,低眉垂眼。 姑苏亦水不为所动,指下一颗棋子光下剔透晶莹,人也美玉般无暇。 “伴伴,陛下病重,苏雾如何敢去烦扰?” 内侍官自知夜王殿下不愿见寅帝,这般风头浪尖,最忌招惹是非。 他躬身奉上一封手书,陛下早已料到夜王不会轻易前往,特地交待他若有万一,便将这封手书交给夜王即可退去。 苏雾挑眉,接了手书,内侍官安静退下。 殿内一片寂静,苏雾拿了手书,思索片刻,缓缓打开。 信上字体略有潦草,她蹙眉,这字她自然识得,这乃是昆帝所书。 抚国苏雾,皇贵妃陌氏之子,非我族类,非我族类,非我族类…… 短短数字,却是淬着毒的刀子,暗藏杀机。 非我族类?所以昆帝舍弃了她,三年前推波助澜,与苏霖同设了杀局,她才会成了弃子,被放逐北地,被推向修罗场。 可是不对,怎么会?她明明记得,记得碎雪殿,记得昆帝口中的皇贵妃,记得那个女人决然无情的抛弃,只是…… 她目光一冷,挥袖手中白玉棋子摔落,抚国天成二年,皇贵妃经丧子之痛缠绵病榻,三个月后,薨。 怎么会,什么丧子之痛,她亲手所弃怎么可能会痛,所以哪来的什么缠绵病榻,没有伤病又如何会薨? 皇贵妃,到底怎么会死,又或者,其实根本就不曾死! 姑苏亦水一抹笑意仍存,手心却攥的深刻,她的母妃啊,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呢? 真相,藏了十八年了,她原以为往事早已作古尘封,不曾想当真是世事轮回,竟有人查到痕迹。 而这个人,苏霖,这便是诱她前去的饵啊…… 姑苏亦水慵然一笑,手中手书飘入香炉之中,化为乌有。 圈套如何,三年前她敢入局,三年后一样也敢。 她只身行往乾元殿,悄无声息避开宫人,片刻便入了内殿。 苏霖便坐在阶上高座,神情恍惚,出神的一笑,春天了,冰雪消融,天地复苏,真好。 姑苏亦水也不惊扰,行到窗前,清风徐徐。 她指下一动,机关弹出,一方锦匣,里边是玉色温润。 苏霖看清其中之物,忽而大笑,再也不顾什么帝王威仪,笑的滑下龙椅,坐在了玉阶之上。 “一个皇帝,登基三年,没有传位遗旨,没有兵符军权,没有朝臣拥护,算什么一国之主,算什么真龙天子,连这玉玺,传国玉玺,今日才见得。” 这一刻,他忘记了眼前人乃是最大敌人,毫无顾忌的放肆情绪。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走上前来,手中玉玺随手扔到他怀里,“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 她并不介意将玉玺交给他,一个皇帝如果只能靠死物来维持自己的威仪皇权,注定失败,而且马上抚国就会从九州消失,传国玉玺,对她早已没有了价值。 苏霖一把挥开玉玺,冷冷一笑,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嘲弄,“想知道吗?” “当初母后为了保住朕的太子之位,可没少在碎雪殿花功夫,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皇贵妃死了,你也是该死的!” 他畅快淋漓,甚至抚掌而赞,龙冠倾斜。 姑苏亦水并不生气,她对于这个母妃并没有任何感情,若非为了求一个真相,她根本不会来这里。 “果然什么?先皇后发现了什么?”她目光掠过他的狼狈,冷冷勾唇。 苏霖怔然一笑开口,声音干涩喑哑,难以听清。 姑苏亦水两步迈上台阶,俯身。 苏霖却冷戾一笑,手中一柄阴寒匕首极快的刺出。 姑苏亦水锁眉,反手一掌将他击开,“咣当”一声,匕首掉落。 “哈哈哈”苏霖癫狂而笑,躺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染红玉石。 “苏雾,你永远别想知道当年真相,痛快,真是痛快!”几声撕心裂肺的低咳,带着决绝疯魔。 姑苏亦水敛眸,她下手自有分寸,绝不可能伤他吐血。 她抿唇如线,他竟有勇气拿性命来栽赃她,果真让她刮目相看。 姑苏亦水知走不掉,也不着急,衣袍一撩,坐在了玉阶上,望他扭曲狰狞的脸,只是一笑。 “苏霖,既然你不愿告诉我真相,那不妨让我告诉你一些真相,反正你也要死了。” 她嘲弄一眼,笑的冷漠,伸手握住手边匕首,拍在他的脸上。 “当年你私通漠国,对先皇用毒,我早就知道,并且依着你的愿望亲手将毒药喂给昆帝,依着你的愿望领兵出征,依着你的愿望让出摄政之权,但是你看到了,哪怕我不跟你抢你也坐不稳这帝位,废物就是废物,哪怕送你上去,你一样会被人踹下来。” 苏霖目光已经开始涣散,却依旧不肯闭眼,只死死的抓住她的袖子,怎么会,他能当上皇帝是因为他运筹帷幄,是因为他雄韬伟略,是因为他才是真龙天子,怎么会是她的功劳,怎么会是她的相让……不是的,不是! 第五十七章 愿入天牢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看着宫人惊恐的睁大双眼,看着禁军守在殿外刀剑在手却不知所措。 她手中匕首染血,人却坦然自若,伸手将苏霖沾上的的血迹在他的龙袍上擦拭干净。 “来,镣铐枷锁给我戴上,本王随你们去天牢。”她扔了手里匕首,微微抬手,平静无畏。 禁军队长哪敢上前,只吞了口水,踟蹰不前。 “我来。” 练戈接过镣铐,上前两步一礼,毫不迟疑的锁了上去。 “殿下请。” 他拱手,不动声色敛眸。 姑苏亦水起身走在前边,一步一步,从容不迫。 她在哪里并不重要,这局棋已动,她只需静观其变即可,入了天牢又如何,一样不影响她得到想要的。 天牢不与寻常牢狱相同,设在地下,暗无天日,阴冷潮湿。 姑苏亦水环视了四周,坦然自若的坐了下来,拖了“哗啦啦”的镣铐,摆了摆手。 练戈蹙眉,扶剑一礼,吩咐人道:“去告诉牢狱司,该怎么做让他们想清楚。” 言毕,他转身离去。 姑苏亦水调整了镣铐锁链,身下的石头倒还算干净平整,那破絮黝黑的床褥她实在是不想碰。 她难得无所事事,落得清闲,忍不住整理了近来发生之事,一切都还是一团迷雾,尚未清晰,这让她忍不住动摇,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查清楚了,只能按照原来所设定的计划,一步一步,走向死局。 沉闷的牢狱中气息一乱,幽暗灯火下一道身影如鬼魅,悄无声息落在牢门一侧。 姑苏亦水抬下颌,微微一笑,“阿幻,怎么跟来了?这里脏乱,回去等我。” 销幻只是缓缓抬眼,一言不发的立在原地,笔直而沉默。 姑苏亦水不再劝说,只一叹,靠墙浅眠。 千里之外,承国紫机殿内人影成双,一局棋杀机暗藏,风波诡谲。 叶宸枫伸手落了最后一字,黑子一落,胜负已分。 “兮疑,你输了。”他指尖叩在案面上一声闷响,风云落定,再无回寰余地。 “师兄。”凤兮疑蹙眉,一颗白子握在手心,用力克制自己,“贸然出兵,实非上策,万一有诈怎么办?臣请陛下三思。” 他原以为师兄不过是一时执念,不料竟走到如今的局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值得师兄冒着被成为众矢之的的风险相护,明明可以再等等的,这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就为了三年前的那个人吗? “愿赌服输,朕给过你机会了兮疑,输了就要认,下去准备吧。”叶宸枫缓缓抿了口茶水,不容置唆的摆了手。 凤兮疑泄气的松开手中白子,起身一礼而去,师兄的决定向来不会被旁人左右,便是给了他选择的机会,他又怎能可能赢得了师兄呢?对于师门来说,师兄就是传奇,是可以与师父们比肩的存在,远在云端之上,凡人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叶宸枫抿唇,一抹笑意冷在眼底,藏在云淡风轻的神态中,不动声色,了如指掌。 凤兮疑的心思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他的病态仰慕,他自然看的清楚,只是不愿理会罢了,在他面前除她之外,其余皆为局中棋子,手下傀偶。 第五十八章 成大事者 三月春风格外柔情,如同一杯陈酿的酒,醉人不倦,他手中是宿衣传来的书信,关于她的事,他总要了如指掌才行。 拆了火漆密封,他有些无奈的蹙眉,怎么就又闹到天牢去了,她总能做出让他意外的事,不肯安生。 他想做的是她的依靠,是她遇到困难第一个想到的人,而她却永远不会信任别人,若他不主动招惹她,恐怕她一万年都不会想起他,直到白骨黄土,这份情意永远埋葬,依旧还是陌路殊途。 按信中所讲她应该暂时无碍,寅帝猝然离世,抚国必然生乱,她身在囹圄无暇顾及,倒也正好躲开是非,此时出兵事半功倍。 “陛下。”怀济捧了拟好的圣旨,低头平举而上。 叶宸枫伸手接过,一方玉玺,沾了鲜红印泥,落子无悔。 八百里山河狼烟,江山旧新,无非是弹指一挥间,岁月峥嵘。 怀济再领了圣旨,匆匆而去,烽火一燃,燎原之势,他追随陛下这么多年自然比旁人更了解些,国师以为陛下乃是被三年前的执念蒙蔽双眼,冲动行事,他却深知实则不然,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左右得了陛下,自从登上帝位的那天起到如今,十年磨一剑,关山亦敢平。 当年啊,那一柄匕首,沾的是至亲之血,一念之间,从此后便是皇权不归路,孤家寡人。 这么些年,谁都不敢说看得懂陛下的心思,但他知道,自从睿献皇后去了之后,陛下便被困在了逃不出的梦魇中,心有枷锁,承了所有人的责任一肩挑起。 李光接到密令的时候喜极泣泪,激动的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首领,怎么了?”黑衣人按捺不住好奇心,探头探脑的从暗处走出。 李光抹了一把泪花,宽慰大笑,更是意气风发,道:“好,果然苍天有眼,少主他想起来了,这密令真是久违啊。” 四年了,少主当时入皇陵的场景历历在目,少主失忆了四年,他们便潜伏等待了四年,骤然闻此喜讯,他怎能不喜极而泣。 黑衣人亦是惊喜,眼睛都亮了几分,急迫道:“少主说了些什么?” 李光握紧手中密令,神色决然铁血,锁眉凝眸,“入抚国,图三百年欲成大事。” 黑衣人神情期翼而怅然,近乡情怯,三百年的计划终于落入了实际行动之上,让人热血沸腾又惶恐不安,能成功吗?一定要成功啊,浪费了四年时间,大家都等不起了。 李光将他神情看入眼底,郑重的拍了他的肩膀,神情肃穆,“阿槐,我们要相信少主,他可以做到的,他一定会带领大家光明正大的站到天下人面前,告诉世人我们是谁,重新开创曾故去辉煌。” 黑衣人目光中燃起了火焰,缓缓一笑,“抚国就是我们曾经的故乡,三百年前也是这九州最繁华的地方,母亲死前曾说,要我将她的遗体火化,有朝一日重回故土,将她的骨灰撒入秦河,我相信,这一日,不会太远。” 李光沉吸一口气,释然一笑,“阿槐,放心,我们的付出一定会有回报。” 三百年已是四代人的轮回,一个王朝都已经湮灭,而信念却根深蒂固的植在他们每个人的心上,灵魂深处,至死不渝。 而代价,总有人要付出牺牲,令人心痛却也无可奈何。 代价,别人有没有尝到不清楚,姑苏亦水却是感触深刻。 天牢内潮湿阴冷催快了蛊王的苏醒,千万只蛊虫噬咬骨髓血肉的痒痛足以让任何人溃不成军,她一动也不敢动的闭着眼睛,咬紧牙关,唯恐一个忍耐不住发出声来。 这样的后果早就在意料之中,从她决定杀姑苏东昊之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准备是一回事,真正痛在身上还是让人难以想象。 时间比任何时候都要缓慢,煎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嗡嗡乱窜,电流般划过全身,她一双眼眸慢慢充血深红,体内阴阳两息紊乱,此消彼长,缠斗不休,她就像是身在冰冷海水与沸腾火山的边缘,进退维谷,生死不能。 她极力的稳住至阴内息的躁动,不敢多想,若是此刻白了华发,必然难逃眼线,无端再生是非,少不得有不开眼的要借机生事。 销幻缓缓俯身,伸手欲探她体温,却被她猛的躲过,落了个空。 第五十九章 绝不收回 姑苏亦水一退间不由自主滑落石面,身下遭乱的枯草潮湿,腐败的闻到刺鼻,她极力稳住心神,摇头示意销幻不必担心。 销幻碧色眸眼微敛,一抹波涛骤聚又散,缓缓收了手,如同收了放纵的心思,收了不该有的犹疑,收了心,握紧,捏碎,从此后,大道独行。 一刻钟,她额头细密汗水滑落,喘息了两下,重新坐在石面,双手仍有些微微颤抖。 “谁来了?怎么如此吵闹?”姑苏亦水蹙眉,牢狱之外的嘈杂声音隐约,何时天牢也如此热闹了。 销幻敛眸,摇了摇头。 “不认识。”他惜字如金,答道。 姑苏亦水也不再多加追问,摆手示意他藏起来。 销幻能留着必然也是练戈与牢狱司打过招呼,只是到底不该让外人见到多生是非。 销幻思索片刻,踱步找了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刑架轻松遮挡了身影。 姑苏亦水不欲多想,筋疲力尽,锁链沉沉落地,闭眼休息。 不远处几声争执转瞬湮灭,有脚步接近。 “阿雾。” 姑苏亦水倦然抬眼,不用看也知道了来的是谁,她锁眉,声音略有喑哑,“回去吧,我没事,不必再为难下边的人,局势不稳,莫要再生事端。” 素泠玉黛眉微蹙,颦颦动人,她水眸焦灼,“我放你出去。” 姑苏亦水摇头制止了她的动作,一叹道:“泠玉,没有人敢对我动手的,你自扶持太子安稳了朝堂,其余之事不急,可徐徐打算。” 素泠玉却抿唇,望她苍白面色,一颗心沉入深渊没有着落,“不。” 这世间最可怕的是什么?是执念,冥顽不灵,固守己见,这些东西没有人比姑苏亦水更清楚,所以更不知该如何劝她放下。 “泠玉,为自己活,放下吧,我不爱你。”姑苏亦水正色望她,决绝冷漠,不留丝毫余地,这本就是不归之路,何必逼着她也成为疯魔之人。 素泠玉却只是缓缓一笑,顾盼之间,光彩动人。 “不,放不下,苏雾,你会爱我的,不是现在也会是以后,我会等着,总有这一天。” “为什么不肯放弃?”姑苏亦水目光一冷,嘲讽一笑,不知是笑他人还是笑自己。 素泠玉转身,不再看她,纤细背影孱弱而倔强。 “我爱的是当年国公府内与父亲盟约时从容而笑之人,是比日光夺目,比星光耀眼,会弹琴下棋的少年,她杀人染血,她纵横朝堂,她被人畏惧,她来历成谜,可她会为我雪中煮酒,月下听风,那么大一个皇宫,数不尽的心机算计,可她会信我,会为我永远留着坤云殿的密道,给出去的心,融入土的水,要我怎样才能放下?苏雾,素泠玉的爱,给出去,绝不收回。” 她的时间永远停在了三年前的坤云殿,那里没有什么母仪天下的皇后,没有什么陛下太子,那里只有月下少年,红衣翩然,七弦琴上,她读懂了她的指下之音,染血的剑,淬毒的恨,直击人心的悲廖与落寞,从此后,如在幻境,不愿再醒。 “我走了苏雾,爱,控制不了,给了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她不曾回头,唯恐面对那冷漠的目光,决然离去,背影伶仃。 给了,就再也拿不回来了,姑苏亦水勾唇,光下阖眼,劝诫自己,所以啊,要受教训,爱?给不起的东西,就不要给。 第六十章 一个人走 靖元三年,三月二十,乱糟糟的朝堂依然争执不休,乌烟瘴气一片,金纱垂帘后,一双凤头绣鞋,素泠玉枕臂屈肘,垂下的散发贴在鬓边有些痒,她神情困倦的一笑,下边的朝臣说的什么家国大事,她不懂也不感兴趣,但她却依然坚持着每天都要坐在这儿,因为只有她坐在这里,才没有人敢对皇室动手,对天牢动手,她就要守在这庙堂之上,绝不放手。 玉阶下,李寄指了原晋国公一派,气的眼睛都发直。 晋国公在时这些人贪图享乐惯了,三年前这些人中又不乏被夜王贬谪过的,如今抚国局势不稳,寅帝死因谁都不清楚,又怎么能一直空悬主位,可偏偏他们非要一口咬上夜王,喊着要细细查之,不可随意行事。 说到底不还是舍不得锦绣安乐的日子,却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时若无人安稳朝局,谁又敢保证三年前沂城战事不会重演,谁又敢保证不会再有第二个漠国攻城掠地,谁又敢保证……抚国还能出第二个夜王,所以,莫说寅帝死因难查,哪怕寅帝真是夜王所杀,此刻也不能困之牢狱啊,这抚国天下落在皇后一个妇道人家身上,太子殿下又不过满岁,大局危矣,大局危矣啊! 他一口气卡在胸间,心灰意冷,竟倒头晕死了过去。 “尚书大人!” “李大人!” “老师!” 一派之人神情一悲,团团围了过来,还有几人甚至与晋国公余党争执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上座,素泠玉沉沉蹙眉,冷冷抿唇,“诸卿安静,成何体统!将李卿家速速送往御医院,其余人都回去面壁思过,退朝!” 乳娘怀里的太子睡梦中骤然被吓醒,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珠子转了转,小嘴一瘪,嚎啕大哭。 众人跪地,眼观鼻鼻观心,匆匆撩袍退下。 大殿瞬间空旷一片,安静下来。 素泠玉伸手就着止落送来的手臂起身,按了按一团乱麻的额角,目光掠过苏容。 乳娘屈膝福身,一动不敢动。 “容儿近来好了不少,连哭声都响亮了起来。”素泠玉恍惚出神,伸手接过太子,轻轻拍抚几下,送还乳娘怀里,怅然若失一笑,转身而去。 她必然是喜欢容儿的吧,那般喜洁之人,肯亲自喂容儿喝药,真是难得啊。 止落扶她出殿,消失在长廊。 空落落的议政殿,乳娘抱了太子起身,疼爱的擦了苏容的泪水,抬头目光掠过帘外金碧辉煌的高椅,九九八十一条龙纹,神态不一,威不可侵。 她缓缓一笑,抱了苏容让他倚座在龙椅上,眸中有水光,摇摇欲坠。 “太子殿下,这该是您的位置,以后,您一定是我抚国最厉害的皇帝。” 她俯身,一个朝拜大礼,跪地,稽首,终于一滴眼泪,夺眶而出。 苏容蹬着腿眨眼,冲着下方“咯咯”直笑,小嘴咧开,眼睛眯成月牙弯弯。 乳娘抬头,亦是慈爱一笑。 “抱……抱……” 苏容口齿不清,含糊张嘴,口水流了下来,伸了两只小胳膊不安分乱动。 乳娘忍了心中酸楚,上前伸手将太子牢牢抱在怀里,殿下啊,迟早您都要学会一个人艰难走路的,奴婢帮不了您呐。 第六十一章 江月照人 李光与阿槐赶到抚国京都时已是天色黑沉,入夜的城池却依旧风流繁华,灯红酒绿,秦河上酒香悠远,柔糯歌喉唱着相思故曲,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这座城,依旧是九州最是风流华盛之地,多少年了,朝代更迭,物是人非都不曾有变。 阿槐凝望着眼前画舫如星的湖面,目含热忱,抱着一方漆黑的匣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无声的泪融入黑土。 柳树下是离人愁,是归来怨,是生离死别,是国仇家恨,这一跪,跪的李光都红了眼眶。 他沉默的拍了阿槐肩膀,一言不发,无声安慰。 “首领,我们都想家了啊,三百年,多少人没能等到今天,客死异地,魂念故乡。” 阿槐再抬眼,一轮满月天边镶嵌,团圆夜,这世上却有多少孤魂游荡异地,死后不能葬在家乡,只能做野鬼。 满心悲怆,连归来的一缕欢喜都消散无踪了。 李光一抹疲倦之色,幽幽一叹,目光却越发决绝,“不会了,少主会带我们回家,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阿槐重重点头,沉默的打开黑匣子,一捧骨灰,风过散入水中东流去,从此后,魂飞魄散都作古。 一切,都将展开新的图卷,人心不死,信念不灭。 城门处,一颗头颅高悬,闻说那是晋国公的人头,城门悬首示众,祭天地而知,来世轮回入畜生道。 寅帝新丧,百姓门前虽蒙白布却毫无惋惜哀悼之意,街市照旧,吃茶寻乐,听书买卖,毫无冷清之相。 醉云楼内,云筝靠窗而坐,一身华袍,佩玉簪发,这般看着秦河,画舫悠悠,明月皎洁,仿若还是三年前,一切都还未曾发生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只是小小的从三品宣德将军,自议政殿一别帝京之后,三年归来,已是御封一品武爵,北地兵马大将军,人人传颂,笔下传奇。 而这一切,都只因夜王一念所及,点了他为将,同征北地。 世事本如东流水,留不住,逝者如斯。 现如今,他在做什么,清楚又不清楚,夜王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算无遗漏,却无人能懂。 她要他大开北地国门,迎承国大军南下,北地十四万将士,一人不许动手,眼睁睁看铁骑敌军深入抚国腹地,她要抚国万劫不复,从死灰中建立新的政权,破而后立,她总是敢做别人想不到亦或者想到也不敢做的事,她像是一把劈天之剑,混沌中见天光一抹。 但劈天裂地需要勇气,哪怕他已经知道了将要发生什么,却依旧抑制不住的惊慌恐惧,抚国真的要亡了吗?三百年这便是尽头了吗? 斟酒一杯,他对月饮尽,满腹心事,心不在焉,惶惶然等待战火硝烟的逼近,天降巨斧,这一劫,躲不过。 耳边丝竹琵琶,唱的是静夜闺思美人怨,落到他心上却成了颠沛流离关山血。 “好!唱的好!”他喃喃而赞,目光飘远。 别人来醉云楼是听曲寻美的,他却是苦大仇深买醉的。 第六十二章 救治不得 天牢之内,姑苏亦水蹙眉看着,又是一包药丸透过窗从隔壁丢了进来,她微微挑眸,“出来!” “啪嗒”两下清脆的开锁声,一道瘦削的人影走了进来,一张中规中矩毫无特点的脸,狭长的眼中看人的目光总是带着挑剔的意味。 “陛下让我跟着你,你不能有事。”他缓缓蹲下身来,隔着衣物要探她脉象。 姑苏亦水避让开来,难道是他察觉到了什么,才派懂医术的人跟着她? “不必,你叫什么?”她一脸冷漠拒绝,若有是精通医术之人,她体内的异常必然瞒不过去,蛊王本就无药可解,何必多生是非,闹得人尽皆知。 “宿衣。” 他嘴上回答的功夫,手上又要趁机探她手腕,他断定她必然体内异常。 姑苏亦水面色一冷,挥手锁链“哗啦”一声响,愠怒:“不管你是谁的人,再敢逾越半步,我必然让你知道厉害。” 宿衣闻言起身,一张脸依然面不改色,“好,我现在就写信告诉陛下,夜王殿下要死了。” 姑苏亦水锁眉,只觉头疼,这都什么人,咬牙道:“你想干什么?” 宿衣垂眸,目光如炬,“诊脉。” “不可能。”姑苏亦水一口否决,神情冰冷,“换一个。” 宿衣蹙眉,“如此抗拒诊脉,看来殿下确实身有顽症。” 姑苏亦水不愿再搭话,干脆忽略了他。 宿衣也不自讨没趣,拿了纸笔写写画画,收入怀里。 姑苏亦水掠过他的动作,目光冷凝,“不准告诉他。” 宿衣疑惑,“不准告诉陛下你要死了?还是不准说你不愿意治病?” 姑苏亦水第一次觉得自己完败,把手一伸,“治病,治不好不准告诉他。” 宿衣想了想,没动,“不行,病一定要治,治不好也要告诉陛下,不然是欺君,要杀头。” 姑苏亦水无奈,“好,但治不好要我来告诉他,这个不算欺君。” 宿衣点头,蹲下身来。 他伸手探上,眉头深拧,神情古怪的收了手,片刻后,又探了上去,瞳孔突然放大,大惊失色松手。 他环视她上下左右,摇头一叹,“你怎么还能活着?” 姑苏亦水神色不动,问道:“你能治吗?” 宿衣摇头如鼓,颇有挫败,“不能。” 姑苏亦水抿唇一线,笑意冷淡,“那你可以走了,记住,这件事,我来告诉他。” 宿衣又摇头,“没有陛下命令我不能走。” 他转身欲出门,藏在别处,临行前却想了想,又道:“你一定要告诉陛下,不然我就将你活不过两年,一五一十全部说出。” 姑苏亦水望他瘦削背影消失在外边,一声苦叹,世事难全,他总会知道一切的,她也并没有想永远瞒过他,只是这一天,还要再晚一点,这样痛苦才不会绵延太长。 销幻自暗处倏而睁眼,一点异光闪烁如鬼火幽冥,两年,他竟不知,她只剩两年时日了,怪不得她说看不到他想起过去,怪不得她如此着急的迫切行事,亦水…… 第六十三章 了如指掌 姑苏亦水一只手放在锁链之上,至阴功力一经调动空气都开始凝固,潮湿中迸出出冰花,清脆的“咔嚓”一声,锁链一道裂纹,两半二分。 她推开牢门,又上了锁,暗暗灯火下,身负清霜,拂袖了,人如旧。 “阿幻,在京都等我。”她悄无声息而出,头顶满月清晖,一地银光如覆白霜。 牢狱中,销幻自暗处走出,一盏油灯,火花噼啪,他一双碧色眸眼有波涛万丈,落入深渊。 缓缓伸手,他推了墙面,叩手三敲,机关反转,密道大开。 这座京都,他第一次来,却了如指掌,闭眼可行。 太久了,这一天。 姑苏亦水黑暗中避过所有眼线翻身而出,一匹白马,一跃而上。 “殿下去哪?” 宿衣不知从哪里飘出,拉了缰绳,目光凝重。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向他的手踢去,一个字,“滚。” 宿衣蹙眉,不避不让承了,却不肯松手,“属下这就写信告诉陛下,夜王殿下病的要死了,所以跑了。” 姑苏亦水勾唇一笑,冷漠中带着特殊的妖冶,“你自去说,看看今天你有没有命离开去送信。” 宿衣僵立了片刻,松了手,“不管殿下去哪?我都会跟着,你别想死,也别想再做出背叛陛下之事。” 姑苏亦水不曾理会,任他跟着,快马加鞭,直奔与穆国交界的方向赶去。 她心有所念,穆国中一定有人一直在伺机窥探一切,这让她想起了穆国皇宫中那古怪的皇后,她本能的不愿见她,可她敢确定除了那次外,从未去过穆国,为什么? 一夜奔出数百里,在这里她甚至已经看到穆国的边城,看到那里的十万兵马,一切仿佛就在眼前,却又隔了雾霭茫茫,抉择,如何选? 她第一次,举棋不定,马上抬眼看着日升月降,昼夜交换。 半晌,宿衣忍不住的走上前来,“殿下,你把我累的半死就为了来边境看个日出?” 姑苏亦水抬手挡了微微刺眼的曦光,殷唇微抿,“你很吵,闭嘴。” 宿衣咬牙切齿,痛恨道:“我不服!” 姑苏亦水一眼睥睨,带着不悦与警告,“你不需要服我,再乱说话,我即刻杀你。” 宿衣身体一僵,一步飞出丈远,再也不出一言,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她留下手令,交给冥宫之人,持穆国兵符,攻城。 大战之时,鸿雁不飞,白骨累累,断肢残骸。 穆国本居边陲之地,一向沉默,猛然展露的利爪却让诸国心神一凛。 他们不为屠杀攻城而来,只是不断骚扰,掠夺女人与财宝,来势汹汹一击得手便退,毫不恋战,游击战术,势必要紧紧咬住抚国西南臂膀,让他们再无心力回护京都。 旌旗云天中摇摆,被风吹的颤颤巍巍,这抚国也如同旗帜一样,百年堆砌耸入云层,一朝根基不稳,瓦砾抖落,顷刻间便要分崩离析。 姑苏亦水目睹杀戮战局,到底未曾去往穆国皇宫,该来的总会来,早知道一切也改变不了结果,那又何必呢? 第六十四章 不是销幻 抚国京都,大金钟又是三声震响打碎了无数人的美梦。 天光惶惶,人心忐忑,承国,自北地而来,竟然已经打到京都外三城,无人知晓,无人上报,北地的十四万人马都疯了吗?都是傻子吗?还是说都在装聋作哑? 病床上躺着的礼部尚书李寄刚有好转的身体,心急之下一个踉跄,官帽落地,人也落了地。 繁华安逸三百年的京城,第一次陷入躁乱与不安中。 皇宫内,止落看着出神的皇后,上前递了鸳鸯缎面外袍,静静陪着。 “是她想这样做的吗?” 素泠玉呆呆立在原地,手中接过的外袍转眼滑落,丹蔻鲜红刺眼。 “不,去天牢,让她出来。”她凤头鞋踩过地上外袍,急切出殿。 止落陪着她一路带风,行至幽暗地牢,昏昏灯火下牢房近在眼前。 素泠玉两步跑上前去,牢门锁的依旧严实,人却已不见,只剩下被毁的锁链,孤零零躺在地上。 “阿雾,你去了哪里?”她捂住心口,颓然坐在了地上。 宫门十里之外,一处别苑幽深,李光和阿槐焦急的等待着,四年了,少主终于要见他们了。 门外风声一紧,一道绛紫身影自树后步出,一步步,走的不疾不徐,推门而进。 李光放下手中茶壶,怔然起身,万般感触,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少主……”只是生硬的一句称呼,再无后话。 阿槐却显得格外激动,揉了揉眼睛,喊道:“少主还记得我吗?不记得名字记得脸吗?” 卫烨拧了眉心,“阿槐,我记得。” 李光平复了心情,躬身一礼,“少主,请。” 阿槐闻言,也俯下身来。 卫烨抿唇负手,想起了当年入皇陵前的场景,也是这般,众人跪送。 漠然一笑,他上前落座。 “起来吧。”眸中幽深一片湖水,他是卫烨,这个名字,永不能忘,刻进骨髓,定了这一生的命运。 “少主可有计划?”李光缓缓开口,抬眼问道。 卫烨提起水壶,一线晶莹溅落满满一杯,茶水青翠,清香蔓延。 “夺皇宫,锁京都。” 他唇齿贝白,眉心一点冰冷,妖王临世般,神秘而淡漠。 李光拱手,决然而笑,“人都在了,少主下令,随时可动。” 阿槐跃跃欲试,兴奋一笑,“这京都皇宫,咱们可比住在里面的人更清楚,如此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必然手到擒来。” 卫烨异色瞳眸微有颤动,唇抿如线,世事不由人,他只能乱了她的计划,她临行前嘱咐他在这里等她,只怕等她回来见到这样的局面,会失望的再也不愿见他吧。 卫烨不是销幻,也不能再做销幻守在她的身边,此一别,便是天涯陌路不归途,他只能辜负她了,三百年,已经太久了,所有人,都等不起了。 他如常应对,淡然处之,道:“调集人马,即刻行动。” 李光目光中沉沉风浪翻涌,齿间一字应“是!” 血脉喷张,流淌着太久的冲动,没有人可以阻挡,他们将重新站在这里,告诉世人,他们是谁。 第六十五章 夺宫喋血 天隋王朝志,九百九十二年,司帝卫息,自焚于丹城皇宫帝寝,大火三天,繁华落尽,灰烬狼藉,天下乱,舆图崩。 自此后,九国乱世,枭雄纵横。 卫烨自密道而出,身在廖星台,举目望过抚国皇宫,这里曾是卫家之地,原来的皇宫应该比它还要再大两倍,宫宇连绵,满目琅华,司帝当年的一把火,烧了半座皇宫,却没有毁了下边的地宫,对于他来说,这抚国皇宫无不可入之处,地宫密道无数,每一条通往哪里,他自小便在图纸上熟烂于心。 一身清霜,月华下,他目光掠过禁军身影,一声“嗤”笑,风过刀亮,无数人自暗处现身,血珠滴溜溜一串儿,染红宫闱。 他一双眼不染悲喜,居高临下,看着一处处魅影来去,红色蔷薇怒放,天上星子明亮如一双双眼睛,通生死幽冥境,祭天地同知,火烧不尽,春至再生。 一夜悄无声息的杀戮,无人知天地已变。 阿槐绑了练戈,飞身而上廖星台,“少主。” 卫烨敛眸,负手而后。 “右护法?”练戈茫然环视周遭,神色一冷,攥紧手心。 “主人如此信任你,你竟背后下手,狼子野心!”他咬牙切齿,面色发白,主人若回来,只怕要落入险境,这局棋,彻底乱了。 卫烨抿唇,“放心,她回来之前,我不会动宫中一人,因为你们,都是筹码。” 练戈锁眉,惊怒,“你想做什么?主人从未对不起你半分。” 卫烨眼角挑起,一抹冷厉鬼火般阴寒妖娆,他一笑,“我知道,但我需要她的命,来结束这场战争。” 亦水,我要让你看看,刀剑之下,你念着的那个人,会如何选择? 姑苏亦水估算了时间,想着差不多京都就要兵临城下了,策马匆匆而往,大乱顷刻之间,她总有些放心不下。 京都三城外,却见兵将潮涌,黑压压一片,竟然来的如此快。 她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先进京都,他若来了,自有相见之时。 策马而去,她背影巍巍城门下远去模糊。 宿衣留下暗号,告诉陛下已入城,慌慌张张追上。 皇宫内,素泠玉一身单薄睡袍,光着脚推开殿门,天光下,遍地鲜血。 “啊……”她惊慌失措,伸出颤巍巍的手一把关了殿门,空旷的大殿所有宫人都消失的干干净净,只剩她一个人。 喘息声急促,她冷汗淌下,脑中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 不该是这样的,难道是承国敌军打进来了?但若是承国,又是如何悄无声息的潜入皇宫的呢? 坤云殿,乳娘安抚着怀中的太子,惊恐的躲在柜子里,胆战心惊。 昨晚简直就是人间地狱,鲜血染红了宫阙,她慌乱中抱着太子藏在这里,听着一声声惨叫,一动不敢动。 怎么办?太子殿下,很快这里也会被人搜到不再安全。 她看着怀里的苏容,几滴泪水簌簌滑落。 苏容却依旧睡得香甜,丝毫不察近在咫尺的危险。 乳娘神情恍惚的忡怔片刻,平静下来,咬紧牙关,轻手轻脚推开柜子,一步步向外挪动。 第六十六章 退入密道 姑苏亦水自密道入内之时总觉得有些不对,她知道皇宫底下有密道,却不知是何人修建,好像是前朝遗留下来的,除了她偶然间得知之外,皇宫中应无人知此事。 她心下存疑,有些担心销幻,锁眉加快了脚步。 一声闷响,机关转动,墙面上升,她迈步而出。 电光火石间,一根银簪锋利袭来,人影扑面。 姑苏亦水凝眸,未来得及出手,宿衣便飞身制住了袭来之人。 她打量了来人,微有讶然,回眸睨向宿衣道:“放手。” 乳娘失了重心,瘫倒在地,听到她的声音,悲恸叩头,“殿下恕罪,奴婢冒犯了!” “你怎么会在坤云殿?太子呢?”姑苏亦水目光一冷,心下已有不好预感。 乳娘指了指软榻上仍然未醒的太子,泪珠砸落,“外边全是敌军,鲜血淋漓一片,奴婢抱着太子偷偷藏在了此处,唯恐被人发现,方才殿下出来,奴婢还以为是敌人,适才无礼冒犯。” 姑苏亦水神情微变,凛然抬眼,“敌军?怎么可能?” 承国兵马还未至,再快也要一天才能兵临帝都,而且城中一切正常,并不知宫中变化,到底是谁?皇宫沦陷,不知阿幻现在如何? 她指下微紧,只觉心下千头万绪一团乱。 宿衣狐疑蹙眉,突然跳脚躲开,捂嘴喊道:“难道你又要算计陛下,故意将陛下引到抚国,想要一网打尽?”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瞥他一眼,“如今的局面,算计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宿衣挠头,没想出。 她隐约听到外间兵马声,迅速命令道:“抱起太子,退回密道。” 乳娘慌忙爬起,一把抱过苏容,躲进密道,宿衣也飞身而入。 姑苏亦水两步迈向内室,匆匆取了湛血剑,退回去,闭了机关。 “少主。” 李光推开殿门躬身礼请。 卫烨抿唇,目光掠过幽深精致的宫殿,似有若无一点柔和,“可确定抚国太子被人藏匿此处?” 李光沉沉点头,“千真万确,外间有人看守,必然跑不了。” 坤云殿少主曾下令不许人动,下边人见人躲到了此处,不敢私自入内,只能团团守住,通报少主。 卫烨勾唇,“搜,不许毁坏。” 李光挥手,一队人马小心翼翼入内搜查,竟一无所获。 “怎么会?” 李光拧眉,一抹锐光眼中划过,百思不得其解。 卫烨伸手掀开内室纱帘,目光一点一点掠过每寸角落,定格在空了的剑架上,碧眸明烁。 一缕天光下,绛紫衣袍浮动,他伸手触上墙面,缓缓按下,一道璇玑图浮现,机关大开。 是你啊,亦水。 他目光望进没有边际的密道,负手而后,笑妖异,色清娆。 “少主,属下即刻领人追去?”李光随后上前,俯身一礼等候吩咐。 卫烨气定神闲,随手在璇玑图上拨弄两笔,胸有成竹。 “放心,所有机关随时可改,她走不出去的。” 这璇玑图中暗藏着地宫密道的所有机关,千般变化,他都熟记于心,只需随手一改,就能封死住她的路。 李光面色一喜,即刻领了人马入内搜寻。 第六十七章 破墙而出 姑苏亦水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眉心越发紧锁,停下了脚步,果然,这密道另有人知,甚至是了如指掌,轻轻松松,将他们困死在了这里。 宿衣也已察觉不对,面色一白,神情警惕。 “夜王殿下,你到底是得罪了何方神圣,入城前我已经给陛下留了暗记,陛下马上就到,你可千万不要死在这里啊,你要是死了,我可就要被罚惨了!”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冷笑,“我若死在这里,你觉得你还有命活着出去领罚?” 宿衣哭丧着脸,一双眼越发挑剔的望着眼前人,无可奈何。 乳娘颤颤的站在一边,怀里的苏容被吵醒,一双眼睁的溜圆,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看到姑苏亦水咧嘴一笑,含了蜜般的甜。 姑苏亦水一扫而过,不予理会。 “殿下,现在怎么办?”乳娘六神无主,求救的看向她。 姑苏亦水目光晦明,打量了两侧墙面,抬眸道:“出口被人封死了,只能找机关。” “好,机关……”乳娘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一丝稻草,伸手摸向墙面。 “别动。” 姑苏亦水猛然回头,还未来得及阻止便见一行鲜血,顺着墙面流下。 弩箭穿过肉体,钉入墙身,死亡猝不及防而至。 “殿下……太子……救……”乳娘伸手按住腹部伤口,疼的泪花不止,目光涣散看着怀里中太子,沉沉闭上双眼,一口气飘散。 姑苏亦水面色一沉,心下凛然,这暗器太危险了,恐怕还未找到机关,命便要交代在这儿了。 “你抱他。” 她目光掠过落在地上,被摔傻的苏容,定在宿衣身上。 宿衣跳脚后退,嚷嚷道:“我不干。” 姑苏亦水回眸威慑一眼,霜雪凝结。 他吞口水,怯怯上前,百般不愿弯腰,僵直的抱住苏容。 哪知苏容被他勒的难受,撇嘴蹬腿,哭闹起来。 姑苏亦水不胜其烦,正要开口,忽闻脚步声接近。 “闭嘴。” 她伸手接过宿衣怀里的苏容,屈指点在他的嘴上,神情冷漠。 苏容却真的安静了下来,眨巴水雾朦胧的眼睛,微微抽啜。 “快走。”她道。 两人急急向前,虽知不是出口,也只能错着走下去,身后追兵步步紧逼。 “少主,是抚国太子的乳娘。”李光上前探了呼吸,言道。 卫烨沉沉吸了一口气,微有叹息,“继续追。” 她果真在此,他心中五味杂陈,甚至有些怯弱的不敢追上她,她一定想不到,看见的会是他,她……必然会生气的吧,那他该说些什么? 到底,无话可说,他与她之间走到如今的地步,别无选择,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任何余地,他一定要这么做,而她注定不会回头,只会越走越远,背道而驰。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一条死路,高墙一堵。 “不是吧?天意如此啊。”宿衣面如土色,心神一凛。 幽幽一叹,他伸手摸向腰间的剑柄。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将苏容丢到他怀里。 “哎呀。” 宿衣恼怒的接住,恨恨的瞪眼。 姑苏亦水视若无睹,抬手运功,一掌砸向眼前墙面。 第六十八章 不识归人 她从不信什么天意,山拦劈山,水阻分水,毫无顾虑。 十成一击,“轰隆”一声,仿佛整个地下都晃了晃,碎石落地,烟土灰尘激荡飞扬。 宿衣捂住苏容口鼻,匆匆退至一侧,还真是,霸气侧漏啊,不好招惹,不好招惹。 他翻了个白眼,有些发愁,陛下这可怎么消受得起啊? 姑苏亦水淡然收手,周身纤尘不染,目光凝结在眼前,面色一沉。 坍塌的墙后,无数盏灯亮起,星火熠熠,点亮数不尽的宫阙成群,绵延不绝,天宫仙境般美轮美奂。 “这……这……” 宿衣抱着苏容冲上前来,说话都磕巴了,感慨万千,半天只得一句。 “夜王殿下,你家真有钱,竟然偷偷建了一座地宫,难不成要藏娇?” 姑苏亦水睨他一眼,心下已然凉了,走不出去了,这么大一座地宫,进去也会迷了方向撞上机关,还不如杀出去安全。 匆匆的脚步声清晰可闻,人来了,再无避之的道理。 她转身,废墟之上横剑。 一双手却拉她肩膀,一跳跃下地宫,踉跄跌落。 姑苏亦水回头看到一无所知的宿衣,切齿隐怒,“你脑子呢?下来容易,怎么出去?” 宿衣“啊”了一声,僵硬的拍了拍怀里的苏容,小声嘟囔道:“你也没告诉我啊。” 她一言不发,睨了一眼上边,不及多想,转身便往地宫内走。 宿衣赶紧跟上,懊恼的皱眉,再不敢多嘴多舌。 姑苏亦水踏入地宫的一瞬间,无数道围墙交移,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可以想象,人在其中下一刻便是沦为肉泥。 她步伐轻盈,蜻蜓点水一掠而过,又伸手去抓宿衣,直奔未完全闭合的缝隙而去。 却见数道暗箭刁钻袭来,她被迫转身,内力起落冲撞,强行承了贯力,右侧肩胛骨微响一声错位。 疼痛一瞬间海潮浪涌,她却连眉头都没动,眼见飞墙逼近。 湛血剑一横,正正卡在前后两堵墙之间,精钢淬炼,神兵利器,巨力之下依旧笔直。 宿衣面色一喜,刚刚松了一口气,却见两堵墙又开始寸寸挪动起来。 他霍然抬眼,却见湛血剑依旧百摧不折,可两端却嵌入了墙面,碎石簌簌,重力之下,竟然要穿透两堵墙。 姑苏亦水亦是讶然,面色一寒,强行提起内力欲破墙,却发现打到墙上毫无反应。 墙面再推进,勉强只够人站下。 姑苏亦水有些难受窒息,自从当年被义父推入水中藏身之后,她便对幽闭空间排斥畏惧。 宿衣仓惶回头间察觉到她的不对,神色一肃,抬手便探向她的手,愕然睁大双眼,肩胛骨错位,她竟然如若无事人一般。 “你……” 他欲言又止,已然绝望。 姑苏亦水左手推开他,目光掠过前后距离,思虑之间,一抹冷戾流露。 既然已经到了绝境,左右一死,倒不如放手一搏,身前事还未算清,怎么能坐以待毙,这般死法,确实让人不甘心呐。 宿衣被她一扫之间,顿觉半只脚已踏入黄泉,不寒而栗。 她抬手抵在墙面上,周身内力流转,罡风如罩,锁眉凝神,眸眼轻阖。 方寸之内,空气迅速凝结,温度瞬间暴降。 冷,呵气成雾,宿衣怀抱苏容,紧紧护住,一个冷颤,牙关紧咬。 她眉心一抹细细朱砂色,原本的三千青丝乌墨,只是刹那间霜白尽染,心无旁骛调集真气,至阴至寒,功行化境。 自她掌心接触方寸,寒气凌冽逼人,空气中的湿寒水汽全部凝固,冰花炸裂,死死冻住机关,直到两堵墙再难前进分毫。 姑苏亦水微微睁眼,一口鲜血再也控制不住直接喷溅而出,瘫软靠墙,两鬓华发浸湿,面色苍白如纸,唇色却殷红似血,妖冶孤魅。 宿衣如仰神迹,无以言表,他第一次佩服一个人,不同于对陛下的忠心臣服,只因她站在旁人可望不可即的高度。 便如同旅人,眼见悬天瀑布,飞泄万里,气势磅礴,油然而生的赞叹。 她就像是山巅的鹰,孤身而上,逐日而往,有着不惧万难的决心与意气,只要信念不灭,永远不甘折回。 机关内簧被冻,但这只能解燃眉之急,依旧无法脱困,只要她内力耗尽,等到冰封融解,还是死路一条。 姑苏亦水清醒的知道,已是穷途末路,山穷水尽。 但她却依旧不愿放弃,咬牙言道:“找机关。” 宿衣将苏容放下,神情肃穆,再无寻常嬉戏之色,一分一寸仔细探查。 卫烨站在四分五裂石壁上,掠过金碧辉煌的连绵宫宇,心下倏而一悸,莫名恐慌。 她怎么可能会选择下去,机关…… 他迅速飞身而下,掠过数座宫殿檐角,轻功如风,魅影无形,直奔中心大殿的璇玑机关图而去。 机关内,姑苏亦水看着宿衣翻遍每一寸墙面,心下已然沉冷。 “不用找了,机关必然不在此处,应该在外边才能关闭。” 她声音有些虚弱,带着喑哑,闭上眼仿佛下一秒便会睡过去。 宿衣失望的环视周遭墙壁,颓然放弃。 “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被夹成肉泥陛下也不会放过我的。” 姑苏亦水已经听到了冰冻融化的水声,淡若清风一笑,不掺悲喜。 两道墙面逼近,迫在眉睫,她已无计可施。 死亡扑面,下一秒便是粉身碎骨。 电光火石间,轰然一声,机关戛然而止,墙壁斗转星移间交错更替,降落地下。 姑苏亦水失了倚力,踉跄间只来得及拔出湛血剑,柱剑半跪,伸手拭去唇角血迹。 “怎么回事?”宿衣心下警惕,事出反常,必然有诈。 他提剑站在前面,蹙眉望向团团围来的人马。 李光扫过中间三人,确认无误之后,俯身退开一条路。 卫烨抿唇,举步维艰,心中荒芜一片,一步迈出,自此后,寸草不生。 “亦水。” 姑苏亦水侧眸一眼,平静十分,华发三千,勾唇颦笑间,带着妖娆的清冷,几无温度开口。 “等很久了吧,阿幻。” 第六十九章 兵临城下 他面色一白,眸中有冰冷破碎,悲寂敛眸,“没有销幻,只有卫烨。” 姑苏亦水并不恼怒心痛,只是微微有些失望,她想得到他另有身份,想得到他会恢复记忆,想得到他也会离开,可她却未曾料到他竟隐藏的如此之深,潜伏着候在她身边,利用她的不设防,一击毙命,出手的决绝无情,彻底断了她的一丝念想。 “你赢了,卫烨。”她冰冷一笑,不着痕迹的嘲讽。 卫烨抿唇,视若无睹,“跟我回去,不然他们都要死。” 他步步紧逼,挥手拂开挡在前边的宿衣,俯身握住她的手腕。 宿衣挣扎起身,李光剑眉一扬,横剑一抵,喝道:“老实些。” 姑苏亦水抬眸,笑意不改,“阿幻果然不一样了,哦不,是卫烨,你在拿他们威胁我吗?” 卫烨伸手挽起她的碎发,一只手按在她受伤的肩胛之上,心火焚烧,面色却维持着冷淡,碧眼怜惜扫过她霜白华发,“亦水,留下来,我放所有人离开,你知道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勾唇,笑意淡漠,“你错了,那是因为我从不曾想过做销幻的对手,卫烨,我不管你是谁,有怎样来历,又是否迫不得已,背叛就是背叛,利用就是利用,你既然选择站在这样的立场做出选择,就不要再眷念以前的身份。” “我就当销幻死了,四年前不曾救活他,你就当我只是敌人,千般手段尽管用来。” 卫烨一颗心沉沉坠入深渊,冷声一笑,伸手环她腰间,一把抱起,“亦水,千般手段,只怕你消受不了,我会心疼。” 京都之外,十里黑甲如潮,兵临城下,杀伐冰冷。 中军大帐,竞衣寻了宿衣留下的暗记,匆匆入帐禀报。 “陛下,宿衣已经与夜王殿下回京一天了。” 叶宸枫手下沙盘推翻,从头演算,目不斜视,“之后呢?” 竞衣俯首,神色一怔,“没有了。再也没有消息了。” 叶宸枫手下一滞,抿唇如线,抬眸一冷,“没有消息那就是出事了。” “怎么会?难道有人想坐收渔翁之利,提前布好了局等着我们?”竞衣犹疑,心底一寒,该不会夜王要出尔反尔,再如同当年一样,反手一剑…… “她不会。”叶宸枫猜到他的心思,冷声打断。 当年之事在她心中始终难以过去,她心存亏欠,连他谎称伤口疼都轻信,又怎么会再设局埋伏。 “朕倒希望是她故意设局,这样至少说明她现在安全。” 他修眉微扬,兵临城下,不可不战,但若打起岂非给了第三人可趁之机,仍需谨慎才行。 “陛下,那我们还攻不攻城?”竞衣问道。 “自然。”叶宸枫敛眸,白衣似雪,亘古雍容,镇静中透着杀机,“城开了,自然会有人走投无路来谈条件。” 他从不惧阴谋诡谲,敢拿她作威胁,不可忍,莫说一座抚国京都,便是天宫仙阙,一样夷为平地。 第七十章 谁是黄雀 坤云殿,红绡金纱帐,乱了一室清净,熏香袅娜,烟雾蒙蒙。 “亦水。” 卫烨让她靠在怀里,指尖放在她肩头,诱哄般开口,“忍一忍。” 他指下叩在她肩头,迅速按下正骨,力度不轻不重,拿捏分寸。 姑苏亦水闷哼一声,冷汗冒出,全身力道卸去,痛感越发清晰,却排斥的推开他。 “别动。”他伸手制住她的动作,轻而易举锁她手腕。 卫烨冷冷抿唇,放她平躺下。 姑苏亦水抬眸望他,越发冰冷,“卫烨,困住我,你也困不住兵临城下的大军,哪怕你杀了我,京都一样会失守,到时你做的这一切,一样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默然片刻,倏而俯身吻了下来,暴风骤雨,窒息压迫。 他的气息,夜中合欢,雪里幽梅,强行撬开她的唇齿,带着放纵的动情,不顾一切。 直到她呼吸困难,方才停下,碧眸之中浸了夜的幽昧,吞噬心魂。 “亦水,我给你选择,留下来,或者回去他的身边。”他艰难开口,只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爱着另一人,是不是当真要抛弃他。 只要她愿意留下,他可以不要这一切,只要她说。 姑苏亦水喘息未定,斜睨一眼,无悲无喜,视如陌路。 “一旦走出,再无回头的道理,卫烨,你留不住我。” 他面色惨白,冷笑出声,刚戾落寞掺杂不清,拂衣蹙眉。 “那我倒要看看,他对你几分真心,舍不舍得这半壁江山。” 城门之外,杀声滔滔,不绝入耳,凿城木三下撞开城门,外城瞬间一片混乱。 杀戮如影随形,人人自危,慌乱逃命,鲜血染长街。 三百年繁华落尽,一片狼藉,血迹斑斑,堪比修罗地狱。 云筝扶醉走出花楼,转眼便见此人间惨景,愤愤然欲拔剑,却想到了腰间除了一只玉,空无一物。 “殿下啊,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颓然收手,不欲再看,转身而去。 大军逼至内城,势不可挡,利剑般直指皇宫。 叶宸枫却下令围而不攻,兵戈刀剑,封锁四面,里面之人,插翅难逃。 中军中心,竞衣报了四方兵力,俯首听命。 叶宸枫目光掠过眼前林立宫阙,四方红墙,一抹笑意淡薄飘散,袖底一颗玉子飞出,撞上宫中最高处的金钟,金属声嗡鸣,响彻天际。 挥手一握,玉子反力飞回,在他白皙修长指间,捻落成末。 天下风云,弹指之中,既然想坐收渔利,那就要看他有没有本事接下这战书了。 李光宫墙头上捂胸,一口瘀血喷出,音声中潜藏内力,绵里藏针般避无可避,他完全接不下这一击之力。 阿槐匆忙自阶下飞身而出,扶他后退数步。 “首领,少主可有退敌之法?” 这人太厉害了,音浪之下,周遭之人全然没有一搏之力,心脉受损,难以呼吸。 李光长出一口气,借他之力站稳,沉眸深敛,缓缓而言,“我们只需相信少主,至少夜王还在我们手里,元帝必然不敢硬来。” 阿槐面色依旧难看,叹息道:“可少主心有所系,舍不得拿她退兵啊!” 坤云殿,姑苏亦水闭眼调息,阴阳二力互不相容,她只能一点点将地宫中强行调起的阴寒内息按捺压制,大半日的功夫才好转起来,发色恢复正常,只是眉心一点红印却再难消除,细细一点莲华,倒也不曾刺目。 她下床起身,脱去染血的衣袍,翻出旧时的王爵品服,黑红宽袖,翻领立起,蛟龙暗绣,一条血红腰带散束,带着禁欲却慵然的意味。 拂袖间一只乌木发簪,只束了一半青丝,玄色发带飘垂。 一声金钟响彻云霄,她仰眸,一缕笑意氤氲,沉入心底,仿佛眼前便是他的身影,白衣从容,永远不急不缓,万般杀机隐在风光霁月后,温润笑意下是深不可测的暗渊,阴谋阳谋,信手拈来。 他不同于她,是真正的政客,是执掌生杀的帝王,永远温和雍容的背后是权术心机,利益面前,无不可弃,她不愿赌他的心慈手软,也不想将这份心意放在家国掠夺面前衡量。 姑苏亦水便是姑苏亦水,不需赌别人施舍,亦不会将性命压在别人一念之间,这是底线,也是骄傲,不容逾越。 兵围宫城,她负手,卫烨撑不住太久,他只能将她送上城墙,才有一线生机,逼迫元帝退兵。 只是,她从不打毫无把握之仗,便是没有叶宸枫的退让,她依然早就有布局谋划,只是卫烨攻其不备,她一时不慎才会着了道,只要时机到了,利益面前必然还有讨还余地。 她出了正殿,拐到偏殿,一入门便是苏容震天的哭响夹杂宿衣无奈的叹息,扑面而来的吵闹。 坤云殿虽被重兵把守却不曾短缺需用,必然是这小太子不肯断奶,喝其他东西。 宿衣见她完好无损而来,惊喜片刻,如见救星般将苏容塞到她怀里,一跳数丈远,得意洋洋,幸灾乐祸。 苏容却出奇的喜欢她,被她抱着,眨巴大眼睛,风停雨歇,不再折腾。 宿衣失望的撇了嘴,色令智昏,这半大的小东西竟也挑人,亏得当不成皇帝,长大了一定世俗好色。 他这一句无意之言,不料多年后竟还真一语成谶。 姑苏亦水抱他入座,将桌上软羹喂他喝下,任由他抓住她的衣袖,掌心揉捏。 宿衣看着听话的太子,乖的不能再乖,顿觉极度不平衡。 他叹息一声,开口道:“夜王殿下,陛下不会让你出事的,你放心。” 他也听到了金钟震响,不需多想,他也知是陛下来了,只要夜王还在宫中,陛下就会心有顾忌,卫烨必然要用她来威胁陛下退兵,这真是喜忧掺半,让他心底瞬间五味杂陈啊。 本来他是不喜欢这个夜王的,只是被迫跟随,因为她,陛下才会有了顾虑和弱点,更何况她身边还总有数不清的麻烦,但如今却有些动摇了。 她身上有常人不及的锐气与执着,独特耀目,这世间除了她,恐怕再也无人能与陛下比肩了。 姑苏亦水闻言只是一笑而过,他会不会让她有事并不重要,比起旁人,她更信自己。 第七十一章 得失寸心 廖星台上,卫烨抿唇而立,眉心深锁,心下冰冷荒芜。 一侧李光与阿槐跪倒在地,不肯起来,“少主,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家国之前,请您一定要有分寸。” 他回身,目光这满眼的金碧辉煌,他们说的什么,他似乎一句都没听到心里,耳边回荡的全部都是她那一句“卫烨,你留不住我”,他守了她四年,难道竟比不过她与那人的几面之情? “亦水,是我无情,还是你无情。”他喃喃自语,片刻后回身而去,自始至终都未看过地上跪着的人一眼。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阿槐扶李光起身,愁容不展,忧心忡忡。 “少主还是放不下啊,他会拿夜王上城头吗?” 李光只是一笑,抬头望了眼天色,“他舍不得也要舍得,毕竟那人心已不在,留住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来了,你想跟他走吗?”卫烨就站在殿门之前,无悲无喜,开口相问。 姑苏亦水抬眼,睥睨一切,笑意淡薄,“自然。” 她只轻飘飘两字,便足以让他溃不成军,再无一丝希望。 “好。”他痛到深处,反而已经麻木了,竟能做到波澜不惊的点头。 他拉她而出,搂她径直飞掠城头,刚一立住,袖底弩箭一线弹出,万军之中,直取一人。 叶宸枫徒手接住,二指之间,微一用力,从中折断。 来了,他笑意微凉,抬头却见她完好立在城头,依旧清冷妖冶,漫不经心的睥睨众人。 他在哪里姑苏亦水只需一眼便能看到,万军之中,那一抹白衣似雪,三分从容自若,七分势在必得,山巅之雪,云中之月。 卫烨绛紫衣袖一扬,将她隐在身后,冰冷一笑,看向他,“元帝,退兵或者带她尸首回去。” 叶宸枫早已料到一切,毫不意外,挥手屏退所有人,退后百步,只身飞上城墙。 李光与阿槐警戒守在四周,目光炯炯。 姑苏亦水望他勾唇,略有遗憾开口:“恐怕你要白跑一趟了,抚国西南想是攻不过去了。” 叶宸枫目光掠过她身上,见毫发无损,抿笑安抚,“无妨,早晚是我的,你安然便好。” 卫烨抿唇,“她自会安然,只要你滚的远远的,再不出现。” 叶宸枫目光沉凉,笑意不改,杀机悄无声息的弥漫,不寒而栗。 “前朝后裔是吗?生的一双碧眼,也只有卫氏皇族了,想要复国,你们这三百年的黄粱大梦竟还不肯清醒。”他眸中隐了所有情绪,只是冷的让人心慌,不知深浅。 “朕告诉你,第一眼见你朕便知道你的身份,若不是有她在你身边,你以为你们会有机会站在这里吗?” 卫烨碧眼中波涛暗涌,冷戾诡谲,极缓一笑,“那又如何?我卫氏一样站在了这里,这天下本就是我们的东西。” 九国乱世自天隋卫氏起,如何不能自卫氏止? 叶宸枫目光凉薄,如视跳梁蚂蚱,不入眼底,“求天下人人可行,朕不拦你,但你若求她,此生无戏。” “对吗?亦水。” 他眸中笑意之下,千般算计筹谋,就是要让他人死心,生同衾,死同穴,姑苏亦水枕边,只能是叶宸枫。 姑苏亦水只是一笑,微微点头,谁都无戏。 卫烨却自嘲一笑,长剑出鞘,反手一架,她的性命便在一念之间。 “好,那我就看看你爱她有几分,足不足以抵着抚国半壁江山。” 姑苏亦水却毫不在意颈间利刃,侧首一笑,“你不必与他谈,你应问我舍不舍得这抚国江山。” “北地十四万大军已动,西南穆国大军进退全在我一念之间,卫烨,只要我有心,你与他,都出不了这抚国,瓮中捉鳖,谁又敢说自己是黄雀呢?” 卫烨却不予理会,他只想听到叶宸枫的回答,只想知道,他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李光却蹙眉,劝道:“少主,若北地十数万大军已动,那就没有与元帝周旋的意义了。” 叶宸枫却毫不意外,他知她自有厉害之处,绝非任人拿捏之人。 姑苏亦水自剑锋之处,缓缓离开,抿唇一笑,“抚国在我之手也无用,你尽管拿去,只要你放了皇后和太子,让我的人离去,京都以南我可以退兵不动。” 阿槐目光一亮,蹙眉道:“当真?” 卫烨却收了手中剑,冷然一笑,“我会不会杀你,你清楚,你在不在乎抚国,我清楚,姑苏亦水,你若当真离去,再见便是陌路之人。” 他不会杀她,她知道,她不在乎抚国,他知道,那么为什么会闹到这一步,说到底只是意难平,想要看看她是否真的选择元帝,想要看看元帝又能为她做到哪一步。 哪怕早就想到了结果,他还是想要听她亲口说出,从此后,彻底死心,再不言儿女情长之事。 姑苏亦水凝眸,一缕笑意氤散,似有还无,“卫烨,你最不该的不是决然下手,而是暗中背叛,这抚国,只要你说想要,我哪会不给,可你偏偏要用最血腥无情的方式夺取,说到底不还是不信我,四年相伴不算短,事到临头却是毫无信任,让我如何选?姑苏亦水手下不留无用之人,更不留不忠之人,此一别,便当从未相识。” 卫烨只是一笑,碧眸之中一片空旷,卷起波澜壮阔,所以啊,你与他数面之情便相惜相知,到底是我及不上他,还是你只愿与你相惜相知之人是他。 手中长剑挥手刺入城墙,他转身闭眼,身负长风,悲廖一叹,心有刀绞,痛到麻木,失去了所有心力。 “你走吧。”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情”这一字,谁先动心谁便先输,身在其中哪怕看得清,也只能清醒中沉沦,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他身上有太多的责任与担当,他做不到一心一意只为自己而活,更做不到拿无数人的性命与希望赌她的成全。 如此,两地天涯,相见不相识,也是极好的。 第七十二章 还有两年 姑苏亦水不欲多留,转身而去,寻向云筝府邸。 叶宸枫却依旧未曾收兵,待所有人都安全无虞离去后方才退守京都外城。 天光一线没入黑暗,阿雀飞身跃下。 “主人,左护法入了隐凰城,还未出来,属下留在穆国的人来报,穆国老皇帝已然没有多少时日了,可穆国皇后却私下离了皇宫,失去踪影。” 姑苏亦水目光明灭,沉沉浮浮不觉竟也走出这么远了,只是有些事情到底还是在意料之外,可她却未犹豫过,能不能成功,其实谁也不知道。 她摆手示意阿雀退下,交待了北地之事,转身直奔外城而去。 中军大帐,战旗呼扯,一轮明月,几缕绯色蒙蒙半遮,苍茫茫一片天地,寥落而沉寂。 她帐前迟疑片刻,掀帘而入。 叶宸枫案前沉吟,未曾抬眸,一手勾画纸上舆图,流水行云,落笔有神。 她一时怔然看着,竟忘了开口。 “怎么不说话,放心,宿衣守口如瓶,半字也不曾透露,只说你要亲自讲来。”他含笑抬眸,伸手牵她近前。 她却倒退半步躲了开来,颇为踟蹰的思索片刻,方才走上前来。 叶宸枫无奈再次捉住她的手腕,调笑道:“你能躲到哪里去?说说犯了什么错,不敢来见我。” 姑苏亦水毫无预兆的心口一阵酸疼,有些慌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直想甩开他便走。 她竟不敢开口对他说出真相,这般狼狈,迥同寻常。 许是她的不知所措取悦了他,他倒也不再追问,圈她在侧,又在纸上添了几笔,指给她看。 “九州之土,皆在图上,今日朕所书之处,他日必然囊括,四宇之内,八荒其里,天下归一。” 他信手一指划过左右,尽是志在必得的魄力,望她的眼中却温存含笑,“亦水,朕许你所愿,必然不会失信。” “所以,跟我一起回去,你的仇,我来报,别再管这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知道,你不喜欢。” 姑苏亦水抿唇,被他握住的手,只觉得灼热,隐约生汗。 他知她,比所有人,比她自己还懂,可他也想控制她,他的占有欲就像是铺天盖地的网,为她设了最美好的陷阱,等着她的心动,自投罗网。 “叶宸枫,你知道为什么宿衣不敢讲吗?”她缓缓伸手拦他腰间,抵在他肩头,潋滟动情一双眼,笑意泯灭。 “我许不了你一生一世,叶宸枫,最多两年,这一生便是尽头,我等不及了,一切都已太晚。”她眸中无波无澜,依旧潋滟明亮,却丢了真心,空洞的像是无光的夜晚。 他蹙眉,有些木然失魂,勾唇抿笑,“你在说什么,亦水。” 姑苏亦水有些干涩的一笑,一只手捂在心口,道:“我说还有两年,我还能再活两年,宸枫,还能怎么样啊,太晚了,晚到我连去想的功夫都没有,不能顾忌其他,只能往前走,一步一步,快些,再快些,唯恐来不及,饮恨而去。” 第七十三章 求医问药 叶宸枫却越发镇静,径直拉她出去,夜中奔出百里地,轻功如萍,天地匆匆倒退。 “去哪?” 姑苏亦水被扑面的风吹的睁不开眼,靠在他怀里,勉强开口。 叶宸枫手下一丝银光绕上眼前竹林枝干,足尖一点,借力落地,扶她站稳,握她手指,答道:“寻人。” 姑苏亦水蹙眉,他真是疯了,大军还在京都,他夜行百里,也不留信,谁敢想天明会闹成什么样子?若他的属下以为他被卫烨劫持,要见便又是一场大乱。 “叶宸枫,回去。” 她一只手制止了他的脚步,目光一沉,不肯退让。 叶宸枫一指点在她的肩头,竟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迈步而入。 姑苏亦水见他左右进退,竟似在破阵法,便也不再开口打扰,安静下来。 一盏茶的功夫,眼前一座幽闭庭院,灯火昏昏,一个年迈老妪华发堆挽,一支金色流苏红石榴簪,捣弄着手中药碗,认真的一丝不苟。 叶宸枫放她下地,拉她上前,拱手一礼,尊:“师姑。” 老妪讶然抬眸,和蔼的笑了笑,“你不是早就打过你师父,可以脱离师门了,怎么又喊回来了。” 叶宸枫负手,袖底指关紧握,神色沉凉,“有事相求师姑。” 老妪放下手中药碗,目光掠过其后,道:“为了她?” 叶宸枫颔首,牵她上前坐过去。 老妪对他慈爱一笑,探上姑苏亦水的手腕。 “咦,竟是个女孩儿。” 她一叹,略有讶然,眯了眼,又细细探了下去。 半晌后,肃然凝眸,叹息道:“救不得了,救不得了。” 叶宸枫面色微白,不甘道:“师姑当真?” 老妪拉了他避向廊角,附耳几声低语,转身入了楼阁。 叶宸枫一礼拜别,疲惫失望的回到她身边,伸手揽她入怀中。 “亦水,他敢拿你试毒养蛊,我必杀他,百倍奉还!” 姑苏亦水只是平静一笑,“这不是坏事,终归我还有这用处牵制住他,不然我恐怕早也不在,等不到杀他之日。” 他指尖掠过她眼角眉梢,凑近一吻,轻轻细啄带着翼翼小心。 “我不会让你有事,亦水,我们马上就回去,一定有办法。” 姑苏亦水并未抱着希望,也不觉悲痛失望,只是见他如此反应,忍不住宽慰道:“还有两年,足够了。” 他扶她起来,竟还要抬手去抱。 姑苏亦水哭笑不得的推开他,抿唇道:“我现在很好,无伤无痛,可以自己走。” 他锁眉作罢,拉她在侧,道:“跟紧了,莫要入了阵法。” 二人出了竹林,天色将亮,有清风侧侧,吹袭而来。 姑苏亦水蹙眉,问道:“这怎么回去?” 叶宸枫微微一笑,“那就不回去了。” 话音刚落,便有隐卫策马迎面而来,他交代了命令,摆手示意。 隐卫留下了马,转身便飞快离去。 “累吗?”他回头问道。 姑苏亦水摇头,她又没有耗费内力,沿途奔波,怎么会累。 “你呢?”她略微沉思,问道。 他翻身上马,伸手拉她,眸中笑意温软,氤氲有光,“自然不累,还能再抱你一路。” 姑苏亦水顿觉不能与他好好说话,打落他的手,纵身之间,利落潇洒。 第七十四章 有的麻烦 抚国京都,天色蒙蒙,一纸诏书打破九国鼎立之局,前朝皇族复国,卫氏重归天下人眼中,大旗飘飘,便在三百年前的旧都丹城,划西南城池十六座,立国为隋,改年子归。 东北十七城,靠北九城依然握在夜王手中,东八城归入承国,惶惶然之间,一方大国竟已泯然于世。 姑苏亦水再次回到历城之时,大街上人声鼎沸。 北地虽三年前划土而治,但到底认知上仍是抚国之民,如今突然之间,国破家亡,变成了流民,只觉无所归依,有朝一日打起仗来,哪个朝廷,哪个军队,护着他们呢? 人心惶惶,戚戚哀哀,恐慌与不安蔓延,每个人都无所适从。 大将军府内,叶宸枫抿了一口新茶,青翠之色摇晃,水光粼粼,宛如情人眼眸。 “亦水,你若愿意,东侧八城我也予你,列土封疆,另立新朝也不是不可以。” 他气定神闲,研究着煮茶的方法,不时翻阅古籍,改良步骤。 姑苏亦水看他来回折腾,一桌的杯子,都是一杯青翠茶色,看不出任何不同。 “我不用。”她随手拿起他新倒的一杯热茶,饮了半口,蹙眉放下,“太苦。” 他知她无意江山掠夺,也不再提,就着她饮过的茶杯,细品一口,温雅而笑,“不算太苦,这杯沁甜些。” 他指了先前抿了一口的杯子,送上前来。 姑苏亦水瞥他一眼,伸手接过,搁置一边,微微一笑,“我喜欢苦些的。” 叶宸枫了然点头,将手中所剩不多的杯子递到她的唇边,一抹促狭笑意,“看来你还更喜欢我的。” 姑苏亦水推脱不得,便又就着喝了一口,到了茶底,越发苦的厉害,她只能蹙眉强吞。 叶宸枫见她尝到了苦头,便含笑收手道:“下次再骗我,还喂你喝这个。” 姑苏亦水拂衣而去,恼怒的提走了他的茶壶。 叶宸枫罢手,宠纵一笑,哀叹一声,身法飘逸如风,追了上去。 “别恼,当心烫手。” 他追她至亭廊,比肩而立,夺了她手中茶壶,搁置石案。 姑苏亦水一时气头,现在再想又觉得幼稚的可笑,竟有些恼悔的红了耳鬓。 叶宸枫饶有兴致的看她自己胡思乱想,幽幽叹息,拍她肩头。 “亦水,朕不会笑你的,可是烫着了,怎么热的耳鬓都红了?嗯。” 他尾音拖得长长,生了钩子般,韵律低沉诱人,在她耳侧回荡,似是动情乐章般撩拨人心。 姑苏亦水霍然抬眸,一双眸子,潋滟流光,微微上挑,带着切齿咬牙的意味,面上却漠然开口:“你走远些,别让我看到,我便好了。” 叶宸枫见她故作平静也不拆穿,颔首点头,却靠的又近了一点,敛眸捉住她的手,含笑查看可有被烫到。 三月末,皇宫中众人赶到的时候,素泠玉已然失踪,云筝便带着苏容回到北地,承国军队也已撤往东八城,一切都需要休整。 云筝回到历城,即刻带着苏容归了大将军府,一路上他面色颇为好看,只因着怀中太子,哭喊不休,折腾得很。 他匆忙将苏容交给侍女,入内拜见。 “边界可安排好人手?”姑苏亦水摆手示意他起身,横眸微抬。 云筝起身,答道:“一切都已妥当,必然不会有疏漏。” 姑苏亦水掠过一旁哭闹不休的苏容,也颇为头疼,接了过来,挥手屏退众人。 云筝一礼而去,如蒙大赦。 里间,叶宸枫手中书还未翻过一页,便被外边的哭闹声吵的难以心静,他修眉维扬,迈步而出。 “这是谁?”他讶然看着她怀中雉子,一瞬恍惚后,蹙眉深锁。 姑苏亦水将苏容放在榻上,摘了腰间墨玉递了他玩耍,神色不改。 “抚国太子。” 叶宸枫稀奇的望她一眼,摇头叹笑,“你何时如此心软,竟也不嫌麻烦,事事亲躬。” 姑苏亦水擦了手,抿唇道:“他挑剔得很,不肯别人伺候。” 叶宸枫“哦”了一声,看向苏容的目光,笑意中却隐了些阴凉,不肯别人,还真是好眼光。 苏容触上他含笑眼眸,“吧唧”啃了一口手中的玉,无辜茫然的眨了大眼睛。 姑苏亦水伸手嫌弃的把玉拿开,丢回他怀里,斥责道:“不能吃,好好拿着。” 回头又瞥了叶宸枫一眼,“你不要吓他,待会儿哭起来又要没完没了。” 叶宸枫闻言一笑,“所以啊,以后有的麻烦了。” 第七十五章 夜深秘事 入夜,风微凉,天幕沉沉,几点星子闪烁。 竞衣候在门外,俯身先前带路。 叶宸枫随后跟着,行至一处偏僻街巷,一座独门小院,推门而入。 “陛下。” 竞衣伸手指了亮着灯火的门窗,推开了门。 一名女子窗前坐着,仪态万千,神容清冷,闻声回眸,一瞬之间,艳色倾国,芳华独占,颦笑皆是动人风情,撩人心弦,眼角眉梢一抹魅色,肖若…… 肖若她,叶宸枫一瞬之间恍惚,神色一冷,笑意沉凉。 “不是说好了,让她来见我。”那女子不悦蹙眉,打量左右,失望拧眉。 叶宸枫扬眸,拂袖落座,“她不会见你,你想做什么尽管和朕说。” 女子咬唇,一抹恼怒,冷“嗤”一声,道:“这天下间哪有这般道理,本宫要见她,你们若做不到,本宫自去将军府通传。” 叶宸枫目光一寒,冷然一扫,“你敢踏出一步,朕即刻便杀了穆国太子。” 女子抬头,下颌微抬,一双幽深动人的眸子倏而睁大,厉声开口:“你不准动他,那是她的血脉兄弟,你敢动!” 叶宸枫只是一笑,平缓中透着锋利杀机,“你只要回去穆国,好好的做你的穆国皇后,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惹她生气,你的儿子自然安然无虞。” 穆后冷笑,“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们一家人之间的事,本宫不回去,本宫也不信你敢动他。” 叶宸枫扬眸,杀机毕露,“一家人?一家人便是如此害她?一家人便是无利不起?这世上她早已无牵无挂,以后,也只有朕才配做她家人,你们都该去死,若非看在这些许血缘的份上,你真以为还能坐在这里。” 她受过的苦,隐忍的伤,若非是因为这个女人的抛弃与无情,怎么会走到如今不可挽回的地步。 穆后冷笑,红唇微抿,“你喜欢她?但你要知道,你喜欢的,都是本宫给她的,若没有本宫,哪有她?她的容貌,她的一切,她的命……” 叶宸枫抬手掐了她的脖子,斜斜勾唇,一双眼浸了夜的幽昧,带着邪肆之色一纵,冷戾无情,迥异寻常。 他冷笑,缓缓收紧力度,看她挣扎不得,面色惨白,再不能开口说出一句话。 “威胁朕,你算什么东西,过了今晚,你若还在历城之内,朕保证还你一具尸体。” 他一把甩开,看她不能呼吸,狼狈跌落地上。 “生身父母又如何?她只是朕一人的。” 温润一笑,他月下迈步,依旧从容清雅。 竞衣开门,迎他而出,静夜之中不知是谁着了相,一点相思豆,春染万里红。 她本就是他的底线,逾越者,诛! 姑苏亦水夜间向来浅眠,今夜却昏昏沉沉之间,恍然梦魇了,清醒的被困在梦中,挣脱不得。 梦里是隆冬时节,抚国皇宫,碎雪殿的海棠荼靡,风中带着花香,她清醒的看着旭日一点点西落,夜色漆黑。 如同当年一般,她的母妃手中烛台跌落在地,一点点火星连成一片,汇聚成汪洋火海。 那一双冰冷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让人呼吸困难凝滞。 她畏惧着,却逃避不开,冷汗淋漓,还是醒不过来。 第七十六章 他的喜欢 叶宸枫眉心微蹙,听到动静,自窗台飞下,握住她下意识逃避的手,一点点拭去她额头汗水。 “亦水,不怕。”他低语踌躇,耐心而温存,不知该不该惊醒她。 姑苏亦水恍恍惚惚睁眼,霍然看到他守在一旁,疑惑的蹙眉。 “你怎么半夜跑来这里。” 她如在梦中,一时竟没转过来。 叶宸枫略略沉吟片刻,笑道:.“想看你就来了,下次记得关好窗。” 姑苏亦水冷冷淡淡一眼,表里不一,天降枕头砸了下来,“出去。” 叶宸枫接了枕头,笑意深深,依旧皎洁似雪,不染下尘,“承蒙殿下厚爱,多谢自荐枕席。” 这般不正经的话他却信手拈来,毫无羞愧,姑苏亦水拂帘,自叹不如。 “陛下若睡不着,我明天便让人将苏容送去陪你。” 她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冷然勾唇,几分慵然,漫不经心开口。 叶宸枫似有惋惜之色,一声笑叹,抱了一只枕头,弹窗而出,月下仙人般飘逸从容。 她眸中一抹恼怒,他这样出去,倒像是她无情无义,不认账似的,这人什么时候都不忘算计,黑心透了。 承国,京都阳城,春花竞艳,花团锦簇。 一柄纸伞墨绿,侍儿掌起,溪水潺潺,垂钓半晌。 “国师大人,鱼上钩了。” 侍儿眼见水花扑腾,欣喜提醒。 凤兮疑拿了手中朱篓,一眼到底空无一物,他笑意淡薄,摇头:“鱼虽上钩了,可我要钓的并非它啊。” 侍儿疑惑不解,“国师大人想钓什么呢?” 凤兮疑放生了勾上红鱼,甩线再次入水,四稳八平坐着。 “钓人事起落,钓四海沉浮,钓一日清净。” 侍儿拧眉,不解凝眸,“国师果然高深,常人之心难以揣度。” 凤兮疑“哈哈”一笑,抿唇隽秀,风雅抬袖,“是啊,当国师站在云天之上,寂寞得很呐,不过还好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 “是陛下要回来了吗?”侍儿亦是“嘿嘿”一笑,两颗虎牙,白的晶莹。 “栗梨知道,国师大人最喜欢陛下了,就像喜欢抚琴一样喜欢。” 凤兮疑笑意深深,深成一汪春水,“栗梨说错了,是比喜欢抚琴还要喜欢啊,春蚕到死,矢志不渝。” 栗梨吐舌,“对对对,无论陛下做了什么,总之在国师眼里都是顶好的。” “国师什么时候才能谱出新曲呢?云觞琴束之高阁,可都快哑了!栗梨已经三年没见过国师弹琴了……” 凤兮疑一抹怅惘,笑望了一眼天边夕阳残红,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今时不同往日啊,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栗梨重重点头,嬉笑频频,“是啊,也要问问琴愿不愿意啊?国师下次弹琴小心,别把云觞弹坏了。” 凤兮疑笑意飘远,人也如坐云雾之中,显得那般不真切,“有些人啊,本就不该存在的,上钩了,就别再想逃。” 栗梨手中墨绿纸伞上春雨密密,偶尔溅到脸上,猛然一凉。 第七十七章 斩草除根 车马上,姑苏亦水半睡间骤然一寒,蹙眉抬手,哪里来的水? 苏容咧嘴一笑,肉乎乎的巴掌再次挨上她的脸,“吧唧”又是一口口水。 姑苏亦水一手将他拽了下来,强忍了将他丢出车外的心,拿了帕子细细擦脸。 “皇夫夫……抱……” 苏容扒她衣角,一双眼骨碌碌转,明亮的惊人。 “是皇叔叔。”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塞了枕头给他,毫不动摇。 苏容小舌头舔嘴,踢开枕头,“皇夫夫……” 姑苏亦水摇头,“笨。” 叶宸枫车外听到动静掀帘而入,笑睨苏容一眼,嫌弃道:“朽不可雕,愚钝。” 苏容眉头一皱,抓了身边枕头,砸向他,“笨。” 软糯的奶音,却清脆响亮。 姑苏亦水颔首,不露痕迹一笑,将落空掉到地上的枕头,塞回去,“对。” 叶宸枫摇头,只当做没听见,抿笑叹息,“迟早被你惯坏。” 姑苏亦水只是敛眸,一笑置之,她愿意给他这些,到底是因着她幼时不曾有过这些的缺憾,才让她待苏容格外宽容。 车马晃荡半天,入了承国,她便将苏容托付给叶宸枫,奔赴大相岭。 临行前,她许他处理好一切,即刻赶往阳城。 阿雀迎她归来,冥宫诸事堆积,宁弦自去了隐凰城后便不曾归来,一切教务都压了下来。 姑苏亦水抿唇,“传令各分舵,左右护法谋乱,自今起,逐出宫门,视为叛徒。” 阿雀沉默领命,一礼而去。 案前书信堆积,姑苏亦水大致览阅,天色已昏黄,偌大的宫殿,安静的针落可闻。 月出云间,她蹙眉仔细看了阿雀呈来的关于穆国皇后的信息,却发现少的可怜。 来历不明,年岁不知,深居简出,鲜少露面。 不应该,一国之后,不说名动天下,至少也该是名门所处,身份高贵,可她确实一片未知,什么也查不出来。 事出反常,必然有妖,她直觉这个穆国皇后身后定然隐藏着秘密,只是又会与她有何干系?为什么当日非要留她一叙? 百思不得其解,姑苏亦水便也歇了念头,如今穆国军权控在她手,她又拒绝了姑苏上清的召还令,必然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宁弦估计不会再回来,形势紧迫,冥宫必须要彻底清理一番。 除三部之外,冥宫六司向来握在宁弦手中,其中大多是眼线,趁着还未打草惊蛇,这些人尽可一网打尽,只是下边分舵不知深浅几分,不能轻易动手,只能尽量减少接触,尽可能单线联络。 阿雀秘密命人,将手令传往各个分舵,乘着月色而归,鹰部早已迅速行动起来,掠阵冲锋,鹤部暗中潜伏补刀,一场屠杀,刀剑喋血。 天光朦胧,他缓缓挥手,雀部之人飞掠而下,打扫尸身。 后山乱石之上,付之一炬,断骨残骸风过散落成灰。 杀戮,这只是开始,冥宫本就是修罗之境,他们训练多年,为的就是做最锋利的刀,击败敌人,活下去。 姑苏亦水一夜未眠,青灰色苍穹不知何时又飘下了小雨,淅淅沥沥,天地都蒙上了一层纱,这一举,算是彻底与隐凰城撕破脸,此后处境必然更加举步维艰,至于谁会是赢到最后的人,也只有天知道。 姑苏上清用蛊王控制了她,她却也反着束缚了他的手脚,她需要他的药物延缓痛苦,他也需要她的血解毒。 自从她甘愿种下蛊王的时候便在等着这一天,隐凰城的野心她不是不知,一派遗世独立的姿态,却早已按捺不住,三百年前便派兵攻城掠土,显然也有一统九州称王立朝的打算。 她偏偏要坏他们的好事,不只要杀姑苏上清,还要看他们求而不得,看他们困在欲望之中痛苦挣扎,谁有真的能掌控一切呢?正因如此,她选择了叶宸枫,借他之手去制衡隐凰城,再合适不过。 姑苏上清自诩手段高明,行事狠辣不一样在她身上崴了脚,七年前她一无所有都能做到如此,七年后羽翼丰满,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阿雀冒雨而来,递了六司名单,她信手翻开,纸上一笔一笔的鲜红圈在了心上,痛快酣畅,她笑容一扬,眸中盛了海底东珠,剔透皎洁,自湛蓝水底漾出清光无限,忍耐,已经够久了。 第七十八章 引为知音 听音寺,高塔耸立,诵经声朗朗,木鱼素斋,一如既往的无聊。 渡一给佛祖磕了个头,四下观望一番,见无人注意便偷偷溜出大殿,宽大的僧衣拖在地上,像个大麻袋似的,转眼消失。 “师叔,师叔。”渡一直奔寺外唯一的溪水处。 他眯了两条月牙眼,脚步颠颠,藏到树后,探头探脑。 云渡缘刚烤好的鱼,还未来得及咬上一口,便被人搅了兴致。 “阿一,经书诵读完了吗?是不是想抄书啊。” 他慢条斯理给鱼洒了胡椒,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渡一眼巴巴盯着烤鱼,吞了吞口水,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树上有一声轻笑,半截树枝“啪嗒”一声砸到云渡缘头上。 他拂袖弹开,哀哀一叹,“都选我刚烤好的时候来,不劳而获的人,有没有羞耻心?” 姑苏亦水勾唇,枕臂一笑,跳了下来,“大师这手功夫越发炉火纯青了,我于此道一窍不通,还需仰仗大师,能者多劳。” 渡一拖了僧衣,溜了出来,笑呵呵眯眼,“漂亮公子。” 云渡缘目不斜视,抿唇纠正,“喊施主。” 渡一笑的更深,眼睛眯成月牙,“漂亮施主。” 姑苏亦水摇头抿笑,将火架上刚烤好的鱼,递给他,道:“快跑。” 渡一拖了僧衣,飞快躲到了一边,未尝先闻了一口,神态餍足。 云渡缘倚靠青石,自在逍遥,意态之中几分说不出的洒脱,“可还好?” 姑苏亦水盘膝而坐,眨眼笑意微凉,“尚可。” “那就是不太好。”他伸手拉了她手腕,敛眸细探。 “怎么样?”姑苏亦水勾唇,一缕清风绕了发丝缠绵,轻抚即分。 云渡缘兀自一叹,眉峰微抬,不再看她,“还能怎样,管不住你,救不好你,只能随你自在了,反正长短两年,想吃药我就给你开几副,记得交钱。” 姑苏亦水睨他一眼,殷唇微启,笑道:“大师怕死吗?” 云渡缘拧眉,正正将她望入眼中,一缕悠远笑意,“不想,却也不怕。” 姑苏亦水颔首,“人人皆知,终有一死,可为何还是怕死呢?” “因为得到的多了,更害怕失去,热闹的多了,更害怕烟花易冷。”他云淡风轻开口,认真答道。 “不得到,就不惧失去,不动心,则不怕伤情,长情催人老,无情最逍遥。” 她敛眸,一声叹息,怅惘亦含笑,“果然最要不得的便是牵绊,最恼人的便是痴情。” 云渡缘抿唇,“你这样想也有好处,说不得能多活两天。” 姑苏亦水斜斜掠他一眼,三分笑意清冷,切齿开口,“大师果然通透,字字诛心!” 云渡缘一声冷笑,挑眉道:“不比你诛心,当日拒绝的干净利落。” 当时马车之上,她不留余地的“不会”二字,至今仍在耳边,教人着恼又挫败,本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姑苏亦水哑口无言,摆手道:“我引大师为知音挚友。” 云渡缘不屑一顾,“我看是不要钱的大夫。” 姑苏亦水再次被堵,笑叹着:“大师说的对,所以我拿酒来抵诊金可好?” 她取了手边酒葫芦,抬手掷过。 云渡缘一缕笑意缥缈,仰头酒入愁肠,百转千回,人也入了春景,丹青之笔,颜色天成。 渡一一边啃干净鱼骨头,远远招手,“师叔,该走了,弟子们差不多要诵经完了。” 云渡缘挥手,抿唇一笑,起身望她一眼,“好好活着,死了也莫怕,我追你去。” 他银白袈裟转眼便是数丈远,没入林间。 姑苏亦水却追了上去,袖底一道红绫,挡了他的去路。 她足尖一点,滑了下去,回眸扬眉,一双眸子潋滟有光。 “相识多年,未请教公子姓名,不知今日可愿相告。” 她三分笑意清冷,昙花一现般短暂,恍如书中所写的山魅夜妖。 云渡缘伸手握住红绫一端,风华雅致,一笑送她后退数步,人已远去。 “单云。” 人如轻烟一缕,转眼真的再也见不到。 后边渡一气喘吁吁追着爬山,也渐渐走远。 姑苏亦水落地,笑意寥寥,不觉间竟已识他这么多年,互不问身份,酒水知己,亦是难得,缘分之事妙不可言。 果然,有了牵绊,便是如此,求不得,放不下。 生难死易,活着啊,好也不好。 她飞身离去,恍然想到还没吃到他烤的鱼,有些后悔轻易放他离开,失策,失策,可惜了好酒,也便宜送于他。 下了山,她策马而去,直奔阳城而往,日月身后留,不分昼夜。 …… 隐凰城,宁弦掌心薄汗,迈步而出,目光掠过姑苏含烟,视若无睹,擦肩而过。 姑苏含烟黛眉微蹙,一抹恼怒娇嗔,“宁哥哥怎么也不理人?无情呐!” 宁弦后退半步,抬手一礼,转身又要离去。 “唉,冤家……”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飞身落入僻静花园。 宁弦蹙眉,甩开她的手,“六小姐,属下已经离了冥宫,五公子之事,你怕是问错人。” 姑苏含烟笑意一深,水眸轻眨,“宁哥哥怎么能这么误会含烟,我可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你。” 宁弦面色羞怒,青白交加。 姑苏含烟打量他神色,一脸稀奇的绕他一圈,“宁哥哥真是害羞。” 宁弦一言不发,沉默寡言。 姑苏含烟笑意一凉,话锋一转,抬眸犀利,“父亲是不是又犯病了?” 宁弦依旧沉默。 姑苏含烟抿笑,“看来是的,父亲定然又要派人去捉五哥,呵呵,真是有意思啊。” 宁弦还是沉默。 姑苏含烟错愕回头盯他看,菱唇微咬,歪头,楚楚动人,“宁哥哥不觉得有意思吗?你呀,真是像木头似的,太无趣了!” 宁弦冷冷抬眼,勾唇,“属下告退。” 姑苏含烟不再阻拦,望他背影,喊道:“宁弦,我会当上城主,一定,你等着看。” 宁弦回身望她一眼,拱手而去,再也不曾停留。 姑苏含烟缓缓一笑,碧纱裙蹁跹,“五哥哥,你到底是谁啊?真叫人好奇呢,父亲竟然容你活到了今天。” 她啧啧而叹,款款而去。 第七十九章 何处风流 阳城,紫宸殿,叶宸枫目光掠过一侧堆积成山医书,掌灯凑近,仔细翻阅,偶有提笔,圈点提要。 怀济候在一旁,哀哀叹息,摇头沉默,不敢出声惊扰。 这般情形多久不曾见过了,当年还是先帝殡天之后,陛下将自己关在殿中,昼夜研读,终日不与人言。 云鸾殿掌权,肆意祸乱朝堂,公然引外臣入宫,乌烟瘴气一片,陛下却丝毫不为所动,任由他们乱来,视若无睹,只吩咐隐卫时时报上诸国大小之事。 再出殿门,便是雷厉风行,灭李安王,夺军权,宣柳昭仪入宫,困云鸾殿与柳太傅手脚,一举夺回局势控制之权,至今想起仍然让人觉得不可置信啊。 他目光恍惚,仿佛记忆里那白衣清瘦,隐忍不发的少年又回来了,与眼前身影重合。 半晌不觉已过,宿衣殿外求见。 叶宸枫手中书纸又翻过一页,一缕笑意,目不斜视道:“宣。” 不需宿衣开口,他也知必是她来了。 宿衣目光掠过一室医书,心下一跳,这陛下要都学会了,那他还有什么用啊? 他心底沉沉一叹,毕恭毕敬一礼。 “陛下,夜王殿下来了,属下保证人一到,马上给您送过来。”他洋洋得意,咧嘴一笑。 叶宸枫却摆手,制止了他,轻描淡写开口道:“用不到你了,朕自会亲去,退下吧。” 宿衣失望的垮了脸,陛下这是要逼死他啊,连这一点小事都要亲自去做,那他还有什么用啊? 叶宸枫疏懒抬手,再次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宿衣丧气垂头,应了声“是”,转身出去。 四月天,人间芳菲落,满城花香,染衣沾带,街市之上,言笑晏晏,正是好时节。 姑苏亦水城门驻足,便见他墙上衣袖雪白,便衣简行,唇若新樱,抿笑抬眸,矜贵清雅,不染纤尘。 她低头一笑,却未曾理会,径直入了城门,向内走去。 叶宸枫幽幽一叹,屏退众人,下了城墙。 众人只当陛下所等之人未到,适才叹息,不敢去触霉头,个个皆躲得远远的,听话的退下。 城下,姑苏亦水任由白马自己跑去觅食,抬脚迈向繁华闹市。 叶宸枫险些跟丢,一把抓住她,拉她避到一侧,躲开人潮。 “当心被踩到。”他拉她站在内侧,挡了所有有意无意的触碰。 姑苏亦水眨了眨眼,慵然笑道:“好久不曾醉过,可有好酒?” 叶宸枫转身买了轻纱斗笠,抬手将她的脸遮的严实。 一旁小哥讶异的“咦”了一声,这两个男子拉拉扯扯,还要遮遮掩掩?真是见了鬼了,难不成这便是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哎呀,怪不好意思的,这这……这红衣公子真好看,她看我了吧,是我吧。 他黑脸泛红,正纠结思索之间,恍然回头,却发现这里哪还有人?姑苏亦水扶了扶头上斗笠,轻纱遮掩下看路颇为麻烦,她忍不住蹙眉抱怨:“我为何要遮遮掩掩戴着斗笠?” 叶宸枫拉她几拐出了人潮,含笑哄道:“怕你勾了哪家姑娘小姐的魂儿,欠下风流债。” 姑苏亦水仔细想了想,抬手取了下来,推到他手里,殷唇朱红,“既如此,也应该你来戴。” 第八十章 此情可待 叶宸枫绷不住笑了,伸手将斗笠扔给暗处跟着的宿衣。 “喝酒去。” 姑苏亦水不为所动,站在原地不肯走,一抹戏谑之色,“你又为何不肯戴?” 叶宸枫拿她无可奈何,抿笑隽雅,“这样看你才更清楚。” “听话,不闹了。”他眸中笑意晕散,拉她前走。 姑苏亦水亦步亦趋,却觉得这道理还是说不通,她戴上斗笠,他不也是看不到,分明就是他算计好了。 叶宸枫见她出神,抬手落下一个爆栗,“当心看路。”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回之冷眼,深觉对他太过宽容,“陛下知道得寸进尺怎么写吗?” 叶宸枫停在一处酒巷,推门不请自入。 “朕不知道怎么写,却知道怎么做,你想试试吗?” 姑苏亦水回眸一笑,芳华凝歇,“徒有其表,败絮其里。” 这世上,可还有比他更加心思深沉之人?无耻的坦荡,算计的理所应当,与他交锋,只能铩羽而归。 叶宸枫只是摇头,轻描淡写置之一笑,拉她入内。 他的心思也只对她一人,谁让她是姑苏亦水,谁让一切都恰到好处,既然看上了,怎能不主动进取呢? 入眼便是一片桃林,空庭盛放,被风吹落。 “此处埋过一坛桃花酿,马上已近十年,不如刨出一尝。” 他略有怅然叹息,拉她桃林之中转了一圈,找了花锄,三两下刨开泥土。 “亦水,但愿自今起的所有十年,常有共饮之人。” 姑苏亦水但笑不语,所有十年是多久,一生吗?想想真是让人心动又遥远,可只怕她连下一个十年都看不到了。 她将酒坛拎出,也不怕脏,伸手拂落泥土,敛笑抬眼,“叶宸枫,我给不了你所有十年,但我能给你此生。” 此生,不论长短的一生,似长似短的一生。 叶宸枫夺了酒坛,一点点擦净她手上泥土。 “好。” 他从容一笑,矜贵清雅,人如远山写意丹青,又如沧海一粟遗珠,不需点缀,已成风景。 泠泠桃花如雨,似多年后,见白头归人。 “去哪儿喝酒?”她抿笑而问,身后桃色夭夭,灼灼之华,不能及其万一。 叶宸枫敛眸望入眼底,不觉染笑,“有山有水,无人之处。” 姑苏亦水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也不戳破,睨他一眼,道:“无人又如何?” “无人,自然可以做些见不得人之事。”他促狭笑意深深,俯身贴耳低语,诱人遐想。 一阵风起,揽她腰间,相去天地万里,抛开人声鼎沸。 姑苏亦水有些头疼,不应该,何时在他面前,她竟落了下风? 想想竟气,她扯了他雪白衣袖擦干手上残存泥土,看着灰灰白白,一道道的污渍,顿觉顺眼不少。 叶宸枫啼笑皆非,便也不做理会,随她折腾。 却见她突然便出手抢向酒坛,纵身一转,轻易得手,颇有挑衅意味的抬眸,身法潇洒如风,人也如握不住的风,一荡远去。 “亦水,不抢也是你的,不必跑那么快。” 他指下一线银光耀眼,缓缓收紧,君子端方,笑意温良。 她却不能再动分毫,只能任由他追赶上来。 第八十一章 愿者上钩 叶宸枫拉她而下,正对着一潭深水幽幽,一叶扁舟,头上树影婆娑,投下一片阴凉,恍若隔世仙境,山间清风几缕,带着露水清香,岁月静好,应是良辰好景虚设,荒唐度日,世间最快哉之事。 扁舟飘摇,方寸之间,狭窄的可怜,姑苏亦水落脚其上,只觉站立不稳,欲坠之势。 姑苏亦水瞪他一眼,凤眸微挑,说不出的清冷魅惑。 叶宸枫眼见她左右摇晃,一派闲适含笑,伸手接了个满怀。 “摔疼了吗?”他抬手扶她坐起,低笑凑近。 姑苏亦水甫一稳住,伸手便是重重一推,将他推倒在舟上。 水面平静,行在其上稳得很,敢说不是被人故意动了手脚? 叶宸枫被她推倒舟上,倒也就势侧枕,紫金冠略略松散,乌发如墨,偶有几缕浮在水面,随意疏淡,颦笑间竟比风光倾艳,白衣束腰,几许柔情。 姑苏亦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瞧他,心下空了一拍,不得不说,他生的确实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一眼惊艳,像是空乏黑夜里燃起的烟花,流光飞舞,碎金四散,过目难忘。 “叶宸枫,有没有人夸过你长得好看?”姑苏亦水葱白指尖,撷起水中乌发绕指,勾唇朱红,千般风情,回眸一眼诉尽。 他两三声轻笑散入风中,倏而沉吟,一本正经的想了一下,配合言道:“大约没有。” 姑苏亦水颔首,掀了酒坛封布,兴致缺缺,一饮而叹,“竟是我瞎了眼。” 叶宸枫不赞成抿唇,“世人大多有眼无珠,不识人间金镶玉。” 姑苏亦水不得不承认,厚颜无耻一道他确实功力颇深,让人拜服。 “世人若真到你面前夸赞,早就阴曹地府投胎去了。” 他闻言叹息,想听她夸他一句,真是不容易。 “你若夸我,我定然不舍得。” 他眸中有风光迤逦落入深潭之中,人如旧,笑隽雅。 姑苏亦水侧首,目光掠过山石间青蓝野花,一笑慵懒,几分淡泊,“勉强凑合,比世人强些,差我几分。” 叶宸枫目光浅浅柔和,无奈含笑,拂袖道:“承蒙赞扬,不胜荣幸,自然比不了阁下绝代风华。” 一抹酒香馥郁,入了喉醇醇醉人,她缓缓闭眼,一抹悲廖笑意,掩落在无人之处。 世间苦多,怨憎会,爱别离,皆因心动,存妄念,折煞人! 才识相思意,便苦离人愁。 叶宸枫见她微醺,夺了她手中酒坛,眼眸如风,看她沉睡。 扁舟悠悠,不闻车马声,寂寂深林,远了尘世,细水流年。 日暮西山,倦鸟归林,他对清风一襟,独饮坛中余酒,天地之间风流客,却最是孤单落寞人。 转眼酒空,他抱起她,掠水天一色而去,身沐长风却不觉自由,何时才是山长水阔之日。 宿衣候在山下,自觉的备好车马,等候多时。 一路车马平稳,直奔皇城中心而去。 临街茶楼,栗梨抱了墨绿纸伞随在国师大人身后,探头而望。 “国师大人,陛下接到等的人了吗?不是说没来吗?”他“咦”了一声,疑惑不解。 凤兮疑缓缓一笑,慈爱伸手将他探出的头拍回去。 “瞧,鱼儿来了,可不能忘了撒网啊。” 第八十二章 穆国之事 栗梨摸了摸头,咂嘴:“国师大人,不能打头的,会长不高。” 凤兮疑抿唇一笑,“你只用给我撑伞就行,不需长太高。” 栗梨笑呵呵,指了指茶楼外的糕点铺,“国师大人,我想吃。” 凤兮疑摆了摆手,道:“快去快回。” 栗梨高兴的跑了出去。 茶楼内丝竹声悠扬,他目光凝落在琴师弹琴的手上。 琴啊,是要弹给知音听的,最怕芳心错付,牛嚼牡丹啊。 他悠悠一叹,带着怅惘与怀念,一触即散,消失风中。 …… 紫宸殿,琴音刺耳,拔入云霄,人仰马翻一片,不得安生。 宿衣哀哀仰面,不忍直视,恨不能以头抢地。 苏容“哈哈”咧嘴,玩的不亦乐乎,手脚并用,折磨着底下瑶琴。 叶宸枫脚步微顿,蹙眉。 姑苏亦水镇定上前,拎他椅子上做好。 “皇夫夫……” 苏容一见宿衣凶狠目光,可怜巴巴瘪嘴,缩到她身后。 叶宸枫听到这个称呼,顿觉不好了,笑吟吟上前,将他丢给宿衣。 “让这个夫夫抱你。” 宿衣一脸僵硬的笑着接住,不情不愿又不敢撒手,笑的牙疼,脑壳疼,哪哪都疼。 他没有手行礼,只能俯了俯身,风一般的跑了出去,将苏容扔给殿外宫人。 “夫夫你个大头鬼咧!” 宿衣横眉瞪眼,你小子就知道挑事。 苏容一手挠向他的脸,喊出最拿手的一个字,“笨!” 奶音幼细,却掷地有声。 宿衣捂脸,不忍直视。 殿门,姑苏亦水闻言一笑,“记的不错。” 苏容大眼睛骨碌碌的转,拍手蹬脚。 宿衣生无可恋,咬牙鼠窜而去。 叶宸枫挥手令宫人带苏容下去,拉她殿内坐下。 案前一幅打开的山河舆图,详尽可观,囊九州其间。 “亦水,穆国之事你暂时不要插手。”他信手一指,定在穆国之上,若有所思开口。 姑苏亦水怔然,片刻后道:“我若此时不插手,岂非便宜了姑苏上清?” 如今穆国十万大军在她手上,皇宫中穆帝病情又是岌岌可危,正是夺权的好时机,若她不出手,姑苏上清必然要急着收回掌控之权。 叶宸枫敛眸一笑,“多事之秋,你的身份被人惦记,难免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姑苏亦水闻言点头应下,只觉有些不对,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被人惦记,施展不开? “你想怎么做?”她抿唇一笑,倒也不曾多问,他既不想让她动手,自有他的道理,何必刨根问底,总归应也不是坏事。 叶宸枫伸手指向穆国之处,轻轻一点。 姑苏亦水不解,凑近而观,依旧不明白他的意思。 叶宸枫低头一笑,拉她入怀。 “朕想这样做,等你投怀送抱。” 他眉眼染情,举手投足便是风华无限,耳鬓厮磨,面红耳赤的距离。 姑苏亦水赏他一记冷眼,这真是,防不胜防…… “幼稚。”她蹙眉,轻描淡写二字,掩去平静下紊乱的心跳,冷冰冰回应。 叶宸枫难得失算,见她当真毫无波澜,讶然一笑。 他作势便要吻下来,铁了心要撩拨她。 姑苏亦水抬手挡去,温软触感,昙花一现,像托起杨柳的春风,又如沁入心脾的酒香,微醺半醉,似醒非醒。 倏而收手,她隐怒踢了他一脚,起身躲了许远。 第八十三章 慧眼识珠 春雨向来多情缠绵,宁弦掌心一枚朱红方印,血玉雕刻,拇指般大,玲珑小巧。 他举目而望,穆国城郊,自在飞花轻似梦,水雾迷蒙,天地之间新草正绿,荒郊野地上有牧童树下吹笛,老牛卧地吃草,一切都显得宁和静好。 手心收紧,汗水融了方印朱泥,染红指尖,他独坐十里孤亭,心事重重。 “三更起,夜点灯。” 朦胧中,有读书人身披蓑衣,柱了枯枝拐杖,泥泞沾靴,慢吞吞走进亭中,儒雅一礼,文士风范。 宁弦似乎迟钝了片刻,方才还了一礼,干巴巴接道。 “四时景,一壶中。” 读书人面容隐在蓑衣下看不太清,他似乎和善的笑了,有似乎在皱眉打量,一切都在片刻间。 “阁下可有要事言禀?”读书人手下枯枝点了点地,低声笑问。 宁弦摊开掌心方印,打量一眼拧眉再紧握,“上主可曾派人前去接近过五公子?” 读书人笑意一滞,“这不是你该打探的。” 宁弦抿唇,缓缓侧身,“是,可你们已经引起疑心了,虽然最后人死了,线索断了,但你们觉得她可能不怀疑?” 读书人吸了口气,叹息,“我们大意了。” “如今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责任,我也无意插手你们的打算,只是来提醒一句,务必谨慎,你我行事共勉。”宁弦颔首,神色一肃。 读书人点头应下,笑容宽厚,“自然,她如此警觉,我们此后自然不会再贸然出动,可还有他事?” 宁弦眉心一寒,开口也带了淡淡冷意,“隐凰城暂时不会有大动静,穆国军权如今握在她手中,上主可有示下如何行事?” 读书人眸中一抹讶然笑意,“她真是出乎意料的存在,比我们想象的做的更好,多亏上主慧眼识珠。” “不必担心,助她便是。” 读书人摆摆手,柱了木杖,沐一身风雨,走了出去。 “她的,便是我们的。” 风送声音入耳,宁弦背过身去,徐而抿唇。 “我们的。” 他并没有见过所谓的“我们”的人,负责联络他的一直都只是这个书生,他甚至连此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因为这手中的一只方印,一切都不需要再多言…… 穆国,助她。 …… 姑苏亦水不欲多留承国皇宫,只是接了苏容便要离去,叶宸枫却不肯放她轻易出去,只推说天色晚,宫门落锁难开。 姑苏亦水默然一笑,未曾拒绝,其实宫门落锁与她何干?想出去又不是只能走门。 叶宸枫却不容她反驳的便命人收拾了侧殿。 姑苏亦水只能应了下来。 “该是用膳时间,想吃什么?”叶宸枫挥手命人带苏容下去,搁了笔墨,回眸一笑问道。 姑苏亦水并无晚膳的习惯,只是他问了无法推拒,只能答道:“随意便好。” 叶宸枫指下动作微滞,唇抿微紧,笑意微凉。 他随她奔波穆国之时便发现她与常人不同的习惯,一日只用一顿饭,睡眠也就两到三个时辰,这并不是好习惯,精神上或者不觉疲倦,但本就不好的身体却难以支撑。 “亦水,总是逼着自己,往往适得其反。”他抬手又要去敲她额头,见她静好眉眼,偏偏没舍得下手,只轻飘飘的落在了她肩膀。 第八十四章 朝堂之上 姑苏亦水却拧了眉心,这正是抚国地宫下伤到的肩膀,刚开始不觉多疼,如今隔了些时间反而疼的难忍了。 叶宸枫察觉到她的不适,“怎么了?” 姑苏亦水知搪塞不过,便也直言道:“前些日子在彤城受了些轻伤,如今已好些,不碍事。” 叶宸枫见她神色便知绝非轻伤,偏生她还要轻描淡写的带过,想着便不觉冷了眉眼。 “别动。” 他伸手便要掀她肩上衣物,不容拒绝。 姑苏亦水却哪肯,但见他染了寒意的目光,不知为何竟有可笑的心虚,只能一本正经的别开目光,不去想不去看。 他指尖温凉,三两下便解了她的衣带,松松垮垮的露出雪色肩头,再往下却有瘀血青紫一片,颇有狰狞。 姑苏亦水只觉被他碰过的肌肤都灼了火般,痛感都弱化,只剩下让人难为情的酥麻。 叶宸枫却不曾察觉她的异样,扶她侧身软枕,一丝不苟的查看伤处,眉心一抹凝重,恼她不知好好照顾自己,不知尽早上药,引得瘀血青紫一片。 他取了药物,小心翼翼的为她敷上,敛眸道:“瘀血必须要推开,忍一忍。” 姑苏亦水蹙眉,应了一声。 他目光微颤,手下却极稳,力度不轻不重的落下,青紫一片的瘀血在他掌心一点点推开。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疼自然是很疼,但比这更疼的有的是,虽然不会因此减少痛苦,但至少提升了她的忍耐力。 半刻钟的功夫,他替她再次敷上药,神情冷冷的松了手,眉心带着寻常难见的寒意。 “亦水,不要轻易受伤。” 他的目光似火焰,掠过她便染了半山秋色,只看得她没有避让的余地,只能默然。 她没有办法回应,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受伤?可她就在活刀光剑影中,怎么可能躲得了。 “你不爱惜自己,也要想想我看到这些该有多心疼。”他并不愿她冲锋陷阵,落得一身累累伤痕。 可她偏偏不要他的保护,拦不住的要往风雨里闯,眼睁睁见她受伤,他却只能作壁上观,这比伤在他身上更疼,只有两年,她还要如此任性,他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不管她情不情愿,强留在她身侧。 姑苏亦水不愿与他争执,拂衣起身,便要离开。 却又被他按住,分毫难动。 “忠言逆耳你不愿听,这便气着了,连晚膳也不愿陪我用了?那你想我看到那些伤痕的时候该有多气,却还要强忍着为你上药。”他依旧冷着一张脸,不依不饶的拉住她,只是怎么听话里都带着怨怼的意味。 姑苏亦水是真的拿他没办法,冷着一张脸挑错的是他,事到临头委屈的又是他,她蹙眉,这算是犯在他手里,被他吃的死死了? 她颇为无奈的抚了眉心,伸手推他手臂,“不走。” 叶宸枫摸透了她的性情,看似冷漠傲岸,却容易感情用事,只要不触碰她的底线,一切都有回寰余地。 “你要能一直这样听话多好。”他伸手握了她的手,十指相扣,说不尽的情意缠绵,如画眉眼染了无奈怅惘。 “许多事总是这样,哪怕知道要流血牺牲却依然只能义无反顾。”姑苏亦水勾唇一笑,妖冶魅惑,荼靡之美,不可方物。 她不愿看他忧愁,生死有命,自在却随心,于她来说是两年,于而言他却是一生,她并不想连累他赔上一辈子。 叶宸枫一抹恼怒笑意,浅浅氤氲,“你也就依仗着我奈何不得你,才如此为所欲为,毫无顾忌。” 姑苏亦水说不过他,又不能下手去打,打了也不一定打的过,只能随了他去,愿意怎么说便怎么说。 “陛下说的对,是我恃宠而骄,快传膳吧。”她颔首敛眸,虽然并不饿,但却怕他抓住此事不依不饶,只能引开话锋。 叶宸枫却又蹙了眉,伸手将他揽入怀中,认真抚她眉眼,道:“不要再想着退缩了亦水,不论长短,你我此生。” 姑苏亦水未曾躲闪,温软一笑,“给你,生亦何妨,死亦何惧。” 这是承诺,她给了,真心虽有,却也并不纯粹,不可否认,这是存了私心的利用,裹了糖衣的算计。 她要借他的手掀了姑苏上清的野心,选他是最好的选择,却无疑也是最坏的选择。 “当真?”叶宸枫这才含笑,睨她一眼。 “绝无反悔。”姑苏亦水凤眸一漾,勾唇附在他耳边,细语盈笑。 她在诱他……叶宸枫眉心一动,却并未动作,敛眸有笑,只是手下握她腰间的手紧了几分,“传膳?” 姑苏亦水有些讶异,他竟不为所动。 “宸枫。”她两字齿间缠绵辗转,染了幽魅,羽睫微卷一颤。 “再喊今晚就留下来,不许走了。”他依旧雍容自矜,眸中温润清冷,正正落在她的眼底。 她蹙眉,朱唇不点殷红,笑意隐约,“你该慌乱失策,心驰神往,失魂落魄才对。” “那样你可就真走不出殿门了。” 他惋惜抬眸,扶她坐好,笑意温软,吩咐道:“传膳。” 姑苏亦水慵然侧倚,并无胃口。 门外宫人屈膝,端了各色菜式鱼贯而入,不一会儿便是满满一桌。 宫中用膳讲究颇多,她随意尝了两口,便搁了碗筷。 叶宸枫见状摆手命人退远,亲自下手伺候。 姑苏亦水蹙眉,“吃不下。” 叶宸枫挑眉,送到她唇边,“不吃就别想出宫。” 姑苏亦水不愿意与他在这种事上争论,只能遂了他的意,又用了半碗黑米莲子粥。 他却倏而凑近,笑问,“亦水,看你喝粥,朕忽觉心猿意马,心驰神往,夜深人静,你看如何是好?” 她推他远些,伸手倒了一杯茶,平复下唇齿之间的干燥,不动声色敛眸,旁若无人的专心饮着。 叶宸枫眸中促狭笑意一抹,温声开口:“茶水已冷,不嫌凉?” 姑苏亦水毫不客气的一杯饮尽,丹凤眸中笑意清冷,“茶已冷,夜黄昏,好客不扰主。” 叶宸枫挥手命人撤了席面,“不急,有一物或许你应识得,不妨一观。” 姑苏亦水抿唇,随他脚步入内室,千秋书架前方才停步。 只见他自其上取出,一张一人高的图纸,密密麻麻路线标示,似是宫陵密室,颇为惊人的构造,只见图纸便可想象建筑该是如何恢宏。 姑苏亦水大致一瞥,只觉颇为熟悉,却又偏偏不记得在哪里看到。 “这图纸乃三百年前从抚国传出,你若是熟悉也不奇怪。”他见她思忖蹙眉,抿唇而言。 姑苏亦水有些犹疑,一笑,“确实熟悉,只是一时记不起,容我回去想想。” 叶宸枫含笑摇头,“不急,且去歇着吧。” 姑苏亦水不知想到什么,勾唇一笑,转身便离去了。 到底是她降了他一尺,还是他压了她一丈,可真是,难分难解呐。 …… 五更天,天光微亮,怀济轻脚入殿,拂尘一撩,隔了龙帐珠玉,俯身恭敬敛眸。 “陛下,国师请您早朝重光殿去。”他开口轻唤,陛下早先不愿插手朝事,早朝多是国师奉旨统领,只是如今太后东安寺内幽禁,柳太傅等乱党又树倒猢狲散,内是庙堂党派之争急需收线,外有原抚国东八城要重新整顿,国师大人无权决断,只能陛下亲政。 龙帐后,一道颀长身影,淡漠应下,披了外衣。 他挑帘,一侧宫人奉了朝衣,清茶漱口,紫金龙冠,玄色衮袍,眸色清冷,眉如剑锋。 九常侍抬龙舆早早候在殿外宫道,靛青穹顶,朝露清冷。 “怀济,日月转眼换新天,她困在了东安寺,朕却还好端端在这深不见底的宫中,年岁恍惚,你也老了。” 叶宸枫脚步微顿,一抹惘然氤着清冷,宫宇连绵迤逦,一眼收尽。 “老奴已是垂暮之年,陛下却正值风华,不知这把老骨头作古之前,可能来得及看到陛下一扫六合之景,届时必然是四海归心,八方来朝,可惜……” 怀济摇头,眸中有老泪盈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只是不知到时这寂寂宫廷,还有谁能陪陛下再走下去。 叶宸枫迈步銮舆,微抿双唇,抬眸间锋芒冷厉,“不可惜怀济,这一天不会太久,会看到的。” 銮驾悠悠,天地玄黄,旭日破晓。 怀济眯眼,呵呵一叹,笑容亲善,“陛下金口玉言,便无作假的道理,老奴自当谨记心上,只盼着这一日早些到来。” 重光殿,文武分列,其后长明灯星子般熠熠闪烁,错金螭兽香炉沉香袅袅,一块烫金大匾,天家威仪,皇权之重,尽在其中,越发高不可攀。 如山巍峨,似峰陡峭,自十年前他便知道,这条路走向哪里,止在何方,社稷江山,子民百姓,他就是天,顶不顶得住,都要站在最高的地方,承九曲波涛。 迈步玉阶,澄光映影其上,模糊不清。 众人山呼,“陛下万岁,恭请圣安。” 龙椅上,叶宸枫摆手,宽大衣襟厚重料彩,偏生人却如旧,雍华清贵,旖旎风流,身后紫玉雕九龙逐日地屏,衬他面如脂玉,颜色极丰。 他不经心抬眸,落在一人之身,须臾掠过,道:“起。” “朕今日亲朝,众卿必然已是心下清明,大承三百年根基,一路行来,刀光不断,但都作了阶下尘,适逢割据涤荡之世,朕异于先帝,眼中不容沙砾,大局之下,若有妄想之人,绝不姑息。” 大殿之上,清冷声音回荡,字字皆是浸了血的刀子,划破人心利欲。 三大相国眸中有精光划过,笑意隐约,妄想之人?有没有妄想从来不取决于臣子,而是帝王有没有本事打消臣下的妄想。 “陛下圣明,天佑大承。” 众人俯身再唱,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会对号入座,打定了是且行且看的主意,静观其变。 凤兮疑拂衣,却未曾与众人同言,上前一步,隽雅礼道:“陛下亲政,众望所归,臣三年前奉主令在朝辅政,如今诸事平靖,弼西宫却要长草了,臣请卸职归去,还望陛下恩准。” 叶宸枫抬手,“不准,朝事繁重,正值用人之际,此事休要再提。” 众人一时拿不准主意,只交换神色,噤声竖耳。 …… 凤兮疑却再俯身,言道:“只怕晚了,臣已递了奏折辞呈。” 叶宸枫不欲多言,“奏折到了朕面前一样驳回,朕已有决断。” 凤兮疑于无人处一笑,眸中微冷,退回位置,不再劝言。 三位相爷目光交错一眼,各有谋算,心照不宣一笑。 余相爷当先一步迈出,“陛下,都说这皇家无私事,臣闻陛下昨日出宫,城墙上亲候来客,陛下乃天下万民表率,不知是哪国来使,竟引陛下屈尊,越过礼部先行。” 齐相笑吟吟随后开口:“陛下亦有国事家事之分,余相爷未免小题大做,客人身份未知,一切不可言早。” 万相爷万祜却依旧缄言不发,眉头一如往常皱成川字,隔岸观火。 叶宸枫收尽眼底,手下茶盖一声轻磕,不紧不慢抬眸,三分笑意云遮雾掩,似是绵柔却有锋芒暗藏。 “卿言极是,朕贸然出宫确有不妥,只是以后不妥之处常有,诸位只怕还需早日适应。” …… 众卿拧眉,心思百转。 这是不按常理出牌啊,帝王不听臣子劝诫,闭塞言听,史官大可一笔昏君,这可是百年污渍。 万相爷此时却开口:“陛下——” 话未至半便被打断,叶宸枫一言制止,手中茶水正好温热,微抿半口。 “外祖不需多言,朕自有计较,若在乎青史之名,便也不会任由云鸾殿乱政十年。”他不轻不重一眼环视阶下,承国不缺能者,只是他们的心思都被格局束缚,看不到权欲小利后真正的天地,他要的是能统九国的长矛,不是一隅之内左右相伤的散箭。 “朕位居九五,天之帝子,朕要的是左右世事,不是为世事左右。”皇权天授,逐日高,并非摆设,他十岁便站天下至高处,当年云鸾殿乱政,满殿朝臣无一人敢进言制止,如今余波刚平便有人妄想左右风向,不过就是赌他不敢担千古骂名,必然不会同太后般独断专行,动辄打杀,不巧这算盘打错了。 “陛下就不怕失尽天下人心?”万相爷一声冷哼,胡子都翘了老高。 这话也只有他敢讲,毕竟有些一层亲系血脉,到底与旁人不同。 叶宸枫自是清楚众人心思,到底还是想求他的一个态度,自母后故去,他便刻意疏远了外祖一族,亲政之后也不走动,他心有怨气也是亦然。 “万卿可知天下人心所求何也?”他挑眸,一抹笑意温润清凉,依旧是淡然从容,不染丝毫情绪。 万祜蹙眉深锁,片刻眸中一抹灵光,若有所思答道:“四海升平,五湖清晏。” 叶宸枫抿笑一抹,威势渐深,“朕若可统九国,御四海,还天下百姓一片太平盛世,何愁人心不在?墨守成规终究难成大器,朕虽行异常之法,但若能成这千古伟业,何惧后人流言?昏君明帝自有公论。” 万祜躬身而退,不再言说,潜龙在渊啊,陛下之心区区一隅已难以盛下,谋的是九国之土,四海之民! 齐相依旧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哎呦”一声,拱手,“那敢问陛下,昨日是哪国来使?所来为何?下榻何处?又准备何时面见?可要设宴款待?” 余相爷冷冷一眼,暗道老狐狸,面上圆滑,比谁都心思活络,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针针见血。 叶宸枫扫过案上奏折,随意翻开,“柳太傅一案审讯拖了颇久,齐相爷不妨去看看,下边人做事难免不够稳妥,多劳相爷了。” 余相爷闻言展颜,颇有幸灾乐祸之色,挪掖道:“陛下圣明,齐相爷能者自然要多劳。” 齐介暗中咬牙,面上却仍旧笑容不改,“臣自然要为陛下分忧,可陛下如此回避昨日此人,这又是何原由?” 柳崇之案大致已明,只是其党羽颇多,谁也不想担上主审名头,自找不痛快,此案办好是分内之事,办不好却要举步维艰,实是鸡肋。 万祜忍不住抬眼瞥了齐介,还真是不死心,拼的头破血流也不肯放弃,这可不是齐介这老狐狸的风格,真是稀奇了。 国师一抹笑意隽永,只是眸中有明光泯灭,如此回护,师兄啊,她可真是你的劫数。 叶宸枫指下微顿,目光温凉,“齐卿如此好奇朕的客人,那便明日设宴合秋宫,诸卿同饮。” 嗯,设宴合秋宫,正好帮他留住她的脚步,光明正大困她在此,当着满朝文武天下人的面,见一见亦是极好的,早晚要见,无论是作为夜王还是…… 他不着痕迹一笑,再道:“另抚国东八城已归吾大承所有,自今起户部即刻着手编户在册,吏部需尽快下放官员接手各城太守之职,边防亦要着手加强,具体事宜由国师领三相共同斟酌实施,另拟一封圣旨,东八城划为袁州所有,归袁州府管辖,若有寻机生事者,谋逆罪论处,诛九族!” 众人应道:“遵旨。” 心下又是一阵算盘乱拨,触及权利官职之事,免不得又是一番运作。 天光放亮,将至辰时。 怀济接了上位帝王的一个眼风,心领神会拂尘一撩,唱道:“退朝。” …… 第八十五章 酒宴算计 紫宸殿,侧殿内姑苏亦水早早便醒了,洗漱更衣后却又在软榻躺了下来,她无用早膳习惯,却知叶宸枫定然要来再逼她用膳,只能装睡逃过。 殿外宫人屏息,见陛下回宫屈膝跪迎。 “醒了吗?”叶宸枫凝眸殿门问道。 宫人垂首,道:“公子先前醒来过,只是方才又躺了下来。” 叶宸枫闻言一笑,这是不想他来,方才又躺下来,还真是会挑时辰。 他摇头,迈步而入,朝衣未换,挟着几丝清寒。 软榻上,她半阖眼睑,睫毛似羽,见有人来慵然抬眸,眼风如水,一漾而过,再无波澜,转了个身,接着睡。 叶宸枫见她疏懒神态,眸中不由得染了三分温软,在软榻一侧坐下,伸手拨她躺正。 “平日不见你如此,何时竟喜欢懒床了?”他笑而叹息,握她玉指。 姑苏亦水眉心一动,嫣唇微抿,“你自去用膳,我稍后便起。” 叶宸枫指下微紧,“你身子本就亏损虚耗,三餐若还要嫌麻烦省去,教朕如何放心得下?” “亦水,为我好好活着。”他难得郑重,一抹寻常难见的郁色。 姑苏亦水只觉心口闷疼,钝刀慢割般折磨人,他的真心,到她这里,换来的却只是算计,不是她无情,只是事不由人,要抑制隐凰城的野心,除了他,无二可选。 “依你,依你。”她甩开他的手,慢慢坐了起来。 叶宸枫吩咐道:“传膳。” 一顿饭草草用了,姑苏亦水抬手制止了他又要布来饭菜的打算,摇头道:“撤了吧,吃不下了。” 他见她面前已空了几个碗碟,便也应了,摆手便有人撤去。 “明日设宴合秋宫,你同朕一同见见众人,暂且不要走了,亦水。”叶宸枫拉她窗前对坐,抿笑而言。 姑苏亦水侧眸,“看来今日早朝颇不安宁,抚国已亡,陛下想我以何身份面对天下人呢?” 叶宸枫一抹笑意温雅,“亦水,可愿嫁我?” 姑苏亦水一瞬恍惚,徐而抿唇,艳色微挑,“嫁你?” 叶宸枫颔首,笑意柔软,盛了三月春水,“嗯,嫁我。” 姑苏亦水微一颔首,笑意疏懒,敛眸正色道:“比起这个,我更想娶你。” 叶宸枫无奈敲她额头,“莫要胡闹亦水。” 姑苏亦水抿唇一笑,缓缓抬眸,“宸枫,我愿嫁你,但不是现在,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守在你身边,哪也不去。” 叶宸枫伸手拥她入怀,缱眷细吻,深掩柔情。 天地之间,唯有她是不可舍弃的,心之所向,百死不悔。 “亦水,这一天不会太久的,我等你回来,做朕的皇后。” 他指下摩挲她的脸颊,望她微微喘息,昏昏沉沉的模样,忍不住紧紧拥在怀里。 姑苏亦水掩落眼睑,容颜上一抹阴翳隐在他肩头,沉沉问道:“宸枫,你会赢吗?扫合天下,一统九国。” 他从容而笑,底定于心,言道:“自然,只为了对你的承诺,朕也绝不会失信。” 她倚在他肩头,清缓一笑,眸眼半阖,平静之下掩藏着杀机,“他们想要染指的东西,我都要抢去,我就是要看姑苏上清求而不得,恨得咬牙,隐凰城又如何?我偏要挫其锋芒。” 他指下力度微紧,“亦水,朕只允你任性这一次,待血仇报了,你的眼底心底,只许放朕一人。” 姑苏亦水勾唇,妖冶抬眸,缓缓笑道:“嗯,那就要看陛下愿不愿意嫁我了。” …… 明乾大街,弼西宫,凤兮疑握了手中信件,轻磕案脚,笑意深冷,思索片刻后,随手烧掉。 本来下了早朝之后,他还应该同三相御书房同商朝事,只因为这一封信,才让他推了所有,赶了回来。 “夜王苏雾?姑苏亦水?呵呵,有意思。”他抿唇而笑,敛眸沉思。 没人能将师兄抢走,谁都不行,她,更不行。 师兄可以坐拥后宫三千,可以妃嫔无数,但却不能爱上谁,这是帝王路,注定无情,能陪在他身边的,也只有他,挡路者,死。 栗梨立在门外,叩门轻唤:“国师大人。” 凤兮疑兀自抬眸,笑问:“人来了吗?” 栗梨重重点了头,嘻嘻一笑,“是个很好看的小哥哥,他会教栗梨翻花绳,好厉害。” 凤兮疑笑意清冷,指尖一顿道:“他还说了什么?” 栗梨思索,咬唇苦想,恍然欣喜,道:“是穆哥哥,他说是来找姐姐的,要找到姐姐才能回家,好可怜……” “姐姐?”凤兮疑笑意一凝。 “嗯,就是姐姐。”栗梨歪头露出两颗虎牙,“国师大人帮他好不好,让他进来好不好。” 凤兮疑笑意更深,杀机更重,姐姐啊,果然出人意料的惊喜…… “放他进来。”他摆手。 栗梨“嘿嘿”一声,飞快跑了出去。 …… 穆国皇城,山雨欲来风满楼,大风吹起廊角风铃,清脆吟唱。 皇后一身缟素,身披藏青披风,指下丹蔻猩红,一滴水珠缠绵滚落。 “希儿到了吧。”她怅惘着微抬臻首,掠过雾雨蒙蒙的天际,幽幽哀叹。 “这么些年了,他都老的快要病死了,本宫却容颜未改,可见得天独厚,红颜多劫,姐姐啊,当年你虽死了,可却留了个女儿活在这世上,这是要我此生不得安眠啊,可惜了,十七年前遗弃深山都没要了她的命……怎么办呢?她看到希儿会以为是本宫就是她的母亲吧,呵呵,真可怜,一定会伤心欲绝,生不如死吧。” 她肆意而笑,踮脚转圈,一个水袖抛出,天边一道明电闪过,三千青丝飘舞,眼角胭脂色,细细一抹飞出,眼风如水,妩媚多姿。 姐姐,穆帝喜欢你吗?真傻啊,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都不曾察觉枕边人早就换了,到如今,他都不知道,你已经死了啊。 不过你死了不要紧,你的女儿还活着,本宫未曾来得及向你讨的债,如今正好有了着落,这真是……好极了…… 前尘旧梦故人已死,却有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岁月里生根发芽,仇恨,怨念,永不磨灭。 …… 翌日,春风留人,酒宴铺张,合秋宫内瓜果鲜美,香风阵阵,醺人欲醉。 众人眼光不时飘向上首空置的三个位子,最中间自然是陛下的,只是这左侧一等位置想来便是为客人留的。 齐介目光一掠,右侧的位置向来是国师的,只是国师今日竟然迟到了?这免不得让人惊讶,陛下位尊自然是众人迎候,来使为客姗姗而来自也应当,国师却不该啊。 他眯了眯眼,精光一闪,唇角依旧不变的挂着和善笑容。 余相掠过他的神色便知他的打算,同朝共事多年,谁还不知谁的底细,哼,笑面虎一个。 他抬手满饮杯中酒水,眸中亦有心思谋算。 万相爷向来不理会二人斗法,懒懒回眸瞟了眼殿门,神色一正。 “陛下来了。” 他撩袍起身,众人闻言亦看向殿外,起身一拜。 “平身。” 叶宸枫平静走上玉阶,落位首座。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勾唇,红衣一拂,迎着众人打探目光,一一奉还,淡然处之。 她这样从容不迫,竟将众人瞧的心虚尴尬了,一个个敛眸屏息,酒宴气氛瞬间冷凝。 哪有客人在他国如此无礼,简直胆大妄为。 万祜面色青白不虞,沉声喝道:“阁下身为使者竟如此无礼,难不成欺我承国无人?” 姑苏亦水环视了一众人,颔首抿唇,兀自一笑,“这位大人何出此言?人人观我我观人人,难不成诸位朝廷大员竟如同深闺女儿一般,容不得人瞧了?这道理恐怕可说不通。” 她十五岁便可纵横朝堂,这般段数的小打小闹,还不曾放在心上,想在她手上讨到便宜,还要看他有没有本事。 “老大人胸怀坦荡,想来亦非毫无肚量之人,总不能因此便定在下死罪?”她四两拨千斤回敬,三分笑意清冷,疏懒落座。 万祜一口气堵在了心头,不上不下,着实可恨,这般讲来,他若硬要以此指责,便成了她口中睚眦必报的小人了,有失主国体风度。 一声闷哼,他拂袖而坐。 众人眼见这老相爷吃了闷亏,也都悻悻坐下,收了再去挑衅的心思,这可不好惹,三言两语便能反将异国大员一军,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不可小觑,不可小觑。 姑苏亦水依旧不紧不慢的顾自斟酒,毫无不适,举止大方从容不迫。 叶宸枫但笑不语,难得见她这样一面,还真是有趣得很,他并不介意隔岸观火,看她大杀四方,毕竟朝中有些人的气焰早该消消,免得整日上蹿下跳不得安生。 余相眼珠一转,笑呵呵起身,拱手敬酒,“使者不拘小节,颇有潇洒之风,不知从何而来,身兼何职?” 姑苏亦水却未曾起身,以她的身份,承了一杯酒已是给足面子,她抬手尽饮杯中酒水,极缓一笑,眸中清寒,“历城而来,无名之辈不足为道。” 余相饮了酒水,却未曾轻易放弃,含笑再言,“历城可是闻名九国,虽说抚国不在,可北地九城却也不容小觑,阁下能代表北地而来,怎么能算无名之辈呢?还请莫要谦虚,一解这众人疑惑。” 姑苏亦水指下酒杯搁置,抬眸看向对面空着的位置,笑意微聚,“承蒙夸奖,却之不恭,在下姓苏。” 众人面色一肃,青白而过,或讶异,或惊叹。 这苏可是原抚国皇室之姓,承国刚揽尽抚国东八城,这抚国皇室怎么会如此随意出使承国,还一派坦然无畏。 余相不再追问落座,放下手中酒杯。 齐介抬眼掠过那一袭红衣似火,却愕然睁大了眼,抬手一指,半天道:“是夜王苏雾?” 众人恍然,如身在梦中一般打量了她,又望向上首陛下,这和谐相处的二人,怎么这般不真切,隔了灭国深仇,难道不该分外眼红,拔刀相向才对? 姑苏亦水举杯,只是一笑,不曾作答。 众人目光瞬间警惕,隔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距离。 叶宸枫倒不知她的名声如此响亮,竟震慑到了这承国朝堂。 姑苏亦水当年行事确实狠辣了些,只因初出隐凰城急于落稳脚,少不得用些手段,名声便也从那时传的离谱起来。 她抬眸掠过他一眼,见他还是没有插手的打算,无奈瞥眼。 “北地是北地,抚国是抚国,苏雾也只是苏雾。” 姑苏亦水殷唇微挑,眸中笑意清寒。 “陛下,这……”余相眸中笑意隐约,拱手看向上首。 众人一致抬眸。 叶宸枫镇定自若,眉心一动,抿唇抬眼间,不怒自威,道:“夜王与朕乃是盟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得同饮一杯。” 他一杯清酒在手,抬手间众人自然只能掩袖陪同。 “不知国师如何未至?”齐介落杯,目光一扫右上首,问出了众人疑问。 叶宸枫目光扫过空着的席面,“许是有事耽搁,不必等候开宴即可,事毕他自会寻来。” 姑苏亦水无可无不可,歌舞升平,烟娇百媚,看得多了便也入眼不入心,着实提不起兴致来,倒是不乏有心者,暗送秋波,目光盈盈。 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她也不避讳,随意而笑,疏懒清冷。 叶宸枫却看的眸光微紧,他的皇宫竟成了她的风月场,真是恼人。 旁人不觉他的异常,姑苏亦水却早早看穿。 见他掩藏在平静下的气闷,她却兴致盎然,颇觉有趣,便也更加不作收敛,甚至对他遥遥举杯。 他无奈扶额,不去看她,随手举起酒杯微止饮尽。 姑苏亦水没忍住扬了唇角,颠倒容华,几丝缱绻魅惑,如同染了桃夭胭脂色,一霎倾艳。 众人屏息,沉敛目光,不忍直视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这般妖艳,偏生还不知检点,众目睽睽之下,这眉目传情,像什么话,不成体统。 “近日朝务繁杂,难得歌宴得闲,卿等且尽欢,朕与夜王有事相商,先行一步。”他停杯敛眸,眼底一抹微不可察的抑色,扫过她的笑容。 姑苏亦水视若无睹,对他信口雌黄的本事却佩服五体,拂衣欲起。 殿外一声脚步传来,瞬间吸引了满室目光。 “且慢。” 凤兮疑笑意一显,撩衣而入,俯身拜下,“臣来晚了,陛下恕罪,当自罚三杯。” 他不紧不慢三杯酒下肚,面不改色。 余相一笑,“刚还说到国师大人,这厢便来了,不知是为了何事绊住了脚?” 凤兮疑一抹冷光悄无声息滑过眼中,长身玉立,隽雅如松。 一侧怀济匆匆而来,附在上首,无声低言。 叶宸枫目光一掠大殿,指下动作微顿,笑意微凉,“国师来的正好,朕与夜王先行,你便留此代朕饮宴。” 凤兮疑颔首而笑,“陛下不急,可容臣说完方才答案之后再行?毕竟此事颇有几分意趣,牵涉之人……不可不言。” 他目光停留在姑苏亦水身上,微微侧首。 姑苏亦水几分惊奇,缓缓抿笑,这是意有所指,来者不善? 叶宸枫眉心一动,抬手,斩钉截铁,“不必,今日欢宴为主,不为外物所扰,此事压后再言。” 姑苏亦水几分笑意凝结,沉沉睨他一眼,转眼看向凤兮疑,“哦,看来这位国师大人是为苏雾而来的,既如此,听与不听想来也该本王说了算。” 知险而为,她倒也想听听,是何与她相关之事,“不妨,讲来!” 叶宸枫目光一冷,她既开口,此事便压不住了。 凤兮疑却未曾接话,只是抬眸看向上首,“陛下可允?” 叶宸枫目光浅淡,笑意单薄,“她想听,你便讲吧。” 凤兮疑拂袖侧身,面向她,“夜王殿下,有人想见你,不远千里而来,他说……” 叶宸枫一抹笑意清冷,屈指磕在案面,一声闷响。 姑苏亦水眉心一凝,掠过他的动作。 “够了。” 她抛开一切,疏懒一笑,漫不经心开口:“有人想见我?想见我的人世间多了去了,有侠士剑客,有深闺碧玉,更不乏王侯将相,拒绝的多了,免不得有人借机生事,国师此言,耳熟能详,不需再讲了。” 她心底了然,明镜般澄亮,他是不愿意她听的,他不想她知道,那么,信他又何妨?情愿不知。 凤兮疑眸中凝结,笑意不改,出乎意料她竟然反悔了,怕了吗?好戏开场,亦不怕等。 “如此是我疏忽了。”他两步退后,隽雅如旧。 “陛下,既有要事相商,自然耽误不得,行否?”她抬眸看向他。 叶宸枫叹息,笑意飘散,“自然。” 他起身拾阶而下,二人相携而去。 外庭花树,泠泠如雨,美景多娇,姑苏亦水却毫无欣赏兴致,眸中一抹清寒掩藏。 “你不必说,不听也罢。”她缓缓开口,红衣缱绻,孑然一身,微微仰面,白皙下颌曲线优美。 叶宸枫落后她两步,眸中一抹灰暗,不变的笑意温凉。 “亦水,以前的十五年发生过什么?你愿意告诉我吗?” …… 第八十六章 千里来人 她的某些执着是他所不解的,他看得懂她要做些什么,却不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某些时刻,她病态般的疯魔,让人莫名心悸害怕,仿佛只要一松手,她便会坠落,深渊之下,不见天日。 亦水,困住你的囚笼,又是什么呢? 姑苏亦水缓缓侧首,注视他良久,倏而一笑,“叶宸枫,你害怕吗?只要一念之差,你我之间,一切都会结束。” 叶宸枫平静如水,“朕从未怕过,十三年前母后逝世之时不曾,十三年后站在这儿面对你时亦不曾。” 姑苏亦水再言:“世上可还有你怕的事情?” 他默然片刻,哂然一笑,“有,朕怕你如同母后一般长眠不起,永远消失。” 姑苏亦水兀自一笑,“我也怕,本来以前不怕的,如今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了。” “三年前拔剑相指,不想也有今天,你既想听,也没什么不可讲的。” …… 抚国,天成二年初冬,贵妃产子,昆帝大喜,行第五,赐名苏雾。 那时的苏霖还不是太子,中宫皇后惊怒,为了争东宫太子之位,动了所有棋子设法除去祸患。 碎雪殿一向清冷,贵妃不喜人多嘈杂,夜里值守的宫人都被赶得远远的,连影子都模糊到看不清。 肃静的宫殿只有摇篮靠窗轻晃,正映入亭廊上一双人影。 姑苏亦水至今仍旧记得,那男女相拥调笑的场景,夜深人静,娇声喘呼,一双眼妩媚妖娆,纵情欲海。 平日清冷娇弱的贵妃颦笑冷戾,伸手拨弄着檐下风铃,漫不经心踢了黑衣人一脚,目光掠过窗口。 慢语轻声,“留下的麻烦,扔的远远的,挑座荒山,最好尸骨无存。” 那般轻佻而冷漠,随手丢落灯盏,火星点点,汇聚成汪洋一片,烧红了半边天色。 那一双不容抗拒的手,似命运巨轮,将这一世钉在了三生石上,荒唐开篇,潦草收场。 隆冬的深林有多冷,她知道,蛇虫走兽躺在哪里冬眠,她知道,能不能活下去,怎么活下去的,谁又知道? 他闭上眼,仿佛也回到了她的记忆中,寒风刺骨,枯叶掩埋之中,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我在深山之中活了三年,不通人情,不知苦乐,陪在身边的,只是一条火红狐狸,它有锋利的爪子,会爬树,打得落单过野狼,三年的时间,它教会了我怎么活着,怎么活下去,直到最后,我借猎户之手杀了它……因为已经没有留它的理由了,它能教我的也不过如此,我都学会了,甚至比它做的更好,它死了,我并不喜欢亦不悲伤,因为那时的七情六欲都还太远,远到我已经放弃,可真当我学会一切的时候,都已经晚了。” 她语气清淡的如同一碧如洗的天幕,娓娓道来,只是觉得难得,如此久远的事,回想起来竟然还能记得,还以为都已经忘了,却原来只是不曾触及,所以可以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谁又是当真能做到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过一生呢?罪便是罪,无人知晓,不再触及,一样是枷锁。 她太过坦然的目光让他叹息,天下间能做到像她这样毫不避讳承认自己罪孽的人,又有几个? 他一直知道她是聪明人,看的比谁都透彻,却偏偏总是在做傻事,那些错,其实本与她无关,可她为自己上了锁,不听劝告,一意孤行。 “亦水,不要为别人的错去怪罪自己。”他上前与她十指相扣,并立廊下。 姑苏亦水侧眸,“自然,这之后我也犯过很多错,但这并非我一人之过,事虽有错,但我从未后悔过,世间本就不公,物竞天择罢了,若非我做的这些错事我也活不到现在。” 叶宸枫指下微微用力,眉心一抹怅惘,“亦水,不让你插手穆国动乱,朕确实是存了私心,有些事本可以永远尘封,撕开了表相就是鲜血淋漓。” 姑苏亦水敛眸望他,“那就不必再说……” 她并不想知道太多,那些迷瘴会干扰她的选择,那不如不知道的好。 叶宸枫蹙眉,“可……” 话音未落,一声窸窣动作,墙头摔下一个人。 姑苏亦水抬眸,目光冷凝,笑意沉凉。 叶宸枫指下一僵,她霍然抬眸,“穆国太子?是他来找我,你知道?” “不知。”他敛息片刻,几分看不出的阴沉。 姑苏亦水再一次感觉到心跳牵引着痛楚,像是穆国皇宫的那次一样,几乎要忘记呼吸,却依旧面不改色,笑意氤氲。 穆希撞得七荤八素,沾染了一身尘土倒在树下,一双眼飘忽不定,却每每落在她身上,怯怯犹如受伤的小兽。 姑苏亦水抬脚便下了石阶,带着审视的意味缓缓蹲下身来,“你来找我?” 穆希瞪大眼睛,干咽了口水,试探着轻轻点头。 “谁带你来的?”她一声冷笑,再次问道。 穆希这次却没有再开口,只是望她,泫然欲泣,好凶,母妃骗他,宫里那么多姐姐,都没有这么凶…… 姑苏亦水耐下性子再问:“是国师吗?” 穆希撇嘴,委屈皱眉,几次三番张嘴,到最后只剩微弱声音,“姐……姐……” “闭嘴。” 姑苏亦水抬眼,凉薄笑意如利刃,不可弗挡。 花门外又是人声接近,嘈杂含笑,扶帽撩袍,竟是凤兮疑领了朝中大臣出来透气。 “呀?陛下!” 几人一礼,目光又转向树下二人,这是做什么?夜王和谁?怎么竟将这孩子吓哭了?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起身,微微侧首,看向凤兮疑一眼,有笑无温,机锋暗藏。 凤兮疑笑意深深,八风不动,飘向她身后一眼。 “噗通”一声,接了他目光的,穆希慌忙当着众人跪了下来。 叶宸枫眉心隐怒,笑意不再。 姑苏亦水勾唇,缓缓回眸,退后两步。 穆希却不依不饶,上前拉住她的衣角,就差保住她脚踝了。 “姐——”他一个口型,声音还未喊出便被掐回肚中。 “想我留下你的命吗?那你就该想清楚,到底要听谁的。”她低语沉吟,兀自一笑,缓缓松手。 “看来陛下的大臣们对本王颇不放心,既如此苏雾便先告退,不扰大家赏花兴致。”她拉起穆希,转身便走,背影挺拔。 叶宸枫负手,一步未动,没有追过去,也没有留人,只是目送她消失。 “兮疑,领人散了。” 他眸中有笑,温润如故,凤兮疑却听出了别样的意味,敛眸一言不发的俯身领人退去。 …… 姑苏亦水毫不费力的带了穆希出了皇宫,幽深庭院,阿雀躬身开门。 “主人。” 阿雀欲言又止,目光掠过穆希,又看向姑苏亦水脸色,悄无声息退去。 “姐姐。”穆希再次开口,站在庭院中身影单薄的可怜。 姑苏亦水只是蹙眉,“是穆后让你来的?” 穆希点头,“找到你,才能回去。” 姑苏亦水抿笑,抬眉,克制,拂衣,开口:“找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穆希踟蹰不前,袖中双手紧握发白,忍不住颤抖。 “怎么?”姑苏亦水看他只觉得刺眼,额头阵阵闷疼,扎针般难以忽略。 她冷笑,忽而不想再忍,一抹嗜血锋芒,“不愿意走,等我来送吗?” “姐姐。”他触上她的目光,忍不住退后,腿脚一软瘫倒在地,袖中一物翻滚落出,露出玉色一角。 姑苏亦水拧眉,伸手掀开外层黄绸,四方玉玺,一掌大小。 她转身勾唇,半阖眼眸,静默良久,挥手扔向身后,面色覆霜。 “她让你来送这个?” 穆希惊慌失措,眼眶红红,兔子般怯弱的抱住玉玺,低头沉默不语。 姑苏亦水杀机一显,本来她并不打算理会这件事,天下熙熙为利而来,何必较真。 可既然利用到她身上,便是躲不开了,什么血脉至亲,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苏雾早就死了,死在碎雪殿的大火中,万劫不复。 “阿雀。” 她开口,冷然淡漠。 阿雀飞身而出,立在一侧。 “派人送他回去,这一路上,不许任何人接近他。”她无喜无怒,回身看向穆希。 “你可以回去了,让她来见我。” 姑苏亦水上前两步,扶他站好,眸中清寒一闪,勾唇一笑。 妖异敛眸,低音喑哑,“想要穆国帝位,就要好好听话,告诉穆后,她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 姑苏亦水没有再回皇宫,屏退了阿雀就入了房内,平复了紊乱呼吸,几声低咳,手扶藤椅。 从穆国皇宫出来后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只是当时无心深查,再后来苏霖的一封信,已经让她隐约猜到了些大概,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二者之间当真有所牵连,毕竟太荒唐了不是吗? 抚国的贵妃,穆国的皇后,谁能想到,抛夫弃子的抚国皇贵妃,一转眼就成了穆国的皇后,甚至成功隐藏了十七年无人察觉。 母妃,呵呵…… 她仰面躺下,闭眼一抹笑意飘散,轻如早晨被吹散的薄雾,不过都是阴谋算计,若非她握了穆国十万军队,哪有千里相认这一说,可笑至极,难不成那女人以为拿了玉玺而来便会让她回心转意,相信这粗糙低劣谎言,跳下圈套? 利益当前,皇权在上,多少杀戮罪孽才能成全那一身的万人之上,为此兄弟阋墙,父子反目,若她当真如此天真,就走不到今天,所以啊,想要从她手里拿走一些东西,岂会这般轻易,你想要,就来见我,拿出诚意,才有机会翻身,仅仅一个太子,一块毫无意义的死物,在她眼中分文不值。 “叶宸枫,你未免太看轻我了,母妃如何,穆希又如何,你不拦住他们,我也不会受其所扰?这些东西,早就弃之敝履,留在了火海里。” 她想到他费尽心机让她避开穆国,甚至从不提及,一声叹息,低不可闻。 …… 紫宸殿,怀济恭候殿外,察觉到陛下的异常,自觉噤声。 殿内,竞衣恭敬立在一侧,忐忑不安。 “何时朕的皇宫竟能任人随意出入了?”叶宸枫平淡开口,眼角眉梢,不着一丝温度。 竞衣俯首,“人是国师带来的,所以隐卫便没有阻拦,夜王……实在是拦不住,属下等不是她的对手。” 叶宸枫目光明灭,手中玉子“啪嗒”掉落案上。 “还是太慢了,要再快些才行。” 竞衣闻言一凌,深吸一口气,“属下遵命,必然不会再有下次。” “他来了吗?”叶宸枫抿笑,一抹冷意似有还无,敛眸不曾抬眼。 “国师在殿外跪候听宣。”竞衣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言道。 “你下去吧,让他也回去。” 他平静如常,竞衣丝毫看不透其中深意,这是对国师既往不咎,还是冷落疏离? “属下,遵旨。” 竞衣犹疑片刻,转身快步而去。 殿外,怀济拂尘一扬,凑近问道:“陛下何意?” 竞衣沉沉一声叹,“不见,请国师回去。” 阶下凤兮疑笑意微凝,云淡风轻起身,一言未发,拱手对他二人一礼,转身淡然离去。 怀济白眉微垂,摇了摇头,“都是命数,陛下的心思,越发难辨了。” 竞衣颔首,一笑而过,“我们只需听令就好,陛下的决定,从未错过。” “是。” 怀济目光深远,飘向远方,似真似幻眯眼而应。 …… 宁弦望着茶楼外连绵不绝的细雨,思绪也飞了出去,要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的做成这件事呢? “宁使者,城主吩咐之事,难不成你都忘了?”鬼面人一闪而出,冷笑嘲讽倒。 宁弦闻言也不恼怒,缓缓一笑,“不急,有的是时间,缺的还是时机。” 鬼面人不屑一顾,神情冷厉,“到底是什么难道使者不清楚,城主虽下令让我们听你调遣,可不代表你能只手遮天。” 宁弦依旧沉静如水,微微抿唇,目光锐利,“你什么意思?” “想必是使者在五公子身边待久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主人。”他眼底一抹冷光,一张惨白鬼面具越发瘆人诡异。 “使者别忘了,我们也不是死人,还能张口说话,若传到城主耳中,你可要好好想想代价!” 宁弦眸中笑意微凉,“既然你们已经这么迫不及待,本使自然不会阻拦,五公子的死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宁弦忠于的永远是隐凰城,那么,就开始吧,去找我们的盟友,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鬼面人眸中嗜血之色一闪,飞身而出。 宁弦居高临下透窗一览,望他消失的方向,抿唇如线。 “承国国师凤兮疑,可不要让人失望。” 一叶飘零,萎落泥土,雨依旧细密,水雾蒙蒙。 …… 姑苏亦水昏昏沉沉挑亮灯火,已是夜黄昏,浑浑噩噩起身,夜风袭来,颇有几分寒意。 阿雀见灯火燃起,抱了成堆信件,推门而入。 “主人,隐凰城有动作了,穆国之机若不能把握住,只怕要功亏一篑。” 姑苏亦水蹙眉扫过被堆满的桌案,随意翻了两下,“此事急不得,欲速则不达,既然已经有人想要借我们的手,来争权夺利,何不顺水推舟,且等一等,看好戏登场,坐收渔利。” 阿雀挑眉,疑惑问道:“是穆后?” 姑苏亦水勾唇妖冶,不疾不徐翻过一页,“或许是她,或许另有其人,但都不重要了,这局棋,赢到最后一定会是我们。” 阿雀一向木讷的脸,竟难得一见的染了笑意,拱手而言:“主人只要控制住承国,轻而易举便可束缚住隐凰城的手脚,何愁不能得偿所愿。” 姑苏亦水目光冷了几分,笑意也渐渐飘散,“是,这就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人能阻止我们,拦路者死。” “阿雀可有留意承国国师凤兮疑,此人颇不安分。” 她几分思忱,敛了眸光。 阿雀拧眉想了片刻,道:“此人深居简出,弼西宫便如同铁桶一块,三部之人很难打入其中。” 姑苏亦水冷声“嗤”笑,眸如深渊,不可观望,“既然冥宫之人接触不到,那就从别处下手,他怕什么,我就要让他看到什么。” “敌人既然已经主动出击,自然要回以敬礼,不然怎么对的起这份高看呢?” 阿雀不解,“可我们接触不到他,该从何处下手?” 姑苏亦水抬眼瞥向殿外夜色,一抹暗光闪烁,不动声色冷了笑意,“皇宫。” “我们动不得他,自然有动得了他的人在,若能借力打力,岂不省心。” 她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论是穆后还是叶宸枫,谁也不能阻止她的脚步,仇恨早已植入血液,根深蒂固,毁了隐凰城,杀了姑苏上清,一切都会结束,那才是解脱。 在此之前,谁都不能动摇信念,哪怕是她自己,亦不能,只有这样,她才能狠的下心去利用所有人,抓住每个人的弱点,一击毙命。 “主人难道不怕元帝察觉被人利用他?”阿雀眸中几分忧虑,总归放心不下。 姑苏亦水指下动作微顿,眸中笑意晦明莫测,“如他那般心思如海之人,若非心甘情愿,又怎么会给人利用的机会?既然他甘之如饴,本座又何必手下留情。” …… 第八十七章 杀机暗浮 东安寺,木鱼声声,青灯古佛,沉沉夜色里一切都是如此祥和,耸立在寺内一隅的玄石宝塔内,隐约有痛苦呻吟之声。 “寒太后,这倒刺鞭的滋味可好受?不如再来些有意思的。”禾衣蔑然扫过地下不成人形的寒太后,一把扔了手中铁鞭,缓缓低下身来。 “贱人,当年你不过是哀家膝下的一条狗,跪在数九寒冬中恳求哀家的时候,连畜生都不如。”寒太后冷眼相看,依旧是不可一世的高傲模样,鲜血自她额头滑落脸颊,疯狂大笑。 禾衣悲悯叹息,伸手抓了一把白盐晃在手中,冷笑起身,均匀洒落。 看着地下女人痛喊呻吟,撕心裂肺躲闪的狼狈之态,不屑一顾的转身。 “寒太后,报应不爽,天道轮回而已,我们跟随陛下多年来隐忍求存,为的就是今天,成王败寇,当年先皇和皇后如何死的,你受的这些苦远不及其万一,更不及陛下这些年来的万一。” 禾衣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将她抵在墙头,目光如刃,刮过她的全身每分每寸,冷冷一笑,宛如毒焰,“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绝不会让太后娘娘轻易死了。” “贱人……贱人!贱人!他赢了,呵呵……不……”她一口鲜血喷洒,瘫软晕倒过去。 禾衣一脚将她踢开,转身走出,漠然离去,一切很快都会结束了,柳崇要死了,寒太后也要死了,多年恩怨,白骨黄沙一抔土。 活着的人,却要继续饱受折磨,带着刻入骨髓的痛前行,对于陛下和他们来说,何时又才是解脱呢? 她院中独立,抬眼间偶然掠过松下之人,怔然片刻,默然走上前去。 “死了吗?”竞衣蹙眉,望她问道。 禾衣幽幽一叹,“没有,陛下上次传过旨意,不许她死,我们又怎么敢逾越。” 竞衣眸中一冷,“快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禾衣眸中几分殷切问道。 “禾衣,不必心急,等她死了,你就可以回去了。” 禾衣沉吸一口气,略有失望。 “那陛下吩咐你来做什么?”她疑惑,水眸剪剪,飘了他一眼,“该不会是你相思泛滥,偷偷来见我的?” 竞衣红了脖子,目光飘忽,不自然别开眼,佯怒道:“谁喜欢你了?我可不像宿衣那没眼光的家伙。” 禾衣轻笑,“不打自招,到底来做什么的?” 竞衣低咳两声,板正脸色,“陛下命我找方丈取本医书。” 禾衣“咦”了一声,“是宿衣那家伙要的?” 竞衣摇头,道:“不是,是陛下要看的。” 禾衣眯眼不解,“怎么好端端的研究起医术来,陛下朝事堆积成山,哪有功夫看?” 竞衣摆手,“你只管去取便是,陛下做事自有道理,这不该我们过问。” 禾衣颔首,咽下疑惑,看了眼藏经阁的方向。 “那你跟我来,方丈就在藏经阁,要哪本你自去取来。” 她迈步走在前边,竞衣颔首跟上,去往巍峨楼阁。 …… 弼西宫,栗梨打着哈欠在殿外守夜,脑袋栽啊栽,就这样便睡着了。 凤兮疑内室灯火昏昏,伸手挑了窗棂,转身坐了下来。 “多亏你们将穆国太子送过来,这局棋,才能继续下去。”他抿唇,伸手为桌案灯火罩上丹青灯罩,投下色彩斑斓,人也在光下显得光怪陆离起来。 “各取所需而已,国师记得我们的约定就好。”人影落在梁上,一张脸隐在黑暗下。 凤兮疑颔首,指尖一柄雪光照人的匕首,辗转摩挲。 “放心,人是你们的,我只要她再不能干扰承国。” 梁上人眯眼,“国师可要快些,莫要误了我们的事。” 凤兮疑不可置否,“自然是越快越好,放在眼下太久,真是碍眼呐。” 梁上人满意一笑,悄无声息退去,不了首尾。 凤兮疑指风一弹,头顶红纱掩下,千丝万缕,方圆之地,宛若迷瘴幻境,熏香飘过,诡谲中一抹幽凉。 脚下一踩,中间一方丹炉升起,九头蛇身,滚烫温度,“滋滋”直响。 “生死幽冥境,六道轮回途,一曰术,二曰法,三曰道,道法万物。” 他声音低沉,宛如梵语祷告,手中匕首割破左手手腕,清脆坠地。 鲜血滴入炉内,燃起蓝烟,袅袅婷婷如同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臂。 凤兮疑沉沉吸了一口,缓缓打坐在地,闭眼阖眸,如若沉睡,勾唇一抹,笑意冷谲。 恍然是当年,梦里有师兄在,悬崖之上,飞川瀑布一泄万里,师门长老一个个面无表情,冷眼旁观,漠然的如同高居九天的神,不可亵渎。 他闯了荆棘十里山路,一步一叩,跪上山巅拜师。 一身伤痕,衣衫褴褛,破碎的不成形,那般卑微惶恐,和着泪水汗水,黄土中叩首,颤抖着不敢抬头。 半条命已去,只为了能拜入师父名下,所有的信念都粉碎在众人开口的瞬间。 天赋不足,难成大器? 说什么一年只收一人,说什么只要最好,说什么难登台面…… 呵呵,他一个字都再也听不进去,爬了三次才踉跄站起来,转身便要顺着原路返回。 可山下十里荆棘,他能活着上来已属异数,再下山不必想亦是死路一条,一眼心如死灰,他失了所有心力,脚下打滑,任由自己坠向万丈瀑布。 是谁,白衣惊鸿一掠,山巅皑雪,云中明月,恍惚梦中。 再醒来,他便这样留了下来,成为了他的师弟。 师兄天纵之才,是师门的传奇骄傲,轻而易举便能学会所有东西,彼时少年意气,他也曾心下不甘,争强好胜过,只为了能让师兄高看一眼。 只是,每每与师兄比试,每每失败,输得多了,倒也无谓了,只觉得师兄本就该赢,就该立在众人头顶,是可望不可即的,高山仰止,云中珠月。 不需理由,他愿意追随师兄脚步,在他一意孤行挑战师父后,随他一起闯出师门,情愿困在一方天地,陪他隐忍蛰伏,陪他颠倒乾坤,红尘中跌宕起伏,这一生,全他所想所愿,助他平杀四方,同进同退,看他成青史之上,流芳百世的千古帝王。 但是,师兄怎么能如此轻易的动心,任由一个心思歹毒的女人乱了数年心血筹谋,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错了,不该是这样的,不过没关系,他会纠正这个错误,铲除这个祸患,不惜代价,不计手段。 …… 暗巷幽庭,明月照来人,一身夜间风露,飘逸落在窗台。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梁上君子之事,你倒是行的发娴熟了。” “若是能够光明正大进来,朕自然不会如此遮遮掩掩,不如将你的人遣走,或者住在宫中,自然就不必如此麻烦了。”叶宸枫纵身之间又飘下窗棂,弹指熄了一侧灯火。 姑苏亦水不动如山,一拂袖间,珠帘飞出,扑面直取他面门。 “哗啦啦”一阵响,止在他指尖,乱玉归位,雨停风歇。 黑暗中,他准确无误的握住了她的手,“不是有意瞒你的,不生气,好吗?” 姑苏亦水未言,异样沉默。 他有些无奈的蹙了眉心,“这件事不会如此结束,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姑苏亦水仍旧不语,安静的可怕。 “要怎样才行?”叶宸枫微微用力,将她自藤椅上拉起,四目相对。 “为何要瞒着我?”她伸手叩向他肩头,两步逼近,轻而易举推他退到墙头,依旧是几分散漫,一抹妖冶锋利。 “你可以不知道的亦水,那些事,肮脏不堪,不该被你听到的。”他毫不避讳的看向她眼中,一只手微一用力压下,反将她抵在了墙头。 姑苏亦水松开在他肩头的手,勾在他腰间玉带,狠狠一拉,危险的距离,两人都无可逃避,相互看了个仔细。 “这并不算什么,无论他们是谁都好,早就与姑苏亦水无关,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人,魑魅魍魉,遇鬼杀鬼,岂会落入这般可笑的圈套。”她眼中有冷意迸溅,笑容清冶妖娆,如同淬毒的花瓣,绝美而危险。 叶宸枫眸中笑意清冷,“无论你是什么人,在朕眼中,谁都不能妄想带着肮脏的心思接近,你懂吗?” 姑苏亦水勾唇,微微侧首,“叶宸枫,我不是未经风雨的温庭花木,你想要独权专制,恐怕不行。” 她一字一句,碎了金石,谁都不要妄想控制她,谁都不行。 叶宸枫只是置之一笑,不愿与她纠结此事,这本就无解,她不肯退,他更不会让,只能不欢而散。 “不说这些好吗?朕亏欠你一次,今日是来还债的,不是来与你争辩这些琐事的。”他捉住她的手,解了她手心腰带,微退半步。 姑苏亦水收回手,缓缓抬眸,“不用,你管好手下之人,不让他再出现在我面前碍眼,我自不会动他。” 叶宸枫修眉微扬,颔首一笑,温声道:“好,朕保证,不会再让他胡来。”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推开他,“你最好也保证别让自己胡来,我与你之间除了感情之外,互不相干,我的事不需你插手。” 叶宸枫拧眉,“一定要分的那么清楚吗?你既愿意留在朕身边,为何非要划清界限,互相推远。” 姑苏亦水眼风微冷,掠过他,“我能给的,只有这些,你若不要,大可各自收回。” 她从不会许诺给不了的东西,他想要的太多,若非非他不可,她并不愿招惹他,哪怕确有亲近之心,也只会挥剑斩断。 他与她其实是都是固执之人,她的底线绝不会打破,他的坚持亦绝不退让,她不敢预料若有一日,必须背道而驰,会走到哪一步。 叶宸枫目光终于也忍不住染了清寒,衣袂微浮,无风自动。 “你所有的坚持,朕都能包容,除了离开,亦水,朕不想再听到你说退缩的话。” 姑苏亦水不可置否,转身不再看他,黑暗中漠然沉默。 毫无疑问,她确实是私心太重,既想借他之手压制“隐凰城”,又不愿与他交集太深难以脱离。 可她控制不了,不能任凭多年筹谋白费,亦不敢沉沦私情小爱之中,忘记了肩上仇深似海。 叶宸枫眸如深渊,吞噬了夜色黑暗,落在她身上,良久未动。 他心上浪涛汹涌,隐了冷意沉怒,只是见她眉眼蒙尘,阴翳黯淡,又难以抑制的心软。 “亦水,朕可以给你时间适应,但不能保证这耐心能存多久。”他轻不可闻一声叹息,眉心一抹决然,凑近揽在她腰间。 “跟朕回去,你的抚国太子还在等着,哭闹不止,吵的人头疼。” 他的声音低哑,融了夜的幽昧,截然不同于寻常的温润和煦。 姑苏亦水侧眸仰视他,妖冶清冷,殷唇微启,“这最好不是威胁。” 叶宸枫神色不改,埋首她青丝间,莫测一笑,“除非你要逃,否则永远不会。” 姑苏亦水眸光低敛,亦伸手环在他腰间,缱绻旖旎,“回去。” …… 紫宸殿,宿衣认命的坐在地上,任由苏容手脚并用在地上左右乱爬,笑的眼睛眯成一弯月牙,魔音彻耳。 “祖宗。”他哀叹一声,接住被苏容撞倒的茶壶,一蹦三尺,藏了起来。 这可是陛下最喜欢的浮雕紫玉壶…… “饶命啊,夜王殿下快回来救我。”宿衣眼冒金星,颓然坐在地上,抱头痛呼。 苏容见他模样有趣,拍手眼珠乱转,更卖力的乱撞起来。 宿衣忙不迭的飞身抢救,你追我赶,一来一往。 不肖片刻,偌大的宫殿,再无落脚的地方,一大一小皆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对望一眼,相看两厌,更气了! “都这么大了还不会跑,真没用。”宿衣横眉竖眼,不屑一顾的冷哼。 苏容即刻爬了过来,恶狠狠抓他头发,一击不中,大眼睛水汪汪眨,指着他鼻子大喊道:“笨……笨……” 又是一室狼藉,哀呼声不断,稚笑声更甚,吵闹的不像深宫幽苑。 …… 承国街头,一人身负重剑,缓慢随着人潮穿行,眉头深锁,神情冷漠。 朱越随意挑了一家街边小店,点了两样菜慢吞吞的吃着,隐在人群中越发不起眼来。 本来他此刻应该在漠国帮着陛下肃清朝局,但一想到他平生最大的敌人在外逍遥,搅弄风云他就静不下心来,深入骨髓的恨,催着他入宫,请求陛下允他放手一搏,了结恩怨。 他随着传言入了承国,静待时机,突然也不再急躁,潜心隐藏,总会有机会的,没有不死的凡人,夜王又如何? 随意用了两口饭菜,他找了家客栈落脚,伸手自怀里翻出一本古卷,这是师祖临行前交给他的。 他也自知不是夜王对手,越发刻苦的修习武功,没有人天生强大,不都是一步步努力得来,为了手刃仇敌,他愿意比常人付出十倍功夫,总会有结果的,一定。 隔了一道围墙,大街上有人目送他一路下榻,晃晃悠悠转身闲逛。 墨绿锦衣,潇洒不羁的迎向秦楼楚馆,花红柳绿。 寒欲泽扔了一袋银子,随手抓了一壶酒“咕咚”痛饮,携了美姬,香闺云榻,巫山云雨。 吴侬软语,作词轻浪,听的人面红耳赤,最是风流鬼,醉躺美人膝。 寒欲泽百无聊赖一个哈欠,翻身一叹。 自从朱越离了漠国,他便一路暗中跟随,亦步亦趋,保持距离。 至于为什么要跟着他,寒欲泽自己也不知道,听皇兄说朱越要去找夜王报仇,真是傻,单枪匹马,千里迢迢的跑到承国,又打不过敌人,这种情况要报仇,还不如留在漠国当好将军,伺机而动。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有耐心啊。 他缓缓笑了,酒意上头,想起了当年的先太子皇兄,对他和二皇兄都是极好的,血脉亲情,是真真没有权欲黑暗。 可三年前历城一战,再也没能回来,临行前还说好了,凯旋归来之日,举杯痛饮相贺…… 到最后只是一身残破不全的战甲带回了京都,大哥永远留在战场之上,越河之水,异国之土,连尸骨都没得捞。 而这些,怪谁?苏雾,都是她的错,他朦朦胧胧闭眼,思绪开始飘远,闻着身边胭脂香气,一切都虚化起来。 真是个让人讨厌的,自从落一楼中第一次见面,就让人喜欢不起来,那一双眼,潋滟含情下掩藏着锋芒与冷戾,让人看不透又莫名恐惧,像是深潭中潜藏的危险,看不见摸不着,又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果然,她有问题,她不止害了大哥,又害死了父皇,然后就那般轻易的逃之夭夭了。 该死,一定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追了朱越一路,赶到承国,二哥如今没有功夫来理会,他总不能置之不顾,下次再见,一定不能轻易放过她…… 他蹙眉沉吸一口气,笑容冷却,人也陷入沉睡中去,一室的酒香混合着胭脂香,梦里梦外,熏人欲醉。 第八十八章 雨中来客 竞衣带了成箱医书回来的时候,看着眼前宫殿,只觉得走错了地方,这哪里像是皇宫内院,简直比战场还要一片狼藉。 宿衣见了他,眼巴巴扑了上来,如见救星。 “竞衣,快把这小东西带走……” 竞衣错愕,慌忙护着怀中医书,一把躲了开来,这可是方丈大师的孤本,绝对不能损坏。 “你,好自为之。”竞衣低咳两声,飞快的远离这是非之地,出了门欲将书归置到御书房。 一抬眼,便正好遇到了夜王与陛下乘夜色而归,披一身清寒,人也冷淡,压迫之感扑面而来。 竞衣俯首,“陛下,东西找来了,属下送往御书房去。” 他有些不自然的低咳,想到殿内的情形,简直不堪入目,默然替宿衣悲哀片刻,却识趣的只字未提,免得惹火上身。 叶宸枫一眼掠过他怀中,只是颔首未曾多留而去。 姑苏亦水偶然瞥到一眼,像是医书,蹙眉一顿,也未曾深思随着他脚步离开。 刚一迈步入了殿门,叶宸枫便凝眸顿住脚步,姑苏亦水一时未曾注意,便直直撞到他肩上。 他抬手扶她站好,二人看向再无落脚之地的殿内,俱是无奈拧眉。 宿衣自被扯坏的纱帘中抬起头来,哂哂干笑,眉头皱的苦大仇深,拔出被埋在下边的苏容,飞一般蹿了出去。 叶宸枫回眸睨她一眼,又掠过一脸无辜的苏容,对这二人真是无计可施,一筹莫展。 “皇……夫夫……”苏容顶着不成形的纱帐爬了过来,扒她衣角。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抱起他,“谁教你的这般糟蹋折腾?” 苏容鼓起嘴巴,眨了眨眼,颇有些可怜的低头不敢再看她。 她目光掠过实在无法下脚的殿内,回眸望他,“你去睡别处吧。” 叶宸枫目光追随她,“朕不出紫宸殿留宿,既然正殿进不去,自然同你住去侧殿。” 姑苏亦水瞟了眼罪魁祸首的苏容,毕竟是她带来的,到底不曾出言反驳,“你自便。” 她望了眼沉沉夜色,当先抬步走向侧殿,白日小憩了片刻,她并不困,了不起将床让给他。 叶宸枫两步便追了上去,将苏容交给殿外亲信宫人,同她入了内殿。 姑苏亦水落座案前,随手翻了一本杂记,提笔批注。 “陛下早些歇息。”她就着一盏昏黄灯火,恬淡开口。 叶宸枫伸手夺了她手中的书,“你同朕一起,又不是第一次,紫宸殿中绝不会有人多嘴多舌。” 姑苏亦水手中细尖毛笔微顿,侧首抬眸,“我不困。” 叶宸枫一笑伸手又夺了她手中毛笔,转身束之高阁,“朕保证什么都不会做。” 姑苏亦水眉峰微抬,“你还想做些什么?” 叶宸枫吹灭烛台,转身挑帘内间,声音隐笑传出,“想做的很多,却什么都不能做。” 纱帘上他身影颀长,绰约中宽去外衣,迤逦了一室风流。 姑苏亦水勾唇清魅,人依旧冷淡,起身而入,随手挑帘,脱了外衣靴子,赤脚落座镜前,取了银簪发冠,转身当先上了床。 叶宸枫惊鸿一瞥,含笑跟着落了纱帐,留了一盏灯火,映她容颜如玉,欺霜赛雪,一抹殷红双唇妖冶,长发隐了幽香撩拨人心。 “亦水,不生气了好吗?”他与她共枕,凝视她覆了霜雪的清冷眉眼,温声开口。 姑苏亦水伸手推他一把,疏懒抬眼,“你转过去快些睡,我就不生气。” 叶宸枫笑意温软,散了这一夜所有冰寒,“当真?” “自然。” 姑苏亦水“嗯”了一声,尾音绵绵,闭了眼不再看他。 殿外铃兰悄绽,岁月静谧,叶宸枫握了她的手,闭眼便睡了过去。 翌日,姑苏亦水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他的影子,几声雀鸣,叫的颇是卖力愉悦。 她命人抱了苏容过来,用了按时送来的早膳,草草吩咐端了下去。 苏容一见她便笑的合不拢嘴,抓住她的衣角再不肯松手。 姑苏亦水蹙眉,微微用力,不同于寻常的纵容,挣脱开来,走远了些。 “抱……”苏容委委屈屈,不解为什么会被皇夫夫拒绝,大眼睛水光亮亮。 “自己走过来,不许用手。”姑苏亦水蹙眉,一岁半大的人,还不会走,确实愚钝了些。 苏容坐在地上半晌,见她当真没有走过来的意思,缓缓爬了起来,尝试着扶着椅子定住,胖乎乎的手抓了又半晌,可怜的吸鼻子,不敢迈步。 姑苏亦水自腰间解下他平日最喜欢玩的玉佩,放在脚下。 苏容目光顺着她的动作落在不远处的玉佩上,怯怯先迈了一步,在尝试着松开手,一个着急,又被自己的另一只脚绊倒了。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冷眼旁观,没有丝毫动摇的打算。 苏容舔了舔嘴巴,再次冲着玉佩站起身,踉跄的迈出一小步,然后又倒在了地上。 次数多了,他也找到了方法,走一步,倒一步,动作缓慢却也有效果,玩的不亦乐乎。 看他花了半刻钟才拿到了玉佩,姑苏亦水又将玉佩夺了回来,随手一扔,跑到了墙角。 苏容眼巴巴看着费尽千辛万苦才拿到的玉佩又跑的更远了,再也忍不住抽泣起来,眼泪哗啦啦而下,却也不敢当着她的面嚎啕出声来,忍得难受。 姑苏亦水不去理会他,翻出昨晚被叶宸枫藏起的杂记,自顾看了起来,想要学会走路,哪有那么容易,慢慢练着去。 苏容见半晌都没人理会他,瞄了眼玉佩的位置,只能再次爬了起来,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反复折腾起来。 时候长了,摔的多了,也不觉得委屈了,反而卯了劲走了起来,一个上午的功夫,竟也能勉勉强强自己走了起来,亮晶晶的眼睛像天上星子。 姑苏亦水再次抬眸时,便发现他已经能自己走几步路了,只是学会了走路反而忘记了为什么要学了,玉佩依旧孤零零的躺在墙角,被他抛到了脑后。 姑苏亦水摇头,迈步拾回玉佩,看了眼天色,竟有些阴沉,像要下雨。 …… 御书房,叶宸枫难得在此批阅奏折,紫宸殿虽刚刚收拾好,他却命人将书籍古卷都搬来了这里。 大致处理完朝事,他起身找出了昨晚竞衣送来的医书,潜心览阅。 一杯茶水在手已凉,他却恍然不觉,一心都扑在书上药方秘术上,几番圈点摘要。 当年在师门之时,他只是一心要学最厉害的武功,足以独步天下,不曾想竟有一日,要在医术上恶补,世事无常,若他能预知今日之事,必然再如现在一般被动。 她的命,她自己不在意,他却提心吊胆,日日挂在心头,唯恐真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刻。 门外竞衣敲门,俯身一礼。 “何事?”叶宸枫不曾抬眼,漫不经心开口。 “禾衣还在东安寺,昨日前去,她托属下来问,什么时候能回来。”竞衣上前一步,敛眸问道。 叶宸枫颔首,“知道了,这件事也该有了结了,本来也就是让她在东安寺出一出这些年的委屈,既然她怨气散的差不多,那就等柳崇一案了结,就命人传她回来吧。” 禾衣当年潜伏在云鸾殿,忍辱负重多年,活的委屈,派她到东安寺看管,也是想让她放下多年心结,消一消怨气不平。 竞衣看的明白,正色应下。 “可还有事?”叶宸枫摇头在书上又画下一个叉,还是不行,难道当真找不出合适的药方了。 沉声叹息,他眉心微拧。 竞衣见状也只能默不作声叹息,陛下还在为此忧愁,本来就是没希望的事,偏偏又不肯轻易放弃,他不愿打扰,俯身退下。 …… 烟花柳巷,脂粉香浓之处,寒欲泽一觉睡到现在,头昏脑涨的起身,推窗吹了些风,顿觉神清气爽。 天边阴云已积,燕子低飞,已有风雨来的前兆。 “唉”他摸了摸有些空的肚子,直接跳了下去,轻功飞快,要赶在大雨来前找个饭馆才行。 哪知行到半路,偏偏天不遂人愿,淅淅沥沥的雨滴便落了下来。 他沉沉一声叹,顾不得管好不好吃,随便挑了家店,找了空位坐了下来。 “客官点些什么?”跑堂伙计匆匆忙忙赶来,一甩汗巾。 寒欲泽不假思索道:“随意几样酒菜,管饱即可。” 伙计闻言怔然,挠头道:“客官,咱们这儿是茶楼,这酒菜没有,只有糕点清茶。” 寒欲泽目瞪口呆,已无心力再在雨中奔波,有气无力摆手道:“一壶热茶,多来几样糕点吧。” 伙计眉开眼笑,“哎”了一声,糕点可比一壶茶赚多了,多来几样就赚更多。 寒欲泽等了片刻,东西便送了过来,只是糕点竟也摆了满满一桌,他扔了角碎银子下去,大口用了起来。 街外风雨颇大,人流稀少许多,一名老者腰板挺得笔直,戴了草帽,正往这家不起眼的小店走过来。 人行在雨中,免不得被溅起水花打湿鞋面,他却一滴水也未沾,连头顶草帽都是干燥的。 寒欲泽吃了两口,就着一盏茶囫囵饮下,方才抬眼,正正看到一人头顶草帽而来。 他怔然片刻,爽朗笑了笑,抬手道:“老前辈请坐,不妨同用。” 老者“哼”了一声,当真便坐了下来,毫不客气的大快朵颐,又牛饮了两杯热茶。 寒欲泽叹为观止,唏嘘道:“老前辈果然是大家风范,不同凡响。” 姜风搁了杯子,摘了草帽,几缕华发斑驳,“一个两个的都千里迢迢跑了过来,就为了一个小子,还真是出息了。” 寒欲泽哂哂摸了鼻子,笑道:“老前辈,这可都是朱越的错,是他先跑来,本王这才跟着学坏的,您这兴师问罪也该找他不是?” 姜风被他气的眉头一翘,“老夫那徒孙就是个死心眼的,怎么你也成了榆木疙瘩了吗?” 寒欲泽正色,“这,想来确实是不怎么开窍,不然当年怎么才做了您的记名弟子?” 姜风闻言更是郁结在胸,竟教出两个不成器的东西,一世英名都败在他们手里了。 “你们二人不就是冲上次东宫那小子来的吗?当日老夫不想以大欺小放了她一马,不成想竟留了个祸害。”他一拍桌面,神情一冷。 “那小子如今在哪?老夫替你们二人杀了她,你们赶紧滚回漠国。” 姜风杀机一显,触上之人皆觉不寒而栗。 寒欲泽幽幽一叹,“老前辈,还缺时机啊,就算您能以一当百也不能硬闯承国皇宫啊,到时候出了纰漏,说不得还会引起两国战火,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姜风眸中一顿,“她又跑到了承国皇宫,真是不安生。” 寒欲泽一笑,“确实是不安生,不过老前辈既然来了,胜算更大,总会有机会的,只要利用得好,一定能一击毙命,铲除这个祸患。” 姜风仍有不甘,悻悻一叹,重新戴了草帽起身,“有消息通知老夫,那小子虽然打不过老夫,对付你们却是绰绰有余,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寒欲泽举杯,含笑应下,“放心,本王可不是朱越那榆木脑子,只会去逞匹夫之勇。” 姜风也不理会他,转眼便出了店门,消失在雨中,神龙见首不见尾。 寒欲泽无趣的目送他消失,就着清茶,打量着窗外雨景。 隔了一条街巷,一家清冷的客栈内,朱越修习了半晌内功,疲惫的拎起重剑,重复着一招一式,房间狭窄方寸间,耍了起来。 这是父亲的剑,是他好不容易才从战场上找回来的。 他一定会用这把剑,亲手去取了夜王的项上人头,祭奠父亲与兄长的在天之灵,也是为漠国除去最大的仇人与祸患。 他一套招式打下来,微微喘息,就地躺了下来,缓缓闭上双眼。 每每想到这些,肩上三年前的旧伤便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能忘却那些仇恨与伤痛。 所以,怎么敢懈怠啊,只有时刻保持最警醒敏锐的状态,才有可能抓住机会,一雪前耻,报仇雪恨! 第八十九章 无坚不摧 花神节,三月末,天地已是生机勃勃,风暖花香,春晖普照,正是人间好时节。 皇宫内,阿雀悄无声息落到墙角无人处。 翻过窗台,入了侧殿。 姑苏亦水手中笔放在撂下,抬眸而道:“怎么样了?” 阿雀蹙眉,“这一段时间,我们一直都在戒备着,但自从除去六司后,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姑苏亦水勾唇,“越是安静越是危险,我们杀了姑苏上清那么多人,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并无任何不妥,不过是还没发现罢了,依旧不可掉以轻心。” 阿雀应“是”,又道:“穆国太子想必应该到了,主人当真要见穆国皇后?” 姑苏亦水侧首,“自然,她想要翻云覆雨,放在穆国也是坏了我们的事,不如留在眼皮底下看管,看一看到底要演怎样的一出戏。” 她伸手缓缓摩挲过书面,墨迹余香,旧记斑驳,眉眼一冷,散发微垂。 阿雀颔首,“属下省得,即刻命人带人回来,不知主人下一步如何打算?” 姑苏亦水指下动作微顿,“引蛇出洞,既然他们不愿出来,躲在暗处等候机会,那本座便送他们一个机会。” “可需属下提前吩咐下去,设局埋伏?”阿雀抬眸,微有担忧。 “不必。”她笑如罂粟,难得隐了愉悦,“有布局就会有破绽,不需设伏,见机行事即可。” “是否太过冒险?”阿雀眉心一动,劝道。 “放心,本座自有打算。”她敛去千般算计,化作一挑眉。 阿雀拱手,飞身而出。 她伸手合了书面,忽而想起那日叶宸枫指给她看的图纸,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又让人捉摸不住,她一定见过,那图纸上地方。 这图纸自抚国传出,是否会和前朝有关,三百年前,彤城皇都,里面会藏着什么东西? 猜不透,她也便作罢,想到花神节举办三天,今天乃第一天最为鼎盛,夜间必然华灯彩彻,街市喧闹。 她原本并没有凑热闹的打算,只是突然兴之所至,若要引蛇出洞,这三天不就是最好时机? 殿外花香袭来,她迈步而出,寻向庭中,入眼便是撒欢上蹿下跳的苏容,一群宫人陪着他折腾,花红柳绿看着格外喜庆。 苏容一双眼骨碌碌转,都快摸不着北了,笑的合不拢嘴,掉入花丛。 姑苏亦水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这沾花惹草的风流本事,长大后还了得。 苏容见她出来,蹒跚着冲了过来,笑眯眯的一把抱住她的腿,又去扒那块玉佩,拽住不撒手,一双大眼眨了又眨,满满都是掐媚讨好。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解了玉佩,任由他抱在捧在手里。 苏容歪头便又要用下嘴啃,姑苏亦水忍不住拧眉,从他嘴边将玉佩解救了下来。 一块玉哪里好吃了,被他玩过后的玉就是口水一片,虽然每次都用温水清洗,但免不了还是让她嫌弃。 苏容伸出舌头舔了嘴巴,委委屈屈的悻悻打消了念头。 “抱抱……” 姑苏亦水犹豫片刻,伸手将他抱起,敛眸一抹笑意,“想不想出去到更热闹的地方玩儿?” 苏容怔了片刻,重重点了头。 姑苏亦水迈步便要带他出宫,宿衣见状慌忙飞出。 “夜王殿下哪里去?”他苦着一张脸,拦住去路问道。 姑苏亦水目光微凉掠过他,面色不豫,“本王去哪何时还需向你报备?” 宿衣摆手,一退两步远,“不不不,只是您如此出去,陛下若知道非要扒了我的皮不可。” “要不……您去告诉陛下一声。”他怯怯开口,触上姑苏亦水更冷的目光,急急改口,“属下去,您等着。” 他一阵风般刮了过去了,没了影子。 苏容开怀大笑,看着宿衣落荒而逃,眼睛弯成月牙。 姑苏亦水也不知这二人是不是天生的冤家,互相看不顺眼。 她脚步不曾因此停留,依旧迎向宫门。 她疾步如影,数条宫道转眼间就飘了过去。 外三门重兵把守,她自然也无意闹得人尽皆知,转而寻了偏僻墙头,飞身便要越上。 一道银光一钩,她又落了下来。 宿衣匆匆忙忙落了地,松了一口气,站了开来。 叶宸枫指下银线一收,依旧从容不迫行上前来。 姑苏亦水蹙眉,“拦我做什么?” 叶宸枫伸手拉过她,接过她怀里苏容,扔给身后宿衣。 “朕同你一起,走正门。”他眸中敛笑,温润如玉。 姑苏亦水不置可否,随他在众人恭敬目光中走了出去。 她不是不知他的心思,只是不解他为何要如此患得患失,难不成带着苏容这一走便会一去不回?她竟让他如此不放心? “陛下何时竟有闲情出宫,难道朝事都处理完了?”她眸中一抹笑意,深深氤氲。 叶宸枫不假思索,“朝事永远不会有尽头,但放你一人出去,朕不放心。” 姑苏亦水勾唇,“我一人不也在风浪里照样过了十八年,陛下未免多虑。” 叶宸枫无奈望她一眼,她就不能同他好好说话,“亦水什么时候才能听得懂朕说话,为什么你听不出朕放心不下你?这和你能不能做到那些无关,只是想陪着你,懂吗?” 姑苏亦水并非不懂他的意思,只是不理解他的做法,明明她一人可以安然无虞,没人能奈何得了,他既知道,那又何必跟着出去这一趟。 “你既不怕麻烦,那就随意。”她无可无不可,反正他决定要跟着她也甩不开,那就只能任由他了。 叶宸枫只觉得她的玲珑心思全都给了那些女子和敌人身上了,在他面前完全就是不开窍,怎么撩拨全都无济于事。 哀哀一叹,他瞧她低声一笑,无可奈何,实在是百般手段全都无从下手,舍不得又打不得,只能由着她折腾。 她总会有一天知道,他再怎么绞尽脑汁与她斗智斗勇,通通都只因为一个“情”字而已,心悦之,故才追之随之,锲而不舍之。 “逢必佳节,街市必然人满为患,你可想去?”他含笑问道。 姑苏亦水还未开口,后边苏容就忍不住“呜呜”乱喊,黑色眸子放亮。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这小子,连说话也还要人教? “是要去。”她回眸不悦瞥了他一眼,教他开口。 苏容目光疑惑呆滞,“……咬……句……” “要,去。”她回眸,再次重复。 苏容:“句……” 叶宸枫摇头叹笑,指下微紧,掠了二人一眼,“好,知道了,要去。” 姑苏亦水冷冷睨他,眼风一瞟。 叶宸枫敛笑,劝道:“你太心急了,这可不是一日能学会的。” 姑苏亦水只是凝眸,未曾搭话,并非是她太心急,只是有许多事等不及,她当年还不是被迫出了深林,三日学会寻常人如何开口发声,费尽心思揣测到底每个字代表的什么意思,又有谁肯如这般教过她呢。 “将近黄昏,先找地方用饭,夜间再去不急。”她别开眼,敛眸而道。 叶宸枫自无异议,遂了她意思。 几人随意入了一家酒楼雅间,上了酒菜,宿衣挑了几样糕点糯粥另寻了地方,横眉竖眼喂给苏容。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缓缓退去的伙计,隐了清寒,不动声色抿笑。 果真是有人布局已久,就在等一个机会,等她来。 她未动碗筷,只是一杯热茶,手中漫不经心饮着,偶尔自窗口投下目光,打量了周身情形。 叶宸枫随她目光落在楼下,卖花郎身上,笑容未改,指下动作微顿。 “看来真有不知死活的人,打些不该有的主意,动了歪心思。” 姑苏亦水勾唇一抹笑意,冰冷妖冶,“不一定,真正不知死活未必是他们,或许另有其人呢。” 她目光划过手中青瓷,眸光一收,敛在精致眼角,忽而又笑的温和。 这并不像隐凰城的手笔,看来不止又一家想要杀她,更有意思了。 叶宸枫为她又添一盏新茶,布了补汤,这些碍眼的东西他自会料理,在承国都城他的手下,自然不会让人有机会接近她。 “不必放在心上。”他温润如玉拂袖,望进她眸中。 姑苏亦水挑眸,她自然不会怕,只是正因在承国都城,此事才不能让他动手,在这里他的一举一动太过引人注目,“此事你不要插手,我自有计较。” 她结果他递的汤碗,放在桌案上,曼然一笑,隐了杀机。 叶宸枫目光微凝,笑意飘远,“亦水,不要总是这般泾渭分明。” 姑苏亦水舀了一勺浓汤,微抿一口,“并非如此,此事牵扯颇深,恐怕要追溯到别国去,你的身份不适合出手,还需顾忌,我不同,北地已无归属,只能为我所用,我要杀谁,只管随心而为,不需考虑太多。” 她难得解释这些,只是不想再因为这些事,与他再生争执,毕竟他身在一国之主的位置,来日还要图九国人心,欲成大事自要制衡各方,不可与她一般,毫无顾忌的动辄征战打杀。 叶宸枫只是一笑,未曾再言,他只需知道她不是推开他就行,其他的,她不想要他动手,他明面上只顺着她的意便好,至于暗中如何下手那是他的事,她不需要考虑太多,若他此刻连她都不能护住,那又谈什么一扫六合。 夜幕星河,只在须臾之间,街上人潮转眼便少了许多,自楼上一览,五光十色的彩灯燃起,摊贩云集,河水脉脉,几盏花灯漂流,画舫幽幽闪烁,不乏世家公子饮酒夜游。 姑苏亦水掠过一脸向往的苏容,推了面前碗筷,“人少了,下去吧。” 叶宸枫闻言一笑起身,同她并肩下了楼,步入街市。 宿衣留了结账银子,抱着苏容追了上去,保持距离,不敢靠的太近。 一路上酒香阵阵,新开的百花酿熏人欲醉,家家皆是酒香传远,不一会儿,只闻着酒香苏容便红了两颊,醺醺然睡了过去。 姑苏亦水见状不由得无奈拧眉,非要吵闹着出去,还没逛就先睡着了,这小子也是人才。 叶宸枫亦是一笑,隐了心思,轻描淡写吩咐道:“宿衣带他回去吧,还有两日过节,不急一时。” 宿衣机智的一点就通,干脆一礼,眨眼就跑的没了踪影。 姑苏亦水看着空了的面前,又回眸看向他。 只见他依旧自若雍容,面不改色,不由得抬眉,“既如此,那就回去。” 她转身就走,被他握住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陛下喜欢跟着一群人凑热闹?”姑苏亦水抿笑,饶有兴趣停下脚步。 叶宸枫毫不犹疑拉她向前行去,浅笑温声开口:“朕只喜欢和你一起凑热闹。” 姑苏亦水随着他走走停停,看他买了一路的东西,又买了花篮盛下,满满的将要溢出来了。 她颇有些啼笑皆非的随他一路街头到街尾,微微一叹,“陛下这是在体恤百姓?” 叶宸枫包了一艘画舫,拉她入了其中,将花篮放到她怀里。 “方才看到有小童闹着家人买绢花,一时兴起,就想买给你。”他恍惚一笑,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她,想她幼时何等潦倒,想她当时可曾神伤,想她可曾羡慕别人团圆美满,便不由得买了一路,走火入魔了般。 姑苏亦水读懂了他的深意,极缓一笑,敛眸看了些东西,抬眼而道:“当时的我不需要这些,如今更是再也不需要了。” 当年的她只是囚笼中任人宰割的禁脔,从不去看那些虚幻失真的东西,如今的她看到这些也并不什么感触,只是他的一片心意,倒叫她有些动摇了些。 “宸枫,你大可不必为我担忧,这十八年我过的很好,并不曾哀怜自叹,也不曾黯然颓废,因为我知道,他们欠我的,终有一天会要偿还回来,而如今,我也已经做到了很多,剩下的也不急,很快也会实现。”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神色平静如水,从容如常,她一直都是如此,不曾停止脚步,向上飞驰,直到没有人能够阻拦她的归来,直到强大的无坚不摧,直到足以俯瞰众人。 第九十章 东安寺变 “桥上老叟。”叶宸枫不曾松手,敛眸饮茶,君子温润。 “湖西树下。”她与他相视一眼,从容不迫抿笑。 “左前画舫十步之距,不曾变换。”他侧首微微一笑,了如指掌。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冷言,“掌舵人功夫不错。” “果然有人迫不及待。”她眸中一抹笑意染了水光幽凉,心下百转千回。 叶宸枫抬眼望她眼底,“朕安排了人在,他们若聪明必然不会现在动手。” 姑苏亦水蓦然转眸,“那岂不是没的打了?” 叶宸枫好笑瞧她一眼,“打打杀杀的,你倒比他们更迫不及待。” 姑苏亦水勾唇,“总是要打的,不过是早晚之别,我不去杀他们,他们也要来招惹我,难得有机会正好撞到,不如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好。” “可你把人吓跑,这样一来,他们在暗,我在明,岂不是又要被动挨打,那才是防不胜防。” 她既已经做好引蛇出洞的准备,自然不会畏惧,哪里料到他竟也做好了准备,跟着她出了宫。 叶宸枫摇头一笑,道:“不急,既然今天他们不会来,那就等明天,机会天天有,不信他们还能一直忍得住不上钩?” 姑苏亦水不可置否,几分兴致缺缺的收回手,倦倦道:“那就回去吧,明日再来便是。” 叶宸枫掠过外边天色,缓缓言道:“不急,天色还早。” 姑苏亦水侧首,托了下颌,开口:“那要做什么?这街市都被你买了个遍,还要往哪去。” 叶宸枫笑了笑,瞟了眼杯中清茶,开口道:“花神节最为难得的还是百花酿,家家习俗,共酌一杯。” 姑苏亦水眸光一漾,隐了笑意,“别人都是自家酿酒自家喝,你想要去哪里讨要一杯?” “只要想喝,总有办法。”他侧眸,颔首笑语。 姑苏亦水起身便吩咐人泊岸,摆了摆手,“不喝,快些回去,明日再来饮也不迟。” 叶宸枫只得拎了花篮随她上岸,与她并肩而行。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花篮,颇觉好笑,摇头道:“这下好了,都成了苏容那小子的玩件儿,再不用糟蹋我的玉佩了。” 叶宸枫亦是一笑,“明日莫要再带他出来了,若真有事端,恐怕也顾不上,难免有所意外。” 姑苏亦水今日本是为了降低敌人的防备心才领了苏容出来,此言正合她愿,便也颔首应下。 二人少了累赘,比来时快上许多,街市穿行,转眼间便也到了尽头,刚行至大道,便见一道影子飞身而下。 姑苏亦水微怔,抬眸看向他。 叶宸枫目光微动,道:“何事?” 隐卫压低了声音,“东安寺的人,恐怕要不行了。” 姑苏亦水蹙眉,东安寺的人,和尚?还是…… 叶宸枫摆手,“封锁消息,朕先行一步,你去找宿衣,命他随后赶去。” 隐卫领命,转身飞快消失。 姑苏亦水蹙眉而问:“里边的人,是寒太后?” 叶宸枫伸手落在她肩头,依旧从容淡然,开口道:“是,不必担心,你且先行回宫去。” 姑苏亦水思忱片刻,道:“我同你一起去,如今天色还早,不急回去。” 叶宸枫犹疑片刻,道:“好。” 暗处隐卫,吹了声口哨,两匹骏马自陋巷中飞驰而出。 将花篮交由隐卫,二人飞身上马,一勒马缰,转身便是数丈,出城直奔东安寺。 马上风烈,倒有了几分不属于春天的寒意,让人瑟缩。 姑苏亦水马术并不如他,只保持距离不曾落下,但承国的路她并不熟识,实在有些勉强。 转道时,她干脆舍了马,飞身轻功一掠,随他一路奔驰。 两盏茶的时间,东安寺已在眼前。 叶宸枫下马,等她落地,一并入了并未落锁的寺院。 寺内依旧木鱼声声入耳,青灯古佛,并没有任何惶恐不安之处。 叶宸枫迈步而往大殿,姑苏亦水随后而入。 殿内颇为空旷,只有两根石柱,一尊佛像,灯火昏昏欲灭。 蒲团上一名素衣袈裟的老僧,入定盘坐。 “方丈大师。”叶宸枫负手,眸中无波无澜,平静如水。 老僧未曾回头,只有沉语悠远传出,“贫僧已在此等候多时,陛下来的有些晚了。” 叶宸枫一笑,雍容中三分冷意,“方丈大师可否给朕一个交代?” 老僧一声“阿弥陀佛”,低头拨动手臂佛珠,“任凭陛下处置,只是前尘过往都已云烟而散,也是时候放下了,陛下九五之尊,胸怀天下,她已经付出了代价,得饶人处且饶人。” 叶宸枫拂袖,眸中笑意飘散不见,“这便是方丈大师杀了她的理由?” 老僧一声叹息,口中声声诵着听不懂的经文。 出家人,本该不染尘世,佛寺也该是清净之处,却成了画地为牢的囚笼,那痛苦呻吟嘶喊,日日夜夜挥之不散,他实在不忍,才决心成全她早日轮回。 姑苏亦水微有讶然,只也默然不语,此事并非她该插手的。 殿外一人踏月而来,窈窕身影,俯身一礼,开口:“陛下。” 叶宸枫目光微动,侧身看向禾衣,问道:“人怎么样了?” 禾衣一五一十言道:“服了毒,昏迷过去,只剩一口气吊着。” 叶宸枫眉心微动,道:“宿衣即刻便到,你去寺门处候他,不必来见朕,自去诊断即可。” 禾衣领命应“是”,转身一言不发退去。 姑苏亦水侧眸,“此事还需提前准备着,毕竟,寒太后不只是承国太后,还是漠国长公主,若是处理不好,难免落了漠国话柄,借机生出些是非。” 叶宸枫回眸看入她眼底,唇边一抹笑意,入眼不入心,拉她出了大殿,停在了一处凉亭。 天边上弦月如钩,撒下清光一片,他仰头掠过,回眸看向她。 “亦水,她本就该死的,这样死就是便宜她了。” 姑苏亦水勾唇,“那就救活她,再让她死在合适的时候去死好了,这样也不算浪费。” 叶宸枫眸中风波翻卷,缓缓冷笑,“她还不值得朕兴师动众,漠国虽早有野心,不安屈居人下,但新皇初登皇位,想要做些什么,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岂会为了一颗早就舍弃的棋子而自寻麻烦。” 姑苏亦水思索片刻,上前握了他的手,“虽然不怕漠国,但此事终须考虑好万全之策,方才稳妥。” 叶宸枫抬手抚过她的鬓发,目光微微回暖,“亦水,血雨腥风中脚下尸骨成堆的我,你怕吗?” 姑苏亦水兀自一笑,“难道我的手上比你干净,历城当年数十万人都死在那一念之间,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与他,一样是身上命债成山,鲜血里淌过的人,若怕,早就死在某堆白骨黄土里了。 叶宸枫轻笑出声,拥她入怀,“是,这世上最不怕我的人就是你了……”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推开他,摸不清他是否又意有所指。 “你不去看看她还有没有救?”她侧身对他提醒道。 叶宸枫却摇了摇头,“朕不想见到她的脸,能不能救,宿衣诊断后自会前来禀报。” 姑苏亦水闻言点头,有些倦意袭了上来,一路马不停蹄的奔波,她确实有些支撑不住了。 “此处可有空着的客房,我去休息会儿。”她眸中水光潋滟,却染了几分倦怠,忍不住问道。 叶宸枫蹙眉,叹道:“大约没有,不然回宫去。” 姑苏亦水想了想,留在此处也帮不上什么忙,便点头应了。 “既如此,我便先行回去。”她转身便欲走,冷不防又被他抓住。 “怎么?”她疑惑回眸。 叶宸枫无奈一笑,温雅而道:“你知道回去路吗?这便要走。” 姑苏亦水顿了顿,道:“那怎么办?你派一个属下随我一同回去便是了。” 叶宸枫闻言抿唇,“不必,朕同你一起回去。” 姑苏亦水凝眸,“你不在这儿等结果吗?” 叶宸枫目光掠过不远的大殿,笑意清冷,“不必,朕只是来见一见方丈,既然见过了,那就没有留在这儿的必要了。” 姑苏亦水几分散漫的拂了拂衣,“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 弼西宫,栗梨捧了一杯百花酿一点点舔着,尖尖的小虎牙,笑看着面前人身影。 “国师大人做的百花酿真好喝,甜甜的。” 凤兮疑颔首,笑意隽雅,自斟了一杯在手。 “栗梨,莫要贪杯,小心醉过去又醒不过来。”他伸手敲了小童的脑袋,目光掠过天边一弯清月,寥落星辰,笑意微凉。 栗梨抬头,好奇的觑他一眼,眨了眨眼,“国师大人看出了什么吗?” 凤兮疑“嗯”了一声,面色不改,敛眸道:“有人正遇命劫。” 栗梨咬唇,眼珠子转了转,“那国师可有办法能解?” 凤兮疑笑出声来,摇了摇头,“我可不是治病救人的济世神医,自然解不了这局。” 栗梨“嘿嘿”一笑,也便作罢,又不是他的劫数,还是专心品这百花酿才是正事。 凤兮疑抬起手中酒杯,笑意深深,比酒香更浓,并着心事,一口饮下。 …… 客栈内,朱越背着重剑上楼,入了房间点了灯,沉沉吸了一口气。 他已经见到她了,只是隔了水面,又隔了无数个暗中的双眼,他一次次叮嘱自己,绝不能轻举妄动,方才忍住扑上去的冲动。 忍耐,他还不是她的的对手,按捺下心中的不安躁动,两杯凉茶下肚,已经清醒起来。 他细细思量,总觉得今夜不只有自己一人注意些她的动静,似乎还有别人,与他一样的目的。 他虽不知她与承国元帝是何关系,却知绝不能暴露身份,此时漠国根基还不稳,若轻举妄动赔上个人生死事小,若给了承国放纵野心的借口,难免引起两国交恶,坏了陛下的大局打算。 若要出手,必须保证一击必中,成了自可功成身退,但若不幸败了,他必然也会毫不犹疑的自尽,不留任何痕迹。 他微微蹙眉,今日在街市上,恍惚看到了师祖的身影,只是隔得远不能确定,不应该的,师祖应该在漠国帮衬着陛下,怎么会也来了承国?莫非是他眼花看错? 歇了念头,他迈向床榻沉沉躺下,闭眼睡去。 客栈外,相对的墙头上,一道身影微微佝偻,隐在暗处无人察觉。 不一会儿却又有一道影子飘了过来,携了一身脂粉香风。 “老前辈,今日可曾见到她了?”寒欲泽靠了过来,一笑问道。 姜风冷眼瞟了他,“老夫虽上了年纪,眼力却也不差,自然看到了,你躲在画舫之中,怕是就看不到了。” 寒欲泽“唉”了一声,摇头笑道:“老前辈这可就误会本王了,本王故意找了人代替,亲自前去掌舵,怎么可能看不到,看来老前辈的眼力也不怎么样。” 姜风冷“哼”一声,“老夫还不是只顾的找机会下手了,不然你这点伎俩,一眼便可看透。” 寒欲泽含笑应下,也不再争辩,“这些东西无关痛痒,只是今日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真可惜了。” 他一声叹息,难得竟然有线人探到了她的行踪,他们费尽心思追了过去,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实在让人扼腕。 姜风亦是不耐烦的一叹,“朝堂国政,真是麻烦,若放在江湖上,十个夜王老夫也早就杀完了,如今这行事还要束手束脚,真是让人头疼。” 寒欲泽识趣的没有再出言调侃,只是敛眸一笑,本来事情并不复杂,只是闹到了承国来,还夹了元帝在其中便不好下手了。 “老前辈莫急,总会再等到更好的时机,今日她身边跟着许多暗人,不好下手,但总不会次次都如此防备,总有疏忽的时候。” 姜风摆手,身影一荡便飘远了数步。 寒欲泽目光掠过客栈内仍旧亮着灯的房间,哀哀一叹,又心有侥幸,亏得这朱越这榆木脑子今日开窍忍耐住了,没有轻举妄动,否则可要功亏一篑了。 打了个哈欠,他转身也飞下墙头,往繁华之处而去。 第九十一章 此毒可解 翌日,姑苏亦水提笔半晌,微微犹疑,昨夜出了东安寺之事,今夜诱敌的打算是否也该作罢。 至少不该再让叶宸枫掺和进来,正逢多事之秋,他并不适合插手这些事,再去轻举妄动。 姑苏亦水有些举棋不定,要怎么说服他,真叫人头疼。 她片刻思索,迈步行向正殿,寒太后能不能救治,她也有些好奇,其实此事无关痛痒,但依她在寒歌陌身边的时日来看,他野心勃勃,有谋略有本事,难免出其不意的当真抓住这个时机下手,毕竟人心是最琢磨不透的东西。 正殿外有宫人安静侯着,见她行来,也不曾阻拦,任由她入了殿内。 殿内竞衣也在,她一眼掠过,问道:“你自东安寺而来?” 竞衣颔首,应了“是”,眉头深锁。 叶宸枫放下手中信纸,缓缓抬眼,“人还未死,却离死不远了,中的是佛陀花,此毒罕见,宿衣并不了解其毒性,怕是解不了。” 姑苏亦水闻言微微一怔,侧眸道:“佛陀花?” 此毒有些熟悉,她似乎听过云渡缘提起过,于医术一道上来说,宿衣怕是远不如他,说不定可以一试。 叶宸枫眉心一动,道:“正是此毒,你听说过?” 姑苏亦水一抹笑意轻散,缓缓点了头,“算是听说过,只是并不怎么熟悉,不过倒是知道一人或许可以解此毒。” 竞衣闻言,神色一松,“夜王殿下说的是谁?不知是何方神圣?” 姑苏亦水道:“天尼大师的传人,圣僧云渡缘。” 叶宸枫倒也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不曾见过其人,微微蹙眉道:“你认得他?” 姑苏亦水眸中一抹意味不明的幽光,抿笑而道:“认得。” “或者,他能救。” 叶宸枫思索片刻,望她道:“其实并非非救不可,亦水你可自己考量。” 姑苏亦水勾唇,眉峰微抬,“自然,人是我想要救的。” “我会命人请他过来,此事便这样定了。” 叶宸枫颔首,微不可察一叹,应了。 竞衣见此事尘埃落定,不动声色退了下去,赶往东安寺传递消息。 姑苏亦水蹙眉望了眼窗外,踌躇片刻,到底再开口:“今晚之事取消了吧,此事再做打算,不急一时。” 叶宸枫微怔,凝眸道:“此事尽早处理为好,留着便是隐患,亦水,不可意气用事。”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睨了他一眼,到底是谁意气用事,“无妨,我现在就这承国皇宫中,还无人敢将手伸进这儿来。” 叶宸枫摇头,劝道:“不可不防,还是不能再拖。” 姑苏亦水无奈抬眸,“那就等明日再说,今晚来治病的人便能到,将东安寺之中的事解决了,再动手不迟。” 叶宸枫默然片刻,见她心下决绝,便也只能应了。 “好。” 姑苏亦水见他应下,转身而去,“我去命人送信。” 侧殿内,她几笔写下一封信,命阿雀送出去给云渡缘。 方才歇了笔墨,她恍然间又想到了当日那张图纸,一抹灵光闪过,零零碎碎拼接。 那图上有一道璇玑图雕刻,恍惚在哪见过一模一样的,是哪? 抚国皇宫……坤云殿密道! 通往的是,地宫。 那图纸上的地方是抚国地宫,既如此那便与前朝有关,这图纸也是在三百年前流入承国的,必然错不了。 她指下摩挲桌案,想不明白里边藏着什么?不知道值不值得人冒险一探,这便有些难办了。 …… 入夜,街市之上又是一片繁华,人潮川流不息,寒欲泽依旧包了一艘画舫,沿着河水一路行来,却未曾见到昨日的人。 微微蹙眉,他一抬眼正正也看到了岸边树下的朱越,一声叹息,看来今日等不着了。 身侧美姬递上了一杯酒,他含笑就着饮了一口,一伸手搂了个满怀。 “爷,奴家都陪了你两个晚上了,可你都只顾得向外张望,真真教人伤心呢。”美人娇嗔软语,不依不饶怨怼看他一眼。 寒欲泽耸了耸肩头,疏朗一笑,拉她更紧,抬手一指岸边树下。 “看到了吗?爷是在看他。”他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下。 “一个男子,哪里好看了?”美人见只是一个男子,稍稍平衡了怨念,却忍不住嗔道。 寒欲泽“嗯”了一声,缓缓一叹,“确实不好看,但你可知他已经在这儿站了两个晚上了。” “他想要做什么?难不成在等人?”美人不解,惑然问道。 寒欲泽一抹戏谑笑意,开口道:“怕不是想不开,想要投河吧。” “呀。”美人微微讶异,又悄悄抬眼瞥去,越看越觉得当真如此。 “有意思,爷可一直在等他何时跳下去呢?”寒欲泽说起鬼话毫不含糊,悠悠然一笑。 …… 城门外,一抹人影月光般飞快流逝,转眼便自城头飞过,直奔了皇宫而去。 皇宫内,姑苏亦水等候多时,只等着他到。 云渡缘如入无人之境,屋檐下一转,轻松登堂入室。 “你倒悠闲。”他顾自找了椅子坐了下来,含笑觑她一眼,倒了杯热茶,缓缓饮了两口。 姑苏亦水抿唇一笑,“不及大师,我这是难得悠闲,大师可是日日如此悠闲。” 云渡缘摆了摆手,摇头叹道:“我是悠闲,不然也不会任你差遣,随唤随到,怕是除了有了疑难杂症,你是难得来信一封了。” 姑苏亦水勾唇一笑,不可置否,“确实是有疑难杂症劳烦大师,此事旁人都救不了。” 云渡缘拧眉,裟衣微动,无奈开口:“说吧,什么毒?” 姑苏亦水抬眼看向他道:“佛陀花,你曾提到过此毒,我隐约记得,便请了你来,可有解?” 云渡缘微微侧首,顿了片刻答道:“我确实提过,此毒还是有解的。” 姑苏亦水一笑,“那便好,有劳大师前去一诊了。” 云渡缘闻言摇头,道:“不必如此麻烦,佛陀花无非都是一种症状,我不需看也知道,直接开药方便可。” 姑苏亦水眸中一抹笑意潋滟,叹道:“看来大师果真是妙手回春,早知如此我便直接写了症状,求一张药方便是了,也免得大师一通奔波。” 第九十二章 埋伏之中 云渡缘不曾看她,饮了一口茶水,方才笑道:“既然来了总不能只让我喝着一杯清茶?” 姑苏亦水目光清浅一漾,自有默契,“美酒不可辜负,与大师对饮岂有喝茶的道理。” 云渡缘扬眉,敛笑而起,行至案前,一手疏狂字迹,写下药方。 “皇宫太闷,出去喝酒去?” 他搁了笔,回眸望向她。 姑苏亦水拿过桌上药方,转身吩咐了殿外宫人将药方送去正殿。 “大师想喝酒,我却惦记着大师上次的烤鱼呢。”她眸光潋滟,淡淡月色下回眸而言。 云渡缘勾唇,抿笑而言,“这也不难,出了皇宫,还怕没地方生火。” 姑苏亦水闻言当先一步飞身而出,一掠便到了屋檐之上,蜻蜓点水般迎风而前。 云渡缘也不着急,紧随其后,一出了皇宫便追上了她。 二人城内奔走,随意落了一处人家屋檐上,并肩而坐。 “这两日恰逢承国花神节,人人家中皆备着百花酿,不妨你我做一回梁上君子。”姑苏亦水回眸望他一眼,月下倾艳。 云渡缘随意靠在檐角,无可无不可的点了头,侧眸望了眼底下灶房所在。 姑苏亦水顺着他目光看下,一眼看到了窗前的酒坛子,二人相视一笑。 她袖中一道红绫飞出,稳稳的缠上了酒坛,微微一紧便飞入手中。 云渡缘扶了酒坛,摸了一块碎银子,弹指放到窗台上。 二人,转眼便又掠了出去,飞向城内繁华街市之侧的临水之处。 河上一弯拱桥,二人落在了树阴下,靠了一方大石头,隔绝人声。 画舫悠悠,灯火映的水面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这要怎么钓鱼,既没有网,也没有钩子,你总不会想下水去摸吧。”云渡缘眉心微动,一抹笑意隐隐约约。 姑苏亦水伸手抓了几个石子,盯了水面片刻,微微用力投了下去。 湖心溅起水花,涟漪四散,却并没有砸到鱼儿。 “算了吧,等到白日再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少不了你的,现在还是喝酒痛快。”云渡缘瞥了她一眼,笑道。 姑苏亦水闻言眸中一抹无奈,只能作罢,毕竟此时捉鱼确实不怎么容易。 她缓缓抬眼,正准备松开手中石子,忽而一道灯火晃过眼前。 蓦然回首,一抹笑意隐了杀机。 “和尚,看来没躲开,要打架了。”她指下一动,手中石子抛起又落在手心。 云渡缘闻言又灌了一口手中酒,甩手将坛子扔给了她,无所谓的靠着石头,随意一笑。 “看来想要你死的人是真的不少。”他幽幽一叹,侧眸看向她。 姑苏亦水拎了酒坛,痛饮一口,懒懒散散瞟了他,双眼对视,一切便无需再多言。 “虱子多了不怕咬,何曾惧?” 一道白练扑面飞来,水如刀剑,直取人命。 二人各自飞退一步,避的正正及时,原本身后的巨石四分五裂,酒坛子也碎成齑粉,酒香四溢,免不得让人感叹一句暴殄天物。 姑苏亦水微有叹息,目光顺着灯光寻去,落在了那艘停在了河心的画舫之上,一抹探究。 云渡缘笑意微淡,有些可惜的瞟了眼洒在地上的酒。 却见一抹人影自水面漂浮而来,身影微微佝偻,一柄木剑直取姑苏亦水面门。 云渡缘指下一颗佛珠弹出,趁机便攻了上来。 姑苏亦水袖底红绫一扬,使了巧劲卸去剑上力道,反手一击又奉还了回去。 二人错身分站,接了来人几招皆退了一步,正色戒备起来。 “老前辈,漠国还未打够吗?又追来了抚国,非要取在下性命。” 她一交手间便知道了来人是谁,面色虽如常说笑,不觉紧了袖底手指,这可真是个麻烦,不好对付。 云渡缘亦是微微惊异,这老者确实武功颇高,若师父在世,二人应是平分秋色。 姜风眉毛一挑,面色沉沉开口:“若非你小子实在折腾,闹得老夫的徒子徒孙一个个都不肯收心,老夫又如何会与你这小辈计较。” 姑苏亦水目光微冷,缓缓勾唇,看来昨日见到的应是漠国朱越之等,本还以为是隐凰城手笔,不想到如今竟都不见动静,恐怕还有更深的预谋藏在后边。 “既然老前辈非要仗势欺人不可,那便要讨教一番了。”她一个目光掠过云渡缘,二人一眼对视,各自默契便已明了,尽在无言之中。 云渡缘袖底一柄短剑,薄如蝉翼,一道水光般锋利剔透。 他手中招式皆是寻常人不曾见过的,动作极快,并非是常见的潇洒流畅的剑法,反倒像是刺客夜袭,招招干净利落,一击不中遂退,再缠身悄无声息夺命出剑。 姑苏亦水亦是难得见他出手,一眼便惊艳,短剑的劣势对上长剑本应颇为艰难,他游刃有余。 杀人者,这不该是他擅长的,但偏偏就她眼前,不容否认。 她袖底红绫飞卷,见缝插针封住姜风出招路数,让他不能对云渡缘正面出手。 二人一正一辅,倒也勉强打了平手,但这只是暂时的,二人心知,此时只是因着出其不意的招式让姜风不得不忌讳,时间一久招式一老,便再难以维持如今局面。 …… 皇宫中,叶宸枫目光掠过宫人呈上的药方,蹙眉摆手,吩咐了人送往了东安寺。 “夜王人呢?”他掠过一侧宫人敛眸问道,为何不见她亲自前来。 宫人福身,低眉顺眼,应道:“奴不知,殿下只吩咐了这些。” 他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放下手中奏折,一抹思索,想着要不要亲自去走一趟。 殿外,竞衣匆匆而来,俯身一礼:“陛下,夜王殿下出宫了。” 叶宸枫屈指磕在奏折上,目光微眯,笑意倏忽飘远,“人去哪?去查,翻遍整个京都要给朕找出来。” 竞衣颔首,转身出宫而去,身后黑影如潮,天罗地网般四散而开,无声翻遍每寸土地。 叶宸枫只觉心下空荡荡的冷,抬手端了桌上茶水饮了一口,却发现早已凉透,深深蹙眉,一手叩在桌面,茶水顺着桌角淌下。 再掠过案上奏折,便发觉再看不进去一字,她到底在做什么?杀机四伏之下,随意便与别人跑了出去,若掉入别人圈套,又该如何是好。 若是他在,那些人或许碍于身份立场不敢造次,如今这便完全脱离了控制,若真遇上强敌,必然九死一生。 他思之越发坐不下去,起身便也跟着出了宫门,寻往昨日所行之处,只盼她莫要遇了埋伏。 …… 河岸上,姑苏亦水目光越发紧迫,战势不容乐观,已处在下风。 云渡缘的路数虽独特,但交战了这么久,早就已被对手摸透,只能完全靠内力相搏。 她手心已生了一层汗,甩手弃了红绫,拔了藏在衣下的湛血剑,迎着杀机而上,招招致命,蕴藏内力。 姜风“咦”了一声,只觉她的内力极奇古怪,时而刚烈时而阴寒,竟能完全融合,收放自如,这般修炼竟没有走火入魔?他微微不解,驰骋江湖这么多年,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便也收了几分杀招,有意探她虚实,是否当真能熟练控制这两种真气而不被反噬。 姑苏亦水等的便是此刻,一招双剑相磕,云渡缘自一侧直取姜风后心,杀机暗涌。 一刹那,二人突然急急卸力,云渡缘袖底一丸雷弹,怦然一声爆炸,水花四溅,挡了姜风视线。 二人轻功渡水,将欲逃出生天之际,却见电光火石之间,河中画舫上,一道人影飞出,立在船头,三只银镖甩手飞出,直截二人前路。 姑苏亦水冷不防竟还有人埋伏,只能被迫退后躲避,错失了时机。 云渡缘耳闻暗器破风,一剑挡了回去,反手便去拉她。 姑苏亦水被他拽入怀中,随他急急飞退,抬眼却见那三只银镖竟又绕了一圈,长眼般不依不饶的又追了过来。 而她连提醒都未来得及,只能眼见光影飞掠至眼前。 眼见血溅三尺之地,避无可避。 三颗玉子接踵而至,正正撞上三只银镖,互不相让,双双碎成齑粉。 姑苏亦水随云渡缘落了岸,匆匆抬眼,只见他一身白衣清寒,负手而立,目光不冷不热,似是隐了一江星月落入无边深渊,缥缈的有些遥远。 “可有伤?”云渡缘扶她站好,目光掠过她身上,蹙眉而问。 “没有。”姑苏亦水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回眸看向河心画舫,只见姜风也落在了船头,另一人隐在灯后暗处,转身退回了画舫中。 她再回眸看向叶宸枫时,他便已在眼前两步之距,未曾看她,只道两字。 “过来。” 他伸手,就在她眼前,修长白皙的五指,仿佛她不接受便永不收回。 姑苏亦水微顿片刻,握住了他的手,又掠过船头。 他微微侧身,便将她挡在了身后,迎上了船头上的打量目光。 不过片刻间,只见画舫已随风飘远,淡出了众人视线,显然不愿意与他照面对上。 第九十三章 义庄相救 姑苏亦水若有所思望了画舫消失的方向,回眸看向云渡缘,问道:“可与我一同回去。” 云渡缘一笑,拂袖而去,言道:“酒还未喝够,你且归去,我去找酒喝。” 他转眼间便飞出数丈,顺着河岸寻向热闹之处。 姑苏亦水收回目光看向身边之人,微顿片刻,言道:“此事你不该插手的,动静闹大只会给旁人有乘之机。” 叶宸枫却松了她的手,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她,有清寒自眼底隐约蔓延,各自无言。 姑苏亦水不明所以,怔然凝眉,徐而上前追了两步。 他却又置若罔顾,两步走远,将她甩在了后边。 这要做什么?欲擒故纵?放风筝? 她有些不解,几分莫名其妙,几分气闷,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气氛冷凝的让人难受。 叶宸枫久等一路不见她追上来,她就始终保持着开始的距离,两步远一前一后,互不相见。 他倏忽停了脚步,河岸柳树下,回身凝眸。 姑苏亦水毫无防备被他一把拉在树下,四目相对,僵持不下。 “做什么?”许久后,她缓缓言道,不染悲喜,平静如水。 他与她相对而立,树上无数条祈愿红绳垂结,树下他身在凡尘,却一片荒芜。 她同别人出生入死,被他人护在怀里,而他一无所知,难道还要他自欺欺人装作视若无睹? “你信过朕吗?亦水。”他眉心一抹倦怠,看进她眼底,用尽所有心力。 姑苏亦水默然,片刻后笑意微凉,不做掩饰的与他对视,“陛下信过我吗?若不曾何以以此要求我?若是信任又何必有此一问?” 她与他谁都在避开一些东西,她不愿纵情过深,难以自拔,他不愿她自作主张,与旁人牵扯。 叶宸枫指下微紧,眸中笑意涌现,不变温凉,却深成一方幽潭,“亦水,朕确不信你,朕给你十分真心,你呢?可有五分?” 姑苏亦水未曾避讳,不变平静,“不曾有,十分算来,或有三分。” 她忽而一笑出声,三分清冷散漫,三分妖冶淡漠,“你我各取所需,陛下要一人相伴,姑苏亦水要翻覆隐凰城,情这一字,放在其中,不过让这份关系维持的更紧,非要拿出衡量,我确实不如陛下。” 叶宸枫半阖眼睑,摇头一笑,再无一言,也不愿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姑苏亦水伸手一截,二人便侧身相撞,“叶宸枫。” 她低音微喑,细语轻慢,一抹狠戾,“你若走了,就将那些藏在暗处的人都带走,莫要再管我见谁杀谁,你我两相散。” 叶宸枫挺住脚步,极缓抬眼,“你休想,姑苏亦水,你能拿捏住朕,凭的不过是这寥寥的三分情,朕不动你不代表动不了其他人,就算没有这三分情,朕想困住你的手脚,轻而易举。” 姑苏亦水勾唇,并不恼怒,笑意深深氤氲,“我知道,宸枫,所以我并不逃,你看,你要什么,我便给什么,只要我有,除了那余下的七分情。” 她伸手攀他肩膀,一抹眼风幽昧,与他一视而笑,凑近他双唇,蜻蜓点水吻上,一触即分。 “宸枫,三分情就不算情了吗?”她敛眸笑意未散,双手环在他腰间,不肯放他再走一步。 叶宸枫敛眸望她,“三分情,又能有多久?” 姑苏亦水几分正色,缓缓开口,“永不消亡,给了便是此生不改,落子无悔。” …… 弼西宫,凤兮疑掠了眼天色,看了眼手中信报,笑意微冷。 “确认夜王单独出宫,未曾有陛下陪同?”他眼风掠过一侧的人。 “千真万确,夜王身边只跟着一名不像和尚却穿着袈裟的男子,再无旁人。”那人俯身,思索而道。 凤兮疑颔首,微微侧眸,“吩咐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万无一失,所有人手皆从上边调集,哪怕陛下发现,也只会以为是几位长老动的手,绝不会查到弼西宫中。” 凤兮疑轻如烟雾一笑,摆了摆手,“去吧,做的干净些,将她送给隐凰城那些人,不要沾手。” 那人一转身便远去,一道令之下,无数暗子涌动,棋局动荡。 …… 一入人群,姑苏亦水便落后一步,跟着他的脚步,不疾不徐。 她一手攥住他的衣袖,几分心不在焉,未曾察觉一道人影挑了杂货篮,不动声色接近。 右侧一名中年人,横冲直撞逆了人流渐近。 “噗通”一声,货郎挑子一撂,五彩斑斓的花绳珠花漫天洒落,半空中几颗假珍珠炸了开来。 烟雾缭绕,人群中人人惊叫,一片慌乱,挤挤拥拥。 一霎之间,姑苏亦水便被推到烟雾浓烈处,一人挟着大力撞来。 姑苏亦水反手锁喉,一抹杀机眸中掠过,还有不死心的人,忍到现在才动手。 她一招袭出,却落了空,身后风声一紧。 她匆匆侧身,袖底一抹银针明晃淬毒,将欲脱手的瞬间,她却一忡怔,竟看到了叶宸枫的脸。 心神松弛,她看到一双眼,瞳孔眼白逐渐旋转,呈阴阳双鱼不断交替,她心下警醒,却渐渐看不清四处人影,只见迷雾一片。 她神智混沌,眼前一黑,再无意识。 人潮中,迷雾渐散,叶宸枫微一用力拉过手中之人,一抬眼,霜雪凝结,风骤歇。 他甩开眼前陌生惶恐的脸,两步走向满地珠花之处,四下一眼掠过,心底一冷,杀机蔓延眼底。 竞衣匆匆挤过人潮现身,几分忐忑袖底指尖发颤,“陛下,没有人看到是谁带走了夜王殿下。” “去找,封锁阳城,挖地三尺也要查到。”他袖底一方金令抛出,人已消失在人潮中。 …… 小巷酒坊处,云渡缘一坛酒下肚,抬眼掠过墙角处几道影子,犹疑片刻,追了出去。 他掠过墙上一抹明晃银针,小心捡了起来,目光一寒,面色一沉。 这是他配的毒,只给了她一人,绝无旁人会有。 袖底指尖一凉,他急急掠身追了过去,悄无声息跟在黑影后边,不敢轻举妄动。 不是刚刚逃过一劫,她怎么又落在了别人手中?承国皇帝呢?他当着他的面牵走了她,就这般轻易的将她送入敌手了? 云渡缘几分冷意未曾克制,衣袂翻飞,千般滋味心底辗转,他既然没有本事护住她,又凭什么留她在侧,不肯让旁人接近。 本来已经放弃的心,怒火之中,点燃了那几分不甘。 他随着前方人影起起落落,来到郊外义庄中。 白灯笼飘摇欲坠挂在门前,冷清的没有一丝人气,过了大门中庭,无数口棺材歪七扭八乱摆。 那几个人影落在其中,竟又有几人自后窗翻出。 几人抬了空棺材,推开封盖将她推了进去,随后先前几人匆匆而去。 云渡缘眉头微拧,她最不喜狭小密闭之处。 棺材旁,几个鬼面人微微俯身检查了她有没有醒来,将依旧昏迷便微微放心下来。 “使者,咱们需尽早行动,若不能趁五公子还未醒来之前出城,此事便不好做了,我们之中可无人能制住她。”鬼面人冷冷开口。 宁弦摇头,抬手制止,“城门此刻必然已锁,义庄一时无人排查到,按兵不动躲一阵反而最为安全。” 鬼面人闻言蹙眉,“可这摄魂术只有一时之效,如何能撑得过这么长时间,一旦她醒来,又该如何是好。” 宁弦凝眸,道:“如今只能说一时算一时。” 鬼面人眸中一抹狠辣划过,勾唇一笑,“使者,城主可吩咐了,可行非常手段。” 宁弦挑眉问道:“你想怎样?” 鬼面人冷笑,“若非要留在这儿躲着,自然是废了她的武功,和双手最为安全,没了内力和拿剑的手,她又还有何危险?” 宁弦袖底微动,冷冷淡淡的开口拒绝,“不可,你我皆为下属,如何能对公子动手,这是死罪。” 鬼面人反唇相讥,“这可是城主亲下的命令,如何做不得,我看使者还是心有私情。” 宁弦毫不动摇,冷笑:“城主只是一时之气,你若当真才是可笑,五公子可是城主最看重的嫡子。” 二人僵持不下,身后一众鬼面人犹疑,面面相觑,不知是该听使者的,还是该听头领的。 云渡缘眸中一抹恼怒杀意,袖底一道指风弹出,窗外树梢“哗哗”作响。 鬼面人一惊,飞身探向树上,四里观望,是否追兵已至。 云渡缘反手一剑,利落干脆,轻飘飘一掠之间携了千片树叶飞袭而去。 狂风乱叶,众人拔刀戒备,扫落叶子,围在棺材四周。 却见头顶“嘭”的一声,瓦砾砸落,碎石四散。 众人躲避,冷不防一人跳下,一掌击破棺材,反手将人抢了过去。 宁弦目光一冷,袖底一道弩箭射出,划破了来人肩膀,带着一簇血珠。 那人却停也未停,径直越了院墙逃走。 身后鬼面人飞身待追,他缓缓抬手制止。 “你们不是那人对手,不必着急,还有机会。” 第九十四章 刀剑相对 云渡缘随便挑了家客栈要了房间,将她安置床上,伸手探她脉息,发现一切如常。 稍稍放下心来,她中的是摄魂术,他虽不知如何解,但料想并不会有什么大碍,心神微微松懈。 他随手搬了张椅子,靠了床角,不一会儿便也睡了过去。 寅时末,楼下一阵骚乱,推门声一片。 云渡缘睁眼,想必是承国兵卫前来搜寻,他目光掠过依旧未醒的姑苏亦水,伸手将她抱起,推窗欲躲。 恰逢时,阿雀亦领人寻了过来,一推窗正打了个照面。 “大师?”阿雀微微讶异,掠过他怀中姑苏亦水,松了一口气。 “我们还当主人中了圈套,落在了敌人手中,原来是大师带走了主人。”他说些微微蹙眉,几分不解,“只是大师这动静也闹得太大了吧,这可怎么收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渡缘一时片刻与他讲不清楚,抬眸道:“先走。” 阿雀侧身让开路,一行人飞身而下,翻墙待出。 墙头千百利箭齐发,无数黑影伏在其上,团团围住。 竞衣刚刚落定,一眼便看到云渡缘怀中的姑苏亦水,一时心下凛冽,拿不定主意,这人不是夜王的朋友,何以又掠了她去? 院中云渡缘护着怀中人几番辗转避开利箭,目光一冷。 竞衣差人速去请叶宸枫,目光又掠过退回原地的一众人,只吩咐人戒备围住,等候消息。 弼西宫,栗梨领了叶宸枫还未入殿,便有人匆匆而来禀报。 他面色一沉,神色冰冷,转身便匆匆赶去,白衣染了夜幕的漆黑,一霎风雨欲来。 栗梨立在原地,傻傻望了天色,恍如身在梦中,陛下这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哇,他打了个哈欠,转身闭上还在打架的眼皮,栽在门口便睡了过去。 客栈内,双方依旧僵持不下,阿雀站在云渡缘身侧,只觉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然。 怎么变成了如今的局面?主人不醒,他既不知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应该站在哪一方,只能夹在中间,挡了墙头视线,也拦了云渡缘的路。 墙头上,竞衣目光掠过一方衣袂,张口喊道:“陛下。” 而叶宸枫并未理会,袖底一道掌风拂开底下挡着的人,银光一抹直袭云渡缘面门。 他手中一柄柳叶刀,刀身铁光刚蓝,照见一双冰冷的眸瞳。 云渡缘拧眉,笑意清冷散开,揽她腰间一转,一手短剑相撞,平分秋色各退三步。 阿雀上前阻拦,却被云渡缘推开,接了姑苏亦水,倒退树后。 “元帝叶宸枫,呵,刀虽好却也不过如此。”云渡缘想到义庄情形,隐了一晚怒气,冷眼相讥。 叶宸枫几分杀机中笑意凉薄,夜色中一改平日温润如玉,双眸深成幽潭漩涡,“阁下对她的心思,朕河边那一眼便知,本不欲多究,既然动了兵器,不见血光岂非可惜。” 云渡缘几分狷狂一笑,短剑已动,“不妨一较。” 他臂上有伤却并不妨碍出招速度,快去雷电,照眼一亮,惊现两双杀意凛冽的眼眸,各不相让。 再抬手刀剑硬碰,又磕了数十招,夜色中肉眼可见的明光晃晃,交织成乱花,院中青竹根根齐断,节节散落。 天花乱坠,打的昏天暗地之中,一道影子自散乱一片的竹林中飞出,黑布遮面。 一柄极重的剑,一下子夺了众人目光直直刺向阿雀手中的姑苏亦水。 云渡缘冷眸倏睁,手中剑招却已收不回来,撞上叶宸枫的刀。 “锵”的一声,划破对方衣带。 阿雀一瞬之间只觉罡风扑面,避无可避,一把推了姑苏亦水。 一剑硬抗,被砍到手臂,闷哼一声跪地。 一击不中,那人一弹之间,飞身墙头,踢翻数人,转瞬仓皇远去。 “主人!” 阿雀抱臂,鲜血直淌。 姑苏亦水撞到墙壁,跌倒一侧,沉沉睁眼醒来。 一瞬间,眼前依旧一片模糊,神识混沌良久,方才恢复意识。 “亦水。” 叶宸枫与云渡缘同时错身分开,开口喊道。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站起身,敛眸不曾移动半步,缓缓开口:“无事。” “主人。”阿雀同身后雀部跪地,他忍痛轻“嘶”一声,“属下护主不力,罪该万死。” 姑苏亦水依旧敛眸,一双眼无波无澜,“你受伤了,阿缘,麻烦你随他走一趟。” 云渡缘微微凝眉,一叹道:“好。” 阿雀俯身退下,前方带路,云渡缘回眸望她一眼而去。 竞衣未曾阻拦,领了人下了墙头,守在外边。 院中,叶宸枫微顿片刻,举步走向她,一时定住。 “亦水,是他带走了你吗?”他缓缓开口,目光微凉。 姑苏亦水摇头,伸手握住他左手,“不是,此事稍后再谈。” 叶宸枫目光掠过她微有倦怠神色,抿唇应道:“好,我们先回去。” 他握紧了她的手,转身向外走。 姑苏亦水却未动,缓缓抬眸,“你抱我。” 叶宸枫一怔,笑意微深。 “我摔到了腿,你抱我。”她开口缓缓解释道。 他脱下外衣为她披上,将她横抱在怀里,足尖一点,飞身而去。 天将放明,二人入了宫,紫宸殿中,他将她安置榻上,弹指关了殿门。 “亦水,还有哪里伤到,伤处要及时上药。”叶宸枫落座一侧,找出伤药,蹙眉问道。 姑苏亦水倏而握住他要去查看腿伤的手,依旧垂首敛眸。 “宸枫,我困了,有些累。” 叶宸枫眸中幽光明灭,心底忽而一抹不安蔓延。 他微微一笑,放下药瓶,拿起桌上空无一物的杯子送到她手边,“喝了这杯水,再睡。” 姑苏亦水顿了片刻,微抬目光,迟缓的伸手去接。 叶宸枫笑意荡然无存,松了握着杯子的手,猛然挑起她的下颌,逼她与他双目对望。 空无一物的杯子摔在地上,清脆一声,四分五裂。 “亦水,你看到了吗?”他指下微有颤抖,一字一句言道。 姑苏亦水双眸依旧潋滟,羽睫微抖,缓缓笑了,微叹道:“看不到。” 第九十五章 必须回去 姑苏亦水推开他的手,眸光清亮依旧,与平时无差,微微偏头,又躺了下来。 “或许只是一时看不见,宸枫,上次与你看的图纸,我想起是哪里了,天隋前朝建有地宫,就在抚国皇宫地下,我进去过,里边杀机暗伏。”她缓缓开口,忆起九死一生的经过,微微蹙眉。 叶宸枫静默良久,伸手为她盖上薄被,眸中风云暗涌,隐忍冰冷杀机,抿唇而答:“知道了,休息吧。” 他指尖温凉掠过她的脸颊,缓缓收回,目光掠过颤颤巍巍宫灯,弹指熄灭,转身而出。 宫庭中,天色泛起鱼肚一抹白,万籁俱寂,只有风声沙沙作响。 他飞身而出,再赴弼西宫,高殿飞桥架起,建在水上。 他足尖沾水一点,袖底柳叶刀随着人破窗而出,穿了床帐,乱红飘翻。 刀刃之上的清寒冰冷,凤兮疑睁眼,并没有惧意,挨着刀锋坐起,侧首一笑。 “师兄难得来此一趟,这一日,臣等很久了。”他伸手二指夹了刀面。 叶宸枫反掌一拍,刀面顺着凤兮疑二指滑过,罡风之下,红绡碎断。 凤兮疑微微松力,手腕一抖,握了剑柄,披了外衣缓缓下床。 “这柳叶刀终于又回到了臣的手里,如此师兄的剑便也拿走吧。”他人如汀兰,隽雅依旧,微挑的眼角却多了三分秀色。 柳叶刀本是他的一件兵器,当年为掩饰武功出处,叶宸枫便弃了琅华,封剑深藏弼西宫,取了他的柳叶刀。 衣袖一招,桌案上一柄古朴长剑飞鞘而出,剑锋异光一抹青色,剑身如冰,握在他手中,斜斜一拭。 “兮疑,许久不曾切磋。”叶宸枫目光挑起三分清寒,笑意飘散。 凤兮疑颔首笑允,飞身而出。 叶宸枫手中长剑一抖,飞龙在天,直取他后心,人亦乘风而出。 凤兮疑不曾回头,半空中一个翻身,琅华剑足下一踢,回旋而去。 叶宸枫人至,伸手接了琅华剑,二人刀剑相向,相视出招。 快剑飞花,拱桥上打到水面,炸出红鲤出水飞跃砸落,一池清水湿鞋。 “兮疑,你出手越发不干脆了。”叶宸枫一剑刺破他肩头衣衫,眸中清寒隐约明灭。 凤兮疑痴痴望他一眼,疏淡一笑出声,“师兄,并非是我针对她。” 一侧身,刀剑正面交锋相撞。 叶宸枫一挡,琅华横向画圆,换手握剑,狠狠一抹,在他腰间一错,外衣半截飘落水面。 “摄魂术,不是你还有谁?”他眉峰一冷,眸中一抹锐利,杀意压迫,逼视俯身。 凤兮疑神色不改,被力道带着撞到桥梁上。 “咳咳”,他唇边一抹殷红鲜血,不及擦拭,微有狼狈抬眸。 “师兄……” 叶宸枫横剑在他颈间,不染悲喜,抬眉而道,“说,还有谁?” 凤兮疑一抹笑意冷凝,缓缓阖眸,半晌一叹:“长老们并不放心只臣一人在此,陛下难道忘记了师门规矩?” 叶宸枫手下一僵,握剑的手缓缓收紧,倏而一扬松手甩开。 琅华剑自入鞘中,锋芒掩落。 “兮疑,此刻起,收起所有心思,她若出事,朕不管什么师门长老,你们所有人,无不可杀。” 他身负水天一色,旭日下照不亮的阴翳,驱不散的杀伐戾气,冷冷勾唇一抹,三千发丝飘卷。 凤兮疑一抹疲惫,落在桥上亭中,扶着石栏站直。 “师兄,你就这般离不了她?就算没有师门,没有臣,她就当真能长久陪在你身边吗?师兄何时起也会自欺欺人了?她留在这儿,不过是因为别有用心,想要利用承国对抗隐凰城,她对陛下几分真心,可比利用更多?” 他一抹讥笑,摇头闭眼。 叶宸枫石亭中负手,“利用如何?真心如何?只要她在朕身边,在朕眼前,就足够了,除了离开,她想要什么,朕便愿意给她什么。” 他只是一笑,转而举步。 凤兮疑心头泣血,却依旧笑意不变,开口道:“慢,琅华剑既然出鞘了,陛下就带走吧。” 叶宸枫未曾回头,拂袖而去,琅华剑一抹银光飞出落在他手中。 …… 紫宸殿,姑苏亦水躺了许久,并未睡着,睁眼闭眼,一样的漆黑一片。 她手心隐约生汗,掀了被子,下地而立。 她站了许久,知道差不多记起所有器具的摆放位置,举步默算前行,推开了殿门。 一双手带着凉意,拦住了她的路。 “去哪?” 叶宸枫拉她手腕,将人拽住,入殿抱回榻上。 姑苏亦水几分无奈,“你何时回来的?” 叶宸枫冷道:“朕若未赶到,你就准备如此跑出去?被人害了一回不思改过,还想着私自外出。” 姑苏亦水蹙眉,敛眸沉默。 他怔然一叹,伸手抚过她的眉眼,揽入怀中,“亦水,别再出事了。” 她受的每一分伤,他都在替她疼着,心如刀绞,若是不曾争执,若是一直握着她的手,又怎么会让她失明? 她虽不曾表露,他却知道她的焦灼不安,哪怕她再怎么不动声色隐了所有情绪,他也知道,她在怕。 姑苏亦水靠在他肩头,缓缓闭眼,一缕微不可察的叹息。 原来夜色中的漆黑并不算黑,若是一直如此,若是再不能好,若是…… 那要如何是好?难不成当真要嫁给他,借他之手了结未完之事? 失明,她并不怕,漆黑,她也不怕,她怕的是不能继续做现在之事,要打乱一切计划,重头来过。 “宸枫,你应我一事。”她伏在他肩头,缓缓开口。 叶宸枫伸手抚过她如缎长发,道:“何事?” 姑苏亦水伸手紧拥住他,目光微凝,开口道:“你先应我。” 叶宸枫眉心微动,敛眸望她面容,不忍叹息:“好,应你。” 姑苏亦水微微抿唇,于他耳边开口,“送我回隐凰城。” 叶宸枫倏而推开她,放在她腰间的手力度一紧,隐怒不发。 “你在想什么?这是自投罗网,你若落在姑苏上清手中还能有命回来?” 姑苏亦水伸手反抱住他,垂首埋在他肩头,再开口:“我要回去宸枫,送我回去。” 叶宸枫毫不犹豫的拒绝,冷声开口:“不可能,你看得见的时候尚且不是他的对手,如今看不见了还回去做什么,难不成要与他同归于尽。” 姑苏亦水垂眸,道:“你信我,我会活着归来,宸枫,这一趟非去不可。” 叶宸枫伸手挑起她下颌,俯身一吻,带着几分怒气,狂风骤雨碾压而过,失了分寸,直到尝到血腥味儿方才罢休。 他敛眸望她,问道:“为什么?亦水,你这是要逼朕亲手送你赴死!” 姑苏亦水平复了紊乱呼吸,片刻后方才开口:“宸枫,只这一次,让我走,我你定会活着出来,决不食言。” …… 义庄内,宁弦掠过已亮的天色,微微抬头,缓缓一笑。 “使者,现在如何是好?我们行踪已经暴露,是否还要接着留在承国。”鬼面人犹疑上前,俯身问道。 宁弦回眸望他一眼,摇头道:“自然不能再留,即刻出城。” 鬼面人踌躇,“可是城主交代之事我们不曾完成,如何回去?” 宁弦笑意微深,敛眸而道:“不必担忧,五公子自己会回去的。” 鬼面人不解,眸中一抹疑惑,“为何?” 宁弦冷眼扫过他,缓缓回身,一笑道:“此事,你还不配知道。知道的少些,才能活的更久。” 鬼面人闻言心下一凛,果不再问,“那我们去哪里?” 宁弦微微一笑,一抹天光没入眼底,“你们自然是会去向城主复命。” 鬼面人问道:“使者不回去?” 宁弦眸中微冷,开口道:“自然会回去,只是不是同你们一起。” 他眸中微紧,城门此事应该已经开了,只是想来应该还在严查,想要出城自然免不得要费一番功夫,不能再将事情闹大。 此时,弼西宫哪位国师大人显然已经不再可靠,指望不得,昨晚之事败露,他必然也是自顾不暇。 义庄已经不再安全,必须要趁早出城。 “使者,可行动?”鬼面人询问道。 宁弦微微思索片刻,吩咐道:“不,如今还不是时候,你们分散开来,隐入人群,埋伏在城门口,静待时机。” 昨日并非只有他们动手,细细算来,他们也不过是凑了个热闹而已,此刻想要出城的可不止只有他们,既如此,何不埋伏在城门出,等待别人去打头阵,趁机混入其中出城。 出了城后,到时此事大可栽赃给那些人,毕竟并没有证据,说是前后都是一人所谓,也并无不可。 鬼面人领命而去,几道黑影消失在昏昏天色中。 宁弦环视了义庄之中,仔细检查了并没有留下痕迹,方才随后而去。 他心下百转千回,这一趟隐凰城,五公子早晚都要回去,可是回去之后呢? 姑苏东昊之死加上冥宫中的清除异己,城主必然不会再手下留情,此事不可轻不可重,只能徐徐打算。 第九十六章 姑苏子复 阳城之外,三里处一座茶铺,人流往来稀疏,只有一位公子兴致颇高的要了一壶又一壶茶水,却也没喝几口,坐在简陋的茶铺内不是瞟向官道上行人。 他眼角一点浅红泪痣,通身青墨色长衫,腰间一柄玉骨折扇,扇面天蚕丝织就,画着一双锦鲤踊跃。 阳城城门,一阵躁乱,一匹野马害了疯病般横冲直撞,冲散了城门众人,拥拥挤挤一片被推着出了城门。 无数人趁乱逃出,飞身急急跑路。 宁弦领人奔出百米便察觉不对,回头掠过左右果然已被无数人包围。 不及多想,众人且战且退,虽还有还手之力却也颇为狼狈。 眼前一座茶铺,官道上又有无数黑影飘出。 宁弦掌心微微生汗,落在中间,前后都被包抄,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刀剑出鞘,两方人马缠斗在了一起,你来我往,血光飘闪。 不多时,宁弦这方便落了下风,逐渐支撑不住,毕竟不如的对面人多,眼见便要全军覆没。 茶铺内,一道指风过,杀人者手中刀剑齐断,倒退数步。 正是时,又是一方人马随后而至,极快的杀入包围中,救了被围之人也不恋战,转身边退。 宁弦出了包围却并未随着他们离去,反而折了回去,自窗口跳入茶铺之中。 茶水手中微漾,那人依旧波澜不惊,敛眸拨动茶盖,面如冠玉,楚腰之上别着一柄折扇,绯色一抹。 “三公子?”宁弦微微俯身,眉头一动,带着几分疑问。 姑苏子复眉眼微抬,微微抿唇轻笑道:“宁使者不必惊讶,父亲见你们领命一去,久无消息,所以,特派我过来来看看。” 宁弦颔首,低眉答道:“是属下失职,五公子不肯配合,方才费了一番功夫,当误了时间。” 姑苏子复闻言一笑,“宁使者言重,此事便交由我来负责,五弟如今人在何处,我去见她一见。” 宁弦掌心微紧,心下片刻犹疑,开口答道:“承国皇宫,三公子要小心。” 姑苏子复点头应下,侧眸微抬,又问道:“此事进展如何?” 宁弦一五一十答道:“其实三公子不必再去这一趟,不肖多时,五公子自会回去。” 姑苏子复勾唇一笑,“看来使者已经摆平了此事,只是既然来了这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左右无事,子复便走承国皇一趟,与五弟同归。” 宁弦只能点头,“既如此,属下便陪三公子走一番,也好带路。” 姑苏子复未曾拒绝,一笑起身,“既如此,现在便走。” …… 紫宸殿,姑苏亦水方才睡醒,昏昏沉沉坐起。 叶宸枫听见动静,方才挑帘而入。 “你不曾早朝吗?”姑苏亦水蹙眉而问,靠在榻上。 叶宸枫伸手为她递了茶水,落座一侧道:“并无大事,交由国师即可。” 姑苏亦水接了茶水,微饮一口,搁在一旁小几之上。 殿外竞衣匆匆而来,隔着一道纱帘俯身一拜。 “陛下,人逃走了。” 叶宸枫目光一顿,挑帘而出,“可有意外?” 竞衣颔首,答道:“有人相救,此人还追了过来,此刻便在皇宫外求见。” 叶宸枫一抹笑意清冷,转身道:“放他进来。” 竞衣应“是”,领命而出。 姑苏亦水下榻,一步无差的掀帘迈出。 叶宸枫回眸看她,几分怅惘无奈,伸手扶了她。 “怎么又跑了下来?” 姑苏亦水缓缓一笑,眸光微敛,“既是来见我,我又怎么能避而不见。” 叶宸枫笑意微凉,指下微紧,“你又怎知是来见你的?” 姑苏亦水抬眸望他一眼,虽未见到,却也只他此时必然冷了脸色。 她眸光潋滟,兀自一笑,道:“昨日我虽不曾见到那些人,却也知道定是隐凰城的手笔,否则也不会催动了我体内的蛊虫,这才让我一时失明。” “既然已经动了手脚,他们又怎会错过时机,此刻来这承国之人,不是来见我还能是谁?不过他们如此光明正大的求见,倒是有些出人意外。” 叶宸枫凝眉,叹道;“当真要回去亦水?” 姑苏亦水默然片刻,缓缓点头,“放心,就算已经拔了剑姑苏上清也不会杀我,他还留我有用,况且杀了我也不能解决问题,我有北地和穆国在手,他不会轻举妄动,顶多就是控制住我,制衡各方平衡。” 姑苏上清一心要的是手握九国之权,囊括九州之土,就只为这一点,他也不会轻易要她的命,何况他还需要她体内的蛊王,所以此时回去虽有危险却仍有回旋余地。 叶宸枫摆了摆手,拉她两步落座。 “既然你已经决定,那便如此吧。”他虽不能随她入隐凰城,却能帮她在外制衡住其他人,她身受蛊毒所控,就算留在他身边依旧会有危险,倒不如放她回去,放手一搏,或许会有其他转机也未可知。 姑苏亦水微一勾唇,知他能做出如此让步已是实属不易。 不多时,殿外便有脚步声传来。 竞衣入殿一礼,立在一侧,身后二人便露出了脸来。 姑苏子复目光掠过殿内二人,微微一笑,人如芝兰玉树,却带着几分疏离。 “元帝陛下,家弟在此做客许久,父亲颇为想念,冒犯之处,还望见谅。”他拱手,举止大方,风度文雅,目光又停在姑苏亦水身上,笑意不变。 “五弟已在承国逗留许久,父亲多次派人来催,都被你躲了过去,如今三哥亲自前来,你可莫要再任性。”他侧首望她,眸中笑含着三分叹息。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抬眸,片刻后缓缓抿唇,言道:“三哥所言极是,父亲确实数次派人前来,只是并非所有人都有三哥的本事,能来到我的面前。” 姑苏子复闻言也不谦虚,含笑应下,“既如此,那五弟便随三哥一同回去吧。” 叶宸枫眸中笑意清寒,缓缓望他而道:“三公子未免操之过急了。” 姑苏子复微微一怔,回眸而道:“不知陛下还有何指教?” 叶宸枫屈指微微磕在桌案上,侧首一笑,“想来三公子还不知道,亦水如今目不视物,并不方便赶路。” 姑苏子复目光微顿,掠过身侧宁弦一眼,冷意一闪而过。 宁弦俯身垂眸,亦是微微讶异,他只是催发了蛊毒毒引,并不知会有何后果,不想竟让她失明了。 姑苏子复回眸看向姑苏亦水,片刻后抿唇一叹,“五弟放心,父亲必然会有医治办法,你我早日回去,才好及时医治。” 叶宸枫眸中笑意飘散,正欲开口,却被姑苏亦水抬手制止。 她笑意愈深,一抹微不可察的冰冷,起身道:“既如此,那便有劳三哥,你我即刻启程。” 姑苏子复闻言颔首,思索片刻,上前伸手欲扶她。 姑苏亦水却微微侧身,准确无误的避了开来,回眸望他一眼,清明一片,毫无失明之人的瞳光涣散之状。 姑苏子复一笑收手,转身出殿,“五弟果然从不叫人失望。” 宁弦掠过她一眼,随后而去。 姑苏亦水回眸看向身后,抿唇一笑,从容不迫:“宸枫,等我回来,你看,只要有心,既是看不到,我依然能如常而行。” 她拂衣而去,转身随着二人脚步声前行。 …… 城中小巷内,庭院深深,枝叶掩映下的房内,几声忍痛闷哼传出。 云渡缘拧眉为阿雀处理了伤口,上了伤药,方才包扎了自己臂上伤处,见并不严重,也不曾中毒,便也随它而去。 “大师,你为何要掠走主人?”阿雀疑惑不解,忍耐不住问道。 云渡缘随意拂了拂衣袖,回眸答道:“并非我带走的她,我是从隐凰城之人的手上将她抢了过来的,不然你以为这臂上的伤从何而来。” 阿雀闻言神色一寒,开口道:“果然他们早就蓄谋已久,到底还是让他们钻了空子,主人落在他们手上定然是受了伤。” 云渡缘一怔,片刻思索,她醒来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当时并未多想,难道当真受了伤?那她在客栈之时为何不说? 恰是时,有人飞身而落,自窗户下塞了一封信报,一晃而去。 阿雀见状微微蹙眉,接了过来,“是皇宫中传来的。” 他拆了火漆,大致掠过信中内容,目光一冷,大惊失色。 云渡缘拧眉,心底一抹不好的预感划过,开口问道:“信中写的什么?” 阿雀怔然了片刻方才回神,几分焦灼不安道:“主人随着三公子回了隐凰城,就在方才。” 云渡缘袖底指尖微凉,面色一冷,问道:“她是自愿的?” 阿雀想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应该是,若非主人自愿,就算三公子亲来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便让主人回了隐凰城。” 云渡缘几分烦躁饶了心底清净,微微叹息,又道:“既然如此,那便是又什么让她非去不可的理由,你们见机行事即可。” 阿雀放下手中信纸,微微点头,“如今也只能如此。” 第九十七章 不屑一顾 隐凰城,高门大府,三十三院,九百九十间房,半壁山崖后倚,凿山引流入府,碧水万顷,廊桥交立其上,通东西南北各院。 后山之上,秃鹫盘旋,云海之间展翅而下,山石青黑莽莽,丈高碑石之上,一抹青碧之色,她裙角蹁跹,展袖拥清风浩荡入怀。 “好无聊,没有五哥哥,没有宁哥哥,连三哥哥都走了,真是枯燥无味。”姑苏含烟手中拎了鼓鼓囊囊一个黑布裹着的大包,笑容婉兮清扬。 她拔出匕首,漫不经心挑出一块腐肉,手腕一抖,飞向悬崖。 徘徊在云海中的秃鹫鸣叫一声,尖尖的勾喙一张,凶猛飞扑而去,准确无误叼入嘴中三两下啃食干净。 它落在一方岩石之上,一侧羽毛沾了几道暗红血迹,锐利凶狠的眼神审视着石碑上坐着的人,考量着危险性。 姑苏含烟笑意愈深,眨了眨眼,将黑色布袋中的腐肉全部倒在身前,手中一柄匕首五指间来回上下飞舞,挑衅的瞪了它一眼。 秃鹫展翅徘徊半晌,尖喙一张,卷起一阵风,回身欲飞走。 姑苏含烟笑意眸中逐渐冷凝,怎么能跑呢?想逃便是找死,她匕首甩手一刺,带出一溜血花。 秃鹫哀鸣,失重跌在山石之上,一双灰色眼珠凶狠不在,只剩小心翼翼的戒备。 姑苏含烟飞身而下,一抹娇俏笑意,一手抓住秃鹫脖子,回身将它重重摔在碑石上。 “来,吃呀。”她隔着手帕将肉扔在它的嘴边,努了努嘴,收回匕首在手帕上擦了擦,将手帕随手抛下悬崖。 “可怜呀,小东西,以后我天天来喂你好不好?”姑苏含烟满意的看着脚下,拎起裙摆自碑石上跳了下去,回眸一抹笑意深冷。 “记得要来,不然,呵呵……”她抬手扶了扶鬓边头钗,粉唇含笑,一掠而去。 …… 暗室之中,姑苏上清一身冷汗,面色苍白青筋暴起,越发显得狰狞,盘膝打坐,眸中血丝难掩,呼吸困难。 血,要血…… 调动全身内息,勉强压制心头燥火,他缓缓闭眼…… 若非当年急于练功,走火入魔,他又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都怪那人,才让他活的人不人,鬼不鬼。 如今他只能依靠着以活血养着的蛊王缓解痛苦,若不是她还有这点用处,他怎会容那孽种活了这许多年,甚至是乱了他的计划,卷弄风云。 恨恨拂袖,他起身出了暗室,高阁之上挥手招了人来。 “城主,有何吩咐?”鬼面人恭敬垂眸,喑哑而道。 “老三也该到了,你去催他动作快些。”他袖底握拳,眉心狠戾之色,触目惊心。 鬼面人暗中吞了口水,倒退三步,脚步飞快掠了出去。 他匆匆忙忙正欲赶路,却见一道碧色身影拦在了眼前。 “六小姐,属下要事在身,还望通融。”鬼面人眉头一皱,急急开口。 姑苏含烟笑意氤氲,“哎呀”一声,“何时如此重要?父亲吩咐了什么?” 鬼面人考量了下,想着并非机要之事,便也直言而答:“不瞒六小姐,城主吩咐属下去催三公子速速归来。” 姑苏含烟闻言眸中一亮,水光盈盈,咬唇道:“三哥哥必然带了五哥一同归来,唔……” 她面上几分扭捏,面敷桃花,一把抓住了鬼面人,飞身而起。 “快,我也同去。” 鬼面人一个踉跄,只觉飓风扑面,呼吸艰难。 勉力支撑,运起内力,挣脱她并肩而行。 …… 飞花飘坠,一辆马车缓缓行驶着,驾车人木讷沉默,一张脸冷似冬雪覆霜。 那车内,言笑晏晏,一片其乐融融,丝毫不被车外所影响。 穆后挑了胭脂,画了娥眉,鸾镜前后照,仔细端详完毕,懒懒靠了窗,敛眸笑意慈爱的看向脚边爱子。 穆希乖巧捧了书卷,抬头一笑。 “母后,你让儿臣做的事儿臣都做到了,可是姐姐不愿意见到希儿,好凶……”他委屈的皱眉,想到当日情形依旧忍不住冷颤,“宫里的姐姐们都最喜欢希儿了,为什么这个姐姐那么凶?” 穆后闻言伸手抚摸了他的头,凝眸缓缓一笑,“希儿不怕,有母后在,希儿已经做的很好了,只是你要记住,宫里的那些姐姐喜欢的并不是希儿,而是喜欢太子殿下这个身份,她们讨好你无非是为了以后能有安身立命之所,锦绣荣华一生,所以希儿一定要坐稳这个太子之位,以后登基为皇,让所有人仰望,这样就再也没有人敢对你放肆。” 穆希闻言似懂非懂的点头,捧了手中书卷搂在胸前,不解道:“希儿知道了,可是为什么我们要去找那个不喜欢我们的姐姐呢?” 穆后眉梢一扬,微微抿唇,艳色含笑,眸中一抹冷光划过,“因为只有比你厉害的人才会对你不屑一顾,所以你要努力,借助外力,让自己更加强大,强大到让那些对你不屑一顾的人不得不拜倒在你的脚下。” 穆希闻言亦是一灿烂笑,没心没肺的,依旧是一幅不谙世事的模样,重重点了点头。 隔了一道帘子,马车外,又是一道人影飘出。 “阳城中传来消息,不必再将人送过去,直接转去历城即可。” 二人窃窃私语,马车内笑言不断,自然不曾注意。 赶车人闻言颔首,前方路口调转方向,直奔这历城而去。 行了半晌,待到穆后察觉不对,掀帘而观之时,历城已经在望。 “停下!这是去哪?不是去阳城,她呢?她又不见本宫?”穆后面色一沉,心下百转千回,恨恨咬牙。 赶车人不语,既然是上边的命令,他只管遵从就好。 穆后却不依不饶,眉心一拧,竟要抬脚拉着穆希跳下马车。 赶车人神色一冷,不耐烦的抬手砍晕了她,又警示的扫了穆希一眼,见他还算听话便将二人塞回了马车。 看了眼天色,停在城门交了通关文牒,扬鞭赶车入了城。 马车内,穆希神色戚慌,吞了吞口水,袖底紧紧握住了一把削水果的小刀。 …… 阳城中,云渡缘拧眉又再一次仔细看了手中长长一张信纸,确实是她的笔迹,只是上边字体潦草了许多,甚至涂改了两笔。 他垂手缓缓攥紧信纸,一时怔怔无言,半晌一叹,她既然留了信,剩下之事他自然要暂为照料着。 阿雀立在一旁,见他面色回缓许多,方才一礼而道:“大师,已按照吩咐,将人折回送往了历城,只是要如何安置才算妥当?” 云渡缘闻言抬眸,负手思索了片刻,兀自一笑,清雅矜贵:“既然她一时半会儿也见不了人,便将他们暂时困住,吩咐下边人看管起来即可。” 阿雀微微蹙眉,几分踌躇,言道:“当真要如此,主人回来若是怪罪,可又如何是好?” 他虽猜不透主人的态度,但他们到底与主人血脉相连,如此行事,怕是岂非唐突。 云渡缘置之一笑,放下手中信纸,眸中幽光明灭,言道:“你只管放手去做,那女人并非好对付的,若不严加看管起来,怕是还要再生是非,如今穆国情形未明,不可冒险行事。” 阿雀细思亦觉有道理,便也颔首应下。 “大师,花神节之夜行刺之人虽逃走一方,却还剩下另一方,雀部之人多方追踪打探,已经掌握了大概。”他眉眼一冷,开口道。 云渡缘闻言侧首,倒了一杯茶水,抿唇问道:“不妨讲来。” 阿雀拱手道:“那日大师与主人同在,此事想必大师亦已知道几分,当时河边截杀之人乃是漠国第一高手姜风,想必是为了漠国与他的徒弟的仇而来,此人武功太高,我们的人追了一路还是被甩丢了。” 他几分惭愧,继而言道:“不过我们追上了另一人,当日在客栈里暗中下手之人,派下去的人来报,说此人早就在那间客栈住了多时,想来是潜伏已久,当日正巧赶上了机会。” “不知此人如何处置?雀部之人如今仍在盯着他,一时半会儿绝不会让他轻易逃脱。” 云渡缘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日客栈之中,那人貌似使的一柄重剑。 “你肩膀上的伤便是被此人所伤,你可有看清此人使的什么剑?”他眉峰微挑,回眸问道。 阿雀神色一肃,认真想了当时之景,灵光一现,讶然道:“是重剑,莫非是……” 云渡缘闻言一笑,应道:“是了,想必没有错,应是此人无疑。” 阿雀缓缓蹙了眉心,开口道:“若是如此,我们已经知道了人是谁,可要斩草除根?” 云渡缘拧眉,略摇头,言道:“此事并不适合如此行事,既然已经知道是谁便有了防备的目标,这笔账且先记下,不急这一时之快,坏了大事。” 阿雀应“是”,抬头道:“既如此,那属下这便将派出之人喊回,以免再生什么意外。” 云渡缘却抬手制止了,一笑而道:“这倒不必,不主动出手挑衅即可,让人看着他,若再生什么事端,也才好及时应对。” 第九十八章 血雨腥风 姑苏亦水再次踏入隐凰城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心也跌在了谷底,不见天日,却并不忐忑,只是心底暗想,就算是白日她一样也是不见天日,倒也无所谓,只是日夜兼程,越发困倦了。 “五弟可还好?”姑苏子复扬眉侧眸,望她一眼。 “五哥哥自然是好极了,三哥不必担心,父亲还等着见她呢。”姑苏含烟笑意盈盈,娇俏嗔道。 姑苏亦水三分笑意清冷,懒懒散散抬袖,道:“尚可。” 姑苏含烟水眸明光一闪,悄无声息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一抹狐疑中夹杂着狡黠。 姑苏亦水挥手一拂,轻轻巧巧打落她的手,眸中笑意未散,信手从容。 姑苏含烟瘪嘴,哀叫一声退后,委屈的瞪眼,言道:“五哥哥,你真的瞎了啊?”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勾唇,侧眸问道:“是又如何?” 姑苏含烟顾自娇笑了两声,素净手指咬在唇角,冥思道:“自然是要趁机再和你打一架了,哈哈哈。” 姑苏亦水微一颔首,但笑不语。 姑苏子复抬手敲了姑苏含烟的头,眸中一抹不赞许,笑意微微,开口道:“你打的过吗?不要添乱。” 姑苏含烟斜斜掠了她一眼,垂头丧气的攥紧裙子,“打不过。” 姑苏亦水如若不闻二人对话,袖手旁观,脚下步子一点便越过了二人,直奔三十三院最高处,过湖水石桩,转眼飞跃。 姑苏子复眸中一抹幽光,带着晦暗不明的意味,目送她消失在夜色浓处。 姑苏含烟目光游走徘徊在二人之间,敛眸缓缓一笑。 “放心吧,三哥哥,反正父亲是不会要了五哥命的,她死不了。” 百无聊赖的回身,姑苏含烟踏水而去,消失不见。 姑苏子复却举步上了廊桥,四下一片漆寂,微有水榭上灯火星星,如同诡谲的眸瞳,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指下微紧,抬眼眺望夜中孤阙,试图能看到些什么。 四角铜铃哗啦啦一阵响,百尺楼台,空旷回荡。 姑苏亦水定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沉凉,不染悲喜,甚至连呼吸都掩藏在夜色中,挺背僵直。 七年,这里是她的地狱修罗场,永远提醒着她那场火是如何将天都烧的彤红,心魔梦魇,如影随形。 她缓缓闭眼,台上落叶一阵乱响,继而归于平寂。 暗夜无端低了几分温度,自她脚下方圆,水露凝结,霜白一片。 夜幕之上,一道惊电,“咔嚓”一声劈下,绯红色明灭。 下一刻,惊天沟壑砸在她面前,碎石扑面,撞击上她肩头。 巨力之下,踉跄跪地。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站起,吞下一口腥甜鲜血,低咳了两声,只觉喉间撕裂般干疼。 “看来父亲已经神功大成,恭喜父亲。”她唇边一抹冷冶冷意,低声喑哑,带着三分微颤。 大风刮起,落叶覆冰,锐利如刀刃,千百片扑面而来,人在其中,如同活靶。 姑苏亦水如若不曾受伤,袖底红绫飞出,裹了落叶,缠成了一团。 她运功在手,一掌推出,刚烈炙热的光焰灼灼烧起,隔了红绫,冰霜化水,噼里啪啦浇了一地。 再收手,焰火一止,红绫刹那间碎成万段。 乱红飘洒之中,一道人影,鬼魅般就立在三丈之处。 漆黑衣袍飘摇,金鳞丝线滚边,不见其容,一双凶兽般的灰褐眸瞳却隐隐有光,压迫扑面。 姑苏亦水目不视物,却也知是谁站在面前。 袖底五指紧扣湛血剑柄,她微微一抿唇,面不改色,笑意凉薄,“父亲,七年了。” 暗夜中,姑苏上清眸底杀意一闪,“你果然记得。” 姑苏亦水抬眉,笑意更深,“父亲还怕我记得吗?亦或者说,父亲还怕被记恨吗?” 姑苏上清冷意一露,广袖一扬,铺天盖地。 姑苏亦水不躲不闪承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碎石锐利,磕在上面,瞬间血肉模糊,钻心刺骨的疼。 她紧闭双眼,睫毛颤抖,冷汗淌下湿粘一片。 “咳……”她一口血终于不曾忍住喷出,一地殷红。 天上又是一道惊雷电驰,震耳欲聋,直劈到了心底,空荡荡黑漆漆一片。 她几次三番站起又踉跄倒下,终于不再挣扎,任由碎石融入血肉,缓缓抬头,却不见气馁狼狈。 疼?她早就习以为常,学会了忍耐,一忍,再忍。 她面色苍白,却兀自而笑,刻在了眸中,再道:“父亲知道的,我最不怕的就是流血,可我却不知道父亲最怕的是什么,不妨让我猜一猜,或者是七年前的焚天大火?” “或者是那日滚落在脚边的淌血头颅?” “或者是吊死在刑架上的白骨架子?” “或者是被关在蒸笼中焖熟的人肉?” “或者都不是……只是一个名字!” “姑苏应锦!” 姑苏上清波澜不惊,平静如死水的脸上一瞬间的戾气四散,灰褐瞳眸狠怒。 “姑苏应锦是谁?父亲可还记得?他怎么死的?父亲可还记得?” 她再次扶地起身,倒下,再起。 终于站起,膝上血肉模糊一片,她却不管不顾,逼近两步上前。 低声笑了两声,与他面面相觑,天雷地火。 呼吸艰难,她再退半步,然后再缓缓跪地。 在他目光的压迫下,一分一寸抬头,望着他,死死的望着他。 眼前依旧漆黑一片,她却知道,他就在面前。 七年前,就是这样…… 他手中有剑,生杀予夺,高不可攀站着。 她自池水中爬出,手无寸铁,痛到麻木,跪在地上。 如今,呵呵…… 她唇边一抹讥笑弧度,与他对望,依旧是当年二字。 “父——亲!” 她咬在齿间的二字,却轻飘飘的出口,“谁又会在乎埋在尘土里的蝼蚁,微不足道而已?但有所用,留着又如何?” 姑苏上清微微蹙眉,仅仅如此细微的表情,竟显得狰狞,隐着血丝的竖瞳,微微俯视。 他抬脚,踩在她的肩上,狠狠地,一碾,辗转,再踩,一脚踹开。 “看来一双眼还不足够让你看清自己的斤两,本尊要的是你的血,便是废了你亦无妨。” “呵呵……” 姑苏亦水撞在栏杆上,五肺六腑绞痛成一团,她却仍旧笑得出来,鲜血顺着唇边淌下,冷汗湿了衣领一片,荼靡之花,罂粟萎谢。 “父亲看到哪里了吗?”她信手一指,天的另一边,九州舆图,纵横交错,是宽广无边的河山。 “你想要的,隐凰城想要的,去抢,去夺,像七年前那样……废了一个姑苏亦水又如何?不过不值一提?” 她倏而抬眸,目空一切。 “废了我,九州就算再打三百年,也绝不会握在你的手中。” 废了我,也要废了你自己,废了你的野心勃勃!废了你的千秋大梦! “父亲想要我的血是吗?”她背靠栏杆,身后百尺高台,头顶惊雷闪电,脚下鲜血淋漓。 她微微一笑,只需再退半步,放手后仰,从此后,恩怨情仇是非空,青丝白骨一抷土,一念之间。 “要鲜活的血才行啊。”她唇边一抹魔魅,眉梢眼角,俱是冰冷。 姑苏上清双眸瞬间狠睁,地上碎石被他身侧罡风一卷,碎成齑粉。 “你敢跳?” 姑苏亦水运功反手一推,石栏碎裂,不堪一击摔落高台,冷漠眸眼,再退半步,膝上伤口刺骨,摇晃不稳。 “你要什么?”姑苏上清压抑着怒意,阴冷沉沉,眸中喋血之色更深。 姑苏亦水一笑深冷,顿了良久,方才有些迟顿的缓缓开口:“父亲大可不必如此为难,不过一死,你我两命,其实并不大值钱。” 姑苏上清只觉脑中一阵刺痛,心底肝火郁积,吞噬人心的欲望让他眼底血红一片,直欲扑上去茹毛饮血。 姑苏亦水自然看不到,但她却能感觉到他的周身罡气变化,知他又值病发之际,却依旧不慌不忙。 “父亲想要血,不如看看到底是谁能更快一步。”她脚下碎石踢落,迟迟一声回响。 “要什么?”姑苏上清再无耐心,戾气聚拢眉头,面目狰狞狂暴。 姑苏亦水敛了笑意,冷漠眉眼,侧首抿唇,“父亲取了我一双眼,自然也该还一双来。” “毁了蛊引,或者你我同归于尽。”她微抬下颌,眸中冷光一抹。 姑苏上清拂衣,袖中雪玉一丸,一落地便化开成一滩水。 里边裹着的紫色虫子蠕动,没爬两步便僵死地上。 姑苏亦水再一眨眼,头顶的雷电击下,光影斑驳,依旧是黑,却有了别样色彩。 她唇角微微勾起,一道影子却比雷电更快的飞扑而来。 一双血红眸子,狰狞苍白的面庞,鹰隼般敏捷捕猎。 手臂上鲜血流淌,带着凶狠与狠戾的力道,滴入他的嘴中。 “嘭!” 姑苏亦水被他摔落,再一次狠狠撞在另一端的栏杆上,天昏地暗,大雨滂沱落下。 她身上无数伤口在雨水冲刷下,越发痛的难以忍受,失血过多的虚弱甚至让她头晕目眩。 无暇思考,她转身便跳下百尺高台,身影没入在大雨中。 第九十九章 置之死地 姑苏亦水跳下那刻,天地退远,她随风一荡,“噗通”一声落在了水中,湖水灌顶。 她不断下沉,再沉,一片冰冷漆黑,眼前却仿佛有大火烧起,重回到噩梦之中。 一张张脸在视线中逐渐扭曲,光怪陆离中透着冷冷的诡谲。 所有的希望在火中烧成灰烬,连同她的心也一同烧化在大火中,若是当年她不曾从水底爬出,若是义父不曾救她回来,若是她早就死在了深山之中。 若是这样,有多好,一切都不会存在,不必再费尽心机,不必再动心忍性,什么夜王,什么冥宫公子,谁爱做谁做,谁想当谁当。 水榭寒亭,姑苏子复眉头微锁,目光掠过水中隐隐飘来的绯红血迹,指下紧握发白。 他等了片刻,见水中越发没了动静,心底一凉,顾不得大雨滂沱,纵身跳了下去。 姑苏亦水并不通水性,反而惧水甚深,她浮浮沉沉,呛了水越发难受。 一双手,自身后拉住她,逆着水流向上。 她挣扎着,推脱开来那双手,向上浮出水面,瘫倒在岸,腿上和肩上的伤泡了水越发肿胀,伤痕血肉模糊,显得狰狞可怕。 她尝试着站起来,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大雨砸在脸上,冰冷刺骨。 泥土黏在脸上,就这么躺下去,当真要废了。 活着,对她来说,一直都不容易。 咬了牙,她柱了剑,勉强走了两步,直奔了后山而去。 泥泞斑驳,她一路走的脚步打滑,大雨模糊了前路。 她立在悬崖边,鲜血染红了身后碑石。 何去何从…… 姑苏子复自水中上岸后,四下观望并未见她,只看到地上残留的血迹,心底一紧,他追随着血迹寻去。 唯一的路,通向后山。 心下几分焦灼,他吩咐手下速去调集人手,自己迎着风雨上了后山。 她莫非是要逃走,父亲必然不会允许她再随意出隐凰城的,这里就是铁桶一块,她又身受重伤如何逃得出去,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他透过雨雾隐约看到了她的身影,就在悬崖边缘,一念之差便是粉身碎骨。 姑苏子复落在她身后,眉头深锁。 “五弟,逃不出去的,父亲不会允许你再离开隐凰城的。” 他一字一句言道,眸底清寒一片,“回去吧,不要以卵击石,赔上性命。” 姑苏亦水侧身,雨中踉跄站稳,鲜血自口中吐出,染红一片。 “三哥竟追了上来,既然知道我在以卵击石又何必多管闲事,就不怕引火烧身吗?”她一抹冷笑,眸中雪光一亮,寒意凛冽。 姑苏子复目光掠过她身上伤痕,眉心一跳,眸中一抹郁色,缓缓开口:“五弟本不该如此莽撞行事的,激怒父亲对你来说并非好事,何必如此固执,若回去,至少父亲不会让你死。” 姑苏亦水缓缓抬眸,淬烈杀意隔着距离依旧让人不寒而栗,莽撞行事,她恨不能再莽撞些,直接扑上去与他同归于尽,她忍了多久才敢如此莽撞,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这份恨压在她心头,已经再也忍不了了。 “三哥说得是极了,莽撞行事,以卵击石,三哥若想阻拦的话,只怕也要莽撞了。” 她后退一步,百丈悬崖却似不知畏惧。 姑苏子复目光一紧,抬手半空,开口制止:“跳下去,就是粉身碎骨,就算侥幸不死,你也走不出隐凰城的。” 后方山路上已有脚步声,逐渐清晰的逼近。 姑苏亦水勾唇,缓缓闭眼,再一次,纵身毅然决然的跳了下去。 姑苏子复飞身扑了上去,却只拉到了她的一截衣袖。 山崖下一片漆黑,人坠了下去根本看不到影子,融入了其中一般。 不多时,火把照亮了山头,无数人向下观望却只能瞧见一隅之地,依旧是漆黑一片。 众人无奈收了火把,匆匆离去,禀报城主。 大雨滂沱的山崖,只剩了姑苏子复依旧立在原地,不曾挪动分毫。 大半夜已经过去了,雨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已经在山上站了两个时辰,眼看再过一个时辰天就将放亮。 负手身后,他微一摇头,微不可察一声哀叹,敛眸道:“罢了,想要走就随你吧。” 他握拳掩袖,低咳两声,转身离去。 山崖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雨声纷纷扰扰。 山崖下,岩石凹凸缝隙处,一柄剑稳稳插在其中,人影如蝙蝠般紧紧贴在石面上。 姑苏亦水握剑的手已经忍不住颤抖的不成形,她一荡之间飞掠崖上。 用尽全身力气,按下碑石机关,人就如石头一般摔了下去。 她昏昏沉沉落下,失去意识晕倒过去。 …… 山崖上,宁弦一路匆匆而来,风雨冰冷扑面,可他掌心却生出了薄汗。 扑在山崖边,低头向下望去,一霎之间,心如死灰。 这么高的地方,活人跳下去,不被摔死也会葬身野兽腹中。 粉身碎骨或者尸骨无存,掌心按在石头上,洇出丝丝血迹,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怎么办?她怎么会这般鲁莽的跳了下去?要怎么向上主交代? 难道一切都要如此结束了,这么简单,这么轻易,像做梦一般。 身后两声娇呼传来,一道纤细身影飞了过来。 “宁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这是在为五哥伤心吗?”姑苏含烟柳眉倒竖,吃惊的睁大水光盈盈的眸子,不解的眨了眨眼,几分委屈。 宁弦无心理她,心中乱麻一团,他站起身,缓缓回身,向山下走去。 姑苏含烟却不依不饶的拉住了他,眸中一抹灵光划过,笑道:“别走啊,五哥哥从这儿跳了下去的,不如我们下去找找尸体好不好?说不定运气好还能从野兽口中抢来半截尸体呢。” 宁弦眸中一抹冷意,挥手甩开了她,几分恼怒,“死都死了,还要尸体作什么?” 姑苏含烟“咦”了一声,仔细想了下,娇俏无邪一笑,言道:“我们下去,若是万一人还没死透呢?还可以再补一刀啊,不是吗?” 第一百章 伺机而动 宁弦目光中一抹幽暗不明的情绪划过,一拂衣,一言不发向山下行去,毅然决然,只是心底某处,几分惊疑生根发芽。 姑苏含烟目送他背影远去,一抹笑意氤在唇边经久不散。 死了吗?这么轻易就死了哦,这么没用啊…… 她袖底一道细如铁丝锁链飞出,顶端铁三爪死死镶嵌在石面,人如飞蝶,一荡而下。 大半晌,天光已亮,旭日高升。 秃鹫盘旋在山崖上,明晃晃的铁三爪微微一坠,一道敏捷身影一阵风般刮过,大口喘息,躺在碑石之上,惊魂未定。 “吓死……吓死人喽……” 姑苏含烟咬唇,盈盈眸中清寒一片,下边尸骨累累,断肢残骸,哪里有下脚的地方,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胳膊哪个是腿,更别说找人了。 秃鹫飞落碑石上,叫了两声,灰褐眸子盯着她。 姑苏含烟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喊道:“今天没有,想吃肉就飞下去,底下多得是。” 秃鹫扇了扇翅膀,冲着云海深处飞去,转眼消失。 她兴致缺缺的躺在山崖上,有些困倦,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一刻钟后,再也忍不了,飞身下了山崖。 …… 机关下,姑苏亦水一头栽了下去,再醒来时昏天暗地一片,不知今夕何夕。 找了火石照亮,她艰难的坐了起来,身上无数大大小小伤口瞬间裂开,钻心刺骨的疼。 她张嘴无声开合,冷汗如雨。 待身体适应了片刻之后,方才颤抖着找出伤药,洒在被雨水冲的发白的伤口上,一处一处,每动一处她便要停下缓和良久,方才有力气去碰另一处。 足足半个时辰,处理完伤口,她一动不敢的待在原地,动生怕伤处再破裂,浪费了伤药。 这里是她曾经练功之时偶然发现的,当时不曾找到此处竟有一日,能救她一命。 当时留下的东西,如今却有了用处,比如各种药物,当初她拼命练功,为了能够今早离开隐凰城,隔三差五便重伤不起,因此便在这儿存了许多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她又休息了大半日,找了白布将伤口紧紧包扎,随手找了本书翻阅。 这些书并不是她的,而是义父的,都是她自废墟中,找出来的残页又重新拼凑起来,纸面显得焦黄,字迹也斑驳模糊,有几页甚至已经分辨不出内容,却依旧能从中看出下笔人风骨,料峭挺拔,流水行云。 她一字一字伸手抚过,镌刻心头,无需下泪,已是忍悲疲倦。 义父救她一命,予她新生,那她就算赔上一切又何惧,总归都是他给的,拿命还回去便是。 珍重放下手中书本,她以手掩面,闭眼细思。 怎么样才能逃过姑苏上清的眼线,悄无声息离开隐凰城? 至少三日之内她绝不可露面,必须要养好伤,有了一争之力,才能伺机而动,脱离隐凰城的控制。 她又躺了下来,强迫自己睡去,忘却饥饿。 入夜,山空人寂之时,她方才出去摘了足够多的野果,却不曾猎食,再次回了机关内。 她未死之事瞒不过姑苏上清,蛊王若在她体内死了,他体内压制躁乱内息的另一只蛊也会僵死。 所以她不曾打猎,怕留下过多的痕迹,毕竟没有人会想到她依旧藏在山崖上,他们只会在山崖下花功夫。 她如今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只要再忍一段时间,等到伤口好的差不多了。 介时长久无音讯,外边阿雀他们必然会察觉不对,出手控制穆国与隐凰城手下其他两国势力,到时侯姑苏上清视线分散,必然不会再严锁隐凰城,那是便是她的机会到了。 …… 宁弦自山崖下来后,心思惶惶,怎么样也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跳下去,想不通她到底是葬身了崖底还是已经逃了出去。 踌躇再三,他还是出了隐凰城,悄无声息的再次寻了那日的读书人。 幽深小巷,郁郁柳树下,那人依旧是一派文雅,手提一盏灯笼踏着夜色,不紧不慢而来。 “挑灯问路,何处?” 宁弦几分焦灼之色难掩,匆匆答道:“东西南北,同归。” 读书人“呵呵”一笑,拱手一礼道:“阁下今日颇有些急躁,出了何事?” 宁弦指尖冰凉,藏在袖中握的发白,目光中一抹艰难,垂了头。 读书人一抹疑惑,冷了神色,郑重言道:“可是出了什么纰漏?” 宁弦沉了一口气在胸中,缓缓抬眸,月色落在眼中,泠泠一片荒凉,开口:“她失踪了。” 读书人眉头一皱,喝道:“谁?” 宁弦袖底五指一松,卸去全身力气,再次开口:“五公子,五公子在隐凰城失踪了,或许……死了。” 一阵风吹过,读书人手中灯笼一颤覆灭,月光下他面色一白,沉如覆霜。 “怎么会?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讲来。”他心中恍如大火烧过,荒凉一片,所有的一切,就要这样便要前功尽弃了?等了这么多年,再者上主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大发雷霆。 宁弦微阖眼眸,开口道:“五公子回了隐凰城之后,与城主起了争执,受了重伤,自后山山崖跳了下去,当时姑苏子复亲眼所见绝无虚假,自此后,生死不明,杳无音讯。” 读书人神色凝重,满是功败垂成的可惜,一声哀叹,摇头问道:“你且先回去,暗中查访,我这便上报消息,若有示下自会另行通知于你。” 宁弦默然片刻,言道:“若是五公子当真死了,上主的计划可要提前?” 读书人摆了摆手,转身步履几分蹒跚,愁眉不展而去。 “五公子若死了,这局棋可就要乱了,谁都不敢保证,是否有人能活着走出棋局。” 宁弦眸中一抹决然,闭眼立在原地良久,怅然一笑,“所以,她一定不能死啊。” 想必当初设局之人也不曾想到,一颗微不足道的弃子,竟然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成为了将帅,一子定输赢,至关重要。 她若死了,她的便不再是我们的了,所以,绝不能死! 他转身融入夜幕,风冷霜寒,落寞一道影子,天地间显得微乎其微的渺小。 …… 承国。 弼西宫,凤兮疑临风衣袂翩卷,手中一柄柳叶刀,刚蓝刀面映一双漆寂眼眸。 “回禀国师,寒太后已经服了解药,人依旧在东安寺。” 来人俯身,沉声开口。 凤兮疑微一颔首,手中柳叶刀刷一声归鞘腰间,笑意沉凉。 “这一次必然不好再下手,方丈大师亦不会再轻易被说动,经过上次一事,寒太后必然会被师兄看的更加严紧,不容旁人接近。”他几分惘然,指下握住身侧栏杆,极目远眺。 “国师必然知道长老们的意思,此事绝无回寰余地,寒太后必须死,陛下已经沉默了太久了,必须由我们烧起这一把火,让他再无退路,只能向前进取,也免得被小情小爱所扰,忘记了肩上重任。” 那人的声音喑哑中几分狠戾,回荡在黑夜里如同毒蛇般让人毛骨悚然。 凤兮疑拂袖,微微叹息一声,师兄啊,已经被那个人蒙蔽了双眼,看不到这九州之土有多宽广,若非逼不得已,他也不愿行此下策。 “知道了。”他几分沉思,应了下来,这也是长老们的意思,就算他要违背也做不到,“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来人拱手,眸中一片深寒,“国师大人有分寸便好,弼西宫说到底与绝门乃是一脉同息,没有绝门就没有弼西宫,更不会有大承国师,长老们知道国师与陛下感情甚深,但也要知可为与不可为。” 凤兮疑颔首,笑意不改,一抹微不可察的冷光眸中划过,问道:“这是长老们吩咐你传下来的?” 来人一声冷笑,“自然是长老们的意思,其中真意,国师自行斟酌。” 凤兮疑一笑,风过他两袖盈风,“师门对于兮疑乃再造之恩,长老们的意思我自然懂,只要都是为了承国,为了陛下,兮疑但凭调遣。” 来人满意点头,开口道:“国师的意思,属下一定会代为传达给长老们,东安寺之事还望国师尽早给出答复。” 凤兮疑颔首,转身目光定在空中。 那人缓缓退入暗影中,转眼消失。 一阵风吹过,树下睡着的栗梨打了个喷嚏,梦中模糊醒来,抬头看到水面桥头上的国师大人,眯眼一笑。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入房中,抱了披风,跳着上了拱桥。 双手奉上,两颗虎牙雪白。 凤兮疑一笑隽雅,伸手接了过来,披在身上。 栗梨“嘿嘿”一笑,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什么,老是这样睡着,都是国师大人心地好,从来没有怪过他。 凤兮疑若有所思,回头望了一眼东安寺的方向,转身走下桥头。 “走了。” 栗梨急急跟了上来,回头觑了一眼黑漆漆一片,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国师大人竟然站在桥头看了大半晌,真是奇怪。 摇了摇头,他亦步亦趋,追随着眼前身影而去。 第一百零一章 一波三折 后山山崖,碑石之上,秃鹫照旧叼着黑色布包,尖喙夹着肉块飞快蚕食吞下。 姑苏含烟秀眉微蹙,袖中小巧匕首连鞘,一上一下,漫不经心抛着。 幽幽一声叹,“都第三天了,还没爬上来,果真死了啊……” 她心中感慨万千,水眸荡漾,笑意入眼不入心,若有所待,闭了眼一动不动的躺在碑石上,似乎打算睡在这里。 机关下,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听她絮絮叨叨半晌,眉头微松,终于耳根清净。 这三日,姑苏含烟日日必来这后山待上半晌,一人竟也有说不完的话,自言自语的本事着实令人羡慕敬佩。 姑苏亦水颇为沉得住气,并不焦灼,既然要走,不差这一时半刻,她有的是耐心。 日暮西山,倦鸟归林,姑苏含烟翻个身,睡眼惺忪的睁开了眼,懒懒打了个哈欠,跳了下来,寻了下山的路一闪转入树影中。 机关下姑苏亦水依旧毫无波澜的坐在石桌前。 一道剑影自树后飞出,姑苏含烟碧裙一摆又落在了碑石前。 她狐疑的环视四周,委屈的瞪眼,“真的不在啊,哼……” 她再无留恋,决然而去,踩着夕阳无限。 空荡了的后山,人影不闻,风声呜咽,枯叶盘旋。 一声轻微声响,姑苏亦水缓缓步出,一抹冷谲笑意,夕阳落在她脸上,面容模糊不清。 生难死易,她非不计后果之人,姑苏上清虽知她未死,却也未尝奈何得了她。 她飞身一抹,竟又返回了府内,她借着天色,悄无声息行在暗处,腰间剑不离手,镇定审视四下。 巡查守卫匆匆忙忙来去,一心都扑在了悬崖下,着急禀报结果,反倒忽略了府内。 毕竟,所有人都认为若姑苏亦水侥幸落在崖底不曾死,也会自崖底逃走,并无人会想到她会反其道而行。 待所有人离开,姑苏亦水飞桥下掠过,沿着湖水直寻到了源头。 她虽畏水,但事到临头只有此路可走,顺着湖水便可直接出府,介时脱离追兵盘查,再设法出隐凰城便要轻易的多了。 闭眼不及犹豫,她便毅然决然潜了下去,湖水冰冷灌口,她勉强调控呼吸,凭着感觉向外游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再也忍不住,她出水靠岸,喘息急促,只觉生死轮回了一番。 片刻后,她扶着石头仰面,眸光微抬,片刻僵怔。 有玉笛飞声,自不远处传来,微风止,万籁寂,他衣角无风自扬,玉笛悠悠清心净耳。 姑苏亦水勾唇一笑,几分冷嘲,于己于人,后仰岸上,冰冷掩在笑意下。 逃跑正正被撞见了,怎么办?只能,问剑。 只是不知这位有心人,有意还是无意,这么巧,跑到这里来奏乐。 “五弟,比我想的更能忍耐。”姑苏子复微微一笑,收了玉笛,两袖清风,身负明月。 姑苏亦水侧身,缓缓站起,一身冷水散成水雾,衣袖瞬间干燥。 她慢条斯理拂衣,袖底湛血剑异光一闪,杀意盈眸。 “三哥怕是久等了,既然识破了我的算计,又何必等到现在,山崖之上不趁早斩草除根,如今就不怕为时已晚吗?” 姑苏子复闻言一笑,怔然片刻,似乎在思索考量,半晌方才开口:“五弟说的极是,都是我考量不周,如今再反悔恐也已迟。” 姑苏亦水敛了笑意,一身清寒,却转了眸,“或者是我看错了三哥,三哥看来并不想要我的命。” “三哥既不愿多管闲事,当日崖上已经视若无睹一次,如今又为何要守在这里?这般专程等候,免不得叫人受宠若惊,不知有何指教?” 她袖底指尖微松,虽这样说却丝毫不曾掉以轻心,姑苏子复并非好相与的,此人心思她猜不透分毫,并无把握在他手下全身而退。 姑苏子复微一侧首,依旧是风光霁月般出尘,抿唇轻笑。 言道:“五弟确实聪明,我确实是在侯你,只是并无恶意,五弟死了对我来讲并非好事。”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默然片刻,缓缓抬眼,“既然三哥不愿与我为敌,不妨让开这条路,今日你我便当做从未相见。” 姑苏子复闻言却蹙了眉,开口道:“五弟便这般不愿与我多待片刻?” 姑苏亦水心下几分冷意,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抿唇而笑,“三哥说笑了,此时此刻,难不成还要叙旧一番,畅谈人生吗?” 姑苏子复自然听出了她言间冷意,一声叹息,开口道:“五弟就不曾想过拉拢一番,或许我会助你出城也不一定。” 姑苏亦水凝视他一眼,转身视若无睹而去,这人怕是不清醒,她不会无缘无故与人结仇,却也不信无端的好处,背后必有陷阱。 “三哥还是与我保持距离为好,姑苏亦水不需别人相助,更何况,若要算来你我本就无兄弟情分。” 姑苏子复闻言一笑,腰间玉骨折扇一出,反手一截便拦了姑苏亦水去路。 “不做兄弟,正好。”他一抹笑意清冷,氤在唇边,出手潇洒利落。 姑苏亦水定在原地缓缓抬眼,与他相视,眸中笑意渐深,“三哥这是何意?你若想做兄弟,倒也不妨,何必出手无情?” 姑苏子复一缕微不可察叹息,默然半晌,到底开口道:“既然难得遇到,总要较量一番才不枉这几个时辰,点到为止即可。” 姑苏亦水蹙眉,几分不耐,怎么这兄妹个个都是如此,争勇好斗,她哪有功夫与他较量。 “三哥如此行事,岂非强买强卖,况且我伤势未愈,此刻动手,怕是三哥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她侧身,退后一步,抬眉开口。 姑苏子复闻言微有犹疑,想到她还有伤在身,几分踟蹰。 恰是时,有人影飞身寻向此处。 月下踏风,碧裙蹁跹,人未至先有笑言传出。 “三哥笛声真是好听,就是太不够意思,怎么能偷偷一人出来呢?” 她抿唇,“咦”了一声,落下沿着水边寻来。 姑苏亦水眸中寒意一抹,侧眸冷眼看向姑苏子复,难道竟是他故意设了局,绊住她脚步,引人来围攻。 姑苏子复指尖温凉,微一摇头,收了手中折扇,摆手道:“你走吧,我替你拦住六妹。” 姑苏亦水眸中几分考量,一抬眼,转身而去,再无犹疑,转眼消失在夜色深处。 姑苏子复立在原地,几分惋惜,回眸一笑,望向寻来的姑苏含烟。 “六妹怎么来了?”他眸中笑意温和,指下玉笛手中摩挲。 姑苏含烟眨了眨眼,环视了周围,笑言道:“我还以为三哥哥深夜幽会美人儿,一曲相赠呢?这不被笛声引来,结果却让人失望呐。” 她滴水不漏回应,几分娇俏无邪,隐了万般思索于心间。 姑苏子复只是一笑置之,两步而前,言道:“就算有美人儿也要被六妹吓跑了,哪里还敢多待。” 姑苏含烟闻言嗔他一眼,几分委屈,水眸盈盈。 姑苏子复敲了她头,颔首笑道:“六妹可与我一同归去?” 姑苏含烟眸中幽光一闪,明灭间几番心思转换,抬眸婉转一笑,应道:“好啊,都听三哥哥的。” 二人身影渐远,相携而归。 …… 承国,街角小巷,一隅静庭,却翻覆风云无数。 阿雀几分忧心,接了线报大惊失色,匆匆入室。 云渡缘见状心下一寒,凝眉问道:“出了何事?” 阿雀拱手,抱拳双手死死紧握,“大师,主人恐怕出事了,自从主人回了隐凰城之后便再没了音讯,一开始属下以为是安排的线人不便行事出手传递消息,只当有所延迟,未曾放在心上,可哪知……” “根本是如此,而是自主人入了隐凰城后,便从未动用过暗线,也为传出只言片语,主人入了隐凰城已经是第四天了,事出反常,必然是主人早已遭遇了不测,或者被困了起来。” 他一时思绪万千,心下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面色苍白。 云渡缘拧眉,一抹凝重之色隐约,却不曾如同阿雀一般乱了分寸,她既然信得过他,将事情尽数托付于他,他便必然不会负她。 “此事还有转机,一时不能判断她是否当真出了事,我们身在其外,必然不可自乱阵脚。”他从容不迫开口,转身几番思索。 阿雀闻言心下定了几分,却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询问看向他。 云渡缘拧眉,侧首敛眸望他一眼,言道:“你即可吩咐人向隐凰城手下三国下手,动静要大些,分散他们的视线,既为她争取时间,也好旁敲侧打。” 阿雀颔首应下,眸中几分坚定。 “大师,此事可需通知元帝?”他片刻踌躇,到底开口问出。 云渡缘神色一怔,片刻之后,微一抿唇,开口道:“暂时不要,等到进一步确定消息后,再做打算。” 阿雀俯身退后两步,应“是”。 “属下这便下去吩咐人行动。” 他转身匆匆而去,联系各方之人。 云渡缘唇抿如线,几分微不可察的焦灼,一声轻叹。 第一百零二章 登门逼婚 花栖沅一直不解,为什么单云不愿娶她为妻,甚至为了躲开她出家入寺,这么多年来,一步也不踏入华国国土,她便这样让他嫌弃,她便……这样不堪入目? 对于花栖沅来说,她自然不认为自己如此糟糕,这样一来,问题又来了,不是她的问题,那自然就是他的问题了。 身为华国皇女,未来华国的王,娶了她就相当于娶了一国,这般筹码竟还不足以让他动心,她本以为这只是他一时不清醒,所以她给了他时间,顶了母皇与大臣所有的施压,让他逍遥自在,过他想要的日子,可到如今…… 呵呵,他倒当真过的好日子,全然不把这婚约放在眼里,说什么不喜尔虞我诈,不愿争权夺势,原来却将她当傻子瞒了,背地里为别人出谋划策,为别人费尽心血,他这般行事可想过让她情何以堪?若是华国之中有人知道此事,让她脸面何存? 云渡缘并无意外,亦无闪避,直直抬眼看向她,笑意入眼不入心,视她只如疏离故人,开言道:“许久不见,表姐何事到访?可要茶水?” 他毫无不适,自若坦然,反倒让她觉得若开口争执反倒是她无理取闹。 一笑微冷,花栖沅飞身而下,光明正大登堂入室,自觉坐在他对面,根本不必他招呼。 云渡缘眉梢微抬,却见怪不怪的自斟自饮,并不介意,“殿下出华国,明极陛下可知?” 花栖沅一笑,束袖玄服,托杯在手重重落下,“母皇自然知道,单云你我僵持了这么多年也该够了,随我回去完婚。” 云渡缘眸中一抹清冷,倏而抬眼,寡淡开口:“我还以为殿下当年就该明白,这份婚约,做不得数。” 花栖沅侧眸,一笑平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做不得数?” 云渡缘闻言一笑,指下茶水转瞬冰凉,“我不认,便做不得数,除了尸体。殿下什么都带不走。” 花栖沅指下僵直,唇抿发白,一抹怒意隐而不发,忍道:“你究竟在固执着什么?别说什么出家弟子佛门中人,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本宫虽不明十分也知七八,当年朝堂之上,你驳了华国满朝上下的面子,说什么不愿插手庙堂权势,本宫忍了,劝说母皇不要拘着你,任你自在逍遥。” “可如今呢?你却躲在这里替别人出谋划策,翻覆云雨,你难不成当本宫瞎了不成?”她这些年为他担下多少,他又是如何回报与她?难不成就为了换他一具尸体吗? 云渡缘闻言眉心微拧,缓缓开口道:“云渡缘若想娶一人,必然不惧清规世俗,并非是殿下不好,只是不是我想要之人,还望殿下成全,莫要再来相见。” 他自非佛门清心寡欲之人,也有七情六欲,也难过心魔,但对她却着实没有半分想法,不说此心已付,便是未曾遇见姑苏亦水之时,这门亲事他也是不认的。 花栖沅冷然挑唇,眉头微皱,切齿开口道:“这是国事,并非玩笑,岂容你说退便退,你若不愿回去,便莫要怪本宫下手无情。” 云渡缘只是一笑置之,“殿下待如何?” 花栖沅扶案起身,侧眸一眼,冷笑道:“你在为谁做事,本宫便要坏谁的事,你一日不归华国,本宫便陪你在这儿耗上一日,直到你认这门亲事为止。” 云渡缘眸中一寒,目送她背影离去,一言未发。 …… 姑苏亦水还在徘徊于隐凰城中,却不知风雨将至,有人已当先行事。 姑苏含烟自那日归去后,便命人传下消息去,将她的死讯散播,一瞬间,山雨欲来。 叶宸枫接到消息之时正在前往东安寺的路上。 宿衣加急传信,说是寒太后病情又有反复,这条命只怕还是留不住。 他不曾多想,便半路折回了归宫,一封手书传往东安寺,调了所有人回来。 竞衣几分踌躇,上前开口道:“陛下三思,虽说消息确实是自隐凰城传出,但毕竟并无凭证,只是一面之词,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岂非得不偿失?” 叶宸枫却并不如他想象般被冲昏头脑,依旧从容不迫,淡然一笑,几分清冷,言道:“既然有人不想让东安寺的那人活,再如何坚持亦是惘然,朕并非因那空穴来风的消息所乱,才下令撤回所有人手。” 竞衣颔首蹙眉,却依旧有几分不解,便如此遂了那些人的念头吗? “陛下,那夜王之事?”他悄然抬眼打量,几分小心问道。 叶宸枫摆了摆手,面上并无异色,言道:“此事容后再议。” 竞衣颔首,再不敢多言一局。 事出反常,陛下越是如此平静,他越是不敢造次,总觉风雪都隐在其后,并非如表面上一般。 不多时,宿衣与禾衣便领了所有身在东安寺的隐卫归来。 宿衣与禾衣入门便察觉了竞衣的默然,相视一眼,越发大气不敢出。 “陛下。”二人归来,一礼之后再无它语,立在一旁。 叶宸枫批完手中奏折方才抬眼,掠了众人,微一蹙眉。 “记得事后着人前去把尸体收了,别脏了东安寺佛堂,随意寻一乱葬岗扔了即可,生前事不于身后算,这番恩怨至此便了,再无瓜葛。”他轻描淡写合了手中奏折,眸底一抹清寒深掩,笑意却仍在。 禾衣左右观望两个大男人,个个噤声不语,只得拱手当先应下。 “属下等必然遵命,只是陛下今日当真只此一事吩咐?”她一言问出只觉通体畅快,如同终于搬开心中那一块沉重石头,再无阻碍。 此言一出,旁边两位瞬间支起耳朵,屏息凝神。 叶宸枫闻言抬眉,一笑道:“你们倒想的轻松,除此之外,大把的事情等着你们去做,比如看好这紫宸殿。” 禾衣眉心一锁,不解其意,怔然问道:“陛下不在吗?” 宿衣与竞衣交换了神色,异口同声言道:“陛下三思,不可以身犯险。” 叶宸枫指下动作微顿,却并无动摇之色,依旧温润如玉,从容闲适。 “朕乃天子,金口玉言,又怎有收回的道理,让你们守着便是皇命。” 禾衣心下百转千回,咬牙道:“属下宁愿担这抗旨不遵的罪,也不能让陛下如此行事。” 叶宸枫目光温凉,但笑不语。 禾衣却觉得身前目光重如天石,冷如刀刃,层层凌迟在身,一阵自心底而起的冷颤。 宿衣舔了舔发白的唇,低咳了一声,言道:“陛下恕罪,禾衣只是情急心乱,绝无冒犯之意。” 竞衣却上前一步,郑重俯身,一字一句言道:“还请陛下大局为重,属下认为禾衣所言不差,此事不可行。” 叶宸枫不为所动,眸中笑意飘散,几无温度勾唇,“知不可为而为之,朕不管真假,都要眼见为实。” 竞衣沉默抱拳,一身哀叹,“陛下当真非去不可?” 叶宸枫不言,只是侧眸望他一眼。 竞衣心下明了,咬牙亦不再劝,却开口道:“如此,那请陛下带上属下,一同前去。” 禾衣与宿衣亦抬眼,不言而喻。 他却抬手打消了众人念想,微一摇头,颔首笑道:“谁也不准跟着,朕一人前往。” “陛下!” 叶宸枫凝眸,冷眼一扫,“朕一人行事方便许多,若将动静闹大,才是得不偿失,承国仍有不平,让你们留在这里,并非只是简单的防备敌人,而是为朕肃清后方。” 众人闻言只能沉默,俯身应下,陛下向来说一不二,何况事关夜王,他们更是动摇不了。 …… 隐凰城,宁弦心思不宁,听说了走漏的消息更是如坐针毡,想不通到底是谁又要借机生事。 后山姑苏含烟隐笑一抹,远远的看到他的身影,飞身又纠缠了上来。 宁弦眸中几分戒备,退后两步,与她保持距离。 冷冰冰开口道:“六小姐不去关心五公子尸骨,又寻来做什么?” 姑苏含烟秀眉微蹙,轻“哼”了一声,嗔怪言道:“宁哥哥真是不解风情,难不成竟是吃了五哥的醋,怨人家冷落了你不成?” 宁弦无心与她周旋,拂了拂袖,言道:“六小姐多虑了,属下绝无非分之想。” 他神色一冷,转身便离去。 姑苏含烟却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死死不放开,盈盈笑意,水眸眨了又眨,细语道:“难道宁哥哥不想知道当日我下了崖底后瞧见了什么?” 宁弦闻言身形一怔,片刻后挣脱开她,缓缓回头,眸光微凝,道:“你看到了什么?” 姑苏含烟笑意更深了,藏不住的扬起唇角,“哎呦”一声,微咬粉唇,言道:“看来果然是我多虑了啊,宁哥哥哪里是吃五哥的醋,比起我来,分明是宁哥哥更关心五哥的生死啊,还真是让人意外呐。” 宁弦一抹冷光眸中闪过,沉吸一口气,侧身道:“既然六小姐不愿相告,那便告辞。” 姑苏含烟无邪的歪头,抬眼勾唇,言道:“别走啊,我可是真的下了崖底,看到了一切惨状呀。” “悬崖之下呀,野兽分尸,白骨成堆,死的不能再透了。” 她一抹冷笑,紧紧盯住他的神色,轻“嗤”出声。 第一百零三章 局中有局 死的不能再透了?死了……死透了…… 宁弦听在耳中,回味在心,竟觉可笑,事实上他也确实是笑了出来,转身而去,摇头一叹:“死了也好,死了再不用碍事了,再不用……” 再不用管什么迷阵圈套了,换得一身清净,也好。 姑苏含烟秀眉一挑,慢条斯理伸出五指左右细瞧,勾唇冰冷,几分娇俏笑道:“好看,好戏连台。” 宁弦浑浑噩噩出了府,寻了酒楼默然独坐良久,半晌才回过神来,自酒壶中斟满一杯,灌着冷风饮下。 烈酒灼烧,他险些呛得掉下眼泪,掩袖抬眼,一角红色衣袂划过,靠窗而坐。 他动作一僵,几分惊吓,魂不守舍抬头,回头张望寻向那人影。 楼下人声鼎沸,那人倚窗独饮,斗笠掩下一抹玉色,毫无不适饮了这家最烈的烧酒。 不一会儿又有小二送来下酒菜,那人下筷极快却并无狼吞虎咽之态,偶然侧眸掠过街巷,若有所思。 宁弦不觉看了良久,心下几分揣测,只觉头疼的要命,这都哪一出共哪一出? 不是死了吗?不是尸骨无存?这又从哪里跳出来的? 姑苏亦水早已察觉了宁弦的身形,只佯做恍然不觉,任他打量。 她故意现身在他面前便是为了验证一些东西,自从义庄一事之后,她便存疑已久。 她在赌,赌他不会拆穿她,赌他不会下手捉拿她,赌错了,她反倒安心,若当真赌对了——那便说明有些东西根本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身在局中自认并无所惧,山拦开山,水阻分水,但局外若还有局,这便有意思。 微一抿唇,她指尖温凉,酒入喉中火辣辣的烫。 面不改色三杯饮下,她眸中清寒一片。 宁弦沉默握杯,几分考量,眸中一抹动摇,再饮下一杯,却终究一动未动,视若无睹。 姑苏亦水勾唇冷冶,袖底握拳,指尖发白,谁才是主使之人?姑苏上清竟能如此大意,被人在眼皮底下插入了眼线,还无所察觉。 这只能说明还有人与她一样,对“隐凰城”势在必得,可那些人想做什么?暗伏在她身边,想要借刀杀人? 心下冰凉,她倏而起身,转身结账离去。 一阵风般消失在街巷之中。 宁弦汗湿脊背,待她离去之后,方才显现慌乱之色。 他如今什么都不能做,不能救她,不能杀她,只能当做不曾遇见,可她呢?她又岂会当做从未遇到?她必然心下生疑。 他暴露了……她太敏锐冷静,一旦生疑,他又岂能是她对手…… 既如此——不过一死。 …… 姑苏亦水不曾联络任何人,只身一人出城而去。 隐凰城城门两处,一处设在水上,重兵严守,无所遁形,若要硬闯绝无生还可能。 另一处便是三十里深林,葬花阵,闯过去,便是天高海阔,闯不过,也不过是性命住一条。 这里无人把守,只因无从下手,多少年来,靠近这里的人皆成了花下血泥。 深林之中瘴气蒙蒙,不过三十里之地却仿佛换了人间,枯枝下白骨森森,令人望而却步。 姑苏亦水几分考量,决然而往,她并不精通阵法,本不该如此草率行事,但事到临头,却仍选了这条路,只为能尽要早脱困。 她身在囹圄一日,便要当误外间计划一日,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乱子。 举步而入,她几分谨慎,摸索着前行,身影消失在树影中。 宁弦止步在树林前,心下一寒,看到她身影消失,几分焦躁,惴惴不安。 他已经决定引开水上守卫,拼死送她出去,却不曾想,这片刻的功夫,她却已经挑一条死路,决然而往。 原地踌躇片刻,他咬牙追了上去,顾不得危不危险。 …… 承国边界,朱越身负重剑,抬头掠过将近黄昏的天色,随意寻了家客栈要了房间。 他匆匆用了晚饭,灯下拔剑,一抹惋惜之色,神色凝重归鞘。 当日只差一步,若无人替她挡下,这一剑必取她性命。 只可惜,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一次打草惊蛇,再寻机会,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之日? 他一声叹息,此刻归漠国必然不妥,若被人顺藤摸瓜探查出他的身份,免不得要再生风波。 心底几分怅惘,难免疲倦失意,这么久了,他还是没能杀了她,反而东躲西藏,被逼的连漠国都不敢回。 他一拳砸在案上,缓缓闭眼。 窗外,寒欲泽矮身隐在树后,四下观望一眼,正准备飞而入之时,却被人一手拉走。 他心下一紧,反手一掌将出,见到来人后,一怔又堪堪收回。 “长本事了小子。”姜风拉他墙下角落处,轻“哼”一声,松开了手。 寒欲泽摸了摸鼻子,蹙眉道:“前辈追来就追来了,拦我做什么?” 姜风一抬眸,冷冷扫他一眼,开口道:“你跳下去要做什么?” 寒欲泽眉心一动,理所应当言道:“自是下去见他,总不能放他一直在这儿,自然要他同我一道归国。” 既然一击不中,自然不能再逗留于此,误了家国大事,好歹朱越也是身居要职,若虚耗于此岂非可惜? 姜风一蹙眉,低喝道:“简直愚不可及!” 寒欲泽一愣,随不解其意,却毫不生气,一笑问道:“前辈此言何意?” 姜风眸中一冷,扫过屋檐之后,面色沉凉,言道:“你此时若出去,恐怕便要被人探到底细了。” “前辈言下之意,难道朱越已经被人盯上了?”寒欲泽面色一冷,几分正色,思绪万千。 姜风冷“嗤”一声,算是回应,忍不住出言讥道:“你小子也算功夫不差,他们跟了越儿一路,却连你也瞒了过去,可见乃是被人刻意培养出来的暗人。” 寒欲泽闻言,默然片刻,他确实不曾察觉到,这些人怕是已经查到了朱越的底细,只是他们却按兵不动,怕是正是要等其他人自投罗网。 朱越虽是漠国将军,却到底分量不足以让人大做文章一番,但是他可不一样,若是漠国皇室中人牵扯到承国那场暗杀之中,此事怕是再难善了。 他心下一寒,幸而姜风赶到,拦住了他,才不曾暴露出身份。 “前辈说的极是,怕是有人要以此为饵,要诱我们上钩。”寒欲泽明了前因后果,反而镇定了下来。 “如今敌暗我明,确不可轻举妄动,只是朱越已被人盯上,我们若不尽早带他离开,免不得被人利用。” 他一抹幽光眼底划过,面色沉凉如水。 姜风闻言,倒不曾反驳,点了点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人自然要带走,却不能惊动那些暗人。” 寒欲泽一声叹息,开口道:“老前辈说的简单,此事谈何容易?恐怕只要出手救人,迟早免不得暴露。” 姜风虽武功独步天下,却并不擅长谋划之事,摆了摆手不耐烦道:“这些事你就别来烦老夫了。” 寒欲泽也知他的性情,只能颔首一叹,苦笑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将此事前后全都告诉皇兄,让他提前有所准备,若是可以相安无事最好,若当真闹到不可收拾,也不至于猝不及防。” “那你便尽早传信过去,何时动手再通知老夫。” 姜风眯了眯眼,转身飘然而去。 寒欲泽目送他离开,愁眉深锁,望了客栈一眼,转身远去。 …… 花栖沅接了信报之时,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半晌攥紧手指,一语未发。 她真是小看了他,他比她狠多了,就为了旁人,他竟当真不顾多年情分,决然出手。 冷冷一声笑,她飞身寻他而去,落在树上,借力直入。 一掌袭向他手中杯子,怒火中烧。 杀了她那么多人,他竟还有闲情逸致饮茶。 云渡缘拧眉,不及收手,便侧杯泼出茶水,运功于上,化解了这凶猛一掌,轻描淡写扣杯一转,稳稳接住,一滴不洒。 “单云,你什么意思?”花栖沅眸中一冷,立在他面前,紧抿双唇。 云渡缘闻言笑意清冷,微微抬眉,言道:“就是殿下看到的意思,碍事者,杀!” 花栖沅一声冷笑,抬眸死死看向他,嗤道:“好一个碍事者,你杀了那么多人,下一个是不是也轮到本宫了?” 她所做的一切到了他这儿都成了碍眼之事,他的慈悲心都给了让人,到了她这里就通通荡然无存。 她带来承国的人,死伤过半,就为了不离开这里,就为了替别人争权夺势,他便对她刀剑相向,可笑的是,她竟还想着他会回心转意。 云渡缘无奈一叹,迎上她的目光不避不让,漠然而道:“殿下不要再纠缠了,我无意与你为敌,只是这门亲事确不能认,这么多年了,若云渡缘当真想回去,早便回去了。” 花栖沅眸中清寒一片,切齿一叹:“你做梦,就算你杀了我带来的所有人,这门亲事,也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云渡缘眉心微蹙,笑意微凉,道:“殿下如此行事,明极女皇可知?” 第一百零四章 迷瘴深林 叶宸枫一入了山林便察觉了不对,这里太过安静,静的连鸟兽之声都不闻,与世隔绝。 风声一过,呜咽之声自雾霭深处传来,恍若幻境,扰人心智。 他眉心一动,脚下步伐定住,指尖温凉,袖底一枚玉子飞出。 奇门遁甲之术,八门变换,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一步错,步步错。 上合天地阴阳,下应吉凶祸福,非蛮力可破。 他虽善于此道,却也不敢大意,玉子试阵,探过虚实方才敢挪步。 瘴气愈浓,肉眼可见的方寸之地,白骨皑皑,腐虫斑斑点点一片。 …… 姑苏亦水一入深处,直觉危险,心下一紧,她立在原地良久。 身侧树影婆娑,似在飞速旋转,头顶枝叶繁茂,投下一片暗影,鬼魅般招展,冷谲诡异。 姑苏亦水踯躅,缓缓抬手去面前树干,一按之下,竟穿透了过去。 她神色一凝,再抬眼,似真似幻间,只见粗壮树身扑面砸来。 海市蜃楼,还是奇门机关,她心下犹疑,不知该不该出手,不动有可能被伤,动了又可能会触动阵法。 如今境地进退维谷,摆在她面前就是死局。 袖底湛血剑一动,挟着罡风卷向树干,人如一缕轻烟,飞身而上,快剑飞花削在树上,竟真落在了实处。 心底一寒,她眸中冷光一抹,若她和先前一样,只当做海市蜃楼,不曾躲避可想而知,如今的下场,便是血溅三尺,尸骨一具。 剑光一闪,她出手越发冷戾,枝叶横飞,不曾坠地便碎成齑粉。 甫一风吹,碎屑纷飞,荡然无存。 她收剑落在方才之地,刻意如此出手,只怕枯枝残木乱散,误撞到阵法机关。 待眼前幻境落定,不再变动,她方才举步,存了几分小心,稳步而前。 深林迷瘴,虽只是十里之地,但人在其间很容易迷失方位,只能凭着感觉向前,免不得多行弯路,也浪费了时间,如今天色还早,道路且如此多舛,若夜幕降临,更要成了地狱黄泉境。 她心底思虑再三,却终究还是不敢加快脚步,欲速而不达,越是十万火急,越要镇定下来,以免行差踏错。 …… 宁弦随她走了一段路,只觉树影纷移,一转眼便看不到了她的人影。 他心底惊异,更不敢轻举妄动,只摸索向前,不觉竟来回数次都绕回了原地,竟似落入阵中,再难辨别方位。 他微微抬头仰望,枝叶繁茂,密密麻麻一片遮了光,竟有不见天日之感。 头晕目眩,一阵恍惚,他竟不由自主的向树上撞去,一头栽下,眼看头破血流。 一声块白骨恰巧自树上落下,直直砸到了他的额头,冰凉坚硬贴肤而下,一下子拉回了他的神智。 汗湿脊背,他喘了两口气,死里逃生一番,正是防备松懈之时。 “这根本,防不胜防……”他呐呐开口,心底几分泄气。 这地方如此诡异,他便是拼死恐怕也难以助她顺利走出,更别说如今连她人都跟丢了,根本连舍命相救的机会都没有。 他眸中几分焦灼,一时心不在焉,冷不防一阵带着异味的风吹来,地下无数黑色虫子躁动乱窜。 “砰”的一声,他意识空散,人便如沙包一样,重重摔倒在地,目光涣散,缓缓闭眼。 …… 头顶零星碎光也渐渐消失,天色将晚,瘴气更深。 姑苏亦水大半天徘徊在树林中,心底已有了大概,凭她的脚程,哪怕多绕了路,也不可能到如今还未寻到出口。 唯一的可能便是,阵法已经触发,她早就被困在了这里,不破阵法,便绝不可能走得出去。 夜色中的深林越发显得阴森,危险处处皆是,她不需思考便放弃了连夜破阵的打算。 她环视周遭,耳边有细微声响,循声而去,只见地底无数尸虫爬出,密密麻麻,数量之多,煞是惊人。 她自幼便在深林生长,却也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情形。 尸虫转眼便蔓延过来,她眉头微锁,却并不畏惧,她体内有蛊王在,服食过无数剧毒,本就已经是万毒不侵。 微一踮脚,她飞身落在了树枝上,打算便在此将就过一夜,待天亮再做打算。 袖底剑光一晃,她指尖几滴鲜血落下,洒在了树下,本来蜂拥而至的尸虫瞬间散了个干净。 随意包扎了手指,她缓缓闭眼,不再费神,只要不是暗阵机关,尸虫瘴气她都无所畏惧,这些东西比起她体内的毒,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 夜色浓稠,漆黑一片的深林中,前路越发难行。 叶宸枫面色沉凉,却毫无停步的打算,反而深入阵中,袖底一颗玉子飞出,不差分毫的正落在阵眼。 霎时间,玉子周围三丈之地,尸虫尽退。 人便如惊鸿一闪,风声不惊,他衣袂一扬,便正正落在了大阵中心。 八门各藏在一处方位后,若要破阵必须一击必中,否则便会引发阵法变化,又需重新寻其规律。 他不紧不慢打坐在原地,双手半抱成圆,功力外放,周天运转。 玄金二色旋转,双鱼般交替,周身树枝草木一霎枯萎黯淡,簌簌落下。 大阵本就是依存着天地万物之灵为基,方才能有通天威力,如今灵气衰落,便失了其十之五六的杀伤性。 眉心一动,他倏而睁眼,摊开的掌心一道殷红之色。 伤口之处隐隐作痛,提醒他不要沉迷幻象。 握拳起身,他周身风声紧促,枯叶“哗啦啦”响作一片。 一步迈出,他不避不让,铁了心要连夜出阵。 他已经等待太久了,一想到她深陷泥沼,孤立无援,他便心如刀绞,恨不能插翅飞去。 隐凰城传出她身死的消息他自是不信,但同样让他不寒而栗,那些人能在眼下传出这样的消息来,她却无力阻止,只能说明她的境况必然十分糟糕。 若是寻常之时他自是信她能妥善处理,安全归来,可如今她目不视物,受制于人,这让他如何再等的下去? 破阵,刻不容缓,能快一刻是一刻,他只想快些找到她,确认她可还安好,什么都不能阻拦。 袖底又是七颗玉子飞出,分别落在,休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各处,他与此同时飞出。 身形一动,直奔生门而去,足尖着地后,微一用力踩下。 霎时间,树影游弋,头顶月光倏而洒落,清晖一片。 他一步移开,方才落下的七颗玉子纷纷碎成粉末,顷刻间荡然无存。 身似清风,他再无阻碍的穿行在树影下,片刻间便寻到了生门中出口。 眼前花海一片,月下高洁曼妙,不染纤尘。 叶宸枫脚步微顿,神色一凝,扫过眼前不见边际的雪白花海,周身寒意凛冽。 …… 宁弦再醒来时惊觉头顶一轮明月,已是深夜。 他幽幽转醒,回过神来,原地怔然良久方才缓缓起身。 周围尸虫随不曾消失,却不再蜂蛹成堆,只是藏在白骨树叶之中,安静了下来。 宁弦沉沉一吸了一口气,抬手抚了抚先前被砸的额头,只觉仍在隐隐作痛,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歇息片刻,不适之感方才消退,他再环视这一片深林,只觉不再如同白日之时般危险重重,反而好转许多。 他不解蹙眉,一时也想不通到底为何,便也放了下来,心下思绪几番,考量了一番,决定等天亮,如今便连夜赶路,说不定便会遇见她也不一定。 心下决然,他举步而前,仍带了几分小心。 深林静寂,周身之地,他的脚步声清晰可闻,不时发出轻微动静。 忽而之间,一道粗重呼吸之声传来,突兀的打破了平静。 宁弦心神一凌,脚步定住,四顾环视周围。 深林瘴气之中,一双幽幽泛光的眼夜里亮着,喋血之色一抹。 竟是一只体型颇大的老虎,它隐在暗中四下寻找猎物,几分凶猛狠戾。 宁弦掌心一层薄汗,在它回眸的瞬间反身藏在了树后,缓缓握紧袖中长剑,全神戒备。 老虎审视一周,舔了舔利齿,一爪拍碎了脚边的白骨头颅。 闷闷一声低吼,它甩了甩尾巴,转身退了回去,一双眼却依旧在隐在暗处,散发嗜血光芒,死死盯紧了此处动静。 宁弦藏在树后,屏住呼吸,一时之间一动不敢动。 并非是他斗不过这猛兽,而是此地太过诡异危险,它能在此活了这许久,必然有独特之处,不到迫不得已,他并不愿将力气耗费在这里。 心下一声暗叹,今夜怕是要被这一只猛兽困在这里了。 他等了良久,却见暗处那双嗜血眸瞳,并没有退去的意思,一阵心灰意冷,眸中几分无可奈何。 宁弦微一抬头,眸光掠过头顶天色,将至三更天,月色清明,深林之中却是一片瘴气朦胧。 白日之时连日光都瞧不见,如今为何竟能看到月光,他心底几分疑惑,错愕不解,思索一番,却也没想不明白,到底为何。 只不过,他却想到了另一件事,这十里之地,最厉害可不是这迷瘴林,而是更深处的葬花花海…… 第一百零五章 入阵死门 姑苏亦水树上惊醒过来,摸到手边剑柄,眉心紧蹙,旋身坐起。 她隐在枝叶后,屏息静气,倾耳细听,果然隐约有猛兽粗呼的声音。 没有人比她对深林更熟悉,任何细微动静都逃过她的耳目,先前正是这个声音才让她自睡梦中惊醒过来。 白日之时,深林之内除了风声和尸虫的动静外,再无他音,如何会有凶兽出没?这十里之地果然深不可测,诡异的出人意料。 她不曾轻举妄动,仔细观察了一番,却发现那声音始终离得不远,断断续续传来,似乎是在守着某处,想要以逸待劳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莫非还有其他人跟了进来? 姑苏亦水心底几番思虑,飞身自树上跳了下来,藏剑袖中,她隐在杂草之后,悄然向前探去。 可疑的是,为何原本遍地蜂蛹的尸虫都藏了起来,竟还有月光透了枝叶洒落下来,白日的危险氛围似乎都散了大半,难道被猛兽盯上的人竟将阵法破解了? 她几分惊疑隐在眸中,不解为何能破阵之人,竟会被一头野兽困住,还真是可笑。 一声粗重兽吼传来,带了几分不耐烦,对迟迟不肯出现的猎物,仿佛已经再无耐心。 姑苏亦水目光一寒,已经近了,她一眼扫过树影之后,那一双冷戾嗜血的兽瞳。 是一只花斑虎,矫健身姿隐在树后,月下踏着虎步,一条尾巴不耐烦的摇摆。 姑苏亦水勾唇,倏而侧眸,打量过斜前方的树后,一道影子被月光拉的细长,藏在杂乱草丛中,耐心潜伏。 果然还有人,她冷冷清清一挑眉,杀机一显,袖底一剑飞出。 剑锋卷起碎骨枯叶,一片狼藉中树干一劈为二,轰隆一声连根而出,两边倒去。 宁弦神色一怔,迅速卧地,一滚避过剑锋,脊背挺直发僵,垂眸侧首。 一直要去追上去,人当真来到眼前之时,他反而心虚畏缩了。 姑苏亦水剑锋一指,亦是一愣,竟是他? 一抹笑意冷冶,她蹙眉道:“宁使者还真是尽职尽责?不惧生死追了过来,只是不知这份尽职尽,是为了哪个主子?” 宁弦掌心生汗,却面不改色的站起身来,微一拱手,木然道:“五公子说笑了,宁弦心里没有主子,只有隐凰城。”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勾唇,侧身躲开身后猛兽的偷袭,霍然抬眼。 “不管你忠于谁,既然来了这里,便没了退路,要么出去,要么死在这儿。” 她并不清楚他的本事,若是阵法当真是他所破,他便死不得,至少也要留在她出了阵之后再死。 宁弦眸中微紧,拔了手中剑,挡开夺命利爪,倒退三步。 猛虎疯狂袭来,就着最近的他撕咬缠打,利齿锋利,腥盆血口,甚是凶猛可怖。 宁弦正面对上几个回合,便有了几分吃力,只能谨慎小心防备。 姑苏亦水微微蹙眉,指下微紧,片刻迟疑,便决定先救下他。 掌心长剑飞转,长眼般直袭猛虎双眼,出手刁钻。 猛虎被迫退后躲避,放弃了爪上攻势,转而低吼一声,扑向了姑苏亦水。 姑苏亦水收剑在手,双眸隐了夜的幽昧,一抹笑意,妖娆冷戾。 “伤人的畜生,都该死。” 湛血剑脱手而出,卷起罡风,直取它咽喉。 猛虎后仰翻身,动作敏捷,矫健身影进退自如。 电光火石之间,却见她忽而袭来,一拳砸在猛虎脖颈上,反手握了湛血剑。 剑走偏锋,她与它的利齿擦面而过,一道剑光带血,洒了一地嫣红。 猛虎吃痛,狂暴嘶吼,一番上蹿下跳折腾,撞倒了不少树木。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收剑,并未当真如所言般下杀手,并非是心慈手软,而是不愿冒险。 这畜生既能在这里过这么多年,必然非比寻常,不到迫不得已她不会自找麻烦,何况它根本威胁不到她。 宁弦亦缓缓收剑,目光掠过她,沉默不语。 “宁使者身后藏了什么,本座十分好奇。”她抬眼冷望向他,漫不经心开口,三分笑意,隐去杀机。 宁弦不再闪避,迎上她的目光,拱手一礼,不着情感言道:“属下身后便是隐凰城,与五公子并无不同,只要五公子不死,总会知道属下所言非虚。” 姑苏亦水勾唇,冷声一笑,言道:“这么说宁使者跟过来,并非姑苏上清若指使的了?” 宁弦微微垂首,怔然片刻,咬牙开口:“属下只知五公子不能死。” 姑苏亦水眸光微转,侧眸冷冷道:“原来宁使者竟是护我来了?既如此,可是你破的阵法?” 宁弦眸中一抹惊疑,指下动作一顿,脱口而出:“什么阵法?” 姑苏亦水闻言神色一凝,笑意飘散,“不是你破的阵法?” 宁弦眸中一抹明光闪过,心底一紧,莫非还有人也入了迷瘴林。 “不是。”他斩钉截铁而言,一抹沉重之色。 姑苏亦水握剑之手微紧,几分沉思,面色沉凉。 “看来还有更出人意料的。” 宁弦一声沉叹,默然言道:“无论如何,有人破阵总是好的,至少帮我们过了这一难关。” 姑苏亦水不可置否,抿唇如线,言道:“那便连夜出阵,以防再生变故。” 宁弦一怔之后,踌躇开口:“五公子愿意信我?” 姑苏亦水眸中笑意氤氲,清冷遥远,转身向前,道:“本来不信,但茶楼之中却让我动摇了,你既不是姑苏上清之人,信你一次又何妨?” 宁弦默然一叹,片刻后,终究迈步追了上去。 若是她当真死在了山崖之下,或许会比如今好几分,至少对她来说,必是是如此。 她问他背后所藏之人是谁,他确实并不清楚,他知道的是,这一切都与隐凰城脱不开联系。 姑苏亦水停下脚步,几分小心,目光缓缓掠过周围,神色一紧。 宁弦见她停下,亦驻足凝望,身侧风声静止,杀机倏而暴增。 “难道阵法根本没破?”他一抹吃惊,环视周身情景,一颗心沉入谷底。 姑苏亦水亦有不解,几分考量,蹙眉道:“怕是确实如此。” 或者应该说,阵法并未破,只是有人通熟阵法,寻了生门而出,一时压制了阵法威力,方才能有月光透了过来。 “那该如何是好?”宁弦掌心生汗,阵法已被他们触动,若不能出阵,怕是便被困死在此处了。 姑苏亦水眸中幽光暗伏,目光掠过四周,缓缓开口道:“懂阵法的人可以压阵走生门,不懂阵法的人,自然就只能拼死破阵了。” 宁弦闻言一惊,微微抬眸,瞥向她道:“五公子,此事非同小可,断然不可儿戏。” 这阵法可不简单,若是破阵之人承受不住反噬之力,下场自然不言而喻。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抬手,兀自一笑,决然道:“宁使者以为还有选择吗?坐以待毙是死,拼死一搏活着还有生还的机会,何况此时阵法威力被人压制,若不把握时机,就连这一线希望也都要断送了。” 宁弦无言以对,既然已经入阵,便再无退缩之路了,不可否认,她说的对,只是太过冒险了。 “那要如何破阵?”他思虑良久,终究妥协,一叹言道。 姑苏亦水眸中清寒一片,浸了夜色的幽暗,“自然是开八门,硬闯。” 她缓缓打坐,阵心之中,罡风翻卷,隐隐有灼灼焰光烧起,枯叶粉碎,八方阵门动。 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各持一方,树影交移中,无数白骨竟拼拼凑凑立了起来。 宁弦长剑一动,身法游弋,挡下无数扑来的白骨,暗催内力。 却见白骨一瞬散落一地,却又重新拼凑起,不依不饶再次扑来。 姑苏亦水飞身而起,神色一冷,袖底一掌扫出,冷焰幽蓝,一瞬间在白骨堆上烧起。 宁弦得了片刻喘息功夫,刚一松下心神,却见又是无数尸虫堆积爬来。 黑漆漆一片,叹为观止,让人看着便头皮发麻。 姑苏亦水不惧尸虫,但也并不想被这些恶心的东西吞没。 伸手一推宁弦,她又是一掌打出,借力飞出,随意选了一个方向踏入其中。 却见瞬间尸虫散了个精光,取而代之的是狂风大作,凄厉鬼啸之声冲天。 燃着火焰的白骨森然重新站了起来,不管不顾的扑面伸爪袭来。 深林瞬间陷入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诡谲如死域。 姑苏亦水微有叹息,看来她还真是运气不好,一脚便踏入了死门。 …… 葬花花海之前,叶宸枫抬眼掠过倏而沉暗下来的深林,眉心微紧。 他白衣似雪,身前葬花依旧被月光普照,皎洁美丽,身后一片漆黑,凄厉长啸声一片。 明暗一道交界线,横分天地,他就在边缘处,进退一念之间。 “死门动,非破阵不能出。” 他一声叹息,忽而几分心悸,隐隐有不安之感。 会是谁?在此刻,入了迷瘴林,动了奇门阵…… 心底一冷,他目光掠过葬花花海后,暗林中隐约有剑光一闪,转眼不见。 第一百零六章 葬花花海 那一瞬之间的剑光,照亮心头某处一片清明,他原地停驻片刻,几番思量,终究转了身。 若有万一呢? 他衣袂没入深林,转瞬间便被黑暗吞没。 身侧凄厉鬼哭一片,周天大阵八门变换莫测,再无规律可循,七门皆闭,只剩死门,通黄泉幽冥处。 他神色一冷,袖底一方信印,紫玉剔透,麒麟镇阵,正落在死门中。 漆黑中,一片清光自信印方寸传出,大放异光,形如麒麟神兽,鸿蒙紫气破阵。 异光下,白骨骷髅纷纷伏倒,凄厉之音更甚,散成一地翻滚。 叶宸枫不曾在意,琅华剑悬阵顶,降怨灵幽魂,星芒一片,快成光影,万剑归宗。 他一指定乾坤,破风一缕,带起指尖一滴血,正落在麒麟信印之上,八方风云动,裂出一道鸿沟。 应声而起,七门再开,团团围来,再成奇阵,他在阵心,御风而立,衣袂翻卷,墨发三千扬起,眉心冷戾,再无寻常温润之色,夜魅修罗,八门生死阵,一身清寒。 …… 姑苏亦水手中剑影如舞,死门之中,游走巡查,却始终不得其法,寻不到破阵之处。 宁弦与她分立,各顾一方,时间一长难免不支,抵抗不住骷髅攻势,堪堪一躲,险些被抓破面门。 他眉心一蹙,一抬眼,却正见阵法之中,异变突生,死门威力骤减,骷髅伏地,似在凄厉哀嚎,转而散了一地的白骨,再无伤人之力。 姑苏亦水亦察觉不对之处,心底存疑,却见八门再次同出,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一瞬间齐齐封死,吞噬一切,光源陨灭,只剩了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宁弦四顾,却目不视物,只能压低声音问道。 这阵法突然变得奇怪起来,毫无章法,按说死门一踏,其余七门尽封,再无回寰之地才是,如今却八门齐出,再次将人困在了阵心,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姑苏亦水眸中亦有困惑,原地不动良久,缓缓开口道:“或者是又有人入了这阵法。” 宁弦无言,数十年无人敢闯的禁地,怎么就突然一夜之间,多出了这么多不速之客?难不成抱团来参观不成,真令人费解。 “这里数十年无人踏入,今夜却格外热闹。”他缓缓开口,神色凝重,几分叹息。 姑苏亦水眸中幽光闪过,一缕念头倏而升起,她眉心微冷,言道:“或者——是同一人呢?一夜之间,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人闯入阵中,如今阵中之人,想必便是先前自生门出阵之人。” 宁弦默然片刻,心底百转千回,脊背发寒,言道:“想是因为我们误入了死门,此人看出了阵法的异动,这才生疑折回入阵,只是不知,他是想要做什么,该不会要趁机困我们在此,斩草除根吧。” 姑苏亦水闻言神色一凝,仔细思索片刻,却也没想明白到底是谁,在此时要闯迷瘴林,入隐凰城,但此人既然是选择自此路前行,想必也并非隐凰城之友,不是敌人,便走周旋余地。 她抿唇如线,眸中三分笑意清冷,氤氲缥缈,缓缓开口道:“既然受制于人,便也不必费心思量了,且看他要如何便是,你我生死,如今不过是他人一念之间而已。” 宁弦一怔之后,泄气收剑,却依旧紧握剑柄,时刻戒备,他死在这里可以,但至少要送她出去。 天地之间,黑暗漆寂,似乎沉入了黄泉之中,阴翳沉闷。 忽而一缕风声,盘旋而起,异光放亮,八门便如此在面前倾塌,地面似乎都抖了抖。 眨眼间的事,再抬头,一切都归于平静,如同初来之景,明月撒下一片清明,一切都在瘴气雾霭中披上朦胧纱衣,阴森诡谲之状却再瞧不出。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四周,举步向前行了一段,竟再无阵法阻拦,一切都恢复了寻常,仿若刚刚白骨骷髅扑面都成了一场梦境。 微一勾唇,她笑意隐约,开口道:“阵破了,看来是有人救了你我。” 宁弦闻言神色一怔,几分不解,“他明明可以借助阵法杀了我们的,到底是谁,刻意折了回来破阵。” 姑苏亦水心底亦存了疑问,只是不曾说出,毕竟这并不可能,她一缕念头升起却又转瞬湮灭。 “无论如何,阵破了,你我只管前行便是。”她指下微紧,神色不变,依旧从容镇定,“既然同在这十里之地,总能遇见,无需费神苦思。” 宁弦蹙眉,微不可察一声叹息,缓缓颔首。 二人身形如风,寻着前路而去,半刻钟的功夫便到了深林边缘。 眼前花海漫无边际,雪白花瓣月下皎洁无瑕,枝蔓舒展,烂漫怒放,不似凡尘之景。 “这……”宁弦语噎,一时心神恍惚,沉浸在眼前盛景之中。 姑苏亦水眸中冷光一显,笑容妖冶诡魅,漫不经心接道:“葬花花海,这才是真正的黄泉路,十里之境,最危险的地方。” 宁弦一瞬清醒,心神一凛,沉吸一口气,拧眉深刻。 半晌之后,微微一叹:“想要出隐凰城,当真难如登天。”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危险,这葬花花海,怕是要比迷瘴林更加难过,还真是一山放过一山拦。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环视过这一片花海,不敢轻举妄动。 …… 叶宸枫抬手收回紫玉信印,一时失重,背倚树干,一口心头血吐出,面色微微苍白。 他稳住身形,缓缓打坐下来,真气流转周天,调息片刻,面上才有了几分生机。 这阵法他只在师门之中见过,当日也只是寻生路而已,不曾想今日竟有机会亲身破阵,领教其中厉害,果然颇有几分凶险。 他伸手拭去唇边血迹,若非今日有麒麟印在,恐怕便没这么轻易破阵了。 只是,被困阵中之人,到底是不是她? 他沉声一叹,只盼是她,又怕是她,既想早日相见,又怕她有所闪失,这十里之地的凶险之处,可远远不止是迷瘴林而已。 他缓缓起身,琅华剑自眼前飞过,化作光影掠过葬花花海。 长剑如虹,带起无数破碎花瓣迎风飞舞,月下泛起浅浅银泽。 叶宸枫伸手一握,剑归眼前,一片晶莹剔透花瓣,信手捻起。 他仔细看过,碾碎指尖,神色却依旧几分凝重。 花瓣上并无丝毫毒性,那危险又会藏在哪里呢? 越是如此,越是让人不敢轻易下手,他几分思量,耐下心来,仔细观察。 时间点点流逝,却依旧并无丝毫不妥之处。 他踌躇片刻,足尖一点,御风而起,不敢深入花丛中,只能以轻功向前,只触碰并无毒性的花瓣。 白衣起落,一掠便是数丈,花海之上身似游龙,惊鸿一现。 正是时,忽而月下,花瓣凋零,风过吹成一片乱舞,扑面袭来。 芳香馥郁,带着几分露水,不依不饶追了上来。 叶宸枫眸中一抹清寒,拔剑一斩,拨开一条路来。 忽而脚下一重,冷不防被什么东西缠住。 他拧眉,回身一眼,却见脱落花瓣后的藤蔓暗红如蛇,卷曲缠了上来,疯狂生长。 他面色一沉,袖底剑出,挥剑一斩,藤蔓破碎,却又液体喷洒而出。 异香浓烈,直击人心,他直觉凶险,飞身退后,不欲多加纠缠。 不料破碎的藤蔓竟有生出新藤,生生不息,更加野蛮的缠了上来。 他运功于掌,击向地面,藤蔓再次粉碎,汁液喷洒一地。 忽而神智一晃,漫天异香竟有蛊惑人心的功效。 他握剑之手一顿,片刻之间,便被藤蔓缠了上来。 暗红藤蔓如同有灵一般,将他狠狠拖下花丛,千丝万缕重重包裹。 琅华剑失了控制却依旧锋利,一番较量,却依旧落了下风,被死死勒住。 叶宸枫一刹恍惚,勉力护住灵台一丝清明,一掌砸向藤蔓之下的根茎土地,运了十足功力。 “轰隆”一声,地面塌陷,藤蔓瑟瑟退缩,只余一片狼藉。 他心力一失,恍然看到裂缝下竟有洞穴。 握了琅华剑,就地一滚,不及多想,他便落入了裂缝之下。 沉沉坠下,不知到底掉了多深,贯力砸下,他神思一散,人便昏了过去。 …… 姑苏亦水久久不前,身在葬花花丛外,神色冷凝,若有所思。 “可有办法?”宁弦目光掠过头上月光,几分叹息,怅惘沉重。 这花海到底有什么玄机谁也不知道,越是看上去美丽无害,越是让人无从下手。 姑苏亦水眸中冷光一抹,忽而一笑,指下微凉,开口道:“办法也不是没有,但需要一点东西。” 宁弦眸中明光一闪,几分喜色,一抹惊疑问道:“什么办法?需要什么东西?” 姑苏亦水扫过一片漫无边际的花海,微一挑眸,冷色一抹。 这些东西看上去真是碍眼,全都是蛊惑人心的把戏,过了迷瘴林的人,见了它们必然降低防备,不以为然的直接闯入其中。 既然是祸患,便无需留着。 她眸中一抹凛冽之色,比夜风更让人冷寒。 第一百零七章 落入地道 “既然知危险,那便一把火烧了。” 她回眸看向宁弦,笑意不变,言道:“火折子可带了?” 宁弦微一犹疑,缓缓自怀中掏出,一叹道:“五公子还是如此,凡事不留余地。”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接过,微一勾唇,显得缥缈不真,言道:“宁使者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所谓的不留余地,不都正是被你们逼得吗?” 宁弦无言,心思飘远,若侥幸能活着走出这十里之境,他又该如何应对她的盘问呢?他如今举步维艰,已是再无回头路可走。 姑苏亦水并未察觉他的心思,指下火折子一燃,挥袖枯木飞下成堆,堆积在花海中。 明火一燃,轰然照亮天际,一片彤红狰狞,火星肆无忌惮的蔓延,龙吞蛇舞般转眼染成一片。 月光黯然失色,顷刻间一片火海,足足烧了半个时辰。 花海只剩了一地灰烬狼藉,余温仍烫,无法落脚。 二人又等了半个时辰方才迈步向前,轻功飞掠。 姑苏亦水依旧不敢大意,运功如风,竭力向前。 宁弦紧紧跟随,四下张望一眼,倏而睁大双眼。 一片焦灰之中,无数暗红藤蔓拱出干涸的土地,毒蛇一般吐出花信,疯狂席而来。 “五公子小心!” 他飞身挡了过去,无数条藤蔓毫不留情的卷了上来,狠狠一坠。 与此同时,又是数条扑向姑苏亦水。 姑苏亦水闻言回眸,一抹冷光,眼见藤蔓袭面,反手一斩,折身而下,挥剑去救他。 却见被斩断的藤蔓中汁液横流,异香扑鼻。 她不及多想,堪堪避开空中几滴,转身拉了宁弦,二人顾不得一地灰烬仍烫,几次翻滚。 再抬眼却见抬眼处,尽是藤蔓缠绕,疯狂般生,一眨眼便爬到脚边。 姑苏亦水心底一紧,反手长剑一挡,与宁弦仰面躲避。 二人苦战一番,却发现这藤蔓根本就除不尽,生生不息的野蛮生长,这样下去,等到体力力竭,最后只会被耗死在这里。 又是一拨藤蔓飞卷,宁弦握剑之手已经发麻,心神一晃,被藤蔓的汁液溅到了脸上。 一瞬之间,天地反转,眼前扭曲成支离破碎的一片,他几下踉跄,向后退去,冷不防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心神恍惚中失足坠落。 姑苏亦水慌乱中一眼扫过,飞身而去,拉住了他一截衣袖,回眸却见蜂蛹一片的藤蔓扑面而来。 决断只在片刻间,她就地一滚,身影连同焦土碎块,一片狼藉中也坠落下来。 下坠,深不见底…… …… 叶宸枫昏昏沉沉中,被几团带着火星的焦土砸醒,几声低咳,他拂去荡起的灰尘,退后两步。 抬眸望向头顶,却只见一片漆黑,显然是坠的极深了。 他临危那一掌,虽使出了全力,却也不至于劈出如此深的缝隙,想必是正巧砸穿了底下暗道,这才掉到了此处。 微一蹙眉,他举步走向眼前更深处,自袖底托出一颗翠色明珠,明光一瞬点亮黑暗。 恰是时,裂缝处又是一道黑影,隐约下坠,在他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噗通”一声,砸落在地上,似是昏了过去。 叶宸枫一怔之间,侧身一掠,琅华剑凛冽而出,直指那人咽喉。 刹那间,却听得头顶一道剑风扬起,他反手一架,只能舍弃目标。 那人出手极快,转眼间数招再出,剑光照眼一亮。 叶宸枫运功于剑,反手一压,克制了对手,霍然抬眸。 电光火石之间,双目各不相让杀机凛冽对上。 姑苏亦水片刻僵怔,几分迟钝,握剑之手一颤,湛血剑一声嗡鸣。 “你——怎么在这里?” 她眸光微漾,一转手收剑,百感交集,终究只此一句,已经猜到缘由,却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叶宸枫琅华剑脱手入地三分,反手拉住她的手腕,几分恍惚,竟觉方才所中花汁幻毒未解,一切都缥缈起来。 “亦水?” 这两字极缓道出,仍觉如在幻境之中。 姑苏亦水微一蹙眉,不曾挣脱,只回眸掠了一眼昏倒在地的宁弦,方才言道:“是我,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叶宸枫闻言方才觉得真实起来,无奈蹙眉,缓缓松开手,言道:“你能看到了?” 姑苏亦水闻言颔首,俯身探了宁弦气息,察觉无碍,便也任由他昏睡在地,抬眸环视四下。 “这是何处?”她几分审视,惑然问向他。 叶宸枫一眼掠过,沉沉思索片刻,言道:“大约是地道。” 姑苏亦水闻言抬眸向上扫了一眼,望向他问道:“这条裂缝是你打穿的?” 叶宸枫眸中一抹笑意,一叹道:“只是歪打正着,无意探到此处的。” 姑苏亦水此刻看到他,便不由得又想起了那迷瘴林中的阵法,想到了自生门出阵又折回破阵之人,结果已经不言而喻,就在眼前了。 她抬眼望他,一抹捉摸不定的情愫无声坠落,沉入心底暗渊,却掷地有声,久久回荡。 “为何要来?叶宸枫,你明知一切的。”她一时竟不知到底要如何开口,不知怎样质问他,不知如何回应。 明明她对他之心多为利用,他明知这份情意,根本不对等,根本只是虚幻,却依旧要义无反顾,跳下这条不归路。 叶宸枫只是一笑置之,抿唇言道:“我来,只是因为想来,心之所向,不问因果,不计代价。” 姑苏亦水微一摇头,眸中清寒一片,微不可察几分不忍,默然片刻,只能避而言道:“这地道通往何处?” 叶宸枫侧眸掠过不见尽头的黑暗,抿唇而道:“还未可知,这密道设在如此隐蔽之处,必然仍有大用。” 姑苏亦水几分思索,想到这十里之内的布局,只觉一缕念头闪过,“这十里之地皆设有阵法,你自外而来,我自内而出,却皆被迷瘴林中的阵法所困,葬花花海处在深林正中,地下却藏有密道,莫非这十里之地的出口根本不在上边,而是此处。” 叶宸枫闻言微一思忱,眸光定在地道之中,言道:“或许,此时只此一条路可走,也能有一试。” 姑苏亦水神色微冷,目光掠过地上的宁弦,一时踌躇,思考这要不要带他出去。 他虽不是姑苏上清之人,却也不会忠于她,他隐藏在她身边多年,想必也是为人指使,从他态度便知,就算是她动手逼问,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 “你认识他?”叶宸枫眸中一抹幽光划过,抬眉望她神色,开口问道。 姑苏亦水闻言颔首,敛眸道:“此人原是姑苏上清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但此次再入隐凰城,却怕是没有那么简单,恐怕他的背后另有其人。” 叶宸枫扬眸问道:“既然背后仍有谜底不明,留着便是,只要有人出手联络他,就总会有追踪的线索。” 姑苏亦水眸中一抹冷光划过,不可置否,他说的很对,这颗棋子已经彻底废了,如今摆在了明面之上,对她根本造不成威胁,留着为饵,或许还能钓出幕后之人。 “那便留着吧。” …… 隐凰城,酒肆之内,客人稀少,一片清冷。 一名读书人,撩了长衫落坐在了角落临窗之处。 一抬眼,便是街道巷口,四下之景,一览无余。 街道上,一道瘦削人影自巷口跌跌撞撞而出,手中一只空了的酒坛,眸眼醉意惺忪的寻向了这间酒肆。 店内老板伙计早已熟悉,也不多做理会,只当做不曾见到。 这人啊,酒瘾甚大,却无钱买酒,只能整日来酒肆之中寻些客人喝剩下的酒,藏到自己那只酒葫芦中偷偷回家中。 一声唏嘘嘲笑,众人都不曾多做理会。 却见那醉汉跌跌撞撞上了二楼,一转弯,却不曾如同寻常一般去寻无人的酒席。 竟似有目的性般直直看向临窗角落之处,两步便上了前来。 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一双眼中哪还有半分醉意。 “来的太慢了。”读书人熟稔开口,瞥了一眼来人,摇头一声不满叹息。 “还不是这消息不好打探。”来人蹙眉而言,几分头疼的满饮了桌上酒杯,重重砸落。 “怕是那位宁使者已经暴露了。”他一声沉沉叹息,无奈摇头。 “怎么会?”读书人几分错愕,蹙眉问道。 明明不日之前他们还见过面,当时他并未提及此事。 “此事亦是不久前我们的人才发现的。” 来人几分思索,缓缓开口道:“那日曾有人见到,就在这间酒肆之中,宁弦追了一人匆匆而去,自此之后,便再未出现过,我们的人已经搜遍了所有地方,却一无所获。” 读书人眉心拧的深刻,握杯之手指尖发白,言道:“怎会如此?莫非是被隐凰城之人察觉,这才暗中下了杀手。” 来人闻言默然,亦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读书人哀哀一叹,杯中酒水洒了大半,言道:“还真是祸不单行,如今五公子生死未卜,宁弦又下落不明,这真不知如何向上主交代。” 第一百零八章 死里逃生 姑苏亦水回眸望他一眼,又掠过眼前密道,漆黑一片不见尽头,她握在剑柄之上的手微紧,一抹微不可察的迟疑踌躇。 叶宸枫回眸看向她,兀自笑了,将手中夜明珠塞到她手中,几分挪掖道:“怕黑吗?” 姑苏亦水一抹无奈,她又不是蒙童稚子,哪里是因为怕黑。 蹙眉掠过手中明珠,她微一摇头,叹道:“快走吧。” 叶宸枫闻言拉住她手腕向前行去,明珠照亮方寸之地,地道狭隘,二人勉强通行。 行了一刻钟,还未到尽头,姑苏亦水只觉几分晕眩上头,地道之中太过狭隘窄小,她虽勉强维持面色如常,冷汗却已湿了衣襟。 “这里地道怕是时日已久,早已坍塌了。”叶宸枫眸中一抹幽光,定在面前坍塌的地道之上。 姑苏亦水眸中一紧,托了手中明珠,照亮四周,缓缓开口,“这地道年久失修,若是贸然以蛮力打通,恐怕只会塌的更厉害。” 叶宸枫亦是赞同她的想法,退后打量上下,却并未找到任何机关。 姑苏亦水勉力举步欲探前路虚实,却一瞬踉跄,险些昏倒。 叶宸枫伸手扶住她,只觉她指尖冰凉,微不可察的几分虚弱。 “可还好?”他眉心一蹙,担忧问道,疑她是在林中受了伤,伸手去探她脉息。 姑苏亦水借他之力站稳,缓缓摇头,回眸望他言道:“并无大碍,只是待不得密闭之处太久,都是年少时落下的杂症。” 叶宸枫眸光微紧,抿唇如线,一手扶她在怀,隐了几分寒意,掠过面前的坍塌之处。 “定然会有转机,不必着急。”姑苏亦水倚在他怀中,一时窒闷,闭了眼低声微哑言道。 密道之中空荡,安静下来便悄无声息,她闭了眼后,听力更清,竟隐约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 心底几分犹疑,她运功五识越发清明,耳边声音也更加清晰,那是……水声…… 一瞬之间,灵光一现。 “宸枫。” 她伸手推手臂他,维持清醒,缓缓睁了眼。 叶宸枫闻言敛眸望她,蹙眉道:“更难受了吗?不然我们折回地上去。” 姑苏亦水微一摇头,凝眸道:“这里有水声,你仔细听。” 叶宸枫一怔,凝神聆听,眸中明光一抹闪过,勾唇道:“果然,既然此地有水,便说明确实能通往地面。” “既然有路,那边不防打穿地道,引水入内,顺流而出。”姑苏亦水眉心一动,开口道。 叶宸枫自然也想到了此法,但她此时如此虚弱,若是水流湍急,只怕她承受不住。 “亦水,既然有地道,就说明是人为修建的,一定会有机关在,不如再等等,或者能找到别的办法。”他微一抬眉,与她对视,温声劝道。 姑苏亦水只一摇头,抿唇笑道:“既然已经有了最快的办法,何必多费功夫,不必顾忌太多。” 叶宸枫掠过她微白面色,还欲再劝,却被她决然打断。 “眼下快些出去才是最重要的,此地危险四伏,何况这里太闷了,我实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知他顾虑,却更不愿留在这危险之中。 叶宸枫微不可察一叹,拉她退后一步,运功起内力,一掌袭出,带起罡风轰然一声,撞上地道。 土石四溅,还未曾落地发出声响,便被铺天盖地的大水吞没其中。 水流倒灌,地道承受不住冲力,四下坍塌更狠,一片狼藉。 混沌之中,叶宸枫躲开土石,抓住时机,一手拦在她的腰间,随着水流沉浮起落,不断向前游去。 姑苏亦水水性并不好,只能勉力维持清醒,沉沉浮浮之间随他水中辗转,竭力追上,不被水流冲散。 不知游了多久,她已再无力气,心神一散,人便如浮萍一般向下沉去。 叶宸枫一瞥之间,见她竟似昏倒过去,心神一凛,匆匆收紧揽她之手,运功十分,一掌击在水中,放任惯力穿彻,借机一浮数丈远。 水花四溅,“哗啦”一声二人破水而出,他一口鲜血,唇边蜿蜒而下,不及拭去,一心都在怀中之人身上。 “亦水。”他声音几分低哑,伸手抚过她脸颊。 见她毫无反应,他眸光冰冷凝结,伸手探向她呼吸,察觉她只是昏了过去,方才放下心头重石。 眼前乃是深山老林,却显然迥同于早前十里之境,只是寻常树木。 他伸手抱她下山而去,寻了附近猎户人家,借宿歇脚。 只装作寻常富家夫妻,失足落了水,付了些许银钱,便轻易的取信了这户质朴人家。 叶宸枫放她榻上沉睡,并未接受主人寻来的衣物,只运功烘干了二人身上衣服,搬了张木椅,守着她醒来。 姑苏亦水呛了水,睡得并不安生,不过半个时辰便醒了过来。 目光环视左右,她看向他,徐而微微抿唇,问道:“这是哪里?” “山下猎户人家。”叶宸枫掠过她依旧苍白面色,心底一悸,伸手扶她坐起。 姑苏亦水颔首,缓缓坐起,一动之间却只觉钻心入骨的疼,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再次经水浸泡裂开。 她冷汗瞬间落下,不敢轻易挪动分毫。 “可是落水之时伤到了?”叶宸枫握住她的手,眉心一抹清寒,扬眸望她问道。 姑苏亦水平缓下来,言道:“不是,先前旧伤而已。” “伤在哪里?”他凝眉问道,不容拒绝的目光看进她眼底。 姑苏亦水与他对视良久,一叹道:“膝上。” 叶宸枫伸手掀开她身上被子,一抹冷怒,面色沉凉如水。 鲜血已经浸透了她的外衣,一片殷红,甚是可怕。 “还有哪里?”他沉声开口,眸中幽光明灭,让人不敢直视。 姑苏亦水敛眸,不愿触及他的目光,缓缓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一声轻叹,言道:“没有了,别处都好了。” 他闻言心底更是几分道不明的冷怒,郁积在心,隐隐闷疼。 眼前鲜血模糊一片,刺痛在他心底,这便是她所谓的全身而退? …… 隐凰城,城内戒严盘查,数到鬼面暗影一掠而去。 姑苏含烟水榭楼台中独立,默然看着数道人影来来去去,袖底指尖紧握发白,面上却不改笑意盈盈。 自从那日她告诉了宁弦,五哥死在了悬崖下的消息后,他出了府门便不知所踪,再未出现过。 现在好了,从找一个变成找两个了,宁弦,你到底是父亲的人,还是五哥的人呢? 一道指风弹过,水花四溅,漾起层层涟漪,她几分烦躁,坐在了桌案前。 “宁哥哥,真叫人失望!”她一抹冷光眼底划过,伸手收了棋盘上的黑子,一把扔在了玉盒中,“咣当”一阵,清脆声作响。 高檐之上又是一抹黑影飘出,她眸中清寒一过,人便追了上去,拦住了那人去路。 “六小姐。” 姑苏含烟笑意深深,秀眉一扬,言道:“隐凰城这些时日颇不安生,这么多人倾巢而出,不知父亲吩咐你们去做什么?” 鬼面人微顿片刻,知推脱不过,便也直言道:“城主吩咐属下等前去寻找五公子下落,另外宁使者不日之前,突然消失不见,亦需留意追查。” 姑苏含烟闻言一笑,侧身让开了路,房顶上坐了下来,碧衣翩翩,眸中一抹冷光明灭。 “果然,五哥不曾死。”她冷笑一声,微有怅惘叹息道。 一缕笛声隐约传来,便在不远处,她极目远眺,望见主人,眸底有幽光一亮。 飞身而下,她直奔了方才的水榭亭台落定,眸中一抹笑意娇俏,伸手去夺笛子。 姑苏子复五指一转,玉笛已收在腰间,摇头笑叹:“六妹莫要顽皮,好端端的饶人雅兴,可不讨喜。” 姑苏含烟秀眉弯弯,亭亭而立,嗔道:“三哥哥!” 姑苏子复闻言温雅一笑,伸拍了拍她的肩头,眸光掠过桌案上的棋盘,转身道:“六妹一人下棋,可有意思?” 姑苏含烟提了裙角转身,抬眼看向姑苏子复,委屈言道:“还不是没人陪我下棋,自攻自守,能有什么意思,都要无聊死了。” 姑苏子复眸中笑意一深,缥缈清寒,挑眉道:“既如此,不如我陪六妹妹下上一局,可好?” 姑苏含烟水眸一漾,眨了眨眼,无邪一笑,颔首道:“好啊,我还未与三哥下过棋呢。” 姑苏子复面色不改,从容依旧,拂衣落座,道:“六妹执黑子还是白子?” 姑苏含烟秀眉一动,拎起裙角坐了下来,毫不客气的取了黑子,一笑抿唇道:“我要黑子,三哥可要让我先行啊。” 姑苏子复含笑应下,抬手取了剩下的白子,言道:“六妹自便。” 姑苏含烟一子落下,笑意盈盈的眸中隐了万千心绪,不动声色揣测他的用意。 姑苏子复应对她的棋路游刃有余,不紧不慢的接下她所有杀招,含笑淡然。 “三哥真是厉害,这么多年深藏不露,外人只知五哥天纵之才,却不知三哥亦是不遑多让,比之毫不逊色。”姑苏含烟依旧一派天真烂漫,笑容清浅,抬眸望他开口。 第一百零九章 相信一次 “六妹过誉了,如此推崇我,怕是要失望了。”他手下白子漫不经心落下,此局胜负落定。 姑苏含烟秀眉一扬,笑意纯善,微一侧首,言道:“过誉?三哥哥,隐凰城中,小妹最佩服的人是五哥,她虽来历不明,与父亲貌合神离,多年来隐忍不发,但一朝出手,却连父亲都奈何不得,只能任她妄为。” “但是——这隐凰城最厉害的人,却非三哥莫属,这么多年,从不卷入任何纷争,独善其身,这可是随便一人便能做到的。”她眸中一抹清光,掠过桌案上的棋局,微微勾唇。 众人皆以为五哥得父亲看重,连出隐凰城也要派宁弦跟随,时刻守护,乃是不二之选,引得众人注目,让大哥不惜赔上一切,也要狠下杀手,殊不知这一切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她身在其中却看得清楚,三哥才是父亲寄予厚望的选择。 姑苏子复不可置否,兀自一笑,缓缓开口道:“独善其身不过是因为无力相争罢了,六妹想多了,不说旁人,便是六妹,哥哥也是比不得的。” 姑苏含烟笑意一顿,倏而一抹冷光划过,言道:“这么说,三哥是准备拱手相让了?” 姑苏子复凝眸,笑意隐约,几分幽光掩藏,意味不明一勾唇,言道:“让,也不是不可以,那要看是谁留到最后了。” 姑苏含烟抿唇,伸手推乱了棋局,懒懒一笑,一如往常娇俏,道:“既然三哥哥赢了我,小妹就不多留你了,不送。” “六妹也早些回去。” 姑苏子复一笑起身,身影转消失在廊桥之后。 姑苏含烟眉心微锁,一声唏嘘,细语轻叹:“让?相信才是傻子。” 她摊开掌心,露出手中一颗黑子,冷声嗤笑,微一用力,碾成粉末。 “五哥,果然还是你有意思。若说你就那般轻易的死了,我本来也就不相信的。”她瘪嘴一叹,继而想起了什么,歪头眨眼一笑,“你还活着的好,这样我才能打败你啊。” 想到这里,她一身畅快,趴在桌案上笑弯了腰,毫不在意棋盘翻到,洒了一地的棋子。 一阵风吹过,过水榭亭台,过花房檐角,却吹不到深不见底的暗室。 昏昏灯火下,一室阴森诡谲,空荡荡的安静。 一双灰褐眼眸,几分戾气,姑苏上清袖底数条红线,一头系在拳头大的蛊虫身上,纠缠成团,缓缓收紧。 蛊虫吃痛挣扎,几番冲撞,折腾半晌,却毫无作用,躯体逐渐开始僵硬,昏死过去。 一声冷笑,幽幽回荡。 “逃出去又如何?蝼蚁只能是蝼蚁,受制于人,可不只是对本尊有用。”他缓缓松开指尖缠绕红线,后仰躺下,玄色广袖垂下,袖底五指握拳。 真是该死,若非当年急于求成,如今他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都是为了杀那个人。 这隐凰城,本就该是他的东西,明明他才是长子,却要费尽心机去争去抢,非要逼着他痛下杀手。 …… “别动。” 他替她清理了伤口,认真细致的擦上伤药,不敢大意半分,既怕她疼,又怕留下伤疤。 姑苏亦水注目他半晌,只觉心底某处酸疼,冰霜消融,一池心水半边瑟瑟半边红,不知是是苦是甜。 “叶宸枫。”她忽而抬手,一把拉住了他。 “怎么了?”他不曾推拒,顺势靠近,另一只手在她肩头,咫尺之距,四目相对。 “若是当年我不曾出手助你,是否一切都不会存在了?”她与他的纠葛,都始于当年的一剑。 若是当年她不曾动了心,出手招惹他,是否如今一切都不会存在了?所谓的情意,所谓的非之不可,到底从何而起,又能维持多久? “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他眸中笑意似有还无,温润如玉,雍华依旧,却不想谈及。 姑苏亦水抬眸望他,微微一笑,轻的风吹即散,一字一句道:“叶宸枫,或许我动心了,却不愿承认。” 心悦之,却拒之千里,不过都是因为不敢,不愿,一个人的重量她尚且避之不及,要去接受,谈何容易?他是长虹贯日,是霁月清风,是光是暖,是她看不透的,不愿意触及的,却又不可自拔深陷的。 他拿这一切,设下圈套,她到底不能自主的跳了下去。 叶宸枫一瞬恍惚,凝眸望她良久,继而言道:“当真?” 他认真凝重的如同处置军机政要,冷静而理性,毫无波澜询问。 姑苏亦水眉心微动,抿唇道:“当真。” 他忽而一笑,俯身一吻在她唇边,轻如点水,一触即分,相视一眼,却有决然清冷一闪而过。 “还不够,亦水。”他轻而易举挣脱开她的手,伸手与她鬓发,一笑贴近,低沉开口。 “动心太浅了,朕要的是非君不可,要的是生死相同,要的是奈何桥头,黄泉碧下,相携而往,此心不渝。” 他字字入耳,却久久不肯离去,气息萦绕,逼得她无处可躲。 姑苏亦水只觉耳边发烫,半晌不能动作,几分悸动,一颗心无处安放,却面不改色的推开他,回眸看进他眼底,缓缓开口道:“是你求的太多,生前死后,来世今生,哪有如此霸道之人?” 叶宸枫伸手拦下她的手,敛眸望她,抿唇道:“情之一事向来如此,若不霸道,便也算不得真心,你若觉太多,那也只因不够动心。” 姑苏亦水闻言凝眉,微顿片刻,抬眼望他道:“你还不不曾回答我,若是当年我不曾出手,是否便不会有今日的一切?” 他眸中笑意飘散,几分缥缈,半晌一叹,道:“我对你之心并非是因当年那一剑,就算你不曾救我,一切也都不会改变,只要遇见,便会泥足深陷。” 姑苏亦水扬眸,抿唇如线,言道:“若你我不曾遇见呢?若早一步晚一步,总是错过呢?” 他几分思索,无奈揽她入怀,摇头温声道:“你就是我的劫数,躲不开,避不掉,没有早晚,没有错过,亦水,既然一切都正好,何须顾忌?放手一搏又能如何?” 姑苏亦水缓缓抬眸,一笑清冶,几分艳色,染了罂粟幽魅,言道:“义父死前,这世上我只信他的话,义父死后,我便再不信任何人,但如今……” “我能信你吗?叶宸枫。”她一字一句,正色望他言道。 他低头,伸手抚过她冷冶眉眼,一笑拂醉春风,“自然。” 她勾唇倾艳,伸手攀绕在他肩头,抬头一吻,呼吸相交,辗转缠绵。 进退间,不知是她乱了他的分寸,还是他乱了她的心神,陋室矮床,一池春水荡漾,一片旖旎风流。 她发簪落地,散落青丝如瀑,寸寸如绸,游曳于他的指尖。 一吻久久方歇,她心口几分微痛,靠在他的肩头,埋首凑紧。 怕是过几日又该蛊毒发作了,她沉吸一口气,平复体内绞痛。 他抚上她散落的发,垂首细嗅,一抹幽光明灭,勾唇言道:“亦水,你我同生死。” 她微不可察一抹寥落笑意,侧头颔首,颈间一抹雪色,肤如凝脂,笑若红梅,荼靡之艳,三千青丝散下,人如梦境幻化,不可方物的妖冶清魅。 “好。” 信一次,她愿意孤注一掷,只为他。 …… 他为何不愿娶她? 花栖沅想了这么多天,只能想出一个可能,他不爱她,他心中已有了别人。 她不明白,九州之中的女人,哪个比得了她? 云渡缘蹙眉,透窗见她依旧守在树上,敛眸不做理会,早已习以为常。 “单云,你到底喜欢谁?”花栖沅半晌寻思不出答案,开口问道。 他出家入寺,整日青灯古佛,哪有机会看上别人?怎么就无端的心底有人了?她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云渡缘拧眉,侧眸扫过她,言道:“我喜欢谁并不重要,殿下只需知道,那人不是你,便足够了。” 花栖沅闻言怒火中烧,他这般轻描淡写,却毫不留情,将她伤的体无完肤。 她沉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咬牙回头道:“不是管喜欢谁,你也要同本宫完婚。” 云渡缘拧眉,实在是不解她的执着,世间悲苦,求不得,放不下,最是折磨人,他也喜欢别人,却不会强求别人的喜欢,为何她却非要冥顽不灵,为难自己也为难他。 “殿下,明极陛下想必已经久等你归国多时了,你该回去了。”他无奈摇头,凝眸放下手中茶杯,兀自言道。 花栖沅一摆手,靠在树枝上,紧握五指,冷道:“你休想拿母皇来压我,本宫此次便是为你而来,绝不会空手而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云渡缘笑意微凉,敛眸一声轻叹,微不可察,言道:“既如此,总归都是白费功夫,殿下愿意待在树上,便待着吧。” 花栖沅眉头一皱,冷冷一“哼”,颇有几分烦躁的,将手中石子砸在他的桌上。 若他再不同意,那她就只有硬来了,虽说打不过他,但要带走他,也不是只能明着来这一条路。 第一百一十章 华国之城 花栖沅从日出待到日落,一颗心也起起伏伏,眸中一抹决断,扫过依旧无动于衷的云渡缘,一跃而去。 她转身落在所在客栈之中,伸手提起玉管细笔,神色冷凝写下一封书信,笔走龙蛇。 “殿下。”亲随伸手自窗外召来信鸽,俯身递上前来。 花栖沅伸手绑好书信,送飞信鸽,回眸一抹冷色。 “十三,去召集所有的人都回来,咱们即可连夜出阳城。”她再无耐心与他虚耗,好言相劝无用,那便别怪她心狠手辣了,有些手段她本不愿用在他身上,如今却只能如此了。 十三凝眉,惑然不解,问道:“殿下不是要带走驸马爷吗?便如此放弃了?” 花栖沅闻言抿唇,一抹笑容缓缓勾起,几分凛冽:“自然要带走他,不止如此,我还要他心甘情愿回头找我,既然他翻脸无情杀了我们那么多的人,那就休要怪本宫不念旧情,用上别的手段了。” 十三微微颔首,蹙眉道:“殿下还是莫要下手太过了,毕竟驸马爷本就不愿回华国,若闹得太出格,怕是女皇陛下也说不动他了。” 花栖沅摆了摆手,一抹低叹,言道:“本宫自有分寸,你且速速去将他们召回来。” 十三点头,推门而出,匆匆离去。 不多时,一行人骑马出城,扬起一道沙尘,踏了夕阳残红,一转眼便是数十里。 小院内,树木葳蕤,风过卷起簌簌轻响,一派悠然寂静。 云渡缘依旧坐在桌案边,八风不动,眸中一抹倦意,放下手中书卷,抬眼掠过窗外。 几分犹疑,他倾耳细听,心底忽而一紧,没人了? 她竟然将所有人都撤走了,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一声叹息,他推门立在小院树下,抬眸掠过黄昏天色,惊觉心底清净再也不见,满是焦躁不安。 她究竟是否安好?此时身在何处?可恢复了视力?看不看得到这残红照晚,暮色沉沉? 他当年出华国,入寺向佛,随师父修身养性,本就是为了避开尘缘烦扰,躲得一方清净,如今兜兜转转却仍是入了这泥沼之中,求不得,放不下,欲渡世间悲苦,却反困于七情之中。 说到底,都只因当年金杏林中,一时贪杯,误了下山路,这一误便是一生的魔障,再不愿安分守己。 一个“情”字,难倒了多少英雄汉?古往今来,不外如是。 他二指一并,一片绿叶准确夹住,摇头怅惘一眼,挥袖拂落。 “到底是落叶归根,华国?恍若隔世啊。” 他身上流的的是华国皇室之血,这是抹不去的事实,他的母亲,华国鹤亓公主,父亲镇国军侯,为保明极女皇帝位,平诸王之乱,双双战死沙场,自此之后,他便不顾众人阻拦,去国离乡,遁入空门,再不愿掺和权欲之事。 这世间有人的地方,便有利益之争,便有情仇恩怨,乱世之中,又有哪里是真正能出尘脱俗的,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但再人间再乱,他却都想给她所有的平和静好,隔开阴霾血腥,为此甘愿堕入红尘,从头来,摸爬滚打,不惧暗箭明枪。 她的心,在不在他,又如何呢?喜欢,谁又规定必须是两个人的事情,一个人的情,也能地久天长,照见天荒地老,直到沧海桑田。 …… 山下小道,阡陌交错,姑苏亦水身负清风,无奈的自牛车中掀帘,看向如此潦倒窘况下,依旧朗月昊日,从容自若赶车的叶宸枫。 她踌躇片刻,默然一叹,甚是无可奈何,他非是认定她身受重伤,不易行路,不易运动,便寻整个村子,却也只寻得这简陋的牛车。 她本以为他定然不会屈尊降贵,没想到这万金之躯竟也迁就了,倒显得她目光短浅了。 “陛下当要真如此赶路,依着这牛车的速度,怕是一日也就行上数十里的路。”她眸中一抹促狭笑意,缓缓开口。 叶宸枫帘外靠门而坐,连赶车都懒得赶,任由老牛不紧不慢的顺着小路向前,回眸望她一眼,笑意绰约,言道:“数十里足够了,等到了附近城池正好落塌住店,翌日换个好点的车马,正好赶路回去。” 姑苏亦水闻言微微颔首,几分思索道:“如今身在华国,还需谨慎行事,虽说出了隐凰城,一时之间没人寻不到这里,但免不得有人察觉蛛丝马迹,追踪而来。” 叶宸枫面色一沉,唇边笑意微凉,侧眸道:“亦水,既然已经到了撕破脸,你死我亡的地步,便无需再与他们虚与委蛇,直接下手便可。” 他并非对隐凰城一无所知,当年天隋皇朝在时,它便超然世外,遗世独立,既然早有一合九国之心,他怎么可能不去着手准备? 姑苏亦水微一勾唇,笑道:“我自然不会留情,到了如今,一切都已摊开在了明面,箭在弦上,不容后退。” 她等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为的便是这一天,持浴血之剑,指不可一世之处,杀窃位灭门仇人,不留余地,了结这多年纠纷。 若侥幸,不死,或者……或者此后应许一人的地久天长,来世今生,漫漫长夜,同剪烛火西窗。 这是她从不曾料到的,情让她有了顾虑,有了心,原来一个人,还能为了另一个人活着,而这个人,是她亦是他。 “叶宸枫,我会活着,如同当日所言,活着回来见你。”她抬眼望他,一抹天光落入她眼中,有潋滟清光,有星河灿烂,是承诺,一言九鼎。 他却移开了眼,掠了田野风光,掠了倦鸟归林,忽而低沉一笑,言道:“不必你来回辗转,天上地下,刀山火海,我随你同进同退便是。” 草露清香,和风吹的枝叶微垂,岁月静好,陌上花开,何必缓缓归矣,天南地北,皆有人相随。 四十里山路,不觉日暮西山,城池巍峨,便在眼前。 “果真是行了一整日。”姑苏亦水掀帘下车,与他并肩。 城门百米外,放任老牛自行,慢吞吞顺着原路吃着路边野草。 “天色不早了,入城便该投宿。”他伸手拉她入城,转眼没入人潮中。 二人随意寻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姑苏亦水思及早前穆后之事,提笔书信一封,送往北地。 当日事发突然,她仓促之间只能将人送去历城,困住手脚,免得在此紧要之际,再生无端是非。 穆国如今不知怎么样了?她临行前将一切交由云渡缘全权处置,自是信得过他的能力,只是扰了他的清净,倒颇有几分过意不去。 自从遇到她,他便从未安生过,跟在她身边,不是办些下毒杀人之事,便是忙着争权夺利。 只是他虽身在佛门之中,谋略见地却绝非不入世之人能有的,怕是他必然也出身不凡,耳濡目染多了,这才融会贯通。 各人自有不想提及之事,她与他知己之交,互不问来历,他不提及,她便也不会去问。 单云也好,云渡缘也罢,与她而言,都不过是一个他而已。 一入城门她便留了印记,只等着线人前来。 她将信封压在窗前,转身入了内室,不多时便走风声一动。 人影一掠,信封便消失不见。 姑苏亦水草草用过晚饭后,沐浴更衣,几分倦怠躺下休息,片刻之后,面色一白,心下一冷。 缓缓打坐起,她强行运功,压制体内躁动蛊虫,必然是姑苏上清动了手脚,想要阻碍她出隐凰城,只是晚了一步,让她先行出了城。 沉沉吸了一口,她体内真气运行周天,大半个时辰方才有了几分好转,勉强躺下,闭上眼却难以入睡。 仅仅是蛊虫躁动,并不足以让她担心,真正让她畏惧的是蛊王苏醒,先前姑苏上清钻研各种毒物的毒性,取之鲜血让她服用,饲养她体内蛊王的同时也压制了蛊王的苏醒,如今若她必须早做打算,及早找到替代的方法才行。 到如今,一切看似都已成定局,实则局势却越发扑朔迷离,宁弦到底是谁的人,她依旧不知,也想不通,为何他会甘愿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背叛姑苏上清?而他潜伏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又到底是受何人指使,想要求些什么呢? 缓缓睁眼,她心事不解,难以入眠,直觉一切都躲不开隐凰城。 披衣起身,她缓缓抽出枕侧湛血剑,左右端详,抬头望向天边明月。 这剑的主人原来并不是她,而是义父,湛血剑,危险冷戾,魔魅焚心,恨不能连用剑的主人都吞噬下去。 而义父向来行事温和,便不喜此剑锋芒毕露,平时鲜少动用过湛血剑,也正因如此,她才敢在姑苏上清眼前,将这柄剑留在身边多年。 若有一日大仇得报,这柄剑怕是她也不会再动,藏剑于匣,连同过往的种种,恩怨情仇,尽数尘封。 她缓缓伸手,抚过剑身,指尖微顿后紧紧握住,握住的不再只是过往恩怨,亦是今日真情。 一切,都会结束。 然后,新生……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明极女皇 华国汶城,一只信鸽扇翅落下,窗棂前“咕叽”叫唤,悠然歪头。 一只苍白的手解下它绑着的书信,眯了眯眼,挥手柱了龙头拐杖,身姿挺拔,如历经风霜后的青松,迈步落座。 亲随女官拱手奉上茶盏,恭顺立在一侧。 明极女皇,华国的传奇,诸王之乱中力挽狂澜,以女子身份称帝,杀伐果断,是华国皇室的骄傲,二十年已过,却依旧受举国尊崇。 “栖儿越来越不像话了,简直是胡闹。”女皇陛下袖底拐杖一杵,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依旧英气犹存,飞眉点黛,双眸犀利明亮,一蹙眉间,威势十足。 “陛下莫气,可是殿下又为了驸马爷闹出什么事端了?”女官红箐侧眸,几分灵动聪慧,一伏身问道。 一声冷“哼”,明极女皇拂袖,抬起手中茶盏,微抿半口。 “殿下自小便是极有想法的主,于驸马爷一事上更是执着,偏偏撞上了南墙,两地相思音信杳断,少不得行事冲撞了些,却也是情理之中。”红箐眨眼一笑,温声细语劝道。 明极女皇手中动作微顿,半晌重重放下手中茶盏,神色一冷,道:“她是我华国太女,未来的一国之主,怎么能如寻常小儿女般耽于情爱,云儿也是,当年去国离家朕只当他是一时之气,哪料得他竟真了断的干净,再不曾回来过,这让朕百年之后如何对皇妹与单军侯交代?” “难不成朕就样眼睁睁看着云儿遁入空门,这辈子无妻无子,一个两个都不肯让朕省心。”她讲来越发头疼,这两人真是一对冤家,一个穷追不舍要撞南墙,一个吃了秤砣铁了心打死不认。 红箐亦是一叹,她也是亲眼见公主与驸马一点点长大的,这份情也着实坎坷,隔了鹤亓公主与镇国侯爷的生死,隔了文武百官谏言为难,神女有梦,襄王无情。 “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不必太过忧心,或许哪一日驸马便想明白了,能够放下多年心结,被殿下的真情感化了呢。”她微一摇头,唏嘘道。 “栖儿是朕的女儿,云儿是朕的外甥,朕自然也盼着这一天,但栖儿这次却是错的离谱,怕是要南辕北辙了。”明极女皇眉头微蹙,叩指磕了桌上信封,一缕怅惘叹息。 “殿下虽对驸马一事略有偏执,但行事向来有分寸,不知此次……”红箐眉心微锁,眸中一抹疑惑,见陛下面色不豫,不解问道。 明极女皇心底一抹恼怒,却终究不曾表露,到底身居高位多年,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兀自抿唇,摆手道:“你去派人接应栖儿,让她尽早归国,莫要让她再胡作非为了。” 红箐心下虽疑惑到底殿下做了何事,竟引得陛下动怒,但她向来懂得察言观色,陛下不想透露,便是不该她多事插手。 敛襟屈膝一拜,她恭顺应下,转身带门而出。 迅速调集了人手,前去接应殿下归来。 …… 承国。 云渡缘抬眸掠过匆匆忙忙而来的阿雀,眸中一抹惊疑,不解蹙眉。 前些日子花栖沅整日守在此处,阿雀为避免暴露身份,便领人躲了出去,如今匆忙而来,不仅让他心底微微一紧,仿佛猜到了是关于什么的消息,无端生呼吸都收了几分。 “如何了?”他一言问出,敛息拧眉,正色看向阿雀。 阿雀俯身,激动之色难掩,拱手奉上书信,言道:“主人传来的信,安然脱困。” 云渡缘闻言眉眼也缓和了几分,伸手接过,一行一字,凝眸细细掠过。 “她如今人在华国,随时可能被察觉到,你们仍需速速赶去支援,此间事了,她安然无事,我便不随你们奔波这一趟了。” 他眸底一抹幽光划过,华国实在他不愿归去之地,既然她已安然无恙,他便也可功成身退,回去听音寺了。 阿雀闻言颔首,侧眸问道:“大师不等主人回来再走吗?” 云渡缘微一抿唇,笑意清淡,裟衣漂浮如云雾,捉摸不住,言道:“不必了,你们且去吧。” 阿雀点头,拱手道:“大师保重,有缘再会。” 他转身而去,迅速调集人手,追备赶往华国。 云渡缘微一摇头,独坐静室,饮尽手中茶水,回味片刻,朗然一笑道:“果然还是酒好喝。” 拂衣起身,他将手边书信折好,收入怀中,一掠间出门而去。 她安好便是,见不见又能如何?她只需要的时候,他总归会在便是。 纵马出城,他身影如风,行云流水,驰骋潇洒,不为世事所拘。 一日百里,沽了醇酒,伴着微风霞光,他飘然上山。 听音寺依旧如同往日般耸立在眼前,令人安心。 他半刻钟便落在了寺门外不远之处,眉头一蹙,袖中盈风。 暮色沉晚,寺中一片空荡钟声,毫无平日木鱼诵经之声,寂静一片。 神色一冷,他一拂袖,寺门大开,空荡荡一片,唯有风声盘旋入耳。 举步迈入寺中,他面色沉凉,几分凛冽,伸手拔下柱上短箭,一张字条,龙飞凤舞两行大字。 欲要人,华国恭候。 他袖底成拳,握紧手中字条,微一运起内力,粉碎成末,风过一吹,荡然无存。 不需去想,他也知道这是谁留下的字条。 花栖沅——华国是吗? 他眸中笑意陨灭,挥袖拂衣,一口酒水下肚,飞身下山。 …… 姑苏亦水端了茶盏,在叶宸枫的注视下,微抿一口,眉头一蹙,侧眸掠他一眼,言道:“还是太苦。” 叶宸枫无奈接过她手中茶盏,就着也饮了一口,挑眸望她,含笑道:“亦水是有多怕苦?” 姑苏亦水摆了摆手,懒懒靠了软椅,三分笑意清冷,言道:“你大半日都耗费在这煮茶上,有什么意思?有这番功夫,倒不如寻了酒馆喝酒畅快。” 叶宸枫闻言抿唇轻笑,望她道:“煮茶只是为了修身养性,耐得下心来,才能体会得到其中真意。” 姑苏亦水瞥他一眼,但笑不语,敛眸阖眼。 他修的是帝王心术,学的是权欲制衡,图的是九国天下,自然需要磨炼心性,将一切都掩在雍容自若下,起落不惊,从容底定。 而她便不同,她行的是杀人之道,求的是快准狠,雷厉风行,一击必中,大多时少了些顾忌,出手锋芒毕露,直指人心。 “想什么?”他伸手拍在她肩头,几分笑意眼底氤氲,温声言道。 姑苏亦水抬眸看他,良久后一笑道:“想你……到底是怎样的?如何用了一张温润如玉,霁月清风的表相,欺骗了所有人?” 叶宸枫闻言微顿,继而微扬唇角,笑容清雅,伸手抚过她的鬓发,倾身而道:“亦水,所有人中,并不包括你。” 他望她眼底,正色道:“狠辣与手腕,是用来对付敌人的,隐瞒和伪装也是用来迷惑外人的,而你不是,亦水,你是我的人。” 姑苏亦水勾唇,推开他,垂眸一笑,言道:“那还真是可惜了,见不到陛下心狠手辣的一面。” 叶宸枫伸手端起茶水,不紧不慢饮尽,笑道:“这么想与朕交锋?” 姑苏亦水侧眸掠他一眼,蹙眉道:“不想,我又打不过你,何必自讨苦吃。” 叶宸枫指下动作微顿,与她对视一眼,言道:“打不过又如何?朕的性命不早就在你手中。” 姑苏亦水只是一笑,他将命交给她,逼着她担了一条性命,不去贸然拼命,你的我的,到如今,谁又分得清呢? “何时动身回去?”她转而言道,一抹思索。 他们已在客栈又耽搁了一日,早些回去,还有许多事情亟待了结。 叶宸枫目光掠过空无一物的茶盏,侧眸一抹明光隐约,勾唇言道:“不急,再等等。” 姑苏亦水眉心微动,考量言道:“此地并不安全,难免何时会有追兵赶上,何以久留?” 他闻言颔首,面色不改,依旧从容自若,开口道:“既然已出了隐凰城,便无需再顾忌太多,此地终究是异国,便是隐凰城也不会贸然出手。” “无需着急,朕已传信出去,不日便有援兵将至,到时再走不迟。” 姑苏亦水略一思忱,想到阿雀他们如今怕是也在往这里赶来,大约这便是这几日便能赶到。 缓缓颔首,她微不可察一叹,言道:“那便再等等吧。” 她体内蛊毒已经隐隐失控,怕是压制不了几天,便要发作起来,这才急于回去,怕的是到时体力不支,当误了返程,落入追兵包围之中。 偏生此事她又不能告诉他,否则便又要一通风云翻涌,闹到不可收拾了。 叶宸枫伸手与她十指相握,眸中笑意清浅,几分郑重道:“放心,有朕在,必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姑苏亦水指下微紧,几分温凉,回眸望他,倏而勾唇,言道:“宸枫,我并不委屈,想要一些东西,便要付出一些,都是公平的,不过是有舍有得而已。”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困入皇寺 华国汶城,三十里外,一队人马乔装打扮,高头大马拉了数只巨大车厢,宛如寻常商队一般,稳步赶路。 花栖沅当先前行,眉心微蹙,几分若有所思。 身侧十三加鞭追上,马上拱手道:“殿下,差不多就要到汶城了,红箐姑姑必然已经派人出来接应了。” 花栖沅闻言却依旧不曾松懈下来,抬手侧眸道:“越是近在咫尺,越要谨慎,此刻功亏一篑更是可惜。” 十三应“是”,郑重拱手道:“属下这便去吩咐加强戒备。” 花栖沅颔首,眸中幽光隐约,不知如何总觉得心下不安,一声叹息。 她抬眸掠过天色,神色几分悠远,这次出手,必然彻底将他逼到绝境,怕是他们之间的这道沟壑,更难有填平之日了。 一路上众人马不停蹄,既要保证那些和尚不出意外,又要保证不被人追赶上,时时戒备,也甚是辛苦。 离着大队人马百米之处,阿雀领了雀部之人潜伏追随,同是自承国而往华国,这一路上难免同行,他隐约觉得这队人奇怪得很,除了一身行头,丝毫不像是商人车队。 昼夜行路,倒像是急于赶路,躲着什么似的。 一路追来倒也有几次可以下手的机会,只是主人身在危险之中,当务之急是赶去会和,身在异国他乡也不易节外生枝。 阿雀领着人一直暗中潜行,虽不曾有插手打算,但遇上不同寻常之事,也要提防一二,不可正面交锋。 三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也行了大半日的功夫,汶城城门处,一队人马整装而来,竟直直向着城外这一队商车而来。 阿雀屏息,心底几分讶异,却见当先一人竟下马俯身对着商队前黑衣蒙面的女人一礼,态度甚是恭敬。 花栖沅看向迎来的人,摆手问道:“红箐姑姑让你来的?” 来人颔首,拱手道:“殿下路途奔波辛苦了,姑姑已经吩咐过了,车上那些人就交给我们处理即可。” 花栖沅眸中一抹灵光闪过,一笑问道:“姑姑可吩咐了将这些人送到哪里?” 那人眉头微蹙,犹疑片刻,开口道:“大约是送去皇寺,毕竟这些人的身份,送到哪里都不合适,这已经是最好的地方了。” 花栖沅一勾唇,几分考量,笑道:“确实再合适不过,那便依姑姑的意思去做吧,只是莫要唐突了他们,这可不是犯人,免得本宫到时不好交代。” 那人应了,吩咐身后人速去接手,转身道:“殿下放心,属下们省得分寸。” 花栖沅回头掠了四下一眼,见并无不妥之处,便也翻身上马,扬鞭直往宫城而去。 阿雀虽离得远,听不大清他们的谈话,却从这群人的态度中,察觉到策马而去的那人身份非凡。 心底隐约一个猜测,不可抑制的生根发芽,他已大约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怕是和纠缠渡缘大师的那女子脱不开干系。 只是眼下,还是见了主人,将此事呈上再做打算。 心下已定,一行人避了汶城,再不用顾忌这队车马,行去如风,奔驰而去。 …… 云渡缘再踏上华国之土时,已经能做到了心如止水,当年离国之时,一心悲创,满是愤慨,到如今,一切也都成了往日烟云。 当年之事,也怨不得谁,说到底不过是两厢心甘情愿,一骑飞驰,他匆匆而往,直奔了汶城。 花栖沅掠去寺中众人,说到底不过是要他追往华国而已,定不会危及他们性命。 飞眉入鬓,他一抹少见的怅惘之色,一声哀叹飘散在风中,尘缘之事,大多难求,世间安得双全法,此次既入了华国,想要全身而退怕是不易了。 汶城,华室宫殿,金碧辉煌,却空荡荡的只余了二人,各立一边。 风声窒闷,气氛冷凝,竟有僵持不下之状。 花栖沅半晌后,默然双膝跪地,眸中却有坚决与固执,无声抗争。 明极女皇手中龙头拐杖杵地,眸底一抹隐忍不发的冷怒,凝眸开口道:“栖儿,你可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可还有分寸在?” 花栖沅瞳眸一紧,抬眸看向高座上的女皇,敬畏却也固执,一头叩在冰冷玉石地面,连同这些年的不甘与愤懑,倒灌心底,一时倾泻。 “儿臣知道,知道分寸,知道对错,知道在做什么,但凭母皇责罚。” “可是……单云他为什么会对儿臣避如蛇蝎?他为何会去国离乡?他为何要执意遁入空门?” “这一切,难道母皇不知吗?都是为了母皇的千秋大业,为了您的皇权巩固,鹤亓皇姨母与镇国军侯才会双双死在了战场之上,单云他不愿回来,不愿接受儿臣,难道……难道母皇就没有错吗?” 她一时冲动,不曾按捺住这么多年心底怨念,后知后觉触犯了母皇逆鳞,一时垂头侧眸,五味陈杂。 明极女皇袖底紧握龙头拐杖的手越发苍白,面色也冷如覆霜,却不曾发作,只是缓缓起身,广袖垂落,一手负后,冷声而道:“看来你参与国政这么多年,毫无长进,眼界依旧如此狭隘,如何堪当大任?” “你只道鹤亓与单军侯是为朕而死,却看不到皇权之下还有数百万的黎民,他们战死,为的是华国的太平,为的是百姓的安稳,这份舍身之重,你可看的了?莫要小情小爱蒙蔽住双眼,若你当真懂得,就不该口出此言,这便是折辱了他们。” 明极女皇一身肃穆,庄重开口,首次正面提及了当年之事,这是她心底永远的痛,至亲之死,其中痛苦,不可与人言。 花栖沅闻言抿唇,面色微白,底气不足,当年之事确实并非她可以随意品评的,彼时她还年幼,只是一心悲痛,这些年又因为单云的疏离,免不得存了偏执怨气。 只是,此事她无权置喙,但婚约之事,她绝不会退让。 “是儿臣见识浅薄,母皇责骂的对,此事儿臣无话可说,但婚约一时,儿臣绝不会退让。”她一抹坚决,顶着头顶压迫视线,不屈挺背,绝不退缩。 明极女皇望了女儿瘦削却固执身影,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终究无可奈何,摆了摆手,落座言道:“栖儿,此事勉强不得,一厢情愿如何能有结果,更何况你这般行事,这是在逼云儿啊,他只会越发避你千里之远,这是南辕北辙啊。” 花栖沅闻言一抹苍凉笑意,隐隐竟有悲怆难掩,开口道:“儿臣也知是强求,可不如此,又能如何呢?他心如铁石,这么多年,任凭儿臣如何努力,都打动不了他分毫,拖到如今,除了强求还能如何呢?” 明极女皇几分头疼,端起手中茶盏微抿一口,家务事最难断,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外甥,难道如此地步,皆非她所愿,却偏偏情之一事,又最是强求不得。 “朕不管你如何行事,私情便是私情,你要拎得清,莫要与朝堂之事混为一谈,被其冲昏头脑,闹到不可收拾。”她几分倦怠抬眸,重重睨了花栖沅一眼,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花栖沅闭眼,片刻后沉吸一口气,再睁眼已是清明一片,拱手道:“儿臣知道,不会辜负母皇多年栽培,不会辜负我华国上下。” 明极女皇摆手,不愿再看她,敛眸掠向案上奏折,言道:“退下吧。” 花栖沅缓缓起身,俯身告退,身影决绝出了殿门。 殿外,红箐远远看到她出来,微微一笑,上前一礼。 “殿下莫要生女皇之气,陛下都是为了您好,为了华国安稳着想。”她几分笑意深深,规劝言道。 花栖沅一笑,颔首道:“本宫知道,母皇有她的考量,华国安稳也是本宫的责任,不容推脱。” 红箐一叹,眸中几分怅惘怀念,摇头道:“转眼殿下也已如此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为了鹤亓殿下之死与陛下怄气,绝食明志的懵懂孩童了,一切都过眼匆匆啊。” 花栖沅敛眸,一抹自嘲笑道:“是,一切都匆匆而去,再难回来了,那是的单云,还不曾对本宫退避三舍,如今却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了。” 红箐笑意飘散,亦有感伤,面对这样的殿下,又不知从何劝起,只能默然一叹。 “殿下带来的人,都好生安顿在皇寺之中了,老奴已经吩咐过了,绝不会有人敢慢待的。” 花栖沅闻言神色一动,勾唇道:“多谢姑姑成全,栖沅的心思,姑姑最懂了,必然不会有错。” 红箐后退一礼,敛眸道:“殿下折煞老奴了。” 花栖沅单手扶她起身,回头向着宫外走去。 十三早早备好车马,等在了宫门口,见她出来,上前俯身一礼,替她掀了车帘。 十三眸中一抹迟疑,恭敬问道:“殿下想要去哪里?” 花栖沅掀了车帘入内,一眼掠向天边某处,几分笑意凛冽道:“去皇寺,本宫亲去看守,免得出什么意外。”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华国驸马 天光方亮,姑苏亦水睁开眼,眸中一抹明光隐约,披衣下床,抬手推开了窗棂。 “出来吧。”她一抹笑意清冷,氤氲唇边,拉了椅子颐首而坐。 阿雀飞身而入,恭敬行了一礼,抱拳的手忍不住激动的颤抖。 “主人当真全身而退,太好了。”他平稳下心绪,敛眸沉吸而道。 姑苏亦水微一抿唇,也算不得全身而退,毕竟这一趟也付出不小的代价,只是侥幸逃了出来而已。 “近日如何了?”她眸中三分疏淡,侧眸一笑问道。 阿雀沉思片刻,言道:“隐凰城中传出主人身亡的消息,当时不辨真假,我们的人便主动对隐凰城出了手,明里暗里敲打震慑。” 姑苏亦水片刻思索,笑意如旧,再问道:“可是渡缘大师吩咐下去的?他如今人呢?” 这样不拘一格的行事风格倒像是他的作风,不妄动也不退让,可以说是十分高明了。 阿雀闻言踯躅,拧眉微紧,缓缓开口道:“渡缘大师想是与华国有所过节,不便前来,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华国人马潜入阳城,不断在骚扰大师行事,大师忍无可忍杀了一些人后,他们方才安静下来。” 姑苏亦水闻言指下一顿,一抹笑意冷冶,极缓的抬眼,心思几经翻转,华国…… 华国姓单的大家有哪几户?他说名为单云,可华国朝堂如今并无姓单的贵胄大家,不过,若是往前些年来算的话——镇国侯府。 她眸中一抹幽光闪逝,下心便已了然清明,抬眸道:“可还有其他?” 阿雀凝眸,面色微沉道:“属下赶来的路上,发现了一队人马乔装改扮,行踪诡秘,暗中跟了一段,发现这些人竟有些熟悉,像是阳城中缠上渡缘大师的那些人。” 姑苏亦水眸光微动,笑意微凉,几分凛冽,言道:“那些人去了哪里?” 阿雀答道:“是汶城,华国都城。” 姑苏亦水一抹考量,再问道:“他们一路上可有何异常之处?” 阿雀微微思忱,片刻后言道:“拉着几个马车,车厢甚大,车辙印子颇深,重量不轻,虽说他们昼夜赶路,但早晚都有人提着食盒进去。” 姑苏亦水一声沉吟,侧眸道:“看来里边应该是活物了。” 阿雀早就有此猜测,闻言赞同颔首道:“属下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当时不敢打草惊蛇,又急于赶路,便没有多做理会。” 姑苏亦水微抬下颌,一抹殷红,笑意清冷,微不可察一缕凌厉,开口道:“没关系,接下来我们有的是时间调查,前往汶城一探究竟。” “你着人去查一下渡缘大师下落,告诉他这一路所闻所见,请他务必亲来华国一趟。”她心底几分考量,隐隐已有不好预感,若是体内蛊王觉醒,也只有他能为她续命了。 所以这一趟,请他务必前来,不止是为了汶城一事。 阿雀郑重应下,转身道:“属下这便下去吩咐。” 姑苏亦水掠过窗外天色,微微一叹,显见的几分困倦上头,寻了软榻躺下,竟又睡了过去。 巳时,日头明媚,透窗照下,她朦胧醒来,微不适应的抬手挡了眼前强光。 扶榻下地,她上了伤药,更衣洗漱,出了客栈房间。 大堂入眼也不过屈指可数几个客人,颇有几分冷清。 她目之所及,一眼便看到了他,靠窗而坐,身侧竞衣已寻来,俯身低声禀报些什么。 姑苏亦水微一勾唇,未曾下楼,也不曾开口,栏杆前独立。 楼下,叶宸枫听得竞衣禀报,微一颔首,抬眸间便掠见她在楼上,正正望向此处,四目相对,片刻停顿。 “陛下,您看此事如何去办?陛下……”竞衣敛眸,长久不见回答,微一抬眸看去,顿时默然,自觉不语。 叶宸枫收回目光,白衣微动,如月似雪,一抬手中茶盏,几分说不出的疏冷,眸底笑意微凉。 他缓缓放下手中茶盏,目光始终留恋在杯中碧色微漾之上,漫然言道:“人既然死了,那就该做好最坏的打算,让徐渭去吧,当年禹州之事他做的不错,留他在那里守着漠国,朕放心。” 竞衣俯首称“是”,回眸望向楼上之人,微一颔首示礼,转身退了下去。 姑苏亦水不动声色勾唇,不紧不慢下楼,迈步落座在了他的对面。 “阳城可有要事处理?”她几分思索,倒了一杯茶水漫不经心辗转指下。 “说不得要紧,都是些可大可小的事。”叶宸枫目光一侧,掠过她指间白瓷茶盏,缓缓应道。 姑苏亦水挑眸,抿唇道:“你若有事便先行离去也可,我怕是要在华国多留几日,有些事情需要查清楚。” 叶宸枫闻言眸光微凝,一瞬之后,仍是温润之色,抿唇轻笑而言:“大约几日?” 姑苏亦水眸中一抹明光隐没,片刻之后,方才开口道:“你可知华国镇国侯府之事?” 叶宸枫眉心微动,想了一下,抬眸望她道:“华国镇国军侯名为单轲,娶妻鹤亓公主,也就是如今明极女皇一母同胞的皇妹。”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微闪,再言道:“如今的镇国侯府,可还有亲族血脉?” 叶宸枫闻言一笑,摇头道:“单轲乃是独子,当年华国诸王之乱中战死,侯府便也没落了,不曾有亲族可言,不过倒是留下了一子,多年不曾听闻什么消息了。” 姑苏亦水凝眸,兀自一笑,开口道:“镇国军侯之子,唤何姓名?” 叶宸枫眸底一抹异光闪过,掠过她的神色,温声言道:“单名一个“云”字。” 单云,姑苏亦水勾唇,果然如此,云渡缘便是单云。 叶宸枫敛眸再道:“此人自从诸王之乱双亲皆亡后便不见了踪影,偌大一个一品军侯府,无人继承,一夕之间倾塌,散了个干净。” “亦水对此人很感兴趣?”他眸底一抹笑意微凉,扫过她神情开口道。 姑苏亦水蹙眉,闻言侧眸望他,一声轻笑道:“确实有些兴趣,不止如此,而且相识多年,只是今日才从你口中得知他的身份。” 叶宸枫眸中几分凛冽,笑意不改,抬眸道:“不知是哪种故人?” 姑苏亦水一顿,一抹促狭笑意,后知后觉掠过他眼底凛冽之色,垂眸言道:“生死之交,酒肉好友。” “生死之交?酒肉好友?”叶宸枫目光微凉,极缓开口重复了一遍。 她秉承了几分解释的心思,颇是费功夫想了一番,这才用到了这两个词,却不想他还是冷了脸。 几分无奈,她缓缓颔首,抬眸一叹道:“一起杀过人,江湖饮过酒,仅此而已,再无别的了。” 叶宸枫眼底霜冷依旧未减几分,凝眸片刻,冷色开口而道:“不许再与他喝酒。” 姑苏亦水闻言蹙眉,几分困惑不解,瞥见到他冷然神色,片刻默然,心底一声暗叹,言道:“好。” 他闻言微一抿唇,这才面色稍霁,许诺般郑重言道:“以后朕陪你杀人饮酒。” 姑苏亦水眼底一抹笑意,不曾忍住氤氲,指下微侧茶盏,引得碧色茶水一片荡漾,挑眸望他:“我替陛下杀人,陛下为我煮酒。” 涟漪水波,情人眼眸,落下的却是凝着罡风血气的尾音。 叶宸枫不曾反驳,只是一笑而过。 窗外云空晴好,天光明媚,莺啼婉转绕芳甸,新黄嫩绿,娇花照水。 …… 云渡缘打马勒缰,凝眸眯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古朴城池,石匾之上,两个大字风霜摧袭多年,愈显风骨料峭。 便是为了这份威严肃穆,母亲与父亲前仆后继双双送命。 一声叹息,几分无聊,几分怅惘,几分悲切,却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愤懑。 一切都已成了往日云烟,深埋在心底深处,轻易触及不到,只有痛时再能记起,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还有这样一段前尘,刻入骨血,带入黄泉,并非出家立地便能当做不存在的。 眸中笑意随风飘散,他策马入城,转眼消失在城门之中。 盛都繁华,早前穿梭而过,入眼不入心,他纵马过西市,过引魂台,过邱林长街,霍然打马。 眼前巍巍宫城,遮天蔽日的琉璃砖瓦,连绵不绝。 禁军刀剑在侧,城头竖箭,一身凛冽肃杀,拱卫着高在头顶的皇权,视如信仰,不可侵犯。 微一勾唇,他慢条斯理收缰,甩蹬下马,视若无睹向前迈去。 “止步!” 箭在弦上,一声冷喝,带着铁血杀伐之气,远远传来。 云渡缘闻言眸光微敛,脚下动作却不曾停顿,一只铜红色金属之物微微一抬,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入。 霎时间,众人跪地,甲胄之声相闻,黑压压一片。 那可是虎符,除了传国玉玺之外,象征着最高权势的印章,多少年不曾有人见过了。 众人目光下,云渡缘步伐如风,一掠之间,竟已消失在众人眼前。 身后众人方才回身,怔然起身,一片惊呼之声。 有人低呼道:“还不快去报给太女殿下,驸马爷回来了!” “虎符在手,定然无错!快去,快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请旨悔婚 红箐蓦然抬头,看见步步接近的青年人,心头一酸,一滴泪险些落了下来,一转眼,都已经这么高了,当年他去国之时,不过刚到她肩膀而已。 “姑姑向来可好?”他立在一丈之外,一袭裟衣银白,立在金玉辉煌之中,仿若局外之人,明台菩提与凡尘烟火,泾渭分明,两不沾染。 红箐掩袖拭去泪眼,敛眸一礼,笑道:“难为世子挂念,一向安好。” “世子可见过太女殿下了?”她眸底存了几分试探,一抹笑意抬眸,有心撮合成全。 云渡缘眸中一抹幽光湮没,面色如旧,不改清冷,侧眸道:“聚散随缘,该相见之时必会相见,姨母可在殿内?” “陛下确在,奴婢这便去通禀。”她抿唇答道,转身入内。 殿内明极女皇凝眸安神,听着动静,微一蹙眉,问道:“何事匆匆忙忙?” 红箐跟随她身侧多年,向来稳重,轻易不会如此冒失行事。 红箐一下跪在地上,抬眸双眼仍有几分红肿,却难掩喜色,言道:“陛下,世子回来了。” 明极女皇双鬓一星银泽闪过,柱了龙头拐杖起身,几分激动难掩,匆匆问道:“哪个世子?云儿吗?” 红箐叩头,抬眸正色道:“正是云世子,驸马爷。” 明极女皇一声叹息,平复了心情,方才笑出声来,沉吸一口气,走下玉石高阶,迈向殿外。 殿门外,一道颀长身影,清晰入目,波澜不惊,自若平静。 明极女皇凝眸细观,摇头一笑,迈出门槛,一转眼这也多年,云儿已经出落得越发毓秀,眉眼之间,肖似鹤亓。 “陛下圣安。”云渡缘俯身微施一礼,只做了长辈之礼,不曾跪拜。 明极女皇心底几分怅惘,眉心微动,几番踌躇,片刻后方才叹息扶他起身,“云儿,回来便好。” 云渡缘不曾推拒,顺势收礼,抬眸几分缥缈笑意,单刀直入言道:“单云此来,有求于陛下。” 明极女皇双眸微眯,一叹道:“朕大约知道所为何事?只是此事并非朕一道圣旨便能解决的。” 云渡缘拧眉,一笑而道:“表姐如此行事,未免太过激进毛躁了,说到底为的不过是当年的一纸婚约,单云已经不再是镇国侯府的世子,这门亲事,还请陛下下旨作废。” 明极女皇转身走向殿内,凝眸道:“入殿再说吧。” 云渡缘顺从跟随入内,阶下抬眼,依旧是抿笑,眸中一抹坚定,心下决定,不可回转。 明极女皇扫过他,抬手扶额,几分头疼,端了桌上茶水在手,却久久不曾动过一口,微微考量,言道:“云儿,此事并非一道圣旨便可解决的,栖儿这些年对你之心如何,你必然比朕清楚,便是朕同意作废这门亲事,她便能放弃吗?” 云渡缘闻言眸光微动,缓缓勾唇,裟衣微浮,言道:“殿下之心陛下知道,单云之心陛下可知?” “这门亲事注定无果,不下圣旨,单云亦不会轻易罢休。” 他眸底一抹决绝,笑意仍在,清冷氤氲,抬眸不退不让。 “你这是在逼朕。”明极女皇侧眸,几分冷意开口,压迫看向阶下之人。 云渡缘只是一笑,拱手一礼,“单云也不曾想过陛下会痛快同意,此来只是向陛下表明决心,却万不敢逼迫陛下,既然无疾而终,这便告退。” 他衣袂掠动,转身便出了殿门,身影如风似雾。 …… 皇寺,晨钟暮鼓,玲珑八宝塔,高耸云天,四方戒严。 花栖沅塔顶而立,衣袖盈风,一抹明光殒没眼底,一心深愁,只觉眼前一片不开的漆黑,前路叵测,道途艰难。 母皇问她可知自己在做些什么,她怎会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已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切走到如今的地步,她与他早就再难挽回,她也早就不再想着挽回,若能挽回,这么多年他早就回来了。 如今,哪怕他再如何不愿,这门亲事她也绝不会退让。 袖底紧握成拳,她缓缓转身,衣袂飘展,一身冷冽,背影决然。 十三领了人马守在寺门外,远远的便见有人飞奔而来送信。 他拧眉拆开信封,甩手赏了那人一锭银子,匆匆寻了八宝塔而去。 “殿下。” 他甫一落地,便匆匆一礼,急道:“驸马爷已经到了,方才去了皇宫。” 花栖沅闻言霍然回头,眸中一抹明光隐约闪过。 “殿下快去。”十三拱手让开路,几分难掩的激动言道。 花栖沅脚步抬起又落下,眉心一动,终究不曾踏出,冷冷凝眸,言道:“不,本宫不去,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是本宫主动找他,这一次,本宫哪也不去,就守在这里,等他来找来。” 十三眸中微不可察一抹叹息,殿下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强行动手,只是…… 他心下一冷,开口道:“可是驸马已经入了宫,殿下不去,若是陛下被他劝动,一道圣旨,作废了这份婚约,又该如何是好?” 花栖沅眸底一抹笑意深远飘散,微微一叹,轻如云雾,负手于后,缓缓开口道:“放心,母皇知道本宫必然不会因为一道圣旨便打消心思,定然不会同意下旨,更何况……” “留住他,也是母皇的心愿啊,若是没了这份婚约,他怕是会更加毫无留恋的离去,所以这道圣旨是定然不会颁下的。” 她凝眸掠过天色,心底不知该作何感想,五味杂陈,他这般努力,只为了能摆脱她,摆脱这份婚约,几分暗恼,他到底为何就不愿留下来?娶她便这么让他难以接受吗? “这几日必然会有人寻过来,务必严防死守,不得有丝毫懈怠。”她摆手,笑意几分凛冽,一字一句言道。 十三领命,拱手应“是”,敛眸转身而去。 花栖沅目送他走远,再回眸掠过皇寺各处,确认并无遗漏之处,微微松了一口气。 一定要一鼓作气,机会并非时刻都有,她此次只是攻其不备这才轻易得手,将“听音寺”僧人一网打尽虏了过来。 如今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必然要严防死守,不容任何闪失。 …… 汶城市井小巷之中,云渡缘拎了酒壶,几分醉意上头,灵台却一片清明,一步不错的向着邱林长街而去。 脚下步子略慢,却极稳,多年不曾有过这条路,却依旧熟悉的如同昨日,他不在的这些年,这里并无变化,街头巷尾,高门深宅,一如既往。 当年自侯府偷溜出来之时,也是这般扶醉而归,只是当日步履匆匆,唯恐被母亲发现了空无一人的书房。 如今,却无所谓紧慢,那空荡了的镇国侯府,不过就剩了一副空壳子,再无人守着他回去。 抿唇轻笑,不觉竟已到了,繁华落尽,这里已是荒凉的不闻脚步声,门可罗雀。 一把已经生锈的锁,随便挂在高大朱门之上。 他挥袖用了两分内力,轻而易举的打开了门,虽是故宅,他并无钥匙,时隔多年,早就不知何时丢到天涯海角去了。 庭院中,他举了手中酒壶,一线银珠,浇落平地,一声叹息。 “这一壶酒,敬你们。” 他随手摔落空荡酒壶,转身一笑,随意寻了一间房,也不顾灰尘遍地,推门而入。 冷硬床板,他却恍若不觉,闭眼安然躺下。 那一壶酒,敬他们,敬的是皇家的公主,华国的将帅,他们是好臣子,却是不称职的父母。 微一勾唇,他掩袖呼吸沉沉,恍若睡去。 窗外风声微变,一片绿叶晃悠悠飘落。 云渡缘忽而睁眼,微微一笑道:“出来吧。” 袖底一抹明光,照眼凛冽,飞身惊鸿飘出。 短剑在手,不需费劲,轻松压在了那人肩头。 “渡缘大师。”那人拱手,子怀中掏出一方令牌。 “在下是冥宫之人,有事前来。” 云渡缘不久前方才插手冥宫事务,多少有所了解,见并非伪造,便也收了手中短剑。 眉心一动,裟衣随风微拂,抿唇问道:“谁吩咐你来的?为了何事?” 来人恭敬垂眸,言道:“在下奉主人之命前来,本是要去承国请大师入汶城,不料竟在汶城正好遇到了。” 云渡缘眉头微蹙,抬眸道:“来汶城做什么?” 来人仔细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清楚,躬身后退。 “主人不日也将至汶城,介时再来打扰大师。”他言毕,转身干净利落翻墙而去。 云渡缘缓缓归剑于鞘,几分考量,眸底一抹笑意清冷,大约也已了解了事情经过。 既然花栖沅已经将人带来了汶城,就一定会严防死守,不会给旁人可趁之机。 偌大一个汶城,她又会将人藏到哪里呢? 微微一叹,他着实有几分头疼,她手中有人质,他便只能被动挨打,当真是教人无可奈何。 转身回到房中,他拂袖躺下,一时也不曾想到人被囚在何处,最终只能作罢,抛去千丝万缕的念头,一闭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他一刻不曾耽搁,如今确实困得不行了。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山野荒庙 汶城城东三十里,姑苏亦水侧眸,几分无奈的看向身后之人。 “陛下大可不必如此,汶城并非龙潭虎穴,何至于这般寸步不离跟着?”她一抹好笑,瞥向身后之人,一声喟叹。 叶宸枫翻身下马,伸手牵她,侧眸一笑道:“说好同进同退,自那刻起,自然一次也不能差的。” 姑苏亦水下马,饮了两口水,一个眼风扫过他,不置可否。 眸底笑意隐约,她抿唇道:“你既如此无怨无悔,我又怎好不成全。” 叶宸枫一抹无奈笑意融化在唇边,摇头道:“可要入汶城?快马加鞭,三十里地天黑之前还是能赶到的。” 姑苏亦水微一思忱,抬眼掠了天色,言道:“不差这一时片刻,明日再入城也不迟。” 叶宸枫闻言颔首,回眸一笑道:“也好,这样便可命人提前入城准备一番,整顿干净了,明日一早正常前去。” 姑苏亦水点头认同,随意拍了马背,便任由两匹马自去寻食。 “荒郊野岭,不知可有人家投宿。”她四下一眼扫过,回眸微不可察一声叹息。 叶宸枫凝眸,微一勾唇,拉她坐到水边青石之上,言道:“既然找不到人家,那便自给自足,晚饭还是要用的。”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明净溪水,一抹笑意隐约,侧眸道:“抓鱼吗?” 叶宸枫随意拾了几颗石子,指间微一用力,带起一道劲风砸落水面,溅起水花一闪。 竟还真有半臂长的黑鱼摔出,落在水畔石子上,艰难的喘息着。 姑苏亦水颇有几分赞叹,望他一眼,言道:“陛下眼力非凡,真是无所不能,都说能者多劳,不如生火杀鱼之事,陛下也都全权揽下可好?” 叶宸枫闻言指下动作微顿,含笑温和望她一眼,开口道:“亦水未免高看朕了,便是朕揽下生火杀鱼之事,那谁来烤鱼呢?” 姑苏亦水闻言敛眸,几分思量道:“陛下生火杀鱼,我来烤。” 叶宸枫闻言眸光微漾,片刻后笑意深深,开口应道:“好。” 姑苏亦水微一勾唇,山野鸟兽她倒烤过不少,年幼时茹毛饮血之事常有,烤鱼嘛…… 叶宸枫不曾察觉到她心底所想,抬手召来竞衣,一笑吩咐道:“去让人将鱼杀好,再生堆火来。” 姑苏亦水安心的由得他吩咐下去,耳边只听得一片忙活之声。 不多时火堆生起来了,鱼也杀好了,竞衣恭敬的摆在一边。 姑苏亦水熟练的穿起鱼身架在火堆之上,笑意深深。 叶宸枫几分考量,看她动作娴熟,便靠在大石上安心等着开饭。 姑苏亦水随手翻了几下面,怡然抬眸欣赏日落西山,夕阳无限之景。 一片朦胧的红霞中,她微微仰头,越发显得肌肤如玉,欺霜赛雪的白,罂粟荼糜的艳,不需回眸言语,已是不可方物,群芳黯淡。 他侧眸,一缕笑意氤氲,染了春暖风香,只觉一刻便是万年,这般静谧安好。 只是…… 火架上,噼里啪啦几声动静,一道灰烟飘出,隐约带了焦糊的味道。 姑苏亦水蹙眉,忽而惊觉来自何处,回眸掠过火架上的烤鱼,微顿片刻,一声叹息。 叶宸枫回眸拧眉,抬手拿起火架上的烤鱼,左右打量片刻,一抹无奈,叹笑道:“看来晚膳又没着落了。” 显然,她并不会烤鱼,他更是不会这些的,皇宫御膳房,材料俱全或者还能勉强下手,这荒郊野外,就地取材,委实难到了他。 姑苏亦水一声轻笑,她确实不会烤鱼。 伸手接过他手中焦糊一片的烤鱼,上下欣赏一番,她一笑道:“陛下此言何意?这鱼明明烤的很好,外焦里嫩,何不一尝?” 她亲将烤鱼送到他面前,火光雀跃下,眸光潋滟隐笑,故作玄虚。 叶宸枫闻言神色微动,抬袖一笑,就着她送来的手,当真咬了一口。 姑苏亦水眉心一动,惑然抬眸,却不及出声,便被他一吻封住。 似轻似重一吻,落在心底,落羽般惹人心痒,一轮明月正出天山,高悬穹顶之上,投下人影成双,微微重叠,火光烧红。 飞蛾扑火,奋不顾身,欲火焚身间,转眼成灰。 她一瞬间有些迷茫,心思不觉竟已飞远,想到了溪边青竹,想到了天山皑雪,想到了菩提落泪,想到了……嗯,竟然不曾有焦糊味道,果然那一掩袖并未真的吃到。 微微喘息,她手中烤鱼不觉早已落地,沾染了一片土灰。 “这下当真没有着落了。”一声叹息,她伸手推他肩膀,一眼扫过,几分责怪抬眸望他。 叶宸枫一笑,抬手更紧的握住她的手腕,侧眸俯身道:“没了便没了,朕的心也早就没了着落,又该怪谁?” 姑苏亦水一抹笑意氤氲,微抬眸眼,几分冷魅妖冶,附在他耳边,细语道:“那便一笔勾销两清了,你我互不相欠。” 他一抹笑意微凝,抬手敲了她的额头,“想的倒好,这辈子都清不了,下辈子也要欠着。” 一抹佯怒,她伸手重重推开他,飞身而去。 叶宸枫随她身后,亦步亦趋,几分无奈笑意,陪她入戏。 却见眼前一座破败小庙,茅草屋顶难蔽风雨,当真是“望月楼”,她身影一掠便落了下去。 叶宸枫随后推门而入,接了身后竞衣递来的手帕,擦手后方才伸手拉她。 “这里怕是不能住人。”他一眼扫过四下,蛛网灰尘纠结,两张陈旧长桌,着实没有容身之处,甚至可以说,无法下脚。 姑苏亦水抬头一瞥,空了一块的茅草砖瓦的屋顶,一轮圆月正正入眼。 微微一抿唇,她含笑回眸,道:“就住这里了,怎么就不能住人?” 叶宸枫微一挑眉,隔了手帕,拭了桌子上的角,望了积灰甚厚的桌案,抬手予她看,问到:“当真?”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打量一眼,颔首侧眸道:“当真,真金白银。” 无奈一叹,他四下观望,言道:“这要睡在哪里?” 姑苏亦水亦四下环视一周,目光落在角落几张草席之上,抬手一指,言道:“命人洗一洗,或可一用。” 暗处,阿雀闻言悄无声息飞下,拖了席子扔到水边,极快的清洗好送了过来。 “主人。” 姑苏亦水一道掌风拍出,长桌上灰尘沉铅般一丝不扬的坠落,露出一片干净木质。 叶宸枫目光掠过她,挥袖拂过另一张桌子,尘埃委地。 将两张干净了的桌子拼在一起,他拉了草席铺上,一眼扫过,“勉强能睡人了。” 姑苏亦水掠过这方寸之地,目光停在他身上。 “放心,不与你抢。”他解下外衣,塞到她怀中,转身带门而出。 姑苏亦水倒也不曾拒绝,翻身躺下,盖了他的外衣,缓缓闭眼。 门外,竞衣俯身递上披风,恭敬后退两步。 “陛下,可要属下领人去寻其他住处?”他凝眸,垂首问道。 “不必,朕就睡在房顶,也好替她守夜。”叶宸枫飞身一跃,卷了庙中一张席子,铺在房顶。 缓缓躺下,他侧眸向下一瞥,清晰便看到了下边庙中的一切。 微微一笑,他闭眼,浅眠而睡,平生显见,难得体会了一次,伴着清风明月,一同入梦的滋味。 …… 天上一轮月,共沐九州人。 河水岸边的溪石缝隙中,一个浑身湿透的人,沉睡了数日后,缓缓的睁开了眼。 宁弦一瞬之间,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都飞速旋转,扭曲成了一团,显得如此不真。 这是哪里?他出了隐凰城了吗? 原地躺了一刻钟之后,他方才动了动手指,抬手按了按突突泛疼额角,几分恍惚的扫过四周一切。 直到现在,方才确定是真的活着出了葬花花海,离开了隐凰城。 一声痛吟,他扶地借力,缓缓站起身来,几个踉跄,扑在了树干上。 他又坐在原地良久,仔细回想了当时的一切。 葬花花海之中,他失足掉入裂缝里,摔得太高想是昏了过去,之后一切就不记得了。 直到,大水湮没地道,他无力挣扎,卷入水中,再次昏倒过去,而醒来,就已经是刚刚的情形了。 “唔”一声低声痛呼,他扶额,仔细思量,地道不会无缘无故被水湮没,必然是人为破坏的,才有可能引得河水倒灌。 而当时他坠落之时,隐约记得五公子也掉了下去,那么打穿地道之人,极有可能就是她,若是如此算来,那么她必然也已经安然脱困了。 沉沉呼出一口气,他心头大石坠地,五公子不曾死便好,只是…… 他心底几分酸胀,只是她已经知道了他不是姑苏上清之人,他这便算是已经暴露了,一步行差踏错,便有可能被人察觉出不妥,继而牵连到身后。 该如何是好?如今,他既不能回去隐凰城,也不能继续跟在五公子身边,更不敢轻易联络身后之人,唯恐落下线索痕迹,被人顺藤摸瓜找出其中关键。 那他要往哪里去?天下之大,竟无他容身之处…… 第一百一十六章 誓死隐瞒 一阵冷风吹过,他裹紧衣衫,毅然站直,踏入深林之中,夜色昏昏,融入其中。 片刻后,仍是那处水畔,一片匆匆脚步声接近,数十名鬼面人提刀携剑,来势汹汹。 “有脚印。” “人大约是从这里走的。” “你们去追,留下人赶回去向城主回禀。” 一行人兵分两路,迅速行动起来。 姑苏含烟秀眉微挑,笑眼弯弯,随后走了出来,俯身鞠了一捧水,缓缓收紧,洒了一地。 “跑?宁哥哥,呵呵。”她神色微凉,月光下笑意盈盈,难掩森然,微微歪头眨了眨眼。 “你们这些人呐,真是太坏了,一个两个,混入隐凰城,用心不纯,看来父亲果然老了,心慈手软,对你们太宽容了。” 她回眸一笑,身缠清风,林间起落穿梭,如同猿猴般身手敏捷,转眼将鬼面人甩在身后,当先一步。 一道影子,隐约已在眼前,不需多想,她也知那是谁。 只是她却悠然落后,保持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不曾打扰。 随着他,一路奔驰下山,直到四野空旷的山间小路。 宁弦凝眸四顾,停下了脚步,察觉到了身后异常。 “宁哥哥。”姑苏含烟抿笑向他招了招手,月光绰约下,微微眨眼,如同有情人的眸光,荡漾柔和。 宁弦猛然一颤,掌心紧握倒退一步,目光晦明变幻。 “宁哥哥后退什么?难不成还要跑吗?”她眸中笑意渐渐凝结,一抹冰冷的勾唇,极缓的抬眼打量他的神情,如同猎人观察着盯上的猎物。 “真是可怕,你和五哥都在骗人,为什么呢?你们在打什么主意,不,或者我不一定是你们,你和她,或者并非一路人。”她慢语轻声,响在深夜中如同一张大茧,将他丝丝寸寸包裹,不留丝毫余地。 她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兀自一笑,月下抬手透光打量,鲜红丹蔻,艳丽多情。 “看来果真是如此喽……这样啊……那就有必要问一问,到底是谁——” “谁在暗中指使你!” 她袖底一道明光,闪电般出手,一剑飞驰,霍霍风声入耳,直袭他前心。 宁弦眸中微紧,后仰身形一翻,电光火石间险险躲过。 地道中河水一冲,他的兵器要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如今赤手空拳,自然讨不到好处。 牙关一咬,他自袖中滑出保命用的匕首,堪堪抬手挡住了姑苏含烟再次袭来的剑。 “咦”,姑苏含烟笑意深深,微一用力,分开两把兵器,后退半步。 “原来宁哥哥丢了剑呀,拿这匕首出来,是要吓唬人家嘛?”她咬唇哀怜,抬起手中长剑,平举胸前,似乎在考量着要不要丢弃。 忽而一笑,染了殷红,显见的一抹娇艳,她在他猝不及防之下再次出手,毒辣刁钻一剑,直袭他颈间。 宁弦一时掉以轻心,错过了躲闪的时机,只能反手再用匕首去挡。 长剑杠上匕首,她侧剑一滑,借着匕首顺势袭向他的手,他大惊失色,脱手舍弃了匕首。 只一个回合,胜负已分,她含笑轻掠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剑。 “宁哥哥。”她喊的亲昵,颦笑动人,侧眸凑近,一字一句咬在齿间,极缓道:“真是没用啊。” “其实,人家并不想杀你呐,要不然,宁哥哥你求求人家饶了你,说不定我会心软呢?” 她妙目含嗔,天真无邪一笑,对他眨了眨眼。 宁弦掌心微微生汗,却并无畏惧,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只是不曾想到,竟然如此快到来。 “六小姐不必如此戏弄,这条命尽管取走便是。”他睫毛微颤,神色却坚定不移,一抹决然。 姑苏含烟秀眉微动,“呵呵”一笑,侧眸道:“宁哥哥怕是误会了。” 她手中长剑一转自他颈间滑落,反手刺入他的肩头,一脚将他踩在地上。 “谁说我要杀你,我只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神色一冷,她拔出剑任由他痛苦的倒在地上,鲜血横流,染红土地。 “是谁?” 她长剑再抵在他的颈间,低头敛眸,冷然逼问。 “不——” “唔。”他一声难抑痛吟,大汗淋漓,青筋凸起,“无人指使!” “无人指使!” 姑苏含烟勾唇一笑,眉头微蹙,凝眸道:“看来还不够。” 她伸手捡起他落在地上的匕首,目光霜冷一掠,反手利落在他另一只手的手腕上狠狠一挑,快而精准。 “啊……”宁弦咬牙难抵痛楚,双唇已被咬破,血迹斑斑一片,痛呼一声。 躺在地上,他一声声喘息,冷汗如雨,犹如被困沙滩的鱼一般,艰难存活。 “是谁?”姑苏含烟满意挑眸,再次望他,含笑问道。 “无……” “无人指使……” 他声音嘶哑,颤抖不止,却仍是这一句话,重复不变。 姑苏含烟失望垂眸,哀哀一叹,“宁哥哥不是向来最忠心隐凰城的吗?真让人想不透,若是无人指使,你又为何要背叛父亲呢?” 宁弦无言喘息,神色痛苦,一张脸苍白得吓人,额头青筋暴起。 “难不成……” 姑苏含烟笑意一闪,伸手抬起他的下颌,“难不成,当真是因为五哥?” “你喜欢她?” “她喜欢你?” 她掩唇惊呼,故作姿态的睁大双眼,继而冷“嗤”一笑。 “你以为不开口,就能藏得住吗?”她将手中匕首随手抛出,收剑于鞘,缓缓起身。 “你不说出幕后之人,就别怪我不念旧情,将你交给父亲了。” 她眨了眨眼,笑容可人,言道:“父亲手中有的是让你开口说话的蛊虫,你若现在告诉我,说不定人家还会大发慈悲,饶你不死,但落在父亲手中的话……” “就凭你做的那些事,断无活命的机会。” 她笑容愈深,指下漫不经心的摩挲了剑柄,忧愁一叹。 “呵……” 宁弦眸中一抹冷光划过,一张脸已经痛苦的略显狰狞,倏而一笑,冰凉而悚然。 他飞身一扑,用尽全身力气,紧握住地上匕首,举起。 姑苏含烟冷不防他竟还能有力气飞扑,一时疏忽,再抬眼便见匕首已经被他握住。 举起,刺下。 鲜血喷洒,一地殷红淌成河。 他安然闭眼,拿命去维护,终究不曾辜负。 一抹笑意仍在,气息已凉。 姑苏含烟秀眉拧起,止不住的冷怒,几分暴躁的抬脚踢了踢地上尸身。 “起来。” 她恨恨不甘心,俯身为他渡去真气,发觉已无呼吸,只能收手。 月下她微微一叹,缓缓站起,闭眼,紧握手中剑柄,半晌后冷然勾唇,一笑冷戾,“这便坏掉了,难得出手一次,可惜了。” 她几分怅惘无趣,略有魂不守舍,抬步离去,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 抚国,天上一轮明月,廖星台上入夜难寐之人,一身清寒,满目苍凉,目之所及之处,尽是虚妄。 卫烨缓缓闭眼,双袖迎风招展,手心一封火漆密信。 关于她,看?不看? 他犹豫不决,夜不能寐,本已在宫中躺了下去,却又起身来了这里。 她与他早就成了陌路之人,本就应互不相干,最好死生不复相见,可为何?为何他依旧无法放手,为何他仍回派人暗中搜集她的讯息,为何她能做到,他却只能困在原地,不能迈出。 到底是他输了,赢了这半壁江山,却失了魂魄,一颗心仍在她身上,不能自拔,不由自主,可悲却也无奈。 自从他走出皇陵,第一眼见她开始,自从她救了他,给了他新生开始,从那刻起,就注定了他不再只是卫烨,也是……销幻。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他伸手拿出信封,借了灯火橙明,缓缓拆开。 信纸在手,他一眼扫过,眸光微顿,继而一字一字仔细看过。 刹那间,面如覆霜,他将信纸团在手心,一点点攥紧,粉碎成灰,散落在指间,随风飘远。 他眸光冷凝,退后一步,不可能,绝不可能,她怎会死在了隐凰城?怎么会? 一定是假的,他转身背对灯火,拂袖负手,心底一片荒凉,大火烧火般寸草不生,不可抑制的往坏处去想。 平生未有之煎熬,身心俱疲,他身负着家国重任,身负着不计其数人的希望,是不配谈论情爱之人,这些东西放在他身上,只能是累赘,只能是他的奢求,远在天边,不可触及。 就算是听到了她的死讯,他也只能如此身在千百里之外,一心空悬,却什么都做不了。 “亦水,你不会死的,对不对,他还没有死,你一心要杀之人还好端端活在世上,你又怎会轻易离去。” 他一双碧色眸子,幽光明灭,吞没了漆黑夜色,惊涛骇浪也成一片死水,亘古而漆寂。 这消息,必然不会真的,可是又是谁在肆意传播呢?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她若未死,迟早会现身,而在此之前,那些借机生乱之人,又到底是在钓谁上钩? 神色一寒,他隐隐察觉到一切都不曾如同表面上看到的这般简单,造谣之人或许另有深意。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进入汶城 姑苏亦水霍然睁眼,眸中异光一闪而逝,头顶夜还未尽,月已隐约。 梦中血溅三尺,狂风大作,似是山间野道,一具尸体冰冷躺在血中,面色惨白痛苦,唇角却带着笑容。 诡谲,阴冷,却有那般真实。 脑海中不断闪现,历历在目,如同亲眼目睹一般让人心悸。 她抬眼环视周遭,慢吞吞坐起,仔细思索,那张脸隐约像是宁弦。 地道之中河水倒灌,他应也被冲到了岸上…… 虽是梦境,她却隐隐觉得并非虚幻,莫非是隐凰城之人已经察觉到迷瘴林中的不妥,随着痕迹追了过来? 按捺下心中不安,却也没有了睡意,抬头望见塌了一角的屋顶,她悄无声息飞身而上。 微一怔然,她犹豫片刻,原地坐在了屋顶。 身侧他依旧未醒,安然躺着,夜风吹过他衣袂,带起浅浅几分冷香隽永。 她并不怎么喜欢熏香的味道,觉得太过软绵,但他身上的香,雍华而凛冽,如同深渊之水,幽莲融冰,渐渐让竟让她有了几分眷恋。 她微微垂袖,一时心不在焉,再回神时,他竟已抬眼,眸中暮雪千山般清明一片,显然早就已醒。 她一眼掠过,并不惊讶,他身处高位又暗中筹谋多年,自然不会毫无警觉之心,倒是她无端扰人清梦了。 “这才几时,如何便醒了?”他侧眸问她,躺的久了带了几分低哑。 姑苏亦水犹疑片刻,微一抿笑道:“无事,做梦惊醒后,便睡不下去了。” 他缓缓坐起,扬起身下披风,替她披上,“下去吧,这里风冷。” 姑苏亦水不曾推拒,忽而抬眼望他,片刻后方才开口。 “承国如今可有要事处理,都已经到了汶城不远了,你也该放心了。” 他微一颔首,侧眸道:“承国自有国师代为照看,轻易出不了差错,倒是你,朕一个照看不住,便要挂些彩回来。” 姑苏亦水一时失笑,却也无处反驳,微一摇头,只能随他去了。 “你便如此放心的下这个国师?先前寒太后在时避其锋芒,你不染朝政倒也明智,可如今她已缠绵病榻,你何以还要放权于下,若是一个不当,岂非重蹈覆辙?” 她始终不明白,如何他便这般放心这个国师凤兮疑,若此人有了反心,手握重权,岂非不可收拾?这些道理,她能想的明白,他应该也清楚才是。 叶宸枫闻言神色微凉,眸中笑意随风飘散,言道:“亦水可知此人与朕乃是同门,可以算作师弟。” 姑苏亦水凝眸,眉心微动,抿唇道:“今日方知,但就算如此,你便这般信任与他吗?” 她不解,惑然抬眸望向他,若是利欲熏心,手足相残自不稀奇,更别说是同门师兄弟? 叶宸枫唇畔一抹笑意微凉,眸底染了幽昧之色,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凑近道:“难得亦水能如此关心我一次,莫非是国师又惹了你不快?”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瞥他一眼,抿唇如线,开口道:“那陛下莫非是在故意岔开话题?” 叶宸枫闻言失笑,含笑望她,言道:“亦水果然睿智,这也瞒不过你,此事说来就话长了,三言两语难以说得清楚。” 姑苏亦水微微一笑,侧眸而道:“那位国师大人心思可不简单,你若不愿讲,那我便只好自己下手去查了,若是查些其他的什么,你可别怪我出手不留情面。” 当日承国之中,她便知那凤兮疑心存不轨,故意放了穆希到她面前,又令了众多大臣寻来,定是设计已久,这般狼子野心的敌人,她又怎会轻易放过。 叶宸枫无声一叹,与她对视一眼,抿唇开口道:“承国的国师之位,并非是给一人的,如今虽是兮疑位居国师,但说到底代表的仍是绝门,是数代皇族的帝师之门,绝门一脉相承三百年,无论是庙堂还是市井,根基都渗之甚深,朕虽有心一举拔出,却也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如今九国未靖,朕不欲与他们撕破脸面,如此放权弼西宫,也是为了稳住绝门之人。” “不过亦水,寒太后已经死了,就在你离开抚国不久。” 她既如此想知道,他宁愿亲口告诉她一切,毕竟绝门并非轻易可触碰的,她若下手去查,必然要引起门中长老们的注意,到时必然讨不了好处。 “寒太后死了?不是已经有了解药了吗?”姑苏亦水目光微凉,心下颇有几分惊异,云渡缘既然写下了药方必然是不会出错的,人又如何会没救回来了呢? 叶宸枫眸中凛冽一霎,继而低沉一笑,指下一顿,言道:“绝门长老不愿她存活在世,就算这一次能救回来,依旧会有下一次,既然防不胜防,何不遂了他们的意,也免去了来回折腾。” 姑苏亦水眸中清寒一显,已想到了许多,寒太后这样不明不白死在东安寺中,若是消息传出,漠国有心借题发挥的话,少不得又是一场恶战,既如此他此刻理当坐镇承国,又怎能在这般紧要时刻滞留在外? “宸枫,此处并非十万火急之事,汶城也并非刀山火海,寒太后如此突然死在东安寺,难免有人借题发挥,说不定便要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你理应归去坐镇承国才是。”她思量一番,蹙眉沉眸,已经不知第几次开口相劝。 “亦水大可不必担心,朕必然是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胜券在握,不怕他们生事,只怕他们不来。”他难得见她如此郑重相劝,担心着他的立场,一时心底温软,几分笑意隐约,忍不住抬手将她揽入怀中。 “朕必然不会让他们讨到好处的,放心。”他伸手掠过她耳鬓,一抹笑意氤氲,荡起心湖涟漪一片。 他自然懂得她的心思,越是如此,越是忍不住心花怒放,欢喜她愿意接受他,接受他的身份,接受他的一切。 姑苏亦水微一勾唇,抬手握住他不安分的手指,抬眸掠他一眼,言道:“最好如此。” 拉落他的手,她环顾四下,已是天光初透,投下清明一片。 道路已能隐约看的清晰,这个时辰策马奔出三十里到汶城,城门想必也要开了。 “你既愿意留,那便上路吧。”她推开他三寸,微一抿唇,眸中笑意潋滟,伸手取下身上披风抱在怀里,飞身下了屋顶。 她自庙中取出他的外衣,抬手一拂,直赴屋顶,扔在了他怀里。 叶宸枫抬手轻轻松松接住,飘然落下,伸手扔给了暗中竞衣,取了崭新外衣,雪色月白,纤尘不染。 姑苏亦水一声暗叹,她浪迹江湖多年,早就习以为常,他却从来养尊处优又惯来喜洁,难为得他在这般破败的屋顶,竟也纡尊降贵睡了一夜。 下次还是尽早投宿,她微一摇头,翻身上了早就寻来的坐骑,当先一步在前。 不多时,身后他便追了上来,二人并肩而驰,头顶旭日东升。 一个时辰左右的功夫,汶城便已在望,高城阔门,已有摊贩推着车,往来进出。 二人下马,随了来往人流入城,交了些许银两,便也蒙混了过去。 入了城,不多时便走暗人寻来,走在前方带路,昨日竞衣便已安排了人准备好住宿,如今倒也省了一番功夫。 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邸,四方僻静,轻易不会有人察觉到。 宅院虽不大,却也有水有树,后花园姹紫嫣红一片。 姑苏亦水着实是颇为佩服他的隐卫能力,一夜之间能准备的如此齐全,实属不易。 匆匆用了早饭,姑苏亦水回房便吩咐了阿雀去问云渡缘的消息。 不一会儿,门外一人叩门而进。 身后跟着阿雀,二人俯身一礼,恭敬立在一侧。 “主人,渡缘大师先属下一步入了汶城,属下已将消息主人要来的消息传了过去。”那人敛眸垂首,如实言道。 姑苏亦水微一颔首,抬眸问道:“他如今身在何处?” 那人拱手,开口答道:“大师如今住在镇国军侯府中,不过白日多半都在四处酒壶饮酒,一般天黑方归。” 姑苏亦水闻言勾唇抿笑,果然是他会做出的事,一日忘不了喝酒,摇头微不可察一叹,她点头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吧,替我告诉他,今晚我去镇国军侯府寻他。” 那人俯首称“是”,一礼而退,飞身离去。 阿雀微一蹙眉,不解问道:“主人既然已经到了,为何不现在去寻大师,也好早日了解此事缘由。” 姑苏亦水眸中笑意清冷,叩指于案,抿唇道:“这是华国,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监视之下,说不得暗中有多少人偷偷跟踪,贸然前去只会暴露我们,引出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等一等,总会不急这一时半刻。” 阿雀闻言神色一肃,拱手道:“主人深谋远虑,所言极是,是属下考虑不周了。” 姑苏亦水摆了摆手,微微一笑道:“这些东西也并非一朝一夕学得来的,你已做的很好了。” …… 第一百一十八章 要活下去 春风拂槛,露华凝珠,庭院深深深几许,酒香半醺,梦向瑶台月下逢。 姑苏亦水抬手折了一段树枝,漫不经心松手,正正落在了底下人的头上,“啪嗒”一声,绿叶劈头盖脸一阵。 云渡缘眉心微蹙,抬袖挡了挡,一声无奈哀叹,斜斜抬了眼。 “来便来了,这见面礼也忒寒酸的些,好歹帮了你这么些时日,你也太不地道了。”他凝眸一笑,月下银色裟衣隐约如雾,人也缥缈起来。 姑苏亦水挑眉,一跃而下,与他并肩坐在树影中,侧眸道:“大师这些日子辛苦,这可算不得什么见面礼,我来汶城就是来助你一臂之力,欠了债总要还的,如今正是时候。” 她极缓一笑,月光照进眼底,沉入一当幽潭,深不见底。 “你呀,莫要添乱便是了。”他瞥她一眼,摇头一叹,眸底几分笑意隐约。 “此事虽大,但毕竟是家事,我身在华国皇室之中,便注定躲不开这些恩怨纠葛,你贸然插手并不合适。”他一番一番思量,抿唇轻笑言道,这些事归根到底还是华国皇室自家之事,若她插手免不得又要惹上一身麻烦。 姑苏亦水目光晦明,一笑而道:“大师,此事虽然是家事,但谁又能知道以后会闹到什么地步呢?若是明极女皇从未想过解除婚约,还你自由呢?等到只能刀剑相向,武力硬来的那一天,姑苏亦水再出手,可合适否?” 她微微侧首,眸中笑意三分清寒,透着凛冽与沉着,她是真正不信此事可以好言好语解决,华国显然是不会同意解除婚约,他们打的就是以此绊住他的主意,不然他们的太女殿下强行绑了那么多人质入城,又怎会一夕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必是明极女皇暗中默许了这般做法,存了私心要逼他点头。 云渡缘拧眉,一时语噎,无奈摇头一叹,言道:“合适。” 姑苏亦水闻言颔首一笑,靠了树干倚了下去,她并非喜欢多管闲事之人,只是他对她来说总归是有些不同的,自找麻烦又如何?帮他,她心甘情愿。 “大师,可还藏了好酒?你这些时日日日买醉,缠绵梦乡,可知我连日奔波,马不停蹄赶过来有多辛苦?总不能连杯酒都不请我喝吧。” 她几分散漫掠过头顶树影,眸中几分笑意清浅,慵然开口。 云渡缘拧眉,侧眸打量她一眼,抬眸言道:“没有,你瞧这侯府破落的样子,像是能藏的了酒?你若不信,大可自己动手去找,我绝不阻拦。” 姑苏亦水抬脚踢了他的靴子,打量了四下,灰尘堆积一片。 她凝眉望他,切齿道:“脏成这个样子,你就不知道去收拾下吗?” 云渡缘一笑,几分爽朗,如穿堂而过的清风,拂袖道:“收拾它做什么,又不准备长居于此。” 姑苏亦水扫他一眼,抿唇如线,言道:“便是如此,你又怎么住的下去的,该不会是使了苦肉计,等着那位女皇陛下看不过去,传旨召你入宫。” 云渡缘眸中一抹明光闪过,颔首赞道:“言之有理,说不定陛下见我过的艰难,便下旨召我入宫去了,多亏你一语点醒。”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瞥他一眼,一声“嗤”笑,“你若真想入宫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何至于如此委屈,说到底还是惰性难移,懒得收拾罢了。” 云渡缘闻言一笑,摆了摆手道:“到底还是瞒不过你。” “我今日来,并非来与你讨论住哪里的,而是有正事一商。”她无奈蹙眉,被他插科打诨一阵,险些让她也忘了还有正事。 “何事?”他收了几分轻散,指下微顿,回眸问道。 “蛊王。”她眸中一抹幽光闪现,神色一冷,几分冷戾。 “你可有办法我体内的蛊王陷入沉睡?”她费尽心思方才自隐凰城死里逃生,如今绝不能在最关键之时前功尽弃,再回去寻解药。 云渡缘神色微凉,面上几分凝重,伸手探了她的脉息,良久方才收手,默然半刻。 “蛊王已经到了觉醒期,它一旦醒来不曾寻到可食用的合适毒物,必然会越发躁动,四处乱窜,蚕食五脏。”他面色越发阴沉,这种蛊只能以毒攻毒,难办的是,这样做也会同时消耗她的寿命,本就残破不堪的身体,再服用剧毒之物,若是熬不过去,便是人蛊同亡的下场。 “亦水,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瞒你的,你体内百毒缠身,早就药石无效,若非与蛊王相互牵制依存,恐怕你也活不到今天,如今也只有以毒攻毒一种方法可行,但若稍有不当,你抵不过炽烈毒性,即刻便会毙命。”他毫无保留的如实道来,将最无情的一面剖开,摆在她的面前,这并非儿戏,她若不能承受住以毒攻毒的痛苦,倒不如再入隐凰城寻药来的稳妥。 姑苏亦水闻言一笑,眸光沉凉,却依旧自若如常,天上星子落入眼底,滟滟随波浮沉,微一勾唇,她道:“没关系,再痛苦也没关系。” 云渡缘拧眉,侧眸望她,难得凝重,冷言道:“这并非一句话如此简单,亦水,莫要儿戏。” 姑苏亦水闻言微微扬眸,下颌一线雪色,殷唇微抿,笑道:“不是儿戏,阿缘,我信你救得了我,你信我活的下来,如同三年前一样,一切都会过去,再难都会。” 云渡缘袖底紧握成拳,五指冰凉,拂袖起身,背对她而立,身影颀长,低哑声音缓缓传出:“亦水,你知道的,你死了,一切都会成空,你还未报的仇,你还未结的怨,你隐忍多年,艰难做成的一切,都会转眼化为乌有,付诸流水。” 姑苏亦水眸底一抹漆寂,万般苦厄湮灭,只剩了空乏的一抹笑意,极缓的扶了树干而起,眨眼道:“我知道,但是阿缘,这一次不同,我想活着,不只是为了报仇雪恨,还有承诺,还有爱,我不会死,哪怕是为了他,我也不会。” “这条命,阎王来取也带不走,除非我愿意。”她勾唇一抹艳色,眉心冷冽决然,从容之中三分傲岸,从前不去争取,不过是因为世上早已没有了能让她留恋的东西,如今她既承了他的心意,就绝不会轻易放弃。 云渡缘闻言羽睫微颤,心下几分道不明的酸涩,背对于她,一声苦叹,几分自嘲摇头。 为了他,她的生死。 能让她舍生忘死之人,从来都不是他,从前是她的义父,如今是承国元帝,若说不曾心痛,那就当真是笑话了,只不过“情”之一事,他从来不愿强求罢了。 他月下回眸,掠过她眉眼之间的神情,怔然无言半晌。 亦水,他能让你如此拼命努力,必然是爱之甚深的了,人间多风雨,难得一心人。 “你若决心已定,那便如此吧。” 他摆了摆手,负了一肩月光,如覆霜雪,眉心仍蹙,原地伫立良久,一阵凉风袭过,方才蓦然回首。 “亦水,我若救不得你,便与你同死。”他几分凛冽在眸,显见一身肃杀,指尖发白,转身离去。 姑苏亦水目送他身影消失在门后,微微勾唇,似苦似悲,微阖眼眸。 她不会开口去劝,更无法回应他的情意,知己与爱人,二者泾渭分明,他如何决定都是他的事,她无权干涉。 她能做到的只有活下去而已,推翻一切,从头再来,拼命活下去。 伸手掬了一捧月光,她默然抿唇,缓缓攥紧。 没有人知道,对她而言,活着需要多大勇气,尽管从不愿承认,但是不可否认,她是怕的。 害怕活着,害怕面对,害怕这世上的许多事。 这辈子,两件事便是此生,一是复仇,一是活着。 自嘲一笑,她抬眸一片清明,转身而去。 这世上的人,哪个不是在努力求生,一日三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都是为了活着,自今后,她也一样,便是比旁人苦些,又能如何? …… 夜中,一盏雪白灯笼,一身文士长衫,木簪高束,风声呜咽。 山野空旷,他挑灯独立,眼前一具尸体,死状惨烈。 缓缓放下手中灯火,他拱手,一揖到底,神色肃穆悲凉。 默然哀叹,他重新拾起地上的雪白灯笼,倒退一步道:“你不会白死的,一切都是为了隐凰城,你也算是死得其所。” 非常时刻,越发不能暴露,他心下清明,只要留下一丝痕迹,便有被追踪的危险。 就算是尸首,他也不能带回,只能放在此处,等候姑苏上清派出之人寻到,带回隐凰城。 时势越发紧张,一切都已迫在眉睫,流血与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但是这局棋绝不能乱,等了这么长的时间,只差一步了。 一子将军,姑苏亦水的这步棋,就看上主想要怎么走了,照如今来看,只要紧攥住这颗棋子,那便胜券在握了。 怕只怕……只怕上主于心不忍啊,感情用事,向来是大忌。 第一百一十九章 漠国陈兵 “可寻到了消息?”姑苏亦水入房提笔,匆匆写下一封书信。 阿雀就立在下首,拱手道:“山下田间确实有一具尸体,去的人已经确认,就是宁使者无疑。” “且……死状惨烈,像是生前被人折磨逼问过。”他不敢遗漏一丝线索,一五一十禀道。 姑苏亦水笔尖一顿,微微一叹,将书信封好,蹙眉一抹惋惜悲怜。 “终究还是难逃一死,虽早已料到有人会灭口,不想他们的动作竟如此之快。” 阿雀上前两步接过信封,眸中亦有几分惋惜,线索便这样说断就断了,如同那日锦囊一事,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到底是谁如此费尽心思接近主人呢? “将这封印送去历城,交给云筝,穆国皇后与太子绝不可看丢,此间事了,本座即刻便会归去。” 她并不能过久滞留穆国,等着她去做的事还有很多,到了如今,她只想快些了结恩怨,此后放权散兵,藏剑江湖,再不管天下纷争。 “主人当真不去查宁弦背后之人?”阿雀踌躇片刻,拱手问道。 姑苏亦水眸中一抹冷意,抬手搁了手中玉笔,“本座不查,他们想要什么,若有本事只管来抢。” 无论背后之人是谁,想要利用她做些什么,她都不想去理会,如今她已在风口浪尖之上,任何事都不能再耽搁她的脚步,莫说他们未必能在她手上讨到好处,便是当真来了,只要不阻碍她杀该杀之人,想要借机生什么事,都随了他们去,也无不可。 阿雀只能颔首,后退一步道:“属下已经命人去查了听音寺僧人的踪迹,只是冥宫分舵在华国根基还不够深,难得动用一次,怕是还要多费些时日才能有结果。” 姑苏亦水目光变幻,垂眸勾唇,言道:“不着急,欲速则不达,莫要打草惊蛇了。” 她体内蛊王的抑制药物,也非一日能炼制成的,少不得要多待些时日。 云渡缘虽不想她插手,只当做家事处理,她却深知此事绝无和谈的可能,早晚免不得一场交锋。 她一声叹息,身在尘世中,哪里又能躲的一方清净,他虽避入佛门,到底没能躲得开。 阿雀点头,应道:“属下省得,绝不会贸然妄动。” 姑苏亦水摆手,拿起案上线报,眸底几分清冷。 阿雀见状抬手,悄无声息退去。 风吹过窗扇,她手中信纸卷起一角,眸光定在其上,默然良久。 心底一抹凉意,她思索片刻,推门而出。 “又要去哪?”叶宸枫方才敲门,便见她推门待出,一声叹息,他笑吟吟抬眼望她。 姑苏亦水一怔,收了步子,退后一步道:“正欲寻你。” 叶宸枫闻言一笑,抬步入内,顾自落座倒茶。 姑苏亦水关了门,转身坐了回去,见他依旧云淡风轻,不急不躁的模样,微微蹙眉,搁了手下信纸,言道:“总不会到如今你还没收到消息,漠国边军调动,恰逢此时,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叶宸枫闻言笑意不变,伸手拿起她方才放下的信纸,一眼扫过,抬眼道:“确实不知。” 姑苏亦水微一勾唇,侧眸潋滟,言道:“可我看陛下神色,可不像是一无所知的模样。” 叶宸枫颔首,笑意氤在唇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缓缓抬眸,“昨夜去了何处?” 姑苏亦水面不改色,言道:“镇国军侯府。” 叶宸枫闻言神色微凉,笑意一深,开口道:“你倒诚实。” 姑苏亦水凝眸,眉心微动,一叹道:“镇国军侯府的世子,便是那日阳城中写下佛陀花药方之人。” 叶宸枫眸光微动,想到了那日的一场交手,一笑道:“你与他很是亲近?” 姑苏亦水蹙眉,伸手握住他的手,抬眸道:“我入汶城,便是为他而来,他数次救我,如今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管。” “好了,知道了。”他反握了她的手,眸中笑意飘远,言道:“你想要做的,我又岂会阻拦,只是不许再夜间外出,到底男女有别。” 姑苏亦水掠他一眼,微不可察一叹,到底对他无可奈何,点头道:“你不是让人跟了一路吗?我与他绝无任何逾越之处,只是白日眼线颇多,不得已才夜间相见。” 叶宸枫敛眸,微微勾唇,言道:“你若非要去,也不是不可,下次朕与你同去,保证绝无任何人再能跟踪得了。” 姑苏亦水收回手,拿过信纸压在指下,言道:“都随你,只是漠国之事,你当真不回去周旋一番?” 叶宸枫闻言眸光微动,一笑置之,望她一眼,言道:“谋定而后动,朕早就吩咐了人候在边境了,寒歌陌若要动手,朕奉陪便是,也免得他总将心思用在你身上,碍手碍脚。” 姑苏亦水指尖一顿,寒歌陌确实难缠了些,先是一个朱越,再是一个姜风,打定了主意要与她不死不休,若能打压一下漠国气焰,倒也是极好的。 “寒歌陌此人城府颇深,你若当真要与漠国一较高下,免不得要费一番心思,不如派人先行拖住漠国,待的华国事了,我与你一同出兵。” 她眸底几分寒光隐约,便是了了几日的相处,她也能看得出寒歌陌此人绝非池中之物,漠国落在他的手中,绝对不好对付。 叶宸枫微一思忱,抿唇如线,言道:“漠国只是陈兵边界,并未有所动作,怕是也要拉锯不少时日才会有结果,此事倒也不急这一时片刻。” “只能如此了。”姑苏亦水眉心微动,一抹隐约叹息,她如今受体内蛊王所制,一时半刻恐也无法离开,只能盼望云渡缘能早日找出合适药物,她才好归去料理此事。 “亦水,华国太女花栖沅入了皇寺,你想找的人,想必也在那里。”他抬手晃了晃手中茶水,敛眸望她。 “冥宫在华国根基太浅,下次若有需要,你大可交给竞衣去办。” 自从入了汶城之后,他就已经吩咐了人去查了各处异动,果然查到此事,她前些日子方才问过镇国军侯府之事,不需去想,他也知她追查之事必然与此有关。 姑苏亦水凝眸,片刻后,抿唇而道:“皇寺在何处?” 叶宸枫闻言抬眸,微一思忱,开口答道:“大约是在汶城城北三十里处。” 姑苏亦水缓缓勾唇,眸中暗光浮动,已有一番打算。 “你莫不是要强行入寺,将人都抢出来?”叶宸枫侧眸望她,抿唇失笑,隐约猜到了她的意图。 姑苏亦水抬眸望他一眼,扬眉道:“有何不妥?” “倒也不是。”他摇头微一叹息,笑意温润,不改从容,解释道:“若是强行入寺去抢人免不得还要躲避追兵,倒不如暗中下手,将神不知鬼不觉的人偷出来,这样便是华国派出追兵,失了先机也只能惘然空叹。” 姑苏亦水闻言眉心微动,瞥他一眼,哂笑言道:“陛下所言甚是,此事便仰仗陛下了,不知可有何计划?不妨直言。” 叶宸枫颔首,凑近笑问:“想知道?” 姑苏亦水无奈抬手将他推远些,他却纹丝不动。 “不想知道了,你离我远着。”她缓缓抬眸,与他相视一眼,一抹恼怒,笑意隐约。 “好。”他颔首浅笑,退后了些,伸手一拽,轻松揽她入怀。 “够远吗?” …… 漠国,边界寒风凛凛,一片清冷肃杀,将士甲胄在身,刀剑不离。 黔城城中,一匹黑马当先,身后数名骑士追随其后,勒马收缰,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漠国南境本为朱老元帅朱英全权统领,但三年前历城一战,朱英战死沙场后,南境便由京城派下的军官接手,好在三年来倒也太平,并无战事兴起,否则无军帅坐镇,敌国来袭,必然不堪一击。 黔城如今的大将军戚名,早早便着了官袍,肃静立在府门前,恭候多时。 见一队人马勒缰,不远处下马,即刻便恭迎过去,一礼叩见。 “陛下远来辛苦,快请入府休整。”戚名离京补缺之时,便是当年的太子殿下,如今的陛下向老皇举荐,也算做是半个亲信,因此便越发恭敬起来。 寒歌陌玄衣一撩,下马亲扶了他起身,颔首抬眸,当先一步入了将军府。 书房内,戚名跪地,奉上帅印,沉声开口道:“陛下,臣为这一日等候多时了,如今终于可以物归原主。” 寒歌陌凝眸深冷,抬手抚过冰凉帅印,一手接过,交由身侧亲随,神色几分凛冽。 这南境帅印本是朱老元帅所持,不料时隔多年,再见帅印之时,朱老元帅已经故去多时。 而这一切,都因为苏雾,若非是他当年横空而出,坏了漠国大事,朱老元帅便不会死,大哥也不会死。 “这些年你做的很好,南境安稳,漠国才能修生养息,重回鼎盛。”他回眸瞥了身前戚名一眼,眸中一抹赞许,拂袖落座。 “此臣分内之事。”戚名闻言抱拳,正色答道,起身恭敬立在一侧。 第一百二十章 潜入承国 戚名想到当年离京之时,陛下的殷殷嘱咐,一时泪目。 黔城乃边防重地,身系漠国国门,若非是陛下信任,鼎力举荐,他也不可能坐上南境的将军。 “陛下胸怀天下,志向高远,臣愿作马前卒,效犬马之劳。”他肃然沉吸一口气,拱手而言。 “这倒不必,只是眼下有一桩事迫在眉睫,亟待解决。”寒歌陌眉心微蹙,神色冰冷,眸中含了终年不化的高山积雪,一贯的杀伐果决。 “但凭陛下吩咐。”戚名敛眸,沉声开口应道。 “朱老元帅之子朱越你可识得?”寒歌陌沉眸,一抹寒光闪过,抿唇如线,蹙眉问道。 “末将不才,只有当年朱老元帅在时,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戚名沉吟片刻,俯身答道。 当年朱老元帅战死边关,朱越负伤回京休养,而他彼时正好领旨出京,赴南境执掌军权,自此后,京都南境,数千里之远,又怎会有机会再见。 “无妨,你只需能认出他便可。”寒歌陌冷眸一扫,抬眼而道。 “朱越如今困在承国边界,身侧埋伏敌方无数暗人,朕要你领人偷偷潜入承国,摆脱追兵,救他一同归来见朕,可能做到?”他凝眸一紧,指下磕在桌面上,一声轻响,沉声问道。 戚名军礼跪地,面色一肃,重重应下,“末将领命,必然不负所托。” “只是不知,臣要往何处去寻朱越踪迹?”他几分考量,惑然不解,抬眸踌躇言道。 寒歌陌伸手拿出一封书信,命了身侧亲随递了下去,起身道:“这是欲王不久前传来的书信,姜风老前辈如今亦在承国,你自去寻他们,自然便知朱越身在何处,等到会和之后,他们自会助你一臂之力,逃出承国。” 戚名闻言神色一喜,几分讶然,言道:“姜老前辈竟也在承国,有老前辈在此事事半功倍,任是承国军威再严,又如何会是老前辈对手。” 姜风乃是漠国第一高手,放眼九州,不敢说独步天下,却也是难寻敌手的,有这般人物在,何愁不能全身而退。 寒歌陌抬手,眸光微凉,颔首道:“切莫恋战贪功,此一去只需将人带回即可,不可节外生枝,承漠两国情势紧张,一触即发,务必要稳中行事。” 戚名闻言郑重应下,凝眸道:“陛下放心,末将必然不辱使命,悄无声息救出众人归来。” 寒歌拂袖,微一勾唇道:“朕便在此等候戚将军的好消息。” 戚名一笑,踌躇满志,“臣,告退。” 他拱手起身,大步而去。 …… 承国勰城,风声鹤唳,一派严整,透露着战前的凌厉戒备。 一处酒肆酒旗飘展,醺香四溢,杏花点缀窗棂,大街上风声虽紧却也不乏摊贩叫卖之声。 老者饮尽杯中酒水,漫不经心默数,紧蹙的眉心却也透露出,几分隐约的焦躁。 承漠二国形势焦灼,寒太后不明不白身死东安寺,身为一国国母,死后却不知尸骨何处,连皇陵也未曾入,事关国体,这简直是在赤裸裸向漠国示威挑衅,欺人太甚。 依着陛下的性子,必然不会忍气吞声,而承国元帝自从寒太后死后,又始终不见其人,连早朝也不曾上过,显然亦不会低头,天雷地火,烽烟再起不过是早晚之差。 边关戒严,已到了这般危机时刻,若是再不能带走越儿出关,等到战火一燃,再想走只怕就难如登天了。 微撞手中酒杯,他心不在焉打量了大街小巷。 拐角处,一名锦衣男子,徘徊在街头巷尾,来回数圈,步伐越发的凌乱无章法,神色凝重,愁眉不展。 “第五圈了。” 姜风摇头一叹,再次满上酒杯,掂量了酒壶中的分量,目不斜视饮酒,挥手一送。 酒壶正正砸向街上徘徊的锦衣男子,不偏不倚,分毫不差。 寒欲泽头也不抬的伸手接了过来,仰头一饮而尽,摇头嘟囔道:“前辈也太小气,这两口酒哪里够喝?” 言毕,飞身而上,无精打采的瘫在椅子上,哀哀一叹。 “再等下去,就连本王恐怕也要回不去漠国了。”他抓了案上小碟中的花生米,一把送入口中,一阵乱响过,露齿一笑。 “小子,这是老夫掏腰包买的,你倒不客气的很。”姜风眸光犀利,一眼扫过对面青年男子,一声冷“哼”。 寒欲泽闻言爽朗一笑,摆手道:“老前辈受累,等回了漠国我再百倍相请,昨日宿在了万红阁,一时没忍住,手中银子全送给了阁中花魁,如今我可是身无分文了。” 姜风不听还好,闻言面色都沉了几分,张口训骂:“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小子还有心情寻花问柳,没有正形,活该你做不了漠国的皇帝。” 寒欲泽无趣的摸了摸鼻子,摇头道:“老前辈所言甚是,还是二哥适合坐那个位子,当皇帝确实无聊得紧,整日困在繁琐政事上,荒废大好时光。” 江湖中人,天性自由逍遥,姜风心底虽也几分认同,面上却是刻板蹙眉,言道:“满嘴胡言乱语,净是开脱得借口,没本事便是没本事。” 寒欲泽抬眸得意一笑,一抹促狭言道:“小子确实没什么本事,今夜的房钱恐怕还要劳烦老前辈,老前辈看……” 姜风一口酒还未下肚,转身便走,摆手喊道:“结账。” 寒欲泽难得眸底也生了几分真实笑意,掠过桌案上的花生米,匆匆又抓了一把,转身跳窗出去。 他冲了正门招手,笑意隐约,急急追上去,喊道:“老前辈莫急,等等我。” 姜风一个踉跄,拂袖运功便飞了出去。 二人你追我赶,几番来回间,到一处深巷之中,方才停了脚步。 “你小子有话便说,非要老夫陪你再折腾上一圈,真是有力无处使了。”姜风几分不耐烦的摆手,树下瞥眼。 寒欲泽拱手一笑道:“做戏自然要做全套,前辈老当益壮,这点小打小闹,又岂会看入眼中。” 姜风一声冷“嗤”,微抬下巴,凝眸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寒欲泽神色一正,眸中一抹笑意,开口道:“皇兄已经派人赶往承国前来接应,想是马上便可行动了,还请老前辈做好准备。” “当真?”姜风亦有一抹喜色划过,蹙眉沉声问道。 “南境将军戚名亲来接应,绝无虚假,如今还需尽早接近朱将军,寻机脱离那些暗人的眼线。”寒欲泽微有思索,眸光一闪,缓缓言道。 “此事老前辈去做最为合适,老前辈武功高强,想必寻机带出一人,并非难事,只要能摆脱那些暗人片刻便好,等到戚名将军赶到,我们即刻出城,赶往漠国,事后就算被人察觉了身份,无凭无据,也都无济于事了。”他将一切原本讲出,拱手笑道。 姜风闻言一声冷笑,颔首道:“越儿便交由老夫带出,凭着老夫的轻功,那些暗人就算是特殊培养,一时半刻也追不上的。” 寒欲泽一笑,侧眸收手道:“如此甚好,那我们这便分头行事,等到戚名将军赶到,以烟火为信实行计划。” 姜风点头,飘散飞去,临行前言道:“你小子还是管好自己吧,可别还没等到戚名赶来,便要露宿街头了。” 寒欲泽眉头一皱,无奈目送他转眼消失,耸了耸肩,转身向外走去。 还真是,身无分文了。 …… 客栈中,朱越神色凝重,手心冷汗不断,关了窗扇,一身凛冽寒意。 他被人跟踪了,这么久,竟然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这些人显然是训练已久,怕是身后之人,想要借他来对漠国不利。 这该如何是好,他势单力薄,不能主动出手,又不能贸然联系漠国之人,只能无可奈何,困守在此。 蜡烛灯火昏黄,他默然独坐床前,心下百转千回。 漠国与承国,如今情势危急,他身在波涛浪涌之中,必然躲避不开,一旦战火燃起,恐怕他就再也回不去漠国了。 时间刻不容缓,他必须要在此之前,伺机摆脱那些眼线,然后迅速出城,不能再干等下去。 沉沉一叹,他心中一团乱麻,这一番来承国一无所获,反倒被别人困了网中,实在可气。 如今漠国正值用人之际,他必须尽早赶回去,既然单枪匹马不能杀的了她,那便只能他日战场上再论生死。 窗外一片寂静,他转身如同往常一般,吹灭蜡烛,翻身上床,不敢有丝毫异常之处。 必须要让他们以为他还不曾察觉到他们的存在,这样才能占得先机,不然敌暗我明,更难行事。 他沉吸了一口气,伸手在枕边摸到了手边重剑方才有了几分底气,闭上眼却依旧满脑子都是如何逃离之事,毫无睡意。 深深蹙眉,他颇有几分烦躁,翻身睁开了眼,黑暗中隐约看到一道影子,月光下飘散掠过窗纸。 心下一惊,警惕十分,他不敢掉以轻心,紧紧握住了剑柄,平稳了呼吸,尽力维持镇定。 第一百二十一章 形势逼人 究竟是谁?难不成是那些暗人察觉了他已经知道了一切,预备下手? 身前月光一暗,朱越眉心紧蹙,瞳孔放大,利落干脆拔剑砸下。 力拔山兮一剑落在一截半旧衣袖上,罡风之下再前进不得分毫。 眸中惊疑不定,朱越握剑之手一抖,抬眼看向来人,一抹讶异,松了一口气,慌忙收剑拱手道:“师祖恕罪,弟子得罪了。” 姜风吹的了口气,收了衣袖,蹙眉缓缓开口道:“既然有了戒备之心,想必你也该察觉到了有何不妥之处了。” 朱越肃然而立,五指握拳,面色微微发白,“弟子无用,不能为父亲与大哥报仇,不能替陛下分忧除去那人,反倒落入了敌人圈套之中,还连累师祖也此亲来一趟。” 姜风凝了眸光,良久一叹,方才开口道:“倒也不是,老夫一早便随你来了承国,只是归来路上发现了有人暗中跟踪着你,不欲贸然打草惊蛇,便藏在了附近,伺机而动。” 朱越闻言几分吃惊,只觉握剑之手冰凉,言道:“师祖也去了阳城,还跟在弟子身边,着实是弟子愚钝了,竟一路也未发现。” 他几分惭愧,心下几分考量,不由得思绪万千,难道当日在承国,先行对夜王动手之人便是师祖?几经辗转,他竟一无所知。 姜风闻言一笑,挺腰落座在桌案前,抬眼一声轻“嗤”,哼了哼道:“岂止是老夫,欲王也随了你一道入了阳城,只是藏的深,不曾被察觉罢了,如今他也就在这座城内。” 朱越眉心深锁,扶剑一礼跪在了地上,面色沉凉苍白,压声言道:“弟子有罪,为一己之私,劳烦众人兴师动众,实在该死。” 姜风侧眸掠了一眼外间,见并无异动,没人察觉方才,厉色扬眉,抬手拉他起身,凝眸道:“胡说,不可妄自菲薄,此事已过便不许再提,如今承漠二国僵持不下,正值用人之际,你要想的是如何归国,辅佐君主成就霸业,而像现在这般不是自哀自怜,懦夫才会沉浸过去,一蹶不振。” 朱越闻言一咬牙,面色潮红,惭愧更甚,一叩头在地,毅然立起,决然道:“弟子绝不会做懦夫,多谢师祖教训,此后一切但凭师祖吩咐。” 姜风满意点了点头,赞许打量他一眼,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言道:“这才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切不可再激进行事。” “老夫今日到此便是要来告诉你,陛下已经派了戚名将军入承国,前来接应我们,你莫要轻举妄动,且再耐心等待几日,稳住暗中跟着的那些人,我们才好攻其不备,一举成功。” 他眸中精光闪过,唇角微微上扬,吸了一口气,吩咐道。 朱越正色应下,开口道:“弟子知晓了,绝不会坏了大事。” 姜风沉沉“嗯”了一声,言道:“你有分寸便好,老夫这便有了。” 言毕,他转身一闪而出。 朱越缓缓放下手中重剑,搁置枕边,上床沉沉躺下,眸光微动,一瞬后闭上了眼。 …… 历城,黑云压城,天色低暗,大将军府重兵看守,巡回值班。 书房中,云筝几分困倦,饮了一盏茶方才清醒了几分,目光掠过案上堆积成山的折子,一声叹息。 抚国不在后,北地九城的政事便全然送往了历城之中,事务冗多繁杂,这些本该是夜王殿下处理的,无奈殿下东西奔忙,别说掌管北地了,连归历城一趟的功夫都没有,自从当日一别之后,就在没有见过。 可着人虽未来,吩咐下的事却一桩不少,这北地如今左右不着,没有了主心骨,一时片刻之间,他虽能镇的住人心,但等到战火一燃,九州大乱,一切又该如何是好? 九城人心惶惶,终日不安,长此以往必然有人借机生事,到时就真的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夜王殿下如今到底是何打算,他当真是猜不透一分一毫了,明明…… 明明殿下大可立国称帝,明明一切都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可偏偏一步之遥,她停了下来,这让他千思百想,不得其果。 都已经做了这么多了,抚国亡了,皇帝驾崩,情势燃眉,十万火急,容不得任何人退缩,殿下迟迟不肯决断,难道还有退路不成? 愁眉不展,他方才缓过神,拿起案上折子,却听得门外一阵脚步传来,继而是亲卫的通禀之声。 心下几分疑惑,深更半夜,莫非是军情大事? “进来。”他沉声开口,指下微顿,抬了下颌。 亲卫抱拳上前一步,奉上了一封书信。 “是殿下的信印,不会有错。”他郑重开口,回禀道。 云筝神色一肃,伸手拿起信封,仔细打量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方才伸手拆开,一扫而过,心底一阵波澜。 “前些时日关在北苑的那对母子可还安分?”他神色一凝,抬眸问道。 “起初确有几分不安折腾,如今却消停了不少,不见生事了。”亲卫思索片刻,如实答道。 云筝凝眸,微微沉吟片刻,沉声吩咐到:“越是如此,越是不可掉以轻心,自今日起,再加一对守卫,绝不可有失。” 亲卫拱手,甲胄一响,飒然开口应“是”。 云筝点了点头,指尖摩挲手中信纸,侧眸问道:“送信之人如今可还在将军府?” 亲卫眉心一动,缓缓答道:“还在,如今天色已晚,那人想必会待到明日再走。” 云筝袖袍一拂,提起案上玉笔,匆匆写下一封信,仔细封好后,郑重递了下去。 “你明日将这封信交到那人手中,让他带去给夜王殿下。” 不管如何,他都必须要劝上一劝,北地一日无主,便会被众人觊觎,时刻不能松懈,殿下既然揽下了北地,总要管到底的。 亲卫掠过将军神色,越发严谨,小心翼翼接过,放入怀中。 “将军放心,属下一定会亲自交到来人手中。” 他俯身一礼,背影坚毅,带门退下。 灯火下,云筝身影被拉的纤长,笼罩上一层朦胧。 路漫漫其修远,前途未卜。 …… 汶城城外,风如刀剑月如霜,河水银白,一片树叶飘落其上,荡荡悠悠,随波逐流。 树上,姑苏含烟方才歇脚,凝眸清寒一片,心底颇有几分气恼。 这一遭转来一无所获,还白白赔进去了宁弦的一条性命,什么也未问出来不说,反倒打草惊蛇了。 一声冷“哼”,她环视四下,袖底紧握成拳。 冥冥之中,她就是想要往汶城来,既然十里迷瘴林宁弦能逃得出来,那么五哥必然也早就离开了。 仅仅凭着父亲派出的鬼面人,必然是追不到五哥的,既如此她便只好亲自下手了。 利益当前,立场冲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从前她只当五哥不过是父亲的一颗棋子,绝不会威胁到她的城主之位,这才与她联手,一同设计杀了大哥,可到今日,一切却都已面目全非。 或者她想要的确实不是隐凰城城主之位,可她要毁了隐凰城。 这怎么能行?她绝不允许。 姑苏含烟眉梢一抹冷戾,父亲不愿出手,她却没有顾忌,这样的祸患,根本留不得。 缓缓闭眼,她微微勾唇一笑。 夜间难得一片安静,只剩下潺潺水声入耳。 忽而风声一紧,姑苏含烟秀眉一蹙,心底寒意进阶,身侧杀机一显。 霍然回眸,甩手一道袖箭射出,直往夜色浓重出。 漆寂中白光一闪,来回一圈,竟又落在了她的手中。 “六妹妹出手越发凶悍了。”一道清越声线传出,隔了风声入耳,依旧动人。 话落,一道身影踏了月色走出,腰间一柄红鲤折扇,眼角一点浅浅泪痣,笑意微微,不改清雅。 “我道是谁如此厉害,原来是三哥哥,小妹唐突了,还望三哥多多包涵,莫要计较。”姑苏含烟笑眼弯弯,微一侧首,盈盈眼波如水。 她踢了踢绣鞋,碧色裙角蹁跹,与夜色共舞,依旧是乖巧娇俏的模样,仿佛刚刚那狠戾一击,与她毫无关系。 姑苏子复闻言依旧淡然,又上前了两步,微微抿唇,一笑言道:“六妹妹竟也出了隐凰城,不知可这一路上可见过宁使者?” 姑苏含烟面不改色,勾唇一笑道:“小妹是来寻五哥的,怎么会见过宁使者呢?三哥找宁使者可是有事,不妨讲来一听,若是他日见到宁使者,小妹也好代为传达。” 姑苏子复闻言微微扬眉,负手而后,缓缓抬眸道:“这倒不必,恐怕六妹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哦?”姑苏含烟讶然,不解的眨了眨眼,拧眉问道:“为什么啊?” “宁使者已经死了,尸骨刚刚送往隐凰城。”姑苏子复神色微动,深深望她一眼,抿唇道:“此番出隐凰城,我便是受父亲所命,前来调查凶手。” 姑苏含烟闻言适时的讶然惊呼一声,几分惋惜的哀叹两声,缓缓言道:“如此啊,那可真是辛苦三哥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高处危险 “六妹妹不惊讶?宁使者死了,六妹不觉得蹊跷吗?”姑苏子复眸底一抹幽昧笑意,停驻在她身上,左右打量。 姑苏含烟秀眉微蹙,眯眼一笑,抬了下颌。 “小妹自然也惊讶,三哥与想到一出去了,小妹也觉得大有蹊跷,三哥你想啊,宁使者与五哥都进入了十里迷瘴林,如今宁使者却死了,这二者之间……”她神色一紧,缓缓勾唇,一抹冷笑凝在眼底,意味深长。 “难道不会是五哥杀了宁使者灭口吗?” 姑苏子复眸底明光一闪,几番心绪翻涌,忽而微不可察勾唇,抿笑道:“有道理,六妹妹可真是冰雪聪颖。” 姑苏含烟笑眼含嗔,咬了粉唇,娇俏言道:“三哥哥身负要务,所有用到之处,小妹但凭调遣,既然已有了怀疑目标,不妨你我二人联手同行,这样当真见到了五哥,也才能保证万无一失,让其伏法不是吗?” 姑苏子复眸底一抹冷光暗藏,负手转身,清风徐来,吹起他的衣袂与墨发,清雅无瑕中带着几分孤傲意味。 “六妹言之有理,只是——诚意在哪里呢?”他微眯双眼,一点泪痣越发显得绯红。 姑苏含烟几声清脆愉悦的笑声,步伐如风,两步窜上前来,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慢声细语道:“三哥哥莫言心急,等到了汶城,找到了人,小妹自然不会让你失望。” 她一抹洋洋得意,轻“哼”了一声,一跃之间,重新跳到了树上,嘴里唱着不知名的小调,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绣鞋。 山高高啊,水长长…… 兔子白白,肉儿香…… 姑苏子复回眸望她一眼,腰间折扇一抽,一幅活灵活现的红鲤飞跃图,脱手飞出,打落了树上一只鸟雀后,折回掌心。 “饿了,六妹不介意我在此处架火杀生吧。”他一抹笑意隐了星光万蕴,随意择了一处空地架火。 “自然不介意,三哥自便。”姑苏含烟笑意婉约,拂落裙上杂叶,不动声色微一勾唇,缓缓闭眼。 追查凶手,呵呵,等让三哥领命出隐凰城,又岂会是这么简单?便是再死十个宁弦,恐怕他也是不会插手的。 那么三哥,你也是为了五哥而来吗?是父亲的吩咐,还是另有隐情? 袖底指尖微凉,一颗露珠凝在掌心,顷刻间又化为白雾。 不管为了什么,拦路者,死! …… 汶城府宅,一树花影绰约,满园芳香四溢。 姑苏亦水推门,树下静坐,一盘黑白残局,潜心钻研,一转眼便是半日时光过去。 “主人。” 阿雀倏而出现,打破了寂静,上前两步,双手奉上了一封书信。 “这是历城,云大将军的回信。”他恭敬低头,开口道。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接了过来,目光依旧不离棋局,指下一颗棋子辗转,思索片刻棋路,方才问道:“历城之中的穆国皇后与太子可还好?” “还算安分,只是不知还能撑几日,怕是主人要加快速度了。”阿雀微一思忱,敛眸答道。 姑苏亦水颔首,算作回应,伸手打开了手中信封,仔细观览了纸上内容。 指下微微一顿,神色几分清冷,她心底波澜起伏。 纸上内容她早已有所预料,此事她确实纠结踯躅,倒显得有些优柔寡断了。 云筝坐镇北地多年,她本想着培养出他,担当大任,但是他能力虽有,却野心不足,身在安稳之时倒也没什么大碍,可此时正值动乱,大战一触即发,他显然无力一争。 信上大致内容便是催促她快些回去,尽早安抚九城百姓人心,且不说身世谜底究竟如何,明面上她都仍是抚国的夜王,皇室血脉,是众人公认的不二之选。 苏霖死了,抚国亡了,只剩了北地九城,乱世之中如同浮萍般无所归依,终日惶惶不安,人心散乱,如今最合适的办法便是她重新立国,执掌大权。 可这些并非她所愿,功名利禄于她而言不过是复仇的工具,事了以后毫无用处,反成了负担,她连自己的命都尚且不能掌控,又如何去保护别人的生死,承担一国得风雨呢? 云筝想让她立国称帝,是为九城着想,也是为她着想,可却与她的处事作风相悖,此事既然已被提到了眼前,必然一定要想出解决的办法。 眉心深锁,她将手中信封连同信纸一并攥紧,微一用力,碎成齑粉。 “阿雀,你说本座该不该承了这份责任?”她一颗辗转多时的白子,终于落定棋局之上,几分慵然,笑意凉薄。 “属下觉得……”阿雀闻言犹疑片刻,欲言又止。 “属下觉得,主人若是有心凌然九州,不妨接了这份责任,若是无心万人之上的位子,那便当断则断。”他思索良久,仔细想了一遍利害,这才郑重言道。 “凌然九州,万人之上。” 姑苏亦水勾唇,几分妖冶,一线殷红微挑,化作微不可察一缕叹息,随风盘旋。 “这些东西吗?”怎么样才算想要,怎么样才算不想要? 权势,是青云直上的好风,也是永无止境的暗渊,既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复仇,也可以成为束缚她的枷锁。 冥冥之中,一切仿佛早有定数,注定了她不可能全身而退,远离不了这场逐鹿之争,那么,做成王还是败寇? “都说男儿自当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阿雀呢,也想要在这乱世成就一番吗?”她挑眸望他一眼,天光落在身上,却照不进一双漆寂眸底。 阿雀闻言微微笑了,缓缓的摇了摇头,言道:“阿雀追随主人多年,学的是杀人夺命之术,求的不过是侥幸存有一命,好好活着而已,太高的地方,也太危险了。” 姑苏亦水几声低沉轻笑,却带了亘古之水的沉凉,收回目光,打量在棋局之上,片刻后言道:“你说的很对,太高的地方,也太危险了,但是,这一次,本座要去。” 凌然九州,万人之上,这不是她想要的,但却是他所求的,既如此,为了他,她愿意去。 这,算是爱吗?算是为情所困吗?大约…… “无论主人去哪里,阿雀都会一路追随,这条命是主人的。”阿雀眸底一抹坚毅,抱拳言道。 “是,我们都要惜命,好好活着。”她微一勾唇,摆了摆手。 阿雀意会,后退两步转身,总觉得主人有些变了,就像是——有了顾忌,有了眷恋,不再如同过往般随意拼命,变得有人味了。 以前的主人,随时便会离开这个世界而去,如今这样,有了牵绊,亦是极好的。 想着微微一笑,他转眼就消失在门外。 姑苏亦水目光巡视棋局,但笑不语,片刻后弃了白子,转行黑子,一番交锋后,沉沉一叹。 人生便如这棋局,自己设套自己破解,机关算尽太聪明,谁又能料到,有一天,她也会为了儿女之情,去做那些本不愿做之事。 “咳咳。” 墙头上两声低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宿衣故意闹出这些动静,想要吸引她的目光,半晌却只见她自我对弈,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夜王殿下!” 宿衣眼巴巴干坐片刻,终于忍不住自墙头跳了下来,颇有几分幽怨喊道。 姑苏亦水微一蹙眉,不予理会,待落下手中黑子后方才抬眼,微抬下颌,一眼扫过道:“有门不走翻墙头,一看便知是偷跑过来的。” 宿衣蔫蔫低头,一声叹息,仰面朝天,故作梨花带雨状,就差不胜娇弱的晕倒了。 “殿下一定要救我啊。”他眨巴眼,凑上跟前,瘪嘴哀呼。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掠他一眼,几分嫌弃恶寒,极好掩藏,却忍不住侧身离他远一点。 “你要本王如何救你?到底何事,还要翻墙头偷偷摸摸前来。” 她自是不愿多管闲事,可这麻烦寻上门来,躲也躲不掉,只能将就听上一听了。 “也不麻烦,在殿下这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宿衣恭维一笑,讨好言道。 “只是……这不属下一时没忍住,背着陛下偷偷的来了汶城。” 他几分哀叹,仇大苦深凝眸,“您也知道,陛下向来御下严谨,这次来汶城本是只点了竞衣一人相随的,可我这不也是担心您,这才偷偷跑来的。” 姑苏亦水闻言一笑,微一颔首,原来是偷跑过来的,难怪要翻墙头。 “你既然知道跑过来,想必当时便知有什么后果,要担什么样的责罚,如今又跑来本王这里做什么?”她指下棋子磕了桌面,一声轻响,笑意缥缈,淡然凉薄。 “呃。”宿衣眸光微闪,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无赖般拉住她衣角,不肯起身。 “殿下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属下这也是担心您与陛下,一路上夜以继日,马不停蹄的赶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他仰面望向她,目光诚挚,激情昂扬,就差被自己感动的落泪了。 姑苏亦水默然片刻,坦然自若的收回衣角,蹙眉看向棋局,道:“你离远些,本王或许还能考虑一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嫁娶之事 宿衣闻言眼睛瞪的老大,一个鲤鱼打滚蹦起来,笑眯眯弯眼,打了身上尘土,问道:“您看够不够远?” 姑苏亦水一抹促狭笑意,摇了摇头,抬眼道:“最好出了这院子才够远。” 宿衣哭丧脸,出了院子都是陛下的人,他怎么敢,他作揖哀哀道:“殿下放过属下吧,别玩了。” 姑苏亦水勾唇,收了棋局,将一颗颗棋子归置,侧眸扫他一眼,言道:“嗯,想让本王怎么帮你?” 宿衣黝黑眼珠一转,笑意浮现,忍不住扬起唇角,“嘿嘿”一笑,言道:“殿下就装犯病即可,这样陛下就不会责罚属下了,也不会遣属下回国了。” 姑苏亦水默然片刻,目光清寒掠过他身上,冷冷道:“你还是再远一点,最好出了这院子吧。” 宿衣瘪嘴,哭丧道:“殿下不能见死不救啊。” 姑苏亦水拧眉,指下动作一滞,玉子磕在案面上,一声轻响,她眸光漠然掠过,神色微紧。 她体内不妥之处非同小可,如何敢自行暴露,眉心一抹沉重,微不可察一声叹息。 “你要留下便留下吧,只是装病此法不可行,你也知这是你们陛下的心病,还敢拿此开玩笑,若是暴露这后果可不是你能担得起的。”她极好的隐藏了一切,如常开口言道。 宿衣眼珠骨碌碌一转,识趣的不再纠缠,嬉笑一声,挠了挠头,“那殿下,属下可就留下来了,陛下若是发现了,您可记得帮我应付过去啊。” 姑苏亦水摇了摇头,无奈抿唇,“嗯”了一声道:“何必如此麻烦,本王正要去见他,不妨一同去。” 宿衣眉头一皱,几分苦笑,忍不住的腿软,咂嘴道:“那可说好了,殿下到时可不能不管我的死活。” 姑苏亦水微一思忱,故意犹疑了片刻,见他当真是一脸生无可恋,方才微一颔首,一笑应道:“本王尽量。” 二人出了院门,方才转过廊桥,便正正遇到了竞衣。 “咦?”竞衣毕恭毕敬一礼,一抬头间,讶然蹙眉。 他几分错愕,看向后边之人,消化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宿衣怎么会在殿下这里?” 姑苏亦水一眼掠过身后宿衣,微一抿唇,言道:“本王着人绑来的。” “这……”竞衣语噎,僵硬一笑,侧身让开路来,问道:“殿下是来见陛下的吗?” 姑苏亦水微一颔首,问道:“他可在?” 竞衣点头,敛眸瞥了一眼宿衣,吸了一口气道:“陛下在,正好属下有事回禀,如此便同去。” 姑苏亦水沉吟一声应下,竞衣前方带路,一行人推开院门而入。 庭院花开葳蕤,一树阴凉,掩在屋檐上。 “陛下。”竞衣叩门三下,微蹙眉心,瞥了一眼身后,推门而入。 叶宸枫隔了纱帘掠过绰约身影,一时蹙眉,“怎么都来了?” 他拂开纱帘,一眼扫过众人,在宿衣身上定了片刻,如常落座,淡然从容。 “何事?”他微抬下颌,掠了一眼竞衣。 “陛下让属下查的皇寺守卫之事,已有大概眉目。”竞衣一五一十言道,不敢插言其他。 他暗下瞥了宿衣一眼,以示自求多福。 宿衣缩在最后,默然无言,恨不能做个透明人,降低存在感。 “具体值守信息了查到了?”叶宸枫微一思忱,缓缓开口问道。 竞衣伸手奉上书信,躬身言道:“都在这里了,陛下大可一观。” 叶宸枫接过来却并未拆开,一眼掠过后边二人,摆手道:“你且退下,守在门外。” 竞衣动作一僵,徐而点了点头,一礼退下。 姑苏亦水眸光微动,掠过他退下的身影,又看了一眼身后已经苦不堪言的宿衣。 微一抿唇,她上前两步坐下,抬眼看向八风不动的叶宸枫,扬眉道:“陛下看到宿衣不吃惊吗?” 叶宸枫微一侧首,眸光温凉一闪,依旧雍容淡然,抿唇如线道:“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姑苏亦水微一勾唇,将欲开口。 “让他说。”叶宸枫一眼扫过她,微一凝眉,神色不改。 宿衣一脸苦大仇深,面色一白,支吾踌躇。 姑苏亦水一眼瞥过,无奈隐了笑,抬眼望向他,言道:“我让人绑来的。” 叶宸枫闻言眉心深锁,眸光微动,侧眸问道:“你绑他来做什么?” 姑苏亦水微一勾唇,几分冷冶,慵然饮了一杯茶水,与他对视一眼。 “自然是用的到他。”她面不改色,侃侃而言。 “用的到?”他神色一凝,掠过宿衣一眼,几分沉肃压迫。 姑苏亦水一眼扫过宿衣,微一侧首,几分考量,言道:“你先下去吧。” 宿衣拧眉,看向上首,几分犹疑,见陛下并未开口,便也恭顺的行礼,匆匆下去。 “当真是你将他绑来的?”叶宸枫掠过宿衣匆忙离去的身影,神色微凉,几分无奈,回眸而道。 姑苏亦水微一摇头,一抹笑意氤氲,抬眼道:“我说是你便信吗?” 叶宸枫目光微顿,勾唇端起手边茶盏,兀自一笑,“不信,却也不会拆穿。” 姑苏亦水几分佯怒,瞥他一眼,徐而抿唇道:“你这便是拆穿了。” 叶宸枫闻言一怔,放下手中茶盏,微一摇头,沉吟道:“那你说如何。” 姑苏亦水微一抬眉,笑意加深,眸光一闪,言道:“免了他的责罚。” 叶宸枫眸中暗光一闪而逝,笑意侵染了几分幽昧,开口言道:“朕倒不知,你何时对宿衣如此看重了。” 姑苏亦水勾唇三分清冷,侧眸望他道:“人虽不是我让人绑来的,但他确实对我有用。” 他几分探究与她对视,微一蹙眉,问道:“可是又犯病了?” 姑苏亦水眸底几分笑意飘散,默然片刻,这才言道:“不是,只是毕竟身在异国他乡,还是要有可信的医者才是,我体内蛊虫反复无常,说不准何时便会发作,介时少不得会派上用场。” 她肯出手帮宿衣,也是存了几分私心的,说不准她此次复发能不能顺利压制下蛊王,说不得会生什么变数,他的身边还是多久这人才保险,若有万一,也好有人在旁劝诫几分。 叶宸枫眸瞳微紧,心底几分沉凉,此事终究是躲不开的祸患,时刻威胁她的性命。 姑苏亦水掠过他的神色,几分笑意微涩,忽而起身。 她背身而立,一身红衣明灭如火,艳如罂粟,几分荼靡。 “今日北地来信,待的汶城之事了结,我便不与你一同回去阳城了。”她声音几分缥缈悠远,似散入风中的云雾,转眼消失。 “那你何时回来?”他眉心一锁,几分冷冽掩藏眼底,抬眸问道。 姑苏亦水勾唇,几分笑意旖旎,回身望他,缓缓开口:“我会一整北地,安定人心,重新立国。” 他瞳眸一紧,神色冷了几分,笑意不在,起身再问道:“何时回来?” 姑苏亦水眸光微转,徐而上前两步,与他相对而立,微一侧首,笑道:“不回去了……” 他一抹幽光眼底显现,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当真?”他二字平缓,却隐了风霜刀剑。 姑苏亦水颔首,与他再近几分,抬眸深深望入他眼中,几分冷凝,开口道:“当真,我不回去了,等你来见我。” “见你?”他一时拧眉,抬眸探究看入她眼底。 “我在北地,等你来见我,等你来娶我。” 她几分笑意慵懒,微不可察的一抹得意,抿唇一笑,挣脱开他的手,退后数步。 他一时跌落起伏,片刻失神后才清醒过来,微微一笑,见她几分洋洋得意的神色,半阖眼眸,侧身背对了她。 姑苏亦水侧眸却瞧不见他的神色,一抹戏谑上心,她缓缓勾唇,言道:“怎么?你若不愿也是无妨的,我虽会伤心,却也不至于想不开,陛下大可不必如此踌躇不安。” 他闻言霍然回眸,望她一眼后转身步入内室。 姑苏亦水怔然,一时进退不得,犹疑片刻,看向身前纱帘,蹙眉上前,掀帘大步而入。 她一步未前便撞到了他怀里,眼前白衣似雪,不及抬眼便被人紧紧搂在怀中。 “你做什么吓我?”姑苏亦水一抹恼怒,抬手推他一下,沉吸了一口气,言道。 “那你又为何吓我?嗯?难道只许你一人这样。” 他敛眸,面色沉凉,难得一本正经望她言道。 姑苏亦水一时凝噎,微一蹙眉,缓缓言道:“我哪有?明明是你自己断章取义,未曾听完,便下决断。” 她抬眸望他,一抹笑意,似三月春风,如星河烂漫,潋滟江波之上圆月初生,十里平湖醉入藕花深处,十丈软红,千般风流,一夕绽放。 “本来你不应我,我是准备走的,留下来也是为了告诉你,如今一切都晚了,你既不曾应我,那就当我从未说过好了。” 她若有其事的蹙眉凝眸,侧过脸来,不去看他。 “当做从未说过?”他沉吟片刻,垂眸望她一眼。 “落子无悔,岂容你出尔反尔,临阵退缩。” 他抬起她下颌,一字一句言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别有玄机 姑苏亦水眸底一缕笑意寂灭,落子无悔,她也从不后悔,只是一切都要看能不能顺利渡过这一劫了,若有惊无险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是谁也不敢保证,她一定能熬的过去,万蛊之王,物极必反。 “那便说好了,我等你来,你若失约,此生不必相见。”她抬手打落他的手,反手去抬他的下颌,几分冷傲,笑意绰约。 “一诺重千金,便是死,朕也绝不失信。”他轻描淡写一笑,握住她不安分的手,人如白璧无瑕,眉眼入画,无需刻骨铭心,已是生死不负。 姑苏亦水微一蹙眉,眸光微紧,抿唇道:“你最好还是不要死,免得到时我出尔反尔,看上他人。” 动辄生死,难不成和她在一起如此艰难,还要赔上性命不成? 她抽手掀帘而出,转身坐回原处,微一抬眸,问道:“皇寺之中如何了?” 叶宸枫闻言神色微动,一抹温软无奈笑意,随后而出,伸手拿起信封,拆开火漆,一目十行览阅过,递给了她。 “倒也不是无缝可插,只是免不得费一番功夫,需要一些时日。”他若有所思,一抹幽光没入眼底,眉心微动望她言道。 姑苏亦水目光微动,掠过纸上内容,神色一怔,多费些时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如今北地亦不安生,免不得要顾忌一些。 但重要的不是此事,而是蛊王,免不得要费些时日,毕竟这一劫过不去,一切都是惘然,可偏偏他不肯先走,硬要留在这里,这让她何时才能有机会解决此事? 若是时日短了,说不得能不能成,若时日长了,免不得他心生怀疑,怎么样都是不能两全。 “此事倒也不急,稳中求成便是,只是事关镇国军侯府,我倒不好主动出手,还需过问下云渡缘的意思。”她眸光晦明,微一垂首极好的掩藏了下来,片刻思忱后言道。 “此事早就没有回寰余地,不过是他自己不愿看清罢了,从来家国庙堂之前,无亲友,无私情,明极女皇便是再怜他身世,顾念当年镇国军侯府的牺牲,却也不会容许他挑战皇家威严,更何况她的女儿也该不惜赌上多年经营,死志不改。”叶宸枫指下叩在信封之上,微一用力,笑意几分凛冽,早已看透乱花迷眼后一切机锋。 他亦是身在其位,没有人比他更懂这些机关算计,帝王心术,只不过他不愿循规蹈矩,顺从前人之路罢了。 姑苏亦水眸底一抹清寒,不可否认他所讲的亦是她心底想到的,只是她凭的是多年直觉,而他却是当真钻研透了人心。 论政场庙堂,她确实不如他,便是当初手握抚国摄政之权,她也不过是凭着铁血手腕,才镇压下人心贪欲而已。 只是堵不如疏,她的办法只不过是一时之效,所以才会有之后,晋国公一有时机便反叛生乱之事,她自问挽不回抚国三百年根基腐朽,这才任由风雨摧毁大厦,任凭了抚国四分五裂。 “此事关键之处还在华国太女身上,若她执意不肯放手,那就只能刀枪齐动硬来了。”她眉心一抹惘然,毕竟最难动摇的便是人心,就算这一次她能助他一臂之力,全身而退,可只要这位太女殿下不死心,依旧不会善罢甘休,此事就不算了结。 “亦水,你若当真想要助他,这样做也只能起一时之效,何不劝他接受了花栖沅,毕竟单军侯之事与这位太女殿下无关,他若能放下过往的前尘恩怨,此事未免不是一桩美事。”他眸中一抹冷意闪过,神色缥缈如在云雾之中,淡漠了眉眼,一抹笑意隐约。 姑苏亦水闻言掠他一眼,眸瞳一紧,几分疏冷,蹙眉道:“他既不愿,我又怎能如此做,去勉强他接受一个不爱之人,就算此法只有一时之效又如何?他于我有义有恩,姑苏亦水在一日,就绝不会让他被困在枷锁之中。” 她心底一抹不悦冷意,他对单云心有成见她知,他不愿她与旁人牵扯太深她亦知,但这并不能成为她退让的理由,她可以为他去回避这一切,却不能因此害了旁人。 “他便如此重要,值得你拿一生维护?”叶宸枫笑意依旧温润,春风化雨般和煦,眸底却几无温度,微一抬眼,直直看向她。 姑苏亦水触上他的目光,一抹心力交瘁,她从不是愿意浪费唇舌去解释的人,他若相信她,便无须解释,他若不信她,再多解释亦是苍白。 “他待我之心如何,我便待他如何,他能为我舍命,我护他一生又如何?”她向来有自己的底线原则,便是为他再退让,也不能越了过去。 “宸枫,我爱你,与我护他,非要分的清清楚楚,有取有舍吗?” 她眸中坚定不移,与他相视,并无丝毫退缩。 她的眼中太过坦然透彻,让他无从反驳,亦不愿去逼她做出抉择。 “不必为难亦水,朕只想知道你爱的人是谁就够了。”他倏而勾唇,笑意氤在眼底,一如寻常无差。 她不能抉择的,他便替她抉择,谁也不能阻挡。 姑苏亦水微一侧首,眉心一抹清冷,起身道:“姑苏亦水此生只爱一人,绝不更改,无论你信与不信,都不重要,我自己知道便可。” 她是认定后撞上南墙亦不回头之人,他就是她不变的选择,是她愿意倾其所有的人,只盼他能知,她的心意不比他少。 她一眼掠过他,转身而去,门开的刹那,逆光的一瞬间,只剩了地上高挑影子。 门外竞衣一礼恭送,眸光掠过房内风景,一抹异色落在了眼底,又极好的掩藏。 他跟随陛下身边多年,有些东西自然比旁人看得清楚。 陛下似乎并不想助镇国军侯府的世子……又或者,并不想看到他出现在夜王面前。 …… 王谢庭前燕,旧巢仍在,南来北往,已成了习惯,几声啼叫,倒也为清冷已久的镇国侯府增添了几分生机。 云渡缘难得不曾醉倒树下,翻出了几本旧时书籍,晒在院中,随手找出一本盖在面上,躺在藤椅上,虽无半分睡意,倒也怡然自得。 身边再多眼线亦不妨碍他逍遥自在,心有天宽地阔,不拘束缚。 庭院宽广,多年无人打理,树繁草杂,深深掩盖了四周院墙。 枝叶丛中,一只脑袋探了出来,虎头虎脑生了一张娃娃脸,背后扛了一把大道。 他几分恍惚的透过枝叶缝隙,打量着下边的人。 歪头咂嘴,他几分不确定,伸手自怀中掏出一张画像,对着下边躺着的人上下打量一番,却苦于看不到下边人的脸,纠结的皱了眉头。 这是不是世子?要不要下手去打啊? 庭院中,云渡缘书本下掩盖的脸上几分头疼,怎么又有人跑来凑热闹,难不成这几日他满大街喝酒,各大世家贵族还没看够,又私下派人来探虚实。 他缓缓抬手,掀开脸上书本,翻了个身,依旧轻阖眼眸,似睡非睡。 墙上探头探脑的娃娃脸瞪大了眼,仔细比对了手中画像,蓦然点了点头,咧嘴“嘻嘻”一笑,拔出身后大刀,一把跳了下来。 “接招!” 一刀天上劈下,带起罡风霍霍,树叶哗哗而落,伴随着一道人影,扑面而来。 云渡缘掀开书本,只愿打发了这人,不料竟是个来拼命的。 他点地而起,身法飘逸,轻松一转身还不忘带走身下藤椅,免得遭受池鱼之灾。 不该啊,他初来汶城,镇国军侯府早已没落,按理说不该树敌才对,如何会有人这般急不可耐的来刺杀? 疑窦在心,他有意留情,只守不攻的拆了此人几招,试探虚实,却发现这人似乎也并无杀意,只是单纯的动手切磋。 “小兄弟,出刀太慢了,再来一次使出全力试试。”云渡缘裟衣浮云般飘忽不定,人也仿佛轻成一团棉花,毫无阻力的进退反转,始终不曾拔出兵器。 娃娃脸眯了眯眼,使出全力出刀,一招横劈山水,不遗余力。 这一刀,方才落在了实处,先前连他一片衣角都不曾碰到,云渡缘赞许一笑,指间冰凉刀刃一掠,使了三分内力微微一弹。 娃娃脸退后三步,撞在了树上,七荤八的抬头,倏而变了一张面孔,满眼崇拜,仰慕的看向他。 “教我教我!”他收了手中大刀,三蹦两跳的凑近,丝毫不见畏惧,挺直腰板站在云渡缘面前。 云渡缘闻言一笑,捡起掉在地上的书籍,一手敲在他头上,摇头道:“谁家找的你这般不靠谱的人来对付我。” 娃娃脸无辜的眨了眨眼,自怀中掏出一张画像展开递到他眼前,问道:“这是你吗?” 云渡缘一怔,蹙眉打量过纸上画像,颔首道:“不错,确实像是我。” 娃娃脸“嘿嘿”一声,昂首道:“那就没错了,我找的就是你,没有人指使。” 云渡缘闻言“哦”了一声,扬眉淡然一笑,言道:“那又是谁给你的这张画像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传召入宫 娃娃脸眼珠子转了一转,抬手拍了自己一下,跺脚嘀咕道:“露馅了。” 云渡缘倒也不急,饶有兴致的重新坐会藤椅上观望了一会儿,眸中冷光一闪而逝,扬眸道:“说说吧,是谁让你来的?又或者说谁给你画像?目的为何?” 娃娃脸背手身后,抿唇轻“哼”了一声,一脸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瞪大眼睛。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云渡缘拧眉,面色一沉,几分阴云密布之色,难得竟有凌厉神情,抿唇打量他道:“你可想好,今日入这院子容易,出去难,就算你誓死不屈,我绑你入宫,一样能让你口吐真言。” “进宫?”娃娃脸神色一紧,一蹦三尺高,嚷嚷道:“不要不要,我不进宫,我不进宫。” 云渡缘面色不改,望他三分冷意,修眉入鬓,眸如黑玉,微一侧首。 “我我我……” 娃娃脸磕巴眨眼,半晌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的一声哀叹,瘪嘴道:“我是来寻你的。” “是林将军给我的画像,他说你是世子,但是大家都不相信是世子真回了镇国侯府,所以派我来看看。”他瓮声瓮气的哼唧两声,偷眼打量面前之人,一字一句言道。 云渡缘一时思绪纷乱,面色依旧沉凉,半阖了眸眼,掩下了怅惘追忆,微一勾唇道:“是林禹将军吗?” 娃娃脸打量了他的面色,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问道:“世子还记得林禹将军?不过,现在林将军已经不在军中了,也不让大家叫他将军,我们也就私下敢这样称呼。” 云渡缘闻言眸光微动,略一摇头,笑意淡漠,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段午。”娃娃脸咂嘴,眯眼笑着答道。 “那世子,我能走了吗?林将军还等着我回话呢,大家也在等着。”他几分怯怯,“嘿嘿”一声,问道。 云渡缘一缕微不可察的笑意,消散在眼底,伸手抚平褶皱了的书页,摆了摆手道:“去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哎。”段午摸了摸背后的大刀,退了两步。 “等等。” 云渡缘眉心一蹙,依旧目不斜视,敛眸目光定在手中书卷上。 “回去告诉林将军,过去的都已经过去,死了的活不过来了,活着的更应替他们,好自珍重。” 当年之事对错生死,早就湮没在枯骨黄土中了,又何必再计较那些。 段午闻言黯然垂眸,深深回望了一眼院中,重重的点了点头。 “世子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他翻墙而去,转眼消失不见。 院中方才安静下来,远远却又传来敲门声。 云渡缘蹙了蹙眉,伸手将书合起,躺在椅子上,阖眸不曾理会。 又是一阵敲门声,片刻后,有脚步声窸窸窣窣传来。 “世子殿下。” 几名内侍官几分气喘,翻寻了府内,终于找到了人。 “世子殿下,陛下召您进宫,还请同奴才走一趟吧。”内侍官不敢上前惊扰,只站在了门边,躬身一礼,谄媚抬眼言道。 云渡缘放下手中书卷,一眼扫过来人,三分笑意若有若无,缓缓起身。 “好。” 他开口应下,当先一步迈步而出,从容不迫中几分矜贵。 数名内侍官一侧随后,恭敬中透着几分讨好,毕竟若是云世子与太女殿下成婚,镇国军侯府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一行人出了府门,早有马车候在其外,数人屈膝恭候,等着赶车。 云渡缘拧眉,挥了挥手,几分笑意清冷,言道:“我骑马即可。” 内侍官犹疑,片刻思虑考量,吩咐了人前去牵马来。 还不及下边人听命行事,一颗菩提子飞出,绳结便干脆断成两节。 车厢坠地,云渡缘翻身而上,纵马勒缰,转眼便已跃出众人数丈远。 “云世子……” 身后内侍官急忙上马,扬鞭追了上去,无奈技不如人,一时竟已看不到前方人影了。 云渡缘纵马而去,与皇宫背道而驰,逆了方向径直赶往城门。 城门人群流动繁忙之处,阿雀目光掠过纵马而往的云渡缘,神色一怔。 一瞬之后,他指下一道指风弹出,惊扰了马蹄,远远挥了挥手。 “大师。” 云渡缘勒马,眉心微蹙,侧眸掠过出手之人,一瞬缓和了面色,翻身下马,追随而去。 阿雀前边先行,七拐八拐转到巷弄之中,停下了脚步。 “大师这便要出城了吗?”阿雀不解抬眸,惑然看向身后云渡缘,微一拱手问道。 “身后有尾巴,被逼无奈方才出此下策。”云渡缘无奈拧眉,停下脚步,缓缓开口道。 “是华国太女殿下之人?”阿雀闻言抿唇,侧眸问道。 云渡缘微一摇头,敛眸道:“并非如此,是明极女皇派来的内侍官。” “明极女皇要大师进宫?”阿雀眸底微紧,几分担忧道。 “怕是多日来我的态度惹恼了女皇陛下,让她再也坐不住要出手了,若是当真进了宫,恐怕再想出来就难如登天了。”云渡缘眉心深锁,一抹惆怅,女皇到底还是不准备取消这门婚事,事到如今,也只有强行动手了。 若非是迫于无奈,他并不想难道如此地步,毕竟是斩不断的血脉亲情,无可改变的事实。 “那大师可有打算?方才出城可是要前去皇寺?”阿雀颔首,微抬下颌几分思索,开口问道。 “若方才不曾遇见你,自然是要去一趟皇寺的,如今既然遇上了倒也不急,你家主人身在何处?”云渡缘微一勾唇,修眉如裁,含笑问道。 “此处正是冥宫分舵所属,只是主人并不在此,大师不妨先在此处避一避,待我回去告诉主人,再来相见。”阿雀眉心一动,念及所至,侧身让开,当先带路。 云渡缘闻言不曾推拒,颔首应下,随他入了院中。 阿雀安顿好一切之后,俯身一礼,飞身而出。 转出巷弄后果然见到了,身佩腰牌的内侍官当街盘查追寻,转眼间街上人流散了个干净,一阵风声鹤唳。 不屑蹙眉,阿雀不曾多加停留,混入人群消失。 …… 姑苏亦水方才躺下便接了阿雀的消息,睡意消散,她整衣起身。 微一凝眸,她掠过空中一片天青之色,心底几分凉意,沉入谷底。 明极女皇竟然已经坐不住了,先一步出手,这便有些棘手了,如今时机未到,还需一些时间渗入皇寺之中,定然是不可贸然行事的。 明极女皇只得花栖沅一个公主,一直是费心培养,乃是华国不二的继承之人,如今花栖沅长居皇寺与云渡缘僵持不下,明极女皇必然不会允许此事耽搁了庙堂政事,如此想来,她先一步出手倒也说得过去。 姑苏亦水目光晦明,回身瞥了一眼阿雀,抿唇问道:“渡缘大师所在之处可还安全?” 阿雀微一思忱,重重点了点头,抱拳道:“那里乃是冥宫暗舵,我们的人向来行事谨慎,应不会有什么纰漏的,主人放心。” 姑苏亦水颔首,缓和了几分面色,若有所思吩咐道:“如今风声正紧,万不可大意,你去挑几雀部之人埋伏在附近,免得出什么差错。” 阿雀领命应:“是。” “主人何时前去见渡缘大师?”他顿一瞬,抬眸问道。 姑苏亦水略一思忱,掠了眼仍旧尚早的天色,回身道:“即刻便去,本座与你同归。” 阿雀闻言点头,后退一步,当先开了门。 二人方才出门,将欲迈步,一人倏而翻身而出。 “殿下去哪?”宿衣落稳脚步,咧嘴一笑,谄媚迎了上来。 姑苏亦水缓缓瞥他一眼,微抿殷唇,似笑非笑抬眸,一抹冷意凝在眉心。 “殿下不要误会。”宿衣吞了口水,倒退两步,抱住双臂眨眼道:“是陛下吩咐属下守在这里的,属下方才犯了错,不敢违逆这才多嘴相问,您放心,属下绝不阻拦您外出。” 姑苏亦水微敛眸光,开口言道:“最好如此,本王日落之前必然归来,至于去往何处,并非你该问的。” 宿衣无辜的挠了挠头,又退了两步,点头如蒜,眯眼一笑道:“殿下走好,属下告退。” 再无阻拦,二人畅行无阻,转眼便消失在远方。 宿衣翻上墙头,仰面望了眼天青色苍穹,翘了腿躺下,百无聊赖一叹。 到底要不要追过去,若是不追,被竞衣那家伙知道,必然又要去陛下面前告状,若是追去…… 他也追不上啊,就算勉强跟了上去,还不是会被发现,五花大绑的揍一顿扔回来,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那还是不去的好,也免得受那一番罪。 他“嘿嘿”一笑,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明智,几分飘飘然,打了个哈欠,正打算闭眼,耳边突然传来一声。 “墙头睡得可舒服?”竞衣靠在墙下树身上,微一眯眼,开口道。 宿衣一个激灵跳了下去,低咳了几声,揉了揉眉心,哀哀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哪都有你?” 竞衣摆了摆手转身,抿唇道:“放心,我这便走了,记得到时领了责罚莫要来找我。”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黑入城 “躲得一时清净,倒也不错。”姑苏亦水伸手推开门,屏退了阿雀,一笑寻到院中。 “是麻烦就注定绕不开,如花栖沅,更如你。”云渡缘拧眉,目不斜视研磨手下药丸,碾碎成粉。 姑苏亦水见他专心致志,便也不再出言打扰,坐在桌案对面,枕臂等候。 他下手极为小心,一点一点将药粉包起,抬眸瞥了她一眼,言道:“这些药还不够,只能勉强为你延长蛊王发作的时日,若想要制成抑制的药物,还需一段时间,如今身在华国,有些东西都留在了听音寺中,介时归去我才能下手为你施针。” 姑苏亦水颔首抬眸,微一勾唇,徐而言道:“好,既如此倒也不必在汶城逗留太久,尽早解决了皇寺之事,你我即刻启程归去。” 云渡缘眉心一动,将包好的药粉交给了她,一声叹息,言道:“谨记,一定要沏水送服。” 姑苏亦水闻言深深蹙眉,几分苦恼,抿唇道:“不能直接吞下吗?你何苦为难我?” 云渡缘面色一板,不容置唆,言道:“不行,必须要冲服,否则药性大减。你以为我为何要将好好的药丸碾碎成粉,再苦也要遵从医嘱。” 无奈凝眸,她收起药粉来,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 “这些药大约能撑多久?”姑苏亦水心下几分考量,缓缓问道。 她必须要做好准备,才能继续进行接下来的计划。 “多则一月,少则半月。”他思忱片刻,眉心一蹙言道。 华国所有的药材有限,只能做到如此地步,还需尽快回去,毕竟就算到了听音寺,他也还需时间甄别所需。 姑苏亦水颔首,眸中几分凝重,时间如此紧迫,怕是要打乱潜入皇寺的计划,若是三日之内不能有所成效,那就只能硬抢了。 指下轻点桌面,她抬眸应道:“好,皇寺一事,你可有什么打算?” 云渡缘闻言眸底几分冷然,动作微顿,抿唇如线,言道:“我本不欲生干戈事端,但到了这般地步,终究难避此祸,只能闹到天翻地覆了。” 明极女皇不会退让,他又岂会退,只能各凭本事一争了。 姑苏亦水抬眸,眉如镌刻,几分凌然一笑,开口道:“如今皇寺密如铁桶,戒备甚严,若是三日之内不能打入其中,那我们就只能硬闯了。” 云渡缘只是一笑,微抬下颌,言道:“救人杀人,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只看值不值得,对我而言,守住身边的人便足矣,我并无师父的道行修为,做不到一心舍身渡世。” 姑苏亦水不置可否,个人自有个人活法,谁也没有资格评判他人对错,但问己心便是。 “那便约,若是这三日之内我不曾派人通知,你我便各自出城,皇寺之处相会。” 她敛眸,殷唇一抹冷冶,不能再多等下去,华国太女又如何,便是得手之后前路艰险,也不能再原地徘徊,她已经等不起了。 云渡缘裟衣随风拂动,眸底一抹笑意,三分清冷,三分矜贵,侧眸应道:“好,你我定能全身而退。” 虽说明极女皇不愿下旨废除婚约,但便是看在镇国军侯府当年为国捐躯的份上,亦不会要他性命。 今日府内,林将军派人前来,一番好意他自是知道。 林将军乃是当年父帅的旧部,虽说如今交出了兵权闲赋在家,但在军中仍旧举重若轻,一呼百应。 他回京入了皇宫请求陛下下旨废除婚约之事,林将军必然也是知道的,因此才派了人偷偷前往镇国侯府见他,一是为了确认真假,二也是想要助他一臂之力。 姑苏亦水颔首,亦是赞同他的说法,若是她一人自然不敢保证,毕竟冥宫在华国根基尚浅,但还有叶宸枫在,就算介时身份暴露,华国亦会忌惮他的身份,全身而退倒也并非难事。 “虽说只是一时之效,但想必出了华国之后,那位太女殿下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有动作,只是人心不死终究还是祸患,你此一去离去,还是莫要再见她为好。”她略一思忱,凝眸而道。 云渡缘拧眉,点头应下,拂了拂袖摆手道:“知道了,我也并非喜欢自寻麻烦之人。” “如此我先行离去了,你若有事大了吩咐下去,阿雀会留在这里。” 她无奈掠他一眼,起身离去,背影消失在了门后。 …… 汶城城门之处,一队人马匆匆而过,来往盘查甚严。 “你了见过画像上之人?” 官兵指了草草画下的画像,沿街抓人,盘查询问。 风声鹤唳,来往行人稀疏,多事之秋,老百姓自然能不出门则不出门。 “自从早上一匹马沿街冲撞之后,官兵是越来越多,恨不能掘地三尺,也不知这画像上的人是谁?” 城墙根上,几名乞丐缩紧了褴褛的衣服,捡起破碗里的几枚铜板,摇头喃喃而道。 一阵风划过,马蹄卷起黄土老高,又是一队人马奔过,出了城向周围村镇寻去。 乞丐一个激灵,打了个冷颤,起身一瘸一拐躲了出去,还是保命要紧,饿一顿倒也不碍事,能活着就好。 瞬间清冷下来的城墙根只剩了尘土激扬。 几米处一棵歪脖子树后,一人缓缓走出,眯了眼望向盘查甚严的城门。 “看来汶城近日颇不太平。”又有一人在树下直起身来,一身清雅,腰间折扇掩在外衫之下。 “三哥哥此言倒也不差,毕竟有五哥在的地方,哪有安生可言?”姑苏含烟回身望了身后一眼,抿唇含笑,几分娇俏,却不掩冷意。 姑苏子复只是微一抿唇,眸中似笑非笑,掠过城门处的守卫,别开话题,言道:“如今正是盘查最严之时,不妨等一等,到了天黑再想办法入城。” 姑苏含烟秀眉一弯,眨了眨眼道:“都听三哥哥的,含烟不过是从旁协助,领了父亲的命令的人可是三哥,一切自然以三哥为主。” 她言下敲打之意,不可谓不够明显,姑苏子复却恍若未闻,依旧云淡风轻,神色如常。 “六妹妹错爱了,此事还要仰仗六妹妹出手,仅凭我一人之力,怕是也带不回五弟归隐凰城。”他不动声色敛眸,一笑而道。 “三哥哥谦虚了,五哥哥有多少本事小妹大概知道,三哥哥的本事小妹却是一概不知呢。”姑苏含烟笑意氤氲,眸中一抹锐利,毫不客气勾唇一笑。 越是一无所知,才越是危险,若非情势所逼,她又如何会与虎谋皮。 姑苏子复闻言一笑置之,转身顿步,徐而言道:“时日尚早,你我不妨去这汶城周围转一转,若是碰巧遇到了五弟也说不定。” 姑苏含烟眸光微动,这也不无可能,毕竟那些官兵如此大动干戈,说不定便是在追五哥呢,若是她出了汶城,那他们二人入汶城还有什么意义? “三哥言之有理,小妹与你同去。”她侧眸而笑,迈步追了上去。 “汶城周围地界甚广,若是漫无目的乱走,必然只能白费功夫,不如你我追随着这马蹄痕迹寻过去,或者还能发现些蛛丝马迹。”姑苏子复微一思忱,缓缓开口道。 姑苏含烟眸中明光一闪而过,正好她也想知道那官兵如此匆忙是去往何处,要去搜寻何人,此举正合她心意。 “我听三哥的。”她盈盈一笑,拎了裙摆,微微歪头。 二人轻功如风,一路追了马蹄印追去,却发现这些人似乎是有目的性的赶路,一路都不曾停留盘查附近村镇过,快马加鞭一路北往。 二人交换了眼神,存疑在心,悄无声息的跟在后边,打定主意要去看个究竟。 大约一个时辰,一行人停在了山脚,巍巍皇寺,一派庄严肃穆。 那一队人,勒缰下马,当先一人匆匆行到山门前,躬身一礼。 十三几分疑惑,吩咐身侧之人收了刀剑,回了一礼,问道:“如何匆匆而来,可是城中出了什么事?” 那人拱手,不答反问,“不知云世子可曾来过这里?” 十三神色一紧,蹙眉言道:“驸马怎么了?我今日一直守在此处,不曾见过有人前来。” 那人若有所思,一声叹息,言道:“今日陛下派人召见云世子,不知为何,好端端的人却骑马跑向了城门,消失不见了。” “陛下疑是世子殿下知道了人被关在了皇寺之中,会往此处来,这才匆匆命了我等前来。” 十三闻言亦是忧心忡忡,仔细回想了今日,确实不曾见到有人来过。 那人见状便也不再打扰,拱手道:“既如此,我等便不再打扰了,先行回去向陛下复命。” 十三颔首,抬手一礼相请,送出了两步,待人马消失后,依旧放不下心来,蹙眉一番思索,转身急忙入了寺内回禀太女殿下。 寺外,姑苏含烟兴致缺缺的摇了摇头,回眸看向身侧姑苏子复。 “我还当那些人是在追五哥,大半天原来毫无关系,白费了一番功夫。” 她一抹失望之色,眸中笑意缓缓消散。 姑苏子复但笑不语,转身下山,背影挺拔,一抹幽光湮没在眼底。 “既如此,那便回去吧,差不多也该天黑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破绽百出 “好啊。”姑苏含烟笑意在眸,压下几分失望,迈步跟了上去。 “三哥觉得这华国的太女放着好端端的王府不住,跑到这荒郊野岭的寺庙里是为了什么?”她眨了眨眼,凑近抬头一笑问道。 姑苏子复勾唇一笑,沉吟片刻,摇头道:“要么是所图甚远,要么糊涂到了病入膏肓。” 姑苏含烟闻言弯眼笑成了月牙,几分挪掖道:“三哥原来竟也如此有趣,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姑苏子复几分无奈,眉心一蹙,回眸掠了她一眼,“据我所知,被六妹感兴趣并非什么好事,六妹还是少惦记我些的好。” 姑苏含烟不置可否,又凑近了一步,紧紧在他身后,摇了手腕上的铃铛,抿唇娇俏无邪一笑,言道:“三哥哥可真是通透的人,不过晚了哦,小妹如今离你不得了,时时想着与你再亲近些呢,兄妹血亲,情浓于水啊。” 姑苏子复只是一声轻笑出声,唇畔似有若无的几分嘲讽,不曾理会她的言语,飞身而去。 兄妹情深,权贵之家,向来好戏连台,最常见的便是手足相残了,许多事,他并不愿意沾手太多,对他而言,血太脏了。 姑苏含烟秀眉一挑,运功追了上去,心底原本的几分失望也荡然无存了,只剩了一心的愉悦,看来也不是无坚不摧,只要找到弱点所在,何愁不能逐个攻破。 隐凰城城主之位她势在必得,杀了她与他,她也势在必行,这两个祸患日不除,她便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二人不多时便回到了城门前,守卫依旧森严,往来盘查,但比之走时还是松懈了几分,毕竟日暮西山,也快到了换岗之时。 两盏茶的功夫,到了交接班的时间,几名士兵远远看到已有人来替班,便也放心下了城头,结伴同行,嬉笑打闹不曾注意到有人已借机上了城头。 姑苏含烟与姑苏子复二人微一伏身,借这一霎之机隐在阴影处。 接班之人上楼,城下又是一瞬间的空当,找准时机,二人一掠身便悄无声息落在了城内。 “三哥好功夫,果然深藏不露,比我还要先一步落地。” 姑苏含烟眸中一抹锐利隐没,笑吟吟抬眸。 姑苏子复闻言神色不改,淡泊如水一般望向前方。 “六妹妹过奖,些许功夫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比之五弟差之天壤,此后还是要依仗六妹妹,才能顺利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 他言间自贬身价,面上却毫无波澜,身浴长风,肩披月光,通体白玉无瑕,清雅不似凡尘中人。 姑苏含烟只是抿唇一笑,越一张笑脸,面上淡泊名利的人,越是深不可测,阴险狡诈。 “三哥哥请了。”她欠身一笑,婉转动人,纤腰楚楚。 姑苏子复微一垂首,也不曾多做退让,当先迈步而去。 姑苏含烟目送他身影掩在暗影中,数名隐凰城暗探躬身在向他禀报,人影绰绰夜雾中模糊不清。 呵呵,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都是逢场作戏……这些人,虚伪的让人恶心,谁不是戴了一张面具,明里待人和善,暗中痛下杀手。 “哼”,她甩手冷冷一声,转身足尖一点,悄无声息离去。 若当真跟着他,恐怕还不曾找到五哥,她便先将性命交代在这儿了。 巷角处,姑苏子复方才听完手下人的消息,再回眸看向原地,只见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了夜风卷起的几片树叶。 “三公子,她走了。”手下人回头一顿,眸光微紧。 “倒也机灵,跑的真快。”姑苏子复微一侧首,月下一笑,墨发朱唇,竟有几分明艳之色,像是染了殷泪的青竹。 “可惜了,三公子不该放过她的。”那人惋惜感叹道。 “你错了,我并没想过取她性命,不过是她自己心中有鬼,自己被自己吓跑了而已。”他缓缓仰头,夜色凝珠,映一双微微泛蓝的瞳孔,蕴藏苍穹之色。 “公子不杀她,岂非后患无穷。”那人再道,诚恳劝诫。 “不必,隐凰城城主之位与我无关,她若想要,有本事便尽管去拿。”他似乎勾了勾唇,冷的如同深水之冰,身姿挺拔,芝兰玉树。 “公子慧绝无双,难道看不出她对您可是心怀不轨,企图利用。”那人不死心的再道。 “她若能做到,也算本事,这些与我无关,更与你无关。” 姑苏子复拂衣,腰间折扇落在手中,一抹笑意,缓缓展开。 幽蓝光芒一闪,鲜血喷溅,眼前人便再无动作的倒在了地上,永远不会再站起来,也再不会有开口的机会。 “如此处心积虑的引我出手,却不知自己早已暴露,破绽百出。”他摇头含笑睨了一眼地上尸体,俯身自那人怀中掏出一面令牌,扫过一眼后随手扔在了地上。 迈步离去,他脚踩一地月光霜白,这么多人挣破头要去当隐凰城城主,哄哄闹闹一场,真不知是什么意思,无趣的很。 不屑一顾“嗤”笑,他手中折扇轻晃,夜雾中背影逐渐消失。 …… 姑苏亦水接到消息之时,面色沉凉,默然静坐了良久。 竟然让朱越跑了,若非她路上耽搁了时日,又怎会白白错过时机,让漠国再无顾忌,肆意出手。 寒歌陌,果然赌得起,如今漠国与承国关系如此紧张,还敢派人深入敌国救人。 此人有勇有谋,若是不除必然成为心头大患,她多次坏了漠国好事,又与他隔了国仇家恨,总有一天要到你死我亡的地步。 “主人息怒,属下等办事不力甘愿受罚。”来人敛眸,屈膝跪在了地上。 “起来,还有要事需要你去办,此次断然不可有失。”姑苏亦水眸中清寒一片,自怀中取出一方虎符。 “去穆国,调动十万大军,陈兵漠国边境,按兵不动,等候本座的命令。”她将虎符交给他,唇畔微不可察一抹冷色。 怕是没有了顾忌,漠国便再也按捺不住,跃跃欲试了,若不出手敲打一番,说不定转眼便会闹个天翻地覆。 那人拱手起身,接了虎符,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窗外夜色深沉,宿衣一瘸一拐蔫蔫敲门。 “夜王殿下。” 姑苏亦水眉心微动,抬眸言道:“进来。” 宿衣推门而进,跌跌撞撞,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她一眼扫过眼前宿衣,几分讶然,蹙眉问道:“这是被谁打了?” 宿衣不听还好,一听便抑制不住的委屈瘪嘴,轻“哼”了两声,言道:“竞衣那家伙。” “既然打不过他,好端端的你去招惹他做什么?”姑苏亦水微一侧首,抿唇如线,眸中一抹笑意隐约。 “还不是为了殿下您。”宿衣哀怨一眼,抱怨道:“您出去这一趟,竞衣便非要那我问罪,还要向陛下告状,我这才与他动手的。” 姑苏亦水闻言一怔,兀自一笑,不动声色抬眸,言道:“那如何?你转身跑来本王这里告状,是想要本王也与他切磋一番,好出这一口恶气。” 宿衣眨眼,“嘿嘿”一笑,诚恳望她,言道:“您看可行吗?” 姑苏亦水微一勾唇,摇头道:“自然是不行的,省省你的打算,技不如人便要自认倒霉。” 宿衣瞬间泄了气,趴在椅子上,唉声叹气。 “殿下,您明知道我擅长的是医药,并不是武功,比这个我怎么赢得了竞衣那家伙?” 他多年来一心钻研医术,却荒废了武学,错过了最好的练武时机,如今再怎么努力也是追不上竞衣的。 姑苏亦水目光沉敛,烛火下黑眸如玉,勾唇一声轻笑,言道:“既然明里你打不过他,那便暗中下手就是了,比武功你比不过他,比医术他又怎会是你的对手。” 宿衣一眼瞥过,思忱了片刻后,还是无精打采,苦大仇深的紧皱眉头,言道:“不行,若是我暗中给他下药,被这家伙知道了,定然还是要秋后算账的,到最后还是免不得一通罪受。” 姑苏亦水摆了摆手,无可奈何,慵然敛眸,言道:“既如此你便受着吧,终归他也能不拿你如何,不过是一顿打罢了,要不了你的命。” 宿衣眸光一闪,哀哀叹息,一脸颓废幽怨。 “我今日来是来求殿下的,您可别再乱跑了,这种事再来几次,属下真的要被竞衣那家伙借机折腾死了。” 一抹悲怆,他拱手言道。 姑苏亦水一蹙眉,仔细思索片刻,颔首道:“你放心,下次本王出去定然不会让你察觉到,这样一来,也算是皆大欢喜。” 宿衣抱头奔走,心如死灰,“殿下您说什么,属下就当没听到,到时您可一定要悄无声息,千万莫要被人察觉。” 他掩面出门,站在院子里对夜望月,良久未曾回过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明明是要去去劝人的,怎么到最后却要帮着她同流合污了? 默然无言,他翻了个白眼,姿势不太好看的跳墙而出,愁眉苦脸,心底越发惴惴不安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入城搜查 碧水青山,满目满目翠色欲滴,黑石莽莽,日出东方。 花栖沅身立塔尖上,一双脚已经发麻的没有了知觉,猛一动作,她几分踉跄差些摔倒。 伸手扶了栏杆,她几分晕眩,闭眼平静了片刻。 “殿下。” 十三眸中担忧难掩,踌躇徘徊在后边,不知该不该上前去扶。 “无事,本宫只是有些静不下心来,不妨碍。”她缓缓抿唇,睁开了双眼,回眸依旧镇静,只是眉心深处始终带着难掩的疲倦。 “驸马到如今还没来,怕是出城的目的并不在此,殿下亲自在这里站了一夜,也并无发现不是,殿下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十三拱手一礼,诚挚劝诫道。 自从昨日他将驸马违旨消失之事禀报后,殿下便亲自守在了此处,不眠不休,让人看在眼底却急在心里。 花栖沅轻笑一声,夹杂这几分不属于年纪的苍凉,拂袖挥了挥手,她决然转身。 “他不愿来见我,这样他还不见我,这么多条人命架在刀上,他都不屑一顾!” “到底还要怎么做?” “他不曾来此,便有可能还在汶城,本宫不等了,他不来寻人,本宫便去寻他,不过是一条性命,一场生死,本宫!追他便是,天涯海角!” 她冷然咬牙,切齿一声冷笑,沁了晨风的清冷,甩袖拾阶而下。 十三一怔之间大惊失色,匆匆忙忙追了过去。 “殿下!” 他气喘吁吁的停在了寺门外,方才追上了花栖沅。 花栖沅翻身上马,一手扯了马缰,一眼扫过十三,“即刻回京,本宫亲去搜他。” “殿下三思。”十三面色一白,深深垂头。 “不必再讲,本宫有预感,此事绝非偶然,他如此有恃无恐,这么久都不来皇寺要人,定然是另有隐情。”花栖沅摆了摆手,神色凝重冰冷,态度强硬不容置唆。 十三徘徊片刻,一声哀叹,牵过一匹马来,“既然殿下心意已决,那属下便不再多嘴,陪同殿下一起归汶城。” 他翻身上马,追随在花栖沅身后,回眸望了一眼皇寺,心底几分不安,纵马而去。 …… “陛下!华国太女回城了。” 竞衣接到线报,马不停蹄归来禀报,眸中明光闪烁,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花栖沅回了汶城,皇寺就有缝可寻了。 面前水池叮咚,叶宸枫白衣沾了几滴水露,指下抚过荷叶的手微顿。 他轻轻一弹,绿叶上一滴水珠掉入池中,轻飘飘落下却蕴藏了万钧之力,“噗通”一声掀起碧海万顷。 一池水滚滚而去,退了个干净,他手腕一转,白涛又逆流而归,他手中仿佛握了一根无影的线,牵引傀儡万物,来或许回进退,游刃有余,一身霁月皑雪,风光磊磊。 “花栖沅为何会回城?” 他内息一敛,周身风声方动,腰间红缨双玉微动,眸光横扫,睥睨间三分雍容。 竞衣上前了两步,适才陛下运功他不敢靠近,以免误伤,他拱手略一思忱,几分犹疑,搪塞之色一闪,垂眸不敢抬眼,言道:“属下不知,或许……或许是华国太女等了太久,没有了耐心……” 他逐渐声如蚊喃,颓然苍白了脸色,重重跪在了地上。 “属下有罪。” 叶宸枫轻描淡写一笑,新樱埋雪,抬手拂了衣上水露,无喜无怒,随意坐在了画屏石凳之前。 “何罪之有,宿衣是奉了朕的命令去的,什么该禀报,什么该去做,他从不曾忘记,而你,不过是不知情者罢了,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他眸底一抹幽光闪烁,似灼热又似冰寒,烟火星辰碰撞成一片,人间秋月,瑶台飞霜。 竞衣心底一颤,陛下心深如海,并非他可随意揣测,但这锋芒毕露的一角,却让他不寒而栗。 陛下派宿衣接近夜王殿下到底什么意思,起初他还以为是宿衣自己想要助夜王行事,如今看来一切并非他想的那般简单。 “宿衣早就将一切禀报了陛下?陛下想要夜王信任宿衣,这是一步暗棋?”他几分考量,不确定抬眼问道。 叶宸枫闻言目光微冷,眸如沉渊,挑唇一笑,几分意味不明的幽昧,言道:“这算什么暗棋?她不会知道的,一切都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宿衣会留在她身边本就是自愿,朕只是顺势了解些想要知道的东西罢了。” 竞衣俯首,抿唇如线,“属下多言,陛下运筹帷幄,看在眼中的东西向来不会失手。” 也只有在夜王面前,陛下才会有意示弱,对于旁人来说,谁也不会认为绝门第一人,当真性情温和,端雅无害。 “朕也盼着不会失手,但世间并无绝对,凡事都要做万全之策。”他并非不信她,只是不能容忍任何不可控,不能容忍那万分之一的意外。 “镇国军侯府的那位世子想必是她手下藏着,不然明极女皇如此大的动作,整个汶城都被翻了个底掉天,岂会遍寻无果。”他几分凛冽眉心,眉目如镌,似笑非笑眸底氤氲,伸手拂开了面前珠帘。 紫玉在手,一阵悦耳轻响,哗啦啦倒挂银钩。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救人还是杀人,若非念在他还有用……” 他一声叹息,笑意仍存,怅惘飘散入风。 “陛下,可需我们之人出手?”竞衣微一垂首,陛下的决策,必然不会有错,身为皇族密卫,他们负责俯首听命。 “她的时间不多,让他们都去吧,皇寺必定是要拿下的,城中如何周旋你们就不必过多插手了,交给她自己处理便好。” 叶宸枫无需多想,一切早就在心中谋算多时,少则无效,过犹不及。 竞衣颔首,缓缓起身,抱拳道:“属下必然不会让陛下失望。” 陛下既然下令出动所有人,皇寺之争,必然要保证一击必中,万无一失。 …… “如何才能一击必中,万无一失呢?” 姑苏含烟坐在房檐上,凝望手中糖人,一口咬掉了半个头。 太甜,蹙眉嫌弃打量了一眼,她随手扔掉,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三哥如今必然是在着手调查五哥踪迹,她若此刻也出手调查,必然少不得要撞上他,这岂非是自投罗网。 几分犹疑踯躅,她抬眸掠过街上往来匆匆的行人,城中风声颇紧嘛。 她心底一抹冷意划过,极目而望,街尾处一队队士兵,四处捉人盘问,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大街上人流散了个干净。 无人可问,那些人便开始街头巷尾,挨家挨户的搜查起来,俨然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姿态。 “这华国女皇如何这般大动干戈?难不成是敌国细作混入了城中?又或者丢了什么军机政要?” 她眸底几分疑惑,犹豫片刻,飞身下了屋顶。 偷偷潜在暗处,她悄然屏住呼吸,准备一探究竟。 几名士兵在民房中一阵翻箱倒柜,仔细检查,不放过一丝一毫。 待得两刻钟后,发现并无可疑之处,带头人便吩咐了下边人出去,自怀中掏出一张画像,再次逐一盘查了众人。 姑苏含烟躲在暗处眸光一紧,离得太远,根本看不清画像上之人。 眉头一蹙,眼前官兵都退了,她便也飞身而去,追了过去。 到底是谁? 她不死心的追了上去,一抹冷意眸底划过,身影掩在树后,随手拾了一颗石子,弹指飞了出去。 石子撞上当先一人的手腕,那人吃痛,手中还未来得及折起的画像飘然坠地。 姑苏含烟伺机一眼扫过,她神色一怔,觉得似乎有些熟悉,却一时不太想的起来。 几分暗恼,她甩手而去,碧色裙角烟云一般,转眼消失在了树后。 被石子击中之人四下环视一眼,发觉并无任何人,掩下心底一抹惊异,便也只能作罢。 他俯身捡起地上画像,伸手招了招手,一队人马又马不停蹄的搜往了下一家。 太女回城之后更是再三吩咐了要严查,甚至亲身动手跟随一队人马搜了起来,虽然他并不清楚画像上的人到底是何身份,但从上边的态度,却也可见一斑。 姑苏含烟返回原先的屋檐之上,托腮静坐,眉头紧皱,几分沉思。 到底在哪里见过此人? 她冥思苦想,总觉得这是一条线索,说不定能够帮她找到五哥。 五哥…… 她灵光一闪,神色忽而一亮,几分笑意隐约,绣鞋踢了碧色裙角。 是了,就是五哥……三年前,三年前她在抚国见过此人。 那个时候,这人就是跟在五哥的身边,似乎是个和尚,还是个大夫,整日喜欢喝酒,那是她还在奇怪,一个和尚如何能光明正大的整日饮酒…… 不会有错的,她一抹笑意愈深,心底几分愉悦,到底还是让她发现了线索,只要知道此事与五哥牵连甚深便好了,这便说明她不曾找错地方,剩下的事也就有了追踪的目标。 既然画像的人与五哥脱不开关系,是不是找到了那人,就能找到五哥了?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明哲保身 姑苏含烟一抹势在必得之色,飞身追在搜查之人身后,极有耐心的暗中观察,尾随了大半日。 傍晚时分,所有士兵都要进行一轮换岗,所有人集合在了京兆府尹中,一番招呼,汇报交接。 却听得其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一人转身下马,身后落地甲胄之声整齐划一。 “殿下!” 花栖沅一眼扫过众人,摆了摆手,一眼扫过统领之人。 “可有消息?”她掩去眸中疲惫,抬眼问道。 “毫无进展,能派出之人都派了出去,可就是没有一点消息。” “下去吧。”花栖沅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听到类似的消息,到如今连失望都没有了,脚步不紧不慢踏入堂中。 那人不曾多想,转身匆匆而去。 十三一声轻叹,随后迈步,入了大堂之中。 院中众人见太女殿下面色不豫,交接完毕后不敢多做停留,个个噤若寒蝉,转眼散了个干净。 只剩了院墙外,花栖沅的数名亲兵随从依旧戒备驻守。 姑苏含烟这才露了脸,眸底一抹沉思,冷冷一笑,飞身扑在廊下靠窗处,倒挂横梁,一个转身伏在了上边。 大堂之中,二人对话絮絮传来,隐隐入耳。 “他们也都在尽力去找了,殿下息怒,万望保重身体。”十三拱手,孜孜不倦的劝道。 他面色亦有几分劳累,毕竟一到汶城便马不停蹄着手搜查,一整日都不曾休整过,实在是难熬。 花栖沅闻言神色一凉,双唇紧抿如线,她一直不敢停下脚步,唯恐一步之差错过了他,可就算是这样坚持不懈,却依旧是一筹莫展,他竟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毫无音讯。 “本宫知道,只是依旧不能停下步伐,有些事就是这样,做了未必会有结果,但不做就永远不可能有结果。”只要能够看到铁树开花的那天,她情愿这般一意孤行下去,不怕千难万险。 “驸马爷虽然久不曾归国,却依旧担着镇国侯府世子的头衔,这般凭空消失的无影无踪,会不会并没有那么简单呢?毕竟这么大的动作都一无所获,这可非一己之力便能做到的。”十三眼底一抹明光闪烁,几分揣测开口道。 花栖沅闻言神色亦是微微动容,回眸打量他一眼,冷然挑眉道:“你是说有人暗中相助于他?” 她心底几分考量,已有了几分相信这个推测,虽然他处庙堂之远多年,但镇国侯府却不乏旧派仍在朝中,那些人多报位高权重,便是领了虚职闲赋在家,势力却依旧不可小觑。 “确有几分道理,若是有人存心藏匿包庇他,那就算是掀翻整个汶城,也还是难以有何收获的。”她一缕阴霾凝在眉心,沉吟一声,冥思应对之法。 十三亦是低头敛眸,思索着此事。 窗外横梁之上,姑苏含烟一抹笑意阴冷,微一侧首。 原来那和尚竟是镇国侯府的世子,华国的驸马爷,当真有几分意思了,这是不是说,那个帮着侯府世子隐藏的人,便是五哥? 摇头眨了眨眼,她心底已经隐约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此来倒也不虚此行,收获颇丰。 唇边笑意深了几分,她已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东西,翻身而下,将欲悄无声息的离开。 “谁!” 大堂内,一声厉喝划破了寂静,花栖沅冷色上眉,隐隐察觉到了一丝异常之处。 甩帘而出,她轻功似箭,话音未落人便飞窜出了门。 姑苏含烟秀眉微蹙,一抹不耐烦退身躲开,眼见暴露倒也不再躲闪,光明正大的站在了院中。 “你是何人?来这里想做什么?”花栖沅目光炯炯,扫过院中站着的人,心底一抹警戒,存疑开口问道。 “我?” 姑苏含烟无辜的睁大了眼,抿唇娇俏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拍了拍额头似乎有些苦恼头疼,片刻之后似乎突然灵光一闪,记了起来。 “啊,想起来了,我是来追人的,一个留着头发,却穿着一身袈裟的人,手中还提着一只酒壶。” 她天真无邪的重重点了点头,抬眸看向二人,认真的言道。 花栖沅闻言心底一紧,眸光悸动难掩,“唰”的一声拔了腰间的剑,斜斜一指。 “人在哪里?说!”她毫不掩心底的在意,疾言厉行,上前两步逼问道。 姑苏含烟一副娇弱不堪的样子,指尖紧紧攥住衣袖,倒退两步,楚楚可怜的眨了眨盈盈水眸,嗔道:“奴家……不知道啊……适才一夜……他便匆匆而去了……” “可怜奴家追了这么远……这冤家啊……” 姑苏含烟一抹狡黠掩在盈盈水眸之下,等候时机,不信她不方寸大乱,气血翻涌。 果不其然,花栖沅闻言怒气难掩握剑的手都抖了抖,切齿咬牙道:“混账,是谁教唆你来妖言惑众的?” 怎么可能!他固然不接受她,却也决不会接受别的女子,假的!都是假的! 她手中三尺青锋锐利,明光一过,卷起风声出鞘。 姑苏含烟微不可察一抹嘲讽笑意,堪堪一躲,亦拔出了腰间佩剑。 秋水眼眸,锋利冰寒一抹,双剑相磕,擦出火花四溅。 乱剑穿花,二人衣角乍分乍合,罡气凛冽,互不相让,一时竟打的不分上下,难舍难分。 姑苏含烟眉心微冷,这个华国太女武功竟也不弱,一时之间让她难以躲开纠缠,全身而退。 一抹阴毒蜿蜒,她趁机倒退数步,飞身再上迎向花栖沅,袖底却另有三柄柳叶飞刀挥出。 “殿下小心!” 十三看在眼底急在心里,一声急呼提醒出声,拔了佩剑飞身去挡飞刀。 花栖沅冷不防此人一介女流,外表娇弱却如此阴毒,只能舍弃攻势,收剑去挡。 姑苏含烟三两声娇笑,倒退数步飞身而起。 “这位姐姐太性急了,其实那和尚喜欢的不是我,而是别人呐。” 她话落,人已翻墙而出,击倒数名亲兵,风一般刮过,顿时不见了踪影。 花栖沅眼中一抹暗恼,狠狠收了剑于鞘,一言不发立在原地良久。 “果然有人在暗中助他,他当真是好样的。” 十三噤言不发,殿下如今正在气头上,说一切都只是白费功夫。 …… “可曾找到?” 姑苏子复半阖眼眸,漫不经心的将手中棋子随意落下,不假思索。 “三公子吩咐下的事属下已经照办无误,可还是一无所获。”鬼面人一筹莫展,躬身答道。 “一无所获便对了,若是这般轻易被人发现,她就不是姑苏亦水了。” 他只是一笑置之,毫无失望动怒之兆,又从棋盒中掏出一颗子,不紧不慢的缓缓落下。 “三公子既然知道寻不见人,如何还要吩咐属下去做?”鬼面人不解,心底一抹疑惑,踌躇问道。 姑苏子复微微抬眼,环视了棋局左右,沉吟片刻,摆了摆手,吩咐道:“将棋子都收了吧。” 鬼面人微一蹙眉,听话的走上前去,谨慎恭敬的将棋子一颗颗撤下,归置入棋盒。 “想要捉人,就是要打草惊蛇,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在找她,越是如此,她才越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一笑清雅,像是青竹夜阑下的一缕月光,静好高华,是软红迷瘴难掩的风骨傲岸。 “一旦她因此束手束脚,有所顾虑而不敢行动,早晚会露出破绽来。” 他胸有成竹,从容不迫,鬼面人信服的仰慕叩拜,收拾好棋盘,悄无声息退后。 “三公子胸有丘壑,当真是经天纬地之才。” 鬼面人言毕,恭敬再拜,转身带门而去。 姑苏子复眸底一抹幽光,一瞬绽放后无声陨灭,沉沉一声叹,轻笑出声。 他将折扇一展,置于眼前分寸挪动,打量片刻后,翻手合上。 “可惜她不会,绝不会因此束手束脚,更不会因此破绽百出,打草惊蛇,不过是借口罢了。” 姑苏子复摇头抿笑,想起了些什么有趣的东西,继而放下手中折扇,目光掠过被归置好的棋子。 微一勾唇,他再次伸手将棋子一颗颗摆在棋局之上,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是星罗棋布,连成一片。 仔细瞧,竟俨然是方才被收拾了的棋局,一子不差,分毫不乱。 “逃的逃,跑的跑,总归就这么大的天地,这么宽的棋盘,又能躲到几时呢?”他摇头几分悲悯,素雅衣衫一动,又是一子落下。 谁想要什么,他并不关心,隐凰城如何,他也不关心,一切都与他无关,这场对弈,他不愿做执子之人,生杀予夺,亦不愿成权欲棋子,被动挨打。 明哲保身,看似简单的四个字,却才是最难的,到最后还是没有避开一切,到底连他自己,也还是入了这盘棋。 “但愿你能察觉到我的示警,若你足够聪明,便该知道我的态度。” 他微微上扬了唇角,并不担心出现别的可能性,一切都是公平的,若是她不能从中看出些什么,那也怪不得他出手无情了。 她回不回隐凰城,父亲能不能得偿所愿,这一切,通通与他何干呢? 第一百三十章 即刻行动 姑苏子复闭上眼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一抹笑意上扬,一颗棋子轻抛,指尖之上,辗转起舞。 “这么些年了,那些事实在久远了。”他幽幽一声长叹,窗外大风忽起,一片“哗啦啦”树叶作响,如在水帘之中。 隐凰城是谁的?而他又是谁? 怕是没有人知道或者记得了吧,便是他自己这些年都在怀疑,到底是真是假,到底谁才是真正下棋的人。 他的母亲,并非是姑苏上清的嫡妻,而是一个妾室而已,不过因着病弱早亡,他才养在了正房名下。 可这一切,根本就是个笑话,直到母亲死的那天他才知道…… 那天,风雨大作,院中一地枫叶落成了火,明明大夫已经说过母亲的病有所好转,可好端端的就不省人事了。 墙外人声鼎沸,在庆祝着姑苏上清夺位成功,推杯换盏。 而在父亲的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冷漠疏离,一身红衣却鲜艳似火,一双潋滟眸眼之下却藏着炽烈的恨,却无人窥见。 父亲说这是外室所出之子,当排行第五。 众人恭贺着双喜临门,只说上天成人之美。 他远远一眼瞥见,拂袖而去,打消了前去打扰的想法,根本不会有人在此时煞风景的去为他通禀。 回到院子中的时候,母亲回光返照般清醒了过来,一双眼藏着他看不懂的悲痛。 有一句话叫做哀莫大于心死,他本应奋不顾身奔出去喊大夫的,可到底他只是沉默的跪在床前,将一碗汤药一口一口喂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这半刻钟,于他而言多么煎熬难捱,平生风霜刀剑不断,到如今回想起来却还是那半刻钟最让不敢提及,只是想到便是无以复加的痛。 痛到直到最后一刻,母亲将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却只是维持着慈孝的笑容,只觉灵魂剥离了身体,神游天外般恍惚。 才知血脉双亲,便是诀别之时,从此后当真是只剩了两袖清风一身苍凉。 那人想必是风姿卓绝,又或者是琳琅珠玉……这才让母亲甘愿抛弃尚且涉世未深的他,一心殉情,决然赴死。 可惜,他却再无机会相见,再无机会知道,那人值不值得母亲的一往情深,值不值得他这多年的小心翼翼,值不值得她的举步维艰。 这世间之事,能让人开心的本就不多,若侥幸能遇见一两件,已是此生大幸,而他从不曾有过哀怨自怜,当年之事如是,母亲之死如是。 而她,想必亦如他一般,从不曾将时间浪费在无用之事上,不同的是,他早已走出,而她却一直停在原地。 他一路看她披荆斩棘,看她一心报仇雪恨,神佛不挡。 可是她不知,人死如灯灭,就算一切都成了,但还有什么意思。 微一摇头,他勾唇几分怜惜悲悯,伸手紧握住了掌心棋子,淡雅衣裳微拂,来去烟云般缥缈无定。 天网恢恢,她却非要一头栽进去,谁又能拦得住呢? …… 姑苏亦水方才接到消息,指下动作一顿,一眼扫过纸上内容。 花栖沅既然离开了皇寺,千载难逢的机会,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渡缘大师此时仍在分舵之中,暂且安全,属下得到消息这便急急赶了过来。”阿雀拱手言道。 “此时必然不能让他随意走动,皇寺之事便交由我们来做,你务必回去叮嘱他莫要现身,等到此事事成,再命人入城接应他离开。” 姑苏亦水微一思忱,花栖沅此番动静确实不小,若是一个行差踏错难免会有所闪失。 阿雀闻言颔首,此事轻重急缓,他心底清楚,必然会竭力劝止。 “那不知纸上之事如何处理?姑苏上清命了三公子前来搜查主人的消息,怕是要大动干戈,若是此时我们贸然出手岂非会暴露?可机会又难得,主人心下可有打算?”他蹙眉几分为难,缓缓开口道。 姑苏亦水神色微凉,一抹淡薄笑容,微一抿唇,抬眼道:“他只是在敲打我而已,若是他当真要出手,当日隐凰城我就不可能安然离去,虽然不知此人到底是何打算,可如今正是关键之时,容不得我们顾忌太多,若是我们自乱阵脚,草木皆兵,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阿雀敛眸,拱手道:“主人算无遗策,必然不会有错。” “只是我们何时动手,皇寺之中我们的人并没有接触太深,就算花栖沅回了汶城,那么多的守卫,依旧是不好下手。” 他眉心深锁,一抹考量,微不可察一声叹息言道。 姑苏亦水摆了摆手,言道:“此事无妨,先行准备着便可。” 阿雀虽有疑惑,却还是颔首应下了。 二人谈话方才结束,便有人匆匆在外敲门,未闻其人,先闻其声。 “夜王殿下!”宿衣几分伤还没好利索,一只腿微瘸便跌跌撞撞的跑来,几分急促的敲起门来。 阿雀眸光微动,后退一步,默然立在了一侧。 姑苏亦水眸中微紧,一抹幽光明灭,侧首道:“进。” 宿衣推门而入,踉踉跄跄便扑到椅子上,看到一侧有人在,惊异的“咦”了一声。 几声干笑,他眨了眨眼,抬眸望向面前之人,压低了声音道:“属下不是故意来打扰殿下谈事的,是陛下方才吩咐了属下来请您过去。”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侧眸,眼中微有冷意,唇边笑意却仍在,浅浅三分淡漠,言道:“听到了多少是你的事,如何去做也是你的事,本王不会插手,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解释,倒显得此地无银了。” 宿衣几分心虚,脸上却是面不改色,“嘿嘿”一笑,言道:“属下这条命还是殿下保住的,殿下放心,属下绝非忘恩负义之人。” 姑苏亦水只是后唇,兀自一笑,言道:“最好如此。” 宿衣咽了咽口水,笑吟吟起身,伸手道:“殿下快些起身吧,陛下还在等着的。” 阿雀神色一冷,不悦的扫了一眼此人,如此荒诞无礼,若非是元帝之人,他势必要好好教训这人一番,让他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姑苏亦水抬眸,起身一笑道:“你家陛下想做什么我已经清楚了,这一趟去与不去都无关大碍,你自去如实回禀便是。” 阿雀面色一僵,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拨浪鼓般摇头,哀哀道:“陛下的命令是让属下请您前去,剩下的事属下无权定夺,属下求殿下了,您可莫要再为难于我了。” 姑苏亦水微一蹙眉,眸中一抹笑意隐约,似笑非笑言道:“你倒是忠心耿耿,既如此本王便随你去一趟。” 宿衣忙不迭的当先推开门,恭敬守在外边。 阿雀目送他身影消失,回眸看向面前,拱手言道:“主人,既如此属下便先行回去了。” 姑苏亦水微一摇头,眸光微闪,言道:“不必,此事应当也与皇寺有关,我们的人收到了消息,他们必然更快,你在此等候着,待本座回来,准备着手撤出汶城。” 阿雀神色一动,点了点头,应道:“属下领命。” 姑苏亦水颔首一眼,迈步而去。 宿衣临行前又好奇的掠了一眼房内,这才笑眯眯的走在前边带路。 “里边之人可是殿下的心腹?此人一看便是气宇轩昂,卓尔不凡。”他一脸谄媚,眼珠子一转笑道。 姑苏亦水冷眸扫他一眼,笑意愈深,脚步不停道:“前边便是了,本王识得路,你不必跟着了。” 言毕她大步而去,不再回头理会,阿雀修炼的便是伪装易容之术,平日更多是降低存在感,平凡的放入人群便找不到影子,气宇轩昂,卓尔不凡,亏得他能夸的出口。 宿衣张口结舌,吸了一口气,沉沉一叹,当真不停下了脚步,不再跟着。 姑苏亦水转眼便入了院中,片刻转入竹林之后,抬眼便寻到了他。 叶宸枫掠过身前竞衣,目光一错停在她的身上。 “朕让宿衣前去找请人,他可倒好,把自己给丢了。” 他衣袖宽大,迎风倒有几分飘逸之姿,微微侧首,人如珠玉,似雪皎洁的白衣,高山仰止,玉树风流。 姑苏亦水上前两步,眼风掠过一侧的竞衣,疏淡抿笑,言道:“我让他等在外边的,省的他多言聒噪。” 叶宸枫神色不动,微微一笑,言道:“他倒也确实有几分聒噪。” “你找我来可是为了皇寺之事?”姑苏亦水目光晦明,一笑带过话茬,敛眸问道。 “想来你也已接到了消息,花栖沅如今已在汶城之中,翻天覆地,大肆搜捕。”他眸中一抹清寒,抬眼却笑意如旧,温润尔雅。 姑苏亦水勾唇,衣袖微动,侧眸一眼道:“倒也刚知道不久,这倒是对皇寺下手的好机会。” 叶宸枫闻言眸光微动,与她相识一眼,微一颔首,笑道:“不错,朕已吩咐了人当先一步,暗中打入皇寺之中,如今出手事半功倍。” 姑苏亦水眉心微蹙,一抹凌然冷意,微抬下颌,言道:“既然机会已到,那即刻便能行动。” 第一百三十一章 皇寺风雨 皇寺,山雨欲来,风声紧促,黄昏之时便是几分萧条清凄,守卫依旧森严有序,几只山雀扇翅飞过,头顶跟着落下了几滴零星雨点,继而一发不可收拾,黄豆般砸了下来。 寺中小沙弥撞了几声悬挂在高台上的大钟,雨水沾衣,匆匆去领斋饭。 换班后的士兵或者将就用了寺中的斋饭,或者吃了些自带的干粮,雨夜苦寺,无甚消遣,只能收了刀枪倒头便睡了过去。 夜深,山林,窃窃私语声隐隐相闻,头顶苍穹灰黑,偶有惊雷天降,绯红幽蓝,几分诡秘冷谲。 “哪里来的鬼天气?”宿衣低低抱怨了句,缩了缩肩膀,躲在了树下潜行。 身后数名随从缄默无言,只一步不离的有序向前。 半刻钟的功夫,一行人便接近了皇寺墙外,一身黑衣也溅了不少泥水,行动却依旧稳健矫捷。 “二首领,咱们何时动手?”身后有压抑低沉声音入耳。 宿衣眉头蹙了蹙,几分担忧,心底暗咒这坏人好事的老天,这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就在此刻,已经让人准备从寺中放火的时候下了起来。 “还是等着信号,不要轻举妄动。”他沉声吩咐道,伸手命令众人退了数步,借着夜色掩藏在影绰树林边缘。 头顶又是一声闷雷降下,电闪一瞬,轰隆声如同撞破了天钟。 饶是久经沙场的将士,也忍不住一个激灵,神色一抹凝重,却挺拔了脊背,顶着瓢泼大雨立如青松,依旧死死的守在了寺墙外。 “打雷闪电,大雨滂沱,难得的机会,看来上天到底不遂人愿。” 皇寺大钟之后,走出二人,身披黑色斗篷,相视一眼,各有一番思忱。 叶宸枫眉心一蹙,抬头望了眼天色,伸手掀下兜帽,白玉冠高束,幽深如渊的眸中,几分迥同寻常的冷昧意味,似邪非邪,抿唇一笑,言道:“这倒也未必。” 姑苏亦水微一侧首,伸手触上冰冷的铜钟,心底几分道不明的紧促,敛眸沉吸了一口气,她回眸问道:“此话怎讲,这么大的雨,就算点火也是燃不起来的。” 叶宸枫闻言几分高深的沉吟片刻,但笑不语,伸手拉她后退了两步。 “做什么?” 姑苏亦水不曾抗拒,退了两步,不解其意的再看了他一眼。 “既然不能逆转天机,不妨借这天雷地火一用,也算是不辜负这一份天赐的大礼。”他眉心一抹冷色,比这划破夜幕的惊雷更令人冰窒,大雨溅在身侧,一朵水花破碎。 “怎么说,你想引天火天雷为已所用?”姑苏亦水眉心一蹙,几分讶异,同望了一眼夜幕,心底略有担忧。 这实在有几分冒险了,就算不能放火烧寺也还有其他方法不是吗? 他掠过她的神色,一抹笑意上唇,氤氲在眼底几分柔软,言道:“不必担心,我自然不会莽撞行事,以血肉之躯来承这天雷地火,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奇门五行之术,只要天时地利,运用得当的话,借天雷下凡并非难事。” 姑苏亦水确实领教过了阵法的厉害,先前迷瘴林中的大阵便让她束手无策,而他却轻而易举就出了阵,后又毁了阵法,想必应是涉略不浅,颇为精通的。 “可需什么条件,总不能随随便便就能成阵?我们无备而来,可行?”她几分疑惑,考量言道。 叶宸枫袖底一方拇指大的麒麟信印,紫光熠熠,天上惊雷一显,光芒似乎更盛了几分。 “这是绝门中的秘宝,当日能在迷瘴林中破阵便是有它在,如今又是它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姑苏亦水上下打量了一眼,虽未看出什么门道,却也不再多问,言道:“这天火引来之后,降在哪里才好,你可曾着人探查了这皇寺的玄机?” “皇寺能被华国皇室供奉,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华国历代帝王的牌位都供奉在这里,既然要把动静闹大,吸引众人注意力,那就把天火引在此地最为合适。” 他言毕,伸手指了指东南一角,已然是胸有成竹,一切在握。 姑苏亦水一眼扫过,微不可察一声叹息,笑意微凉,言道:“这一次,当真是要把华国给得罪彻底了,烧了她们历代祖宗的牌位,梁子可就结大了。” “结下便结下了,若是真有一日利字当头,再怎么相见眼红的敌人,也能化干戈为玉帛,这也没什么顾忌,不能去做的。”世间万事到头来,不过是利益为先,政治场上,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他兀自一笑,抿唇如线,万事底定于心。 姑苏亦水懒得关心这些东西,凡是敌人,自可一剑解决,利益手腕,并非她惯用的手段。 二人脚下不停,身法快如头上惊电,轻而易举躲开寺中眼线,直奔了东南角而去。 …… 汶城,太女府。 瓢泼大雨下的湍急,搜查只能暂时停止搁置,何况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也该到了休息的时候。 “殿下,您还是快回去歇息片刻吧,这廊下风大,天气又冷,当心吹坏了身体。”十三拱手,几分焦灼在心,忍不住上前劝道。 花栖沅摆了摆手,一声叹息,带着几分苍凉的笑了笑,眉心几分掩不住的疲惫,言道:“不放手,两个人的痛苦,放手了,是本宫一人的痛苦不甘,要本宫放他一个人逍遥自在,他休想,就算是相见生厌,本宫也要拖着他这一辈子。” 十三一时无言,只能陪在身后,抬眼望了天际,越发止不住的雨势。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既不知道,也说不清楚,“情”这东西,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一直不知如何去劝,若是强留云世子在华国能让殿下开心几分那也是极好的,怕是怕到时候只能越发不可收拾,殿下既没有得偿所愿,二人只会反目成仇,再难挽回。 “十三,你也下去休息吧,让本宫一人待着静一静便好。”花栖沅侧眸扫过他一眼,声音几分低哑。 “殿下已经着凉了,还是去休息片刻吧,毕竟就算要找驸马,也要您保重好身体,有力气去才行。” 十三垂首,默然再拱手言道。 花栖沅闻言一笑,几分嘲讽意味,后退半步道:“本宫知道,本宫为他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上天入地的寻找,说不定他便在哪里的暗处奚落的看着,只藏的严严实实,不让本宫找到罢了。” 十三眸光微动,几分考量,试探开口道:“殿下是否还在想着那个闯到京兆府尹的女人,属下觉得她说得也不一定是真的,或者她只是为了让殿下分寸大乱呢,殿下莫要中了她的圈套。” 花栖沅闻言神色一冷,面色几分苍白,冷冷一笑,嗤道:“那女人还不值得本宫在意,但她说的话却有几分可信度,怕是真假掺半,若非有人助他,如何本宫将这汶城都掀翻了还是遍寻不到他?” “那依殿下之意,此事要如何处理?”十三微一思忱,蹙眉开口问道。 花栖沅徐而抿唇,一笑伸手在廊下,不过片刻便接了满满一捧雨水,挥手一撒,几分无情冷戾,言道:“能如何,朝堂上也并非铁板一块,本宫心力有限,只能被动挨打,吃了这一记暗亏了。” 十三抿唇,抬眸掠了眼她的神色,不敢多言。 殿下这般大的动作,难免触及到一些人的利益,陛下也对比颇有不满,朝堂上的压力太大,如今殿下也是举步维艰,只能忍下这诸般算计了。 “宫中可有传唤?”花栖沅拿出一方绢帕擦干手上雨水,转身迈步走回房中。 十三心下一动,一声轻叹,沉吸了一口气,随后进入房内。 “红箐姑姑不曾传出消息来,想必女皇的心还是向着殿下的。”他敛眸立在一侧,抿唇言道。 花栖沅端起桌上茶盏,饮了一口,指下动作闻言微顿,片刻后摇头抬眼,言道:“她向着的不是花栖沅,不过是华国的太女罢了。” “这么些年,本宫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底,却从不曾出手过,如今也不过是一心为了华国社稷,这才对本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怕是拖几日还是没有结果,她就要出手制止我们了。” 她心底清楚,在母皇心中华国江山才是最重要的,当年的母皇的亲妹妹鹤亓公主比不过,如今身为太女的她也是比不过的。 “陛下身在其位,也是情非得已,殿下也要谅解陛下。”十三拱手眸光一闪,缓缓言道。 “本宫知道,自从鹤亓姑姑与单军侯战死沙场的那一天就知道,一切在家国社稷的面前都渺小得不值一提,可本宫知道却做不到,大概是要让母皇失望了,这么多年的栽培,到头来,还是不堪重任。” 她自嘲一笑,重重放下手中茶盏,一颗心满是疮痍,沉入了谷底,她自己也说不明白,这般孤注一掷,到底是在坚持着些什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成人之美 麒麟信印落在琉璃金瓦上,惊雷一闪越发斑斓,叶宸枫指下银线一勾,交织成网,明光一现。 电池雷鸣间风云涌动,火花四射,宛若天降巨斧,轰隆一声砸了下来。 天地静默,只剩巨响回荡,惊电入网,紫光一盛,天雷地火燃出数丈,转眼间一发不可收拾,即可变有人惊醒,呐喊惊呼声一片,不绝如缕。 “走。” 指下动作一收,叶宸枫目光微紧,紫玉麒麟落入袖中,反手拉她飞退。 姑苏亦水侧眸掠了一眼火势,随他急退两步,躲在山石水竹之后。 不一会儿火势已经止不住了,数名小沙弥一桶桶的水浇入其中,却毫不见好转,大雨滂沱却也没能熄灭这天雷地火,反而越发显得这天火来势汹汹,颇有几分诡谲天罚的意味。 外间值班守卫听到动静步履匆匆赶了过来,看到面前情景脸上冷汗与雨水交融,几个寒颤下来,面色惨白。 显而易见,这已经救不回来了,祠堂常年干燥,多是木质物,如今这天火来的猛烈,再大的雨水也于事无补。 皇寺方丈大师步履蹒跚而来,手中佛珠慌乱间散落一地,方寸大乱却只能维持着表面的镇静,抬眼望了一眼灰黑穹顶,痛心疾首闭眼,雨水浇在身上,紫红袈裟却滴水不沾,唯有一张苍老的脸颓败之色难掩。 既然是皇寺,身受华国权贵香火,又怎能不染凡俗,遗世独立呢,到底还是依附在皇权之下。 此事若是不能及时应对解释,那么灭顶之灾,也不过是刹那间。 几名小沙弥一见方丈便有了主心骨,匆匆奔来,狼狈抬袖躲雨,哀哀喊道:“方丈,我们这便再去打水来……” 方丈面色青白不定,片刻后沉沉叹了一声,摆手转身。 “天意……” “天意不可违,非人力能左右……救不会了,由他。” 他眸中一抹苍凉,精光几闪,已经晚了,再如何也是无济于事,何必自欺欺人白费功夫。 几名小沙弥相互交换了神色,皆不敢多言,狼狈躲在一边,紧紧闭上双眼,不忍看这天火下的断壁残垣。 士兵面上亦是惨无人色,双拳紧握,却只能干看着大火焚烧。 这里面传承的是华国三百年的根基香火,大难临头,谁也难辞其咎,若落在有心人手中,这便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权势之战,而他们则会成为首当其冲的棋子,大人物手中的牺牲品。 姑苏亦水不曾回眸望他一眼,微不可察凝了眉心,言道:“这火熄不灭,可是因为你动了手脚?” 叶宸枫抬手替她挡了雨水,凑近了两分,低沉应了一声,言道:“多争取些时间,也方便他们行事,不然这天火若是一扑就灭,接下来就不好办了。” 姑苏亦水不再理会身后,雨幕下抬眸望他一眼,“这阵法可会反噬?” 他微一怔,几分笑意微动,略一摇头,言道:“放心。” 姑苏亦水拉下他的手,回眸瞥过一眼,“走了。” 这大雨瓢泼,他能挡得了几分。 他微一勾唇,拉她转了个方向,“走这边,如今也不会有人还在守卫。” 二人堂然走在廊下,果然一路无人盘查守卫,一转眼消失在雨幕下。 …… 深林边缘,众人潜藏多时,久不见信号,已在徘徊的边缘。 却见天雷地火正正砸在了皇寺东南一角,片刻后一片骚乱,守卫亦松懈了下来,慌慌张张扑去救火。 宿衣眸中亮光一抹,笑意隐约在唇畔,活动了下发麻的腿脚,向后招了招手,沉声吩咐道:“走,偷人去。” 众人脚下险些一个踉跄,却也不敢抱怨半句,匆匆打晕了几个守卫,再补了几刀,血水下翻墙而入。 宿衣“嘿嘿”一笑,敲了临近之人一个爆栗,板脸正色道:“下手不够准,一刀解决不了,若他还醒着,你哪有第二刀的机会。” 那人撇嘴颔首,心下却暗道,还不是那一句“偷人”的祸,二首领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众人夜中潜入,竭力避开东南之处,小心翼翼探入其中。 不多时便有人暗中接应了过来,碰面后一行人直奔地牢而去。 玲珑八宝塔,高耸入苍穹,地上八层是为皇寺最威严之处,却无人知还有地下一层的存在,而那些被掳来的僧人,便是被关在了这里。 “二首领,里边都已经打探过了,如今大首领正在其中看守着,路上机关不少,你们随我脚步入,莫要踏错了。” 来接应之人俯了俯身,当先一步走在前边带路。 众人谨慎相随,不敢轻举妄动,不远的路足足走了一刻钟,这才探到了没事之中。 宿衣一抬眼,便见竞衣木头般杵在一侧,地上一群和尚盘腿打坐,嘴里念念有词,庄严肃穆却嗡嗡的人头疼。 里边和尚老少不等,最小的竟然还是个童子,大小不过十二岁。 渡一偷偷的睁开了眼,吸了吸鼻子,打量了一圈,定在了这些不速之客身上。 “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是那个姐姐派你们来的?” 他警惕的望了望拿着刀剑的众人,坏人就是那些兵器将他们押进车子里绑到这里的。 “当然是好人了。”宿衣腰板挺直,伸手指了指地上一圈的和尚,冲着渡一咧嘴一笑,神气的抬了下巴道:“快让你的师兄弟们赶紧起来,大哥哥带你们出去,奔向自由天地。” 渡一拉了拉垂地僧衣,蹙了蹙眉,没有动静。 宿衣四顾一圈,拍了拍额头,头疼不已,苦恼的皱眉,这算什么事儿,千辛万苦跑来救人,结果没人相信。 竞衣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言道:“自从我来,他们就坐在这里没动过,你以为能信你。” 一时四目相对,尽是无奈,情况僵持不下。 就在宿衣已经忍不住想要出手打晕这些家伙的时候,又有脚步声自外接近。 姑苏亦水一眼扫见这些和尚无伤无痛,稍稍缓和了神色,目光一顿,停在渡一身上。 “咦。” 渡一眨了眨眼,笑眯眯开口:“漂亮施主。” 姑苏亦水徐而一笑,近前两步,道:“走了,你师叔还在外边等你们。” 渡一拉了拉身边人的袖子,一众和尚“阿弥陀佛”一声,总算是肯起身了。 …… 汶城,阿雀几分自城门出打了两壶酒,匆匆而过。 他隐约有几分忧虑,不跟在主人身边,总是觉得不安心。 撑了油纸伞,想到了渡缘大师的嘱托,他加快了脚步,将酒壶搂在怀里,靴尖踩在坑洼中,步履匆匆,溅起水花起落。 身后拐角处,一抹碧烟青色的衣角一晃,一人迈了莲步款款而出。 姑苏含烟笑意深深,凝望着眼前身影,荷花纸伞手中轻转一圈,愉悦一笑,闪身追了上去。 还真是熟人不断啊,又是五哥身边的人,蛛丝马迹最是恼人啊,不知还会牵连出什么有趣的东西呢? 摇了摇手腕上的铃铛,她眨眼暗中潜伏。 阿雀行到庭院门前,总有几分奇怪的感觉,好似哪里不对,但却说不上来,只是他本身精通潜藏之术的一种直觉。 摇了摇头,他回眸掠了一眼身后,四下扫过,见当真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天地间只剩下雨水的冲刷之声,连绵不绝。 推门而入,他面上如旧,敲了敲门,言道:“渡缘大师,您要的酒我给你沽来了。” 姑苏含烟伏在墙头树枝上,却见一人银色裟衣起落间走了出来…… 云渡缘拧眉接了过来,饮了一口,舒朗一笑,言道:“果然还是此酒入喉,才有灼烈滋味。” 阿雀陪同着饮了另一壶,一时不妨此酒之烈,险些呛着。 云渡缘见状摇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拂了拂衣袖,言道:“差不多也快到时候了,如今雨势不歇,等到天黑就不好走了,咱们还是天黑之前出城的好。” 阿雀闻言一笑,眸中明光一亮,赞同言道:“正是如此,咱们尽早出城才好,免得节外生枝。” 二人一拍即合,相视一眼,转身入了房中。 树枝上,姑苏含烟缓缓一笑,一抹冷光眼底划过,飘然落地,再撑起了手中纸伞,步伐越发轻快。 想走,往哪走?做梦…… 她抬手掠过鬓边碎发,嫣然一笑,那人可不就是华国那位太女殿下要找的人吗?倒也不妨助她一臂之力,成人之美这种事,自然不能不错过。 只是不知,若是她困住了这位云世子,五哥会不会折返入城,自投罗网呢,还真是令人期待。 想着她便抑制不住的喜上眉梢,雨雾蒙蒙中背影为微微颤了颤,出了巷口,合了手中纸伞,化作烟云一抹,转眼消失不见。 她仔细想了太女府的位置,跑到无人的厢房中,匆匆写下一封书信,自发间拔出一只玉簪,人如惊鸿一抹,飞身而出。 眸中笑意一深,她暗催内力,将信纸扎在玉簪上,微一弹指,化作明光一抹,定在了正堂的雕花窗之上。 又一掌击在身边池水之中,故意闹出动静,娇笑一声,趁着守卫还未至,飞身退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离开之路 阿雀放下手中酒壶,窗外雨声纷纷扰扰入耳,他忽而无端一个冷颤,几分凉意自心底生出。 到底哪里不对?他几分犹疑,抬眼望了望外边,一颗心忐忑不安,让人坐立不安。 “怎么了?”云渡缘掂了掂手中酒壶,一眼掠过阿雀的异常,蹙眉微一思忱问道。 “差不多也快该走了,天色将暗,再晚就要天黑了。” 他几分低语呢喃,指下动作迟缓,酒壶上的凉意透在心底。 阿雀闻言点了点头,倏而站了起来,重复道:“差不多该走了。” 云渡缘拧眉,不知他为何突然间的异常,伸手放下酒壶,便随一同他站了起来,正欲开口。 “快走!” 阿雀一双眼倏而睁大,一抹亮光明灭,抬手狠狠地拍了拍脑袋。 “怎么了?”云渡缘正色望他一眼,心底已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我今日出去沽酒,回来之时便隐约察觉不对,只是特意注意环视了周遭,并未发现官兵与异常之处,这才放松了警惕,如今想来确实是被人跟踪了。”阿雀懊悔不已,抬手指了指院外的一棵出墙的树,上边隐约两个沾着泥巴的脚印。 云渡缘打量了一眼,神色亦是一寒,心底几分凛冽,扔下手中酒壶,披上蓑衣斗笠。 “那就快走。” 阿雀握了手中剑柄,亦匆忙披上蓑衣,扶了扶头上斗笠,推门随后而出,二人也顾不得了满天大雨,转眼奔了出去。 这巷子是条死巷,只有一头出口,二人相视一眼,匆匆而出。 刚走了一半,却听到了一片脚步声巷口传来,兵戈之声相击。 二人默契退后,藏在人家屋檐下,神色皆冷。 情势严峻逼人,若非无路可退,最好不与他们交战,否则事态一大,城门必然落锁,再想离开难如登天。 阿雀心底已有几分焦灼,冥宫之人都已经早早退出汶城,如今等在城门口接应,本想着皇寺之事得手,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趁机出城会和,不料想竟被困死在了这里。 “大师……” 他一时无计可施,求助喊道。 云渡缘却依旧镇定自若,仔细听了脚步声的远近,回眸道:“巷口已经来不及出去了,便是侥幸亦会引来追兵,我们轻功从房顶离开。” 阿雀闻言眸光一闪,沉沉的点头应下。 二人顾不得太多,直接闯入了临近院中,翻墙逃出,轻功如风,顶了风雨一身清寒。 先巷口官兵一步的姑苏含烟秀眉一蹙,冷冷凝视了天边二人身影,足尖一挑地上石头,重重踢了过去。 她一击得手,拖延了时机,人也飞身迎上,打定主意要耗下去,决不放他们离开。 云渡缘眉心微动,回眸掠向身后袭来的长剑,拉了阿雀一把,衣角擦堪堪擦过剑锋,险险躲了过去。 “你是谁?”云渡缘眸光一冷,睥睨扫了一眼身前,此人并不是花栖沅身边的客卿下属,如何要掺这趟浑水,多管闲事。 姑苏含烟秀眉弯弯,但笑不语,一双水眸,潜藏了危险与算计。 阿雀回身,一眼便认了出来眼前之人,几分愁色,开口道:“此人是隐凰城之人,姑苏上清的幺女。” 云渡缘闻言眸光微动,一抹冷意凝在眉间,既然是隐凰城的人,那么说就是冲她来的,想要借他们来引她现身,打的好算盘。 姑苏含烟抬手摇动了腕间铃铛,似水薄剑抵在指尖,笑眼婉转,言道:“你们走这么着急,我的好戏还怎么演下去呢?” 阿雀面色青白,侧眸道:“追兵快来了,大师快走,属下留在这儿断后,绝不会辜负主人所托。” 云渡缘拧眉,摇了摇头,一抹笑意微冷,掠了姑苏含烟一眼,言道:“你不是她的对手,不要白白牺牲了性命。” 姑苏含烟眨了眨眼,手腕一抖,人便向前再攻了上去,剑花如舞,绵柔之中杀机暗藏。 三人交手,打成一片狼藉,大风骤雨天色逐渐暗沉,身后追兵,身前剑影,进退维谷。 脚步声混合在雨声里,越发接近,已是迫在眉睫。 恰是时,一人踏风而来,一步踩在雨水之上,人未至,一柄折扇飞旋先来,殷红锦鲤跃水图,鲜活如灵,硬生生分开了双方人。 “三公子?” “三哥!” 阿雀与姑苏含烟同时开口,各自心思不同,却带着一样的讶异。 姑苏子复眸底一抹幽光明灭,深深望了姑苏含烟一眼。 姑苏含烟笑意仍在,秀眉却忍不住深蹙了起来,“三哥哥别来安好?这是何意?” 姑苏子复未曾理会,一抹冷色凝在眉心,回头望了一眼阿雀,折扇合在手中,斜斜一指,言道:“带话给她,让她躲远些,别掺和他国战事,我会去找她的。” 阿雀一怔,几分考量,不解犹疑的抬眼,试探道:“三公子的意思是?” 云渡缘掠了姑苏子复与姑苏含烟一眼,微一抿唇,几分散漫的笑了笑,拍了拍阿雀的肩膀。 “走了,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碍事的好。” 他抬手扶了扶微斜的斗笠,转身毫不犹豫的飞身离开。 阿雀后知后觉的收了手中长剑,匆忙追了上去。 身后姑苏含烟眸中冷光清寒,却碍于眼前一人,到底不曾有所动作。 “三哥可知你这是纵虎归山!” 她暗恨在心,咬牙切齿却仍不露声色,面上仍是一副笑盈盈的眼眸。 差一点就成了,关键时刻功亏一篑,这让她如何不恨? 姑苏子复闻言神色微凉,扫过她一眼,轻描淡写言道:“六妹妹,怕是杞人忧天,此事父亲全权交由我处理,六妹还是莫要逾越的好。” 他微一勾唇,眸光犀利,穿透人心,再道:“毕竟,你我之间,怕是也有些旧账心结仍在,六妹妹不是要与我合作,当日入了这汶城,你又怕什么?跑什么呢?” 姑苏含烟眉心一动,眸光微紧,紧紧攥住手下剑柄,一笑而过,道:“三哥想是误会了,我躲并非三哥,而是隐凰城那些手下,谁又知道他们明面上听从父亲调遣,私底下又有没有与他人暗度陈仓呢。” “所以说,三哥多心了,你我仍是盟友血亲。” 她目光真诚,言辞恳切,一番话滴水不漏。 “哦?”姑苏子复似笑非笑的应了一声,回眸看了一眼搜查过来的追兵,折扇握在掌心微凉,言道:“既如此,那六妹妹就随我一道离开吧,放心,有三哥在必然不会让那些邪佞小人,奸计得逞的。” 他比她更真诚恳切的开口,仿佛当真为她言辞动容,摊开白皙无瑕的五指,伸手递向她。 姑苏含烟笑意不变,微一僵直,片刻后眨了眨眼,手腕银铃一响,当真伸手上前了两步。 “三哥既然都如此保证了,小妹自然深信不疑。” 她交出一只手,笑意盈盈,眼看落入他的手中。 身后追兵已远远瞧见二人,高声厉喝,脚步一片。 倏而之间,姑苏含烟便掌为拳,狠狠地砸在他的手心。 姑苏子复早有预料,并不意外,手腕一转,反握住了她的手腕,冷眼相看,低沉一笑道:“宁弦是你杀得吧。” 姑苏含烟心底一冷,面上却勉强支撑住,八风不动,猛一用力挣脱开他的钳制,一把拔出腰间长剑。 横剑一扫,她转了方位,落在他的勾边,一掌全力击出,推他往身后追兵的方向,方才匆匆收手,飞身而退。 姑苏子复轻而易举化解了她的攻势,顺势借力一转,轻功高超,人就在官兵面前,一眨眼便消失不见了。 十三神色凝重,几分暗恼,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殿下,低声请罪。 自从再太女府接到那封来信,他便马上调集人马,匆匆忙忙赶来,没成想还是晚来了一步,竟然人从眼皮底下溜走了,不止没找到驸马,连私闯太女府传信之人也未曾捉到。 “与你无关。” 花栖沅抬手按了按额头,竟有几分病意,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刚刚那个人不是他,本宫远远一眼便知道了。” 十三虽听话的起了身,心底却仍是有几分自责,暗暗叹了一口气。 “带人回去吧。” 一众人眼见太女殿下神色不霁,也不敢多言,听话的有序退出小巷。 花栖沅回头望了眼已经漆黑了的天色,心底隐隐凝重了几分,回身走向大街。 正欲离开之时,忽见几名亲兵纵马冒雨而来,匆匆忙忙。 “殿下!” 远远的人便开口高呼,翻身下马急急奔了过来。 花栖沅微一怔然,仔细打量了一眼,这些人不是她留在皇寺中的守卫的人吗? “出了何事?”沉沉开口,她死死凝视了眼前亲兵,心底已然凉了半截,隐约有所预感。 “皇寺……” “皇寺如何了!” “今夜天降雷火,正正砸在了皇寺的东南处,帝祠付之一炬,大雨息不灭,井水救不了,全部烧毁了,还有……” “玲珑八宝塔下的人质,全部被人悄无声息给救走了……” 亲兵声音逐渐低不可闻,失去了所有底气。 花栖沅只觉头更疼了,脑中嗡鸣一声,眼前一片漆黑,人便不由自主倒了下来,失去意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趟这浑水 姑苏亦水得手后,等在约定之处,黑夜中雨声不断,闹得人心神不宁,明明时间已到,城门外却依然没有丝毫动静,人影也不见一个。 她微不可察的蹙了眉心,叶宸枫已经带人先一步离开,可这里怕是会有些麻烦,按最坏的来说,应该是阿雀他们被困在了汶城中,若是再等不到人,那就只有硬闯进去了。 “主人,快看!” 身侧下属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两道影子,急迫中带着几分喜悦。 姑苏亦水方才抬头看到了人影,他们便已至眼前,二人虽有狼狈,但却毫发无伤。 “怎么耽搁了如此久?可有遇到了麻烦?”姑苏亦水眸光微动,打量一番问道。 阿雀拱手,欲待一五一十禀报,却被云渡缘打断。 “确实有些麻烦,眼下快走,路上再说。” 他侧眸掠了一眼身后,虽说未曾被追兵看到,侥幸逃了出来,但难免再生枝节,还是早些离开是非之地的好。 姑苏亦水闻言便也不再多问,接过身侧之人牵来的骏马,溅起泥水不断,转眼飞驰而去。 一路上倒也平静,为避开搜查,众人连夜不歇,直到离开京畿百里地界方才下马休息。 冥宫暗处,阿雀安排好一切后,便马不停蹄的前往书房禀报。 姑苏亦水沐浴更衣之后却并不曾有睡意,阿雀来时正好人在书房之中。 “主人。” 她摆了摆手,墨发如织,青丝三千散散束在身后,“起来吧。” 阿雀立起身来,拱手言道:“汶城之中属下遇到了姑苏含烟与姑苏子复,想必是奉了姑苏上清的命令,领人前来捉拿您。” 姑苏亦水眸中幽光明灭,指下朱笔微侯,抬眼道:“是他们二人带人拦截了你们出城?” 阿雀闻言摇了摇头,言道:“并不是,具体情况属下也不太清楚,只是先见到了华国太女的人突然搜查而来,想必是有人向花栖沅通风报信,不然也不会生出这么多的麻烦。” 姑苏亦水微一勾唇,心底隐约冷意,写完笔下之字,搁笔道:“必然是你们被姑苏含烟查到了蛛丝马迹,方才会引来围捕,只是姑苏子复一向置身事外,不喜掺和这种浑水,他竟然接了命令出城,这实在是出人意料,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阿雀回想到了当时情形,心底一抹犹疑,深思片刻言道:“姑苏子复并非与姑苏含烟一同出现的,二人似乎还有些过节,属下与渡缘大师能安然脱困还是多亏了他的帮助,临行前他托付属下向主人带句话。” “说是让你躲得远远的,不要参与他国浑水,他会寻来的。” 阿雀踯躅的数出,总觉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让人听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 姑苏亦水闻言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虽不知他到底是何意思,却隐约听懂了一二。 姑苏子复所说的“浑水”怕是指接下来漠国与承国的相争,而这一切与她或者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要让她避开?这些确实是她想不通的。 但无论如何,这浑水她是势必要趟定了,不是为了他人,只是因为天赐良机恰好,也该是她动手的了结一切的时候了,能不能活着,谁生谁死,谁存谁亡,皆在此一举。 只是不知他所指的可包括她的意图,还是仅仅是为了利益所图考虑,若是他当真猜到了她的意图,那她就只能痛下杀手了。 “此事先不必管,既然他要找来,那本座等着便是,倒也不惧他耍什么花招。”她微一抬袖,拿起一方绢帕拭去手边墨渍,几分从容,无人看到的眸底却是一片狂风暴雨,掩藏着万千心事与筹谋。 阿雀闻言颔首,低眉应“是”。 又道:“主人之后打算先去哪里?历城之中怕是也等到了极限,况且穆国那对母子也并非好相与的,主人是否要先见一见?” 姑苏亦水随手将绢帕丢弃在了一旁,微一思忱,颇有几分头疼,此事确实不能再拖,只是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必然是不能随意妄为的,主次之分她自然不会混淆。 沉吟片刻,她挑眸掠过纸上内容,开口道:“本座先去承国听音寺,到时你将此信带往历城,去将军府交给云筝,再将穆国皇后与太子二人好生带出来,到冥宫见本座。” 阿雀拱手,上前接过信纸,言道:“属下省得,必然不会有所差池。” 姑苏亦水摆了摆手,望了眼窗外已经有所缓和的雨势,只觉体内又在隐隐作痛。 阿雀退后三步,转身带门而去。 她闭眼静坐了片刻,提起水壶中白水倒了一盏,将云渡缘交由她的药粉倒入其中,蹙眉了良久,强忍住不适一饮而尽。 满口苦涩,她却只是抿了抿唇,又饮了一盏白水,方才面不改色的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谁也不能更改她的决定,无论姑苏子复再怎么阻拦,姑苏上清也必死,她不只是要蹚这浑水,还要将这水搅得更浑。 …… 漠国黔城,将军府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一派安静之中,却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陛下可在房中?” 戚将军卸剑交由一旁侍卫,眸光微紧问道。 “陛下适才入了书房,吩咐了人守好门,安静噤言。”贴身随侍压低了声音凑近言道。 此番话音刚落,便听房内一道声音传出。 “进来。” 寒歌陌蹙眉将手中折子放下,听出了门是戚名的声音,抬眼掠了一眼,开口言道。 随侍让开了门,立在一旁安静守候。 戚名推门而入,隔了一道纱帘外间恭敬一个军礼。 “陛下,臣已带回了朱越与欲王殿下,只是不知如何安置?” 他沉吸了一口气,几分犹豫不决,抬眸问道。 “经此一事,想必朱越也该能想明白了,国在前,家在后,如今的局势,他必然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你且领他去军营领个职务便可。”寒歌陌微一思忱,薄唇微抿,神色不改言道。 “不知领何职位妥当?”戚名踯躅,陛下如此讲让他越发摸不着头脑,举棋不定唯恐猜错了陛下的心思。 寒歌陌闻言指尖磕在了桌案上,神色一闪,侧眸微一抬头,冷然道:“他想要什么职位就给他什么?” 戚名心底更是七上八下了,却也不敢置喙,只能一拱手正色应下。 “那欲王殿下呢?可用臣派人护送殿下回京?”他沉声再次开口,陛下喜怒不形于色,他只能事事相问,不敢轻易揣测。 “不必,他愿意留着便给他个院子,他若不愿待着自会回去,此事无需费心。”寒歌陌摇头敛眸,寒欲泽什么性子他自然是清楚的,他若要走留不住,要留赶不走,此事还要看他自己愿不愿意。 “是。” 戚名依旧眉头深锁,转身带门退了出去。 陛下讲了和没讲差不多,他还是一样不知从何下手。 颇有几分发愁,他拿了佩剑走向前厅。 他刚一入门,便觉眼前飞花乱坠,罡风霍霍,一看果然是欲王殿下在与姜老前辈过招。 摇头一叹,他远离是非识趣的躲了开来,回身看向一旁抱剑,板着一张脸的朱越。 “小将军。”他沉沉开口,因着当年朱老元帅的缘故,他其实也算是认识朱越,眼见他长大的。 朱越恍然从眼前的对战中移开目光,看向眼前戚名,起身一礼,道:“戚将军,您请坐。” 戚名含笑点了点头,抬手让他快坐下,自己坐在了他上首的位置。 “方才本将军去见了陛下,询问了关于小将军的事,陛下的意思是,让小将军去帐下任职,不知小将军意下如何?” 他提起手边茶壶,倒了两杯热茶,抬手递过去一盏,含笑相询。 朱越沉默了片刻,抬手接过茶水,眸光变幻,指下动作微紧,这才点了点头抬眼道:“朱越任凭陛下与将军的调遣,没有异议。” 戚名微微一叹,抬眼道:“你这孩子,就是死心眼,陛下说任凭你去挑选职位,你心底可有何想法?” 朱越闻言微有讶异,他自知此次逞匹夫之勇,为漠国带了许多麻烦,不想陛下竟然还愿意信任重用他。 “朱越听从安排,任何职位皆可,只要能杀敌卫国,将功补过便可。” 他坦诚言道,一片丹心赤血,神色毅然决然。 戚名倒也不再多说,颔首点了点头,一叹道:“朱老元帅的仇,我们大家都记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到打败了承国,什么夜王,什么苏雾,不都是手到擒来,你务必要分清轻重缓急,莫要再辜负了陛下的栽培” 朱越眸光低敛,拱了拱手,应道:“是。” 戚名提了腰间佩剑,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抬手制止了他起身的相送的动作,转身离去。 朱越抬眼掠过窗外枝叶,又落在了仍在过招的二人身上,无声握紧了手中剑柄,微不可察一声低叹。 还是他不够好,不够强,若是他能有师祖的身手,十个夜王又有何可惧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被人盯上 听音寺,姑苏亦水与云渡缘一早赶到山下之时,已听得晨钟暮鼓,飞鸟来去啼叫,春风和煦,生机焕然。 “此番多亏你出手相助,不然怕是难以如此顺利归来。” 他摘了酒壶,笑意朗朗,回眸一眼扔给了她。 姑苏亦水伸手接过,看也未看又扔了回去,忍不住白他一眼,言道:“这是空的。” 云渡缘闻言一笑,拿在手中晃了一下,“嘘”了一声,言道:“听,这不是还有一口。” 姑苏亦水忍不住撇了唇角,疏懒中三分清冷的扫了一眼,抬眸道:“你想用这一口酒来抵,未免也无诚意了,接下来蛊王之事,就麻烦渡缘大师了。” 云渡缘闻言眸光微动,忽而叹笑,转身摆了摆手,大步而去,无奈道:“我这算是被人赖上了。” 姑苏亦水笑意微凉,掠了一眼天色,微顿片刻,迈步追了上去。 二人还未曾入寺,便见门边倚着一个脑袋,僧衣拖地,摇摇欲坠的睡得神色恍惚。 “渡一,不许偷懒。”云渡缘拧眉,板脸教训了一声。 渡一懵懵懂懂从睡梦中醒来,几分狡黠笑意,挠头道:“师叔回来了啊,弟子这是在等你呢,只是等的太久了,这才一不小心睡着了。” 姑苏亦水但笑不语,眼见一大一小言语不断的絮絮入门,自顾跟在后边,抬眼随处打量寺中风光。 “漂亮施主。” 渡一偷偷回头,压低了声音喊了道,偷腥的猫儿般招了招手。 姑苏亦水还未及回应,就见一只手毫不留情的这“猫儿”打回了原型。 “专心走路。” 云渡缘掰回了渡一的脑袋,低头瞟了他一眼。 渡一只觉身上凉嗖嗖的,气呼呼的扮了个鬼脸,他拖了僧衣大风刮过一般转眼消失在转角。 云渡缘蹙了蹙眉,却不曾训诫阻拦,任由他自寻玩乐去了。 “如今可能施针?”姑苏亦水勾唇,上前了两步赶上他,侧眸问道。 “怕是不能。” 云渡缘领她入了一处幽静偏室,自顾去药材柜中一番折腾,指了指眼前木凳,摇头言道。 姑苏亦水闻言也不心急,上前坐在了他指的地方,随手翻看了桌案上散落的药方。 眉心微蹙,里边尽是些她从未听说过的药材,一目十行看过,她将方子放回了原处,摇头一叹道:“果然这些东西我是完全看不懂的。” 云渡缘忙中分神回眸看了她一眼,笑道:“这些东西其实不难,你若同我一样学了近十年,一样能熟知通晓,术业专攻罢了。” 姑苏亦水抿唇一笑而过,眸眼半阖,扶案等候,耳边风声混合着梵音声声入耳,难得竟让人心境平和,身在此中当真如同远了凡尘喧嚣,恩怨争斗,不似在人间。 其实庙堂江湖,最难得的是修心,佛法不佛法的她不懂,可她知道,没有人生来喜欢杀戮,一切不过是世道所迫,情仇所逼而已。 “若是能放下其实也是极好的,可惜我心蒙尘,为时已晚。” 她脱口而出,言毕却连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何时她竟已心生退缩了,变得畏首畏尾,变得软弱胆怯,究竟那份仇恨扎根在心中被风霜砥砺后,是否开始不堪一击了? 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却听的清楚明白,手下动作不止,眉心却深锁。 “你若回头,永远不会迟。” 云渡缘眸中幽光微晃,抿唇如线,他一向不愿干涉她的决定,给她所需的全部自由,哪怕知道她走的是不归路,哪怕有些事并非他所愿看到的,也都由她任她,可如今他清醒感觉得到她在犹豫。 就算是她依然不曾停止脚步,依然做些那些沾满鲜血的事,可她到底为了别人,徘徊踯躅了,尽管那个人不是他,可他却仍想她能放下前尘过往,好好的活着。 姑苏亦水未曾接言,兀自一笑,几分冷嘲,良久沉默。 可是她退缩了,谁又来还这一个公道,指望上天吗?什么是道,什么是理,没人能给,她就只能自己去讨一个清净人间。 …… 姑苏子复从未想过有一日他竟然被人悄无声息的惦记上了,他向来深居简出,行事低调,鲜少会出隐凰城,按说应该不会在外竖敌,可这些人武功不弱,保持着距离潜藏在暗处,显然不会是偶然或者寻错了人。 他已经观察了许久,这些人大约并没有恶意,只是仅仅尾随在他身后阴魂不散而已,想必他们也是不愿让他察觉到,这才保持了距离。 心底几分考量,他虽识破了却也不曾动手,无端的是非他并不想招惹,明哲保身是他一贯的准则。 摇头撇去这些杂事,他伸手召来手下之人。 “三公子。” 鬼面人一礼,恭敬等候吩咐。 “汶城如今可有什么消息,城门大约封锁到什么时候?”姑苏子复将手中茶盅轻搁,轻描淡写言道。 自从皇寺之事后,汶城城门便一直封锁,如今都已是第三天了,还是铁板一块不见丝毫动静。 鬼面人拱了拱手,蹙眉思索一番,一叹答道:“公子怕是还要多等几日,如今朝堂之上乌烟瘴气乱成一片,太女花栖沅自从那日之后便昏迷不醒,卧病在榻,皇寺之中“大火天罚”一事传遍了大街小巷,为此几方势力闹得不可开交,大多数都言指花栖沅荒唐行事,引得天怒人怨,上天这才降罚示警,毁了皇寺帝祠。” 姑苏子复闻言眸光微动,几分考量,勾唇一叹,哪里是什么天罚?分明是人为,朝堂之上有人想借机翻覆云雨罢了,不然消息为何如此快的传出,还不由分说直指花栖沅。 她可是华国皇室唯一的继承人,若是因此被打压下去,免不得又是一番权利分割,皇储争夺,一切都是早有所图,人心诡谲而已。 “那就再等几日,吩咐手下的人藏好首尾,莫要被有心人利用了。”他摇头指下轻触冰凉茶盅,心底谋算未止,若有所思言道。 鬼面人颔首称“是”,郑重应下。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佛陀花,雷公藤,天香露,番木鳖,胡蔓草,最后一样便是人血。 姑苏亦水微微蹙眉,目光掠向云渡缘手中已经制成大半的药碗,里面液体五彩斑斓,各种毒药互不相容,一眼便是渗人至极。 “为何还要人血?”她抬眸掠过他的神色,犹疑不解的问道。 “一是为了让各种毒药融合,二是激起你体内蛊王的活动。”云渡缘微一侧眸,拿了一只不知什么制成药匙,置于碗中随意搅拌了两下,可再怎样里边依旧是一片斑斓,色彩不一。 姑苏亦水听得云里雾里,微一勾唇,问道:“不是要抑制,怎么反倒要引它活动?” 云渡缘拧眉,深深望了她一眼,微忱片刻,放下手中药匙,言道:“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你只需知道介时我会施针让你昏睡,然后等药效发作放才能可以运功为你压制下蛊王的觉醒,如今我已有九成把握能成功,只是这一时之效能让蛊王沉睡多长时间我也不清楚,长则数年,短则几月,一切都是未知。” 他下手药剂用的极猛,几乎是天下间至毒的几种药物了,如果再一次毒发,纵然是他怕也回天乏术了。 姑苏亦水听懂了十之八九,其实她也并不想知道那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信得过他,一切听他即可。 “何时能够动手?”她眸光微动,睫毛似乎轻颤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只是笑意如旧,从容疏懒。 “怕是需要再等等。”他似乎片刻的走神,若有所思的样子,却依旧抬眼望她入眼。 “嗯?”姑苏亦水几分疑惑,这药不也差不多齐全了,还要等什么? 并非是她操之过急,而是时不我待,眼下亟待处理的事不在少数,若是她不能尽早回去主持大局,早晚都要生乱子,她不解,他似乎有所顾虑,难道还差些什么珍稀药草不曾寻到? 云渡缘似乎有些动摇,眸中幽光明灭,微微垂首片刻,方才再抬起头来,无奈一叹,言道:“上次给你的药,还未曾用完吧,应该还剩了一两包。” 姑苏亦水眉心微动,微一颔首,言道:“确是还剩两包,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忽而抬头望了她一眼,继而又迅速的抽离了目光,敛眸而道:“既然你有牵绊,不想死,那么能多活一天就要珍惜一天,你懂吗?” 姑苏亦水目光晦明,施针用药晚一日蛊王再次觉醒也会晚一日,如今她体内尚且能用那些药压制着,他的意思她懂得,越是懂得越不能辜负,可迫在眉睫的各种事务也不能不去做,一面事关生死,一面事关存亡,怎么选都这让她难以抉择。 她抬眸回看他一眼,四目相对,一瞬即分。 “好,那就再等等,不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微一抿唇,一抹清艳笑意,将全身重量靠在了椅背上。 “他当真如此好,值得你这般倾心相许?” 他低不可闻一声低笑,带着不易察觉的几分自讽,面上依旧不动如山的调试着药剂。 姑苏亦水只是一笑,不曾否认,似乎想起了什么,抬手饮了一口桌上已凉的茶,一声叹息,微阖眼眸。 “我要他,志在必得,此生只此一求,无论如不如愿,都不后悔。” 原本在她看来,报仇就是一切,到如今的动摇让她不得不正视己心,其实这辈子真正算作所求的,不过是他一个罢了。 所以要活着,哪怕多活一天,也要是好的。 “那么,你一定要好好的,莫要让我寻到杀他的机会。” 云渡缘几分笑意凛冽,若有若无的眉心微跳,他愿意成全,却不代表退让,若有一日但有辜负,哪怕玉石俱焚,他也绝不会容他。 姑苏亦水勾了勾唇,颔首而笑,挑眉戏谑道:“但有辜负,我自去杀他,你就负责盯梢善后便可,合你我二人之力,便是大罗神仙,也教他难逃此劫?” 风过幽篁,吹入偏室窗棂,言笑晏晏渐不闻,闪逝而去。 寺门口,一道缝隙悄无声息打开,渡一偷偷瞄了瞄四下,踮起脚尖,轻手轻脚的出门又关门,整僧衣都提在手中,一路飞奔跑下山去。 他走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溪边,蹲在石头上洗了把脸,躺在上边休息了片刻。 “怎么捉到鱼呀?” 他蹙眉盯着水中不时冒出的水花,心底跃跃欲试,却又无从下手。 冥思苦想片刻,趟着水凑近,想要徒手去捉鱼,大半晌的功夫僧衣都湿透了,却还是一无所获。 蔫蔫的息了念头,他垂头丧气的爬上了岸。 原来这么难啊,他本以为捉鱼不过是很简单的事情,当日看师叔捉鱼,只需随手几个石子,就有数条大鱼上岸。 心底难掩失落,他伸手抓了几颗石子,泄愤般随手扔在了水中。 水花四溅,忽而猛的甩在了渡一的脸上。 “唔!” 渡一蹙眉哼唧了一声,摸了把脸,刚要跳脚站起,却连岸边竟有一条黑鱼躺在了岸边,嘴巴一张一合的呼吸。 惊喜的“咦”了一声,他挠头仔细的摊开双手看了看,这真的是他做到的吗?怎么有些不真实。 他四下张望了一眼,看四下当真无人,只有他的影子孤零零的在地上被拉长。 几分试探的上前,他小心翼翼的拎起岸边的鱼,却不防鱼儿一个翻肚摆尾,滑不留手的鱼鳞根本无处着力,竟然让到手的食物,就这样眼睁睁的落入水中跑丢了。 这…… 渡一欲哭无泪,瘪嘴垂头坐在了一旁连胜叹气,不一会儿就打瞌睡,眼皮打架。 “噗通”一下,又是水花四溅,洒了他一脸,刚有的睡意彻底的败光了。 “谁?” 渡一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揉了揉眼,四下环顾却依然没有人,这就奇怪了,他狐疑的眯了眯眼。 嗯,方才垂下头来,他竟然又看到了那条鱼,就落在了他的脚边。 这是怎么回事儿?该不会是山中的女鬼吧。 渡一激灵一个冷战,望了望脚下的鱼,拖了僧袍,一头奔上了山路。 太可怕了,怪力乱神的,他还是回去诵经理佛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离开历城 宿衣眨了眨眼,不明所以的跳了出来,捡起地上的鱼,掂量了斤两,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小和尚消失的地方,这小子傻吗?白给都不要。 撇了撇嘴,他随手将这条上岸两次的鱼扔回了水里,真可怜,险些没命呦! 他忽而叹息了一声,纠结的蹲在了原地,到底要不要上山去呢?反正陛下是彻底不管他了,打定了主意让他赖在夜王殿下身边,可关键是他要有本事赖上呀,他现在上山去,八成会被毫不留情的赶下来。 如今看来他也算是和那条鱼一样可怜了,风餐露宿不说,还要守着荒山野岭喂蚊子。 他仰面向天,一只雪白鸽子恰恰飞来,“咕叽”一声跳了两下正正落在了他的面前。 “来的真是时候,竞衣那家伙也不怕我饿的把你烤了!” 宿衣嘀咕了一声,取下字条,一眼扫过,神色几分古怪。 “陛下什么意思?” 他蹙眉怔了怔,又低头看了眼字条,确认无误后,眉心蹙的更深了。 将手中字条攥紧,他团成一团,用力握在了手中,沉默以对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河水。 半晌后,身边的鸽子已经飞走,只剩他一人守着一山一水,天地安静,他却始终想不通,到底为什么陛下会被一个“情”字绊住脚步。 在他的心底,尽管佩服夜王,但无论何时何地,他还是认为承国的千秋基业才是最重要的。 若有一天,二者不可共存…… 沉沉哀叹,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有干等干看了。 手中字条微一用力就散入了风中,转眼飘过山林,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 历城城门,风过一地落叶,有马蹄声远远传来,阿雀快马加鞭出示了令牌,直奔了大将军府而去。 匆匆入内,守卫先前领路,厅堂树木转眼行过,抬头便是书房在望。 “属下先行通报,贵客稍后。” 守卫入内一番通禀,片刻便推门一礼相请。 阿雀闻言颔首,侧身而入。 “云将军。” 他只是微微低头致意,并不曾行大礼,除了主人,他向来不跪任何人。 云筝也并未在意这些细节小事,只是抬手言道:“阁下快起,可是殿下有吩咐传来?” 阿雀眸光不动,子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郑重的递上前去。 “主人的意思想来应该都在信中,并没有其他交代阿雀通传,云将军一看便知。” 他言毕,安静立在一旁,不多言语,微微敛眸。 云筝打量他一眼后,垂眸掠向手中书信,指下动作微顿,片刻后心底一声暗叹,拆开了火漆密封。 他目光掠过纸面,一行行看过,心底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作何表现才应该,又重复看了一遍后,他方才将信件填入脚下香炉之中。 火舌吞没,转眼化作飞灰,一切都消失殆尽。 阿雀见他已看完信件方才侧身,拱手抬眼。 “还有一事,需要将军安排一下。”他抬眼看向上首,眸光坚定。 云筝仍旧未曾从信中回过神来,闻言怔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微微一笑,颔首道:“不知是何事,阁下乃殿下亲随,但讲无妨。” 阿雀闻言眸光微动,抿唇而道:“想必穆国那两位贵人在此折腾多日,将军也已是不胜其烦了。” 云筝眉心微蹙,一笑而过,言道:“倒也不至于,殿下的吩咐云筝必然会尽心而为。” 阿雀抬眼言道:“将军接下来可以安生了,主人吩咐阿雀将人都带回去,烦请将军命人将他们请出来。” 云筝眉心舒展了三分,微一颔首,起身言道:“阁下稍等。” “来人。” 他招来了门外的侍卫,上前两步吩咐了下去。 “阁下随我前来。”云筝侧眸掠过一旁之人,颔首言道。 二人随了侍卫推门而出,转过亭台楼阁,不多时便来到了北苑。 门外守卫之人见来的人是云筝皆拱手尊称“将军”。 “里边如何了?” 云筝抬手,眸光微敛,扫了一眼众人沉声问道。 “这……属下等不知。”一人当先站出来答道。 “自从那对母子入了北苑之后,便不许我们随意进出,稍有逾越半步便要吵闹不休,因此除了一日三餐在,并未有人随意进出。”那人如实禀报了情况,俯身垂头,退后了两步,等候吩咐。 云筝闻言眸光微紧,却也不曾下令责罚,毕竟里边住的人身份非比寻常,不愿让人惊扰也在意料之中。 他摆了摆手,吩咐道:“开门,去请里边的人出来,告诉他们,可以去见想见的人了。” 那人闻言称“是”,俯身一礼后,拿出钥匙开门,抬脚迈过门槛,转眼消失在众人眼前。 不多时里边便有争执之声传出,一阵器具碎裂在地的声音不绝入耳。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门外阿雀神色微凝,方才入内的守卫便狼狈归来了。 云筝一见情形便了然于胸,正欲开口便被人先一步开口。 “还是在下亲自去请。” 阿雀拱了拱手,上前了一步,抬眸望了云筝一眼,道:“既然人是我们的人领命送来的,那么由在下前去说不定他们还会相信几分,还望将军准许。” 云筝闻言倒也不好多说,微一思忱后抬手相请,又道:“还是我与阁下同去,若有何事也好应对。” 客随主便,阿雀点了点头,二人前后入内。 北苑幽深,花树葳蕤繁盛,掩映下显得越发幽雅别致,只是如今的景况却是一地凌乱狼藉。 穆后听到门外脚步声,手中刚端起的茶盏还未待饮上一口,便狠狠的向外扔了出去。 里边穆希睁大眼睛,躲在了她的后边。 阿雀与云筝一左一右避开掷来的茶盏,对望一眼,转身入内。 “夫人安好。” 阿雀抬眸掠了一眼里边,拱手言道。 云筝想到她的身份,犹疑片刻亦是微微拱手。 “是她让你来的?”穆后冷“哼”了一声,抬手扶了扶鬓边钗环,明眸皓齿,艳唇微挑。 “也是她让你们拘着本宫,迟迟不肯相见的吗!” 她心底怨气不轻,无端被折腾着一番来回,什么好处没落着不说,还被拘束在这狭窄的院墙里这么长的时间,怎么说都是来气。 身后穆希眨了眨眼,几分窃窃的声音,低低传来:“你们是来带我们出去的吗?是不是骗人的?” 阿雀瞥了云筝一眼,言道:“夫人放心,此次必然会让您见到主人,不过若是您不愿意,属下等也不会强求,您大可自行离去。” 他此言以退为进,心知穆后不会如此轻易的离开,打消心底的阴谋诡计,便以此来退步,让她自己选择。 穆后冷笑讥讽,染着艳丽丹蔻的手指拍在了椅背上,眸眼一挑,字字冷戾,言道:“你休想如此轻易的打发了本宫,让本宫见到她,迟早有你们还会来的那一天。” 云筝心底已有几分冷意,抬眸掠了眼前的女人一眼,微不可察的厌恶后退半步,果然是最毒妇人心,深宫里浸泡出来的都是不好招惹的,只是此人如何竟会与夜王殿下扯上关系,还有那穆国的十万大军,这些始终是他想不明白的。 阿雀闻言却只是不屑勾唇,侧身让开门口,垂首言道:“夫人请,若是见到主人之后,但有责罚,阿雀任凭处置,绝不推诿。” 穆后回眸掠了身侧爱子一眼,抬手抚了抚他的衣袖,缓缓一笑,眸中明光闪过,言道:“希儿,咱们可以离开这里了,跟好母后。” 穆希怔怔的看了穆后一眼,点了点头,直了起身子来。 “希儿听母后的,母后说去哪里,希儿就跟去哪里。” 穆后欣慰的含笑,回身面对下边二人是又犀利冰冷的目光,蔑视的扫过眼前,聘婷拂衣起身。 穆希上前拉住她的衣袖,二人当先走出,身影一高一低,骄傲的挺直脊背,带几分不可一世的意味。 阿雀与云筝目送二人出门,眸中一抹清寒,相识一眼后各自回头,一前一后走出。 “去准备车马。” 云筝立在北苑门外吩咐下去,立即便有人去做。 不多时便有马车华贵行到眼前,穆后挑剔的上下打量了一眼,拉了穆希二人踩着垫板而上,甩帘关门。 阿雀目光也掠了马车一眼,却不曾多说什么,按理说赶路在外,理应不露财在外,这般华贵的车马,必然惹人注目,搞不好还会引来劫匪多生事端,但如今的情形,若是不遂他们的愿,怕是又少不得一番折腾。 比起这个来,他宁愿去杀山贼,也免得再让他们借机闹出什么幺蛾子。 云筝自然是早就揣摩好了一切,方才准备了如此华贵的马车,眼见终于将这两尊大佛送走,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可以心静两天,不用再担心时不时生出什么事端了。 “阁下一路走好,可需将军府派人沿途护送?” 他侧眸掠了阿雀一眼,微微抿唇一笑问道。 阿雀闻言摇了摇头,上了马车,拱手道:“不必了,在下这便离去了,将军莫要忘了主人信上所写。” 言毕,他驾马车直接从大将军府的北门离开,消失在众人眼中。 第一百三十八章 救治阻拦 听音寺一如既往的梵音诵语,天地之间风暖花香,河水一碧明澈如镜,倒映着遗世之景,见者心旷神怡,而宿衣偏偏就是个例外,再美的风景如今入眼也是枯燥无味的。 他已经愁了几天了,眼看日子接近,更是越发的愁眉不展起来,这到底要怎么办?陛下若是来了,他是以死相谏还是顺水推舟? 难得竟有他如此至关重要的一次,可是就算他拦着劝着,怕也挡不住陛下的决心啊,为了解决夜王殿下体内的蛊王王一事,陛下可谓是煞费苦心,寻常在紫宸殿中一有时间便研读医书,虽说时日尚浅,但书中的药理怕是已经比他还要精通了吧。 若是陛下打定主意,非要如此行事,那可当真是被儿女私情给冲昏了头脑了。 他纠结不定,怎么想怎么不对,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什么双全的办法,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到最后他干脆自暴自弃的不再多虑了,随它吧,若当真有此一劫,也是避无可避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听天由命吧。 日上三竿,寺中众人已然结束晨诵,准备挑水预备做饭。 偏僻的一角,静室之中气氛格外冷凝,桌案上药方已经散落了一地,无从下手收拾,而桌上的碗中的颜色仍旧是斑斓不一。 良久不闻人语,只有风吹起一地纸张簌簌声响。 “成了吗?” 姑苏亦水微一抬眼,眸中有焰光一瞬明灭,只剩下一片空旷,似乎看了一切入眼,却不曾走心去看。 云渡缘手中针袋铺展开来,长长短短各有粗细,锋芒清寒,他指尖一一抚过,神色沉凉。 “成了,万事俱备。” 他心底已有几分抑制不住的颤抖,面上依旧是沉稳如山,神色镇定。 若是败了,若是败了,说是九分把握,可若是当真碰上那一分败了呢?不说本身他并不熟悉蛊王习性,若有意味无从下手,便是施针让她昏睡过去这一关都是极难的。 这一碗药饮下后,若是药效发作,根本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疼,恐怕倒是施针也是惘然,她极有可能会硬生生被疼醒,清醒状态下蛊王的抵抗会越发剧烈,药力与蛊虫此消彼长,她若抗不过,极有可能承受不住疼死。 姑苏亦水打量过他的神色入眼,心底有几分了然,大概情形她也是看出了些端倪,风险是绝对少不了的,她也从不畏惧,若是相要安稳苟且活着,那她大可听话的回去隐凰城,接着用鲜血换取解药。 可是这已经成为了她的泥沼,只会越陷越深,不破不立,想要解脱的话,她就只能放手一搏,赌上一切换一个短暂自由,若侥幸能活下去,杀该杀之人,爱此生所爱,哪怕只是一时一刻,也才算是不枉此生,死也无憾。 “我不需要万无一失,你放手去做便好,我信你救得了我,你信我活的下来。” 姑苏亦水话出,恍惚又想起了当年抚国皇宫碎雪殿中的情形,他就过她不止一次,若是没有云渡缘,姑苏亦水早也不知死过多少次。 当时不知,她有一日竟会抛开仇恨在外为生死挣扎,果然天有不测风云,大约这句话也不妥帖,但对她来说,这当真算得上是天翻地覆,鸡犬不宁了。 落到如今困窘地步,进也难,退也难,只能一拼了。 云渡缘闻言亦是一愣,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她讲这句话,却每每听到,都莫名沉重,呼吸都开始凝滞了起来。 她的信任,也是他的负担与枷锁,让他情愿折磨在其中。 “既如此,那我便放手一试。” 他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指了指里间不大的床铺,指尖磕在了桌面上,蹙眉道:“躺过去,我先为你施针。” 姑苏亦水目光晦明,却也当真起身坐了上去,半晌抬眸望他,问道:“施针后我不是便会昏睡过去?那这碗药……” 她掠了一眼桌案上的药碗,窗外风声微微一紧,似乎卷起了树叶扑在了窗纸上,一阵声响。 云渡缘回眸与她对视一眼,无奈抿唇,摇头道:“你不是喝不惯苦药,等你睡过去了,我再灌你入喉,免得你又要折腾拖延一番。”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挑了挑眉,又深深瞥了他一眼,再无其他话,倒头躺了下去。 她是不喜苦味,却也不会拎不清轻重,但他既非要推到她头上,她也无可奈何,或许是他怕她吐出来糟蹋了这碗药吧。 她心底对这药着实是有那么几分的抗拒的,那花花绿绿的颜色看着便让人不舒服,要她清醒服下也不是做不到,只是少不得要在心底挣扎一番,如今他愿意接了这活儿,她便也一切随他去做了。 袖底指尖温凉,她侧眸看了一眼,他仍在远处查看银针大小,眉心微蹙,她忽而想起了一时,这药还需要人血做引来着。 “取我的血入药可行?” 她眸中笑意疏淡,明光若隐若现,开口向他问道。 云渡缘拧眉,清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敛眸道:“不行,你的血起不来作用,放心,取不了多少血,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点血,便没了治病的力气。” 姑苏亦水闻言一笑,转过头来,闭上了眼,不知从何而来的几分困倦,还未等他施针自己便先睡了过去了。 云渡缘掠了她面容一眼,指下银针微不可察的抖了分毫,一声叹息,他卷起针袋走向里间。 …… 宿衣刚刚等在寺门的墙头上有了两分睡意,便被从天而降的一颗冰凉的玉子,敲在了脑袋上。 “唔”,他痛吟一声,清醒了过来,睡眼惺忪的眸中瞬间清亮一片。 “陛下。”他嬉笑一声,挠了挠头,身体却不听使唤的栽下了墙头,跪在了地上。 落地之时,原本嬉笑的一张脸,已是苍白一片,汗湿额头,神色凝重悲怆,他也想纵容这一切,只当做眼瞎了什么都不曾看到,可没有办法,他还是跪在了这里。 不能,不能这样做。 “陛下,您这样做是错的,您不能去,您儿戏的不只是自己的性命,还有身后的眼前的活着的人死去的,您……您是一国的天,是九州的太平盛世,怎么……怎能……” “属下愿意一死,也要冲撞这一回……” 他急声连讲,脑中一片空白,前言后语出口磕巴,心悸如鼓,紧张的情绪久久难平,冷汗如雨,分不清是害怕多些还是焦灼多些。 叶宸枫白衣还未曾沾他眼前之地,便一步踏过向前而去,根本没有丝毫理会这一切的打算。 “陛下!” 宿衣疾呼一声,不知哪来的勇气,飞身一扑便落在了他的脚下,死死的抱住他的靴子。 “三思,三思!” 他不觉间抬头,已是泪流满面,此刻才知这十数年不曾流过的眼泪,攒到现在原来为的就是这一刻。 他不想的,不想这样拿命阻止,像朝中庸碌的大臣一般,动辄痛哭流涕,以死相谏,可是真到这一刻,这数天的思前想后都成了惘然,他到底还是跪在了这里,赌上了一切,也赔上了所有,这叫什么事啊! 叶宸枫未曾再动,一侧眸间春红凋谢,半壁江山飞灰湮灭,若波涛暗涌,成支离破碎,雪上覆霜,冰上灌水,半分不见寻常温润之色。 他依旧是镇静的,是冰冷且从容的,宿衣却知已触上了逆鳞,半边身子如在寒窖,另半边就在火坑。 “你在拦谁?”他悲喜不见,只剩一双沉渊般漆暗的眸,打量着脚边的人。 “属下在拦陛下!”他倔强抬眼。 “你为何拦朕?” “属下不能看陛下不顾一切去救一人。”他义正言辞,心底激昂起伏。 “朕救的是谁?” “陛下救的是夜王,是苏雾,是姑苏亦水。”他切齿字字掷地,斩钉截铁。 “呵。” “陛下笑什么?” “朕笑你错的离谱,朕救的不是她,是朕自己,你此刻拦着,便是弑君!你此刻拖着,便是要朕死!什么是忠奸对错,你分的清楚?就不该在这里,害她害朕!” 他依旧不紧不慢,条理清晰,甚至面上毫不见着急之色,只是一声清寒,近者如在数九寒冬。 宿衣脊背微颤,越发不可自持的指尖发抖,片刻后,颓然松手一掌按在了地上湿土之中,眼前发黑,脑中却更空了,似乎耳边嗡嗡一片。 什么时候,夜王的命就是陛下的命了,什么时候,江山抱负都排在了其后了,这可是先皇后的遗言呐,千叮咛万嘱咐,至死的不甘啊。 当年…… 当年一宫二后,千古不曾有过,整日便是乌烟瘴气一片,黑云压城,就遮在了承国皇宫的头顶之上。 先帝庸碌,不愿出手掺和这血腥争斗,终日闭门不见后宫,直到最后,云鸾殿压在了碧凰殿的头顶上,利斧悬头,先皇后已是奄奄一息,不需任何人再出手已是病入膏肓,再无一争之力。 太子生母,一国之后,偌大的皇宫,无一人能请来御医院任何太医,到最后…… 先皇后死了,死在了陛下手上,至死不曾见过先帝还探望一眼,再后来,先帝也死了,死在了陛下手上,至死不曾闭上双眼。 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承国百年基业落在了一个他国女人的手上,可到最后,谁也不曾赚到,谁也不曾好过。 到如今,以前的一切陛下都已经忘了,忘了血淋淋的教训与下场,将这些通通的都抛在了身后了。 就只为了这要人性命,毁人一生的儿女情长,就只为了,那一人! 或者,国师大人是对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雪山冰莲 姑苏亦水隐隐能感到手臂上传来的几分刺痛,继而身上几处穴位也被施了针,可却再没了痛感,她羽睫微微轻颤,似乎想起了什么,想要抬头再看一眼,可人便不由自主的昏睡了过去。 云渡缘拧眉将手中银针松开,目光掠过她一眼,见她当真昏睡了过去,便起身退开两步,转身去拿桌上药碗。 窗外叶子飞卷,哗哗作响,光影映在窗纸上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云渡缘手低动作不改,面色微沉,周身一片冷凝。 他手中药碗不动声色停滞在桌前,药匙搅拌,一柄匕首明光晃晃的摆在一旁,反射着寒光。 倏而风声一紧,窗外一条银线长眼般破窗二入,直取案前人的手腕。 云渡缘神色一冷,反手避开,一把抓起案上匕首,勾指转圈一划,割向依旧没有收回的银线。 金属相撞不闻其声,只有火星冒起,两端各自胶着不下,内力相持,罡风之下窗纸撕扯成了漫天飞雪。 “哐当”一声窗架断裂,突兀一声砸在了地上。 叶宸枫收回袖底银线,窗纸着地的瞬间人也立在了房中,眉心微蹙,沉眸睥睨,一眼横扫身侧。 “又见面了。” 云渡缘眼皮未抬,拂袖护住了案上药碗,以免被窗纸碎屑玷染。 “用朕的血。”叶宸枫并无寒暄的打算,上前两步,眸光掠过他衣袖下的药碗,单刀直入道。 云渡缘眸中一抹不屑笑意,摇头一声轻“嗤”,冷言相讽,“元帝此来便是为了这点小事大费周折吗?谁的血何差别,不过是一道疤,这还要争。” 叶宸枫抬眸沉沉望他一眼,抿唇一线冰冷,掌心拍在桌案上,不轻不重一声闷响。 “雪岭冰莲,绝门圣药,就在朕的体内。” “救她,无论多少血,多少代价都可以。” 他字字千钧之重,伸手拿起桌案上的匕首,俯身推在了他的面前。 云渡缘动作一僵,撤回了挡在药碗上的衣袖,面色沉凉,掠过面前匕首缓缓抬眸望了眼前人,四目相对,冰火两重天。 “雪岭冰莲百年以上方才有用,你服用的也未必派得上用场。”云渡缘微一勾唇,伸手拿起了手边匕首,眸中凝重有之,冷静亦在。 雪岭冰莲虽有效,但并非所有的都是圣药,百年以上的雪岭冰莲已是可遇不可求,但若要与蚕食了无数种类的万蛊之王抗衡,至少需要千年以上的方才能有几分用处。 “三千年的雪岭冰莲,将死之人服用可起死回生,而常人服用则可用百毒不侵,不知渡缘大师如何看,还觉得朕的血没用吗?” 他收手,直起身来,平视眼前之人,神色微凝,眸中几分清寒,冷静中透着审视人心的锐利。 云渡缘拧眉,与他对视一眼,心底波澜起伏,手中药匙重重的磕在了碗沿上,片刻后收回目光,几分思量。 “三千年的雪岭冰莲,已非是我所熟悉见过的,药性如何任何人都没有把握,你若要救她一时之苦,只需取血做药引即可,可你若要救她一世,那就非是这一点血的付出了。” 他将匕首放在了他的面前,眸中清光一片,明灭不见,神色冷肃沉敛,面如覆霜,若是好端端的三千年雪岭冰莲自然还好下手研磨药性,可若是已入人体的,想要再发挥作用,可就说不得要付出多少代价了。 叶宸枫指尖掠过匕首冰寒的锋刃,一双沉敛凤眸,比锋刃更加锐利,眉心一动,他屈指握住匕首,手腕一划,血流如注,流淌在了药碗之中。 “过了这一时,朕再来请教,她既愿意信你,将身家性命都放心的交在你手中,朕自然也不惧,还希望渡缘大师莫要令人失望。” 他自怀中掏出雪白方帕随手缠在了指间,凝眸深深的打量了他一眼,如常稳稳端起桌上药碗,回眸掠了里间一眼,勾唇道:“朕来,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云渡缘沉眸微敛,收好手中银针,却并未开口制止,既然是她的选择,那么遂了她的心便是。 他上前两步,坐在了一侧,扶起已经不省人事的她,眸中落在颜色怪异的药碗中,微不可察一蹙眉心,药匙在手搅拌了两下,鲜血融合在其中,中和成了一碗黑紫色。 虽已昏睡不醒,但她依旧十分抗拒这碗药,左右折腾了半刻钟方才喂了进去,一碗药总算是干净的见底。 叶宸枫起身将手中药碗搁置在一旁,再回眸时云渡缘已经迈步入内,伸手蹙眉探了她的脉息。 本来若是寻常人的血,会出现什么状况他已了然了十之八九,如今忽而换成含有雪岭冰莲的血,会不会出现什么脱离掌控的症状谁都难以预料。 把了她的脉象,他眉心蹙的越发紧,面色沉凉凝重,一时摇头敛眸,又重新探了一次。 从未见过的脉象,他如今已是无法预料接下来的一切,只能见招拆招随机应对。 收回了手,他抬眸掠了一侧的叶宸枫,冷言道:“这里已经用不到元帝陛下了,你在一旁也只能束手无策罢了,何必在此耗费时间。” 叶宸枫闻言却并未恼怒,也并未拂袖而去,只是依旧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风霜刀剑沉敛入眸,袖底指尖紧握的几分发白。 透过雪白的绢帕,殷红鲜血已经沾染在了衣袖之上,他却恍若一无所觉,面色依旧如常不变。 “你做好你该做的,要如何去做朕不需要你来置喙,朕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浪费时间听你指挥的。” 他面上无喜无怒,一字一句说的清晰,态度决然不可动摇。 云渡缘沉敛了一口气,只是冷然一笑,却也并无时间精力与他争辩这些,他一颗心全在这摸不着头脑的脉象之上,忧虑在心,时刻注意着可有症状冲突发生。 又是一刻钟过去,药效已经在姑苏亦水体内完全发作出来,蛊王被剧毒之物唤醒,开始不断活动游走起来,血脉之中流淌的鲜血都是滚烫的,整个人如同灼烧起来一般。 昏睡中她已经有了灼痛感,只是被强制的银针压迫着,让她不能睁开眼来。 体内如同烧着一把火,翻腾这五脏六腑,血液都凝滞了起来,被烈火烧的蒸发干涸,她连呼吸都开始困难,感觉体内无数的虫子开始躁动起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沿着血管不断徘徊,煎熬噬咬着一切。 从未体会过的蜇人又痛痒的感觉,这让她抑制不住要张嘴呼吸,却根本挣脱不开禁锢的枷锁,整个动弹不得,只能在精神状态上不断在濒临死亡的边缘挣扎。 云渡缘一眼察觉了她的异常,匆匆把了她的脉息,一番挣扎考量之下,抬手轻点数下,解开了她身上几处穴位的银针封制,他并没有解开她所有的封制,只是将对她的强制昏睡的穴位解开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根本不可能保持昏睡,感受不到痛感。 只是一瞬之间,她已经忍不住咬牙死死的磕在唇上,血淋淋一片痕迹,她用力之大,几乎再狠一分便可看到肉下白骨。 “亦水!” 一声声急促的呼唤入耳,姑苏亦水却始终听不清旁边之人在说些什么,脑中嗡鸣一片,就像爆开的烟花,整个人已是支离破碎,神智模糊。 痛……痒…… 痛彻心扉,痒可入骨,就像是凿开了全身骨骼,撕开了每分每寸的经络,蛊虫在爬动噬咬,整个人就像是被剖开重塑了一般,难以忍受,更不能一死了之寻求解脱。 她已是冷汗如雨,整个人已进虚脱可仍旧不曾张口喊过一声,原本解开几处穴位的封制她就可以睁开眼的,可她已经连抬眼的力气与勇气都没了,只能将自己困在黑暗中,才有毅力在生与死的边缘翻覆徘徊坚持住。 云渡缘拧眉手心已经生出了层汗来,他不能替她体会到那种滋味,但身在其外煎熬却丝毫不少,他一遍遍的将手中银针试着穴位帮她控制,可根本没有丝毫用处。 手中银针紧握,他颓然侧眸避开她的已经惨白的不成人色的面容,不自觉的用力一猛,银针已经刺破了他的掌心他却一无所察。 叶宸枫立在一侧却始终不曾变过脸色,身形挺拔如松,眸光沉凉的如同深渊中的一方潭水。 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他却无能无力去做些什么,若是可以他情愿替她双倍承担,可根本没有替换的余地。 他如今只能这样一动不动的站在这里,一瞬不漏的将这一切看都在死死眼底,烙刻在心。 这些债,他定会一样不差讨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只要她不放弃,他不放手,万难千险不惧。 姑苏亦水已经连抵抗的心力都不再有,任由蛊虫四散开来,体内内息也开始控制不住的乱窜,灼热感未散,体内的冰寒内力失了制衡,已经脱离了掌控,四处暴乱冲撞,体内整个走火入魔一般疯狂。 一声抑制不住的痛“哼”,她面上冷汗迅速被体内寒气冰冻,再被血脉中的灼热蒸发,面色惨白,唇色却血红,散落在枕边的墨发一瞬之间染了霜雪,银泽华色,冰雪下的火种般触目惊心,艳色灼灼却像是到了强弩之末。 让人只怕,再晚一刻她便要燃尽薪火走到尽头,转眼灰飞烟灭。 第一百四十章 尘埃落定 姑苏亦水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再无力控制自己,她五指紧握发白嵌入在床板之中,几乎下刻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只能在徘徊边缘极力拖拽自己,刹那间,她倏而睁开了双眼。 眼前已经是一片暗,她隐约模糊的看到了身边站着两人,一瞬的恍惚,不需确认,她心底清晰的知道都是谁在眼前。 “还有两个时辰,等你体内蛊王平复躁动,我会再次施针。”云渡缘眸中微紧,免不得心生几分担忧,两个时辰并不短,若要熬过可非一句话这么简单,他所能做的我只是待蛊王再次沉眠后为她施针,最痛苦的这两个时辰还要她自己熬过。 姑苏亦水虽有心开口却也回答不了,生怕一松口便要前功尽弃,便扫了二人一眼,便垂眸懒得再看。 痛感在她身上已经越发显得麻木了,她只觉全身疲惫,精神状态上已经支撑不住要闭上眼睡过去,可反复的折磨却让人只能清醒的承受着。 “亦水。” 她神思恍惚中抬眼,隐约看到身侧之人,却也无心力多加理会,只支撑了片刻便忍不住又闭上了眼。 叶宸枫目光晦明,屈身半跪在她身边,伸手握住她已经流血的手,运功输送过去。 她体内两种真气不断交替磨合,他见不得她这般痛苦,哪怕耗尽体内真气,他也要试一试。 他真气引自道法自然,虽只是分流,却也囊括了天地之间的灵气,她体内真气炎寒相交,他只能用自己的真气一点点疏导,将这两道真气都托住,用他自己的真气筑成壁垒,一点点推进阻隔她体内乱窜的真气。 他虽武功在她之上,可却是在她一种真气之上,如今炎寒两道功力全部砸在他的身上,相等于他要承受双倍的压力,不只见效缓慢,也是极为艰难。 逐渐他也隐隐沁出汗水,面色略微沉凉,只能靠着毅力去一点点分开她体内的真气。 云渡缘眸光微沉,掠过二人一眼,心底亦是落入一片暗渊,他这般用自己的真气强制去分开她体内两道真气,实在是兵行险着,三年前那一次,他也曾想过用自己的内力帮她渡劫,可最后却打消了想法。 一是,她体内炎寒两种内力相加实在太过霸道刚烈,二是,他本身修炼的内力又是偏阳刚,若是强行替她输送只会适得其反。 如今只盼他当真能做到,否则二人恐怕都会被功力反噬,后果不堪设想,他虽是一身医术独步天下,可却也承不住这么强的内力,一旦出现意外,他也根本保不住任何人。 他微有泄气的松开手,方才看到了已经刺入肉中的银针,随手拔出,他转身回到药柜前,将袖中银针卷铺展开来摊在一侧,翻出砸在桌案最下边的一本医书古籍,一目十行的翻过一页,他曾记得上边有记载着一个方子,能够在关键时刻救人一命。 云渡缘眸光微顿,正正定在一页上边,虽然并非是他要找的方子,上边却记载着有关雪岭冰莲的信息。 雪岭冰莲其实是两种东西,冰莲便是极寒之地的一种花,其色为蓝,花蕊微白,而雪岭则是指的一种草,全名为雪岭草,生长在冰莲的根茎之处,藤蔓状缠绕,此二者必须同时采摘入药方才有效,缺一不可,否则便是得其任一也只是一件废物而已。 这些东西他其实早便知道,听音寺的上代方丈,也就是他的师父曾经在世之时曾经有幸得过一株一千年的雪岭冰莲,可惜师父当时不知此二者不能分开。 冒着性命危险好不容易得来了一株,却因为采摘方法错误,到头来白费了一番功夫,自己还因此受了重伤。 三年前他为何匆匆离她而去,回到听音寺却未来得及为师父诊治,师父便撒手人寰了。 那一株雪岭冰莲如今还存在后山冰壶之中,以锁链悬吊被深埋在河水之下,只可惜花与草一分为二,一直以来他也未曾研究出还能有什么用处。 片刻恍惚,他提笔圈起这一页的提要,凝眸翻到下一页,仔细寻找当日记下的方子。 一本三指厚的医书翻了两刻钟他这才找到了想要的,反复记下方子,他转身即刻寻找药材,上下翻箱倒柜一阵这才凑齐了全部。 回眸掠了一眼里间二人,他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分不清心底什么滋味,只能将全部心思放在炮制药材上边。 时不我待,他凝神静气,马不停蹄赶制。 日暮西山,窗外的风也越发的凉,支离破碎的框架窗纸显然已经阻挡不住外间袭来的寒意,他挥袖拂起身侧的一只木凳,正正卡在了窗棂中,避免了手下药物被风吹乱。 里间姑苏亦水已经恢复了几分清醒,体内真气虽然仍是紊乱,却不再四处冲撞平和了许多。 叶宸枫也已然在强弩之末,二人如今的情形轻易不能收手,他只能一面引天地灵气为我所用,维持自己真气不会枯竭,一面向她输送内力,制衡炎寒真气的躁动。 姑苏亦水隐约察觉了体内的第三股真气,她熟悉云渡缘的内力是根本不能制衡住她体内内力的,如此不需多想便知肯定是他的内力。 她尝试着微微动了动指尖,感觉恢复了几分力气以后,便尝试自己控制体内真气,忽而撤回与他相握之手,二人各自一震,皆承了几分余力。 “亦水,莫要逞强。” 叶宸枫扶了床侧起身,敛眸匆匆去探她脉息。 姑苏亦水微微睁开双眼,感觉恢复了几分力气便反手压下他的手,蹙眉紧盯了他一眼,问道:“你何时瞒着人过来的,不是战时危急时刻,你跟来做什么?” 叶宸枫任她如何紧盯,依旧不动声色,只掠过她握他的五指,已是痛极之时被她自己折磨的鲜血淋漓。 他不敢收手,怕扯到了她的伤处,只能维持不动,任由她握住。 “那些事不急,你可好些?”他与她对视一眼,若无其事的凝眸问道。 姑苏亦水却也没了力气,松开了他的手,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人便闭眼不再理会了。 她依旧是银泽华发,几缕已被汗水打湿,紧紧的贴在脸颊上,越发显得苍白无力,憔悴的令人心揪。 云渡缘听见了里边动静,眉头一皱,将一旁刚煮好的药盛出一碗端在手中,又将银针收入袖中,起身向内走去。 “喂她喝下。”他将手中药碗交给一旁的叶宸枫,面色几分沉凉,依旧觉得怎么看都是相厌。 叶宸枫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自然也不在乎他的态度,坐在床侧,将手中药碗搅拌了两下,扶她起来喂药。 姑苏亦水已好了几分,虽然依旧苦的蹙起了眉,却依旧顺从的喝下了整碗药。 “你走吧。”她靠在床头,几分昏昏沉沉的推了他一把。 “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不会有事了。”窗外已经是夜色初显,这里也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他留在这里,她总会忍不住心生怯弱退缩,越是需要,越是害怕就在眼前。 云渡缘一个眼风都吝啬相予,头也未抬的收走空了的药碗,侧身道:“天色不早了,元帝好走,山野陋室就不多留客了。” 叶宸枫眉心微动,起身掠了一眼她,犹豫片刻,一叹应道:“好。” 他转身相外,与云渡缘擦肩而过,手中一只玉瓶悄无声息的落在了他的袖中。 云渡缘亦转身,掠了床上之人一眼,转身走向外间。 袖中玉瓶滑出落在他的手中,他无需多看便知里边装的是什么,定然是含着雪岭冰莲的血。 眸光掠过已经消失不见打人影,他略一摇头,缓缓敛眸,将玉瓶放在一只药匣子后,再次迈步走回内室。 姑苏亦水已经好了几分,喝了这碗药后虽不再如刚开始般痛入骨髓,头脑却有几分昏沉。 云渡缘望了她一眼,伸手替她把了把脉,微微叹息一声,一颗心总算是尘埃落定。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稍后再次为你施针,配合刚刚那药碗你会再次昏睡过去,明日一早再醒来一切都会结束了。” 如今只需再施一次针,待她昏睡过去,体内的蛊王经过两个时辰的折腾,药效发挥作用,便也会随着她的睡去再次陷入沉眠,这一次治病也才算是成了。 姑苏亦水闻言点了点头,闭上了眼,再不去多想其他。 云渡缘眉心微蹙,伸手取出袖中针卷,将她身上原来未取的银针收回,指尖从头到尾掠过针卷一遍,停在最细的银针之上。 手下针落如雨,他挥手几处穴位深浅不一的刺入银针,待效果生出之后,又一一取回。 姑苏亦水紧绷的神经一松,整个人便不由自主的睡了过去,虽然依旧睡得不太稳妥,却比第一次好了许多,不再被反复不断的痛感折磨。 云渡缘见她当真睡了过去,并未出现不适之处,这才转身回去了外间。 一抬眼掠到被板凳卡住的窗户,几分无奈的一叹,看来明日又要喊渡一来一趟了。 果然厌恶的人做事也是令人厌恶的紧,动辄毁坏东西,真是让人头疼。 第一百四十一章 难以抉择 宿衣在墙外守到夜晚方才等到人出来,他神思恍恍,却也似想通了般一言不发,只亦步亦趋的跟在后边,还险些被脚下树枝绊倒。 叶宸枫并没有心思去管身后之人在如何想,二人一前一后,就这样走到了山下。 夜色如水,四野星光落下,河上银螺粼粼,他的衣上也沉了夜的幽昧,风吹不散,几分似有若无的邪肆蔓延。 宿衣垂眸,心底终究难掩冲动,不及细思便脱口而出,“陛下把属下带走吧,总守在这里也没什么作为,如今边关情险,属下武功虽比不上竞衣却也有医术,总归还有几分用处,不会拖累了其他人,陛下……” 叶宸枫心不在焉听了几句入耳,并未如同他想的那般斥责训诫。 他只是回眸掠了他一眼,片刻后微微勾唇,言道:“好,你去吧。” 宿衣掌心已生出了微汗,人也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直到听到结果后依旧如在如在梦里,不敢相信的连眨了几下眼,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胡乱的点了两下头,大声的应道:“属下领命。” 叶宸枫几分笑意着眼不着心,抬头掠了他一眼,言道:“禾衣就在那里,你去找她,让她领你安排便可,你们好好辅佐徐渭,若有不妥之处,即刻派人回禀。” 宿衣眸光闪烁,几分疑惑问道:“徐渭会有不妥?当年不是多亏了他,我们这才一举拿下禹州,反将了云鸾殿一军。” 叶宸枫眸中幽光潜藏,略一摇头,唇畔笑意清冷,几分漫不经心的言道:“万事没有绝对,多看着些没有什么不好的,另外让你们去最重要的是提点着他如何行事,漠国并非好对付的,下手务必要有分寸在。” 宿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重重应下,“属下领命,定然会多听多看,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陛下可与属下一同下山?” 他躬身试探问道,心底虽然不解陛下为何亲自前去边关主持大局,却也不曾问出口来,陛下既然下了决定,必是自有打算。 叶宸枫掠他一眼,抿唇而道:“你先行一步,不必相侯。” 宿衣心底了然,亦不再多言,躬身退后两步,转身下山而去。 …… 历城,人心惶惶之际,一到夜里除了更夫的身影,再无旁人,毕竟是多事之秋,寻常人家入夜紧闭门户,生怕惹火上身,如今的局势瞬息万变,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出现万一,比如承、漠二国的战火,说不定哪天就烧到了这里来了。 更夫打更的声音一路传远,已是三更半夜,街头巷尾已熄灭了灯火,鼾声四起,静夜沉沉,似都已经沉睡在了美好的梦乡之中。 一处豪绅大户人家,财大气粗,却依旧亮着灯火,回廊幽径,三两侍女倚门打着灯笼,举止娴静,与寻常人家不知礼数的下人截然不同。 她们已经立了快两个时辰了,却丝毫没有疲态,依旧精气十足,昏黄灯下粉颊桃花,身量如柳。 显然是有着几分功夫的人才能做到如此地步,明眼人在此一眼便能瞧出端倪,这绝非是寻常人家。 夜幕中影影绰绰,隔了一道院墙,街道上一位读书人竹杖点地,挑了一盏雪白的灯笼,嘴里念念有词背着圣人说,一身青布衣,摇头晃脑。 “唔,要到了。”读书人紧了紧手中的竹杖,沉吸了一口气,手中白纸灯笼颤了颤,险些熄灭。 蹙了蹙眉,他将灯笼插在了门外威武的石狮子口中,摇了摇头,扔了手中竹杖,抬手叩了门上铜环。 “来了!来了!” 门中传来小厮的笑声,一阵细微动静之后,大门开了一道缝隙,一双眼先将外边打量了一遍,看到门外之人眸光一亮,匆匆大开了府门。 “张先生回来了!” 小厮匆匆迈出取了门外那盏灯笼,和善亲切的笑了笑,对着读书人一礼,抬手请。 张竖文雅的还了一礼,也笑着往里走去,只是步伐到底带着几分沉重,一步一步落脚极稳。 廊上婢子远远的看到来人,一片窃语低低,笑眼迎上,屈膝一礼。 张竖面色微红,文士青衫一撩,花丛之中四下还了一礼,挺直了腰身。 “上主可歇下了?”他一声叹息,开口问道。 “张先生来的正是时候,上主方才要人煮了热茶,我们刚要送进去呢。”一人婉转答道,手中显然托了冒着热气的茶壶。 张竖闻言一笑,拱了拱手,言道:“那就劳烦姑娘进去的时候,替张某带句话进去。” 那女子眨了眨眼,含笑言道:“张先生但说无妨。” 张竖未言先叹,眸中一抹怅然纠结,摇了摇头。 “怎么了张先生?”众人皆是疑惑,见状心底越发不安,慌忙问道。 “唉,你进去告诉上主,就说隐凰城的线暂时出了问题,宁使者不久前身亡了。” 张竖凝眸抬眼,眉心紧蹙,面上一抹沉重之色,拱手抱拳向天,祭奠死者亡魂。 托着茶壶的女子闻言笑意不再,亦是几分怅惘叹息之色,屈了屈膝,郑重应了,“张先生放心,奴会如实传达的,这便告退。” 她转身向红木门走去,低低通禀了一声,推门而入。 灯火阑珊,众人的面色皆有几分沉重,等候着里边的消传来。 张竖垂眸伸手扶了身侧石柱,抬眼望了望夜空星象,心底几分空落落的,这局棋已经快到了千钧一发时候,上主既然在此刻选择了历城,那就说明一切都仍在掌控之中,是时候一举动手了。 身后有脚步轻微传来,那刚刚进去的女子已空手归来了。 “如何?”张竖未曾回头,只微微侧了眸眼,仰面问道。 “上主未曾责怪,只说知道了,让奴来问一问先生,交代下去人可看守住了?”女子沉吟片刻,思量着言道,垂眸安静立在后边。 张竖转身,抬眸打量一眼不远处依旧亮着灯火的房间,回眸微一勾唇,颔首言道:“手下人已经盯紧了,让上主放心。” 那女子含笑点头,应道:“如此张先生远来奔波必然也累了,快些下去休息吧,奴这便将话带过去。” 张竖颔首,随了一命婢子走向空着的房间,若有所思的迈步,消失在众人眼中。 那婢子转身再入了亮着的房中,一番禀报之后推门而出,回到原来站着的地方,与众人继续守夜。 张竖回了房中之后,一番洗漱更衣坐在了窗前,一路奔波虽有几分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便翻出了一本旧书,捧在手中仔细研读起来。 读书声絮絮,他却觉得越读心越静不下来,喝了两杯凉茶的功夫,人却越发的清醒没有了睡意了。 他自认也算心思周全,胸有锦绣,却到底也没猜透上主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边是夜王,一边是姑苏子复,这二者在上主心中到底谁才是要留到最后的? 难啊,这盘棋,上主是水上的舟,载覆千金之重,而夜王就是舟下的水,成败千钧一发,如今又横空杀出来了一个,那该将他放在哪里才合适呢? 他心底暗暗考量,若依着这些年的判断与直觉来说,上主必然是对夜王存有私心在的,可如今的情势是即便这件大事成了,依着夜王这些年的身体来说,也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而姑苏子复…… 他眸底明光湮灭,一声叹息,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其实这二人都非是野心勃勃,志在天下大业之人,都不算是最好的选择,可惜了,好好的一盘大棋,若是所托非人那可真就是前功尽弃了。 他摇头甩开心底所有念头,合了书本,闭眼沉沉一叹,是他想的太多了,都是还没发生的事,一切都还远,以后还有时间去想,说不得会有什么变数也不一定。 起身吹灭了烛火,他转身放下帐子,平躺在床上,连同着心事一起眠去,放在梦中埋藏。 …… 大将军府,云筝已经连续数日熬到了这个时辰不曾入睡,他抬头望了眼天边的一轮明月,心底不知应不应该宽慰。 殿下到底听进去了他的话,可那信中所言却又非全然如同他的预料,这让他仍旧有几分不明白殿下到底想要做什么。 按说到底如今的局势,殿下登基称帝已是众望所归,抚国已亡,也没人回再拿出旧事来指责名不正言不顺,一切都是如此的正好,如此的顺理成章,可偏偏殿下仍是不肯碰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信中所写的是九城同迎前朝太子苏容,择良日昭告天下登基为帝,立国为北襄。 虽说太子年幼,如今登基为帝也不过是空担着一个名头,可若是再过多年呢?谁又才是这九城的主人呢?这岂非养虎为患,自掘坟墓? 殿下费尽心机说到底还是不愿实实在在接下着份重任,旁观者便是心底了然,也无法插手左右什么。 略一摇头,他伸手接过下边人递上来的大典流程,凝眸细观片刻,搁置在了一旁,摆了摆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当做儿戏 抚国原来的大臣多数已经来到了北地九城之中,若要寻回也并非难事,可殿下的意思却是要重新选拔,这也免不得要费事一番,一切还是要等到大典结束,殿下彻底主持大局后再说。 说到底他只是一名武将,这些事到底不该他插手太深,事关官员选拔任命,少不得是利益之争,里边盘根错节,纷繁复杂,接触多了免不得泥足深陷,自身难保。 伸手揉了揉酸疼的眼,他行到窗前推开窗棂,放冷风吹进室内,转身回到案前继续阅览递上的折子。 他方才静下心来又听得门外脚步声接近,不曾抬头,他翻过手中一页,蹙眉道:“进。” 孙九敲门的动作一顿,推门而入,大步流星走进了内室,躬身匆匆一礼。 “大将军,调兵之事可做真?”他眉心隐了急促,顾不得礼数询问道。 云筝无奈一叹,抬眸深深望他一眼,指尖揣摩在纸上,言道:“我早便料到你要来问,此事并非你我能做的了主的,殿下特地命人传达下来的命令,岂会有错?” 孙九眸中一抹锐利桀骜,拧眉语气颇有几分微词,“哼”了一声,言道:“殿下难道就不会有有错吗?如今承国与漠国二虎相争我们大可作壁上观,等到事后坐收渔翁之利,何必要趟这浑水?” 云筝眉眼一冷,警告的瞥了他一眼,不悦道:“孙将军!有些话不该讲,小心祸从口出,殿下如何吩咐,我们如何去做便是,将帅上下不同心,何以立国守业?若非殿下,你我三年前便已死在了历城,如何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站在这里侃侃而谈?” 孙九闻言动了动唇,终究没有再出言无状,夜王确实有经韬纬略,可比之三年前,如今的夜王行事越发无端,实在是让人难以信服。 “既然大将军也如此说,孙九也无话可说,告辞。” 他拱了拱手,转身大步推门而去,心底终究有着几分不满。 他到底并非是夜王的心腹,若非三年前历城一战后无路可退,他也不会留在北地为夜王效命,云筝乃是夜王一手提拔起来,自然情分不同,而他留在这里也是因为想要赌一把,觉得夜王会是天命之主。 良禽择木而栖,乱世之中为求安身立命,这才三年守在这里,可如今来看倒也未必。 先前在丹城,明明可以一举拿下元帝与前朝的卫烨,让他们有来无往,顺理成章夺回统治权,继承抚国大统,还能掣肘住承国不敢轻举妄动,可偏偏夜王那般轻描淡写的任凭国土三分,还放了元帝安然归国,简直就是在拿江山当儿戏。 如今她还要下手掺和承国与漠国之间的浑水,不说其他,北地九城若要独立立国,可谓是百废待兴,最需休养生息,哪里还有余力去管两方大国的战事,这不是摆明了要去送死,可笑众人还深信不疑的拥护她,根本不知这是在自寻死路。 仰面朝天大步而去,他身上甲胄相撞,身影铿锵带着固有的桀骜,一地灯光抛在身后。 …… 听音寺。 清晨的曦光,凝萃的枝叶,房内的药香,一切都恍若隔世,姑苏亦水睡了一夜只觉得像是与人打斗了一夜一般,筋骨都在酸痛,既没有睡意,也难掩身体上的疲倦。 她侧眸掠过散在枕边的头发,已经恢复漆黑乌墨,唇边被咬出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她尝试着运起体内内力,周天过后畅通无阻,已经恢复了几分力气。 起身推开门,她方才回眸便看到了外间的那扇造型奇特的窗户,被板凳正好卡的死死的。 她眉心微动,心底了然,无奈微一抿唇,抬眼掠过院中。 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接近,走路皆是跌跌撞撞,歪七扭八。 云渡缘酒壶不离手,渡一拖着僧衣颠颠跟在后边,手中还提了个四四方方的箱子。 姑苏亦水与他对视一眼,笑意轻散,让开门前的路来。 渡一喊了一声“漂亮施主”,瞥了一眼身后的师叔,吐了吐舌头,风一般刮入房内,响起一阵叮里咣当的声音。 姑苏亦水勾了勾唇,抬手摸了摸伤处,一时没注意力度,险些让伤口再裂开。 云渡缘拧眉,抬手打掉了她的手,自怀中掏出一瓶药扔给她,摆了摆手走进房中。 “医药费连同修理费,快些结账快走,免得我这里再受池鱼之灾。” 他的侧身逆光,姑苏亦水回眸只看到了仰面饮酒的一剪影,不甚风雅,却颇为潇洒。 眸中微不可察的一点真实笑意,她自袖中半晌摸出一文钱,抬手扔在了桌案上,转身而去。 云渡缘将手中酒壶晃了晃,面色古怪,啼笑皆非的将这一文钱放在手中掂了掂,左右打量。 身边渡一偷偷的瞥了一眼,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舔了舔唇角,笑眯眯的拉了师叔的衣角。 “师叔将这一文钱给阿一去买糖吃好不好。” 云渡缘板正了面色,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一本正经道:“不好,买什么糖吃,牙都要吃坏了。” 渡一瘪嘴,将手中铁锤敲得一通乱响…… 姑苏亦水随便抹了药,便动身离了寺门,转身下山而去。 山脚下,一匹马寻迹而来,一跃便到了跟前,打了个响鼻,徘徊原地。 姑苏亦水伸手握了马缰,转身望了一眼林中,却未曾上马。 “你何时知道的?” 她空对一侧影绰树林顾自开口,眸中明光微晃,不疾不徐言道。 “汶城之时。” 叶宸枫缓缓步出,立在她身前两步,坦言而道。 姑苏亦水眉心微动,抬眸掠了他一眼,兀自一笑,言道:“倒也难为你一直装作不知,忍住不开口相询。” “亦水,我并不觉得你做得不对,只是一直不解,你为何要将这些事瞒着我?”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与她相对而视,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态度,偏偏让人不可直视又无处可躲。 姑苏亦水却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未曾避闪,迎着他的目光上前凑近,微一抿唇,掠过他掌心一道伤口。 昨日他来之时,她是知道的,他以为她未曾听到,其实她一不差全听在了耳中。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人敢娶 “我若不再瞒你,你也不许瞒我。”她望他入眸,一字一句言道。 叶宸枫眉心微动,片刻后侧眸言道:“好。” 姑苏亦水松开手,“你可归阳城?” “朕已让人将苏容带来,战局一触即发,朕坐镇边关朝中也无人敢说些什么。”他回眸深深望她一眼,微一抿唇,一叹道:“朕等你一同归去。” 姑苏亦水不曾看他,却也抿唇一笑,言道:“先赢了这一战。” 叶宸枫回眸一笑,摇头无奈道:“好,看来与漠国这一战拖不得了,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姑苏亦水不置可否,回眸与他对视一眼,“漠国不好对付,你我一同出手,寒歌陌未必会与我们正面交锋,介时怕是要白费这一番功夫,干戈起不了,好处讨不到。” 叶宸枫微一勾唇,眸中一抹笑意似有若无,从容有余,笑道:“不必担心,必然不会让夫人久等。” 姑苏亦水挑眉一笑,眸中幽光潋滟,转身略一抬眼,言道:“我久不久等可与这些无关,你若不能摆平承国朝臣,不如换我迎你过门也可,北地上下也必然不会让你委屈,陛下不如仔细考虑一下。” 叶宸枫垂眸望她一眼,眸光微紧,一抹笑意,旖旎风光无限。 “叶宸枫,我可是当真的,你若不能做到,就换我来做,我既认定你,谁也拦不住。”她眸中幽光暗魅,一抹笑意深冷,志在必得,他身后有许多顾忌,她却没有,无论是谁来反对三尺之下都不做数,神佛不挡。 “如何都好,你我二人必不会变,亦水,一切都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他唇畔一缕笑意似有若无,几分邪肆中透彻着疏淡,眉眼之间隽永如画。 谁娶谁嫁,谁迎谁,都已不再重要,也不会有人能阻拦这一切,任何人。 姑苏亦水目光晦明,转身上马,回眸道:“禹州大相岭,你着人将苏容送来。” 她言毕转身而去,身后青山隐隐,败叶萧萧,他衣袖雪白一新,负手而后,孑然一身幽静,未曾看向她离去的方向。 不多时,一阵琴音远远传来,起调低沉,尾音颤颤,巍巍然间铺陈开一幅卷轴。 乱雨溅珠,玉碎冰裂,疾的像是一骤风雨里倾颓一地的叶,起时兵戈相撞,落时井底沉石。 江山枫红,扁舟如星坠洋,缥缥缈缈,落拓人间客,挣扎其中不得靠岸,峥嵘岁月无声,尽是三千红尘苦,不可与人说。 云觞琴,回眸已是数年,果然有些事情已经隔得太远了。 叶宸枫举步向前,身法如风,转眼已步出许远,琴音近在咫尺,人也近在咫尺。 凤兮疑不曾停下指下动作,一心扑在云觞琴上,垂眸一曲终了,恍惚沉默良久方才抬眼。 “臣恭候陛下。” 他起身施了一礼,不曾起身,衣衫单薄一青。 叶宸枫眸光定在云觞琴上,良久后侧身回眸,雍华淡然举步上前,落座在琴前,弹指抚曲,信手拈来。 琴音如水,轻时溪流潺潺,重时波涛汹涌,不变的从容自若,人御琴,琴在指尖鸣,琴御人,音在匣中藏。 凤兮疑一直俯身未起,音已散,心却不平。 “师兄,云觞琴已经多少年不曾响过了。”他垂眸,神色微凉,衣袖被风吹起。 叶宸枫不曾抬眼看他,指尖轻磕在琴匣上,一笑道:“里边应该还藏着那把柄匕首在。” 凤兮疑闻言微不可察的一缕笑意亦在唇畔,颔首垂眸。 “平身吧。” 叶宸枫抬眼掠了他一眼,眉心微动,抿唇言道。 “是长老们让你来的?”他眸中一抹冷冽,不屑一笑,开口问道。 凤兮疑眸中幽光明灭,垂眸浅笑,摇头道:“师兄知道的,长老们都已经等不及了,只盼承国能快些一统九州。” 叶宸枫闻言抬眼,不轻不重睨了他一眼,笑意清冷,言道:“兮疑也是如此想的?” 凤兮疑眸中清寒一片,一声轻笑,摇头道:“不,臣只盼陛下能够早日一统九州。” 叶宸枫倏而一笑,一身白衣覆霜般深冷,眉心一抹冷戾,微不可察的几分阴桀,侧眸掠了琴弦一眼,言道:“或许也该是时候了,承国并不是非绝门不可,不是吗?” 凤兮疑颔首低眉,笑道:“臣听陛下的,不破不立,没有什么是会永远屹立不倒的,诚如是抚国那样存世三百年的大国,一朝倾覆不还是片刻间,大势所趋,谁也拦不住。” “而陛下,就是大势。” 他眸中一抹明光,忽而抬眼,眸中决然冷厉之色一显,一抹隽永笑意,人如旗帜般飘摇屹立。 叶宸枫只是一笑,不置可否,理了理衣袖,天光落入他的眸中,转眼之间湮灭。 “朕不管什么大势不大势,阻拦了朕娶妻结亲,那就留不得。” 他兀自沉吟低叹,一抹笑意着眼不着心,侧眸而道:“若是他们识趣,不出手便罢了,朕也不愿在大喜之前动刀动枪,毕竟多不吉利,若是长老们实在日子过得无趣,想要找些乐子,朕当然也会成全他们。” 凤兮疑眸光闪烁,恍惚如梦,眉拧的深刻,几分急促,言道:“陛下说什么?陛下要娶谁?” 叶宸枫微一抬眉,含笑望他一眼,抿唇轻笑,言道:“娶天底下没有人敢娶的人。” 凤兮疑只觉脑中嗡鸣一声,心底一空,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却仍是不甘心的问道:“是哪家贵女,或者是哪国的公主,有幸入我承国为后。” “错了,朕要娶的是夜王。” 叶宸枫微一勾唇,半阖眼眸,枕臂侧倚琴案,衣袖随风飘起,人亦如坐瑶台之境,缥缈虚无起来。 “夜王……夜王,陛下说笑了,夜王乃是男儿,如何能娶?” 他掌心攥紧,笑意僵在面上,只觉已经有些呼吸困难,却依旧平静的开口言道。 “如何不能,既然天下人都不敢娶,朕偏偏要娶她,让所有都看一看,到底有何不能娶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红妆照人 大相岭,冥宫重门紧锁,自从一场杀戮清洗一番之后便加倍戒严,不敢有丝毫懈怠,以防再给隐凰城可乘之机。 阿雀接了传信以后便早早的等在了重门外接迎,鹰部十三人暗中把守,时刻警戒着。 姑苏亦水翻身下马,冥宫就在眼前,沉默巍峨,带着一向的安静无声,亡命之人甚少有张扬肆意的,而冥宫就如同名字一般,里边住着的半截身子已不在人间。 “主人。” 阿雀确认了来人后,上前两步接过马缰,拱手点头。 身后鹰部众人也走了出来,一身褐衣,沉敛双眸,带着些许古朴而锋利的意味。 姑苏亦水抬眸掠了黑砖青瓦上的一面火红旗子,缨穗飘摇不止,像是一只凶兽吞吐舌信,炽热而扎眼,格格不入的立在如此安静的地方,却与这座宫殿和谐存在了这么些年。 “阿雀可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来到了这里?”她抿唇一笑,多亏临行前的药伤口已痊愈,侧眸扫了一眼身旁。 阿雀微不可察黯然了神色,一笑道:“属下为了一碗药而来,躲避追杀,为保命入的冥宫。” 姑苏亦水不曾回眸看他,有意无意问道:“如今呢?” “要杀属下的人,早已不知何时死在了江湖中,一切都不再是威胁,便是那人或者,如今也不是属下的对手了。”他一五一十而言,眸中一片平静,多年前的事,早已再难在心底掀起波澜。 “如此说,你大可离去,为何还要就在这里。”姑苏亦水一笑,不再停驻,迈步入了大门之中,神影颀长,一人孑然当先。 身后鹰部众人眸中微紧,皆是犹疑担忧的掠了阿雀一眼,摇头蹙眉,转身入了宫门。 冥宫里边的人,皆是无路可走的流亡之人,江湖上漂泊,难免何时得罪了高权,入冥宫是最好的选择,但若非走投无路谁也是不愿留在如此扎眼的地方,被无数人暗中窥视记恨。 江湖之上,有白必有黑,互为依存,各有规矩,谁也不会逾越了规矩,而冥宫也有冥宫的规矩,非无亲无故之人不收,强走者自废武功不留。 阿雀沉默的牵马缓缓向前走,他是可以走的,自废武功对他来说已非威胁,他的仇人早便死了,没了武功他依然可以安然渡世,逍遥山水之间。 可是,他却从未想过离开,不,或许有一日也会离开,但必然是冥宫不复存在的时候,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这里许多人也一样不知。 为何要留在这里?大约是因为里边的人都是徘徊过生死的人,有一个词说来可笑,但或许也能勉强用上一用,同病相怜。 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有过哪怕一瞬之间,与你感同身受,走过同样的风景,看得到光背后的影子。 那样的孤注一掷,抵死疯狂,他见过,不只是在同伴之中,也在高处见过,在主人的身上。 而他留下来,也想看到有一日,冥宫的最高处,那炽热的旗帜,当真熔化掉了刀剑,焚烧尽了恩仇。 冥宫的所有人都是茫然若失的,而她却是一往无前的,有一种力量,固执的让人动容又悲悯,所有人都想看到,天下为一人让步的那一天,这大概就是原因。 松开马缰,他任由坐骑自己识途的跑远,略一摇头,转身走向正殿。 “阿雀的命是主人的。” 他入殿上前跪在了重重纱帐珠帘的前边,高深空旷的大殿中他的声音隐隐回荡。 姑苏亦水九曲屏风后更衣,换下风尘仆仆的外衣,随手翻出一件深紫长裙,窄腰宽袖,没有丝毫缀饰,疏淡的不像是红妆,如同明镜台中流动月光,曲径通幽的恬静溪水。 “本座知道你会来,只是告诉你这一开始都只是各自的交换,冥宫你随时可以离开,付出你该付出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她抿唇挑眸,伸手推开屏风,一面铜镜比人高。 琉璃灯火台,她随手取一点胭脂,流光溢彩的金粉挑起雀尾在眼角,乌木簪挽发三千,黑丝流苏高束,银色坠饰垂下藏在发间零落如星,隐约熠熠。 她颦笑一冷,抬起的下颌雪色晃眼,颈间一截白玉般无瑕,横袖一扫,珠帘重纱飞卷而上,勾在两侧腾凰玉柱,灯火罩在琉璃下,天地如幻。 “想要见本座的人呢,带她过来。” 阿雀僵然倒退数步,只觉眼前尽是乱红碎玉,人间缤纷一夕燃尽,竟不敢认眼前的人。 “主人……”他吞下下半句话,俯身沉沉一礼。 “属下这便去领人前来。” 他脚步无章,回身极其缓慢步出殿门,连同着心底的震惊一块迈过,这没什么的,没什么…… 男子女子不差些什么,不差些什么的……不差……可怎么还是如此让人心悸如鼓? 姑苏亦水几分考量的拎起不算长的裙摆,放在眼前端详过,一声浓淡难辨的轻笑,放手毫不留情的拂落。 “母妃?” 记得碎雪殿中的海棠开败,紫衣广袖迤逦在地,曼语笑眼忆如梦,多年成疾,久思不得其解。 她倒也想知道,该病死的人,如何还在好端端活着,活成了穆国的皇后,活出一个穆国太子。 抬手一盏茶在手,从热到凉,人声也逐渐接清晰,近在咫尺,近在梦中惊醒的偶然间,近在深怨旧恨的眸眼里,多年来隔了一个天地,互不相干。 她半靠在榻背,几分漫不经心的洒落了几滴茶水,小小一粒珠子,凝在指尖旋转,雀跃起舞,在笑眼注视下,逐渐结成冰,扑面粉碎。 “主人!” 门外传来沉沉的敲门声,不疾不徐,三下。 姑苏亦水微一侧首,似乎敛了目光,又似乎没有,若有若无的一点笑意,挥袖一点碎冰撞出。 殿门砰然一声打开,月光悄然照亮了一隅,一道曼妙身影柳一般孱弱,芍药一般聘婷扶首,侧身间半边姝色明艳,挡住了些许月光。 “夫人请。” 阿雀抬手一请,人在其后倒退了数步。 第一百四十五章 独挑大梁 殿门掩上,一室琉璃色,几分绚烂,上首的,台下的,光华扶照间,恍若天人。 “听说穆后要见我,等了很久仍不肯回去,如今心愿可了,有何着急之事,不妨直说。” 姑苏亦水抬眸紧盯在她眼底,笑意深深,不紧不慢开口,伸手抚过了案上琉璃灯罩,人也蒙上了浅浅银辉。 “你可认得本宫?” 穆后上前紧逼了两步,虽是笑魇如花,仔细看却也能瞧出几分僵硬,带着幽暧不明的意味。 姑苏亦水指尖无意磕在了琉璃上,一声突兀的脆响,如同崩断的琴弦。 她微一勾唇,切齿一字一顿道:“在下该认得你吗?又或者说,穆后认识我,不知是苏雾还是姑苏亦水?” 穆后面色微白,沉吸了一口冷气,丹蔻攥紧袖子,忽而眼含热忱,隔了远远的玉阶,高喊道:“我是你的母妃啊,雾儿……” 姑苏亦水纵然肆笑,案上茶盏打翻流了一地,良久后,她认真的颔了颔首,侧眸笑道:“母妃啊?那可真是多年不见了,有十八年了吗,差不多吧,难为母妃还记得起苏雾这个人。” 穆后被她吓得一口气悬在嗓子里,不知该上还是该下,她还记得当年是她让人遗弃她的事?不该的,懵懂稚子,尚在襁褓之中,她不该记得的。 “雾儿,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心中隐约有些乱,却知早已不能回头,无论如何都要圆下去。 姑苏亦水起身,一步步走了下来,衣袂深冷,停在她眼前三步远。 “我知道的,不是真的,是因为皇后,因为昆帝,因为东宫的太子之位是吗?” 她慢语沉言,打断了眼前人想要辩解的话,笑若罂粟诱引般开口。 “母妃知道我是女儿身,知道父皇若是给了我太子之位,一切迟早都会败露,这才命人送我走的。” “一切都不是真的,是母妃用心良苦。”她抬手广袖拂过,始终含笑的顶着面前之人的双眼,无人察觉处一抹讥讽掩藏。 面前人这双眼,精光暗藏,颦颦动人,不过却都是谎话连篇,而她愿意陪她演下去,看看这场荒诞可笑的戏码能唱到几时。 穆后不料准备好的戏码都没用上,她自己就已经圆上了一切,一瞬的愣住,却极快的恢复,眼泪连连的往下落,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恳切摇头,叹道:“雾儿,你明白一切就好,母妃这些年四下托人打探消息,为的就是今日的团聚。” 她哭的真切,哀叹不止,连握她的手都在刻意的颤抖。 姑苏亦水反手拍了拍她的手,缓缓收回手,背对她转身两步迈过玉阶,坐回了原处,血亲父母,情真意切,都是诱饵罢了,引人坠入泥沼,身受束缚,到最后就是要命的那把刀,淬着封喉毙命的剧毒。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再看到这个该称作“母妃”的人,她以为一切都成了过去,可原来并不是,原来面对眼前这人的时候,她心底竟然还会有恨,抑制不住却又不该有的恨。 “母妃想必活的并不顺畅,穆国终究是在他人手上,何时想起,总归是一桩糟心之事。” 她平静的扶起七歪八倒的茶盏,水波不兴的信口随意言道。 穆后眸中一抹算计,目光闪烁一瞬,抬起有些红肿的眼眶,颦眉哀叹着摇头。 “雾儿自然懂得这般滋味,若非受制于人,当年母妃何至于送走你,如今我们一家人团聚,自然是要互为扶持,再不重蹈覆辙。” 姑苏亦水垂眸浅笑,极缓的一声轻叹,“母妃所言极是,穆国会是我们的,隐凰城又如何,谁也拿不走不属于他的东西。” 穆后欣慰凝眸,颔首不胜娇弱,蒲柳般矜贵颔首,叹道:“雾儿不知,为了活下去,母妃不得已隐姓埋名再嫁,生下了希儿,他与你是血脉之亲,怎么说都是手足同袍斩不断的情。” “希儿性情温吞恭顺,他早便有心与你亲近,只是每每受挫这才不敢烦扰了你,母妃只有你们姐弟二人,你可莫要当真因为这些恼了弟弟才是。” 她瞥见上首姑苏亦水面上并无异色,便也一口气将话讲完,拿起浅绯绢帕轻点眼角泪痕。 姑苏亦水抬眼看了远处空中,笑意深深凝在眼底,眸如墨玉,深邃的如同汪洋大海,吞噬了一切。 “母妃说笑了,区区小事有劳母妃提点。”她将身上重量压在了榻上,慵然回眸一笑,“母妃觉得穆希能做穆国的皇吗?” 她四两拨千斤的将话推到浪尖上,笑意散漫,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是试探亦是敲打。 穆后虽有几分心思,但身在后宫禁苑,难免被格局束缚,被她左右一句问的心思难安。 自从入了殿门之后,一切都意外的顺利,根本不必她费心解释,她已经顺理成章的敲定了所有,就好比一局棋,她永远把控局势,而她只能被动的被牵着走,这种滋味明明一切都成了,可偏偏让人心底燃起莫名的恼火。 她暗暗咬唇,抬眼故作踌躇的摇头,开口道:“希儿哪里懂得做这些,雾儿手握军权,又一向纵横捭阖,朝堂战场所向披靡,如此重任还需你帮衬着才是。” 她言间指代不明,模棱两可的应对道。 姑苏亦水看她一人演戏,难得独挑大梁一人将两人的戏演的绘声绘色,实在是有几分功夫在手,可惜她并没有心思与她虚与委蛇。 “既然母妃心底有数,那有些事就不必儿臣来说了,穆国说到底仍旧残留着不少异己,隐凰城并非是儿臣手中的十万大军能轻易抗衡的,要怎么继承正统,需要的可就是母妃的本事了。” 她不需多想便脱口而出,常在悬崖边走,哪有永远立于不败的道理,有多少野心,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穆后眸中精光暗涌,袖底绢帕攥紧,微微一笑,敛眸颔首道:“你莫要误会,穆国太大,岂是区区孤儿寡母能轻易操控的,母妃与希儿也是断没有这样心思的,只求能安身立命之所,平常度日已是大福。”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旧账难了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她,微不可察的抿唇,点了点头言道:“既如此,母妃便在这里再委屈一日,明日一早儿臣便吩咐人送你们回去,母妃大可放心,穆国就算再怎么生乱,也不会乱到母妃的头上,若想安稳度日并非难事。” 穆后面上几分僵硬,笑容凝固却在勉力镇定,她如此说只是不想动手去解决穆国的那些麻烦,想多存几分余力,哪料得竟被堵到了绝境,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见到人,就这样走她定然是不甘心的,可话说这份上,她已没有台阶下,怎么再开口。 “母妃好容易见到了雾儿,这才一面,怎么舍得走呢?雾儿莫非还不肯原谅母妃,那……”她欲言又止,说话间眼泪又盈眶,哀哀蹙眉抬眸紧盯眼前人,情真意切,仿佛只要听到一句话,下一秒便要撞墙弃世。 姑苏亦水是当真看够了这出戏,过错就是过错,并不会因为苦衷而改变本质,舍弃了就是舍弃,她身在被弃的尚且不曾落泪,倒是她这所谓的母妃,泪水涟涟,恨不能淹了这大殿,在这里自说委屈。 “母妃多虑了,儿臣辩得清是非对错,冤仇在心自有公论,自然,要走要留也全看母妃心意。” 她轻描淡写摆了摆手,一笑而过,沉眸抚过袖口,慵然中带着几分冷意,“母妃请吧,何时考虑清楚了,再来见儿臣不迟。” 殿门应声而开,阿雀悄无声息入内立在了穆后的身边。 “夫人请。”他抬手俯身,不冷不淡的态度。 穆后眸中算计一闪而过,想到她的话,又抬眼深深的打量了一眼,艳唇微咬,拂袖转身而去。 殿外的风沉闷吹过,她衣角微微翻卷,片刻间便远去不见。 阿雀沉默回身面向大殿,心底几分犹豫仍旧不敢抬眼直视,面对身着眼前红妆之人。 姑苏亦水勾了勾唇,饶有兴致的瞥过了他的局促不安,仔细想想似乎这是被吓到了,若是他看到可也会这般不适局促? 难得心情竟有几分好转,她抛开身外事,眼角微挑,侧眸言道:“记得让人看紧了,莫要让他们有机会与外人接触。” 阿雀闻言颔首,心底几分疑问,思量再三问道:“属下不解,主人究竟是何态度?可需留情……” 毕竟一层抛不开的身份在,他不敢怠慢冒犯,没有主人的首肯,他不好下手行事。 姑苏亦水回眸望他一眼,唇边一抹锋利弧度冰冷凛冽,一声冷笑言道:“何必去管那些,本座都不在乎的虚名头衔,你又何须在乎,放手去做便是,生死都是命。” “主人留着他们是想要用他们掌握穆国,钓出那些隐忍不发的势力,一举斩草除根?”阿雀犹疑了片刻,心底几分揣测,开口言道。 姑苏亦水微不可察的一抹幽昧笑意,横眸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而道:“总有人想着能够将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又有几人能将棋局看的透彻,机关算尽反被误,她想要借本座的手除去祸患,平步青云,哪有不付出些代价的道理?” 阴谋诡谲中混迹多年,若是她还看不穿如此低劣的利用,岂非可笑?穆后想必是太高看了自己,想要仗着一个身份呼风唤雨,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说这一番恩怨未了,权利之下,兄弟阋墙,父子相杀的事又可曾少过? 阿雀沉默片刻,心底不知是何滋味,明明是至亲,主人却能如此轻易的舍弃,怕是当年之事,对于主人来说并非像说来那般轻描淡写,能够当做不都存在的一笔带过。 这么多年,一路行来可谓多舛多磨,若是当真不在乎,她又何必要以这二人为饵。 姑苏亦水眸中清寒一片,她并不否认是在刻意给他们希望,助长人心的贪念欲望,以权利故意来钓他们上钩。 既然在穆后的心底只有权利最重要,可不惜以为此牺牲亲子,那么如今她就是让她尝一尝求不得的苦,让她去挣得头破血流,再打碎她的希望。 一切又哪有那般轻易?一句苦衷便能将她这么多年的痛与恨一笔勾销吗?任何理由都只是借口,她愿意演戏,她却不愿奉陪,到了如今,一切都该有个了结,天不明理,她自己来求一个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也别想全身而退。 “阿雀明白了,一切都会安排好,绝不会放了不想干的人前来搅局。”阿雀拱手,神色凝重应下,打着穆国主意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比不得主人手握重兵罢了,若是让心怀不轨之人钻了空子寻到穆国这母子二人,少不得又是一番风波,闹得不安生。 姑苏亦水却并不担心这些事,穆后绝不会任由一番心血白费,她还想从她手中获取更多利益,绝不会空手而归或者另寻他人,不出数日,她必然会再来谋取的。 “如今冥宫少了那些碍眼的东西,也还算安生,不需再如同以往一般耗费人手时刻戒备了,鹰部那些人,差不多可以先行去往北地了。” 姑苏亦水一抹思忱,笑意微微,早有打算谋定在心。 “依主人之意,鹰部之人派出多少合适?”阿雀犹疑张口问道,鹰部其实并不在他的管辖之中,雀部,鹤部,鹰部,向来自有首领,只是他跟在主人身边的时间最长,诸多事都是由他代为主持交代而已。 若是要调集人数不多,他一句话便能去做了,可若要大动作行动,少不得还要主人的令牌。 姑苏亦水与他相视了一眼,眸中一抹犀利,让人不敢挫其锋芒,抿唇如线,言道:“倾巢而出,全部调走。” 阿雀闻言心底一紧,却也不敢抬眼,多加相问,他微顿片刻,垂首迈步走上前,双手结果令牌,紧紧收在怀中。 “主人欲举大事,不知可需再派出部分鹤部之人?”他心底虽有几分犹豫,却还是问出了口。 姑苏亦水摆了摆手,“不需要,对付这些人,鹰部足矣。”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个秘密 阿雀不再多言,俯身称“是”,便要告退。 姑苏亦水不曾多留,摆手放他离去,独留一室清光。 “人心不足蛇吞象,欲望和野心,是最不容易满足的东西,谁能保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谁有敢说自己不是他人手中棋子呢?” 她隐约感觉到有些事情的不对,冥冥之中似乎有谁在暗中窥探一切,又似乎只是她的臆想,可那些蛛丝马迹,用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她,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 当日丢失锦囊,被人灭口的小偷,隐凰城倒戈相向的宁弦,还有姑苏子复无端的警示,这里边每一桩每一件,拎出来都绝不会是偶然,谁也说不准何时会爆发出什么,她不是没有察觉,只是无从下手。 奇怪的是,为何那些事情的发生,隐约都像是在助她一臂之力,这些看似是好事,实则不然,事出反常必然有妖,怕是她不知何时也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只是她想不明白,这个有心人到底是谁,为何会找上她,寻常人谁也不会想到她会反出隐凰城的,更不会想到她想要的是毁灭隐凰城,那人却像是早已明了她的目的,这才会从她身上下手,求取些什么。 到底是什么,难不成能未卜先知不成,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为了此事冥思苦想,到如今却还是参不明白这个中缘由。 此事存在心中总是心结,时刻觉得会有悬头利斧掉下,越是接近大事将行的那天,越是让她惴惴不安,竟有几分退意,只愿永远不要看到那日。 阿雀离了大殿之后,便转向鹰部去传令,冥宫自从清洗一番后便越发的安静,一路上鲜少见到人影。 阿雀过角门时与一个洒扫小童擦肩而过,他心底隐约觉得怪异,忍不住回望了那背影一眼,又觉确实想不起来奇怪到哪里,他转身摇了摇头,到底还是未曾回头喊住那童子。 那童子垂眸而去,掩下精光锐利,一截雪白手腕,抄在袖中,紧紧握了握匕首。 唇角一抹深冷的笑,她脚步不停,迈向最中心群殿拱卫着的宫殿。 廊上并无他人,一阵风吹过,徘徊在树叶间。 她贴身转到窗边一角,袖底匕首挨着缝隙出滑了进去,悄无声息一挑,暗锁便被解开了。 一抹得意的笑浮上眼底,这手功夫她可是特意研究过要诀,四下查看了并无动静,她神不知鬼不觉的跳了进去。 一入内,里边灯火熠熠,幔帐高悬,珠帘层层掩下,显得高深而幽寂。 姑苏亦水外间榻上躺着思索着凌乱的心绪,倒也不曾多留意动静,只是偶然间眸光一掠,恰恰看到了一抹不属于灯火的光自内室一闪而逝。 唇角微冷的勾起,她心底几分凛冽,看来一番清洗也难免被人乘虚而入,还是有不开眼的东西闯了进来。 漫不经心敲了敲琉璃罩子,她一声轻叹,讥笑道:“里边可有什么好看的,或者值钱的,还不出来?” 姑苏含烟秀眉微蹙,神色微冷,心底一声暗“哼”,竟还是被发现了,早知她就应该光明正大的走正门,好歹还能挣几分面子。 几分冷怒在心,她袖底匕首甩手便割破幔帐飞了出去,人也随后跳出。 姑苏亦水指尖弹起一滴方才溅落的水珠,内力遥遥一指,撞上飞来的匕首各自摔落。 “呵,看来五哥这是恢复功力了,一出手……” 姑苏含烟方才跳出,一句话还未说完,人便僵愣住了,一脸见了鬼的吃惊,惨白着后退了两步揉了揉眼。 这是谁?这这…… “你是真的假的?我五哥呢?” 她冷眼戒备的跳了一步,脚步踯躅徘徊,面色久久发白。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瞥了她一眼,“你又是真的假的?本座的洒扫童子,嗯?” 姑苏含烟秀眉一竖,脚尖挑起地上匕首落在手中,飞身刺了过去。 果然是真的,讨厌!讨厌! 姑苏亦水目光掠她一眼,抄起桌上茶盏倒扣上匕首,袖底流光,左肩,胸口,腰间,咽喉,总能快她一步,拦的死死的,封锁她的攻势。 姑苏含烟一抹恼怒,狠狠地收回了手,青白不定一张脸,冷冷扫过面前之人。 紫裙,挽发,红妆,绛唇,横竖依旧妖冶晃人! “你还我五哥哥!” 姑苏亦水从容放下手中茶盏,斜眼扫过她,慵然侧躺,漫然开口:“就在这里,你来抢啊,抢到了就是你的,随你生杀予夺。” “你!”姑苏含烟气急败坏,再难维持寻常天真娇俏,切齿咬牙。 “谁让你是女人的!” 姑苏亦水闻言一笑,几分促狭的摇头,“怎么?难不成六妹妹对我心存爱慕,难舍难分?” “是恨不能杀了你!”姑苏含烟深深蹙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双眸竟隐隐有赤红之色,“我要打败你,要你再不能祸害隐凰城!我要你臣服我!要你向我下跪求饶!” 姑苏亦水只是一笑置之,起身向前望她,冷凝了神色,沉声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最好有些自知之明,本座如今还不想杀你,你要惜命些,乖乖听话。” 姑苏含烟冷眸一紧,蓄力飞退数步,便要撞门而出,就在眼前。 姑苏亦水身法一转,轻松拎了她衣领,一把将她丢在了桌案上。 “是你杀的宁弦。”她伸手自姑苏含烟怀中摸出那把匕首,将冰冷的刀刃贴在她的脸颊上。 “不是!不是!” 姑苏含烟睁大眼眸,瞥了她一眼,忽觉不寒而栗。 姑苏亦水只是一笑,并不在乎她说些什么,“听好,不需要你回答的时候,不可以乱讲话,接下来错一次,五哥便帮你划上一道,或者取走一件东西,明白吗?” “明……明白。”姑苏含烟秀眉微挑,沉沉吸了一口气,身子已然紧绷。 “既然宁弦死在你手上,想必你一定是问出了些什么,是谁在背后指使他做这一切?”姑苏亦水勾唇一抹清寒,穿透人心的目光直看向她。 姑苏含烟微微睁眼瞳眸,深深瞥了她一眼,“不是你指使着他?” 姑苏亦水微微抬眸,唇边一抹冰冷,“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问他你在哪里,他不肯说……死也不肯……” 姑苏含烟心底微乱,沉声吸气回答道。 姑苏亦水眸中微不可察一抹幽光掩埋,指尖压在匕首上用力一按,锋利的刀刃与肌肤紧贴。 “所以你刚刚说不是,是在撒谎,撒谎一次的人,难免还会有第二次,对吗?” 她眼中一片漆寂,暗渊般让人畏惧,姑苏含烟已有几分招架不住,汗水隐隐,“我没有骗你,若是他告诉了我,或者我知道什么,我又怎么会错过了汶城的时机,到现在又跑来刺杀。” 姑苏亦水略一摇头,冷昧一笑,“这不足矣说服我,想要保命,你总要让本座看到你的价值。” 姑苏含烟一咬牙,喘息了两声,瞥了一眼锋利的匕首,疾道:“我知道,关于三哥的。” “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她横了心,冷冷的盯住眼前人的眼睛,手心汗水微湿。 她只能搏一把,如今除此之外,她也没什么可以作为筹码的。 姑苏亦水闻言一笑,眸光微动,伸手掠过她的脸颊,指尖温凉抬起刀尖,收手道:“说吧,就看这个秘密,值不值得本座饶你一命了。” “你若是骗我呢?我如何信你?”姑苏含烟抬手捂了心口,维持姿势,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姑苏亦水抿唇如线,态度不冷不淡,言道:“那就没有办法了,或者你选择带着这个秘密去死,地狱之下等他去找你。” 姑苏含烟银牙咬碎,恶狠狠望了她一眼,蛇蝎心肠,越是好看人的越是歹毒,她是如此,三哥也是如此。 “好,我说你便放了我。” 她沉吸了一口气,侧身挪动了两步,摆脱被俯视的姿势,挺起脊背。 “三哥不是父亲的儿子,是我亲口听三哥的生身之母所说的,此事绝无虚言。” 她倒退了两步,看了眼眼前人的神色,忐忑不安。 姑苏亦水闻言面色依旧如常,与她相视一眼,微微勾起唇角,将手中匕首扔到了地上。 “说的不错。” 姑苏含烟心头大石一松,伸手去捡地上匕首,转身欲走。 “慢着。” 姑苏亦水侧眸喊住了她,一声叹息,含笑清冷,道:“六妹妹莫要走太急了,总要将话听完,再走不迟。” 姑苏含烟蹙眉,回眸再望她一眼,眸光微紧,道:“你要做什么?” 姑苏亦水迈步走下玉阶,端起琉璃灯,捧在手上,放到她面前,“放你离开可以,本座不会食言,但是若想全身而退,岂非太轻易了些?” “冥宫,不是你能随便乱闯的,六妹妹总要长点教训,否则是永远也不会长大的。” 她轻描淡写,笑意仍在,却让人心悸胆寒,不敢抬眼去看。 姑苏含烟一滴汗水落下,凝眸死死盯着眼前森然发青的琉璃灯。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盘死局 “你还要怎样,如今你杀了我并无半点好处,到时候父亲只会派出更多的杀手追来,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她临危一抹狠厉,倒也不再顾忌也没了恐惧,一扬下颌,冷笑道。 姑苏亦水手中灯火转眼落在了原处,姑苏上清吗?她只怕他不出手,等的就是这一天。 “六妹妹多虑了,五哥哥只要你的一只手而已,不会伤你性命,就算父亲之后如何派人来问,也不劳六妹妹提醒,生死有命,如今你落在我手上如是,他日我落入别人手中亦如是。” “今日五哥哥再教你一句,技不如人,要认栽。” 她眸中似笑非笑,打量在她右手手腕上,一抹眼风如刃划过,当真如同落在实质一般,让人心间一凉。 姑苏含烟死死抬眸,看了她一眼,极缓的一抿唇,言道:“五哥当真要做到如此地步,今日废了我一只手,来日你我便再难善罢甘休。” 姑苏亦水横眸扫过她,睥睨之中,几分轻散孤傲,若有若无一勾唇,“只是让你不能提剑,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这便受不了,当日你对宁弦出手之时,有可曾想过会有一日,也会为人所迫,受制于人?” “你若有本事,他日寻仇尽管千百倍用来,今日这只手本座要定了。” 姑苏含烟一只手微颤,袖中中摸出匕首,徐而抬眸望向眼前人,一抹冷谲笑意,森然露齿一笑,竟有几分无邪。 一道亮光似雪,落下殷红垂地,毫不留情一刀,人也决然扔下匕首,转身而去。 姑苏亦水未曾再阻止,漫然挥袖将沾血的匕首推到了大殿门外。 “回去告诉姑苏上清,隐凰城我从不想要,而他想要的,他所有的,那些不属于他的,我会亲手替义父毁掉。” 姑苏含烟脚步微滞,掠过一眼地上匕首,一脚踩过而去。 毁掉,谁又会毁掉谁呢?她一抹冷笑,步履沉稳,隐凰城是她的,休想!休想! 这世上,有那么多好看而诱人的东西,三哥,她,权利,财宝,不能永远的得到,那就永远的毁掉,一样的天长地久,呵呵。 姑苏亦水并不在乎姑苏含烟的反应,该怎么做才能最有利于自己,她自然清楚,要怎么回禀姑苏上清,随她去便是了,走到如今,谁又愿意耗费时间,再与他做戏演下去。 她取姑苏含烟一只手,也只为了还迷瘴林中的一路情谊,无论宁弦身后之人是谁,但到死他确不曾有过害她之心,这便足够了。 数层幔帐飘下,她毫无顾忌的躺在了玉阶之上,抬手掩了双眼。 还是不曾问出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着宁弦,这一切还是一个谜,她难道就在这个圈套中当真出不去了? 若是她还是原来的姑苏亦水,一身凛冽仇恨,不顾生死,倒也无所谓谁的局中客,谁的手下子,可如今她想要活下去,想要惜命,想要相守,那么解不开这局棋,又如何能安心! …… 解不开,死局? 姑苏子复困坐幽院,面对着眼前棋局颇有几分一筹莫展,再回眸掠过暗处那些人,更是一筹莫展。 这些人同他困在汶城多时,整日浪费时日,当真是奉了死命,怎么都是甩不掉的了。 指下心思不宁,他一子误入了棋局,瞬间打乱了棋盘,一片狼藉。 这下连死局都没了,略一摇头,他回眸招手,身后随从两步上前。 “城门如今情况如何了?” 他一手收拾棋局,垂眸开口,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若是还在戒严那就只能硬闯了,再耽搁几天的话,说不定漠国与承国的混战,她便要掺和进去了,到时候连阻止都来不及。 “属下已经命人前去探查,三公子稍安勿躁。”鬼面人拱手言道,抬眸打量了一眼桌上棋局,有掠过姑苏子复的面色。 “父亲交代下的是找到五弟,久留汶城耽搁了要事的后果,相信你们经常出外执行任务必然是心知肚明,该不该做事,如何做事,为何人做事,莫要因小失大。” 姑苏子复只是一笑而过,并不在意他的打探目光,隐凰城的势力错综复杂,并非是谁都能使唤得动下边人听令出而行的。 “属下省得,多谢三公子教训。”那人单膝跪地,鬼面下双眸微紧。 “我虽不喜见血,却也不在乎杀几个人肃一肃规矩,以前你们跟着哪个主子,为何人效力都不重要,也与我无关,可若是坏了我的事,怕是好好算一算这笔账才行。” 姑苏子复手下一子砰然落地,眉眼淡淡,眸中笑意若有若无,不辨喜怒的开口言道。 鬼面人恭敬的将棋子捡起,双手捧起,高托过顶,沉默不语。 姑苏子复一笑,缓缓伸手接了过来,一声脆响磕在了盒中,“去吧,亲自去看一趟,今日出不了汶城,今后你们也就不必再出了,永远的留在这里。” 鬼面人舔了舔发干的唇,起身倒退三步,方才飞身而去。 “总是要人逼迫才肯看清局势,所以说,棋子永远只能是棋子,身先士卒,死的最快,怪谁呢?” 他摇头轻叹一笑,腰间折扇在手一转,半阖了眼眸,“只愿你莫要太快掉入其中,让人拦都拦不住啊。” 人生在世,历尽红尘百态,或为功名利禄,或为恩怨情仇,总会难免沉沦不醒,便是想她那样自持固执的人,也会因为心魔变得糊涂起来,他虽知未必拦得住她,但既碰上了,也要试上一试才能死心。 若是今日能出了这汶城,快马加鞭辛苦几日,总也是来得及见她一面,只愿那日他交付给华国驸马的话,她能听进去几分,不要再如同隐凰城中一般,不管不顾的轻举妄动。 蹙眉掠了一眼身边,不知出了汶城,这些人是否还会继续跟着,他隐隐之中总觉得这些人与她或者也有着不浅的瓜葛,若是落在有心人的眼中,难免又要节外生枝。 到底这局棋有多深?他与她,都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圈进去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退位让贤 太女府,花栖沅久久不能闭眼,目之所及锦缎琅华皆成了天火熊熊,转眼化为灰烬。 她方才醒来不足一日,却恨不能永久沉睡,不想不顾这一切,只当做不曾恨过爱过,不曾背负家国冤仇,活着清醒倒不如梦中死去。 “殿下,您该去皇宫了。”十三如何能不明白殿下心中的苦,可这到底是谁也不能替的。 皇寺中的一场天火,镇国军侯府的一起失踪,朝堂已经乱做了一片,党派之间各执一词,吵吵闹闹,互不相让,而这一切的争端都在殿下身上,殿下身为华国的太女,未来的皇,如今若是不能一肩扛起,他日又各以带领华国在九州开疆拓土。 “是红箐姑姑来传的旨吗?” 花栖沅一声淡笑,几分轻嘲疲倦,红箐姑姑亲自来传旨,可见母皇已经震怒了,一场天火烧光了三百年的帝祠,流言蜚语四处传开,她的皇储之位早就为人惦记,如今好了,总算给了那些人可趁之机。 十三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劝慰道:“殿下莫要太过忧心,女皇膝下只殿下一人,陛下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太过责罚殿下的。” 花栖沅闻言两声讽笑,摇了摇头,道:“是啊,母皇膝下只本宫一个,若是有旁人,我与阿云又何至于走到如今的地步?若是有旁人,谁又稀罕这个太女之位?正是因为没有旁人,这个位子才只能落在本宫的头上,一旦稍有差池,我花家三百年传承大统必将毁于一旦,我华国锦绣江山会落入哪个有心人的手中,谁又知道呢?” 十三闻言心下一凛,低声道:“殿下的意思是,有人想要谋朝篡位,借此机蛊惑人心?” 花栖沅若有若无一声叹,心如死灰,面色沉凉,言道:“是又如何呢?这些人的心思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自从当年母皇继位后,四下便非议女子为帝不该,诸王不满大乱,这才害了镇国侯府一家满门,这些年本宫坐在这皇储之位上,又何尝不是风雨飘摇,时时被人打压,如今那些人也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既然如此,陛下这些年来又为何放任殿下去寻云世子呢?这岂非更给了有心人理由?” 十三不解的开口问道,凝眸微微抬眼看了过去。 “母皇自然也是在乎阿云的,他毕竟是鹤亓姨母唯一的儿子,但更重要的是朝堂需要他,需要再有一位像当年单军侯一般文韬武略的能臣,阿云是最好的人选,只要他归来,当年镇国军侯府的旧部必然争相投奔,庙堂之上屹立不倒,而阿云又与本宫身有婚约,母皇自然也能安心放权,如此两全其美,已是最好的办法了。” “可难就难在,人心是谋求不来的,他不愿回来,不愿手握大权,不愿助本宫,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一场空,本宫强求一番,到底也只让朝堂局变得势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花栖沅油然而生一种无力感,到头来她还是什么都没做到,什么也没挽回,身在太女之位万人之上又如何?还是和多年前一样,她救不回一切。 “朝堂上大臣们闹得厉害,汶城城门封锁,百姓们也是颇有怨言,殿下如今醒来,不知如何安排?”十三掩下眸中无奈,躬身问道。 如今多事之秋,若是还让百姓怨声载道,恐怕又会被有心人利用造谣出什么传闻,当务之急还需尽快打开城门,让往来行人通行。 “命人撤回来吧,要拦的人走早就走了,如今守得再严,又有何用?”花栖沅心底生出几分寒意,紧握了拳,缓缓睁眼下床。 十三退开两步,立在一侧。 “你即刻去下令,不必跟在本宫身边进宫了。” 花栖沅吩咐下去,便迈步而出,上了门外马车。 十三紧随而出,二人背道而驰,各往皇宫城门而去。 太女府离皇宫甚近,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人便到了宫门外。 花栖沅走下马车是便被耀眼的天光晃到,人有几分苍白,越发显得摇摇欲坠。 身边宫人面带担忧,欲伸手去搀扶,却被她摇头制止。 “不必,上前带路吧。” 宫人触及她的面色,不敢多言,福身一礼,敛眸上前带路。 青石红墙,绕过回廊水榭,一番功夫方才到了明极女皇的寝宫外。 “殿下,身体可曾好些?” 红箐远远见到来人,便上前迎了过去,凑近一叹问道。 “劳烦姑姑挂念了。”花栖沅抿唇言道,面色却难掩苍白虚弱。 “陛下正在气头上,殿下入内务必谨言,莫要再放肆顶撞。”红箐忧心忡忡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转身让开了门。 花栖沅颔首,心底却也无奈,倒不是她愿意出言顶撞,如今她怕是连开口的机会都没了。 “跪下!” 刚入殿门,便是一声冷喝,隔了珠帘屏风都难挡的怒火。 花栖沅并无意外,平静的跪了下去,不置一词。 “江山还未传与你,你便闹得人心四散,支离破碎,你让朕这次如何保你?朝堂上那弹劾你的奏折纷纷如雪,堆起来朕一天都看不过来!” 明极女皇手下拐杖重重一声磕在了地面,五指紧握,眉眼冷怒煞人,隔了珠帘教训道。 花栖沅闻言眸光微紧,沉沉吸了一口气,言道:“母皇不必动怒,这皇储之尊,儿臣愿意退位。” “你说什么?” 明极女皇神色一凝,迈步走了出来,一腔怒火已然难掩,江山基业,岂是儿戏,容得她想丢便丢。 “你知道皇储之位代表着什么吗?多少人的牺牲与鲜血才换的了今天,为了花家的江山,镇国军侯府满门战死,只留了一名遗孤,如今你说不要就不要,可能想得起那些死去的人。” “栖儿。你若一心不在华国,不在朝堂,这百年基业,从此便要断送了,你明白吗?” 花栖沅抬眸紧盯她一眼,算得上是欺君罔上的大胆了,她略一勾唇,“儿臣不想要这百年基业,江山社稷,儿臣只想要一人,仅此而已。” 第一百五十章 玄机暗藏 一国江山,百年基业,岂能这样白白拱手让人? 穆后眸中毒火明灭,狠狠地掐下手中鲜花,简直可恨,如何竟被她三言两句堵的死死的,不该是这样的。 鲜红花瓣零落在地,穆希怔怔然上前两步踩上,伸手牵住穆后的衣袖,茫然眨了眨眼,开口道:“母后为什么这么生气?是姐姐不同意帮我们吗?” 穆后面色微微缓和,却依旧沉凉,冷笑一声,言道:“母后生气不是因为她不肯帮我们,而是这一切都太过轻易了,怕是要当做圈套来试探我们。” “就好像网中的猎物,跳进去拿会被反咬一口,不去拿又不甘可惜。” 穆希蹙了蹙眉,不是很明白的开口道:“只要能拿到不就好了,若是连试都不试,连拿到猎物的机会都没有。” 穆后闻言一声叹息,仍旧有几分犹疑不甘。 明明应该是顺理成章能成的事,到如今却弄得如此狼狈,她果真不好对付,比那人更难缠。 “总有那些人,自以为高高在上,生杀予夺,好不威风,偏偏旁人还奈他不得。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希儿要记得,绝不能当任何人的傀儡,要做皇帝,就要大权在握。” 她语重心长的瞥了眼穆希,抬手抚在他的头顶上。 穆希乖觉的点点头,袖底指尖摩挲着衣角,舔了舔唇。 大权在握,很好吗? “那样的话,所有人都会听儿臣的话吗?很凶的姐姐也会听吗?” 他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歪头掠了一眼脚下已被碾成狼藉的花瓣。 “会的,只有权势在手,才会有人听你讲话,对与错,从不会掌握在一穷二白的人手中。”穆后冷笑一声,眸中有清光隐没,抬手抚鬓,步摇流苏一动,款款迈向内室。 穆希缓缓伸出袖中的守,平静的摊开,一只小巧的小刀,他抬手爱抚过刀身,自从离开穆国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就只有这把削水果的刀,梦中枕着,心底埋着。 他推开殿门,就地坐在门槛上,一眼望向穆国的方向,神思飘忽。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皇宫里有漂亮的姐姐们,有金珠弹弓,还有会做梅花酿的御厨…… …… 穆后多年不曾做梦了,特别是关于那个人,仿佛根本从未存在过的人,她的一切与她的一切,她与她,生的容貌无二,性情却差的天上地下。 二十多年前,九州天下九分,各国势同水火,征战不断,却苦了身在大国之间挣扎求存的族居小国。 布夷族,常年避世隐居,以族名为国号,举国不过二百里之地,不及寻常大国两座城池之大,却也难逃战火殃及,只能年年岁贡,寻求大国庇佑。 双生子,族中寻常难见,免不了被有心人惦记,打些不好的主意。 自出生起,阿姊与她感情并未如同常人所想的那样,如胶似漆,密不可分,反而冷淡的如同陌路。 对她而言,每天看着一张与自己一样的脸,更是一种天长地久的折磨,谁要做谁的替代品,她才应是独一无二艳冠群芳的。 布夷接临穆国,向来皆是年年岁贡不断,可又哪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银财宝,没有了这些,为了一族安定,纳贡却不能断,只能在族中征集美人,作为岁贡送去穆国。 阿姊与她一道入的布夷皇宫,金碧辉煌的大殿恍如仙境,那是的她尚且不曾见过真正的富丽堂皇,只一眼便被勾住了魂魄,布夷皇宫尚且如此繁华,穆国的皇宫又该是何等的美轮美奂。 她难掩向往迷乱,阿姊却依旧无动于衷,目空一切的冷眼旁观。 可布夷的王偏偏赞赏她,说什么不卑不亢,风骨清冷,必然能成大器,堪当重任,为布夷谋取福祉。 都是鬼话,凭什么她要做她的陪嫁,凭什么她永远在压她一头,若这是命,让她晚她一刻出声,那她便要逆天改命,让所有都看到,谁才是站到最后的那个。 去穆国都城的路上,遭了劫匪,她心知阿姊并不愿入宫为妃,便主动提出愿意替代,阿姊与她趁乱互换了身份,自此后,陌雪与陌冰,无人识其真假。 阿姊在族中之时便不喜安分待在闺阁之中,时常背着所有人外出,她曾见过有男子与阿姊相会族中后山。 而路上遭遇的劫匪,她清楚得认出了那个身影,就是与阿姊相会的男子。 因此她方才提出偷梁换柱之计,果然阿姊同意了,一切水到渠成。 阿姊与那冒充劫匪的男子夜夜相会,她只装作不知,入皇宫之前,她还特意问了阿姊要不要离开,想要阿姊与那男人远走高飞,再不要出现。 可她竟然拒绝了! 一入穆国皇宫,阿姊竟然千方百计的寻找机会,私下去见穆帝。 入宫三个月,那一日她忽得穆帝召见,这才知道了阿姊竟然瞒着她私下做了这些事,以她的名义。 穆帝显然对姐姐动了真心,只是他却不知面对他的人,根本不是他心底的人。 帝寝赐浴,后宫除了皇后,旁人从未有过的荣耀,无论是如何得来,这个机会她都不能失去。 软红龙榻,颠鸾倒凤一夜,她成了后宫中最受宠的皇妃,却无人知道里边的秘密,不可与人说,只能带到坟墓中。 阿姊消失在了穆国皇宫,人间蒸发般无影无踪,此后数年,她一路登上后位,母仪天下,阿姊都未出现过,这个秘密也都永远被掩埋着。 直到…… 突如其来的一封信,是阿姊的,要她出宫相见,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阿姊,是在抚国皇宫的碎雪殿中。 她竟然威胁她,拿当年那个秘密要挟她,要她成为她,替她活下去,替她养活她的女儿! 好不容易她才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却又要因为阿姊的一句话,荡然无存。 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她只能假意应下一切,吩咐了人赶回穆国皇宫,称病避居。 一个月,她已经忍耐到了极限,阿姊自从生下孩子后,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抚国皇宫中皇后对她针锋相对,她不愿再在这里耗费功夫。 一把大火,她烧了碎雪殿,又命人将那孩子扔到了深山之中,永远不要再见,她要毁掉与她有关的一切,再不相见。 终于,到最后她守住了一切,抓住了所有,布夷亡了,阿姊死了,而她却依旧好好的活着,母仪天下,活的尊贵无比。 可是她从未想到过,那孩子竟然没有死,数九寒冬的深山之中,她竟然还是活了下来,到如今好端端的站在了她的面前,对她颐指气使,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和她的母亲一样,可恨! 她怎么会活着,还手握了穆国重权,这让她忧思难安,她从不信那些虚妄的东西,只有权势才是最稳妥可靠的。 既然阿姊给了她这个身份,她又怎能不好好利用,一报还一报,当年她欠下的债,她要她的女儿偿还,也算公平,谁也拦不住。 何况,她的女儿能有今天,也多亏了她当年的抛弃不是,这才成就今日的夜王,令人敬畏的冥宫之主。 她取回些利息,总也不过分,一切都是她们欠下的,怪的着谁? 只是有些东西,至今她仍不解,阿姊到底都在做些什么,从头到尾,她从未看透过,从神秘男子,到穆国皇帝,再到抚国贵妃,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一切,怕是却并没有想象得那般简单,时隔多年,她依旧没想明白。 若非事到如今,旧事重提,她是根本不愿回想这一切的。 恍恍然之间,她仿佛回忆起了当年的一些蛛丝马迹,却又摸不着首尾,一切都似是而非,荒诞离奇。 阿姊如何会成了抚国的皇妃,当日她以为阿姊消失在穆国皇宫,是因为与那男子私逃而去了,可如今看来却也未必是这样。 可那男子呢?苏雾又当真是阿姊与昆帝的血脉吗? 难不成那男子便是昆帝,可为何阿姊入了抚国皇宫之后,却又拉了她下水,不愿久留在抚国,胁迫她代她以这个身份活下去,连同女儿也一并托付。 若说这其中没有隐情她是不信的,可玄机到底藏在哪里呢? 陌雪与陌冰,她与阿姊,一样的脸,身份交换多年无人察觉,当年为了防止东窗事发,她特地处死了身边有可能察觉到的亲近之人,而布夷国也早就化为乌有,不复存在,到如今,谁也不会知道活在世上的是陌雪还是陌冰。 可苏雾的态度,让她看不明白,她可是她的母亲,她怎能这样的防备对待,不屑一顾? 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痛哭流涕,她应该任她摆布才对,可现在她却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这让她怎么能接受,接受她的试探,接受她更像是圈套利用的提议。 脑中一片纷乱,她倏而睁开双眼,狠狠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眼前陌生的居所,总也难让她卸下防备。 不能再等了,圈套又如何?只要能得到穆国的大权,介时谁存谁亡,谁才是得利之人,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吗?总好过畏首畏尾,什么都不做拱手相让的好。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能长久 三山六峰,冥宫之外碑石成林,远远便见一道匾石高悬,方圆之地皆是寂静异常,如今却被突如其来的外客乱了清净。 “抱!抱……” 苏容鼓起了腮帮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珠,磕磕绊绊追上前边的人,用力的拉了他的衣袖。 叶宸枫无动于衷任由他拽着,拖着人向前走,“不想见到你的皇叔叔尽管拽着。” 苏容转动了眼珠,想了片刻,委屈的松开了手,跌跌撞撞的跟他的在后边,这碑石拦路,颇不平坦,他走的确实艰难。 叶宸枫却哪里管他,只走走停停,等他片刻,丝毫没有理会的打算。 姑苏亦水远远见到便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距甚远,不长的路,却久久走不完。 她微微挑眸,只能举步迎了上去,掠了气喘吁吁的苏容一眼,伸手牵了过来。 “我说让你命人送过来,你又何必亲自走一趟?”姑苏亦水望了他一眼,蹙了蹙眉,开口道。 “自然是想见你便来了,还要什么缘由。”他伸手自然的去牵她的另一只手,珍重握住,敛眸看向她。 “罢了,你愿意怎样便怎样,亡的又不是我江山。”她勾唇一笑,拉他直入冥宫而入。 叶宸枫倒也无所谓她的话,任由她拉住向前走。 姑苏亦水一步迈出,却未曾走出去,脚下苏容死死的拽住她的手,连连摇头,一脸虚弱。 “皇夫夫抱……” 苏容面色潮红,累的还未曾缓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开口。 姑苏亦水眉心微蹙,犹豫了片刻,伸手去拉他,她委实不愿抱孩子,却也不能抛下不管。 “我来。”叶宸枫目光深深的打量了一眼地上的一团,这小子果然深藏不露,知道借机行事。 姑苏亦水方才要松手,苏容却紧抓了她的手指不肯放开,拨浪鼓般摇头。 “不……坏人,皇夫夫抱……” 叶宸枫眸中一抹微不可察的冷冽,掠他一眼,轻易的将他抱起,不由分说的将人向后扔去。 姑苏亦水心底一紧,方才回头去看,却见其后已有一名女子悄无声息的出现,稳稳的将人接住。 苏容眨巴眼,惊魂未定看到眼前没人,瞬间春风满面的抿唇笑,扒住脸前衣襟。 “姐姐。” 禾衣无奈的将他抱住,默然跟在后边,不置一词。 “他好歹也是我北地未来的皇帝,你可莫要将人给吓傻了。”姑苏亦水扫了他一眼,无奈摇头道。 叶宸枫只是一笑,转而拉她向前走去,“天底下没有好当皇帝,他想要坐稳位置,不经历些风雨,见些世面怎么能行?” 姑苏亦水倒也不曾与他多辩,说的再怎么冠冕堂皇,也还是难掩本质。 阿雀一早便守在了门前,不需多言便自去收拾了居所,安顿苏容。 禾衣将人交托之后,便识趣的退了下去。 姑苏亦水推开殿门,一室清寒琉璃灯光,映在玉阶上越发幽幽。 “白日朗朗,为何拉上帘子,点这么多灯?” 叶宸枫四下掠了一眼,伸手拨开面前珠帘,与她同坐榻上,几分不解含笑问道。 姑苏亦水伸手掠过琉璃映下的幽光,微一抿唇,侧眸与他对视一眼,几分疏散笑意,言道:“冥宫不久前才收回我的手中,封上幔帐点灯是旧时习惯,为了能够第一时间察觉刀光刺杀。” 他眸中微有漆寂,沉沉望她,却不曾开口。 “有本事入得了这里刺杀我的人屈指可数,只是为了有备无患而已,事实并不如同你想的那般。”姑苏亦水几分促狭笑意,略一侧首,凑近到他面前,仔细看进他眼中。 “亦水,朕总不愿你活的如此辛苦,便是听一听,也不能忍受。” 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微一用力,二人便肌肤相触,呼吸可闻。 姑苏亦水只觉一抬眼睫毛便要眨在他的脸上,她被他拉的退不得分毫,便索性上前贴在了他脸上。 “陛下如此倾心相许,那不如随我一同去北地,抛开一切,我来娶你可好?”她一笑间在他耳边低语,侧眸望他,潋滟绝色,含了几分幽昧的妖冶,蛊惑人心。 她的眼眸曳然在他的面前,一颦一笑都牵引着他的心魂,像是月下染红的潭水,旖旎着撩人风光,让人泥足深陷,欲罢不能。 若是不再有人能入她的眼,若是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他一人,恩怨情仇都抛开,天地只锁在他的掌中,放下红尘利欲又有何不可? “亦水,你何时才能是我一人的?”他不觉间便已脱口而出,指下是她的温度,比常人微凉,像浸在水中的玉。 她望他微抿唇角,眸中笑意一抹,像氤氲在水中开出来浅绯深红的花,有些东西,未必能如同一句话般简单,他想要的全部,殊不知这已是她能给的所有。 “叶宸枫,我若不能给你长久,你可会看别人入眼?可会去娶旁人?”她必然会先他一步离去,再不能如同这样真切的触到他,看到他,事实如此,她从不会自欺欺人的麻痹自己。 “长久是什么?亦水,凡人哪有长久可言,早些晚些,总会有不能周全的那一天,朕从不要你的长久,只要你的一心一意,再无别它。” 叶宸枫微一抿唇,紧搂了她在怀,垂眸与她相视。 他的发在她的肩上,纠缠成了绕指柔,暗香疏影,在他眼底,无论青丝白骨,她也永远是他最为致命的毒,弃不下,舍不得。 “你的长久便是我的长久,自然不会再有人能及得上你分毫,朕金口玉言,一诺千金,黄泉之下也绝不失信。” 旁人江山霸业都只为红颜倾覆,他却愿为她平定四海九州,全她心底所愿,若有一日人间难留,也绝不负今日所言。 姑苏亦水极缓的眨了眨眼,长睫如羽掠过了他如玉颈间,抬头望了他一眼,笑道:“我若死了,也会记得你所诺之言,你若骗我,我便再不爱你,过了黄泉路,将你忘得干干净净,生生世世再不相见。” 第一百五十二章 穆国水深 “朕自然不会给你始乱终弃的机会,你又何必去想那些?”叶宸枫无奈的点了点头,指尖掠过她的鬓发而下,轻易捉住了她的手腕。 “已经压制下来了,不必担心。”她心知他在查探些什么,便也不加掩藏,将手伸出,任由他把脉。 叶宸枫细致确认一遍,方才松开了她的手,一抹笑意似清似冷,垂眸望进了她眼底,“是好多了,但这是祸患,若仅靠压制,朕何时也是放不下心的。” 姑苏亦水伸手慵然挑过他下颌,眸如幽潭,墨色深沉,是祸患,避不过,逃不了,随时可能致命。 “那又能如何?便如同你说的,从没有长久可言,随它去就是了。” 她早便不放生死入眼,若非是为了他,谁又在乎还有多少时日可言。 “这可不行。”叶宸枫抬手握住了她并不安分的手,正正放在掌心,沉沉放在心口,眸光流转间自是皎贵雍华,略一勾唇,却只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姑苏亦水不曾多问,横眸掠过琉璃灯火,转了话题,“穆国水有多深你可知一二?” 叶宸枫闻言眸光微顿,继而温润如玉一笑,指下力度紧了几分,言道:“到底你还是拦不住你,既然不喜欢穆国皇后与太子,你又何苦为难自己去管这些事?” 姑苏亦水微挑了眉,一抹微不可察的冷意隐约,抿唇如线,“我需要它,而那些人早已不能动摇我的意志与决定,不过是局中卒,等到发挥价值,随时可以舍弃。” “但是穆国,我必然不能置之不理,既然已经撬开了一角,自然要彻底握在手中,才对得起这一番功夫,为此我可是不惜暴露了一切,与姑苏上清决裂对立,怎能因为这些不打眼的人便轻易舍弃?” 姑苏亦水当日杀姑苏东昊之时,便是已经下了决断不再隐忍,穆国十万兵权既然落在她的手中,总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一柄利剑,只要能打击到隐凰城的事,她都不介意费一番功夫去做。 叶宸枫凝眸微微一叹,望她一眼道:“穆国的水有多深朕并不清楚,但朕知道如何能得到它,本来不想让你插手便是因为你的立场不便多管。” 姑苏亦水一抹不解,蹙眉掠过他的面色,言道:“怎么说?” 叶宸枫抿唇轻笑,眉心微动,“怎么说?不告诉你。” 姑苏亦水怔然一瞬,深深望他一眼,若有若无抿唇道:“当真不告诉我?那可别怪我坏了你的好事。” “说不定何时我心血来潮先你一步出手了,你若不说我便直接落下这枚棋了,到时候你再出手坏我的事,那就各凭本事吧。” 她一抹幽光明灭,眸如静水,暗藏了一点涟漪,落在他眼中氤氲绽放,潋滟明冶。 “这话威逼利诱,如此决绝,听起来无情无义的很,倒教朕进退维谷,无从是好了。” 他一抹玩味笑意,指尖揣摩在她的手背上,略一轻点。 侧首敛眸,他沉吟片刻,言道:“你应我一个条件,我便不与你争了,可好?”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微动,几分考量,踌躇抬眼,问道:“应你什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但求万全 “从今以后,只喊“宸枫”可好?” 她向来只有犯了错后才肯这样称呼,寻常整日便是“陛下”长短,偶有认真之时也要连名带姓的喊出口,非要硬生生拉开一段距离。 他一本正经的话,让她不由得紧蹙了眉心,陷入短暂的沉思。 “叶宸枫”不好听吗?为何非要喊的如此亲昵,私下便也罢了,若是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这样的称呼怎么喊的出口?怕是到时候,就变成吓人了。 “你就这般在意一个称呼?”她斟酌片刻,心底几分苦恼,面对这个要求颇有些头疼。 叶宸枫闻坦然颔首,回以一笑,从容不迫对上她的目光,“关于你的,我向来会多在意几分,你若不在意,又何必犹疑呢?” 姑苏亦水面目表情,只深深瞧他一眼,“我若应你,你不许与我同时插手穆国之事。” “自然,朕何时骗过你?”他略一抬眼,侧眸笑望向她,不动声色,云淡风轻。 “好,但只私下。”姑苏亦水点了点头,倒也不再迟疑,笃定的应下。 “仅仅如此吗?喊来听听。”他含笑紧逼,不依不饶的追言,拉她再近一点,只余了紧握的一双手的位置。 姑苏亦水见他得寸进尺,春风满面荡漾在笑意之中,越发不愿遂他心意,伸手推他。 “不喊,你躲远些。” 她推不开他,无可奈何的瞥了他一眼,吩咐道。 他却无动于衷,置若罔顾的紧握住她的手。 姑苏亦水与他僵持片刻,眸中隐约一抹幽光闪烁,没有办法,他向来只吃软的。 她松力任由他拉的更近了一分,在他怀里磨蹭一下,妖冶撩人的吻在了他的耳边。 果不其然,他即刻心神松弛了片刻,任由她轻松挣脱开来。 她一笑,侧眸看他,曼声软语,喊道:“宸枫。” 他哭笑不得的无奈一叹,却也无计可施,她一声轻唤便能让他缴械投降,心底一抹柔软如花瓣舒展,只能摇头看她,说不出半分重话。 “你这是有恃无恐,仗着朕奈何不了你。”他端起一杯微凉的茶水,略饮一口平复心底躁动,不轻不重的放在案上,对她言道。 姑苏亦水一笑,推开他的茶盏,枕在上边望他,“这便有恃无恐了?莫非你还要记着账,不过些许小打小闹而已,这样我可不敢接你的聘礼了。” 他肃然侧眸,笑意虽在,却略带几分阴沉,“不接也要接,不许赖账。” 她不置可否,眉眼之处清冷疏懒,抬手勾了他的衣襟,附了上去,“宸枫,你可知我并不在乎什么大婚,我爱你,想要你,与旁人无关,与形式无关,只要是你,何时何地都可以大婚。” 她本也不是什么闺阁红粉,心怀春风,她是逆风的箭矢,是跌宕的水浪,是夜罗刹,是阿修罗,可以无坚不摧,可以一往无前,而他就是囊括她的天地,包容她的山水,让她情愿驻足停留,甘心倾尽所有。 “你说的不算。”他轻描淡写的驳回了她,引她靠在肩头,侧眸错开了她的目光。 他想要的是与她同见白骨,并非一朝一夕的欢娱,不问前程的相亲,百年后的碑文上刻入骨髓,生同衾,死同穴带到来生。 若只是想要那片刻风流,他大可千万种手段用尽,不怕她不就范,又何必苦苦等到如今? 她总想着不能长久,等不急时日,盼不到太远,但他不能乱了分寸,坏了绸缪。 名分,权势,地位,恩宠,他想给她的,一样不能缺,一样不能少,就算是背对江山,违逆师门,也绝无动摇。 这些是她不在乎,也从不放在眼中,可他却深知这些的重要,若是当年父皇能感念一丝情义,眷惜母后,或者朝中能有中坚力量,挺身护卫,那些人也不会那般落井下石,承国也不会落入云鸾殿近十年。 他眸中沉入暗渊,眉心有难掩的凌厉,心思略微飘远。 他的性情如何,姑苏亦水虽不敢说了然所有,却也能察觉一二,尽管虽并非当真是温和容善,但无论在旁人面前如何,在她面前他永远是温润如玉,拂风从容的,这鲜见的冷戾之色,自然让她无从揣测。 “不算便不算,哪有那么多心思,让你不肯看我。”姑苏亦水强行侧身,与他对视片刻,蹙眉而道。 她从来看不透他,三年前如是,三年后亦然,但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自是感觉的到,他的心贴着她的呼吸而跳,除非天有不测,旦夕祸福间,否则这些总也不会变的。 他回过神来,眉心微动,隐了凌然戾气,掠过她的双眸,化作抿唇一笑,“看你,你若时时在朕眼前,朕哪舍得心不在焉?” “既然朕都应了你的要求,不去插手穆国之事,你是否也该说一说,如今到底进展如何了?” 他垂眸浅笑,有条不紊的开口,丝毫不像是神游天外过的样子。 姑苏亦水闻言思忱了片刻,本欲开口询问的话,便也咽下不曾再提,言道:“如今穆后自然是不肯听话配合,她心比天高,贪得无厌,我自然只能捧着她的欲望和野心,等待她经受不住诱惑的那天,才好方便行事。” 穆后自以为演了一出声情并茂的戏,天衣无缝,还企图将被人操控在手,翻覆云雨,殊不知早就被别人盯上,成了局中棋子,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再难掀起什么风浪。 “你想要自内而外的占有穆国,免不得要多耗些功夫,存些耐心,才好成事,可若是想要以铁血手腕压制,抽筋换骨重塑一番的话,自然就会简单许多,从外而内打入其中,何况兵权还在你手中,稍微用着手段便足矣掀了穆国的根基。” 叶宸枫清晰的道出关键,依旧波澜不惊,笑意不改,温和之中三分淡漠,仿佛一切都并未入心,让人看不透到底在想些什么,谋算些什么。 姑苏亦水只是一笑,眸中冷光一闪,“如今大动干戈,只会损人不利己,再多耐心等等,我倒也给得起。”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的所有 她并不在乎多等,对于穆国她并不愿大动干戈,毕竟有北地与漠国之事掣肘,也腾不出手来,等一等不妨碍,只要隐凰城如今还有心隐藏势力,穆国早晚会在她掌中。 “你有打算便好,莫要事到临头再出什么意外,白白应了朕一个要求。”他倒也不曾多说什么,只是点到即止的提醒。 穆国根基立在隐凰城的基础上,所以想收为己用,是颇为费功夫的事情,便如同抚国,根基已坏,蛀虫侵蚀,可以说是久病沉疴,若要根治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反而是推到重来见效得快,忍一时之痛,全来日方长,也正因此她才会亲手毁掉抚国。 可如今换成穆国,她却有心思改天换日,去徐徐图之了?他心知肚明其中缘由,定是为了穆后与太子,她必然是从不曾放下心结,有心将他们拖去阴谋诡谲的深渊。 姑苏亦水自然知道其中曲折不易,但既然十八年前的碎雪殿,谁也不曾死,她又岂能轻易饶过这一两个。 昆帝死了,苏霖死了,还活着的哪个也躲不过,更何况他们还要不开眼的自己撞上南墙,那就通通下水好了。 “我知你担心着什么,但我并非莽撞之人,既然决定去做这件事,就不会让一切白费功夫,穆国朝堂水再深,也深不过三年前的抚国,当日我一无所有尚且无所畏惧,如今我手握重权,又有何做不到的。” 她并非不谙庙堂之术,只是心不在此,又久不在朝,方才让他以为一意孤行,不通世故了。 叶宸枫目光晦明,笑意不变从容,只是一声轻叹,从三年前到如今,他认识的更多都是姑苏亦水,而并非世人口中纵横睥睨的夜王,手腕毒辣的苏雾,总也放不下心看她身入险局。 “你有分寸便好,朕说多了,便要被你嫌弃絮叨了。” 他松开手,亲自扶她坐好,一本正经的开口,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意味。 姑苏亦水倒不知何时说过这般的话了,她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既然你已无话可说,我这冥宫也就不多留你了,快些走吧。” “这便厌倦不想见朕了,莫非亦水当真要始乱终弃?”他眉心一点无奈,轻笑一声,他还不曾多说,便被嫌弃了,这又能如何是好。 姑苏亦水闻言扬眸笑了,瞥他一眼,笑道:“你既非要等到名正言顺,尘埃落定,我留你做什么?莫非陛下改变了主意,愿意从我了?” 叶宸枫被她堵的哑口无言,哪有人如此大胆的直言这种事,他又何尝是不愿,只是不能罢了,倒给了她有恃无恐的依傍,百无忌讳的开口说话。 “三年前朕曾宣过女子进宫。”他忽而凝眸深深看向她,无头无尾一句话。 “哦?”姑苏亦水略一勾唇,慵然侧眸看他,“那如今人呢?” “在冷宫。”他答。 “为何?”姑苏亦水并不怎么关注这些事,承国后宫如何,这些年更是与她无关,自从三年前她好不容易甩开他以后,她对他是避之唯恐不及,甚至刻意不看任何有关承国的线报,一心放在隐凰城之上。 “这些无关紧要,你不必去管,亦水,朕只是不愿你因此心有芥蒂。”三年前他并不识得她,若是当年不曾相遇,或许他如今早已后宫嫔妃无数,用以平衡掣肘朝野,但三年前的那一剑,实在是铭记入骨,连同她的人,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忘怀。 姑苏亦水是当真并不知他曾纳过旁人入宫,若非今日他坦言相告,或许直到尘埃落定她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她短暂沉默,倏而抬眼紧盯向他,一抹冷意,抿唇如线:“你可曾碰过她?你是我的,你若与她有过夫妻之实,莫怪我翻脸无情!” “亦水在乎吗?”他不答反问,在她冷冽的注视下,依旧一身淡然从容。 姑苏亦水兀自一笑,徐而凝在唇畔,化成清冷的刀锋,“当然在乎,你若要我有容人之量除非我死,你若当真与她有过夫妻之实,承国皇宫我至死不会再踏入半步。” 她看上的东西,断然是不会放手的,可若他当真碰过旁人,只可相亲不可相许,大婚之事便就此作罢,此生不必再提。 “宸枫,我不听谎言。” 她面色沉凉,目光像是缥缈却又带着凌厉,犀利的像是带着棱角的刺。 叶宸枫沉沉一笑,摇头抚上她的眉眼,似叹非叹言道:“朕怎么会碰她?三年里拜你所赐,那道剑伤一直在提醒朕,有人曾不识好歹的不顾而去,朕岂能轻易放过此人。” “当真?”她犹疑片刻,再问道。 “亦水,她哪里就值得你要拿生死大婚来挟问了,朕保证至今从未碰过她分毫。”他伸手一把将她圈在怀中,再不敢轻易试探,唯恐她当真伤了心,做出些无法控制的事。 他提这些事,无非还是想要试探她的心意,她对听音寺那个云世子的态度,始终是他不能释怀,如同肉中刺一般时时提醒着他不能掉以轻心,若非是她的病还需要他的医术,否则他岂能容他好端端的活在世上碍眼。 她是他绝不能让步的,方寸毫厘之距都不可,除了他以外,她的眼底心底不该再存有任何人的影子,死去的他尚且可以不去计较,但活着的,是他怎么样都不能允许的。 姑苏亦水听他承诺心底方才放下芥蒂,反手紧紧揽住他,呼吸起伏都不能放手。 “宸枫,我要你此生是我一人的。”无论之前还是而后,她都不能接受他去爱别人,触碰别人。 他对她的爱一往而深,她心知,方才敢肆无忌惮做许多事,起初她也曾以为只是习惯,可习惯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早也无路可退的沦陷其中,他给的爱,成了她不能失去的。 “那你呢,亦水?”他想要听到她的承诺,一直以来,从来都是他在让她安心,他也想听她说死生契阔,地久天长。 “除了报仇,你就是我的所有。” 她在他怀中微顿,片刻后一声轻叹,郑重承诺。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又是难题 叶宸枫难得得她深情一句,不及回味便又听她开口。 “你该回去了。” 姑苏亦水不欲多留他,毫不客气的开口催人。 “怎么就如此不解风情?”他被她气的哭笑不得,任她几次三番的撵人,却仍不肯松口。 “朕不走,何时你动身前往北地,朕再与你一同离去。”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流转,莞尔一笑,言道:“当真不走?” “比真金白银还真。”叶宸枫瞥她一眼,似笑非笑。 “好,如此便与我讲下漠国之事,我本不欲多问你的打算,既然你如此放心前线情势,倒不如告诉我需做什么准备配合。”她迎上他的目光,抬手推了推案上灯盏,光下四目相视,各自不尽深意。 叶宸枫瞧她正经态度,轻笑一声,半晌挑眸道:“你慌些什么,亦水?朕不愿与你谈这些煞风景的事,你若有本事不妨猜一猜,赌上一把,说不得你我当真能想到一处去。” “若是赌错倒也无妨,总归赢得是朕,你亦不算吃亏。” 姑苏亦水深深望他一眼,并不能从他的神情中窥探出什么,寒歌陌并非等闲之辈,她从头到尾都并没有想着能够吞下漠国,此战就算打的起来,最后多半也会无疾而终,而他呢? 她不信他身在边关,陈兵前线,当真是为了与漠国对峙,此战利益不大,她能看出,他自然不会看不透,可他还是顺着寒歌陌的心意派出了重兵,这其中走隐藏着什么深意? “我从不做赌徒,寒歌陌我曾接触过,你若要借此时机一举攻克漠国,不得不说难矣,就算能成也会代价惨重,你的心思我不想去猜,但却想左右一番。”她与他拉开些许距离,沉沉躺在榻上软枕,垂眸敛目,光影下羽睫细密如扇。 叶宸枫一笑,抬手将手边薄毯顺势与她盖上,凑近饶有兴致的掠过她唇上仍旧有些浅浅的伤口。 “亦水,你不该想太多,这些事不会影响你我大婚,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还有我在。” 姑苏亦水却置若未闻,开口道:“不,我要动手了。” 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指尖,对上他的目光,不避不让,“我当日在承国本欲借你之手掣肘隐凰城的野心,助你一合九国打压姑苏上清的野心,迫他破釜沉舟与我一较。” “如今时不我待,我会用我的办法去引他出动,你想要的局面都会被我打乱,我并非想要打探你的想法,而是必须要知道,若是出了差错,你我的打算都会功亏一篑。” 叶宸枫闻言神色微凝,指尖压下她的手,沉望她一眼,“既然你选在这个时机动手,又为何要在此刻与朕大婚?” 他是有几分气她的,她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还是为了那个早就死了多年的义父,就连与他大婚都不愿搁置此事,非要与隐凰城拼个鱼死网破。 漠国一事他心知获利不大,也意不在此,所图深远,她这么多年受得苦他心知铭记,她想要去做的事,他也愿助她完成了却心结,可如今时机尚未成熟,不该冒进,他既要费心维持局面,又要时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她要如此行事,无异于自毁长城。 姑苏亦水眸中似有若无的一抹幽光,抬头看了他一眼,重有万钧,“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你,但我必须要尽快动手,哪怕时机不妥,哪怕同归于尽,都不能等了。” 她已自知身在局中,唯有先发制人,只愿能趁乱行事,让那些人措手不及,不至于得了空子坐收渔人之利,可她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实,全凭感觉与判断,不知如何向他解释。 叶宸枫深知她的性子,轻易不下决定,一旦决定开始却是谁也拦不住,他虽不赞同她如此行事,但到底不能不管不顾,放她一人冒险。 “你若想以穆国为饵,磋磨隐凰城的耐心,怕是不等你完全接手穆国,姑苏上清便会重重反击,介时你架在火堆之上腹背受敌,又要如何自处?” 他一针见血的道出其中险情,对一切早已有所预料,若非是她,他大可作壁上观,暗中出手收拾残局,可她与他可说是如一体,她跳入深渊他也只能奉陪到底。 姑苏亦水掠他一眼,已知他的打算,但她却不能同意,“宸枫,此事你不要插手,无论是北地还是穆国,都是我多年来布下的棋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做出牺牲,与隐凰城同归于尽,你来帮我只会越陷越深,平白给了旁人坐收渔利的机会。” “我会尽力维持平衡,让隐凰城手下其余两国与北地和穆国,各自两败俱伤,你只需等待时机,不必因我有所顾忌,一举拿下四处。” 她并非喜好权势征伐之人,等到大仇得报之日,一切都再与她无益,与其为人作嫁,倒不如成全了他,助他一臂之力。 叶宸枫神色微凉,对此不置一词,她的打算他无法同意也无法拒绝,一切哪有她说的那般轻易,这般动静足以重新改变九州格局,介时别说他不能置身事外,其余各国谁又不想分一杯羹,借机壮大势力,到时她一人与诸国对立,抗不过去别说毁灭隐凰城,她恐怕要自身难保,等他去收拾残局恐怕她早就没命在了。 她这当真是给他出了难题,他既要保证她安然无恙,又要不动声色帮她除掉隐凰城,还要防备有心人的偷袭。 他不由得深锁了眉心,暗中考量谋划。 将她身前薄毯盖过脸颊,他沉沉一叹,“你睡吧。” 听她说话,他只有心浮气躁的份,别说去往深处谋略了,能不被她气到七窍生烟就已是不易了。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瞪他一眼,这话怎么听都是意味深长,不愿听她多言下去。 “你不信我能周旋过去?” 她不肯闭眼,更不肯放弃说服他,她已经被人盯在眼中,随时可能会遭遇各种难料,变数无常,这是趟浑水,若他插手只会越陷越深。 叶宸枫低头看了她一眼,“信你,不闹了,快睡吧。” 姑苏亦水无言以对……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无非惜命 睡什么?还不是不愿听她说下去,姑苏亦水伸手拉下薄毯,紧盯了他一眼,面色沉凉。 “我让你不要插手,你听进去了吗?”她蹙眉,面色不豫。 叶宸枫略一凝眸,见她神色沉沉,心底一紧,即刻伸手上前去扶,“亦水,一切并非那般简单可以办到,朕只能应你不轻举妄动,别的无法承诺。” 他语重心长与她耐心解释,竭力安抚住她。 姑苏亦水反手推了他一把,用力过重反而碰到指上未好的伤口,十指连心,一阵刺痛。 她强忍住未曾痛吟,面上冷汗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别动。”他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轻缓的自她手中拿来另一只手,仔细摊开了她的手掌查看伤口。 “何必动怒?朕能放你去快意恩仇,不加阻拦,你也该给朕抉择的自由,这才公平不是?”他敛眸在她指尖伤口之上,这些都是她疗伤之日痛极之下自伤的,他如今看来虽不再触目惊心,却依旧痛在心底。 姑苏亦水无法拒绝他的理由,亦无法说出认同,她心底忽冷忽热,竟有些神思恍惚。 而这一瞬之间,指尖却传来一阵温热,她恍然大惊。 却见他竟将她的指尖放在唇边吸吮,大惊之下她惶然收手,却被他死死紧握。 “血中有毒!” 她灼然看向他,神色凝重,几分心悸生怕他被感染。 叶宸枫体内有雪岭冰莲,自然无所畏惧,只是一笑而过,问道:“伤药在哪里?” 姑苏亦水紧盯了他片刻,见他当真并无大碍,方才放宽了一口气,微抬下颌,侧向桌案上。 叶宸枫顺势看过去,那起一旁玉瓶,倒出伤药与她细细涂抹一遍,待到置干吸收,又来一遍方才罢手。 “小心养着,莫要胡来,你若有什么差错,朕就那听音寺那些和尚开刀问斩。”他连胁带劝,恩威并重的将她的手平放在一侧。 姑苏亦水神色有些冷,蹙了蹙眉,心底虽有不满,但到底不曾开口与他辩驳,听音寺根基立足承国,若有不妥便如同他手下鱼肉,还不是任人宰割,她若再未其多言,惹了他心有芥蒂,才真是适得其反。 “朕不会平白无故的对那些人下手,但你也要明晓事理,你若要冒险有个万一,任何人都别想好过,所以你才要更加珍重自己才是。”他见她不曾开口维护,心底方才松快几分,想着她也并非多意重旁人,这就是极好的。 姑苏亦水窥他神色便知他在想着什么,听他说话心底却始终难消介怀,若非是他,又有谁能活着拿这些威胁得了她,他总说她有恃无恐,却不知到底是谁依仗着这份情意无法无天。 云渡缘于她有活命之恩不说,仍是患难之交,他每每拿这些话来她面前,无非是想警示她不可越距,她心底了然也贯彻了行动,他却始终不能释怀,这让她无计可施,只能避而不谈。 “好了,你想说的无非是要我惜命,活着陪在你身边,我记下便是,只是你我之事与旁人无关,不必牵连他人遭受池鱼之灾。” 她目光掠过他为她上药的指尖,略一沉眸,默然而言。 “我向来少眠,如今更是不困,你早早自阳城赶来想必舟车劳顿,你睡吧,我去瞧苏容一眼。” 换换收回上完药的手,她不待他说话便已下榻,随手抚过衣襟理好,回眸掠他一眼便掀帘而出。 叶宸枫本欲拒绝的话也不及出口,只能一人留在了殿里,他舟车劳顿是不假,但为的不就是能多与她相处朝夕,可偏偏她却不领情,非要留他独对空殿。 一声如风轻叹,他与她能够相守时日本就不多,也唯有这一时片刻,他日大乱之下隔了硝烟暗箭,才真是不得安宁。 一室安静,他身边却仿佛还有她残存的气息,林立明灯如星,飘摇纱帘轻盈如梦,这宫殿当真容易让人着迷,忘记了世间纷扰。 …… 第一百五十七章 见是不见 姑苏亦水一入室内便能听到热闹的笑声,稚嫩且聒噪,迥异于冥宫寻常的清冷。 苏容迈着细碎的步子,乒乒乓乓跑了过来,难得折腾了一路,却还有力气欢闹。 “皇夫夫……要吃糕糕……”他向来养尊处优惯了,寻常哪里有过那么远那么艰难的路,折腾下来虽说精神尚可,体力上却早已透支。 姑苏亦水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睛,难得竟有了几分怜惜,泠玉至今下落不明,说到底他也是飞来横祸,无端的失了尊贵的身份,安逸的日子,要随她刀山火海的闯。 “好。” 她思忱犹豫了一番,到底伸手将他抱在怀里坐到高案前,将小碟推到他面前来,任他挑选抓的不成样子。 “容儿愿意坐皇帝吗?”姑苏亦水目光掠过他吃花了的脸,粘的到处都是的碎屑,认真仔细的问了一句。 苏容哪里懂得什么是皇帝,被她问的满头雾水,眨巴眼珠子,盯了她一眼,言道:“皇帝能随时吃这些嘛?” 姑苏亦水并不觉得他问的滑稽,只是点了点头。 “那当了皇帝,皇夫夫就不会离开容儿了吗?”他虽不懂人世变迁,但尚且年幼的记忆中却已能记得几分东西,比如母后的疏远冷淡,比如乳娘的消失不见,一切都让他害怕,不再有安全感,时刻担心被人抛弃。 姑苏亦水自他眼中看到了畏惧,和小心翼翼的试探,虽然年幼但人总会不断学习了解,稚子懵懂却也晓得寻求庇护,向往安逸无忧。 “容儿,没有人能保证可以永远陪着你,但皇叔叔可以保证,不会有人伤害到你。” 她性命尚且旦夕之间,怎么敢说能永远陪在谁身边,没有办法实现的承诺最为伤人,曾经她也相信义父会永远陪在她身边,撑起她头顶的那片天,可到最后只是摔的更惨,伤的更深罢了,她体会过所以更不能轻易许诺。 苏容懵懵懂懂听着她说话,只觉重有万钧,但实在听的稀里糊涂,对他来说这些太过晦涩深奥了。 “容儿会乖,吃了这些,很快就会长很大了。”他舔了舔唇边的碎屑,小指头指了指手中的糕点,颇有几分成熟懂事的拧眉。 “是,很快。”但那一天,她却未必能等到。 她看着尚且年幼的苏容,总觉得应该教他些什么,让他不至于同她一般活的如此吃力,但又觉得无从谈起,便是她自己甚至都有些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融入这世情人间之中的。 苏容举起手中不成形状的糕点递到她的面前,笑眯眯的看着她。 姑苏亦水左右瞧了一圈,实在无处下口,糕点已成了扁扁的一团,她蹙眉无奈,摇了摇头道:“你这是讨好我,还是为难我。” 苏容献媚不成也不气恼,自己呵呵一笑,两三口将手中糕点解决干净,又要去舔掌心的碎屑。 姑苏亦水看了一眼,也不曾多加阻止,随他去了。 她心底有事心不在焉的坐了两刻钟,待到回过神来,怀中苏容早就睡着了,捣蒜般一栽一栽的。 姑苏亦水取了帕子将他手上的碎屑,脸上的口水擦干,转身将他放到内间床榻,又坐回了屏风外,并未离去。 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细微的敲门声。 阿雀左右大量一番,脚步无声的走上跟前一礼。 “主人,穆后已经有所动摇,怕是想通了其中利害,可需属下前去助她一臂之力。”阿雀思忱着开口,略顿片刻,举棋不定。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沉敛,摆手制止了,言道:“让她自己想,不差这一时片刻,等到她想通了,我们即刻赶往北地,计划不能再等。” 阿雀点了点头,耳边隐约听到略重的呼吸声,疑惑的抬眼瞟向里间,“是太子殿下睡着了?” 姑苏亦水颔首,微不可察一抹笑意,似有若无的几分柔软,总有些东西还是干干净净,不曾沾染污垢的,只是不知她还能护住多久。 “这小子吃了些糕点,走累了。”她简而言之,抬手示意他动静小些。 阿雀闻言放低了声音,问道:“主人当真要将帝位让给太子殿下,虽说这身份倒也算是名正言顺,可事有万一,免不得又是一桩麻烦,北地还是在主人手中才方便行事。” 姑苏亦水神色冷冷淡淡,闻言并无丝毫动摇,只是指尖错过桌棱,若有所思言道:“不必,当不当这个皇帝都是麻烦事,无非是麻烦多些还是少些罢了,本座既然敢去做,又怎么会畏惧这些?” “主人既然心意已决,阿雀愿凭主人差遣。”阿雀肃然立在下首,正色垂眸应道。 “本座知道有些事你们并不理解,但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便是如今所有人都反对,但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从不盲目的决定任何事,虽说此次多凭直觉,但她绝不相信没有人在背后主使,若是主使之人当真有心以她为子,或许会忍不住出手也未可知,借此试探一番倒也可行。 一切都是未知的,但发生过的事,是不会骗人的,宁弦之死,锦囊之事,这是谁也抹不平的事实。 阿雀向来信任主人,自然不会多加顾虑,只略一回味话中深意便搁置了,点头问道:“那姑苏子复一事,主人可要见他一见?” 他与渡缘大师离汶城时倒也多亏了姑苏子复相助解围,他托付传达的话,阿雀总觉得里边应是有几分可信的,或许真有要事也说不定。 姑苏亦水闻言深锁了眉心,姑苏子复让她不要参与争斗,必然也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管是用心良苦还是阴谋诡计,但总会是冲着她来的,就算她避而不见,恐怕他也早晚会再找上门来的。 “此事容我一想。”她思忱了一下,想着如今也不知姑苏子复可脱离了囹圄,汶城的消息一时片刻也传不到这里来,若是他能赶得及在她离承国之前来到,那见他一见也无妨,若是不巧,那也是天意如此。 第一百五十八章 借刀杀人 苍翠山脉,看似幽深宁静实则杀机暗藏,天穹一色,如倾华盖,遮住了半边莽莽黑山。 “大相岭,当真不同凡响,不愧为江湖人眼中的修罗场,庇护亡命之徒的极乐之所。” 姑苏子复眸底一抹幽光,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四下,只远远在山脚向里边窥探了一眼,并未贸然入内。 “三公子待如何?”身后鬼面人低咳了一声,俯身问了一句,面目掩在其下看不出任何端倪。 姑苏子复浅浅掠过他一眼,袖底折扇横扫清风,随意指了指身侧,言道:“安营扎寨,就候在这里等着,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可轻举妄动。” “这……是。”鬼面人犹疑一刻,话刚发出一个字便识趣的咽了下去,匆匆应下传令。 姑苏子复并非随意而为,姑苏上清派人跟着他自然也是有监视的意思,这些人多数是背有靠山,鱼龙混杂的放在他的手下,为的就是防备他有何异动,加以利益制衡。 如今他若不来大相岭这一趟,倒显得不尽心竭力的办事,若要来了,他又不能光明正大的登门拜访,警告她一些话,这样就只能出此下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图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达到目的。 若非是身边这些耳目难以处理,他早就能从汶城脱身追上她了,如今好容易脱离囹圄,仍旧是行动不便,怎么做都是行在刚刃之上。 眉心微锁,他转身回望了一眼,心底只盼着她能有警觉之心,早日知道他已经到了大相岭,也好择机而动,能相见详谈一番。 鬼面人领了命令,匆匆寻了隐蔽之所安营扎寨,暂且安定了人马,一番折腾下来,已是人困马乏。 冥宫附近向来无人敢闯,周遭清净的很,但有风吹草动必然引人注目。 不消片刻,雀部便将消息传递到了冥宫之中,阿雀放下手中事务,即刻便去了大殿求见。 彼时,姑苏亦水恰欲往出门,尚且未曾出殿便接到了阿雀传来的消息。 “这么快?” 她略一沉眸,汶城比预想的早开了几天,若非是叶宸枫在此,倒还好说,大可以见他一见,可如今若她去见姑苏子复,必然少不得要应付过他,若不见介时若让二人撞上更是不妥。 “来了多少人?”她心底一番思忱,停下脚步,负手问道。 “大约数十人,如今已在山脚下安顿下来。”阿雀立在原地不假思索答道,心底略有几分忧虑,万一这些人中有谁要图谋不轨,免不得又是一遭腥风血雨。 姑苏亦水自然清楚姑苏上清的脾性,这些人应该是鱼龙混杂,放在姑苏子复的身边必然是监视大于佐助,她不能贸然行动,姑苏子复更是不能,便是如今知道了人便在山脚也只能静待时机,决计不可操之过急。 “派人先行盯着,不要放跑一个,他们既然来了,冥宫自然要好好招待才不失待客之道。” 她心底已有计较,这些人自然是留不得的,反正也并非姑苏子复之人,就算是她出手杀人,他也未必会出手阻拦,说不定他比她更想处理掉这些人,这也算是借刀杀人,才会领人来了这里。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心思如海 阿雀颔首,“这些人看似来势汹汹众志成城,一旦真见了主人,怕是就要乱做一摊散沙了,争相拔刀抢功,向身后主子邀宠。” 隐凰城不同于九州诸国皇室,九国就算是内部争斗也只在私下动手,维持表面功夫,而隐凰城则是全凭实力,生死有命,谁也不会服谁,活下来的就是能继承隐凰城的强者。 因此诸位公子各自拉拢势力,私下不知动了多少手脚,而姑苏亦水也正是因为早就看透了一切,自从离开隐凰城后便舍弃了在隐凰城内部发展势力的打算,转而自立门户,隐凰城的人终究还是属于隐凰城,便是再忠心耿耿的属下也不可能去自断后路毁了隐凰城,而隐凰城外的人便不同了,用起来更加的得心应手。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微闪,不动声色的凝眉,抿唇如线,“不管是谁的人,来了就不要让他们全身而退,也好让姑苏上清看一看,本座的决心够不够让他正视,能不能泼醒他的千秋大梦。” 她虽让姑苏含烟带话回去,但空口无凭,却也未必能激怒得了姑苏上清,人总是如此,长久不见到血,便忘记了什么才叫做鲜红,不拿几颗人头作为献礼,怎么对得起他们的兴师动众。 阿雀眸中冷光一闪,今日一个不漏的看管起来,他日自然不会让这些人好过,主人九死一生才离了隐凰城,这些狼子野心之人既然贼心不死的追踪至此,岂能让他们轻易逃脱。 “主人放心,属下会亲自去鹰部挑选出精锐看守,绝不会放跑一个,只需一声令下,必然让这些人有来无回。” 姑苏亦水掠了他一眼,转身不再停留,掩下心事重重,转入飞檐高殿。 推门而入,她掠了一眼室内,只见重纱珠帘交错,琉璃灯火青冥,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举步掀帘而入,她惑然掠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软榻,竟然不在这儿,能去哪里? 脚步微滞,耳边仍有绵延气息,她心底一抹明光乍破,一把推开了屏风步入里间。 她方才入了里间,一眼便掠过了床上,透了鲛纱人影依稀,软红之中,一抹衣袂雪白垂地。 姑苏亦水掠过一侧桌案,朱砂笔被人动过了,钗环变了位置,椅背上的紫裙不见了。 眉心微微蹙起,她上前两步拂开鲛纱,床榻果然被人占据,里侧紫裙散开堆成一片。 难不成他还特意研究了这件衣服,姑苏亦水眉心蹙的更深了几分,眸中沉沉如墨,垂首看了他一眼,见毫无动静,毫不客气的抬手去推。 他竟依旧一动不动,睡姿良好,只是雪白衣袍乱了几分,垂下的羽睫纤细深密,静谧的让她不忍下手再推。 她空站了片刻,到底无可奈何,只能放下鲛纱,去了外间。 掩上屏风,已是戌时将夜,她向来少用晚膳,本想喊他一问,如今看来倒也不用多此一举了。 抬手熄灭就近的几盏灯火,她将就躺在了软榻上,伸手翻了几页久不阅览的兵书。 这些东西原是冥王宫的主人所有,虽说这里换了主人,改了名字,但书籍这种东西却保留了下来。 倒也奇怪,冥宫原来的主人是实实在在的一个江湖中人,竟会喜欢这些兵书,重金购买收藏。 姑苏亦水草草两眼掠过一页,她并不指望这些兵书能助益她多少,但偶有几分的道理在其中,还算经得起一番推敲,能避开前人之祸,也算是不枉费撰写人的苦心了。 她一日睡的时辰向来少,不觉间已经已对了兵书看了两个时辰,这下已近子夜,方才有了朦胧睡意。 随手将手中书本搁在了枕边,她拥了薄毯而眠,闭上眼放空下来,半睡半醒间模糊了意识。 一夜似长似短,明烛已将燃尽,琉璃中光芒暗淡,叶宸枫睁开眼的时候,竟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这宫殿昼夜如一,灯火不熄,若是长久的待下去,意志薄弱者必然会精神受损。 他目光掠过里侧紫裙,微微停留片刻,昨日便是见到这东西,还有那桌案上显然被人新动过的脂粉钗环,他才一不留神睡到了这里,可惜了到睡着他竟也没研究出,这件衣服到底要怎么穿,看似简单的设计剪裁,竟然他摸不清楚袖带。 伸手拢了衣襟,他掀开鲛纱而出,环视了周遭片刻,毫不迟疑的推开了面前屏风。 见她软榻上睡的安静,他便放轻了脚步坐到了她身侧,掠过她枕边兵书,随手捧起掠了两眼。 如此刻苦,他捺下唇边笑意,摇头将书放到桌案上,侧眸心底默算了时辰,思量片刻,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两步放回了里间床上。 掩下鲛纱,他隔帘望了她良久,终究一声轻叹,举步掩了屏风,入了外间。 姑苏亦水向来浅眠,他方有动作时她便半醒了过来,只是懒得睁眼开口罢了。 如今躺在了床上,方才寻了一处,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已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姑苏亦水仍有几分慵然惺忪的醒来,微抬了一线缝隙,不经意间侧眸掠了一眼,却不由得蹙起了眉。 “何时你又躺在了这里?” 姑苏亦水几分迟钝的回想了一下,确认并非她昨夜神游之后,瞥了一眼身侧之人,开口问道。 叶宸枫闻言笑了笑,微光零星间照见眉如翠羽,唇含浅樱,一身白衣雪袍纤尘不染,褶皱全无,凑近扶她坐起。 姑苏亦水摆了摆手,仍有几分不愿挪动,只追问不放,道:“你不是去了外间,为何在这里?” “去是去了,回也是要回的,朕不出去一遭,你如何睡的踏实。” 他不顾她的拂开的手,硬是握了她的手腕,将人扶了起来,云淡风轻的娓娓道来,竟无半分惭愧之意。 姑苏亦水确实没料到他竟这般清楚她的习性,进退自如,了然于胸,一时倒也无话可说,只能说他果然心思缜密,算计颇深。 …… 第一百六十章 他山之石 一室幽深,阿雀带人送上早膳后,转眼又退了下去,恭候在门外。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一侧桌案上的兵书,昨日本该在榻上枕边的,想必也是被他动过了,他竟如此好奇她的东西?每一样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伸手将书本拿起放到书架上,她回眸望了他一眼,言道:“你好奇兵书随手研读倒是情理之中,可为何要研究我的衣服?” 她瞥了里间的方向一眼,自然没有忘记被堆在床上的紫裙,也不知他到底研究了多久,到睡着竟然也没有叠起放回原处。 叶宸枫方才掠过桌上早膳,被她一问微微凝噎,抬手倒了一杯新茶,端在手中并未饮下,一声叹息,笑道:“如此朕也有些话要问一问你,椅背紫裙余香暗浮,妆台上的胭脂粉尚新,钗环散放一侧,朕倒想知道,亦水到底以这样一番姿态,去见了何人?” 他眸中笑意似有若无,清清冷冷的像是榴花上的白霜,薄薄一层,清滟而锐利,不轻不重的掠过她一眼,手中茶水都凉了三分。 姑苏亦水兀自一笑,不去回应他,两步走向桌案对面落座,自顾的饮了一口软糯甜粥。 “我平日从不用早膳,一碗粥足矣,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她不曾抬眼看他,只专注于面前汤碗,片刻后言道。 叶宸枫饮了一口手中端起半晌的茶水,面色如旧不辨喜怒,薄唇微挑一线,叹道:“不如我们此刻同去研究一下那件衣服如何穿可好?” “不如何。”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放下手中汤勺,“那件衣服见人之时已经被我扯坏了,再怎么研究也已经穿不了了。” “见谁?”他沉眸,扯坏。 “穆后。”姑苏亦水掠他一眼,摆了摆手,“快用饭。” 那件衣服他研究了许久不得其法,竟未发现已经被毁坏了,果然心猿意马只会误事。 “你若不想见她,下次大可不见,莫要为难自己。”他动了手边银筷,面色缓和了几分,迟疑了片刻对她言道。 姑苏亦水只是颔首,不置可否,她不想见到的人许多,但活着总需如此,只是避又躲得了几日,更何况心中有愧的人并不是她,她又何须畏首畏尾。 一顿饭不过片刻功夫便结束了,下人收拾了一番后,自觉退守门外。 “昨日我在书上瞧见一句话,说是用兵之道,先定其谋,后施其事,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今日见你才知并非纸上谈兵。”姑苏亦水目光掠过烛火,提笔落下几行字,夹在书中封存。 叶宸枫风云不动,只是蹙眉细品了手中茶水,轻描淡写一句道:“朕瞧那兵书倒也没什么可看的,兵法之道,若先见于纸上,后为施行,只能做拾人牙慧者,若身体力行,实战一番,方能见天地广阔,再观书本也只道撰书之人也不过如此。”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瞥他一眼,谁要听什么兵法道理,他混淆视听,避重就轻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 “你要留到何时?”她心底顾忌着山脚下姑苏子复一行人,开口问道。 “与你同归,如今边陲城池封锁,没有朕你出不去。”叶宸枫放下手中茶水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这也太甜了,虽说倒符合她的口味,但必然是她加过料的。 姑苏亦水闻言手下动作微顿,抬眸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叶宸枫掠过她的神色,敛眸问道。 姑苏亦水略一思忱,摇头道:“没什么,我今日再去见一见穆后,我们明日便走。” 她心底已有计较,今日便将麻烦一同解决了,也好尽快赶路,领了苏容回去北地,早早安排好一切。 叶宸枫眉心微动,指尖触在冰凉的杯子上,若有所思,侧眸道:“太早去见她,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助长了她的野心与气焰,欲速则不达,其实并不急在这一两日,大可等到时机成熟。” 姑苏亦水将手边灯盏推了推,神色微凉,抿唇道:“她已有所动摇,心知我并非非她不可,如今大约也已经想的清楚明白了,见她一见倒也无妨。” 穆后说到底早就是案板上的鱼肉,蹦跶不出什么来,无非是费上一番口舌功夫,最重要的是去会一会山下的姑苏子复,只是不想惊动他而已。 叶宸枫闻言倒也不再劝阻,微一颔首,言道:“你既有把握那便去吧,但是亦水,对于穆国朕还是认为推翻重来更好,你何时厌倦了与她虚与委蛇,朕随时可以出手助你。”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微动,似有若无的一抹冰冷,不置可否。 她自然也懂得怎样做才是最好的做法,能获取最大的利益,但她要做的并非是谋取利益而已。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她要做的是借力打力,将矛头指向姑苏上清。 “宸枫,你只需独善其身便可,此事我会把握分寸,今日不将它掀翻重来,不代表他日不会如此,等到我功成身退的那日,必然会再起风云。” 有朝一日了却身前事,穆国她必然会稳妥的交到他手中,只是如今这趟浑水,承国不易沾染,以免成为众矢之的,被各国觊觎。 她言间意思他听得半懂,只怕到底要枉费了她的一片苦心,莫说这局势凶险万分,便是她能保证万无一失,他也断然做不到作壁上观,只是这一番心思却不能与她言。 “罢了,你愿意如何便如何,互不干涉便是。”他摇头轻叹,唇边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抬手抚过茶壶,一线白碧落在杯中,却不曾再饮,太甜了。 将手中茶杯推到她面前,他枕臂侧眸一笑,言道:“同你这里的茶水相比,朕煮的茶果真是苦多了。” 姑苏亦水掠了一眼杯中茶水,倏而一笑,言道:“时不我待,我还要去见一见穆后,这茶水还是留给你细品的好,不必客气。” 她起身离坐,回眸望他一眼,拂帘大步而去,推门转眼消失。 叶宸枫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一缕无奈叹息漾开,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扔他一人在此。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另有玄机 阿雀见殿门动静,即刻便迎上了前去,拱手道:“主人。” 姑苏亦水略一颔首,当先一步走在前边,阿雀掠了眼殿门,随后紧紧跟了上去。 “随本座下山。”姑苏亦水目不斜视的大步而前,压低的声音仅够身边之人听到。 阿雀愣了一下,眸中微紧,对着暗中招了招手,自有鹰部数人随后跟紧。 “主人,山下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并无异动,为何要提前下手?”阿雀亦步亦趋,紧随问道。 姑苏亦水不为所动,衣袖沾染了冷露,眸中浸着幽昧,沉声冷笑,言道:“不是我们操之过急,而是时间不等人,今日处理完一切,明日我们便启程前往北地。” 阿雀闻言神色一肃,心底沉思了片刻,脚步不停,问道:“难不成有人会向北地下手?” 姑苏亦水勾唇,一抹殷红,眸底清寒如渊,道:“承国锁国,漠国陈兵,寒歌陌必然也在边陲城池,不然仅凭朱越等人如何能轻易脱困,逃离雀部的控制。” 阿雀心底几分凛冽,雀部并非是浪得虚名,江湖上万没有雀部打探不到的秘密,天下间更无雀部追踪不到的人物,能让雀部铩羽而归,只会是位高权重之人,调动了军方兵马介入。 “主人认为漠国会向北地动手?”阿雀犹疑着张口询问,隐约感到几分不安。 姑苏亦水动作微缓,回眸望了他一眼,抿唇道:“放心,漠国不足为虑,如今他们明着对峙承国,实则打的是抚国的主意,可他日若是攻不下北地,一样会退而求其次,寒歌陌并非感性之人,断然不会因为私仇而放弃利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这个人远比众人表面看到的厉害的多。” 寒歌陌初登帝位,便懂得驭下之道,他根基不稳却深谙人心取舍,敢放朱越离朝,必是早就算准了一切,若是朱越能侥幸杀了她自然是最好,若是朱越失败,那也再无分心之理,此后必会成为漠国最锋利的剑,替他铲平所有障碍,特别是她。 阿雀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沉吸一口气,问道:“可需属下派人打入漠国军营,试密切注意此人行动,以便策应。”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微顿,片刻后摇了摇头道:“无需如此费事,他会有找我们的时候,走着看,对于寒歌陌还说,权势与霸业,是远比报仇更重要的事情。”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她等着他找上来的那一天,倒要看看谁才是赢到最后的人。 冥宫宫门洞开,碑林逆转,众人踏石飞越,蜻蜓点水般掠过树梢。 眼前群山莽莽,深林葳蕤,风声紧促回响天际,苍穹一线绯红,半边翻起鱼白。 山脚下,烟火几缕,居高临下看去便是一片枝叶,根本瞧不分明。 “主人,鹰部的人就在附近看守,可需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底下这群人?”阿雀抬手指向一侧,眉心微蹙,一抹杀机闪现。 第一百六十二章 言尽于此 姑苏亦水抬手制止,似笑非笑一眼瞥向生火的帐篷,“不必,你们守在这里,待我指示。” 阿雀疑惑的抬眼,却只见一抹红色衣袂飞影,人已在原地消失。 姑苏亦水翻手一只袖箭飞出,穿入火堆中带起一簇火星,流光溢彩的挑飞一顶帐篷。 “畏首畏尾的鼠辈才会躲进洞里不敢见人,既然来了,何妨一战?” 她声音不高不低的传入场中,但见数顶帐篷后无数鬼面人蹦出,将她围在了中间。 “让姑苏子复出来,本座不杀汝等无名小卒。”她斜斜一眼掠过眼前人,一抹散笑,轻嗤言道。 一圈人闻言交换了神色,缓缓让开了一条缝隙,一人从容踱步而出。 “五弟近日心浮气躁了许多,这点功夫便等的不耐烦亲自登门拜访了,还闹出这么大动静,都是一家人,又何必喊打喊杀呢?” 姑苏子复眸底一抹笑意,悠然开口,红鲤折扇阖在指间,一点泪痣,眼风掠过四下。 “三哥既然都追到了门前,又何须再故作姿态去演什么兄友弟恭的戏,有多少本事与能耐,尽管招呼过来,手底功夫见真章。”姑苏亦水慵然抚过腰间佩剑,眼风扫过他,却比剑光更犀利。 姑苏子复微不可察的抿了抿唇,兀自一声叹息,片刻后抬手吩咐道:“都退后,今日我与五弟切磋一番,也算公平较量,任何人不可轻举妄动,” 鬼面人互相犹疑了片刻,却听话的退后了数步,让开中间地方。 比武功,若按照平日里众人所见来说,应是五公子技高一筹,可这么多年三公子深居简出,观其行事应是深藏不露,胜负虽有结果,就算三公子落败,既然人来了,难道还有放跑她的道理? 到时候强行拿人,任她武功再怎么高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招架不住。 众人心底有备无患,自认能够万全,便安心的站在一旁看戏。 “五弟先请。”姑苏子复不动声色的掌握全局,众人心思了如指掌,却只是眸中一抹笑意更甚,折扇微抬面向圈中之人。 姑苏亦水勾唇,毫不客气的横剑一指,侧眸睥睨一切,一眼道:“入戏太深,谁与你是什么兄弟姐妹!” 流光泻月,一剑天上来,飞湍瀑流般劈头砸下,让人叹为观止。 姑苏子复折扇一展,玉骨冰神,竟挡住了这一击,错手一勾折扇,步伐随之而转,铁风扑面。 姑苏亦水剑法飞快,衣袂如影,攻势如虹,刺肩,锁喉,袭背,斩腰,招招致命,带着劲风扑面。 姑苏子复神色不动,招招险险与她擦身而过,手中折扇舞在刚刃之上,刚柔并济,只守住要害与她周旋。 “倒。” 他与她一个错身遮掩,低低一字,手中折扇点在她腰侧穴位之上。 姑苏亦水掠他一眼,再错开半步,仰面而倒。 “三公子神功盖世!” 鬼面人一声喝道,拱手俯身,眸中各自异光深埋。 姑苏子复并未理会,只转身将人擒在手中,飞身入了一顶帐篷。 外间纷扰被隔绝,帐篷内一簇指风掠过,掩下身影绰约。 姑苏亦水侧身一转轻易便挣脱开束缚,二人眼风交错,各自退后了半步。 “三哥有话快说,晚了我大约就没兴致听下去了。”她回眸望他一眼,略一挑唇,沉眸而道。 姑苏子复折扇一合,一声叹息,无奈道:“我是邀你相见,可不是要你这般来见,你这倒好,送上门来,让我如何放你一马?难不成你不回隐凰城,也要连累的我被他们通缉。” 姑苏亦水眉峰微抬,凝视他一瞬,倏而一笑道:“隐凰城七年之中,三哥与我并无深交,如今的态度越发叫人捉摸不透了,不妨有话直说,外边这一群乌合之众我自会清扫干净,没有人会知道今日的一切。” 若非姑苏含烟告诉了她姑苏子复并非姑苏上清亲子之事,她是断然不会相信他走这一遭的,但既然他并非隐凰城之人,那也就算不得敌人,能为我所用最好,不能的话也并无损失。 “你想做的事,可知已有旁人觊觎,早早等在身后,只待收拾残局,一网打尽。”姑苏子复眸底一抹幽光,眼底泪痣一点绯红,面色一沉,对上她的目光开口道。 “知道。” 姑苏亦水平静如水,一抹讽然笑意,抬手抚过剑柄冰凉,“知道又如何?我已没有了退路,谁也不能让我收手,只能向前,义无反顾,谁又管它几人窥探,几人痴狂。” “我只要,让姑苏上清死,让隐凰城灭,剩下的,我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要。” 她眸中有星火,千锤百炼成金石坚韧,无需慷慨激昂,只是平平直叙,便胜过世间万千的豪言壮语。 姑苏子复眉心微动,饶是意志坚定触上这样的目光亦是一瞬寒栗,默然半晌。 “我很好奇到底为什么?世间有千百种人,也有千百种无可奈何和不得不为,而你又为何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非要下这奈何地狱挣扎,这不是一个聪明人会做的选择。”他不赞成的轻叹一声,忍不住出言相劝,果然傻事都是聪明人在做,非要活成疯魔。 姑苏亦水眸中一点凌厉,冷狷中三分警示,慵然言道:“你无需知道,也最好不要多事,隐凰城之事与你无关,我的事也与你无关,你只需置身事外,不要挡路就好,否则就别怪我不念相助之情,赶尽杀绝。” “我已言尽于此,你若不听我也无可奈何,但此事并非与我毫不相关,只是有些事我还不能确定,无法向你证明而已。”姑苏子复眸底一片清寒,掩下心绪万千,他可以确定的是守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必然与她要做的事有所关联,说不定便是一帮人,只是无凭无据的话不可乱说。 姑苏亦水眸光微闪,对他的话存疑,他与此事根本毫无联系,更不可能与她有所关联,一切根本就说不通。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守望相助 “无论如何,棋局已开,走到今日这一步,我是万没有回头的道理,而你没有说服我的理由,那就不要插手。”她袖底一只流星镖飞出,如同锋利破空的眼风,一串晶莹血珠飘洒在天上,萎落融入泥土。 帐外觊觎之人一惊之下,伸手鲜血扑了面,顿时方寸大乱。 阿雀接了飞镖,即刻便领了人出手,将方圆之处包围。 鹰部来去如风,猛烈的攻势转眼杀入人群之中,短枪穿刺,带着撕裂人心的罡风。 鬼面人一时不妨被压了一头,对上这样凶猛的攻势,防守的艰难,人心又不齐,各不愿当先对阵,本来还有一搏之力,却因着鱼龙混杂大大折损了战力,转眼便如麦子般倒下一茬。 余下之人眼见情势不妙,即刻便撤了招式,转而投向帐篷,杀人亦有限,擒贼先擒王,只要得了目标,何愁不能脱困。 帐篷外风声呼啸,带着数只暗器哗啦啦划破了周遭,碎条万缕漫天飞舞。 姑苏亦水袖风一拂,原封不动奉还回去,回眸扫了姑苏子复一眼,步伐如风似雾,转眼便消失在了原地。 姑苏子复折扇一抖,其上锦鲤似乎鲜活的动了起来,红线数匝,金身的鬼面人不妨他倒戈相向,一时便是数条性命葬送。 “我会再来找你,证明给你看。”他负手折扇半阖,回眸说完这句话,转身而去。 一声叹息,人如远山岚气般氤入远处,惊鸿般消失在水天一线。 姑苏亦水不曾阻拦,只凝望了眼前残存的鬼面人,勾唇一笑,不动声色举步离开战局。 她一步步如高山巍巍扑面胁迫,众人难摄其锋芒,只能眼睁睁目送她离开围困。 阿雀飞身而出,落在她身边,躬身一礼,“主人。” 姑苏亦水一个眼风掠过他,示意不必留情。 “一个不留。”阿雀了然于心,面相鹰部数人,吩咐道。 手起刀落,长风穿胸,带起血腥越过树梢,鲜血淋漓一片,方寸之地转眼狼藉的不堪入目,沉沙吹荡,掩埋白骨森森,来年新草再绿,犹是美景成茵,风光无二。 姑苏亦水上前两步,自一具尸体上摘下一方令牌,眸中笑意幽冷,转身拂衣而去。 “拿着这东西,派人送去隐凰城暗部。” 阿雀伸手接过,颔首跟上前去,身后鹰部众人早早便隐入暗处离开。 “主人为何放了姑苏子复离开?”阿雀不解,心中反复犹疑,半晌后开口问道。 姑苏亦水不曾停下脚步,也并未多做解释,“他不是敌人,不值得我们与他拼的两败俱伤。” 阿雀似懂非懂,但知道主人做出的选择,向来不会瞻前顾后,既然不愿言明,那必然是有原因的。 “我需要见一趟穆后,之后你便准备好人手,将他们二人安全送达穆国,此事事关重大,务必做好万全之策。” 过了碑林层层,一入宫门姑苏亦水便下定了决心。 阿雀点头应下,伸手指了方向,言道:“属下给您带路。” 姑苏亦水自从命人带了穆后回了冥宫以后,心底终究存了抵触与避讳,凡事也只交给了下边人安排,到底不愿见到这些人,可惜有些事是避无可避的,不成功便成仁。 “走吧。” …… “母后,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去?希儿想吃宫中的糕点了。”穆希垂头叹气,手中练字的笔不停,心思却飘远了出去。 穆后伸手拿起一旁写满字的纸页,亦是满腹心思,算计不断。 “快了,希儿,属于我们的东西,母后绝对不会眼睁睁看它落入旁人手中,就算是置身赌局之中,我们也不能退缩,退了就是死路,富贵险中求,不退说不定便是我们的一线生机。”她已将利害通晓清楚,决心下定,谁胜谁负犹未可知,赌一把又如何。 穆希点了点头,一抹笑意荡漾在眼底,抿了抿嘴,仿佛已尝到了久违的软糯香甜,“好,等到回去了,希儿一定要吃一桌子的糕点,还要送给那些姐姐们尝。” 穆后眸中冷光一闪,微不可察一声轻“哼”,沉了一口气道:“那些人不过是因为没有本事才百般讨好于你,你只需施些小利,让她们为你所用便可,若是遇到要事,却是一个也靠不住,什么人怎么用,怎么发挥他们的价值,希儿都要好好揣摩,母后教给你的这些东西,以后你总会用到的。” 穆希沉眸默思了片刻,顺从的点了点头,乖巧言道:“希儿都听母后的,只有母后才对希儿最好的人。” 穆后难得眉眼缓和,几分慈爱的笑了笑,又垂眸仔细的瞧了手中纸张,看着已有几分样子的字迹,言道:“这字写的不错,但要再大气一些,你以后可是要权掌一国之天,统御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自然该有为君者的风范,万不可让人看轻了!” 穆希似懂非懂的点了头,看了看笔下的字,重新换了一张新纸,耐心的从头写来。 穆后满意的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饮了一口手边热茶。 “主人。” 阿雀疑惑的停下了脚步,看向身侧,出声喊道。 “你在门外守着,不必跟随了。”姑苏亦水眸中晦明莫测,掠过里边人影,指尖微微用力,只觉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是。”阿雀闻言应了一声,转身让开路,站在了一侧。 姑苏亦水抬手叩了下门侧,并未等候便推门而入。 她背影掩在光下,一身红衣更是炽烈如火,人也明艳而冷冽。 穆后抬眼的一瞬间似乎看到了那人的影子,但她只是恍惚了片刻,便清醒了过来,不一样的,那个人更冷,也不会喜欢这般招摇的颜色,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出现挡路。 “雾儿,你来了。”她只是片刻的功夫便调整了神情,喜极而泣般迎上前去,丝毫不见隔阂。 “母妃还以为那日你生了气,不愿理会母妃了,这几日母妃终日懊悔,想起当年之事,更是愧疚不已,寝食难安啊。” 她言真意切,殷殷道来,不得不说确有几分以假乱真的本事。 姑苏亦水只是略一点头,转身寻了地方坐了下来。 穆希一见她,顿时站起了身来,紧张的咬了咬下唇,手中笔墨划乱了一团,手上也沾了不少。 “希儿,快喊姐姐。” 穆后见状不胜柔弱的拉过爱子,指了指面前姑苏亦水。 穆希手足无措的将手中笔搁在了一侧,犹疑了许久,方才试探着小声喊道:“姐姐?” 姑苏亦水蹙了蹙眉,掠过他手上墨迹,摆了摆手,“你不必喊我,不习惯的事不必勉强。” 若非必要,她委实不愿见他,更不愿听他如此称呼,一切都让她恨不能如今便解决了他们。 穆后闻言一笑,沉沉叹息一声,指了指外边庭院,对着穆希道:“希儿去外边玩会儿,母后与姐姐有话要说。” 穆希点头如蒜,即刻便跑了出去,远远的出了口气。 姑苏亦水一眼扫过,掠见一侧墨笔眉心微动,回眸笑意清冷,“母妃把穆希教导的很好,穆希以后必然不会辜负这一番心血,能成大事。” 穆后眸中精光闪现,垂眸敛去万千心思,脸上仍是一幅娇柔面孔,哀哀一叹,言道:“母妃也盼着希儿能有所作为,你与他血脉情深,守望相助,如此母妃此生也算心愿已了了。” “母妃放心,有苏雾在定然不会让你失望,穆国如今局势动荡,母妃还是回去准备一番的好,欲成大事内外缺一不可,我们也要同心协力,才能守住这些东西。”姑苏亦水恳切抬眸望她,笑意氤在眸中,让人捉摸不透又不敢细观,唯恐泥足深陷。 穆后抬手抚过鬓发,挡住了一瞬的冰冷,回眸笑意盈盈,言道:“雾儿之心母妃知道,母妃之心雾儿也懂得,你我母女同心,何愁不能将穆国握在手中,以前是母妃糊涂,未曾看清局势,之后无论是希儿还是穆国,还是要雾儿提点才好。” 姑苏亦水笑意不变,点了点,指尖抚过手边纸张,叩指微磕,抿唇一线,殷红而寡淡,言道:“母妃言之有理,想必穆国老皇也撑不了多少时日了,母妃不妨尽快启程,早早做好打算才是,切莫因小失大,便宜了他人,你我血脉之情斩不断,余生漫长也不差这一时片刻,母妃以为如何?” 她进退间已然做到了掌控人心,含笑凝视面前人,开口问道。 穆后闻言眸光微动,流转间心意已决,她故作迟疑的思忱可片刻,方才沉沉点了点头,一声怅惘叹息,言道:“都听雾儿的,母妃与希儿即刻便赶回穆国,一切都要有劳雾儿操持一番了,若有用的到的地方,母妃定然会鼎力相助,绝不会白白便宜了外人的。” 姑苏亦水勾了勾唇,起身掠过庭中人影,眸光微沉,不动声色握了衣袖,最后望了一眼穆后,负手而出。 阿雀见状即刻迎了上去,“属下这便吩咐人准备,必然护送他们平安抵达穆国。”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颔首,一言不发转身而出,一刻也不愿在此多做停留,只抛却光影在后。 阿雀亦不再多言,回眸望了一眼院中穆希,又确认了周遭并无旁人后,转身随之而去。 …… 禾衣听到召唤,未曾惊动周围暗卫,悄无声息便入了大殿,适应了殿内光线后,她敛眸一礼。 “陛下。” 叶宸枫随意的看着一本书籍,手边一方棋盘,一人分持黑白,两边功夫各不相误。 他闻言不曾抬眼,云淡风轻的开口问道:“看到了什么?” 禾衣拱了拱手,惭愧的低了低头,抿唇道:“属下赶去之时只看到了遍地尸体,并未发现什么线索。” 叶宸枫并未出言诘责,只是一笑而过,摇头道:“没看到也无事,总会再有机会的,你做的很好,在她手中雀部的监视下,也并没有暴露自己。” 禾衣沉吸了一口气,言道:“陛下谬赞,禾衣愧不敢当。” 叶宸枫翻过手中一页,随手落下了一字,摆了摆手,“下去吧,你们几个之中也唯有你能做到谨言慎行,不出差错。” 禾衣闻言躬身后退了一步,转身离开。 这些年在云鸾殿待惯了,她如何能不谨小慎微,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想要不出差错,顺利完成任务有多难。 略一摇头,她再次退守在暗处,等候传唤。 殿外风声不动,唯有暗处那些守卫之人,时刻警戒着周遭一切。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殿外花树,心思几分疏忽,冷不防竟怔怔站了半晌,直到身后阿雀开口出声,她才回过神来。 “主人……” 阿雀疑惑的喊了一声,眸光微动,心底几分讶异,主人今日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神了。 姑苏亦水微不可察一声轻叹,侧眸回身,言道:“何事?” 阿雀略一沉眸,开口言道:“主人明日离开,可要派出人提前探路,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姑苏亦水思忱了一瞬,言道:“不必了,承国之中不会出什么意外,出了承国那就不算是意外了,便是我们提前准备也不可能万无一失的。” “你只需去安排好三部人手即可,关键时刻,不可打草惊蛇,让他们暗中做好准备。” 阿雀闻言沉沉应下,拱手道:“属下明白,这便下去着手。” 姑苏亦水略一颔首,眸中清寒一片,“去吧。” 阿雀退后一步,转身而去。 姑苏亦水又站了片刻,待平复了心事后,方才推门而入。 “回来在门外站了半晌,朕等你推门等的茶都凉了。” 叶宸枫放下手中书本,起身掀了珠帘纱影,站到了她的面前。 姑苏亦水眉心微动,一笑置之,言道:“茶水放凉,怕是因为不合你的口味,如何能怪我推门晚。” 叶宸枫不置可否,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声叹息,言道:“都去见过了?” 姑苏亦水略一沉眸,勾唇三分笑意清冷,“见过了,明日我们便离去。” …… 第一六十四章 分兵诱敌 “国师可在?” 半壁山水,城郭在望,一碧之玉盛瑶池琼露,断桥一座,心事一桩。 宿衣望而却步,见国师冥想入神,低头看了一眼捧着果子的栗梨,蹙眉放轻了声音。 “国师坐了几时了?”他矮下身子,深深看了一眼栗梨。 “一天一夜啦。”栗梨弯眼笑了笑,伸手拉了宿衣的袖子,狡黠的扫过四周一眼,清了清嗓子。 “偷偷告诉你,国师大人把云殇琴烧掉了。” 栗梨说着弯眼笑,却不知为何眼眶红红,他抬手摸了摸眼角湿润,惊讶的“咦”了一声,“再也听不到国师弹琴了。” 宿衣闻言心下亦是大吃一惊,云殇琴乃不世宝物,辗转了多少年才落入有缘人手中,国师平日束之高阁宝贝得紧,如今竟然烧了。 “你可知国师为何烧了云觞?”宿衣见这平日没心没肺的小童眼眶泛红,心底不知为何亦是一酸,哀叹的问道。 “栗梨不知道,栗梨只知道国师见了陛下,之后回来便烧了云觞。” 栗梨手中果子捏的软趴趴,垂眸无精打采的就地坐在了地上,靠了身后树干。 树干被他一动,又是数颗野果摇摇欲坠,宿衣一瞬的失神便被重重砸到了头。 “咝。” 宿衣接住了果子,沉一声叹息,默然片刻,便躲了远些,寻了地方等候。 簌簌白花纷扰了湖水宁静,飘飘荡荡,晃悠着水露花香。 凤兮疑眸中一点幽光,缓缓吞噬了清明,人如在梦中,眼前一片晕眩,唯有紧握住手中匕首,以轻微的痛感,维持意识不灭。 半晌后,他恍惚眨了眨眼,风光入眸后一瞬忡怔,意识才算回来。 指尖一遍遍的抚过手中匕首,他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浮萍,你也算劳苦功高,我就算是毁了云觞,也舍不得毁你啊。” 他蹙眉想了想,将手中匕首缠了银线,一头捆在水边巨石上,扬手抛入湖中。 “国师。” 栗梨见国师大人站了起来,匆匆拍了拍衣服,小跑了过来。 “您看这里有果子,要不要吃啊?”栗梨眨了眨眼,将怀中果子高高捧起。 凤兮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清淡的笑了笑,摇了摇头,“国师不饿,栗梨自己吃吧。” “好吧。”栗梨砸了嘴,侧眸掠了眼远处人影,开口道:“国师大人,那个哥哥找你。” 凤兮疑颔首,凝眸看了一眼,唇边笑意深了几分,言道:“去请他过来吧。” 栗梨重重点了点头,将手中果子丢在了一旁,跑过去远远便冲着宿衣招了招手。 “国师大人请你。” 宿衣眸中一抹异光,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去。 “国师。”他抬手施了一礼,开口低唤了一声。 “可是陛下有事吩咐命你来的。”凤兮疑侧眸扶他起身,垂眸浅笑问道。 宿衣起身,顿了片刻摇了摇头,“陛下并无吩咐,是宿衣有事想要询问国师。” “哦?”凤兮疑疑惑的开口,仔细打量了一眼眼前人,挑眉而道:“你有何事相询?” “国师可知道“蛊”为何物?”宿衣抬眼,眸底微紧几分,开口问道。 “知道几分。”凤兮疑略一思忱,沉眸应道。 “书上说“蛊”为虫,食毒为生,依附人体,大多为专人饲养,否则极难存活。”凤兮疑眸中笑意淡薄了几分,蹙眉思索片刻,又深深打量了宿衣一眼,言道:“你如何问这些?” 宿衣默然片刻,抿唇言道:“我常年钻研医术,对毒物也有所了解,只是好奇着“蛊术”有何厉害之处,听国师所言,大约对此有所了解,不知可否教授在下一二?” 凤兮疑眸中幽光湮没,闻言一笑,点了点头道:“你若当真想学,这倒也无不可,只是我对这些也并不精通,只是微有涉略罢了。” 宿衣亦是一笑,挠了挠头,言道:“我也只是想了解一下,太深的东西,也学不会,毕竟这东西恶心有恐怖,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凤兮疑见状抿唇轻笑,负手道:“这种东西自然还是少沾染的好,我曾藏有几本关于“蛊术”的书,改日我便命人送你一观。” 宿衣拱手道谢,转身离开,只字未提云觞琴之事。 栗梨见外人走开,国师大人谈完了事情,便又跑了回来。 “国师大人要不要用膳?您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了,难道不饿吗?”栗梨疑惑的睁大了眼,担忧的开口问道。 凤兮疑摆手,掠了一眼湖水,回眸言道:“不用了,我们走吧。” 栗梨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 禹州勰城,一家门面破旧的赌坊,里边鱼龙混杂,叫喊声一片,二楼却清清冷冷,不闻人声。 街巷上一条人影飞掠,袖底一只袖箭射出,带着一个布包穿破窗纸,正正落在赌坊二楼之中。 “谁?” 数条影子飞出,四下寻人不见,眼见街道上只有巡回士兵接近,这些人便又退了回去。 “里边是什么?” 一人犹豫片刻,手中刀尖一挑,刺破布包,里边的东西飞起落下。 “令牌?”那人瞳孔放大,匆忙上前捡起了地上东西,“还有一张信纸。” “这是城主不久前自隐凰城派出那队人携带的令牌,上边还有血迹。” 另外几人闻言眸中一冷,心底大惊,不久前派出的那队人不是由三公子领着去寻五公子了吗?这令牌向来不离活人之身,难不成是出了什么意外。 “快看看纸上写的什么?”一人急急喊道。 “身名不正,窃位难稳,杀人者人恒杀之。” 众人面色一白,面上一阵冷汗,不寒而栗。 这是上主的忌讳,这城主之位如何得来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知道又能如何,成王败寇向来如此,良禽择木而栖也是常情,只要能保命,谁在乎头顶上坐着的是谁? 但没想到事情已经过去了七年,竟然又被人堂而皇之的翻出,提到明面上来,难不成这天要变? “怎么办?报还是不报?”念字人皇皇然,六神无主。 “当然要报上去,死了这么多人,我们怎么瞒得下来?到时若被株连,岂非得不偿失。”最先开口那人沉声言道,眉宇之间尽是愁色与冷戾。 “那三公子呢?总不会也被五公子带人杀了吧,这可并非小事,动辄便要掉脑袋的。”一人问道。 众人心思更是沉入谷底,静默半晌,谁也不敢想象后果。 “无论如何,都要先将这些东西呈上去,至于三公子,我们且先派人暗中查找,没有城主命令,谁都不可轻举妄动。” 众人点头认同,即刻便吩咐了人快马加鞭赶往隐凰城,将这些东西呈上。 “三公子若是当真死在了外边,怕是隐凰城又要大乱一场了,剩下的两位公子常年争斗,谁也不肯服谁,也是这些年还有三公子在中间把持着,两位公子皆不愿让对方占到便宜,这才没乱起来,如今隐凰城若当真只剩下这两位公子,只怕又是一场七年前那般的血雨腥风。” 这一方暗部里的小小风云,已在预兆着杀戮的开始,众人眼见送信之人离去,心底各自算盘打个不停,想要安身立命,势必要选对主人。 可如今的局势,当真是胜负难料,更何况五公子反叛,来势汹汹,若是隐凰城此刻内斗,谁有敢保证能万无一失呢? 楼中人心诡谲,表面的安静,实则波涛暗涌。 屋檐上,一抹暗影功成身退,趁着时机,悄无声息离去。 …… “主人。” 阿雀策马追上前来,侧眸禀报了事情经过。 “三公子那里可需派人跟随着?以免出现什么纰漏。”他抬眸思虑再三,出声问道。 姑苏亦水侧眸掠了身后白影,回眸摆了摆手,言道:“不用,他不好对付,轻易不要招惹,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阿雀点头应下,识趣的让开一侧,避到后边。 “皇夫夫……”苏容被禾衣抱着坐在身后的马背上,兴奋的喊道。 姑苏亦水看了眼他,又侧眸看向另一边的叶宸枫,眉心微动道:“前边就要出勰城了,你可以回去了。” 叶宸枫闻言眸光流转,策马快了两步追了上去,自怀中拿出令牌。 “出了勰城会更不太平,你要万事小心。” 姑苏亦水伸手接过了令牌,沉默不语,转身而去。 阿雀马上接过禾衣怀中的苏容,紧追了上去,策马一跃,城门一线开启,瞬间关闭。 叶宸枫原地停驻了片刻,回头向城内而去。 禾衣一声轻叹,勒缰调转马头,紧跟了上去。 城门外零落萧条,出了关后更是不闻人声,挑了僻静之道,纵马奔驰,转眼便将城池甩在身后。 “主人,前方便是岔路口。” 奔出半个时辰,阿雀勒马,停在了路边,怀中苏容疑惑的转了转眼睛,还试探着伸手摸了摸马鬃。 姑苏亦水停在原地点了点头,眸中一抹凛冽,“你带着人马离开,务必将太子安全护送到历城。” “主人呢?”阿雀眸中一紧,蹙眉问道。 姑苏亦水望了眼被阿雀护在怀中的苏容,略一沉眸道:“我自有打算,不必多言。” 阿雀手中缰绳握了半晌,沉吸了一口气,护紧怀中苏容,策马而去。 身后三部之人更是不敢违逆,垂首一礼后,随之离开。 岔路口一方通往北地,一方便是漠国,姑苏亦水毫不犹豫的策马奔向漠国的方向,眸中清寒一片。 如今战事戒严,她方才从承国离开,必然已被漠国探子注意到,算来时辰,不久定会有人追截,有苏容在她少不得要顾忌一番,介时怕是难以善了。 一人独行看似危险,实则却更为稳妥,漠国那些虾兵蟹将未必能奈何她,只要能将他们拖到天黑,她就有把握全身而退。 她奔出了两里地,果然便听到了马蹄声,不必多想这些必然是漠国派出的追兵。 飞身下马,她将马放跑在林中,随意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片刻的功夫,追兵便赶到了此地。 “有马蹄印,跑向了林中。” “追!” 一行人查看过了马蹄印,确认后并未细查周围便奔向了深林。 姑苏亦水盘算了时间,仍是留在原处,并未走开。 这深林不大,来来回回也就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如今天色尚早,若是这些人一无所获的出来,必然还是要向北地的方向追去,她至少还要再遛他们一个时辰。 想着她便观察了四下,发现除了这片林子,也并无藏身的地方。 静默的等了半个时辰,果然那一群追兵面色铁青的无功而返。 “娘的,就一匹空马,害得我们转了一圈,哪个孙子不开眼寻开心。” …… 一群人骂咧咧走出,四下观望了一番,见并无异常之处,便要继续向前。 电光火石间,却见一叶飞旋,竟如刀片般锋利的穿透了当先的一匹马腹。 “出来!” 众人瞬间草木皆兵,警戒防备周围一举一动,却一无所获。 “口舌之快会要人性命的,活着不好吗?非要不知死活。” 姑苏亦水并非现身,只远远抛下一句话,一抹笑意深冷,转身掠向林中。 “在那里,人往林中去了。” 众人眼见一抹红色衣袂,如影如风,即刻心神一震,握紧了守在兵器,匆匆追了过去。 林中本就不便通行,策马急行免不得磕磕绊绊,转眼便乱成一盘散沙。 每每眼见敌人就在眼前招摇掠过,却追不过去,众人心底都隐隐急躁,到最后干脆也骑马徒步。 天色隐隐已深,林中更是暗的快,众人小心翼翼的搜寻各处,见识了敌人的狡猾,更是不敢行差踏错。 姑苏亦水估摸了时辰,飞掠树梢,观察了四下情形,寻了漆黑之处,潜伏暗行。 她不欲大开杀戒,所以才陪这些人转了许久,否则这林中就是宝地,她随意设些陷阱便足以留下他们的命来。 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夜色黑沉,姑苏亦水飞身而起,轻功掠过树梢,转眼便出了深林。 第一百六十五章 被迫服毒 林中不少马匹已经跑出了林外,大道上三两散落,姑苏亦水先前的坐骑便混在其中,她回眸掠了眼依旧热火朝天的林中,一抹疏懒笑意,伸手去牵马缰。 恰是时,一柄穿风的剑,夜中一亮袭来。 姑苏亦水眸心一紧,松了手倒退数步,躲开这一击,反手握了腰间冰凉剑柄。 “何人赐教?” 眼前一道影子掠过,长剑在手,招数简练却有力攻来,直扑面门。 姑苏亦水神色一凌,认真了几分,剑柄连挑数下,挡开锋利冰刃。 “是你。” 姑苏亦水将欲出鞘的剑一滞,眉心微紧,反而收手,倒退数步。 “你有兴致,但恕在下不多奉陪。”她飞身便退,连坐骑都舍弃了,湛血剑嗡鸣一声。 “急什么?” 面前疾风一阵,人影如魅,转眼又缠到了眼前。 “这可是重兵围困,陛下让人如何不急?”姑苏亦水略一沉眸,笑意不改,停下了脚步。 寒歌陌凝眸冷冽,缓缓抬了下颌,一身玄衣袖缠金线,夜中越发显得深沉肃杀。 “场面不大,怎么留得下夜王的脚步?”唇抿如线,人立如松,仇人相对格外冷凝。 “国仇家恨,这些东西听上去确实有着足够的理由,但你敢杀我吗?寒歌陌,你就算是亲自到此,也不过是想生擒本王为质而已,到底你在乎的是什么,你通晓,我也透彻。” 姑苏亦水倒也不见慌乱,进退间滴水不漏,从容抬眸与他对峙。 杀了她,他固然得了一时之快,报了国耻家仇,但对于漠国如今的局势却是巨大的不利,他是一国帝王,自然由不得他任意而为。 “你今日杀我乃是下策,固然打击了北地,一雪前耻,但于漠国如今的局面来说乃是雪上加霜,都说哀兵必勇,介时被承国与北地两面夹击,对于你而言,落不到半点好处。” 她堂然大放厥词,丝毫不畏激怒了他,谈吐之间运筹帷幄,片刻之间便捕捉到关键所在。 “看来你是有恃无恐,笃定了朕不会杀你,但你可知就算不杀你,朕也有千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寒歌陌冷眼斜扫,面上虽无波无澜,指下力度却重了几分,随意被人拿捏的感觉实在令人恼怒,更令人恼怒的是被人看破了心思。 “你不会选下策,按照陛下原本的心意打算,想必也就是这样,生擒为质,一番折辱讨回些脸面。”姑苏亦水勾唇抬眸,掩下眸中明光谋算,“但是这也不是上策。” “要知道本王这人向来气量狭小,睚眦必报,陛下莫说折辱于我,便是一句重话,在下也会牢牢记在心里,迟早奉还,你若杀我,得不偿失,你不杀我,后患无穷。” 姑苏亦水凑近了一步,抬眸与他对视片刻,徐而一笑,“不如,你我互不侵犯,大路朝天,陛下让开身后这条路如何?” 寒歌陌蔑然轻嗤一声,冷笑道:“你觉得朕会舍弃千载难逢的机会,放你离开?” “苏雾,任你舌灿莲花也是惘然,你我之间本就国仇家恨不共戴天,朕难道还惧你的记恨不成!” 姑苏亦水丝毫不着恼,一声叹息,抿笑摇头,言道:“错了,是陛下与我不共戴天,苏雾对陛下,可从未不共戴天过,你想和我拼个你死我活,本王可不愿奉陪。” “说到底当年先太子死的也不能全算在本王头上,战场之上你死我亡,刀剑无眼,陛下非要将账算到苏雾头上,虽在情理之中,但若仔细追究却未免有些牵强,这场大战牵连甚深,其中又有几人无辜?这笔账苏雾不推,却也不认。” “今日你我对峙,无非是一桩恩怨,一方利益,陛下贵为一国之君,是否该放下私心成见,你我重新谈一笔交易呢?”姑苏亦水目光晦明,沉沉一叹,不疾不徐言道。 攻人攻心,擒贼擒王,阴谋权诡之事她虽不用,却不代表不会。 寒歌陌眸中一抹厉光明灭,用了极大功夫耐下心中毒火,竭力平静如水的一字字道:“你我有何可谈?” 姑苏亦水略一沉眸,颔首笑道:“可谈的多着去了,只有不损害本王的利益,无事不可谈。” “比如说,如何破解漠国如今的僵局,再比如说,如何吞并周围他国……这些不是正陛下想要的吗?难道漠国的前景霸业还比不过那些私仇?” 姑苏亦水眸中一点清寒,眉宇之间忽而凛冽,举止进退具是睥睨,逼人的不可直视。 寒歌陌面色一沉,心底波涛起伏,竟有了几分动摇。 “与虎谋皮危矣,朕又如何能确定夜王的诚意?若是一朝失了手中筹码,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还白白赔上了今日的好时机。”他眸中尽敛风波阴沉,暴风骤雨掩在平静之下,依然清醒而理智的回道。 姑苏亦水袖底握剑之手送了两分,兀自一笑,侧眸望他一眼,言道:“那陛下想要什么筹码呢?恐怕除了将这条命交待在此,任何东西都入不了陛下的法眼,信物凭证这些东西,陛下更是不会轻信。” 寒歌陌坦然回望,挑眸冷冷抿唇,不置一词。 “既然如此,那不如本王便将这条命放在这里,如何?”姑苏亦水一眼掠过他的神色,便便了然于心。 寒歌陌眸中清寒一闪,身侧林中搜查的士兵已然放弃追捕,正待往林外赶来。 “吃了它,朕便信你一次。”他手中一只小巧玉瓶,眉心戾气一现,递到了她的面前。 姑苏亦水眸中异光一过,笑意清冷氤氲,面不改色从容接到手中,随意开口言道:“毒药?” 寒歌陌一声冷“哼”,负手身后,月光隐约下面如覆霜,沉声道:“只是慢性毒药而已,夜王若当真有诚意,又何需畏惧,此毒名为“玉玲珑”,并非无药可解。” “自然,解药也必然只有陛下才有。”姑苏亦水抬眸一笑,指尖掠过瓶身,不过停住了片刻,便毫不犹疑的服下了里边剧毒。 “本王会记住今日承诺,陛下也莫要忘了解药,告辞。” 她扬手抛出手中空瓶,回眸深深望他一眼,转身飞掠而去。 这世间什么毒药是她没尝过的,区区“玉玲珑”而已,又能奈她如何,寒歌陌不知她身有蛊王,早已百毒不侵。 身后夜风抛在身后,她轻功如鸿,直奔了历城而去。 …… 隐凰城,半边城阙掩在黑夜中,这座与世隔绝的孤城风声鹤唳,如今的局面动荡,稍有风吹草动便是一场血光之灾。 夜里人人皆掩门落锁,闭户不出,路上空荡荡一片,安寂如死域。 一名鬼面人夜中独行,入了城后弃马飞身,紧紧护了怀中包裹,飞檐走壁运功而行。 不知谁家房顶,一处轻响,转眼数人蹦出,亦是鬼面遮脸,身手矫健的挡住了那人去路。 “拦下!” 不知何人一声令下,这群人一拥而上,便要去抢送信人怀中的包裹。 “住手!这是要送给城主的……你们……” 送信人不敌,却抵死挣扎,护着怀中东西,一个失足便自房顶滚落到了大街上。 “速战速决!”那群人亦追随而下,不顾一切的便要下手去抢,出招皆是毒辣,丝毫不再顾忌送信人的死活。 送信人急中生智,以手边石头代替,佯将手中布包丢开,转而飞奔而逃。 这些人必然是隐凰城中其余两位公子的手下,看来隐凰城局势果然已经乱到不可开交。 那人仓皇失措,冷不防竟入了一条死巷,这下失了后路,退无可退。 身后追兵自然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转眼便到了巷口。 其中一人果断出手,一柄飞刀直直招呼向送信人的咽喉。 一簇血花飞溅,颜色艳丽,那人竟拼了全力,临死之前将东西狠狠地抛过身后墙头。 一声闷响,一切都结束在了迟来的疼痛中。 “该死!” 一群人顾不得闹出动静,匆匆翻过墙头,落入墙后这户人家。 点亮火把,众人凭着感觉,四处仔细搜寻。 忽而一双缎面青花的靴头出现在视线之中。 “四弟,寻的辛苦啊!” 姑苏庆余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和煦一笑,伸手托起面前低头找寻之人。 被托的那人眸中精光四现,戾气冰冷,避如蛇蝎的后退两步,缓缓直起了身来。 抬手摘掉鬼面,姑苏司离冷冷甩手,邪眸一瞥,切齿而道:“二哥来的真是及时,不知守株待兔等了多长时间?” “四弟莫气,二哥也只是好奇,这里边到底是什么东西,下边人送信来说是关于五弟和三弟的,就冲着这些,二哥便是再等一天,也是值得的。”姑苏庆余冷冷一抿唇,抬手毫不客气的抖开手中布包。 姑苏司离睁大了眼,看着那方掉出的染血令牌。 “这是父亲不久前派出追寻老五的那队人马。”他面目狰狞,心底几分凛冽,看来是遭遇了不测。 “还有一封信。”姑苏庆余微微一笑,将手中信封拿出,在他面前摇了摇。 “快打开啊,二哥聪明的话,就该知道,我带了这么多人,你是绝对无法带着写封信逃出去的。”姑苏司离一声冷嗤,警示的瞥了面前之人一眼,身后众人亦是神色一冷,戒备十分。 “自然,有好东西,自然要兄弟共享才对。”姑苏庆余和善的点了点头,眉宇之间却有阴桀之色掩藏。 他伸手打开了信封,一目十行掠过之后,便递给了姑苏司离。 “三哥带出去的人全死了,呵呵,真是可怜!”姑苏司离冰冷的抬眼,抿了抿唇,狞笑一声。 姑苏庆余眸中精光一闪,瞬间忧思忡忡,冷不防被风一吹,信封落地倏而,里边竟又飘出了一张信纸。 姑苏司离笑容一凝,俯身拾了起来,“身名不正,窃位难稳,杀人者,人恒杀之!” “这些的是什么东西!”他深深蹙眉,一把抖开递到了姑苏庆余面前。 姑苏庆余一眼掠过,神色一怔,继而攥紧了五指,拂衣冷言:“写的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字迹是五弟的,必然不会有错。” 姑苏司离闻言眸光一闪,冷冷淡淡甩手扔给了他,言道:“二哥觉得三哥会不会也被五弟杀了呢?” “谁又知道呢?” 一声冷“哼”,姑苏庆余将怀中东西通通扔向姑苏司离,借机飞身而起,一跃跑远。 面前纸张令牌滚落一地,姑苏司离冲着姑苏庆余逃走的方向低咒了一声,冷冷的勾了勾唇。 “我的二哥,看来我的对手就只剩下你了,只要杀了你,我就能手握大权了。” 一夜之间听到了两个好消息,消失掉两个敌人,他愉悦的笑了一声,抬手重新戴上鬼面。 “我们走!” 一群人来去如风,飞跃墙头,只留下一地狼藉。 而院子里依旧安寂的如同无人居住一般,身在风雨飘摇之中,便是平头百姓亦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识趣的对于一切充耳不闻。 安静下来的小院中忽而一阵香风飘来,一道碧色身影忽而出现。 “啧啧,真是两个蠢货!” 姑苏含烟笑意温婉,摇了摇手腕铃铛,俯身将散落的东西拾起来,一样样的收好,仔细寻了布条重新的包裹起来。 “这个局面,倒也不错,至少在父亲的面前,再没有了别的选择,姑苏亦水,真不知道我是该恨你还是谢你!” 她一声叹息,目光掠过手上狰狞的伤疤,狠狠地咬了咬牙,转身盛了月色离去。 “失去了一只右手又如何,不能提剑又如何,我还有左手,还有内力,还有智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夜风吹起她的裙摆,柔软的鬓发浮在颊边,她的笑容依旧动人无害,娇弱的如同庭中兰草。 身后那送信人的尸体横躺,她扫了一眼,抿唇叹息。 “放心,这些东西我会替你送到父亲面前的,你也算白来这一趟,只是可惜,你再也回不去了。”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历城之夜 云筝将夜之时接到了苏容,匆忙送往大将军府安顿一番,便领人候在了城头。 大半时辰过去了,城门外依旧毫无动静,反倒因为兴师动众惹得人心惶惶,平日早早便空荡的大街,如今却依旧来往不断。 人们虽不敢凑近,却特意留心城墙上的一举一动,值此动荡不安之时,统领北地的大将军却亲自上城若有所待,免不得一阵风言风语,可想而知明日巷头茶馆,又要闹得满城风雨。 云筝眉心紧蹙,但没有心思去管下边百姓的异常,只是一心悬空没有着落,殿下久等不到,必然是出了意外,边界向来不安稳,何况如今漠国与承国,两方争霸,处处皆是风声鹤唳,等不到结果,他不免要往坏处去想。 “云将军。”阿雀见状,上前了两步,附耳低声言道:“将军对于北地举足轻重,久等在此未免惹人注目,还请即刻回府。” 云筝闻言眸光微紧,始终不愿如此离开,神色踌躇。 “在下会带人接着在此等候主人,一有消息,必然即刻命人知会将军。”阿雀侧身让开一步,沉沉抱拳道。 云筝终究一声叹息,领了人回了大将军府。 “若有意外,还请即刻知会。”他留下一句话,心事重重的离开。 阿雀沉默的目送他离去,又看了眼隐隐散去的人潮,略一摇头,回身极目远眺城外黑夜。 主人不该如此耽搁才是,莫非当真遭遇了什么不测? 冷冷树梢,半弯弦月挂起,空空落落的悬在苍穹之上。 身后退去的人潮中,一名读书人步履略急,敛眸往着城中一家高大府宅走去。 两盏灯笼照明,府门大开,威风飒飒的高头石狮旁,有小厮和两名婢子探头张望,一见读书人的影子,面上便露出了迫切之色。 “先生,先生!”小厮远远的招了招手。 “张先生,情况如何了?可见到人了?”那两名婢子上前便拖拖拽拽的将张竖拉了过来,睁大水灵的眼睛,迫不及待问道。 张竖一声叹息,拽回了袖子,摇了摇头道:“情况不太妙,张某等了半晌,人还没有回来,那大将军等了一阵,如今也已打道回府了。” “可莫要出什么意外才好!”那两名婢子闻言秀眉颦起,低低施了一礼。 “还要劳烦张先生再去探探,多等些时辰,奴等这便入府,将消息禀报过去。” 言毕,二人一刻不敢耽搁的向府内走去。 张竖捧了衣袖甩落,冲着那小厮点了点头,转身又向着城门走了过去。 一路上行人已经所剩无几,甚是清冷,张竖在城门口寻了处避风的地方,静静等待有何动作。 城头上,阿雀背影隐在暗处,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面目冷凝,身后诸多随从亦是全神戒备。 他们已经做好了一战的准备,若是再等不到人,那就只能沿途搜寻营,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 姑苏亦水一路奔波跋涉,心底默算了时辰,再抬眼之时,远远已能见了历城灯火。 身法一转,她飞掠了树梢,远远便瞧见了城头上已在等待的阿雀。 心思微动,她不曾暴露身影,此刻光明正大的入城,势必会闹得鸡犬不宁。 默然思索了片刻,她摘了身侧一片绿叶,施以内力飞了出去。 城墙上,阿雀心神紧绷,耳边一阵异于周围的风声,他倏而抬眸,掠过风中一片叶子,神色一凛,不动声色纳入袖中。 指尖树叶覆了一层冷霜,触了体温瞬间沁出了水珠。 是主人…… 身体紧绷的弦一松,他暗暗吸了一口气,顿时心领神会,面向众人吩咐了一声,一行人转眼下了城墙。 城墙底,张竖眸光一闪,仔细观察了下了城头的一群影子,顿时踌躇忐忑徘徊在原地。 这些人怎么也走了?不该的,未曾见到夜王入城,他们怎么会这般轻易离开,难道是又出了什么意外? 心思百转千回,他犹豫了片刻,耐下了性子,依旧安静的守在了原地。 眼见,城墙上人走远,只剩了几名守着的士兵。 姑苏亦水略一抬眸,足尖轻点树枝,衣袖一拂,扬起了一阵疾风伴随着树叶纷纷,扑向了城头士兵。 “哪里来的邪风?” 士兵抬袖遮挡一下,“啐”了一声碎碎念叨道。 姑苏亦水身影只是瞬间便已掠过了城头,她潜在暗影中一个起落,只惊动了夜风。 城墙下,张竖眸光一凝,片刻后睁大了双眼,来了,终于等来了。 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装作寻常买醉书生。 “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下一句,嗯……” 他摇摇晃晃扶着一旁柱子,脚步踉跄。 姑苏亦水远远掠了一眼,不曾理会,迈步走向城内。 一条大道,她与此人擦身而过,身影分离,缓缓拉远。 何时这些抑郁不得志的文人,开始喜欢在城门口买醉了? 姑苏亦水眉心一动,与那人隔了许远后,脚步顿了一下,片刻后只是一声叹息,再次举步走向了大将军府。 北地是时候选拔新一任能人才子,为之所用了,待到立国封号,登基大典过去之后,需得速速施行才是。 “主人!” 临近大将军府之时,一人缓缓走了过来,垂眸低喊了一声。 “属下方才已经命人通传了云将军,此刻他人正在前厅等候。”阿雀嘱咐了一声,默然退后了一步。 姑苏亦水颔首,大步流星迈过眼前石阶,一侧侍应早早等候,俯身一礼,随后紧跟。 “殿下,往左是前厅。” 侍应偷眼打量了坊间被传若神明邪魔的夜王,只觉委实名不副实,这不过是一名少年人而已。 姑苏亦水察觉了他的目光,回眸冷扫了一眼,勾唇一笑,“带路。” 侍应竟被这一眼瞧得如临深渊,立时端正了心神,匆匆抬手相请,挑起灯火照路。 片刻的功夫便到了前厅,侍应却觉得如过一夜般漫长,待到了门前,便即刻恭敬行了一礼告退。 “殿下请!” 姑苏亦水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带着阿雀入了前厅。 “臣,参见夜王殿下!” 云筝单膝跪地,一礼恭敬深沉,含了万千种情义。 姑苏亦水越过他,上前落座在了上首,一声感慨万千的叹息,垂眸望了他一眼,方才言道:“起来吧。” “是。”云筝听命起身,敛眸默然了片刻,又喊一声,“殿下!” 姑苏亦水侧眸,一手放在桌案上,抿唇如线,“云筝,本王懂得你要说什么,也知道你在犹疑着什么,但想必你也知道本王的答案。” “这帝位,本王不会沾染,他日太子登基有能力亲政,他就是你们的主人,是北地的主人,你们只需忠君便可。” 她眸中清寒一片,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深深打量了他一眼,三分笑意之中清冷懒散。 “殿下可否告诉臣原因?”云筝沉吸了一口气,拱手俯身,不改恭敬却带着几分倔强与固执。 “本王可以答应你,一定会有这一天,但不是现在。” 姑苏亦水面色冷淡了几分,沉沉抬眸掠过窗外月色,缓缓开口道。 “本王今日到历城之时,见城门口有读书人深夜买醉,颇为抑郁不得志,想来这北地多年来只有各城属官,若要立国扎根,还需从头选拔人才,封官授印,才好安定人心社稷。” 云筝闻言亦是神色凝重,思索一番,叹息道:“殿下所言极是,但此事事关国家根本,还需殿下亲自经手才是,臣乃一介粗鄙武官,若领此事必然不妥,因此才拖延了时日,等候殿下吩咐。” 姑苏亦水勾唇,目光不轻不重的打量云筝一眼,言道:“你考虑的很周到,此事本王会放在心上,好好考量一番,只是如今首要之事是立国登基,待容儿等了帝位,开国封号,才能名正言顺的选才封官。” 选才封官,此事并非简单便能施行的,就北地目前来说,人才稀少,再加上彼时抚国旧官大约都逃离了都城,奔赴来了北地,这些人中虽有真才实学者,但更不乏贪官污吏。 若是选官,这些人必然少不得来凑一番热闹,介时便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此事绝非一时半刻能办好的,而登基大典又是绝不可拖的,虽说她已经到了北地,却也只能延后到登基大典过去。 云筝常年驻守北地,官僚之事自然也懂得几分,北地如今的状况他心底亦是了然,此事确实不可操之过急。 “臣省得,现下自然是筹办登基大典更为重要。”云筝颔首低眉,眸中幽光一闪,开口道。 “大典一应器物可曾准备妥当?”她凝眸,指尖掠过一侧桌沿,抿唇微不可察一笑,开口问道。 “臣接到殿下的书信便令人准备了起来,确认万无一失,大典章程明日臣便命人呈报上来,请殿下检阅查看,可还有不妥之处。” 云筝垂眸而答,略一思忱,确认并无纰漏,方才开口应道。 “好。” 姑苏亦水闻言颔首,拂袖起身,侧眸而道:“天色不早了,下去吧。” 云筝直起身来,拱手相请,“臣以命人收拾好了院落,殿下请。” 姑苏亦水应了一声,起身出了前厅,抬眸掠了一眼天边月色,阿雀安静了然退下。 她迈步向前,身侧婢女慌忙挑灯接迎。 一路灯火阑珊,灯火点亮了漆寂夜色。 …… 城门口,张竖在地上坐了片刻,哀叹一声,缓缓起身。 “为万世开太平,为万世开太平呐!” 拂落身上尘灰,他侧眸望一眼夜中孤城,这一座座城中住着千万户,一方方大国可比一大家,分分合合,挣来抢去,到底不过为了将这九州天下,合成一家所有,冠以一族姓氏而已。 默然无言片刻,他踱步向前而去,寻向那座高门大宅。 门口处,仍是那名小厮与那两名婢子等候着,看见他到来,眼巴巴的围了过去。 “怎么样了?张先生。” 张竖一笑,抬了抬袖,颔首言道:“人已经到了,可禀报上主安心了。” 闻言,一众人具是松了一口气,笑着施了一礼,抬手恭请向府门。 “先生快请进,我们这便将消息带去过。” 一行人转眼入了府门,关上大门,挑了灯笼各司其职而去。 张竖目送两名婢子走远,身影消失在廊下,顾自一叹,转身也回了自己的院落。 他推门,点燃了灯火,换下染了尘埃的外衣,捧了一卷书,辗转反侧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 今日之事,实在是让他看到了上主对于夜王的重视,但仅仅是重视,还不足以让他下定选择。 无论如何,既然到了北地,便不能无功而返,夜王此来必然是要开国立帝,介时新朝空荡,正值用人之际,必然会大举招揽贤才,经选拔后予以重用,这倒也是一个时机。 他心下百转千回,仔细思考了一番,越发觉得可行,便开始思考如何向上主建议。 如今大事未成,无论如何,上主也势必不可能半途而废,此刻他若能取得夜王的信任,必然是事半功倍,也方便寻找时机,一举功成。 闭眼思索了一炷香的时辰,他缓缓放下手书本,叩指轻敲书面,一抹笑容上扬。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上主虽对夜王存了几分私心,但终归不会当误了大事,到时必然也会同意他所提出的建议。 默然点了点头,他抬眸掠了一眼案上烛火,忽而想起城墙下与夜王的那一个照面。 若是她有心成大事,其实未必不了得,偏偏此人野心不足,但若事后当做弃子,又着实是可惜了,按照上主如今的态度来说,姑苏子复与夜王,到底谁的分量重些,还当真是不好说。 袖底指尖紧握,他默然片刻,心底暗下了决定,必然要寻机也去见一见姑苏子复,看得多了,才能知道到底谁才是最合适的。 拂衣起身,他吹灭了烛火,转身入了内室,和衣而眠。 第一百六十七章 用心良苦 漠国黔城,一队人在夜幕掩映下匆匆入内,马蹄声惊破宁静。 府门外,戚名询问了一番,果真意料之中的空手而归,便摆了摆手命人手散去。 一声叹息,他回头迈入府门,这夜王果然狡猾,怪不得当年朱老元帅不是对手,看来要对付她还是需要万全之策才行。 若有所思向前走去,忽然面前空气冷凝了几分,他心底一紧,倏而抬眸,竟看到了陛下。 “陛下!” 拱手一礼,他掌心生汗,想着今日的无功而返,实在丢脸。 “陛下这是……”眉心微动,戚名抬眼掠过眼前人,忽而想到,陛下这是从何而来,今日并未听下人禀报过陛下出府,可陛下如今显然是刚刚归来。 寒歌陌瞥了他一眼,不曾多言,举步向书房走去。 戚名敛眸,随后跟了过去,命人守在门外。 “戚将军不必自责今日之事,这队人马出城,朕亦暗中跟随着,幸而并未白费一番功夫。” 寒歌陌冷眸扫过戚名,漠然开口言道,态度虽如往常冷淡,言间却并无怪罪之意。 戚名心思微转,陛下也出了黔城,还跟在派出的人马之后,他脱口问道:“那陛下可曾见到夜王?” 寒歌陌闻言眸光微动,片刻后抬眼言道:“打了一个照面,让她逃脱了。” 戚名闻言心下担忧不已,感慨万千,此人如此能耐,却与漠国为敌,介时若是遇上,可要如何是好。 “如此,陛下奔波一路,还是好生休息,臣便不多打扰,这便告退!” 他俯身一礼,眸中暗思幽忱。 寒歌陌若有所思,并未恩准,端起桌上茶盏问了一句,“朱越如今在营中如何?” 戚名沉吟片刻,想了想斟酌开口:“臣观朱小将军如今已收了急功近利之心,懂了陛下的良苦用心。” 寒歌陌略一颔首,沉眸道:“朱越确乃可塑之才,只是被当年仇事耽误,这才行到今日仍旧碌碌无为,若他能安下心思,戚将军再行磨炼一番,便可委以重任。” 戚名点头应下,心道陛下对朱越当真看重,此后要给他如何职位,着实需要斟酌一番。 “戚将军退下吧。”寒歌陌心底隐隐想起城外之事,不知为何,仍旧是心觉异样。 戚名领命而退,临行带上门,沉沉一声叹息。 寒歌陌蹙眉,叩指思忱片刻,夜王苏雾,此人不可轻信,今日林外若是她强行离去,虽说难免有所损伤,但未免没有一搏之力。 可她却巧言令色尽是避战之意,若说另有所图他信,但她却又那般轻易的服下毒药。 这其中到底有何玄机,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向来越发不安,就不该轻易放她离去。 此刻追悔于事无补,但今日却也不算无功而返,他兵临边界本就不是为了与承国拼的你死我活,只不过因着姑母之事不可让诸国看轻漠国而已,此举即可光明正大出兵,方便行许多事,若是能趁此机会吞并其余弱国壮大势力,那才算不枉亲临一遭。 …… 窗外月色清浅,戚名踏月而去,心事重重,惊鸿一瞥竟见后花园中有剑影刀光。 他侧眸一瞧竟然是欲王殿下,颔首遥遥一礼,知道并不是外敌,便也放心离去。 寒欲泽无趣的摆了摆手,将手中剑撂倒一旁,就着一旁石凳爬到案上。 “小子,将你怀中的酒分于老夫一羹!” 一声毫不客气的低喝,姜风从亭廊上飘了下来,随意寻了座位靠了下来。 寒欲泽蹙眉,紧盯了他一眼,飒然一笑,言道:“前辈莫要贪杯,这酒可是我容易寻到的,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它吧。” 姜风撇了撇嘴,不屑一顾言道:“你小子莫要忘恩负义,当日在那承国,你还不是赖了老夫的一顿酒饭,如今老夫不过讨还一二,你这便舍不得了?” 寒欲泽摆了摆手,一声叹息,将手中酒壶推到桌案上,言道:“老前辈请吧,不是本王说你,前辈乃是世外高人,怎能如此斤斤计较,岂非有失风度?” 姜风袖底一只杯子翻出,自顾的斟了一杯,蹙眉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言道:“世外高人?圣人见到你小子也来气,还指望老夫能对你客气,给你好脸色。” 寒欲泽无可奈何的掩面叹息,一笑而过,言道:“前辈夸张了,恐怕只是前辈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罢了。” 他垂眸想到当年之时,在先太子府中偶遇这位老前辈,一时兴起,便同入了酒窖,不想到最后竟将这位老前辈喝的不省人事。 姜风此人酒品倒也不太好,醉醺醺后便非要拉他做徒弟,还跑到园中舞了一套剑法,霍霍威风。 不想寒欲泽还当真学会了,这一套剑法使得活灵活现,事后姜风随追悔不已,却也深觉此子乃可塑之才,便收做记名弟子,又传授了内力功法。 自此后,姜风每每想到这桩往事,便忍不住心生芥蒂,拿话茬相刺一番,毕竟失了面子,虽说到底收为了徒弟,可终归失了颜面,喝酒没喝过一个毛头小子,说出去岂不是笑话。 “你小子自从三年前后便不务正业,教你的功夫也不好好练,整日只知里寻花问柳,纸醉金迷,到如今也无所进益,枉费老夫的一番教导。” 姜风看他这般无志浪荡的样子,越瞧越来气,怎么说当年也算天赋惊人,到如今竟一事无成,功夫,功夫没学好,权位,权位没讨到。 寒欲泽却不以为然,仰面饮了一口酒,笑道:“前辈这便不懂了,一事无成也有一事无成的好处,可以坐享其成,远离是非,本王这般过活才不枉人世一遭,温柔乡里缠绵,富贵闲人一个,人生何不快意逍遥,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做什么要去风雨里闯呢?” 他自然生在皇家风云里,自然懂得什么才是生存之道,有时人并非能力越强越好,知进退识时务,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姜风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劈手夺过他手中酒壶,自顾痛饮,摆了摆手,言道:“像你如今这个样子,已是救不回来了,老夫也不对你多做指望了,这里有几本剑谱,你跑一趟送给越儿。” 他自怀中掏出两本剑谱,甩到寒欲泽面前,抬眸白了他一眼。 “你们二人,你个是完全不思进取,一个是总会操之过急,老夫怕是一个也指望不上了。” 姜风喝干了壶中琼浆,甩手便乘风而去了。 寒欲泽兴致缺缺的翻过面前剑谱,随意的塞进了怀里,面对眼前已经空了的酒壶,一声怅惘叹息。 罢了,这朱越,皇兄倒是颇为看重,说不定培养一番,当真能有大用,只是又要辛苦的往军营跑一遭了。 慢吞吞起身,他随意的翻过府墙,寻了城中最大的烟柳花肆飞去。 人生得意须尽欢,不风流一场,枉有年少时! …… 夜风沁凉,边关独有沙尘与铁腥随着掠过的风,一路吹到了勰城高阁。 衣袖迎风,半边锦绣屏风描绘山水,忽明忽暗的映在光下。 禾衣眸底一抹幽光,欲言又止,徘徊在原地。 “朕知道你要为宿衣求情,放心,朕并没有怪罪于他的意思。”叶宸枫目光晦明,抬眸仰视了满天星河,一身白衣缥缈,如同仙人般将欲乘风归去。 禾衣闻言神色一凝,拱手一礼,言道:“多谢陛下宽宏。” “这么些年了,你们的心思朕都清楚,自从先帝故去之后,我们这一路可谓步履维艰,走到如今的局面,你们皆是功不可没。”他云淡风轻的回眸,转身后退了两步,微一抿唇。 “但是,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们更应比旁人懂得分寸,你们三个之中,你向来行事稳妥,必要之时还需多加提点他们二人。” 尾音落定,他眸中风波未止,隐隐透着几分凛冽。 禾衣心思玲珑,自然一听便知其中深意,了然颔首,她开口应下。 “属下永远忠于陛下,陛下之心何所向,属下之心便何所向,陛下要护谁,属下必然也会竭力相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言间恳切,掷地有声,承国重要不假,但承国不及陛下重要,当初她曾答应过先皇后,以性命相报,誓死忠于陛下一人。 既然在陛下心中,有人比承国更加重要,那么对于她来说,这分量便也同等重要。 “朕知道你的忠心,也知道你们的一片苦心,承国对朕来说一样重要,亦是志在必得,朕不信江山美人不可与共,更不信那些妖言惑众的鬼话,若是有朝一日那些人敢暗中出手,你们只管领人下手便是。” 他指间明玉扳指微转,目光也如寒玉一般冰冷凌冽,纵横捭阖之间,尽是运筹帷幄之色。 “陛下的意思是,如今可以对绝门下手了?”禾衣几分思忱,心下略有犹疑,斟酌询问道。 绝门乃是陛下的师门,可谓说也是承国不可小觑的一股势力,在暗中潜藏多时,朝堂江湖,皆是不可轻易撼动的存在。 虽说陛下早就对此有所打算,但她猜测计划施行之时,大约应是已成了九国大业,不想竟然如此提前,如今承国根基并不算稳,陛下如何会选在这个时候?这实在让她颇为费解。 叶宸枫目光扫过她的神色,自然心知她在想着什么,“如今并非是朕要招惹他们,而是他们要来坏朕的好事,若是他们不主动出击,那自然是最好,但一旦有所异动,你们务必要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禾衣点了点头,虽不知绝门为何要主动出手招惹是非,但既然是陛下的吩咐,只需听令去做便是。 “陛下如今身在勰城的消息,可需命人散出?”禾衣眸光微转,心思敏捷的开口问道。 “命人去做吧,告诉寒歌陌朕就在这里,也好让他及早做出选择打算,免得全军覆没,将人马全都交待在这里,输得难看。”他一抹笑意凉薄的犹如透窗的一纸月光,清清淡淡的晕开,却又暗藏锋芒。 “寒歌陌向来心高气傲,又自负骄矜,极好颜面,原本若是他对于云鸾殿那女人的事充耳不闻,倒也不至于闹得如此难看,偏偏他为了那些许国体脸面,主动陈兵边关,这岂非是将自己摆到明面上来,任由各国觊觎窥视。”禾衣对于寒歌陌不屑一顾,蹙眉而道。 “那是他根本不懂得什叫做韬光养晦,大局之下,些许颜面算得上什么,如今他与朕各自拥兵而来,想必顶着的压力必然不小,这一战,若是他聪明就应该避开,否则漠国可就要白白便宜他人了。” 叶宸枫不动声色一笑,伸手抚平桌上洒满月光的白纸,温润如玉,几分从容淡定,一身清贵雍华。 禾衣侧眸,若有所思的问道:“陛下如今离了帝京,国师亦跟随而来,朝中当真不妨碍吗?若是有人借机使绊,回去免不得又是一阵忙活。” “朝中之事,交由外祖代为照看便是,自母后身亡,朕同外祖并不亲近,如今给他这个机会,他必然会当做朕对他的考验,不敢随意安插眼线,肆意排除异己。”他早就算透了一切,人心诡谲,世态炎凉,当年母后蒙难,身为至亲的外祖一家却只顾明哲保身,对于宫中一切视若无睹,眼睁睁看着母后死在了寂寂深宫之中。 说到底都只为了自身利益兴亡,外祖并不差这一个女儿,血脉之亲也不过是用来稳固地位的棋子,若是到了穷途末路之时,谁又会在乎一个微乎其微的棋子。 禾衣亦想到了当年往事,心底免不得又是一阵酸涩,若非陛下运筹帷幄,到底都败了云鸾殿,赢到了最后,恐怕那些所谓的亲人会一直闭门不出,断然不可能撩袍参拜的。 “那些左右逢源的小人,当年就是他们的自私自利,才会让这大好河山落入那贼妇手中。”她愤懑开口,这么些年她隐埋身份,潜伏在云鸾殿中,实在是忍得太久了。 叶宸枫闻言眸中并无一丝波澜,只是置之一笑,声音略显低沉:“不急,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有所察觉 勰城,凤兮疑心事重重的立在窗侧,手中是两本古籍,上边记载着乃是事关巫蛊之术。 那日宿衣突然跑来询问此事,他心底总觉内有隐情,好端端的他为何要研究这些,辗转思索一番,他能想到的只有两个结果。 一是,身侧有人受此术的荼毒,二是,受人所托,前来借阅。 栗梨在一起边看了他许久,见他依旧无动于衷,忍不住窃窃开口,喊道:“国师大人,这书到底是送还是不送啊?” 凤兮疑闻言眸光微动,侧身掠了他一眼,一抹笑意隽雅,言道:“自然是要送的,不要着急。” “那怎么还不去呢?”栗梨眨了眨眼睛,疑惑不解的仰面问道。 凤兮疑眸中异光一闪,笑意更深了几分,抿唇道:“东西自然是要送的,但难办的是要想明白送给谁,这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自然是谁要的就给谁啊。”栗梨蹙眉,不假思索回答道。 凤兮疑摇了摇头,侧眸一笑,言道:“栗梨不懂,有些东西并非眼见的那么简单。” 栗梨摇了摇头,耸了耸肩膀,后退了两步,拿起桌上糕点,自顾的填满了嘴巴,抽空抬眼,呜呜噎噎道:“那国师大人想好了再喊我。” 凤兮疑无奈瞥了一眼他的吃相,回身手中书本磕在桌面上,轻敲两下。 到底是谁用得到这些东西呢?他费解不已,其实对于巫蛊之术,他确有几分精通,曾在绝门之中钻研了一段时日,但彼时并未多想,只是觉得新奇有趣,便多在意了几分。 “栗梨。”他侧眸掠了一旁,若有所思的出言唤道。 “怎么啦?”栗梨闻言慌忙吞下口中食物,起身站好。 “去请那日来的哥哥过来一趟。” 凤兮疑眸中幽光明灭,一抹笑意氤在眼底,深成一片静水。 “好。”栗梨重重的点了点头,将桌上空盘子向里推了推,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了出去。 …… 宿衣听到消息后神色微凝,颔首应道“了然”,便打发了栗梨先行回去,自己又折道向内走了过去。 “陛下现在何处?”他匆匆走了两步,正巧碰上禾衣,便将人拉到一旁,开口问道。 禾衣秀眉微挑,迟钝了片刻,抬手指了指高阁之处,回眸问道:“你这来去匆匆的样子,可是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陛下交代了一桩事罢了。”他摆了摆手,顾不得多加解释,便飞身往高阁而去。 禾衣望了他的背影,眸光一闪,便也侧眸离开了原地。 “陛下!” 宿衣叩门三声,推门而入。 叶宸枫正在检阅边城这些年的文档,纷纷如雪,桌案上堆积如山,顾不得抬眼看他。 “何事?” “国师命人请属下过去。”宿衣沉眸如水,几分忐忑的清了清嗓子,方才开口言道。 “是为了那几本书?”叶宸枫闻言眸光微转,方才抬眼正视了他一眼,蹙眉问道。 “大约是应此事,属下接到消息后,便命那小童先行一步,即刻便赶了过来。”宿衣垂眸拱手,不假思索的开口言道。 “既然国师请你,那你便去吧。”叶宸枫笔尖抿了墨汁,眸中似有若无的几分清冷笑意,依旧不疾不徐的开口道。 “属下遵命,但若是国师问起其他,深究因果,那属下该如何应对?”他神色几分凝重,略一思忱开口问道。 “必然不会。”叶宸枫目光晦明莫测,一心只放在面前纸张上,从容不迫的言道。 他已将一切了然于胸,凤兮疑既然派了人来请宿衣过去,而非命人直接将东西送来,便说明已生疑心,而宿衣正因为有此担忧,并未同那传信之人一同归去,这便是自乱阵脚,露出了破绽。 想必如今凤兮疑已能肯定,此事必然没有那么简单,但他是聪明人,宿衣不是他的对手是必然的,宿衣此去他不会戳破此事也是必然的。 宿衣抿了抿唇,未曾想通透,却也不再多言叨扰,苦着一张脸,拱了拱手便退下了。 带上门扇,他不再多做停留,即刻便赶去了国师的住处。 栗梨早早便候在了门前,见他过来便慌忙避了开来,国师大人说过,不能听太多事,这样才能活的长久。 宿衣稀奇的瞧了他一眼,抹了抹鼻子,疑惑不解,难道是他长得太吓人,这小童脚底抹油跑这么快。 摇了摇头也不多做理会,他入内俯身一礼,开口问道:“国师大人找在下何事?可是那些书已经搜寻到了?” 凤兮疑颔首一笑,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他一眼,拍了拍手下书本。 “便是这些了,你看看可合心意,若是看后还有什么需要或者不懂之处,大可不必客气,尽管前来相询。”他笑意深了几分,言间意有所指,却也不去戳破,让人衡量不清深浅。 宿衣眼珠子转了转,心底已察觉不妥,却也不便多言什么,只笑着点了点头。 “劳烦国师大人费心了,在下日后研读,若有不懂之处,必然再来求教,还望国师莫要嫌弃在下愚钝才是。”一番话谦恭有礼,他上前两步接了过那几本书,点头致谢。 凤兮疑松开手中书本,回以一笑,侧眸问道:“不知陛下近日如何?对于漠国之事可有何打算?” 宿衣沉吟片刻,心道接了这几本书,便算是承了国师的人情,这此问必然不能推诿搪塞。 “此事,陛下想必已有了应对之策,近日多是在处理勰城之事,国师不必忧心,若有大事将至,陛下必然会传唤国师详谈一番的。”他没心没肺一笑,状似漫不经心,却又点到即止的开口答道。 凤兮疑眉心一动,也不曾再多问,微抬下颌,笑意不变的言道:“如此便好,都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我身为人臣,自然要为君分忧,陛下乃是万金之躯,若有何事,还需为人臣子的多加照看。” 宿衣弯眼而笑,点头称“是”,拱手一礼告退。 身为臣下自然该是为主分忧,但分忧之前,也要看主人的意愿啊,便如同那些事,并非人人都能拦得住的。 摇头耸了耸肩,他将书籍塞到怀中,转身飞身而去。 转眼回了高阁之上,他马不停蹄的便将书籍呈到了陛下的面前。 “陛下,就是这些了。” 俯身一礼,他自怀中掏出东西,双手捧了过去。 叶宸枫目光一顿,徐而一笑,抬眼接了过来,随手放在了一侧。 “国师可曾对你深究此事了?”翻过手中一页,他抿唇如线,轻描淡写的问道。 “不曾。”宿衣对于此事,心有不解,怔然一瞬方才开口答道。 “不过,国师说,属下若有任何不懂之处,皆可随时指教。” 叶宸枫闻言眸光一闪,想必他已经猜到十之八九了,毕竟能知道他在绝门研究过巫蛊之术的人,也唯有自己了,更何况宿衣破绽百出,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倒也不稀奇。 “他既然并未戳破你,你便要厚颜无耻的受着,毕竟这么好的机会并不是时时都有,你若有任何不懂之处,大可随时前去求教,兮疑对于医术也颇有一番心得,只是平日不曾有过出手的机会,方才不被世人所知罢了。” 叶宸枫指下动作微滞,似笑非笑的掠了他一眼,摆了摆手。 物尽其用,既然有如此好的机会,若是不用岂非可惜,虽说对于凤兮疑,他又把握能驾驭平衡,但到底不如宿衣可靠,他心思太深,谋虑太多,难免不会出什么意外。 宿衣闻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但既然有此良机能将医术更上一层楼,他自然也是心动雀跃的。 “属下知道,这便告退了。” 他摸了摸头发,转身离开,暗思到底应该问些什么好,国师出自绝门,想必医术也定是在绝门中学的,不知对此可有独到见地。 叶宸枫掠了眼宿衣心不在焉离去的身影,伸手搁了手中纸笔,拿起桌上关于蛊术的书籍,信手翻过两页。 原本他当年服下雪岭冰莲,是因为防备云鸾殿的投毒,不成想多年后竟成了医治她的活方子,这些东西若非是当日竹林中,师姑将他喊到一旁,单独细说一番,他根本不会想到雪岭冰莲竟有如此神效,入了人体也可以血入药。 …… 彼时,隐凰城中,一片风声肃杀,萧寒凛冽之机。 姑苏含烟悄无声息回了府中,便寻机命人将包裹里的东西,送到了姑苏上清的面上。 这里边的东西,再加上前些日子她替姑苏亦水传去的话,可谓是雪上加霜,此举之后,姑苏亦水便彻底的算是与城主之位无缘了。 而如今三哥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二哥与四哥又长年争斗,见面恨不得你死我活,显然不需要她多费功夫出手,便已是自相残杀,彼此闹得不可开交。 如今的情形,时局越乱便对她越为有利,这些年她的实力并不比几个哥哥差,但就因为这个女儿身,让她颇受阻挠,做事束手束脚。 而如今情势危急,那些不愿投靠信服她的人,到最后就只能无奈服从了,毕竟如今隐凰城的局势,失了五哥与三哥,除了她还有谁能够挑起称霸九州的大梁呢?只要这水更加浑浊,这些便人别无选择。 勾唇轻笑,她缓缓抬手,将手中一朵娇花采撷,邻水青石之上,照于鬓边,垂眸欣赏良久。 微微抬起的袖口,滑落了一截衣袖,露出玉色无瑕的肌肤,只是手腕处却留了一道难看狰狞的伤疤。 面色忽变,她倏而狠狠地将鲜花掐碎,毫不怜惜的抛在地上,绣鞋辗转碾入尘埃中。 该死,总是败给她,好好的一个哥哥,如何变成女人,真是想起来便令人难以接受,不要,不要! 沉沉一声冷“哼”,她抬手撕下一截衣袖,碧色轻纱挽成蝶翼,遮挡住了手腕上这道疤痕。 抬眸掠过一碧如洗的湖水,她飞身而掠,指尖一道劲风,折断了一段树枝,稳稳落于左手手中。 身影蹁跹如蝶,她左手剑舞成一道碧色的轻烟,起落进退只间虽不如右手熟稔,一套剑法下来却依旧游刃有余。 深吸了一口气,她收手退回了岸上,方才释放出压在心头的郁结,抬眸带了几分满意之色。 任你如何也想不到,左手剑,我依旧能使得风生水起。 随手扔掉手中树枝,她转身离开了湖畔,飞身掠往自己的院落之中,不多长时间便拎了一只黑布包出来。 微微一笑,她飞檐走壁,向着后山走去。 山崖上高据天险,她轻功如鸿飘落,将手中布袋投掷向山崖下,果然即刻便传来了一声嘹亮鸣叫。 摆了摆手,她倒头睡倒在石碑上,踢动着花面绣鞋。 如今父亲正是恼怒之时,她可不想遭受池鱼之灾,还是远远的避开为好,若是那两个不开眼的傻子,能凑巧撞了上去,还正好省了她的一番功夫了。 自从五哥那日逃了出去之后,父亲的脾性便越发古怪难测了,时常闭关不出,便是连他们这些血亲子女,寻常都难能一见。 她估算着父亲大约是练功不当,导致走火入魔了,如今隐凰城正值动乱之时,父亲又怎么能安心闭关呢,恐怕这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介时若是何时发作起来,六亲不认,那可真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这等险要关头她还是躲远些,才是上策,边让二哥与四哥争的头破血流去吧,到时水火不容两败其伤,正好便是她收拾残局的时候。 如今所有人都不看好她,不将她放在眼底,这便是最好的机会,越是不惹人注目,才越是方便行事。 踌躇满志的笑了笑,她哼了两声不知名的调子,悠然自得。 什么父亲,什么哥哥,都是些一无是处的东西,对于她来说,这世间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被她击败的死人,一种是还未曾击败的敌人,只有强者才配她正眼相待。 她想得到隐凰城不假,但前提是在如今还未曾得到的情况下,这才有这许多些兴致。 她喜欢从别人手中抢走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她喜欢享受这种优越感,但若是有朝一日这些东西变的唾手可得了,那也就未必值得她耗费心思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独当一面 历城大将军府,姑苏亦水方才睁开眼,便听到了门外苏容的嬉闹笑声,夹杂着下人诚惶诚恐的哄劝声,显得格外喧嚣。 略一蹙眉,她起身更衣,因着避讳身份,她并不喜着人伺候,面前一应洗漱器具已经工整摆放一旁。 一刻钟后,她举步出了内室,守着一旁早早恭候的下人施了一礼,慌忙奉上了早茶。 “殿下恕罪,是奴婢们无能,让小殿下惊扰到您休息了。”婢女婷月面色微白,掠了一眼外间,沉眸请罪。 据说夜王殿下乃是极其喜怒无常,虐杀成性之人,当年的历城不知多少人成了刀下亡魂,只是想一想,她免不了心惊胆战一番。 “起来吧。”姑苏亦水只是一眼扫过外间,负手向外走去,不曾多说一句话。 婷月默然跟在了后边,偷眼打量了庭院中的小殿下,她自幼便被买到权贵之家做奴婢,对于阴谋诡计看的多了,有些东西也能揣测两分,这小殿下虽说是不久之后便要成为北地的主人,但到底不过是夜王手下的傀偶罢了,若是殿下不高兴,这小殿下日后岂非是要遭殃。 怜悯的扫过那小小影子,她暗暗未其担忧,毕竟只是一个稚子孩童,殿下可别当真动手。 姑苏亦水哪里想到身后这小小婢子,竟然已在心底腹诽了这么多,她如今心思全然停在了苏容的身上。 庭院种着中一棵不高不矮的花树,苏容不知哪里学来的爬树,三两下竟然爬了上去。 底下一群下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焦头烂额的想要将人劝下来,可这小子向来是欺软怕硬,哪里听的去这些好言好语,只当做耳旁风,依旧扒拉着花桠玩的不亦乐乎。 花雨泠泠落下,纷纷扬扬的一片,姑苏亦水却蹙眉沉了面色,那花桠如此细弱哪经得起重量,如此冒事行事,若不让他得些教训,恐怕以后便要养成这浮躁无脑的脾性了。 指下一道劲风掠过枝梢,苏容只觉手中一轻,脚下一空,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悬空落了下来。 底下众人一片惊呼之声,慌忙四散着去接,不少人当做肉垫,方才有惊无险的护住可这个祖宗。 七歪八扭地上倒了一片,苏容面色惨白,小胸脯一起一伏,显然也是惊魂未定,方才缓过神来,正准备大显身手放声大哭,一打眼却正好看到了不远处的姑苏亦水。 扁了扁嘴,苏容瞬间收回了夺眶的眼泪,改口奶声奶气的喊道:“皇夫夫……” 婷月一颗心悬在嗓子上,她眼睁睁的看着夜王出手将树枝折断,这小殿下可别再惹火上身了。 “是皇叔叔。”姑苏亦水一本正经的纠正他,抬眼扫过一地衣衫凌乱的下人。 “奴才该死。” 触上这样的目光,众人不寒而栗,慌忙工整跪好。 如今正值关键之时,眼看小殿下便要立国登基,若是出了什么好歹,这可不是他们这几条贱命能担待的起的。 姑苏亦水不曾理会,只是伸手将一旁的苏容自地上拉了起来。 “你今日若是死在了这里,他们就都活不成了,你要学会惜命,更要学会快速成长。”她从不将他只当做稚子对待,更不容许他的无知,将来尝到苦头方才追悔不已。 一个即将登上帝位的孩子,就不该再任性妄为,一个人若连自己的性命都护不周全,又如何去庇佑天下,怎么统御百万子民。 苏容一张脸茫然若失,缓缓眨了眨眼,“皇夫夫……” “是叔叔。”姑苏亦水蹙眉,紧盯了他一眼,蹲下身来再次纠正,可谓是循循善诱。 “叔……叔。”苏容吸了一口气,磕磕巴巴的重复了一遍。 “对。” 姑苏亦水点了点头,“再喊一遍。” 苏容黝黑眼珠子似乎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斩钉截铁的开口喊道:“皇夫夫!” 姑苏亦水默然无言,半晌后缓缓起身,“罢了。” 拉了他走向室内,姑苏亦水从始至终未曾看过院中众人一眼。 将苏容安置在一侧,她塞给了他一只九连环,便安心的查看云筝命人送来的章程折子。 一侧,婷月偷眼看了一下院中仍旧跪了一地的众人,犹豫不决了片刻,暗咬了牙,上前福身一礼,敛襟垂眸。 “殿下,院子里的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她心底忐忑不安,摸不透上首人的脾性,只能试探着发问。 “散了吧。”姑苏亦水并不欲责罚他们,闻言也未曾挪动目光,轻描淡写答道。 “是。”婷月暗藏了几分喜色,松了一口气,起身离了室内,匆匆走到外边,将命令传了下去。 姑苏亦水眉心微动,提笔掠过纸上几处,圈点起来,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方才将这些看完。 再回眸添茶之时,发现一侧苏容已经被九连环折磨的没有了精神,恹恹的趴在案头上,昏昏欲睡。 “还没解开?”姑苏亦水勾唇,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抬手接了过来,伸手研究了片刻,动手指法灵巧的穿梭片刻,转眼便解了开。 苏容倏而睁大可眼睛,瞌睡虫都跑了,咂嘴接了过来。 “来人。” 将九连环递给了苏容,她饮了一口茶水,将茶盏推到一旁,开口对外边吩咐道。 婷月守在门边,闻言便急忙赶了过来,福身一礼,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姑苏亦水侧眸掠了一眼纸上朱笔批注之处,抿唇如线,言道:“去喊云筝过来一趟。” 婷月领了命令,规矩的带上了们退了下去。 苏容在一旁将解开了的九连环,捧在手心仔细观看,神色颇为小心翼翼生怕乱了。 “要解开这东西,需要的是耐心,你方才只见我片刻便解了开来,却不知这其中动了两百五十六步,每一步都不可行差踏错。”姑苏亦水认真的对他将道,伸手将东西拿回手中,重新打乱,然后放到了他的面前。 “别人做的再快再好,不劳而获,都是虚假的东西,只有自己做得好,才能留一辈子。” 苏容不太乐意的接了过来,自己抱着东西,一点点的研究起来,但确实有了几分正经之色。 门外传开求见的声音,姑苏亦水一听便知是云筝来了,不假思索的答道:“进。” 扇门应声而开,云筝目光掠过一旁专心致志的苏容,心底几分惊诧,却极好的掩藏了下来。 他上前两步,拱了拱手,言道:“殿下可是检阅完了大典章程?可有不妥之处?” 姑苏亦水略一颔首,掠了一眼折子上的大致,眸光微紧,言道:“如今文武百官并未新立,介时大典之上,将各城主事官员皆邀来便可,这些年本王命你招揽的贤才谋士,也可一并请来。” 云筝闻言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后言道:“臣有一事不解,不知当不当讲?” 姑苏亦水抬眸望他一眼,徐而一笑,勾唇道:“不必忌讳,讲来一听。” “臣以为,将新国将都城立在历城,并非明智之举,此处虽说重兵防守,但依旧临近边关,若有一日生出异动或者意外,恐怕不太妥当。”云筝思索一番,斟酌言辞,开口言道。 历城毕竟太过临近边关,若有危险,岂非要被敌军直捣黄龙?虽说如今北地其他城池,也必有历城兵强马壮守卫森严,但却更为安定繁华,更适合作为新朝都城,繁衍生息。 姑苏亦水自然明白他言间所指,这也是她一直衡量的问题,“此事容后再议,你先将这折子拿回去修改。” 她指尖轻磕桌面,将手中折子递了过去,摆了摆手。 云筝会意上前两步,双手接了过来,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姑苏亦水若有所思,沉默的垂眸片刻,直到手边茶水放凉,方才回过神来尽。 当日在林外摆了寒歌陌一道,他必然想不到,那毒药对她来说竟然毫无作用,如今时局不安,说不定倒也可以借此机会掰回一城。 …… 历城城中,街道上人群涌动,自从当日大将军上了城头候人离去以后,便有流言传出,说是那日来的人乃是夜王殿下。 百姓之中大多都听说过关于夜王的各种事迹传言,好的坏的,真真假假,倒也分不清对之是该敬还是该惧? 如今北地虽然尚算安稳,可到底是无主之地,免不得被四方觊觎,便是重兵把守亦是让人寝食不安。 但现在夜王殿下回来,据说还带着先抚国的太子殿下,观之风声便像是要立国登基,若是能身在强者羽翼之下,自然才更让人安心。 三年前焚城之举虽说让人不寒而栗,到如今仍旧难以接受,但越是这样厉害手腕狠辣之人,才越是让百姓有安全感,乱世之中,本就是各国互不相让,各自机关算尽,若是这样的人,必然能够带领抚国走向昌盛辉煌。 人潮如水,传言更是如风,街头坊间茶馆酒肆,便是连那秦楼楚馆的烟花之地,这消息都已经传遍开来。 张竖缓缓踱步街头,晃晃悠悠的入了一家茶馆,点了几样点心,要了一壶好茶,便恬然坐了下来。 他状似专心致志的喝茶,实则将这方圆之地的流言蜚语都听了个仔细,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他眸光流转,若有所思,在想着关于日后的谋划与打算。 如今若是要与夜王离得太近,难免会被她察觉出什么,但若是不伺机潜伏在她身边,又很难寻到合适的时机动手,这实在是让人头疼不已。 此事若是禀报上主的话,怕是必然会被决然驳回,但若是不去做这些,暗中推波助澜的话,要等到何时才能成大业? 并非他没有耐心,已经等了这么些年了,相信每个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结果了。 这一路走来风浪不断,而隐凰城中宁弦也已经牺牲,再无所作为的枯等下去,他是实在放不下心来。 指尖揣摩温凉杯身片刻,他缓缓搁置在了一旁,斜眸一眼掠过扫过窗外。 沉沉的望向将军府的方向,他心底已有决心扎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机会,被动的受制于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能够接近目标的话,定能够更加准确的捕捉时机。 既然如此,那此事他便先斩后奏,等到他已经潜伏进去的时候,便是上主再怎么处罚,也不能轻易的让他收手,打草惊蛇了。 心底默然思索片刻,他缓缓一笑,将银子放在了桌面上,召来了店家小二,转身出了茶馆。 心底有了决断之后,他毅然向着大将军府的方向走去,脚步虽不急促,却也健步如飞,不曾花费多少功夫便来到了这里。 历城多年来招贤纳士,大将军府门外有武者擂台,供天下英雄上台打擂,赢着便可得银百两,入军队领个军官头衔。 而对面之处,亦有招揽文士的地方,虽说这大将军云筝乃是武将出身,但当年在抚国京城,好歹也是耳濡目染,有所鉴赏能力的。 此处所设之地,虽常年门庭冷落,却也不是会有人来挑战一番,若是当真有真才实学,便可入将军府招为谋士。 以前那些人是冲着军中军事之位来的,想着能指挥千军万马,挥斥方遒,但那是因着大将军主持北地诸事,如今便不同了。 既然夜王回了历城,心有开国立帝的打算,那这些谋士若有几分真才实学,必然可以委以重用。 而他自然书读的也不算少,也比旁人多行过几重路,见识过血雨腥风,必然比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读书人强上不少。 只有有机会,他就一定能从这些人中脱颖而出,介时便不怕没有机会接触机密之事,一旦寻到时机,那便是忍耐了这么多年,到了收获的时候。 心底默然思忱片刻,他缓缓一笑,主意已定,便不再迟疑,抬眼掠了眼前之景,撩起衣袍向前走去。 其实他与这夜王的目的也不算冲突,便是以后做些手脚,她也未必能察觉得出。 谨慎小心,稳重求胜,他就一定能做成此事。 第一百七十章 暗中接近 云筝方才坐了书房,手中大殿章程方才重新拟好一份,手中墨笔还未及放下,便听得外间有人禀报。 “何事?”他收拾了凌乱案面,抬眼睨了下首一眼,缓缓开口问道。 “将军,府外来了个读书人,咱们门下的几名谋士客卿去见了一见,都说自愧不如,想要请您去见一面,看是否可以招入府中。”来人上前恭敬叩首,抬眼问道。 云筝闻言眸光微动,按理说平日这些事还不足以让他移步,但如今这是急需人才之时,若是此人当真有才,能让那些向来自诩清高的文人心悦诚服,那倒也不妨去见一见。 “既然如此,那便去见一见。”云筝沉默了一刻,略一颔首,起身离坐。 来人应了一声,推门前边带路,言道:“这历城地处边境,向来能才稀薄,奴才听了听那人开口,发现此人也并非本地人,这倒奇怪了,怎么就千里迢迢的找上了门来?” 云筝闻言眉心微动,沉眸心底沉思,言道:“此人如此有才,那些府客以前可有人听说过他的名头?” “这……奴才也不太清楚。”那小厮沉吟一下,开口言道,那些府客也并没有说过,他自然不敢谎报军情。 “那便先见一见人再说。”云筝若有所思的抬眼掠过眼前府门,脚步稳健踏入一旁侧门。 那小厮当先通禀一声,掩上了门。 …… 姑苏子复离了大相岭之后并未离开承国,在勰城寻了安身之所便暂居了下来,他平日并不经常外出,只是偶尔回去酒馆楚楼转上一圈,自便打探近日消息。 他此举一是为了避人耳目,二是为了逼出那些暗中窥探之人,但不料这些人却当真有耐心,甘愿在此耗费时间,也不肯放弃离去。 这就免不得让人沉思了,他自问并没有结交过这些人,除了隐凰城中,更是不曾的得罪谁,怎么就引得这些人紧追不放了? 他独自温了一壶酒,将纸张伸展平铺案上,继而研磨提笔,一幅水墨山水画徐徐晕染开来。 远山青黛,白鹭渡洲,最顶处几笔赤色艳霞,一幅傍晚山水景,不多时便完成,然而只是他却未曾落款盖章,只是卷起收入一旁瓶中。 想必如今他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隐凰城中,只是不知姑苏上清是否还有功夫命人搜寻他的下落,毕竟有二哥与四弟在一旁搅浑水,总归不便大张旗鼓的出来找人。 但为了稳妥起事,他还是在减少在外露面的次数,就让他们当做姑苏子复已经死了,互相争斗好了,他一不想要隐凰城的城主之位,二不想惹火上身。 对他来说,只要能够清净度日便足矣了,若非是因为她如今身有危险,他也不会流连在这勰城之中,只是他在此也消磨了许多时日了,却还是一无所获,如今所剩时日已经不多了,若还是不能查到什么,那他就只能铤而走险一把,主动去会一会这些甩不掉的眼线了。 心不在焉的将酒壶提到了面前,他独斟了一杯,放在唇边轻啜了一口,眼下泪痣泛红细细一点。 他并非是无缘无故的出手救她,其实当年母亲离世,第一次在隐凰城见她之时,他便隐隐有了预感。 依着姑苏上清的性子,怎么可能会突然领回来一个如此大的孩子,还给了她亲子的身份。 此事必有蹊跷,当时他便隐约察觉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果然多年之后一切都得到了应验。 她并非是姑苏上清的血脉,这么些年来这不过是姑苏上清养蛊疗伤的容器罢了,这便说明他的直觉没有错,那么他心底的另一个推测,说不定也能得到应验,但这个推测,在没有证据之前,他是万不能向她透漏的,否则后果当真难以预料。 一声叹息,他放下手中茶盏,指下按在腰间玉笛之上,抬手置于唇边轻吹出声,乘风飘扬而去。 不多时便有几名鬼面人应声而来,魅影一般突然出现在了屋中。 “公子有何吩咐?” 姑苏子复眸底几分笑意清冷,一身文士清雅之姿,却平生了凛然威仪,抿唇言道:“这些日子,隐凰城的暗部可有何动静?” “启禀公子,近日来属下已将此地严加防范起来,勰城中的隐凰城暗部,似乎已经接到了公子失踪的信息,虽然不曾大动干戈出动,但也一直在暗中打探。”鬼面人恭敬回禀道。 “记得行事小心谨慎,莫要遗漏蛛丝马迹,被人顺藤摸瓜查了过来。”姑苏子复侧眸掠了下边一眼,兀自一笑,严加吩咐道。 “公子放心,吾等必然会谨小慎微,以防暴露身份。”鬼面人点头,沉声应道。 “这几日隐凰城可曾有人外出?”姑苏子复若有所思的开口问道。 “属下等暗中留意了一下,并未发现隐凰城中有人外出,不过倒是据说前些日子,六小姐似乎暗中回了隐凰城。” 鬼面人略一思忱,缓缓开口答道。 “姑苏含烟?”姑苏子复闻言指下动作一顿,继而将玉笛转了个方向,随手碰在了桌面上。 “她不敢回去的如此晚才对,当日在华国汶城失手之后她便应该离去了才是,就算因为锁城戒严一时被困,也不该耽搁到如今。” 姑苏子复心底存疑,隐凰城中无论是姑苏庆余还是姑苏司离都不足为虑,但唯独这个年龄最小的女儿家,却着实难缠的很,她既然方才回隐凰城不久,那么必然是去见了其他人。 当日在汶城城外她便主动要求合作,一同寻找姑苏亦水,莫非出了华国以后,她当真去寻了她一趟,方才姗姗回去。 “不久前方才接到了一条消息,说是六小姐回去只后,曾去求见过城主,怕是其中必然不会简单,大家皆知城主闭关练功之时,一向不喜旁人打扰,如今却为何破例见了她。”鬼面人开口不解的言道。 “是,一定是因为她带回来了足够重要的东西,不然姑苏上清必然不会接见她的。” 姑苏子复眉心微动,一声笑叹,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如今隐凰城二虎相争,大约是要便宜了她这个并不被看好的幺女,只是不知姑苏上清到底是如何想的,愿不愿意将这来之不易的基业交给一个女儿家掌管。 “可需属下命人特别留意六小姐的一举一动,时刻传信汇报?”鬼面人怔然片刻,蹙眉开口问道。 “不必。”姑苏子复抬手制止,唇边一抹笑意似有若无,摇头道:“如今我们首要做到的是不被人发现,你们若离她太近的话,万一露出端倪,反倒得不偿失,介时若被人发现我还活着,岂非功亏一篑?” 鬼面人颔首称“是”,再道:“那勰城之中,可有需要属下特别留意的地方?” “如今的勰城倒也算平静,若说大战将至,但有元帝在此坐镇,到底安稳了边境的人心,你们若有功夫便去留意一下元帝近来的动静,看看他是否有出手的打算,只是适可而止,切莫急功近利,毕竟我们如今身在承国的地界上,惹恼了他对我们来说并未好处。” 姑苏子复沉眸如水,不紧不慢的开口吩咐道,唇边笑意不减,只是透着几分冷淡的意味。 “是!”鬼面人拱手应下,“公子可还有何吩咐?” 姑苏子复略一思忱,侧眸掠了一眼暗中藏着的那些人,心底几经思索,最终放弃了让他们调查这些人的打算。 若是他们不及这些人机敏,不能一举得手,岂非打草惊蛇,断了这唯一的线索。 “暂时没有用的到你们出手的地方,你们好生隐藏着便是。”他抬眸扫了一眼,含笑吩咐道。 “属下告退。” 鬼面人闻言,便去来时一般,魅影一般如风消失。 姑苏子复目送他们离去的身影,将手中玉笛收了起来,侧眸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若是能印证他的推测,那么就说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白费功夫,这么多年来,他也算是眼睁睁见她一步步深陷泥沼,她这一路走来,实属不易,便是旁观者都不得不佩服这般执着与毅力。 但如今他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就算是再如何努力劝告,她必然也是听不进去的,只能这样勉力一试了,只愿苍天开眼,莫要再一味的愚弄世人。 …… 历城,姑苏亦水陪着苏容用过午膳,便命人打发了他回去午睡,哪知这小子却硬是赖着不愿走。 “不走……”苏容一只手摸着吃圆了的肚子,另一只手死死的扒住桌角,肥猫一般缩成一团。 一侧,婷月看的心惊胆战,生怕夜王殿下一个不顺心,再用武力将这小殿下扔出去,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慌忙上去劝。 哪知苏容却根本不买账,死活不肯离开一步。 姑苏亦水无奈的瞥了他一眼,又想到他初来此地,必然还是陌生畏惧的,便是硬赶回去也是睡不安生。 思虑一番,她拜了拜手,吩咐道:“就领他在这里去睡,好生照料看管,莫要让他再折腾出动静。” 婷月讶然几分,起身行了一礼,怯怯的拉着小殿下入了内室,连布子都刻意轻缓了起来,生怕惹她不满。 苏容还算满意这个结果,回眸眨眼看了她几下,确认她不会离开后,听话的入了内室,安安静静的上床睡觉。 姑苏亦水待里边再没了动静之后,方才命人动静轻些,将桌上剩余的午膳撤去。 这厢下人方才退了下去,却见一道人影又缓缓接近。 阿雀入内一礼,拱手道:“属下有事禀报。” 姑苏亦水垂眸看了他一眼,眉心一动,疏淡的言道:“讲。” “属下方才已经接到了消息,说是已经将穆后母子安全送到穆国,过去的护送的人,还在等候主人吩咐。”阿雀抬眼相询,不再多言。 “暂时不必让他们回来,既然已经去了,就留在那里,好生看护穆后母子便是。”姑苏亦水略一思忱,勾唇一笑,缓缓开口答道。 “是,但如今北地正值用人之时,将那些人留在穆国……”阿雀犹疑了片刻,开口言道。 “无妨,北地还不至于这么不堪一击,少这一些人无碍大局,但放在穆国便不同了,可以提前为我们铺好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能快些做成的事,自然不能再拖。”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揣摩过手中杯身,抬眸看了他一眼开口道。 如今的穆国比北地更需要这些人的存在,对于穆国除了那十万大军,冥宫并没有深厚的根基在,只能让这些人提前潜藏,作为眼线向她汇报穆国的任何风吹草动。 “既然如此,属下下去后便命人传信过去。”阿雀闻言点了点头,抬手言道。 “属下方才来时隐约见到大将军向府外走去,又听得下人说了几句,似乎是有人要入府为客卿,说是这人有几分真才实学,让那些已经入府的文人们都甘拜下风自叹不如,不知殿下可曾听到消息。”他心底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对之处,但又说不上来,因此便留了几分意,特意禀报了一番。 “竟有此事。”姑苏亦水抿唇一笑,心下辗转回味了一番,却也并未想到什么可疑之处,但如今乃是非常时刻,确实不能不防。 “此事本座记下了,待云筝回来之后,本座必然会好生询问一番,若此人当真有济世之才,那倒不防亲自见他一见。” 她心底主意已定,是真是假,介时一见便知分晓了,虽说不能放过任何细微末节,但倒不至于杯弓蛇影,如今北地人才凋零,若是此人当真有大才,那倒也不妨重用一番,以安社稷。 阿雀见状便也放了三分心,既然主人会亲自见一见此人,那倒也没有什么忧虑了。 “既如此,那属下便先行告退了,这便去向穆国传达主人命令。” 他一礼之后,便转身离去。 姑苏亦水垂眸推了推面前茶盏,若有所思的怔然可片刻,济世之才,不知是当真有心,还是另有所图。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可用之才 姑苏亦水一下午未曾得闲,好容易将文务捋了清楚,方才歇了不到一刻,内室苏容却又醒了过来。 苏容一觉睡饱精神更是十足,闹腾的不行,叽叽喳喳的起床跳了出来。 姑苏亦水被他一口一个“皇夫夫”喊的头疼,一点困意还未起头,便被喊没了。 “怎么了?”姑苏亦水勾了勾唇,蹙眉掠了他一眼,一声叹息开口道。 “抱抱……”苏容踮起了脚,蹦跶着眯着眼。 姑苏亦水无奈的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终归将他抱了起来。 “嗯,想吃东西皇夫夫,我好饿。”他小狐狸一般笑眼弯弯,蹭了蹭她的衣服,吧唧嘴言道。 “晚些再吃。”姑苏亦水眉心微微蹙起,这小子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当真是活的惬意得很。 抬手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她塞到了他手中,“先喝点水。” 苏容小鸡啄米一般点了点头,小口的舔着喝了下去,好在姑苏亦水向来喝的水比较甜,他倒也不怎么抗拒,乖乖的捧着杯子埋下了脸。 姑苏亦水将他交给一旁的婷月抱着,起身去寻了书架上一本书,回到案前翻了两页,估摸了时间,掠了一眼一旁眼巴巴盼着的苏容,对外吩咐道:“传膳吧。” 不过片刻的功夫,下人们便将饭菜送了过来,转眼便摆了一大桌子。 姑苏亦水起身到了外厅,婷月抱着苏容随后便跟了过去,一落座苏容便忙不迭的寻了爱吃的甜汤,自顾着吃的滋滋有味。 姑苏亦水随便吃了几样,便搁了碗筷,当先一步出了外厅。 “去请云筝过来。” 吩咐了人去传令,她便坐在了庭中树下,命人将棋盘送了过来,独自摆了摆书上见的残局。 独自下了片刻,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接近。 “殿下!” 云筝施了一礼,拱了拱手,抬眸掠过四周。 “起来吧。”姑苏亦水看了他一眼,垂眸道:“不必拘谨,坐吧。” “是。”云筝犹豫了片刻,听令的坐了下来。 夜王殿下如今行事比之三年前可谓温和太多,他免不得一时之间还有些不太适应,虽说坐了了下来,心底到底还是有些几分忐忑。 “臣听闻太子殿下也在此处,可有吵到殿下休息?”云筝想到今日下人的禀报之事,思忱着开口问道。 姑苏亦水手中一子缓缓落下,未曾抬眼,只开口道:“无妨,他睡了下午,还算安分。” “不知殿下命人传臣过来,可是有事吩咐?”云筝默然了片刻,出言问道。 姑苏亦水指了指面前的棋局,言道:“再等片刻,等棋局破了再谈。” 云筝闻言颔首不再多言,心思移到了面前的棋局上。 姑苏亦水专心破了一刻钟,倒也算不负这一番功夫,这残局当真便破解了。 放下手中最后一子,她抬眼打量了面前人一眼,抿唇道:“你今日可是出去见了一名文人?” 云筝点了点头,抿唇一笑,应道:“确有此事。” “此人可有何特殊之处,能劳烦你亲自去见一趟?”姑苏亦水想到今日阿雀若言,开口问道。 “此人却有大才,臣同几位府客都曾试了试他,颇有几分真知灼见。”云筝心思一转,果然何时都逃不出殿下的耳目。 “本来此等小事,倒也不值得臣亲自前去的,但这几日不是正谈到此事,又正值用人之际,这才有心亲自去看了一看。”他想了想,又开口解释道。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微动,云筝若亲自见过此人,能开口说好,那此人倒也确有几分本事。 “此事本王知道了,既然此人如此有才,他日若有机会,本王便亲自见他一见,若有真才实学,倒也不妨委以重任。”姑苏亦水略一思忱,抬眸望了他一眼,抿唇言道。 “是。”云筝颔首应下,言道:“此人已被臣留在了府中,殿下若是想见,虽说传唤便可。” “嗯。”姑苏亦水沉眸如水,应了一声,又道:“定都之事,本王已有决断,如今历城确实不宜扎根,就将都城定在平川便是,那里曾有当年建下的行宫,派人重新修葺一番便是。” 云筝闻言眸光微动,思索了片刻,也认为是最稳妥的办法了,如今北地方才安定下来,若是大兴土木修建皇宫,劳民伤财必然要被人非议,惹得百姓怨声载道,而平川位居中心,人民富庶,倒也算是一块宝地。 “殿下英明,臣以为此举甚好。”云筝一抹笑意,开口称赞道。 姑苏亦水亦是考量了一番,方才一此决定,毕竟北地不必先抚国的丹城,民生虽还算可以,但却并不富裕,这三年虽然北地的收入皆上交给了历城将军府,但怎么说也与国库差之甚远,若在历城大兴土木必然是不可行的。 “本王既已定了决策,便不再悔改,即刻知会平川郡守,命其准备好迎接之礼,三日之内修整好平川行宫。” 她眸中一抹笑意清冷,眉心凛然冷肃,“若是做不到,或者有所闪失,就让他提头来见。” 云筝面色一正,沉沉应道:“臣必然会将命令传达,派出专人监管,绝不会让大典出任何差错。” 姑苏亦水勾唇一笑,混合着散漫的三分清冷,不轻不重的睨了他一眼,“此事交由你去做,本王自然是放心的,只是你要留意着,莫要被人趁乱钻了空子惹是生非,毕竟那些千里迢迢跑来北地的老臣们,可不是省油的灯,如此盛事必然会按捺不住,要出来兴风作浪一番,令人多留意些。” 她苦心孤诣的推翻了抚国,就是不想看见这些满脑子都是一己私欲的蛀虫们,此次若是再被他们乘机染指北地新权,那才是得不偿失。 “臣领命。”云筝闻言心底已是了然,先前抚国的风气正是被这些人带坏,才会腐败无能到不堪一击,晋国公在朝把持朝政之时,这些人毫无原则的一边倒的投靠了过去,事后晋国公锒铛入狱,这些人又拜高踩低,这就是一群随风倒的墙头草,碌碌无为却又贪恋权利,若是不好好看管,免不得听到风声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姑苏亦水若有所思的瞧了一眼指下棋局,摆了摆手道:“且先下去吧。” 云筝俯身一礼,“改日臣便领那人前来拜见,如此臣便先行告退。” 姑苏亦水未曾再抬眼看他,心底暗中思索它事,她如今虽已吩咐了云筝派出人手监视那些不速之客,但仅仅如此是绝不可能打消那些人的贪念的,若要一劳永逸,那就只能痛下杀手,斩草除根了。 这些人,是留还是弃?她暗中沉思,眉心隐约有戾气一抹,又转眼消失。 …… 历城,一处高门府宅之中,婢子托了食盒,聘聘婷婷的走向一处院子。 她停在门外,含笑敲了敲房门,喊道:“张先生,奴婢来给你送饭了。” 她喊了一声,却久久未见回应,只能在原地徘徊了片刻。 路过的看门小厮,见状走上前来,问道:“姐姐是来给张先生送饭的?” “正是如此。”那婢子点头含笑应道。 “我今日值班只是曾见张先生外出了,他人恐怕到如今还未回来呢。”那小厮挠了挠头,开口道。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会还未回来?上主今日并未吩咐任务给先生啊。”那婢子神色一凝,握住手中食盒的手紧了紧,心底几分冰冷。 “这便不知道了。”那小厮咽了咽口水,摇头道。 “好的,你拿着这个,我这便去禀报上主。”婢子将手中食盒交给了小厮,转身便快速离去,心底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 她莲步款款,转眼入了中心府听,一番禀报过后,匆匆而出。 门外已有人手如鬼影一般出现,蛛网一般蔓延而出,在历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开始搜寻。 “张先生这是去了哪里了,上主这次当真是有些生气了,只盼这些人能打探到什么才好。” 那婢子望了已经渐渐暗下的天色,一身叹息祈愿道,手中绢帕紧紧绞成一团。 这么多年来的相处,张先生向来是稳妥稳重之人,此时如此会悄无声息的失踪在历城之中呢? 她心底存疑,惑然不解的沉眸思索。 不应该的,莫非张先生事先留了证据在房中。 她想着脚步移动,转眼又回了那小院之外,用力的推了推门,不成想竟当真推开了。 心下一喜,她用火折子点燃房中烛火,四下搜寻一番。 这屋子虽说不大整洁,但张竖乃是一个读书的文人,笔墨之类的东西自然不会少,单单桌案的纸张,便让她好一阵搜寻查看。 大约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将这房中的东西都搜寻了个遍,却未曾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只能熄灭了烛火,黯然的无功而返。 临行前她有环视了一下周围,见当真没有遗漏之处,方才掩上了门,心不在焉的走了回去。 刚刚走到中心主院,却见数条黑影已然返回,鬼魅一般落在了暗处。 “如何?可曾寻到人了?”她上前两步,几分急迫的开口问道。 “我们搜便了整个历城角角落落,听说今日有人见到张先生自茶馆出去,之后走向了历城大将军府的方向。” 暗影中的人喑哑声音,在夜里飘荡传来。 “大将军府?”那婢子几分惊异,蹙眉沉了一口气。 “是,我们不敢靠近将军府的附近,怕暴露了行踪,便即刻赶了回来先行禀报。”暗影依旧不起波澜的平静开口回答道。 “好,你们等着。” 她即刻入了正厅,一番禀报,不消多时便走了出来。 “上主说不必再继续了,你们退下吧。”那婢子眉心微动,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吩咐下来。 眼前黑影转眼消失,她心底却久久不能平静。 方才入内禀报之时,上主听到消息后面色便阴沉了起来,想必是极其不满张先生此次的自作主张,若非是碍于计划不能轻举妄动,怕是张先生此刻便要受苦了。 她心底亦是不能理解,张先生如今的做法,眼看就完成了大计了,他又何苦要去冒着前功尽弃了的风险,硬是潜入夜王手下呢? 都说是女人心海底针,却不知这读书人的心思,才真是难测的很呐。 摇了摇头,她抛开脑中一团乱的想法,安静的守候在了门外,将一旁灯笼挑起,随时等候上主吩咐。 正厅内传出几声低咳,却不闻人语,片刻之后,灯火也随之熄灭了,显然里间的人已经下来。 那婢子探头看了眼一侧,不远处的廊上,那里还有许多名侍婢在挑灯守夜,灯火下身影窈窕却立的笔直。 放轻脚步,她挑灯也来到了廊上,将手中与众人不同颜色的灯笼,交给最近的侍女。 “该你去了。”她一声叹息,与那人交换了灯笼。 “上主可曾睡下了?”另一名婢子接过灯笼,蹙眉问道。 “灯火已经熄灭了,想必应该是睡下了。”她开口回答道。 那一名婢子点了点头,挪动步子走下回廊。 “上主今日心情不好,你动静轻些,要格外小心。”她忍不住又开口提醒了一声,站回了空出的地方。 “知道了。”那名挑灯下廊的婢子颔首应下,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 夜里风大,吹的手中灯笼摇摇晃晃,这群婢女们却依旧站的笔直,只偶然抬手用衣袖遮挡一下疾风。 这么多年来,她们一直是这样过来的,换岗轮班,上主所在的周围,她们必然会严防死守,保持清醒的警戒身边的一切。 这世道本就不安生,若想活的安稳,那就必然要比常人活的辛苦些,付出的多些,这样才有看到回报的机会。 她们皆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动起手来虽然没有那些影子杀伤力大,却更为方便快捷,更懂得如何能够杀人于无形,毁尸灭迹。 这对于上主来说,用起来也更加的得心应手,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们就是这样防不胜防的存在。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先行一步 一夜消逝,姑苏亦水再次抬眼之时,天光明媚,难得的好天气。 春日一季转眼到尾,百花争相怒放,姹紫嫣红,已有几分夏至的气息。 若非是边关风大,那必然已经是旖旎风光,薄衫彩妆,人人皆要欢闹泛舟,把酒常欢的。 姑苏亦水更衣洗漱之后,并未传膳,只饮了两口茶水,便命人将桌上折子信纸收拾了干净,吩咐了人即刻去传云筝。 婷月今日不曾见到小殿下前来打扰,心底几分疑惑,却并未问出口,只听话的收拾了桌子后,即刻去请云将军快些过来。 姑苏亦水等候了片刻,外边就有动静传了过来。 云筝方才起来收拾好自己,早膳还未来得及用,便被殿下院里的人传了过去,虽带了着几分疑惑,但还是速速赶来过来。 婷月守在了门口,侧首望了一眼架里边,福身一礼相请。 云筝匆匆抬眼打量了一下,便迈步走了进去。 “殿下如此着急的吩咐臣过来,可是有何吩咐。”他一礼过后,缓缓一笑,开口问道。 姑苏亦水抬了抬手,命其落座,抬眸望他一眼,勾唇言道:“所有求见之人,今日之内通通传过来,军政财务捡大事即刻送来,本王会即刻批阅,不重要之事便写下来,封箱着专人送往平川之中。” 云筝闻言心思一动,蹙眉思索了片刻,眸底一抹犹疑,缓缓开口问道:“殿下此举何意?莫非是即刻便要启程赶往平川?” “此地不宜久留,久留必乱,命令昨日既然已经让你传往平川,难免会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借机生什么是非,未免意外,今日入夜,本王即刻便带太子入平川。”姑苏亦水侧眸掠了他一眼,笑意清冷,虽有三分试探之意,却也毫不忌讳的说出。 无论他有没有异心,既然她敢说出口,就不怕有人敢暗中生事,此举虽有掩人耳目的意思,却也是为了试探他的忠心,他若聪明自然不会引火上身,而她向来喜欢聪明人,宁愿栽在聪明人手中,也不愿与无脑之人共事。 云筝眸光微动,思忱了片刻,颔首道:“也好,殿下此举也能避人耳目,少去不少麻烦,臣这便去吩咐下去,将必须眼见的人,亟待处理的公务,通通安排到今日之内,只是不知殿下可需臣派人一路沿途护送?” 姑苏亦水摇了摇头,制止了他的打算,略一沉眸,三分清冷,三分散漫,抿唇言道:“此事不必大张旗鼓,本王自有打算,你只需一切如常,莫要露出马脚即可。” 云筝点了点头,拱手道:“臣谨遵殿下钧令,一定将此消息守口如瓶。” “本王带太子先走一步,等到了与平川的约定之期,你便带着上下官员,府中幕僚赶去相会,切记不可当误时辰。”姑苏亦水指尖抚过桌面花纹,略一用力按下,抬眸沉沉望了他一眼,开口吩咐道。 “是。”云筝心底略一思忱,拱手应下,转身退了出去。 门外婷月施礼恭送,方才入了里间,便又听到了吩咐。 “茶水凉了,再去温一壶。”姑苏亦水抬手一指桌面青瓷,侧眸掠过一侧垂挂的粗细不一的墨笔。 婷月只觉那目光虽未打量自己,却犹如刀割般直剖人心,慌忙上前,她竭力稳住颤抖的手,端起托盘恭敬的退了下去。 她身影方才消失在拐角处,阿雀便飞身而出,悄无声息的来到里间。 “主人。” 他早已等候多时,看到时机便即刻现身出来。 姑苏亦水勾唇,自一旁抽屉中,拿出一份名单出来,抬手放在了桌案上。 “上边所有的人,本座要他们活不到明天,命人即刻去办。”她眸底一抹潋滟笑意,三分氤氲成一潭深水,暗藏着凛冽与杀机。 阿雀上前两步,抬手拿了起来,一眼扫过,沉默了片刻,言道:“这些是抚国那些老臣的名单,主人可需避讳一些,让我们的人隐藏身份?” 姑苏亦水置之一笑,侧眸掠了一眼窗外明媚天光,微抬下颌,一抹雪色流利的弧度,沉声道:“不必多此一举,该知道的人不需去查也会知道是谁做的,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也会当做不知道,尽管放手去做便是。” 阿雀闻言眸光微动,一抹喋血冷意,沉沉颔首道:“属下明白,绝不会放过一人。” 姑苏亦水略一颔首,眸中幽光一闪而逝,又道:“再去准备些人手,今日天色一暗,即刻赶往平川。” “好。”阿雀昨日便得知了要定都平川之事,并未太过惊讶,只是想了想,开口道:“不如属下即刻便命一队人提前赶往平川接应可好?介时就算是有何意外,也好快速支援。” 姑苏亦水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倒也可行,略一垂眸,点头道:“也好,只是让他们走时留意观察周围,莫要打草惊蛇。” 阿雀拱手,应道:“雀部行事向来隐秘,主人放心,属下这便下去吩咐过去。” “名单之事,务必斩草除根,一个不留,下去吧。”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抬眼,徐而缓缓一笑,冰冷而决然。 阿雀俯身,退后了两步,转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门外安静了片刻,便有人接近,婷月推门奉了茶水,退到珠帘之后,垂眸守在了一旁。 姑苏亦水向来不喜旁人在身侧伺候,对她来说这些人晃在身边,大忙帮不上,小忙用不到,反而碍眼。 提壶斟了一杯茶水,她心底默算了时辰,果然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络绎不绝的脚步声。 她入历城的前两天,大多是谢绝外客,一心处理了眼前事与大殿章程,那些有心一探口风,或者有事相商的大小官员,可是苦等了一番,守在家中坐立不安。 难得今日有机会,自然是一拥而至,争相来露脸拜见。 姑苏亦水虽不知道这其中各自是谁,这几日却也熟记了在人官员的资料,只差对号入座而已。 一众人瞬间站满了正厅之中,偶有交谈之声,却自觉的压低了声音,毕竟这夜王殿下脾气不好,喜怒无常的名声,也算是众口皆知的,互不知底的情况下,谁也不敢触其逆鳞。 姑苏亦水挑帘而出,一侧婢女慌忙随后为一众大人斟茶倒水,正厅里瞬间不可开交,声不绝耳。 这些人中无非分为三种,一种为国事而来,一种为利益而来,另一种为国事与利益而来。 该客套的话姑苏亦水半字也未讲,直切正题,为军政之事来着优先,若是平时她或许还有功夫与这些人虚与委蛇应付一番,但如今时间并不多,自然不能本末倒置。 她这一番作为,免不得就有些人面上挂不住,虽也不敢发作,却也沉着一张脸听得不甚快意。 姑苏亦水并未刻意回避这些人,所有事务皆是当着众人面吩咐解决,到最后有正事而来者满面喜色,而那些目的不纯的人,却是味同嚼蜡,听得索然无味,甚至后悔冲这么前面,好印象没留下来,白白枯坐了一天。 到最后临近午时,姑苏亦水终于将最后一桩事解决完,枯坐了半天的人个个皆是饥肠辘辘,只等着一句话散去回府用膳了。 这夜王怕是并非不通人情,只是瞧不上他们这些人啊。 这群人各自攥紧手中的礼盒,怀中珍宝,心底暗中叫惨,皆是感觉前途堪忧啊。 姑苏亦水一眼扫过,纵横捭阖之间了然于心,吩咐道:“有事相商的诸位可以回去了,其余人留下。” 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心底算盘打的叮当响,对视一眼,皆有些转不过弯来。 这该不会是夜王殿下对他们实在不满,要痛下杀手吧……他们可是手无缚鸡之力,这对上武功高强的殿下,再加上将军府的护卫,这恐怕九死都难逃一生…… “臣等告退。” 一部分人不敢违抗命令,识趣的退了下去。 剩下的众人各自忐忑,一人忽而站了了起来,抬手奉上手中礼盒。 “殿下挽社稷于危难之际,救国民于水火之中,臣替苍生感念殿下悲悯之情,还请殿下莫要嫌弃。” 他一番话出口,这不知这马屁拍的合不合上边这位的心意,紧张的埋首垂眸看地,心底针扎般煎熬。 余下的众人一时互相观望一番,各自一颗心沉入谷底,这夜王的态度,这便可以看出来了。 姑苏亦水终于得闲端起了一旁的茶水,茶盖轻抿两下,她指了指一侧的侍婢。 “收下,好生记账保存,收归国库。”漫不经心的饮了一口茶水,她眉眼淡漠,让人瞧不出所以然来。 余下众人狂喜,这不杀人了?还收下了礼品? 一众人纷纷拜倒,感念殿下仁慈,推搡着奉上礼品珍宝来。 姑苏亦水于无人之处微抬眸眼,对付这些人,从地狱到天堂,从死到生,她无需任何施慧,便能让他们感恩戴德。 一眼扫下她便知这些人的心思,利用在外名声与畏惧之心,她耗了他们一个上午,这茶水难道让他们白喝不成?更何况送上门的财宝,岂有不收的道理? 一阵喧闹谄媚之中,终于送走了所有人。 婷月望着堆积成一座小山的礼盒,着实无从下手,只能抱着账本,大着胆子喊了一声,“殿下这……” 姑苏亦水自然知这婢子对她心存畏惧与偏见,只是她向来不喜为难毫无威胁之人,懒得去管罢了。 “东西放着,账本放在里间书桌,传膳去吧。” 她不咸不淡的摆了摆手,起身拿着一沓公文掀帘入了里间。 这些东西都是今日必须批红的,她长久不曾沾手国政,比之三年前速度慢了许多,以后怕是要经常夜以继日的处理这些东西。 这便是她不愿沾染帝位,更不愿庙堂高居的原因,这些职位看似风光无限,对于有心之人或者甘之如饴,对她来说确实是勉强而为。 午膳还未至,云筝便又来求见了一趟,一入内便被堆积成山的礼盒给晃到眼了,他原以为殿下不会待见那些逢迎谄媚之人,不曾想看这架势,倒像是照单全收了。 掩了吃惊之色,他慌忙命人将这些东西搬来入库,腾出一条道来。 “殿下!” 躬身一礼,他抬眸偷望了一眼上首人的神色,见当真并无不快之意,才稍缓了心底不安。 姑苏亦水抬眼扫过被收拾清净的正厅,拍了拍手边账本,依旧目不斜视的专心手下批红。 “将东西都收归国库,来日维持军政开销所用。” 云筝闻言眸光微动,殿下果然是为了充盈国库,不然他倒真怕今日便要血溅将军府了。 “是。” 暗暗吸了一口冷气,他上前将账本接了过来,心底又想到了登基大典之事,这可也要耗费不少银子,还要修整行宫,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北地这些年收缴的赋税不多,财库也并不算富庶。 “殿下。吩咐平川郡守修整行宫之事,是否要臣拨调财库的银子送去?”他沉眸若有所思的问道。 “不必,平川向来富庶,郡守大人府中比之将军府,怕是也不遑多让,值此立国紧要之时,本王自然要给他一个表忠和建功的机会。”姑苏亦水下笔如流水,转眼便翻过一页,神色如常,从容不迫的言道。 平川郡守这里她是宰定了,但登基大典加上修葺行宫之钱,自然也不是他一家负担不起的,如今北地确实不能轻易动用财库,边关不宁,军事为先,余下的所需的银子她自会从冥宫抽调。 云筝不得不佩服夜王殿下的魄力与坦然,能如此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抢钱,也是旁人做不到的本事,以前只在沙场之上见到过夜王的狠辣与决然,不想朝堂上这些阴谋诡谲之中,依然是所向披靡,纵横捭阖。 “今日殿下吩咐之事,臣以提前准备好了,马车在后门之旁,轻装简行绝不会引人耳目。”他拱手,抬眼言道。 姑苏亦水略一颔首,动了动眉峰,言道:“知道了,午时已至,本王便不留你用膳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赶赴平川 “殿下放心,臣不打扰殿下用膳,这便告退。”云筝讪讪一笑,拱手一礼,转身退下。 姑苏亦水今日事忙,来不及去看苏容,草草用过一顿午膳后,便命人去监督他午睡休息。 婷月福身一礼,见她入了里间继续处理公务,便在外间同众人收拾了餐桌,乖觉的待在一边,不敢发出动静惊扰。 姑苏亦水专心致志埋首在桌案上,看的多了忍不住的蹙起了眉心,北地弊端实在严重,九城比之原抚国其他地方本就穷僻,此地民生并不富饶,虽则能维持自给自足,但毕竟立国不同儿戏,不能兵强马壮,就要被别过觊觎,皆是若成了众矢之的,必然防不胜防,落得四面楚歌的下场。 她纸笔飞舞,如今的决策只能是稳固城防,但漠承之争她是势必要出兵分一杯羹的,北地初初立国,任谁也不会想到,她敢在此刻出手,正所谓先发制人,就是要兵行险着才能震服那些暗中窥伺之人。 日光透窗落在她的案头上,逐渐倾斜的投到地面,不觉竟已是两个时辰转眼溜走。 姑苏亦水方才处理完最后一页,一抬眼便是窗外一枝花桠怒放梢头,风吹过飘得一室芬芳。 婷月见状上前行了一礼,换上了新茶,将花枝推出窗外,掩上窗扉后暗自虚叹一声。 “殿下,可还有何吩咐?” 姑苏亦水指了指桌上一沓公文,端起桌上茶水倒在了一侧盆栽中,略一抬眼吩咐道:“去将这些送往云筝书房,本王困了,归来守好房门。” 婷月闻言缓缓点了点头,伸手抱起桌上厚厚一沓,行了一礼道:“奴婢知道了,这便去送。” 她转身离去带上房门,余下一室寂静。 姑苏亦水将笔墨归置好,却并未入内室休憩,反而推开被关上的窗,飞身一跃而出。 她身姿矫捷,并未飞掠而出,而是避过了所有守卫,翻越府墙消失在一树之后。 片刻后,阿雀便跟了过来,悄无声息的落在她身侧,二人心照不宣的离了将军府一段距离,七转八转,入了一家酒肆。 二人寻了一处角落,声音掩在喧闹声后。 “主人,您为何出了将军府?” 阿雀自腰间掏出几枚铜板,要了一壶烈酒,斟了两碗放在面前,用作掩人耳目。 姑苏亦水抬手将面前粗劣的酒碗端起,掩袖作态饮了一口,暗中撒在了地上。 “事情去做了吗?”她眸中一抹清寒,开口问道。 阿雀一怔之间便了然,重重点了点头,言道:“属下已经派人去做了,只是这些人虽有部分就在历城,但另一部分却分散不一,恐怕一时片刻做不到斩草除根。” 姑苏亦水略一颔首,侧眸掠了一眼四周道:“走吧,去天韵馆。” 阿雀放下一旁酒壶,垂眸道:“主人要去见掌事的吗?可需属下提前命人通传?” 姑苏亦水微不可察的动了动眉心,沉眸道:“不必兴师动众,本座并非是为了盘查账目而去的。” 阿雀点了点头,应道:“属下为主人领路。” 二人悄无声息离了酒肆,转而走向繁华大街,一路穿越人潮,转眼来到一家酒楼门前。 天韵馆内客人并不算多,但迎来送往皆是达官显贵,出手阔绰,一笔便能赚够寻常酒楼的十倍。 阿雀要了楼上一个雅间,二人转身消失在楼上拐角。 楼下跑堂匆匆入里边通传了掌柜的,一阵躁动之后,老掌柜亲自端了茶水上了二楼。 姑苏亦水入座静候片刻,外间便传来了脚步声,阿雀立在她身后,低声言道:“属下已命人喊了掌柜的前来拜见。” 果然,敲门声传来,三重一轻,有人入室而来。 “属下拜见主人。” 原本步履蹒跚的老掌柜,利落的跪倒在地,不假掩饰的嗓音格外年轻。 姑苏亦水并不稀奇,只抬手让他起身。 那掌柜的将酒水放在一侧,又自袖底取出一方令牌递了上去。 “属下是雀部之人,主人所为何事?尽管吩咐。”他恭敬的底下了头,带着几分忐忑。 雀部善于刺探埋伏,易容之术,他伪装成老者,多年隐藏于此,从未接到过主人的传唤,除了当年离宫被派遣任务那一次,这是第二次见到冥宫的主人,也是这天韵馆的主人。 姑苏亦水只掠了一眼令牌,便吩咐道:“收起来吧,本座记得你,当年你的易容之术用的炉火纯青,又有伪装学习能力,竟然骗过了阿雀,本座命人观察好一段时间,这才派你来掌管这里的。” 掌柜的闻言心底一抹讶然,他原以为时隔多年,主人必然不会记得他了,没想到竟记得分毫不差。 “主人当真好眼力,多年不见也能记得一清二楚,不知此次传属下过来有何吩咐?”妥善收起手中令牌,他垂首疑惑问道。 姑苏亦水提起酒壶,斟了一杯,侧眸深深打量了他一眼,问道:“这些年天韵馆的盈利如何?” 掌柜的闻言微怔,略一思忱过后,开口答道:“这些年尚可,倒是前几年的时候赚的多些。” “抽调五十万两,可能周转的过来?”姑苏亦水目光幽深,勾唇漫不经心问道。 掌柜的闻言神色微凝,思忱了一番,五十万两银子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大约是这酒馆半年的盈利了。 “主人何时要用?”他缓了片刻后,开口问道。 姑苏亦水略一抬眼,指尖微触桌案,言道:“即刻便要。” 掌柜的闻言眸光微动,拱了拱手道:“既如此,属下这便下去准备,天韵馆永远是主人的,但有所用,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姑苏亦水一笑,摇了摇头道:“这可不能赴汤蹈火,万一有所闪失,赔的可都是真金白银,你的心意本座知道。” “将银子调集过后,即刻送往平川,交给我们的人接手。” 她徐而抿了一口杯中酒水,眉眼微挑吩咐道。 “是。” 掌柜的闻言颔首,一礼之后退了出去。 “主人,将近晚膳,可要吩咐人送饭上来?”阿雀自她身侧迈出两步,拱手问道。 “不必了,时辰不早了,本座也该回去了。”姑苏亦水摆了摆手,眸中幽光明灭。 阿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记得吩咐人早做准备,再等一个时辰,即刻赶赴平川。”姑苏亦水抿唇如线,一抹殷红,开口言道。 阿雀颔首应下,言道:“属下领命。” “关于除去那些旧党之事……”他侧身一礼,缓缓开口。 姑苏亦水只是一笑置之,抬手言道:“尽早解决,但也不必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 “是,属下告退。”阿雀沉默应下,转身退下,消失在门后。 姑苏亦水起身掠过窗外大街,负手立在窗侧观望了片刻,徐而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足尖一点,身影如风的消失在了酒楼内,不过转瞬的功夫便到了将军府。 越过岗哨守卫,她轻松回到了房内,饮了一口茶水,推门而出。 “殿下醒了?”婷月听话的守在门外,不经吩咐不敢擅自入内,见状屈膝一礼,迎上前去。 姑苏亦水点了点头,吩咐道:“去将太子带过来,提前传晚膳送来。” 婷月心底不曾有疑,只觉是殿下要陪小殿下一同用膳,方才提前传膳,听到后便即刻下去传令。 姑苏亦水转身回了房内,只等候约定时间到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走下人将苏容领了过来。 苏容一整日不曾见到她,走路都像要飘起来了一样,飞快的奔了过来,身后众人不敢去拦,也不敢在此造次,昨日方才犯了错误,如今生怕再出意外,实在是心惊胆战的。 “皇夫夫……”苏容哪里顾得上身后众人的反应,只笑眼弯弯的求抱抱。 姑苏亦水不愿让他太过依赖,并未抱他,只将他拎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好好坐着。” 她瞧了他一眼,指了指他身下的椅子,冷冷命令道。 “唔,好。”苏容奶声奶气的回答,盘起小腿坐在了椅子上面。 “太子今日可有按时午睡?”她回眸掠了一眼扫过一侧的下人们,开口问道。 “殿下用过午膳便入了内室,只是不让奴等接近,具体如何,奴婢不知。”一人颤巍巍的开口回答。 姑苏亦水并未深究,只是望了一眼苏容,抿唇问道:“中午你可有按时休息?” 苏容有些心虚的舔了舔嘴唇,咧嘴一笑,拍了拍手中的九连环,又眨了眨眼睛,“在玩……打不开……” 姑苏亦水蹙眉看了他一眼,言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苏容讨好的抓住她的衣袖晃荡,咂嘴道:“饿,要吃东西。” 姑苏亦水拉下他不安分的手,言道:“等一等。” 门外不多时便传来脚步声,里边数名伺候苏容的随从,自觉的退到了门外,让开地方。 一行人上完饭菜后,亦退了下去,房中只剩了婷月一人侍候。 她行了一礼后,领了苏容前去用膳。 姑苏亦水抬眼望了窗外天色,虽并无用膳的胃口,但今夜还需赶路,只能随意吃了两口,方才放下了碗筷。 苏容顿顿吃饭皆是有十足的胃口,每一样都要尝一遍,大约小半个时辰,方才心满意足的收手。 姑苏亦水默算了时辰,待苏容吃完饭,便即刻命所有人退了下去。 哪知这小子却死活不肯放开身边的婷月。 姑苏亦水见状,并未多言耗费功夫,多一个人倒也无妨,那便一同带走好了,正好有人一路看护他。 婷月云里雾里的跟随着来到后门,一眼并未见到有侍卫看守,心底几分慌乱的看了眼怀中的小殿下。 这该不会是夜王殿下要偷偷带走小殿下吧? “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一礼,几分恐慌的问道。 姑苏亦水掠了她一眼,并未回答她,言道:“领他去后边的马车,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婷月抱着苏容的手紧了几分,不敢反驳的听令前行。 “不要,皇夫夫抱。” 苏容却不依了起来,大眼睛骨碌碌转,徘徊在两辆马车中间,生怕被丢下,大声的反驳道。 姑苏亦水不轻不重的睨了他一眼,指了指后边的马车,沉眸言道:“不坐你就留在这里。” 苏容犹豫了一下,乖乖的被抱到了后边的马车里。 姑苏亦水一人上了前边的马车,放下车帘后吩咐道:“走。” 两辆马车在黄昏出了城门,转眼天就要黑透了。 阿雀赶着前边的车子,后边的车由另一名雀部之人赶着。 城门外,已有数匹宝马等候多时,一行人会面后便直奔平川的方向而去。 夜风飒飒,带了三分清爽,吹动了沉闷的空气,身后的历城之中。 有人在将军府人去楼空之后,偷偷的跑出,赶往另一处通风报信。 孙九方才喝了一壶烈酒,正在演武场上吹风,边听到府内管家说,门外有人求见。 孙九模模糊糊的听着,心底几分郁气未散,便摆了摆手,言道:“本将军岂是谁相见便能见的,不见!” 管家眸中明光闪过,侧眸掠了他一眼,放低了声音,在他身边附耳道:“这人是从大将军府中过来的,说是有要事禀报。” 大将军府,要事,大将军府如今的要事会是什么?还能有什么?自然是……夜王…… 心底一紧,孙九翻身而起,本来三分的酒意瞬间清醒。 “将军,您看这人要如何处置?”管家踌躇片刻,抬眼打量了一下,缓缓开口问道。 “带过来。”孙九眉心微动,桀骜锐利的目光穿透人心,五指握拳。 “记得掩人耳目,莫要被人察觉到。”他一声冷笑,开口吩咐道。 管家俯身应下,言道:“将军放心,奴才这便将人带过来。” 他言毕,借着夜色掩映,悄无声息的出了府门。 一轮明月已经依稀可见轮廓,高悬在夜空中,照见两条身影四下观望一番,转到无人的偏门处入府。 第一百七十四章 厚颜无耻 平川郡守府,高墙阔院,黛瓦青砖,颇有几分雅致风景,府内清一色的桃花灼灼,有花匠专人修剪。 郡守吕信焦头烂额面对着从天而降的重任,实在是一筹莫展,恨不能以头抢地,修葺皇宫这等大事落在头上,昨日收到传令,直到如今却依旧不见拨款下达,这摆明了就是要宰定了他,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只听人估算一番,便让他止不住心如刀割。 踱步转来转去,他心烦气躁的叹气连连。 门外花匠一溜烟便换了个他看不到的地方修剪花枝,生怕被殃及遭受池鱼之灾。 手下幕僚匆匆而来,吕信上前将人拉到书房,关了房门将下达的折子交予他一观。 “依汝之见,此事该如何是好?这夜王只传下这一道命令,再无后话,这修葺行宫所需的银子,难不成真要老夫自掏腰包?”吕信花白胡子微翘,瞪了瞪眼,轻“哼”了一声。 “大人,此事既已交到了您的手上,就算我们再不愿,也是万万推辞不得的。”幕僚神色凝重,沉沉开口道。 “这夜王素来手腕狠辣,你我身为刀下鱼肉,我平川府只能承了此事,否则恐怕下场堪忧。”身为平川郡府的幕僚,少不得要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若无什么见地,自然也不会得这郡守大人的倚重。 吕信抬手抚了抚胡须,老眼微眯,过了一会儿叹息了一声,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可若有选择,他实在不想当这个窝囊的俊杰,想她吕信一生宦海沉浮,三年前北地划土而治,他能做到独善其身,三年后抚国倾塌,他也能立于不败,如今被人反咬一口,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赔上银子是小,折损了面子是大,这北地诸城如今也就是这平川还能做到富庶稳定,若非军事不强,他早就有裂土分疆自立为王的打算,如今这一出倒好,这夜王早不立国晚不立国,偏偏要踩在他头上高升,当初抚国分裂之时她明明有机会将一切攥在手心里,可却硬生生拖到了如今,让他从美梦中一坠千里,实在可气! “她区区一介小儿,身上还有前朝罪名未曾洗脱,却行事如此嚣张,这口恶气本官实在难以咽下。”吕信面色沉凉,这如今的年轻人,都是如此猖狂吗?竟然威逼臣下放血,真真厚颜无耻。 幕僚亦是心底唏嘘不已,虽说夜王名声向来算不上好,但任谁也难以想象,这人无耻起来令人发指。 “大人莫要生起,此事虽势必要放血,但我们却也不能白白付出这么多银两,您如今与这夜王来硬的只能得不偿失,依在下之意,倒不如先遂了她的意,至于之后的一些要求,再提出的话,想必这夜王也不好拒绝……” 他话未说尽,抬眼一笑,深深与吕信对视了片刻,阴谋算计全在这一眼之内,到最后谁能占到便宜还未可知,天底下哪有白拿的东西,若是能趁机谋取一些永恒的利益,倒也不算白花这许多银子。 “这夜王殿下有他的打算,我们也有我们的打算,何必拘泥这些,大人,有舍才能有得。” 二人心照不宣,各自收回目光,藏下满腹心思。 “本官拿的起就放的下,她既给老夫三日,那三日之内不惜耗费巨资,老夫也给她看到成果,只是这银子,也要花的物有所值才是。”吕信眸中一抹狠厉,自怀中取出一只令牌。 “老吴。”他开口吩咐一声,门外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老爷!”管家老吴佝偻着身子,行了一礼,憨厚一笑。 “老爷有何吩咐?” 吕信将令牌丢了过去,大手一挥,衣袖一拂,冷冷言道:“去库房,取白银百万,修葺皇宫之事,务必给本官办的稳妥漂亮。” “百……百万……银子。” “老爷,当此言真?”老吴接住令牌的手颤颤巍巍,偷眼打量了一侧旁人,几分无措与慌乱。 这可是一百万两银子呐,这财库都要被掀的底掉,老爷疯了吗? “废什么话,让你去便去。”吕信瞪了他一眼,被这一番话刺的心底忍不住在滴血。 “哪那么多磨磨唧唧,还指使不动了不是?” 老吴见状慌忙磕头认错,攥紧了令牌,慌不择路的推门而出,去往财库着手准备。 房中幕僚望了一眼老管家离去的身影,回身一抹笑意,对吕信拱手道:“大人做得对,这夜王若是立国在这平川,还不是任由大人搓扁揉圆,更何况这皇宫还是交由大人修建。” 吕信转身回到座位,将桌上那张折子扔到了一旁,指上硕大的祖母绿扳指来回转动,眯着眼睛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平川的人情风貌只有本官最清楚,她若是想要这一国根基稳固,不许给本官高官厚禄,是万万不能善了的。” 幕僚袖底五指一转,逢迎一笑,侧眸掠向桌案上被扔在一侧的折子,精光闪烁,言道:“依属下之见,这夜王确实有几分本事,大人审时度势,谋取最大利益即可,还是莫要与此人针锋相对,以免为人所乘得不偿失。” 吕信不耐烦的饮了一旁热茶,眉头一皱,言道:“这小子确实是个硬茬,这抚国皇室都要死绝了,她还能耀武扬威手握大权,本官自会留心应付,只她识时务,愿意给本官想要的东西,本官要绝不会轻举妄动。” 前朝多少风雨诡秘,昆帝死后传位太子苏霖,此后晋国公拥立苏霖为敌,这几分倒戈,皇城都换了主人,到如今国破家亡,这夜王依旧能好端端的搅弄风云,自然不容小觑,他吕信也只要该得的东西,不该想的那些东西,他也是有分寸在的。 “到底这新朝旧朝,转了一圈还是苏家的天下,是非成败,得失存亡,若是这小子当真有本事,倒也在乱世做出一番作为让我们这些人看看,她若能游刃有余的带领北地开疆拓土,老夫服服帖帖的俯首称臣又何妨?” 这如今天下的局势,他也能看得懂几分,都乱了套了,谁也别想再有安生日子过,夜王若当真有本事,就该为北地尽管谋一条出路才是,若她确有能耐纵横捭阖,所向披靡,谁有会再暗中生事,心下不服呢? 幕僚闻言面色一时一沉,身为文士谋臣,生平所愿自然便是能跟随明主,在乱世中有一番作为,成千秋霸业,流芳百世,只是这良主难觅,人心难求啊。 “若她能为北地谋福祉,便是奉她为帝又有何难?只是这夜王心思恐怕不在此啊,好好的基业,硬生生的去捧一个傀儡孩童做皇帝,实在令人费解思量。” 吕信闻言亦是短暂的沉默,谁也不知道这夜王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什么太子不太子的,早就翻篇成了过去,若非她硬要塞进来,她自己大可占据这九五之尊的宝位,搞不明白呦,这堂堂男儿顶天立地,谁会这么傻舍得放下如此好的机会呢? 如今她若自己登基,那叫顺理成章,若是他日这皇位上坐着的换成了那个子,她再登基,那可叫做谋权篡位喽,就算她以后能悄无声息的除掉小太子,那也是永远被人诟病难以洗脱脏水。 “此子难以捉摸。”吕信一声叹息,冲着下边摆了摆手。 那幕僚见状躬身退下,心底亦是一番感叹,对此唏嘘不已,真是怪人一个,不知这夜王是聪明还是傻。 吕信一人坐在书房沉闷的喝完了一盏茶,随是想好了要求回报,但这么一大笔的银子流水一般花了出去,心底怎么想也是心疼的。 毕竟这夜王人还没见着,没有影子的事儿,可这白花花的银子却是实实在在的打水漂,全都投到了新帝的皇宫上边了。 “说是三日的功夫过来,本官倒要等着见一见这个夜王苏雾,到底是何方神圣三头六臂,被人传的神乎其神。”他嗤了一声,重重的放下手中茶盏,缓缓闭上了眼,放松心态,休憩片刻。 …… 离平川不远的一条官道上,一队人马披星戴月而来,并未如同众人接到的消息那般,三日方才抵达,而是快马加鞭的直奔了平川赶去。 头顶漆黑无垠的苍穹已见几分破晓的意思,不知不觉竟是一夜到头,时间转眼飞逝了。 阿雀在马车在控制缰绳,调整行车速度,因为照顾到身后的马车上还坐着小太子,北地未来的君主,受不了舟车劳顿辛苦奔波,方才放慢了一路的速度,否则这么点距离,最多不出三个时辰也就到了,哪里用得着跑一夜。 车内姑苏亦水掀了一旁车窗,抬眼看了看头顶天色,心底了默算了距离,一颗心却始终是悬而未放。 虽说这一路上倒也还算顺利,不曾有过任何意外的发生,但平静并不代表着安全,只有时刻保持清醒与警惕,才能活的更久些。 沉默的翻出一本书来,她来回观看,避免自己心生困倦,降低了警惕和防备心,安安静静的车厢里,静的针落可闻,只剩了浅浅呼吸声。 对比前边的车厢,后边的那辆马车简直是天差地的两个极端,从离开历城到现在,一路的功夫吵吵闹闹就没安静过。 姑苏亦水倒是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对苏容下手了,这小子魔音就没停过,若有意外发生,只需听声音就知道一切了。 后边的车厢里,苏容依旧在摆弄着怀中的九连环,只是手上动作不停,嘴里也不曾闲过,咿咿呀呀的叫唤着听不懂的话,偶尔还哼哼唧唧的唱着跑到十万八千里远的调子。 婷月在一旁随身伺候着,早就已是上下眼皮打架,困的抬不起眼,只是被一旁的魔音咋咋呼呼弄得也不能安眠,只好作陪着陪他玩耍。 苏容本是在历城便睡了个饱觉,中午玩了会儿九连环睡到了下午用晚膳,可不有力气折腾,旁人却没这般好命,只能靠毅力熬着。 “小殿下,喝口水吧。”婷月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了苏容的面前,眼巴巴的望着他白嫩的脸颊。 苏容舔了舔嘴巴,觉得确实有些口渴了,便毫不客气的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推到了一旁,继续专心致志的对付九连环。 这东西实在可气,就像和他杠上一样,就是不肯让他解开,越是如此他便越是较劲,坚持不懈的做各种方法的尝试。 婷月在一旁笑了笑,心底原本的几分担忧害怕,都因为眼前这张一本正经却神色凝重的小脸消散开来,她被带出将军府,一路上皆是心神紧绷,既怕这夜王会对小殿下做出什么,又怕自己会被杀人灭口,到如今却是稍稍有些释怀了。 她有偷着眼打量了一眼身旁小殿下,见他玩的依旧起劲,目光也转移到了这九连环的上边了,她也算是看了小殿下完了一夜,却始终是未曾发现这动作有何规律可循。 默然无言,她悄无声息的叹笑了一声,听着耳畔的马蹄声,只想能早些到达目的地。 不知夜王殿下连夜离开将军府是因为什么,大将军又可曾知道殿下还将小殿下也带了出来,前路茫茫未卜,她虽不再如同刚开始一般恐惧,却也始终难以安定下心来。 马车轱辘声,稳稳向前行驶,阿雀每隔一刻钟便会注意派人侦查四周,确保万无一失方才能放心向前走。 其实如今他们倒也不怕有敌来袭,冥宫的精锐或明或暗都在周围守卫,谁若敢来,必然让他有去无回,只是这马车之中有小太子在,不易多生枝节。 姑苏亦水坐在车中翻过了一页书,心底默然片刻,指尖微顿,良久后方才抬眼看向案上灯火。 马上就要到平川了,一路上她都在心底算了时辰,必然不会有错。 只不过她并不打算大张旗鼓的入城,昭告的满城皆知,因为这样入城就没有了意义。 她提前来到平川一是为了避人耳目不假,但也还为了暗中查访这里,毕竟是要作为一国之都的地方,她又怎能不做一番准备。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通风报信 “主人,前边就是平川了。”阿雀隔了车窗禀了一声。 姑苏亦水“嗯”了一声,看一眼天色,开口道:“再等等,天明随着百姓一同入城,莫要声张。” 阿雀望了眼天边,颔首应道:“属下遵命。” 等了大约两刻钟,平川城门大开,天光放凉,一轮旭日东升,照着大道上络绎不绝的贩夫走卒步履匆匆的身影。 “主人。”阿雀开口提醒了一声。 “走。” 姑苏亦水合了手中书页,掸了掸衣袖,扶了扶有些疲惫的眉心。 这几日忙着处理堆积的公务,倒是颇有几分心力交瘁,只是入了平川,怕更是有的忙了。 阿雀吩咐了众人启程,一行人不动声色的入了平川,悄无声息的落塌在天韵馆中。 姑苏亦水下了马车,先命人将苏容带去房间,然后便入了另一间房歇息。 阿雀将手下人安顿好之后,又吩咐了人好生候着历城送来的银子,待到一番事情尘埃落定后,方才有了喘息的功夫。 天韵馆遍布九国,店面或大或小,但都是自雀部选出的人易容运营着,掌柜的为避人耳目,今日还是一如往常开了酒楼迎客。 楼下迎来送往,楼上的雅间却是一片安静,这酒楼房间的隔音确实不错,姑苏亦水睡到了中午方才醒了过来。 推门而出,她下楼直接去见了此处天韵馆的掌柜。 掌柜的远远瞧见她下楼,心思活络的转入了一侧静室。 姑苏亦水随后入内,摆了摆手免了他叩拜,回眸一眼掠向窗外,问道:“历城着人送来的银子到了吗?” 掌柜的闻言垂眸,点了点头言道:“已经到了,属下已经命人好生封存,主人何时用到,可随时吩咐。” “先行封存,务必谨慎保管。”姑苏亦水略一勾唇,眸中清寒一片,缓缓开口道。 掌柜的眸光微紧,想到这么多的银两确是不能随意安置,实在太过惹人注目。 “属下即刻命人在暗中看守。” 姑苏亦水侧眸掠了他一眼,抬手道:“记得要掩人耳目,不可让人瞧出端倪。” “是。”掌柜的颔首,躬身而言。 又问道:“主人接下来可有何行程,属下提前令人安排。” 姑苏亦水眸中星火擦过,抿唇如线,抬眼道:“命人准备辆马车,其余之事无需你多管了。” 掌柜的了然,俯身退下,转身吩咐人准备下去。 姑苏亦水默然独坐片刻,起身出了静室,出了酒楼大门,门前便停着一辆马车。 阿雀已经候在一旁,一身皂衣,放在人群中也并不起眼。 姑苏亦水打量了他一眼,上前两步,言道:“不必时时跟着本座,只是赶车而已,随意指派一人即可,你大可回去休息。” 阿雀沉默的摇了摇头,言道:“属下不放心,初到平川,一切还是要谨慎行事稳妥。” 姑苏亦水不再多言,抬脚上了马车,关上车门。 “去行宫看一看。” 她心底倒也想看一看,到底能不能指使得动这平川郡守,不拨下银子的情况下,塔到底肯不肯放血。 阿雀闻言颔首,他方才已经看了这平川的图纸,大致也知道往哪个方向去。 天韵馆建在人流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马车行在其间略显拥挤,他只能放慢了速度,平稳的驾车向前行去。 姑苏亦水挑了窗帘打量了一眼街上景象,来往百姓皆是穿戴整洁,并未如同边关一般有衣不蔽体之景,果然是个富庶的好地方,想必这平川郡守在此待久了,一定捞得不少好处。 这修葺皇宫的活儿交给他,还真没挑错人,旁人便是有心帮忙恐怕也是有心无力,筹备不出银子来。 可他便不同了,身为当地父母官,自然是敛了不少金银珠宝,北地三年前有划土而治,历城年年征收的赋税又少,这点银子对于他这个平川郡守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可惜了这风水宝地落在这吕信的手上,些年白白便宜这老匹夫,空有这样的财力却也无所作为,真不知方初他是如何坐稳这一城主位的。” 姑苏亦水一声微不可察的嗤笑,对此人已有了初步判断,这般庸庸碌碌,必然是身边有高人相助,不然恐怕待不到如今的地位。 她眸光扫了一眼面前小几,上边有几页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张,想必是天韵馆的掌柜准备的。 眉心微动,她一眼瞟到上边的内容,抬手翻阅了一遍,这上边大约是些平川豪绅权贵的信息,虽然不是事无巨细却也还算详尽。 略微整理了一下纸上内容,她垂眸缓缓看过一遍,已记在了心底。 有些东西并非只字片语便能道清楚的,这上边的内容虽有几分价值,她却更愿意相信亲眼所见由心判断的。 此处若为京都,必然要好生清洗一番,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都要仔细甄选过后才有决断。 “主人,前边便是原来的行宫了,旁边都有侍卫在守着,我们还是不要太过接近,免得惹人注目暴露了身份。”阿雀望了一眼前边已经零星的人群,慢下前进速度,沉声向后禀报道。 姑苏亦水闻言将手中纸页放下,掀开了身侧车帘,抬眸打量了一眼身前,这行宫原本建筑便邻水,宫殿虽庞大里边的装潢却不够用心,如今势必要仔细详尽的修葺,此处离得有些远,依稀却能听到敲打砖石的声音,一片模糊的身影爬高爬低。 “看来这吕信倒也算识时务,不必本座亲自去走一趟,自己已经识趣的吩咐下去了。”她唇边一抹冷笑,似雪容颜在光下半明半暗,偶然间的线殷红带着深刻的艳与魅。 若是他不同意,她就大可趁机动手,让这一城郡守即刻卸职,如今他这般任劳任怨的自掏腰包,倒让她不好在发作了。 “按说无端被人宰了一刀,任谁也不可能无动于衷认打认罚的,这平川郡守此举着实耐人寻味。” 阿雀闻言略一思忱,心底微微不解的怀疑道。 “难不成这里边有什么阴谋或者圈套?”无端献殷勤,非奸即盗,此事怎么想都是有些奇怪令人费解的。 姑苏亦水淡了眼底笑意,收回掀帘的手,回眸而道:“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是有人看透了里边的机关,巧妙的躲了过去罢了。” “主人说的是吕信?”阿雀沉眸思索片刻,缓缓问道。 “是不是吕信看透的还未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平川确实要费些功夫才拿的下来了。”姑苏亦水缓缓收紧了五指,侧眸将那些散落的纸张一页页归置好,一抹笑意似有若无。 …… 平川城门外,一名身材威武的汉子策马一路奔驰而来。 他一身衣襟风沙沾染,显然是风餐露宿的跋涉而来,神色沉沉,带着几分凝重的入了城。 避开喧闹的大道,他转行偏僻无人的小道,七拐八拐的又回到了宽敞的大道,只是已经躲开了人潮汹涌的一段路,面前不远便是平川的郡守府,高门大宅,守卫威严。 郡守府中,吕信端了一盏参茶,站在门外赏花,难得平复了些情绪,不再肉疼那些花出去的银子。 桃花灼灼,已是开的十分灿烂,满园清香怡人,扑面而来的芬芳,吕信沉吸了一口,只觉心情也舒畅了几分。 一旁修剪花枝的花匠不敢打扰郡守大人赏景的性质,悄无声息的提着桶退了出去。 老花匠方才提着桶退了出去,还没走两步,迎面便撞上了管家老吴。 “吴管家好!” 花匠点头哈腰的远远招呼了一声,让开了前边的路。 “老爷可在书房外的花园中?”老吴摆了摆手,凑近了两步,若有所思的张口问道。 “正是,老管家行色匆匆的去见老爷可是有急事?奴才这几日看郡守大人心底有些不畅快,面色可是不太好看啊。”花匠想了想,抬手一指身后园子,还是忍不住的开口提醒道。 老吴“哼”了一声,废话,老爷放出去了一百万两的银子有去无回,脸色能好吗? “行了,知道了,忙你的去吧。”他摆了摆手,摇头背手的向园子走去。 吕信将手中的一盏参茶喝完,正欲反身走回去,却正巧被管家老吴赶了上了。 “老爷!老爷!” 老吴踮起脚尖,撩衣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喊住了他。 “怎么了?”吕信眉头一皱,面色不太好的开口问道,真是一刻也不让人消停。 “急匆匆的成何体统!”板起脸来教训了一句,他合上手上茶盏的盖子。 “老奴这是有急事禀报,老爷消消气。”老吴喘息了两声,上气不接下气的站定,拱了拱手道。 “老爷您不知道,门外有一个威武的汉子跑来求见,如今还在等着,他说是从历城赶来的,还说有要事前来与您相商。” “您看,这是见还是不见?”老吴出了一口闷气,方才完整的将话说了出来。 “历城?”吕信面色一沉,老眼眯了起来,精光闪烁,思虑了一瞬间,总不会是夜王殿下有派人过来了?不对啊,这夜王殿下派来的人,应该光明正大的宣令众人接迎,怎么可能还会登门求见? “去将人带过来,本官就在书房等他。”吕信甩了甩手,端着空了的茶盏走进了房中。 老吴抹一把额头上微微出的汗水,又奔波着从这里向大门走去。 这历城来的人,他一听便知非同凡响,忙不迭的去禀报了老爷,还果然如此,老爷一听便要亲自见一见,此事交给别人去办,请人过来他到底还是不放心,这能拖着这老胳膊老腿再跑一趟喽。 吕信在房中了片刻,便听到外边的动静,老吴已经将人带了过来。 他抬眼打量了一下入内的人,身材挺拔魁梧,一看就是练家子,这往这儿一站边关沙场的气息便挡不住的扑面而来了。 “这位壮士可是历城的军人啊?”吕信挑了挑眉,含笑开口问道。 “正是。” 那汉子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那不知阁下是哪家将军麾下的勇士?”吕信面色微沉,历城来的军人,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可别再整什么幺蛾子了。 “在下乃是历城孙将军麾下的。”那汉子拱手应了一声。 “哦?”吕信一声冷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再看了面前人一眼,他还以为是大将军府派来的人呢?唬的一愣一愣的,原来并不是。 “嗯,本官与孙将军并无私交,不知此次孙将军派你过来,是何同意?”吕信摸了摸胡子,语气颇有几分敷衍的开口质问道。 “孙将军吩咐在下带一封书信给大人,说是上边的内容,大人一定会感兴趣的。”他说着从怀中取出来一封书信,躬身上前递了过去。 吕信眯了眯眼接了过来,放在手中,摆了摆手,言道:“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去了。” 一边的汉子却不为所动,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开口道:“将军说里边的内容十分紧要,让在下必须看着大人读完信才能回去复命。” 这又是来的哪一套?沉沉叹了一口气,吕信不悦的看了那汉子一眼,抬手拆了信封,拿出里边的信纸,抬眼看了过去。 他看到信中内容的同时,面色便变了,眉心紧紧的皱成一团,不长的内容,仅仅两三句话,他却盯着信纸沉默了半晌。 “大人,我家将军让在下临行前问一问,这可算诚意,可否合作一番?” 那汉子一板一眼的干巴巴的开口,仅仅是重复了一遍,这一路上,用了好大力气才没记错话。 吕信沉沉的将信纸一把握在掌心,眸光变化莫测,听了这句话更是沉默了良久,继而僵硬的笑了一下,言道:“这位壮士远来辛苦了,替本官告诉你家将军,还是各凭本事的好,他这一番恩情本官心领了,他日若有机会,必然会好生答谢。” 那汉子闻言只点了点头,再也不多做纠缠,转身便向外走了出去,管家老吴见状急忙上前领路,将人送走。 第一百七十六章 欺人太甚 书房内,吕信一颗心沉沉浮浮,将茶盏重重砸在了桌上,呼吸紧促的绷着一张脸,将手中团成了一团的信纸,缓缓收入袖中。 欺人太甚,这一百万两银子去如流水,夜王殿下竟然还不满足,这瞒着众人竟偷偷来了这城,她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这平川的主权,不就是富饶的宝地。 哼,当真是以为旁人都是软柿子,任人拿捏了,他倒要看看这平川城,到底是谁的天下! 甩袖起身,他推门而出,吩咐道:“去请许生过来。” 不过消一刻钟,门外便有人匆匆而来。 “大人!” 许生扶了扶头上的文士帽,撩袍拜了一礼,言道:“大人,何事如此匆忙?” 吕信沉沉叹了一口气,面色不豫的撇了他一眼,将袖中纸条扔到了他的面前,闷声说道:“你自己看看,这上边都写的是什么?” 许生蹙了蹙眉,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展开仔细的看了一眼,继而面色沉沉的思虑了片刻,若有所思的开口言道:“不知是谁传来的消息,内容可不可信,大人可千万别被有心人给利用了。” 吕信冷哼了一声,眯起的眸子中精光闪烁,袖底手指握拳,言道:“这是历城孙将军派人传来的信息,你说可不可信?这夜王怕是心存不轨,想要暗中对平川下手。” 许生闻言心底亦是一片冰冷,恐怕这确实是来者不善,但这孙将军也未必心怀好意,平川如今就是案板上的肥肉,人人皆是虎视眈眈,但越是如此越是不可轻举妄动。 “大人,属下认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如今你我已经先一步得知了消息,便可提前做好准备加强防范,未必不能据此一争,更何况大人已经顺从了夜王的意思,她也抓不到什么把柄,大人切莫自乱阵脚。”他殷殷切切的叮嘱,生怕吕信一时冲动坏了长久大计,心底又暗暗思衬着应对之策。 这夜王来到平川,恐怕是为了修葺行宫一事,但如今大人已经放出银两,想必夜王一时也应该不会出手针对大人,但若是吕信忍不住先行出手,怕是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吕信闻言稍稍冷静下来,面色却依旧沉凉如水,深出了一口气,蹙眉道:“此事不可不防,这夜王形行事向来出其不意,本人又喜怒无常,难免何时会对我们下毒手。” 对他心底不由得担忧不已,毕竟这夜王名声在外,此刻人还就在这平川之中,若是不能尽早寻出她的行踪,难免会生出什么意外,这实在让他寝食难安。 “许生,你说的虽有几分道理,但这夜王行事,不可以已常人断之,若她当真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对我们痛下杀手,那又该如何是好?”吕信目光游移不定,落在他手中的那张信纸上,心底惴惴不安。 许生忡怔思考了片刻,回眸抬眼道:“此事大人可先命人暗中查访,你我若能时刻掌握夜王的动静,若有意外,你我也好即时想出应对之策。” 吕信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无奈的开口说道:“也只能如此了,多事之秋,真是愁煞人也。” 许生将手中信纸收好,眸中幽光一点,微不可查的低叹了一声。 “大人,属下以为世道如此不太平,平川也绝不可能独善其身,良禽择木而栖,若是这夜王当真有本事,倒也不妨投靠一把,这也好过沦为强人手中鱼肉。” 他心底亦是自己的打算,生逢乱世胸有韬略,谁又何尝不想成一番大业,他入平川郡守府多年,跟随在吕信身边,深知此人脾性急功近利,自保有余,却难成大事,若是能趁此机另择良主,说不定还能步步高升。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大好的平川,难不成要让本官拱手让人。”吕信眉心拧的更深了,他主管这平川多年,半生心血尽付于此,若是到头来血本无归,那才真是痛心疾首。 许生不敢再劝,叹息一声言道:“属下也只是如此一说,以供大人参考而已,平川未来如何,也还是掌控在大人的手中。” 吕信原本宣他过来是为了疏解心中苦闷忧虑,听得如此说辞,反而越发心烦气躁,摇了摇头不耐道:“下去吧,下去吧。” 许生面不改色,恭敬行礼,恭敬后退,迈步离开。 为人幕僚,说到底不过是依附权贵的攀枝草,高官手下的一条狗,主人如何说,你便要如何做。 关上了门,他大步流星向前消失在园中,欲挽千里弓,能降百人头,若有一日同风起,仰人鼻息者知是谁? …… 平川有河贯穿前后,垂柳依依,红绳结的飘扬飞起,春末到尾,姑娘家薄施粉黛,一心闺情全都赋予了这树灵之上。 姑苏亦水并未流连在行宫之外太久,便只命阿雀沿街缓行,相对于历城来说,平川位置优越,确实更有利于稳固根基,但也正因此处乃是风水宝地,才更容易引人贪念,惹来众人为利益争夺厮杀。 福祸相依,若能降服人心自然是无需多言,一切好说,但若不能震慑四方,上下颠倒行事,必然反被起乱。 “阿雀,除出旧臣之事要加快速度,消息不必隐瞒遮掩,最好让它能传入平川之中。” 姑苏亦水神色清清淡淡的瞧了一眼窗外,掠过那被挂满红绳的柳树,缓缓吩咐道。 阿雀闻言眸光微动,片刻后犹疑的开口问道:“殿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若是让消息传到了这里,岂非是让这些人胆战心惊,终于沉浸在惶恐之中。” 姑苏亦水抬眸一笑,言道:“是又如何?让他们惶恐一下也无不可,不知道幕后凶手是谁,他们就会自觉避无可避的,转而担心自己的安危,少不得要谨小慎微一段时间,这样不就给了我们机会。” “但若是他们狗急跳墙,那不更是火上浇油,打乱了一盘好棋了吗?”阿雀依旧心有忧虑,免不得瞻前顾后,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有万一,终归是得不偿失。 姑苏亦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不急不缓的开口道:“你觉得一盘散沙,当真能凝聚在一起吗?这平川并非是铁板一块坚不可摧的,只要有利益有争夺,那就有漏洞有机会,谁能先一步找到别人的软肋,谁就能抢到先机,成为最终的获利者。” 平川再怎么步履维艰,也不会比得上当年的抚都,不怕有人心存觊觎,只怕心存觊觎之人不露出马脚,只要出手就一定会留下破绽,谁是意图不轨,谁是另有打算,不试探一番,怎么能看出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阿雀心底将这话沉思了一番,不再多言什么,世间确实难有十全之策,冒险则有可能一败涂地,不冒险又会止步不前,既然决心主人要一试,必然早已想清了后果。 “主人准备何时见那平川郡守,属下可提前命人通传。”他转而言道。 “此事不急这一时片刻,既然已经和他约好了日子,那便等着后日再见,如今之机,正好命人密查平川一番,看一看谁才是能够合作共赢之人,谁又是必须除去的毒瘤祸患。” 如今平川上下理应无人知道她已来到这里的消息,此刻正是天赐良机,能好好查一查平川权贵的底细,既不动声色又悄无声息,若是等到约定之期,大张旗鼓必然不方便再探寻这些。 她心底对平川郡守吕信此人,并未有什么期待,更不准备予以重用,这平川以后便是一国的根基,自然要选能人托付才能风调雨顺,如同吕信这等人,野心有余,智谋不足,根本应付不来以后得风涛波浪,只能成为别人手中的一杆枪,里外都是遗祸旁人。 阿雀颔首,握住缰绳的手微紧,应道:“在平川我们带来的人都是生面孔,不好下手去查,属下便将此事交给天韵馆去办,您看如何?” 他考量了一番后开口请示,毕竟身在平川,若是打草惊蛇便不妥了,此事交给天韵馆去办,便省了一番掩人耳目的功夫,也能更早的查到想要的东西。 姑苏亦水不曾多想便同意了,“只要能尽早得到需要的信息,交给他们去办了也无不可。” 如今时间紧促,倒也不必拘泥于这等小事,天韵馆虽然不常行动,但平川到底还是比较适合出手的,若是他自己当真能够做到,交给他们也无不妥。 “是,属下回去便吩咐。”阿雀抿唇应道,天韵馆中的人都是出自雀部之中,虽然常年乔装在外,但还是每年都会向他禀报,都是可信之人,他这才敢请命将此事交给他们去做。 “即刻启程回去吧,此事尽早让他们着手去做,一定要最快速度的调查清楚。” 她本是想着借行宫一事,好好与这平川郡守算一笔账,但既然他识趣的办了下去,那就只能放旧臣被刺杀的出消息,让他自乱阵脚,按捺不住的主动出击。 如今还未调查清楚有谁能够顺理成章的替代下吕信的位置,她便再耐心的等一等,总会有最合适的那个出现。 阿雀听令的加快了行进速度,绕了一条小道,尽早的赶回天韵馆中。 姑苏亦水避开了楼下众人的耳目,悄无声息的回了楼上雅间,将从那车中带出的纸张,放在一旁香炉中焚烧殆尽,里边的内容她已经记下了,这东西还是毁掉最为妥当。 只可惜里边只是简要的信息,并不足以让她找出合适的人选,不然也不需等到约定之日再去见吕信了。 对于此人她虽未见过,却也并不陌生,关于此人的消息,三年前她便听说过,无甚大才却守着平川这富饶宝地不放,既不想入京受任,又不愿告老还乡,一把年纪仍是想着能多捞一把,任职期间从无大过,却也从无大功,实在是鸡肋一块,放在这里碍事。 提起身边茶壶倒出一杯水,她一饮而尽,若不将这些人好好收拾一番,这新国必然是立不安稳的,但对于这些人也不能大开杀戒,只需杀一两个冒头之人挫起锋芒便可,毕竟这一家家权贵便组成了平川的根基,留在以后找到合适的人替代后,再徐徐除之即可。 心底有事思忱,她不觉用力重了些,手中茶杯裂出了一道纹,残留的茶水湿了手心。 她蹙眉望了一眼,将手中茶杯放下,缓缓拭去掌心水渍,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只盼这一切能够进展顺利,不然若是一击不中,那就要费事折腾了。 楼下阿雀将车马交给下人安置好之后,便即刻去见了掌柜的,将之前的事吩咐了一遍。 掌柜的听到后,自然是一口应了下来,保证用最短的时间办成此事。 “部主,后院地窖下的银子,还需增派人手守护,若是将天韵馆的人派出去打探消息,此事便需麻烦您了。”他想到今日主人吩咐的事,眸光微动,拱手开口道。 阿雀闻言一顿,继而点了点头道:“此事你不必再操心,自会有人接替你们看守,你们只需要尽快完成这桩要紧之事即可。” 那掌柜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道:“不知主人大概什么时候需要,可有期限限制?” “一日之期,后日一早便要见到东西,你下去后要即刻吩咐人去做,若出了意外,你我皆耽搁不起。”阿雀郑重其事的吩咐道,深深的打量了他一眼,若非是时间紧迫,倒也不会派天韵馆中的人出手。 “是,属下绝不辜负所托。”掌柜的闻言面色一正,颔首应了下来,一日之期确实是急迫得很,便是天韵馆在此地扎根已久,也需要破费一番功夫才能做到。 “下去吧。”阿雀摆了摆手,开口吩咐道。 掌柜行了一礼后,即刻离开了房间,争分夺秒的命人着手此事。 阿雀随后也离开的房间,着手调人接替天韵馆的人,好生看守白银,待一切都妥当之后,方才放下心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赏花风波 平川城向来有赏花宴的风俗,由城中权贵举行,年年巡回举办,各家轮流坐庄。 春花烂漫,千里芳华染红池水,宛若夕阳一般动人,平川高家,首屈一指的富贵之门。 佣人百人侍应,歌舞乐师数十,丝竹管弦之乐不绝如耳。 高家家主高远四十余岁身体健朗,虽无一官半职傍身,却手握商铺数百家,平川经济把持一身,便是郡守大人也要卖几分薄面。 这赏花宴设在了高家别院,往来权贵络绎不绝,这高远又素来懂的经营之道,为人处世令人挑不出差错来。 官民之界横分水岭,郡守吕信又素来颇有几分高傲脾气,加之近日心情不佳,今年便命人推了帖子闭门不出。 这郡守虽然未来,但其余权贵却来的不少,谁会和钱过不去,既无权势之争,那与之交好总比竖立一家仇敌的好。 “这郡守大人传来一纸回信,说是赏花入眼看,赏人用心观。” “呵呵,这倒有意思,咱们的郡守大人这是说高某识人不清,设宴哗众取宠啊。”高远皮笑脸不笑的挑了挑眉,端起一杯茶水,将在坐众人看了一遍。 识人不清,哗众取宠,这一番言辞可就是将在坐之人都骂进去完了,谁心底还能没个芥蒂疙瘩。 这什么意思?好嘛,自己不愿来,却将旁人损了一遍,这是心底早就存了成见,看不起这在坐的众人。 这众人闻言皆是面色微变,又想到这高家主也是没安好心,这郡守回信驳了你的面子,你自己闷声受了便是,非要说出来打大家的脸,让大家也跟着不痛快,果真是老奸巨猾的商贾,精于算计不肯吃一点亏。 “大家来者是客,旁人如何评论不理会也罢,都是些风言风语,各位行事如何可有大家看的清楚明白,莫要为此坏了赏花的兴致才是。”高远转眸流动,呵呵一笑,摆了摆手放下手中茶盏。 众人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各自品茶言欢,外看一派和乐融融,言笑晏晏谈笑风生。 “听说这郡守大人如今忙着接待夜王,今日不来这赏花宴也不是没有缘由的。”一人放下杯子言道。 “这郡守可当真是舍得,一百万两银子,说给便给了,看来此后这平川成了皇都,这郡守大人可就是皇城第一人了。”一人眼红的嘲讽道。 “可不是,所以才瞧不上我们这些人,这帖子发出去不来便罢,还回了一封信来嘲讽咱们。” 众人俱是附和开口,一时之间竟是怨声载道,传的外厅听着都是一片嘈杂。 “哎,各位大人老爷也莫要如此想,都知道这夜王喜怒无常,这郡守大人的钱也未必是自愿出的。”高远挑了挑眉,端坐着开口说到。 “呵,这倒是真的,说是此等差事落在高家主的头上,那可就必然是诚心诚意的为殿下尽忠办事了,只可惜这夜王殿下根本不知道这平川还有这号人,喊都喊不到嘴边去。”此人半捧半酸的扫了一眼高远,笑着言道。 “嗯,此言有理。”高远却仿佛并未听出他言间的不善之意,颇有惊觉之态的唏嘘了一声,啧啧叹息。 “这若是夜王殿下有幸能得知在下名讳,别说略尽绵薄之力出些银两,就是让在下干脑涂地也无不可啊。” 众人闻言心思不一,各打各的算盘,高远这话颇有意思,虽说人人心底皆是如此想的,但又有谁敢在明面上这样说?他这一举止无疑是在挑衅郡守大人,这可真是算得上胆大妄为了,毕竟吕信如今还是平川的郡守,一城之主执掌生杀,他这么说,便需有些非比寻常的意味了。 这夜王殿下要入城,谁能抢上头一场功,能为殿下分忧解难,之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是能傍上这个大靠山,还怕什么平川郡守。 “高家主倒真是忠君爱国呀,可惜缺了一个时机,说到底还要看上天给不给这个机会,届时家主若是发达,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同胞啊。”众人打趣的说道,半真半假开着玩笑。 机会是要靠自己争取的,谁说商人不入流?难道他注定要仰人鼻息,不过是没有让他遇上时机罢了,如同吕信这样没本事的老匹夫,都能高人一等颐指气使,他倒不信了…… “嗯。承蒙诸位吉言,高某今晚便燃上明烛高香,他日若真有此鸿运,也是仰仗了今日之福。”高远举杯环顾了周遭,笑着饮下。 众人被他的去趣言逗笑,一室惬然笑声传远。 这大厅里边坐的是各府权贵,外厅则稍逊一筹,里边坐着的皆是一些小有成就的商贾之家,虽有幸能被邀过来赏花,但也就是在一旁陪衬。 这帖子自然也传到了天韵馆,里边说的话以姑苏亦水的耳力,自然是一字不落的全都听见了。 里边这高远倒是有些意思,难得见到如此直言不讳的人,此来倒也不算并无收获,若是此人当真有心,也不妨用来一试。 在她这里,并无分高低贵贱府第门次,只要有真才实学,能成大器,尽可不拘一格,毕竟与聪明人共事会省心很多。 高远依旧与里边的人打趣不断,并不知道这一番言辞已经落在旁人耳中,而她心心念念要攀附的人,此刻也就在外厅坐着。 一刻钟的功夫,众人在正厅品过茶后便开始陆续离席,三三两两的去园内赏花。 姑苏亦水并为多留也无心赏花,趁着众人离席,便悄无声息的顺势离开。 她心里已有了一番计较,平川之中能找出替代吕信的合适人选也就只有那寥寥几个,而这高家又是其中最好的选择。 这高远虽有钱财人脉,却缺少一个能飞黄腾达的身份,而她恰好能给他权势,他也有她最需要的东西,这正是互惠互利两全其美。 摆脱众人目光后,她大步流星离开了高府别院,一路上所见的风景确实精致,许多花品皆是名贵种类,倒也不愧为平川第一富,确实有些底蕴与实力在的。 甩开心底杂念,她上了门口早就备着的马车,赶回了天韵馆。 吕信既然如此听话,那这带来的五十万两银子暂时倒也不急着用了,如今郡守府想必也是难以安生,在准备明日接迎之事。 只是不知到底是真心接应,还是要趁机发难,这吕信这一百万两银子出的心不甘情不愿,又着急前朝旧臣被杀之事,想必定然要做些准备,想方设法的以求周全。 姑苏亦水如今倒也不急着去见高远,此事虽已有初步判断,但此人还需考量,就算要动吕信,也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马车一路驶向繁华街市,两盏茶的功夫就已是人潮拥挤,姑苏亦水目光掠过一侧的点心铺子,心底想到了苏容这些时间吵着要吃糕点,便命人路边停了马车,取了银子到里边挑了几样还算精致的点心,命人包了起来。 她等候之时隐约感觉到身边似乎有目光巡回审视,但外边人潮汹涌,实在难以寻找,便也只能作罢。 “客人,您的点心!” 一旁伙计笑着将纸包递了过来,面色微红,这少年人生的还真是好看,平川城中以前倒是从未见过,不然他一定过目不忘。 姑苏亦水接了过来,若有所思的掠过身边人潮,定在了一旁等候的车夫身上,此人并非冥宫中人,只是天韵馆中的一名寻常车夫,因为要避人耳目还要寻偏僻的别院,她便不曾吩咐人跟着。 “你且带着东西先回去。”她面色微凉,却依旧笑意不变的开口吩咐道。 那车夫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掌柜的吩咐奴才要好生的照顾公子,这奴才恐怕回去没法儿交差啊。” “回去。”姑苏亦水不悦的瞥了他一眼,轻飘飘两字出口却重若万钧,不容人置喙。 那车夫一个激灵,俯了俯身,不敢多做停留的上了马车,说着人潮离开,这真是初夏将至却被淋了一盆冬日的雪水,透骨生寒。 姑苏亦水目送马车走远,暗中观察了周围有谁在大量着这辆马车,一番观察下来,却依旧无法锁定是谁有异常,便顺着人潮故意徘徊在街市上走走停停。 她一身鲜衣放在人群中依旧醒目,鹤立鸡群一般格格不入,自然少不得人投去打量,但那些目光与窥视的目光不同,她一个眼风便能分辨出这些主人的目的。 她走了百米的路,每经过一处摊贩之前都会停下来,而能在这百米路中与她同时走走停停的人,果然目光闪烁,面色不对。 竟然会有人跟踪她?这其中到底因为什么缘由她尚未可知,毕竟如今这平川城并无外人知晓她的身份,她又鲜少在城中露面,怎么会这么快就被人盯上了? 这人要么是三教九流的东西,意图不轨,要么就是受人指使,有目的刻意调查追踪,若是前者倒还好说,不过是秋后蚂蚱蹦哒不了多远,但若是后者,那就值得推敲一番了。 这平川难不成藏了别的什么人不成,竟识得她的身份,专程派人来追踪。 她并未思虑太久,便举步离开了面前摊贩,不再保留的七拐八拐消失在人群中,将那人甩在了后边。 但她其实并未走远,只是寻了一处遮挡之处,反过来观察那人的举动。 那人跟丢了目标气馁了片刻,原地停留了片刻,就离开了街市,转入一条巷口小道。 姑苏亦水犹疑了片刻,并未跟随过去,她对平川道路不熟,若是贸然跟踪只怕连会去的路都要找不到了,这种巷子多是七拐八拐,跟进去也未必能盯的住人。 默然了片刻,她并未离开这条巷子的附近,反而就近寻了家客栈,开了一个房间。 她不能确认是否还有人跟在身后,毕竟这里是平川,她并无十全把握,若是这样回去天韵馆只怕要彻底暴露,将敌人引狼入室,不回去反而是最稳妥的决定。 而且留在这里,她也算是给了那些跟踪的人机会,最好可以引蛇出洞,让这些发现她的踪迹,寻过来一探究竟,而她也可以顺藤摸瓜的看一看,是谁这么未卜先知,能够知道她已经在这平川城中了。 用过午膳后,姑苏亦水便略微休息了片刻,直到日薄西山方才醒来,就算那些人侥幸寻到了这家客栈,要动手也会趁着夜晚行事,如今她也算是有功夫与他们耗着。 夕阳下的郡守府依旧桃花灼灼,院中一局棋久久未动一步,吕信对着眼前美景,却跑神的想到了别的上面去了。 没有时间了,明日便是约定的时辰,莫非也夜王提前入城为的就是今晚行动,对郡守府动手,那他岂不是要坐以待毙的等死。 那群没用的东西,都派出去了这么长时间,整个平川都够翻上三遍了,竟然还没任何消息,白吃了半辈子米的饭桶。 恨恨的握紧拳头,他重重的砸了砸桌案,直到一阵闷痛迟来,方才清醒了过来。 “大人!” 他正欲开口吩咐人过来,却听到有人声接近。 “可有消息了,本官警告你们,再没消息你们一家老小的贱命都不必要了!” 吕信见是派出去打探夜王下落的人,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急言厉色的呵斥道,一把摔了手边茶盏,抬脚踹了面前人两下。 那人颤颤巍巍的被踹倒在地,也不敢起身的趴在碎瓷渣子上边,磕头砸地的哀道:“大人饶命!” “属下查到了,必定不会有错的,穿了一身红衣的年轻人,今日就在街市上出现过。” 果真夜王殿下已经到了,该死的东西,“出现过算什么交代?嗯,本官要的是她的行踪,去查!去查!” 吕信已经抑制不住的手指为微微颤抖,分不清是激动多些还是畏惧多些,该来的总会是来了,但是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她等到了今天,必然是想要今晚动手吧,一定是想要今晚动手除去他,但她一定想不到,他要先发制人!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可有胆量 姑苏亦水不过在房中等了片刻,客栈中便走人按捺不住了。 她故意露面于人前,在大厅中点了酒菜待了一刻,果然不多时便有人趁机打量,之后行色匆匆而去。 一道指风弹过,借机看到了那人掩在外衣下的腰牌,竟郡守府的人,果真是吕信那老匹夫派出的鹰犬。 通风报信?姑苏亦水勾了勾唇,不慌不忙的斟了一杯酒,心底默算了时辰,从这里到郡守府再赶回来,也就是两盏茶的功夫。 吕信到底能有几分本事马上便见分晓,他今夜若当真领了人来这儿杀人灭口,倒也让人高看一眼,只怕来一场闹剧,雷声大雨点小,那可就没有一点意思了。 她扫视一圈,见还有人留在这里监视,便也不再多管,专心用了饭菜,静待时机。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龙就是龙蛇就是蛇,上下高低,一眼便可见分晓,她坐在这里以身为饵,倒要看看有谁能摘这项上人头。 她微一用力,捏紧了手中的杯子,面色随之暗沉一瞬,这蚂蚱蹦跶的多了,也是一桩麻烦事,一人心存不轨倒也无妨,但怕的是有此一人标榜,事后会有更多的人前赴后继,不死心的想要借此时机争权夺利,若是不能一举震慑人心,之后那就有得麻烦了。 而这上赶着撞上门来的平川郡守,若是敢来,就别怪她不念那一百万两银子的情面了。 郡守府,吕信焦急的等待消息,守到天色暗沉方才有人匆匆赶来。 “快说,可有查到人在何处?” 他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来了,抿了抿发干的唇,攥紧手心衣袖,疾色急言的开口。 “打探到了。”来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低喘了着叩头禀道。 “大人命小人查的人如今正在一家客栈中住着,咱们的人还在盯着,绝不会有半点闪失。” 吕信微微蹙眉,眯眼瞧了下边的,面色隐有冷沉,“除了此人之外,这客栈可还有其他人跟随,或者可有稚子孩童在侧?” “这……” “小人只见到此人出现,便着急着过来回禀,并未注意身边其他,此人一人出房用膳,小人不能确定是否还有旁人在。”那人忐忑不安的抱拳,垂首不敢抬眼。 “废物,尽是些榆木脑袋。”吕信沉沉的骂了一声,摆了摆手。 “滚去外边等着,让许生过来一趟。”他愤然甩袖,掩饰心底焦躁与不安,来回踱步园中。 先下手为强是没错,但他如今并不知这夜王带了多少人过来,若是她暗中还存了帮手,那岂非是送上门去找死,只会让情势更加糟糕。 他举棋不定,既不想将此事告知许生,心中芥蒂着此人前些时日的言辞,但又害怕自己一人思虑不周,贸然行事落得个锒铛惨景,着实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左右为难又迫在眉睫。 不多时,许生便听令来了园中,远远的观见郡守大人在怔然投入的思虑事情,不敢贸然上前,便远远的施了一礼,唤道:“大人!” 吕信倏而清醒过来,却依旧沉浸在焦虑之中,上前两步抓住他的手一把拉起,睁大了眼睛,言道:“许生,我们的机会来了。” “大人此言何意?”许生不解,惑然抬眸望他。 “那夜王不是背着众人入了平川,本官已经寻得了她的下落,而且她此时极大可能是孤身一人!许生你想……若是她死了……” “平川,北地,帝位,权势……这些东西不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啊,你想想看,到时本官给你一个宰相之位,你我二人,何愁不能成一番大业,总好过屈居人下,仰人鼻息吧!” “许生!男儿有志,当是如此,你以为如何?”吕信竭尽全力的说服他,言辞之间慷慨激昂斗志万千,眼中已被自己的贪欲蒙蔽,想到了黄袍加身,万众臣服的场景,想到了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痛快,忍不住眼底泛红,面目在灯火映照下如同面贴上的尊神,肃杀之中带着扭曲抽象。 许生着实被他这番模样吓到了,惊得倒退了数步,几番吞吐,方才按下心中不平,压低声音沙哑的道:“大人想要先发制人,拿下夜王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平川?” “这不妥,实在是太荒诞滑稽了,大人!这夜王乃是前抚国皇室亲王,身有纯正血脉,那她要这北地立国那是无人反对,顺理成章。” “大人您说到底只是一城郡守,您若是出手杀人,就算侥幸得以成功,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根本不可能统御得了九城,降服那些将士们为您效忠,更别说是要给属下宰相之位了。”许生着实是心惊肉跳,被他吓得不轻,却依旧不曾丧失理智,条理清晰的开口向他劝道。 这郡守大人也太敢想,若夜王当真如此好对付,能被郡守府的人暗中杀掉,当年的历城之夜,又怎会有那么多人都都下了无间地狱不得翻身,便是他不曾见识过夜王的狠毒的铁血手腕,这茶楼酒肆也该往来之人说起过那残暴嗜血之名才是。 他这一盆冷水浇下本以为能够唤醒吕信,然而事实却是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谁说的!她夜王也未必就是名正言顺,不还是要借那小太子的东风才敢立国登基的,既然她苏雾能做的,那本官如何做不得?不过是一个吃奶的娃娃,做夜王的傀儡是做,做本官的傀儡亦是做,只要杀了夜王再控制住小太子,本官就是放肆一回又如何!” 吕信狠狠驳斥,死死盯着面前许生,如同暗夜里觅食的野兽,只盼着能够听到满意的回答,以证明自己所说的一番话都是可行,这一番打算能被一一实现的。 “许生,帮本官做周全的策划,只要万无一失,你我便可共商天下!” 他抛出诱饵,凑近挑眉,丹田沉了一口气,中气十足的讲道。 许生面色沉凉,拱了拱手,说道:“大人三思清楚了,您若是要做这件事,属下自然阻拦不了,但高官厚禄之事作罢,属下不过一介幕僚当不起大人如此抬爱。” “此事并无十全之策,若有意外没能成功,他日再被夜王察觉到,又该如何是好?” “哼,何须担忧,派出府中死士前去,若是成功便好,若是失败的话,就让他们即刻自裁以绝后患。”几分阴冷的笑了一声,吕信心底已在暗暗筹谋,死人嘴里,任凭夜王再怎么厉害,又能问的出什么来呢?何况她自以为平川上下无人知道她提起来此的消息,怎么也不会怀疑到郡守府的头上的。 “大人究竟为何要如此执着,非要在今夜动手挑衅夜王呢?”许生头疼不解,宽大衣袖拱手一举,哀声问道。 “许生啊许生,本官看你的聪明到了这里全丢了。”吕信面色不善的瞥了一眼他,恨他如此冥顽不灵,还不肯松口尽心效力。 “那夜王为何要提前来此,还不就是打我平川的主意,嗯?这明日就是约定之期了,今夜本官不动她,她也势必不会放过本官的,这平川基业是老夫辛苦半生得来的,岂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的将这些拱手让人啊!” 他一番话说完,着实是声情并茂,颤抖喘息着,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平静了许久方才如常。 许生于无人处眼珠打圈转动,这吕信看来是铁了心今夜要动手了,请他过来也不是为了听他的意见,而是要拖他下水,让他来出谋划策罢了。 这夜王不是好相与的,吕信也非善类,两者他如今都是开罪不起的,只能稳住局面,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被别人抓住把柄就已是难得。 “既然如此,那属下也无话可说,大人要怎么做还请吩咐,属下但凭差遣。”许生周全的回答道。 “许生足智多谋,这平川能有如今的富庶安泰,你也是功不可没,这些年你也没少为本官出谋划策,此事还需你周全筹谋。”吕信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容,上前拍了拍他的手,继而退回了两步,挺直脊背言道。 “大人的意思是要让在下出主意对付夜王?可属下一介文人,既不懂舞刀弄枪,又不懂刺探暗杀,不知能帮上什么忙呢?”这是烫手山芋,他自然不愿接着,只能装傻充愣的演道。 “这夜王武功高强,本官自然不指望你能去提枪纵马杀了他去,但谋划一番,想一个最合适的围攻办法总该是你力所能及的,你可莫要搪塞本官。”吕信面色不太好,却也曾发作出来,如今还是用的到这人的时候,他是不会怎么样他的。 “这……容属下一想。”许生只搪塞不过,话锋一转暗自思考道。 “快想。” 吕信好容易将人劝住,不敢多催的焦急等候。 “不知大人是在何处寻到夜王踪迹的?”许生眸光一闪,心底暗自琢磨着,缓缓开口问道。 “街市客栈。” 吕信一口回答道。 “有了。”许生敛眸一笑,抬头沉了一口气,言道:“大人可先行派人将街上巡查兵引走,再命弓箭手埋伏在周遭,让杀手进去与夜王缠斗,就算她侥幸逃脱客栈,也还有弓箭手这一关。” 他这话虽是出主意,貌似思虑周全,实则却没有丝毫用,这些点子常人都能想的出来,只是这吕信一时失了方寸,想必也察觉不出,只要计划可行他就会依照执行的。 果然,吕信闻言眸光微动,想了片刻果然不疑有他,只是问了一句:“你认为这夜王有坊间传闻的那般神乎其神,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吗?” 许生含笑摇头,言道:“既是凡人之身血肉之躯,就一样会有生老病死好憎喜恶,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本就是虚无缥缈的流言蜚语,自然不可信。” 吕信闻言更是大受鼓舞,仰面笑了两声,拍手道:“你说的对,她也没比别人多只眼睛,这世上怎么会有杀不死的人。” “来人!” 一声吩咐,门外依旧在等候指示的送信人匆忙拜倒面前。 “大人吩咐。” “去调动一队死士,命人将巡回的城卫引开,带上弓箭将那人的人头带来见我。”吕信瞬间又阴冷了一张脸,斩钉截铁的开口吩咐,事后又突然想起一事,言道:“这中间你们若是见到一个稚子幼童切莫伤到他,事后好生带回来见本官。” 那人闻言一怔,孩子?带回来一个孩子做什么。 “是。” 他心底虽奇怪也不敢多问大人的事,只能匆匆忙忙的领令离开。 “唉。” 吕信望着送信人离去的身影,心底又悬着了一口气,千千万万要成功,不然的话今夜之事终归是一桩祸患,就算那些死士能就地自裁,也还是让人心底惴惴不安。 “夜王,都是你逼老夫的!” 他望着天边朦胧不明的月色,恶狠狠的啐了一口。 许生站在一旁看着,不敢接此言,只是提醒道:“大人不是说那夜王极有可能今晚动手对大人不利吗?” “嗯?”吕信面色沉凉,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这夜王有可能早就在郡守府布置了人手,虽不亲自出手,却准备今夜行动。” “属下并不知,只是小心些总会没有错。”许生垂头敛眸,谨慎回答道。 吕信却没注意他的态度,只是想到送信人来报说的,夜王只是一人在客栈用饭。 夜王什么身份,身边怎会无人随从保护,除非是她将人都派了出去,而如今这个时候,她若将人派出还能派去哪里?一定就是郡守府,想要命人动手杀他啊。 越想越有道理,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喃喃而道:“你说的有道理,本官要小心一点。” “来人,来人!加上郡守府的守卫,重兵把守书房,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来。” 他大手一挥,召来管家老吴,急急吩咐道。 守卫的士兵瞬间将书房周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 许生望之,悄无声息一抹蔑笑,既贪生怕死又想成就大事,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第一百七十九章 血染客栈 姑苏亦水自然是并没有准备人手要去围攻郡守府的,更不会知道有人已在杯弓蛇影,吓得不敢走动半步了。 街道上行人眼见散的干净,平川虽然富庶但也并非十分安稳,百姓夜里大多闭门不出,除了个别做生意的摊贩,没人流连大街。 客栈灯火一般燃到子夜方才关门,里边客人多坐会儿但是不稀奇,也无人催赶,只是人走了不少,那些暗中窥视的人就越发的显眼了。 她已经等的有些不耐了,吕信到底在磨蹭些什么,都已经派人暗中追踪了,怎么还不过来动手,可别是临阵退缩打起了退堂鼓。 手中杯子辗转一圈,她貌似无动于衷,实则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那些躲在暗中的人,若是连他们都走了,那就今晚就当真不会发生什么了,她已经做好了打算,就算他们不敢出手,她也不会罢休的,势必要让这一场打斗进行下去,这样才有理由光明正大的处置了吕信。 眸光微动,她面色一冷,街上本该巡逻到此的士兵没有来,不必多说,必然是被人调开了,看来这吕信是准备出手了,倒正合了她的心意,她孤身一人在此,就怕他不来。 客栈周围开始异常的冷清,空气都不安了起来,客人们大多已经察觉到异常,神色匆匆的放下手中碗筷,或回房间睡觉或奔出客栈,一个个脚底抹油般溜之大吉。 姑苏亦水微一抬眉,并不着急着戳破一切,只装作当真什么都没察觉的模样,一个人自在饮酒,还毫不避讳的回望了周围探子一眼,似笑非笑的举了举杯。 那些人见状心底自然戒备警惕,这人莫不是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异常,惊疑不定的思虑了一瞬,却又放下了心来,早就察觉到了人不早就跑了,除非这人是傻子才会坐在这里等死。 思及此,他们再次按捺下手底动作,平心静气的等候行动的消息。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饮下杯中酒水,回眸又掠了一眼街上,果然只剩了阴风阵阵,常人察觉不到处,还有黑影一条条涌现。 姑苏亦水指尖一动,杯中残留的酒水泼洒而出,细小的珠粒却犹如刺猬一般飞身边那几名探子,穿风破云的攻势,直击人眼最脆弱也是最重要的位置,带出一簇的鲜血,数名探子惨呼声一片,惊破夜的死寂。 余下几名侥幸避开的,毫无上前施救或者对战的打算,飞身自窗户一跃而出,他们的本事是轻功追踪不是刺杀打斗,保命是最紧要的事。 该做的他们都已经做完,剩下的就要交给其他人了。 客栈外一群黑影接应了他们,将幸存者掩护在身后。 “人就在里边,靠窗位置。” 交接言毕,那些人转眼消失在了周围。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黑衣蒙面人,手持各色兵器,目光肃杀冰冷的凝在靠窗位置上的人,灯火下显眼的红,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弓箭手先行放箭。” 大手一挥,本来应该是留到最后放箭,但这人刚刚留下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想必有几分本事,谨慎起见先行放箭消耗敌人实力。 铺天盖地的箭矢蝗虫一般席卷,直对着窗户一通射杀,毫不留情的千里夺命。 一阵尘嚣过后,那旁边的墙壁都被射成了筛子,却未曾见到那红衣的半分踪影。 众人犹疑不定,透过已经洞开的窗户去看,还未见到里边的情形,却先行传来了惨绝人寰的嘶吼声。 只见里边一张桌板,前边围了一堵人墙,被纷乱如雨的箭矢死死的钉在了身后木板上,眼睛的地方人人皆是一片血污大洞,而最令人肝胆俱裂的是没有一具尸体是他们要杀的人,全都是没有逃出来的探子。 这人真是残忍至极,临危之时不想着怎么保命,反而设计去杀害别人,无耻之徒。 一群黑衣人群情愤慨,只觉体内血脉喷张,抑制不住的杀意和喋血的欲望。 杀了她,让她看看挑衅的下场,让她知道这手中刀有多锋利。 “杀!” 一个字斩钉截铁出口,带着血腥之气扑面而去。 客栈瞬间被冲进去的人给站满,乌泱泱一片,争先恐后的打翻了碗筷桌凳,一室酒气充盈。 那客栈老板见状不妙一早便连滚带爬的望内院住宿之处跑去,还不忘将隔门反锁,只怕殃及己身。 一群人并不在意这点动静,也顾不上去追赶,一门心思只放在了找人上边。 一个活生生的人,遍寻满室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武器在手,杀手围成一圆辗转搜索,一楼二楼找了个遍。 “难不成逃了!” 众人心底惊疑不定,不对啊,外边守着的弓箭手也没听到有什么动静,已经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怎么会好端端的不见了。 这若是出手一次连人都没见到,郡守肯定不会再留活口他们的,今夜除非杀了那个人,否则这里里外外谁都没有活下的可能。 “再找!” 一群人兵分两路,楼上楼下各自搜查,眉心拧的深刻,面目狰狞。 “将这帘子都给我扯了。” 楼上本是给喜静客人预备的,每一桌皆有白绸隔开,却大大阻碍了他们的视野,不便搜寻。 几刀下去,漫天白绸破碎飘坠,一片狼藉之中,却有一道红格外刺目的飘落下来。 姑苏亦水就藏身在房梁之上,只是被白绸遮掩了身影,谁也不曾注意到这里的变化。 她手中并无武器,只在刚刚随手取了几只箭矢在手,如今坠落在白绸中,手腕一抖便干净利落的刺入了一人的咽喉。 一声闷哼,尸体倒地,并不算大的动静却引得众人全神戒备,身为杀手最是敏锐,一丝一毫的动静都逃不过他们耳目。 一群人瞬间凝聚在了一起,避免落单,看来这个人的武功颇高,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已经杀了一人。 姑苏亦水一击得手又飞回了梁上,虽然没有了白绸的遮掩,但常人很难会抬头主意头顶。 果不其然,一群人来到这里,只是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面前的尸体上,环视周遭却并在抬头。 姑苏亦水一个翻身直接绕到了这些人身后,利箭如刺,一掌拍出自后心穿透了两人胸膛。 “小心!” 一声疾呼,众人瞬间跳来回头,握紧手中兵器。 在死了三个人后,终于看到了要杀的目标。 姑苏亦水手中只剩一只箭矢,反应迅速的直接飞下楼去,上边的动静下边的一队人并不知道,依旧将注意力放在寻人上边。 冷不防一道影子从天而降,手中箭矢照光晃眼一亮,雪色手腕就在眼前一划间,最前边的一人首当其冲,被那道诡谲的影子从肚子剖到小腹,死状惊恐恶心。 虽说他们本是杀手,这种场面经历的多了,但从来都是他们剖别人,哪有被人如此侮辱的蔑视过。 众人面对眼前不再躲闪得年轻人,皆是既恨又惧,毫不手软的围攻而上,使出看家功夫招呼对方。 姑苏亦水躲了几下,并不急着进攻,任凭着楼上之人一同围上前来。 各种兵器纷繁复杂的扑过来,她只守不攻,且退且踢飞地上桌子遮挡,刀光剑影下一切都粉碎在了其中。 她手中没有像样的兵器,只有一只箭矢,贸然出手只会折断这最后一根。 到了最角落之处,她一跃纵身而上,又飞到了二楼之上,身后众人轻功不如她快,等到围追上她的时候,她已经取到了想要的东西。 是一段白绸,她缠在手腕上三寸,轻功如鸿施展,辗转挪腾间一片白影轻似浮梦薄云。 众人皆是不以为意,白布对上利刃,还不是顷刻间碎尸万段。 姑苏亦水便仗着他们的不以为意,将内力注入白绸之上,轻而易举的再取一人性命。 一共来了二十名杀手,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已经死了五个。 剩下之人神色凝重,心底皆是几分发寒,一开始是他们被肉盾挡箭之事冲昏了头脑,一心想着要血洗耻辱,急于贪功冒进,这才让这人如此轻易的取走这么多兄弟的性命。 姑苏亦水眼见他们已经冷静下来,进退之间互为防守,确实比方才一通乱打的威力大增了许多。 略一抿唇,她躲开身侧致命一击,倒退了两步,足尖一挑悬在空中的白绸,借力飞动躲闪,身法越发飘逸灵动,旁人连衣袖都抓不到。 “看来你们的郡守大人给了你们不少好处,让你们如此卖命。” 她眸中一抹讥诮,漫不经心的打量了这群人一眼,袖底白绸如龙,再不留手躲闪。 足尖一扯,她仰面飞出数步,罡风烈烈扑面而去,如巍巍高山般让人窒息。 众人惊异于她的了然于心,竟然一语中的戳中了郡守大人,还未从心底得震惊中缓过神来,又被她浑厚的内力压迫的心神不稳,颇有几分丢盔卸甲的狼狈。 她先前一直只守不攻,偶尔出手也只是偷袭,众人虽知她武功高强,却也不知竟已达到如此地步,这般年轻的又生的好容貌,自然没人会往太高的地方去想,如今内力一动,方才看出了敌我之间天壤之别的差距。 “吕信能有你们替他卖命倒也不算太过无能。” 姑苏亦水手中白绸几个上下圈转,便将数名杀手捆住,不疾不徐的满意瞧了一眼,再回眸打量了余下众人。 却见余下之人已经心生恐惧,打起了退堂鼓,眸光乱闪。 那带头之人正在犹豫要不要放出信号,让外边的弓箭手围上来将这里一个不留。 “你觉得是你们的人赶过来放箭的快,还是我先将你们杀掉作为肉盾的快。”姑苏亦水不需多看也知他们心底的打算,一声不以为意的嗤笑,她慵然开口。 先前已有前车之鉴,他们自然记得上次被万箭穿心的探子,那些尸体都还在一旁的窗边摆着,想想便是心寒。 领头人掠了身后仅剩之人一眼,又看了看被捆住的人,微不可察的交换了目光,心底已然抱了必死的决心。 郡守大人临行前有令,绝不可留下证据与活口,要么他们带此人的人头回去,要么就自裁在这里。 “不要急着死,活着不好吗?再怎么拼命,不到走投无路,你们也还是不愿死的,不是吗?”姑苏亦水眸中一抹幽光,巡回扫过他们一圈,眼尾略微一挑冷魅。 “吕信让你们来杀人,想必却并未告诉你们来杀的人是谁。”她指尖掠过手中最后一只箭矢的末尾,漫不经心的抬眸一笑。 “本王苏雾,初到平川便领了诸位一份厚礼,承蒙吕郡守抬爱了。” 她唇边笑意似有若无,深深凝视了当先领头之人一眼。 “你就是夜王!” 那人只觉那摄人目光落在身上犹如刀子般将他刮得体无完肤,一切掩饰在这样的逼视下都无所遁形。 难怪!难怪郡守大人肯下如此血本,还要众人失败后即刻自裁,可这一切如今却都像是一场笑话,眼前的人早就已经看明白了所有。 “本王不想让你们死,懂了吗?”姑苏亦水勾唇,似笑非笑的言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吕信这份大礼既然要不了本王的命,那么本王理应回报给他一份,所以你们不用死也不能死,本王要你们归降不要你们的性命。”她指尖一道劲风袭向身后白绸,顿时一片碎雪纷纷落下。 “谁要敢服毒或者自杀,本王有一百种手段让你们后悔。”她含笑将手中箭矢折断,冷冷甩在地上。 “降还是不降?” “归顺的话,就出去将外边那些碍事的人干掉,今夜刺杀之事便一笔勾销,本王可以既往不咎。” 她胸有成竹,根本不需多费心思去劝降他们,只要抛出橄榄枝,就一定会有人动摇,求生欲这种东西,是常人皆有的。 缓缓背过身来,她负手而立,不看众人,也丝毫不怕有人背后偷袭,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身后脚步声缓缓远去,从她站的方向透窗看过去,无数簇血花绽放的烂漫而动人。 她唇便一抹淡漠的笑意,飘散在夜风之中。 第一百八十章 大事不妙 郡守府,许生目光晦明莫测,自从被吕信召来之后,他就一直神不思蜀的徘徊在房间内。 他想过了,吕信派出的杀手未必能留得下夜王,若是夜王能逃脱客栈,那他一定会出手追查今夜之事,就算那些杀手到最后都除去的干净,也不能做到万无一失的安全。 吕信此举是狗急跳墙的做法,本就急功冒进欠缺考量,处理的不干净的话难免会引火上身,被人顺藤摸瓜的牵扯出首尾。 他身为郡守府的幕僚自然是依附于郡守府求存,但这么多年来,足够让他看清楚吕信根本就是不堪大用,若非是因为待他还算倚重,他早就另谋出路了。 如今既然已经有了崩塌的预兆,他本没有必要留就在这里,其实方才他只需要在吕信派出杀手的时候,偷偷前去向夜王通风报信,检举吕信的险恶用心,便能轻松得到重用更上一层楼,可是他并没有一样做,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但他还是有着几分傲骨在的,就算是要另谋出路,他也不会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曾经投到吕信门下的时候,他便已经下定决心,就算身在风波诡秘之中争斗,也不违背良心道德,权力场上用些不够光明的手段没有什么,但若是以己身私欲而出卖旁人他也是做不到的。 如今这一次机会他放弃,那是为了这么多年的情分与仁义,可下一次他便再不会留手,吕信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自身难保,而他会主动出手为自己谋一光明大道。 夜色暗沉,如同一只攥紧人心的大手,将人捂得呼吸不过来,只觉压抑的像是置身逼仄的地下,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动弹不得。 这个夜里不只是许生一人在郡守府内心事重重,吕信亦是在重兵防卫下越发焦躁不安。 已经快到了子夜了,派出去一点动静都没有传回来,除了早早回来的那些探子们,一切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郡守府也是如常的安静,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所说或者他自己臆想的杀手。 明烛颤颤巍巍的晃动,他的心也是七上八下的没有着落。 怎么会这样?不该是如此的,都这个时辰了,这计划成功或是失败都该有人回来禀报的,可现在不只是派出去的杀手一个没回来,就连调出的弓箭手也都没有半点影子。 他心底隐隐有了不好的推断,可见不到人也不敢妄下结论,只能在房内踱来踱去,一手握拳来回揣在掌心,长吁短叹个不停。 “大人,已经是三更天了,有什么要紧的事要等到这么晚?要不老奴先服侍您躺下休息会儿吧。”管家老吴在一旁看的眼花,佝偻着腰上前劝道。 “老东西,你懂什么!如今老夫怎么睡的下去,你就别在一边添乱了。”吕信伸手指了指他,一挥袖冷哼了一声,面色沉凉如水。 “老爷若是有烦心事不妨找许生来分忧解难,他平日里素来最有主意,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愁?”老吴眼珠子转了转,疑惑的挠了挠头。 “不必,你出去看看派出去的人有没有回来的,若有消息速来禀报本官知道。”吕信面色一肃,心底实在没有着落,疾言厉色的吩咐道。 老吴点了点头,虽不知老爷为何这么着急,却也晓得察言观色,即刻的行礼下去。 吕信沉默不语的独对一室宁静,狠狠的拍了拍桌子,等候老吴传过来好消息。 门外依旧重兵防守,关于性命之事他不敢稍稍大意,不管心底的猜想是真是假,都要保守起见为上。 片刻的功夫,门外老吴便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拱了拱手道:“回禀老爷,老奴看的清楚,确实并没有人回来,把守大门的侍卫中间也并未见到过任何人的踪影。” 心底一咯噔,吕信再也坐不下去了,总觉得大事不妙,顾不得去在乎是否被人察觉到,匆忙摆手命人过来,俯身吩咐道:“领几个人去街市上的客栈附近查看有何异常,派出去的人势必要给本官带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明白了吗?” 他呼吸都觉得凝滞了起来,挥袖起身跌坐在了椅子上,头疼的以手托颐,微微眯起眼来。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今日的计划虽不至于万无一失,却也是精心准备,即便那些杀手杀除掉夜王,但外边还有埋伏的弓箭手,也该是让她插翅难逃,可如今不说计划成败,却连一个回来禀报消息的人都没有,着实是让人匪夷所思又忐忑不安。 客栈之外,周围巡回士兵被人调了开来,夜阑人静附近空旷一片,根本没有任何人影。 与之反差对应的是客栈内的一片狼藉,桌子椅子都碎成了一地,还有酒气自没了窗扇的窗户中隐隐传出。 去探听消息的人神色一凝,飞身蹲在了窗户上,环视了一圈客栈内的情形,又沉重的回到了原地。 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的影子,这倒奇怪了,里边的样子显然就是有过一场恶斗,若是说所有人都死在了里边那尸体又在哪里? 心底存疑,他想到派出来的弓箭手,领人匆匆又赶到周围的暗处查看,方才掀开草丛与树枝,一颗人头便从头顶上掉了下来。 几人迅速跳来躲让,人人心底皆是存了恐惧之心,借着月光看了眼这边的情形。 一地的尸体,断肢残骸,墙头上还有几具软趴趴的尸体,手中弓箭至死还是紧紧握着,死状甚是凄惨可怜。 几人不敢想象当时情形有多危急迅猛,更不敢想郡守大人若是知道了这全军覆没的情况会多气急败坏,暗自后退了几步,他们匆匆忙忙的赶回郡守府。 虽然郡守大人吩咐了死要见尸,但这尸体太多了,仅凭他们几人也是搬不完的,还不如想回去禀报,再领更多的人前来处理尸体。 一群人的影子转眼消失在尽头处,步履急促的赶了回去。 郡守府内,吕信听到了派出去打探的人回来的消息,匆忙的离坐站起了神来。 “快让他们进来。” 老吴闻言匆匆去推开了门,喊了守卫过去禀报,自己就守在了门外。 “查到了什么?人呢?”吕信横眸扫过身前人,冷冷开口问道。 “回禀大人,这……出去的人,都……死光了……”下边的人战战兢兢的开口,垂下头来,不敢看他的目光。 “因为尸体太多,所以属下就先回来禀报……” 苍白无力的回答,一下子穿透了吕信的心,他瞬间失魂落魄的扶了椅子,脚步踉跄的倒了下去。 “大人!” 来人惊呼一声,抱了抱拳未得吩咐也不敢上前。 门外老吴听到了这一生疾呼,顾不得许多的匆忙推开了门跑了进去。 “大人怎么了?大人……” 他见到郡守大人面色苍白,心底一怔,慌忙上前去倒了一杯热茶。 这到底是禀报了什么啊,大人竟气成如此模样。 “滚!” 吕信一手打翻了茶杯,指了指门的方向,怒吼一声。 “还不滚去好生处理现场,都给老夫滚出去!” 他面色阴沉恐怖,一句话吼出来,一身力气都用尽了,低声咳嗽了两声,扶着桌面叹息。 雷霆之怒下,两人皆是被吓得三魂少了两魂,慌忙起来退了出去。 吕信伏在桌上不住摇头,慌张不已的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这该如何是好,若是夜王知道了,若是她查到了郡守府……” “不不不,不会的,人都死了,死无对证,谁也不能往他头上泼脏水……未必……” 未必她就知道了是谁下的手,偌大的平川,谁又有证据来指认是他动的手呢?要稳住,不能自乱了阵脚。 他沉吸了两口气,竭力平静自己的情绪,手下颤抖的抓起一边茶壶,对嘴倒了两口,闭上了眼。 明日就是约定的时间了,绝不能乱了分寸,哪怕夜王心知肚明,只要她没有证据,他就可以矢口否认,别人也不能议论出什么来。 他还会是这平川的郡守,万人之上令人敬仰,一切都会安然度过,一定会! 缓缓放正手边茶壶,他目光掠过地上碎瓷片,勾起一抹僵硬的笑容,伸手拿起桌上另一只新杯子,不紧不慢的倒了一杯茶水,抬手正对了面前空气。 “殿下,老臣敬您一杯!” 一饮而尽杯中茶水,他再次笑了笑,目光晦明莫测。 明日一切都会见分晓,若是她当真要强行动手,这平川城到底还是他的天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若非逼不得已,他也不会铤而走险,如今门外层层把守了半夜,连个鬼影都没见着,更别说前来刺杀之人了。 他还以为夜王提前入平川,必然是有所企图,想要对自己痛下杀手,哪里想到竟然思虑过多,将自己给坑了进去,如今再想收手已是不可能,更没有脱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光明正大的对峙了。 …… “主人,已经都安置好了。”阿雀拱了拱手,心底一阵担忧。 “您一人单独行事,若是出了意外,属下百死难恕其罪。” 姑苏亦水将手中一方带有郡守府徽记的令牌放在了一旁桌上,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眼,勾起一抹凉薄笑意。 “凭这些三脚猫的功夫,还奈何不了本座,何须慌张?” 她指尖触在桌案上,一片冰凉,眉心一抹肃杀,掠过窗外夜色。 “属下自然相信主人的武功,只是平川到底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主人离开时又未命人传下只言片语,属下免不了多担忧几分。”阿雀沉默的跪在地上,垂眸缓缓言道。 “起来吧,苏容今日可有哭闹?”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抬了抬手,缓缓开口问道。 “小殿下整日都在摆弄手中的九连环,这一日倒是很省心,只是中间主人命人带回来的那些糕点,送过去的时候小殿下有问起过殿下,之后便有写闷闷不乐的。”阿雀想了想,如是的将今日的一切回禀道。 “那个带来照顾苏容的侍婢可有异常?”姑苏亦水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眸光微动。 “并没有,只是行事胆小甚微,颇有些惧怕别人罢了。”阿雀起身站到一旁,摇了摇头,缓缓的开口答道。 “嗯。”姑苏亦水垂眸,沉思了片刻,不再多想这件事。 “主人,明日就到了去见平川郡守的时候了,不知您可有打算?”阿雀想到刚刚被带过来的一众黑衣人,思索了片刻问道。 这些人必然是有用的,主人才会特意留下他们的性命,不然如此胆大妄为的刺杀,主人又怎么可能留他们活过今夜。 “明日如常应对便可,我们不急着出手对付他,等到他先坐不住的时候,必然会再有动作,越是如此破绽越多,我们就等着看他自露马脚。”姑苏亦水眸中一片清寒,黑黝黝如不见五指的暗渊,漫不经心的拿起一旁令牌,左右瞧了一眼。 吕信此刻必然心慌意乱还要故作镇定,她吩咐了将那些弓箭手的尸体砍断,就是为了遮掩住她带走了活口之事,这样即便是他剩下的尸骨都带回去,也是拼凑不全的,更无法清点里边到底是否少人。 “是。”阿雀颔首应下,又道;“主人明日要在何处去见吕信,可需属下提前准备人手,明日一早伪装成自刚到城门的表象?” 姑苏亦水抿唇一笑,叩指磕在了桌案上,抬眼道;“不必,就是让平川的所有人都知道,本座早就入了这平川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光明正大的告诉他们,他们又能如何呢?” 她倒是想看一看,这平川还有多少人与吕信一样,是心怀不轨欲要兵行险着的,最好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段时间记得派人照看好苏容,免得有人走投无路的胡乱咬人。”她眸光一紧,指尖触到桌案上的令牌,眉心微动吩咐道。 阿雀抬眸掠过桌案上的令牌一眼,面色微凉,拱了拱手道;“属下明白,一定会派人照顾好太子殿下,免除后顾之忧。” 第一百八十一章 明争暗斗 扫清街道,沿途重兵守卫,平川城门外一片人潮,许多百姓躲在两边窃窃私语,忍不住踮起脚尖向城门外望去,想要看看这大人物都长什么样子。 吕信一早起来便率领了守卫前去城门外接应,心底虽仍有几分胆怯,面上却不见半分异常,眯着眼睛眼观鼻鼻观心,袖底五指动作不断转动,沉默的想着要如何应对。 身边许生现在一队守卫的旁边,抬眼打量了一下吕信的神情,继而动了动唇角,却不置一词的垂眸立在后边。 有些事也并非他能左右的,本来他连出城接应都不愿,推托之词都想好了,只是没忍住心底的好奇欲,想亲眼见一见这个夜王,究竟会如何处置昨夜之事。 他有心投靠,自然想摸一摸这夜王的性子如何,也好待价而沽,谋一个稳妥的出路。 吕信面色微暗,看着已经要升起来的太阳,私下轻“嗤”了一声,人根本就已经在平川城中了,还要他站在城门外接应久久不来,这根本就是刻意要来一个“下马威”。 “来人,往前去看一看殿下大驾走到哪里了。”他将手揣在袖中,居高临下的瞟了一眼身后,冷笑一声吩咐道。 不是要拖吗?昨日人就已经出现在了城中,今日久等不至,他笃定人定然就在离这城门不远处藏着,他主动派人出去探查,倒要看看还能缩头不出的装到几时。 “是!” 身后一名守卫领命一礼,牵过一匹枣红马,翻身扬鞭奔了出去。 许生望了一眼,眸光微微转动,这夜王为何久等不来,难不成是因为昨夜之事所以刻意为难,若是这样此人也不过如此罢了,这样不痛不痒的手段只会让人不齿,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他心底想着,不由得暗中一声短叹,按说一个睥睨四方手握大权的亲王不该如此才是,这种手段简直是幼稚。 吕信听到身后传来的叹息,眉头一皱,回眸扫了他一眼,问道;“唉声叹气的怎么了?” 许生闻言抬眼一笑,拱了拱手,道;“回禀大人,属下这是在想这夜王久等不至,路上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实在让人担忧。” “哼,夜王殿下武功盖世,万军之中都所向披靡,何须你我挂心,等着吧,总会来的。”吕信闻言不痛快的撇了他一眼,面色暗沉的眯了眯眼。 一盏茶的功夫,派出去打探的人策马而归,动作利落的翻身下马,跪在了吕信的面前。 “大人,大约三里之处,属下已经听到了一队马蹄声接近,想必殿下马上就到了。”他起身将马交给其他人看管,恭敬地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吕信挺起脊背,抬起头来平视前方,一抹阴冷笑意,这下没有了借口,总该来了吧。 身后众人翘首盼望,终于一队人马不负众望的飞驰而来,马蹄声阵阵,扬起一片尘土。 待再近些的时候,众人已经看可以看清来人的面貌了。 当先一人松绿色锦袍,袖口扎起,一身利落干净又不失威严,端坐在一匹黑马之上,面带微笑。 身后百人骑兵,整齐划一的停下步子,铁血金戈之气扑面而来,神色肃穆庄严。 “吕郡守,可是等候多时了?” 吕信一礼拜下,狐疑的瞥了眼一旁,将当真再无旁人,面色微变,假笑恭维道:“大将军哪里的话,能有幸迎将军入城那是我等的福分,只是不知……这夜王殿下与太子怎么不曾见到?可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有事耽搁了?” 他面露担忧之色,诚惶诚恐的哀声叹息,心底却是瞬息万变,难不成昨夜之事成了,可是现场那么多具尸体,且死状甚是悲惨,怎么会呢? 云筝并在深究他的心思,只是摇了摇头,含笑言道:“郡守大人多虑了,殿下与太子早就先了我们一步入城了,大人不必再等了,咱们还是快些入城吧。” 吕信闻言眸光微紧,继而缓缓一笑,侧身让开路来,抬手一请,言道:“好,大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还请先到鄙府歇歇脚,饮上一杯酒水。” 云筝颔首点头,当先策马入城,吕信随后上马,伴在一侧引路。 “云将军,不知这殿下何时传召我等,三日前殿下吩咐修葺的皇宫已经大成,就只待殿下与太子进去检阅一番了?”吕信放缓了速度,在一侧殷切的笑问道。 “此事不急,殿下何时想去看,必然会下令传召,郡守大人不必心急,咱们先去你府上饮一盏酒水,慢慢等候便是。”云筝闻言眸光微动,含笑睨了他一眼,又道:“放心,此事郡守大人出了不少的力,殿下见到您,定然会大大嘉奖的。” 吕信含笑称“是”,言道:“为夜王殿下与太子殿下效力是下臣的福分,老夫可不敢居功,只盼殿下能够称心就心满意足了。” 二人沿途将话,不多时便到了郡守府门前,下马一番客套后入了正厅。 正厅中早就已经摆好了宴席,云筝含笑端起酒杯,二人对饮。 “这酒真是香醇,郡守大人真是耗费心思了。”酒过三巡,云筝眸光微动,含笑赞道。 “大将军亲临,下官怎么敢怠慢,好酒就应该配英雄啊!” 吕信哈哈一笑,命人添满手中酒杯,对他略一拱手,饮了一口。 “嗯?想必郡守大人这美酒可不是为在下备的,怕是只有殿下才能让大人舍得备此酒肴。”云筝回之促狭一笑,对着门外一名亲信招了招手。 “来啊,去送信给夜王殿下,就说本将军已经到了平川,郡守大人备了接风宴,请殿下到此一聚。” 亲信颔首低眉,应了一声,即刻领命离开了。 吕信眸光微闪,他本以为是夜王昨夜受了伤,这才派出云筝来与他相见,到如今看云筝的做法表现,又是若无其事一般,要么是夜王无恙,要么是他对昨日之事一无所知。 “陋室薄宴,不知能不能请的动殿下大驾光临。”他收回心底万千想法,摆了摆手一笑道。 …… “主人,要不要去?” 阿雀接到消息后,即刻禀报给了姑苏亦水,犹豫着开口问道。 “去是自然要去,只是不是现在。”姑苏亦水略一勾唇,方才几分散漫的自榻上起身,吕信一大早就出去城门外接应,她却是到如今方才醒来。 “主人的意思是?”阿雀不解,怔然了一瞬,开口问道。 姑苏亦水瞧了他一眼,指了指一旁桌子上的茶水。 “是。”阿雀回过神来,上前两步倒了一杯,隔了珠帘递了过去。 “吕信此刻必然是六神无主,摸不清楚本座到底情况如何,也想不明白一切为了什么,他越是慌乱就越是容易出错,本座不急在这一时片刻去见他。”姑苏亦水饮了一口茶水,半靠榻背,将手中被子搁在了案几上,似笑非笑的回眸言道。 “那属下如何回禀门外之人是好?”阿雀拱了拱手,缓缓问道。 姑苏亦水若有所思的望了眼窗外天色,转眸道:“时候还早,你去告诉那人,就说本座如今正乏着,要休息见不了他们了,让他们等到晚上一并去皇宫见吧。” 阿雀点了点头,应道:“属下这便去传话。” 他一礼退出房间,带上房门。 姑苏亦水面色微凉,抿唇一线殷红,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夜深人静,又是热闹混乱之时,她给了他们这么好的机会,不知会不会有人按捺不住,再来一次昨夜之事。 这平川城中心怀异心的人不在少数,最好能够杀一儆百,让他们看一看下场,好好洗干净心底的贪欲。 若是如今她去郡守府见了他们,难免一整天都要被那些人缠住,她并没有闲心与他们虚与委蛇,算一算这笔买卖着实划不来,那她又岂有不回绝的道理。 不多时,阿雀便传完了消息,拐了回来。 姑苏亦水已经起身下榻,摆手命了候着的人,传了早膳。 虽说她素来不喜欢用早膳,但到底为了身体着想,还是吩咐了人每日少送些过来。 桌上摆了一碗莲子粥,两碟精致糕点,两碟小菜,姑苏亦水方才坐下,看到回来复命的阿雀,便摆了摆手,免了他跪拜。 “苏容如今醒了吗?”她一边用膳,一遍随意的问道。 “还没有。”阿雀如实回答道。 “小殿下向来贪睡,在等半个时辰差不多便醒了。”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微动,她虽是用的早膳,到如今早已不是早上的时辰了,都已经日晒三竿了,他竟然还未起来,当真是能睡。 她心底思忱着略一摇头,却也并未斥责什么,还是个孩子,睡觉什么的还是由着他去了,也比再闹腾出什么,吵闹得人头大好。 “记得待会儿命人送去晚上要穿的衣物,放的严实点,莫要让他扯坏了。”姑苏亦水眉心微动,抬眼看了他,特地嘱咐道。 阿雀闻言颔首应下,“属下知道,必然不会坏了今晚之事。” 姑苏亦水“嗯”了一声,想到昨夜落入手中的那十数名杀手,他们就是扳倒吕信最好的证据,只怕如今他也未曾发觉,这些人都落座了她的手里。 …… 郡守府,云筝接到了回禀以后,了然的点了点头,摆了摆手命其下去。 “郡守大人,殿下有些乏了,还在休息,这宴席就来不了了。”他面向吕信,笑了笑言道。 还在休息?吕信心底存疑,面上却并未表露分毫,如常的说笑。 “殿下贵体要紧,倒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来不了也不打紧。”他扯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眼底幽光闪烁,暗自思索。 “虽然如此,但在下话还未说完,郡守大人不必神伤。” 云筝放下手中酒杯,含笑看了他一眼,言道:“殿下说今晚在皇宫宴请,如此良机,郡守大人可要把握住好好表现。” “夜王殿下传来的命令?”吕信只觉得如同身在云霄一样,忽升忽降没有着落,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让人参不透里边的真假。 “殿下的命令还能有错,难不成本将军还能诓骗大人不成?”云筝自然将他的神态看的清楚明白,接到回信隐约也了解了几分殿下的心思,便顺势加了一把火,让这吕信更摸不透真假,只能越想越远。 “大将军说笑了,下官哪里敢?这一杯我敬大将军,方才是下官出言不当,这便向将军赔罪。”吕信虚笑着惶恐起身,端起酒杯敬了一杯酒。 这云筝可不能得罪,北地十几万兵权皆在他的掌控之中,寻常谁也是开罪不起的。 云筝见他满饮了杯中酒,面色稍稍缓和了几分,换上了笑脸,摆了摆手道:“酒后失言也是情有可原,郡守大人客气了。” “这平川素来富庶安定,本将军监管北地的这些年,还是多亏了吕郡守对此地治理有方,这才省了不少心,以后也就不要见外了。” 这吕信一眼就知道并非有才之人,平川这些年还能治理的井井有条,倒着实在他意料之外,想必要么是深藏不露,要么是身后有能人相助。 云筝一番话又将他夸奖了一番,言间隐隐暗示,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 “是大将军过誉了。”吕信闻言摇了摇头,故作谦虚的推辞道。 “此后这平川若是作为京都,吕大人身为此地郡守,那必然是前途不可限量啊,本将军这些许夸赞自然是守得起的,以后同朝为官,同殿为臣,少不得还要仰仗您帮衬的。” 云筝面不改色的回言,笑意依旧,毫无芥蒂的谈笑风生。 吕信心底却并不这样想,若是昨夜之事东窗事发,谁也不敢保证他会落得什么下场。 面色微沉,他勉强的笑了一下,言道:“那是自然,下官愿与大将军守望相助。” 云筝见他神色,心底知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笑着站起了身来。 “郡守大人的酒着实是好喝,贪杯多喝了几盏,如今竟已上头了,这便不多打扰了。” 吕信心底滋味难言,便也不曾多留,跟着起身拱手道:“既如此,下官这就命人带将军去驿馆休息。”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宫宴之上 新修的皇宫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高低冥迷,不知西东,煌煌大殿尽是鼎铛玉石,金块珠砾。 这宫殿着实是修建的一派奢华,姑苏亦水一眼掠过便知那吕信必然也是花了不少银子,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其实是在她的意料之外的。 按照这件事情来看,既然吕信能舍得了这许多银子,应不该愚钝的在昨夜派出杀手才是,这倒实在是奇怪了。 姑苏亦水伸手牵过一旁苏容,指了指面前的宫殿,似有若无的一抹笑意,问道:“你喜欢吗?” 苏容握紧了手中的九连环,目光乱窜,犹豫的片刻,说道:“喜欢,但是不想住在这里。” “为什么?”姑苏亦水目光晦明莫测,漠然扫过一片堂皇,随意的回道。 “太高了,住在里边害怕,万一从上边掉下来,会疼,会流血。”苏容懵懵懂懂的看着连绵陡峭的台阶,又环顾了周围的高台殿宇,委屈的撇嘴。 “是,掉下来就会疼会流血,你若能记得今日这份畏惧,他日也就懂得了谨慎周全,学得会趋利避害。”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并不在乎他是否能听得懂,这些话他只要记得,总有一日会明白的。 “殿下,原来负责这里洒扫的奴婢守卫都已经准备好了宴席了,长明灯已在大殿燃上。”云筝伴在二人身后,躬身开口言道。 面前宫殿燃上灯火如荧荧星子飞坠,外间天色虽暗却仍能视物,里边却已点上了蜡烛,显然是精心准备良久,就等着开宴了。 “让人到宫门外候着,准备领人进来。” 姑苏亦水垂眸掠了身后一眼,立即有管事的大太监上前应声。 “奴才齐蒙,领殿下钧令。” 那四十左右的太监上前跪倒,行了一礼后缓缓退下。 这一个宫礼倒是行的周正无差,远来此地不过是皇家行宫,轻易难得有人走动,原以为宫人门会懒散懈怠许多,如今看着倒也有几分规矩。 姑苏亦水收回目光,当先迈步离开了原地,拉了苏容拾阶而上。 云筝又对左右将士吩咐了几句,命其守好大殿,继而随后跟了上去。 殿内宫人拜倒,继而添茶倒水,安静侍立一边。 姑苏亦水领了苏容坐上了主位,抬手命人送水果,推给了一心埋头在九连环上的苏容。 “殿下,这宫殿乃是吕郡守命人修葺,若是……”云筝望了周围宫人一眼,含笑未曾将后边的话说完。 “若是有人当真对这里动手脚,本王还能高看一眼,不必在意这些,自会有人将这一切探查清楚。”姑苏亦水略一勾唇,三分魅色三分淡漠,沉眸如水波不兴。 既然入了这皇宫,阿雀自然会带上将所有地方都摸清楚,天底下能逃过雀部眼睛的机关暗道,也就只有前朝匠人修筑的皇陵地宫了。 “是。”云筝闻言眸光微动,颔首应下,又道:“殿下,属下进平川之前,已经调出了三万大军接近,无论这平川是谁敢有异动,必然能够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云筝,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要动辄就喊打喊杀的,已经是稳固大业的时候,总有些事情需要在放在暗处去做,若是此刻你领兵去光明正大的抄家,世人岂非议论本王冤杀功臣,寒了报效着之心?” 姑苏亦水随意的拿起盘子里的果子,剥了一颗荔枝递给了苏容,一抹笑意在光下显得越发冰凉。 “殿下教训的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乱了规矩确实不妥,那些企图以下犯上的奸人,自有殿下明裁,国法处置。”云筝手放于膝上,含笑仰望,点了点头。 姑苏亦水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室宫人神情,见果然并无不妥,方才垂眸端起茶杯,还算吕信老实,没有趁机在这些人中安插眼线,否则今日她便要他无从辩驳的血染当庭。 二人说话的功夫,吕信便已入了宫,一路走过红墙,登上了殿门。 “臣,平川郡守吕信,拜见夜王殿下,拜见太子千岁!” 吕信偷眼环视了一周,叩首门口,远远的高呼道。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一闪,一抹冷嘲一闪而逝,含笑掠过一眼,对身后内侍吩咐道:“让他起来吧。” “殿下钧令,郡守大人平身。” 内侍上前传令,拂尘扬起,又缓缓退了回去。 “下官谢殿下!” 吕信缓缓起身,拱手上前行了两步,垂首低眉。 “看座。”姑苏亦水不冷不淡的扫了他一眼,摆了摆手言道。 一旁宫人见状即刻迎上两步,添茶倒水。 吕信心底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夜王面上他根本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昨夜之事到底她是否清楚,他着实猜不出来。 “多谢殿下赐座,微臣有幸,得蒙殿下看中,委以修葺皇宫的要事,不至如今可否合殿下心意,若是有不周全的地方,还望殿下担待。”他思虑一番,终究以最稳妥的话题开口。 姑苏亦水微不可察的笑了笑,侧眸望了他一眼,言道:“吕郡守不必谦辞,这短短数日之内,能有如此成效已是不易,本王有什么可责怪的呢?你是有功之人,本王心底记得你的付出,明日立朝之后,自会论功行赏。” “多谢殿下抬爱,老臣敬殿下一杯。”吕信闻言越发忐忑,只觉坐如针毡,在郡守府之时面对云筝他尚能谈笑风生攀附一番,可面对夜王殿下,他却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 她面上虽未有任何异色,他却觉得压迫非常,喘口气都不敢大声,端起酒杯的手都微不可察的一抖。 姑苏亦水却仿佛根本不曾瞧出他的异常,一心皆在身旁苏容身上,不动声色的开口道:“太子殿下在此,你我岂能僭越,吕爱卿要敬也要先敬太子才是。” 吕信一瞬僵直,目光一顿,这太子不过是个刚会走路的稚子罢了,夜王如此说,实在是让他进退不得。 这杯酒端在他手中,成了烫手的山芋,左右为难, “吕爱卿没听到本王的话吗?”姑苏亦水淡然投下目光,冷冷凝视了他一眼。 “殿下,既然要敬太子殿下,又怎能少得了云筝,臣敬太子殿下,敬夜王殿下!”云筝见为难的差不多了,含笑起身打了圆场,将手中酒杯抬起,拱手一敬。 “是是是。微臣敬夜王殿下,敬太子殿下!”吕信心底松了一口气,将手中酒敬出。 姑苏亦水含笑掠了一眼面前酒杯,递到了苏容面前,“喝一口,你的臣子敬你的。” 苏容不解其意却听话的捧了过来,只当做是茶水,眯着眼大大的喝了一口,却被辣的咳嗽不止。 “皇夫夫,水水,水水!” 姑苏亦水在众人一言难尽的目光中,淡然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慢点喝,不准再闹。” 吕信看的面上五颜六色,一张脸煞是好看,这夜王公然戏弄太子,简直是丝毫将规矩置于无物。 果然这所谓的太子殿下不过是夜王手里的傀偶玩物罢了,真是可怜。 云筝面色亦有几分好看,只是心底与吕信想的截然不同,这夜王殿下如此爱重太子,莫非这小太子是先皇后与殿下的血脉?不然殿下为何如此亲近,还将皇位拱手相让! 心底一番唏嘘,他仔细想了想,深以为然也,必然真相就是如此,殿下才不便与他透露。 姑苏亦水并不知在二人心底已被腹诽成了什么形象,只是如常的饮了半杯茶水,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递给了一旁苏容。 “两位爱卿对太子的忠心本王知道了,心底也甚是宽慰,太子能有尔等尽忠辅佐,日后必是一位明君,能成一番伟业。”姑苏亦水不轻不重的扫视了二人,眸光流转间似笑非笑。 “愿为太子与夜王效犬马之劳。” 二人谨言慎行,惶恐的谦辞道。 “既然本王已决定定都在这平川,便将各位名门世家都请进来吧,正好趁此机会让本王都见一见,看看可有被埋没的贤才。” 姑苏亦水一声吩咐,内侍官便应声出门传人,霎时间一群锦衣玉袍的豪绅世家鱼贯而入,乌泱泱的站满了一片。 众人山呼:“拜见夜王殿下,拜见太子殿下!” 姑苏亦水目光搜寻了一圈,短暂的停留在了不久前主意到的高远身上,继而若无其事的抬眸,吩咐道:“都起来吧。”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高远埋首跪拜之时,隐约觉得有一道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但他并未见过夜王,这着实是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放下心思,他随从众人入席,端坐在一侧。 “我朝正值用人之际,不分门第品流,凡事有能耐者,不拘一格皆可收用。” 姑苏亦水并在再多看他一眼,略一勾唇,抬眸言道。 “各位皆是百里挑一的人中龙凤,今日才有机会入这宫宴,在坐若谁有信心能过得了本王考验,明日过后可自行相荐,凡有真才实学者,本王会一律委以重用。” 众人闻言一时皆是面露喜色,这可是难得机会,每个人自然都想借此东风扶摇直上。 高远更是心底一动,他方才觉得夜王殿下在看他,殿下这便开口说要选拔能才,不问出身品流,这岂非就是他等了多年求而不得的机会。 商贾向来是阶级末流,今日若非他出了重金打点,恐怕还未必能进的了这宫宴,而正巧这个时候夜王又许诺了众人,这就是天赐良机啊! 心底想着他面前也忍不住带了笑意,深深的看了眼身旁之人。 “殿下如此开明大义,果真令世人敬仰。” 他有心验证方才感觉,抱了几分决心,壮着胆子举杯赞了一声。 这一声喊的众人皆是互相观望了一眼,大殿静默了一瞬,这高远也着实太急于出头了,如此大胆放肆,这本该是众人同贺的,他偏偏如此先声夺人,若是夜王殿下心生不悦,怪罪下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众人不敢再言,大殿上唯余高远一人的声音回荡。 姑苏亦水眸中一抹幽光深深,似有若无的抿了抿唇,目光凝视了他一眼,又过了片刻方才开口:“本王这才说过许人自荐,这便有人当先试路了,倒也算是勇气可嘉。” “你叫什么?”她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草民高远。” 高远心底一喜,拱手敛眸大声的答道。 “既是草民,那你便非官身,本王可以许你一个身份,你若有心,明日过后领命来见本王。”姑苏亦水向来不去瞻前顾后,毫无顾忌在人前光明正大的给了他一个许诺。 高远喜上眉梢,连连应是,这夜王行事竟然如此果断,天赐的机会他把握住了,有了这个许诺,那他可真是一步登天。 底下众人一片艳羡,少不得有人看红了眼,殿下行事肆意,难得的机会竟落在了高远的手中,这可真是乘了好风,以后必然是青云直上了! 吕信闻言面色一僵,他向来瞧不起这高远的出身,平日里多有刁难,如今这竟然让他一举拔得了头筹,在夜王面前得了脸面,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说到底还是这高远的运气好,殿下想要不拘一格选才,恰好他出声夺人,又是白衣商贾之身,殿下这才做给天下人表态,哼,真是便宜他了! 高远心满意足的谢恩入座,还特地朝高远处看了眼,抬起酒杯举了举,无声一笑,满饮而尽! 真是痛快,在这大宴上压了吕信那老匹夫一筹! 姑苏亦水悄无声息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默不作声的笑了笑,吕信,这便是本王为你准备的好对手。 一旁云筝触到她的神色,又左右看了一眼吕信与那白衣高远,垂首了然一笑。 旁人能相信高远今日是行了大运,捡了便宜,他却是不信的,追随多年殿下的行事他多少比旁人多几分了解,若非早有打算,谁又能轻易从她手中讨到好处。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大典在即 “既有酒水饮宴,又怎能少得了歌舞助兴。” 弦乐曼舞,一室金碧辉煌熏人欲醉,繁花烂漫是最动人的东西,一切心思都掩在歌舞升平之后,世人贪慕美丽绚烂,又标榜高洁清廉,而在她过往的十九年中这些都只是烟云过眼,心有更重之物,所以权位名利她才能拿的起放的下。 但若非是身有血仇似海,这满目琅华锦绣,或者她也会把持不住,活成那些如今看不上的模样。 宴饮作乐,不过是个由头,攀附结党才是正题,底下人人虽面上酣乐,暗地里却只把此地做庙堂,恨不能汲汲营营敛尽所有人心。 姑苏亦水看的分明,却也索然无味,各家江山皆是如此,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道理便是天下再分合个千年也是受用的,毕竟只要是凡骨肉胎,谁又能免俗? 一场欢宴散场,对于那些世家高门来说,今夜这是名利场,对于姑苏亦水来说,这就是试金石。 谁有几分本事,谁能为我所用她已看的差不多,便也毫无留恋的结束离去。 苏容也早就坐不住了,若非是这里的东西还算新鲜别致,怕是中间便要闹着离开了,如今人群散场欢宴结束,正是合了他的心意。 姑苏亦水见他已经迫不及待了,便带他离开了大殿,交给早早候在一旁的婷月。 “去领太子到寝宫。” 她吩咐了一声,便有宫人上前一礼挑灯带路。 姑苏亦水目送她们走远后,转身又拾阶而上,殿门外云筝等候多时。 “殿下。”云筝垂眸,抬手行了一礼。 姑苏亦水略一颔首,沉眸看了一眼身后内监总管,吩咐道:“去御书房。” “是。”齐蒙应了一声,带了几名内监宫人,挑灯领路。 夜色寂寂,御书房内一切陈设皆是新置,明灯下焕然生光。 姑苏亦水只是一眼扫过,不置一词,摆了摆手命众人退了出去。 齐蒙屏退了众人,入内添好茶水,带上门后,自己一人守在了外间。 “殿下,今日那高远您可是有心提拔?”云筝见无外人,便也不再多兜圈子,直言不讳的含笑问道。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案上灯光,抿了抿唇,言道:“没有什么人是无可击懈十全十美的,你想的本王清楚。” 云筝一声笑叹,道:“臣还未曾开口,殿下就已经料到臣要说什么了,那高远按捺多时,因为身份品阶之分,早就忍了一口气,若是殿下给了他机会,他难保不会多生事端,填不满自己的野心私欲。” 姑苏亦水但笑不语,端起仍冒着热气的茶水饮了一口,片刻后方才抬眸望他一眼,言道:“你看人倒也不差,这几年治理北地倒也学到了不少。” “殿下嘱托,万死不敢懈怠。”云筝不卑不亢垂眸,面不改色。 “当年本王大殿上选你为将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谨小慎微,如今怎么胆子倒小了起来?云筝,本王看在眼里可并不痛快,当年本王看中的是你的胆识魄力,三年磨砺,你可别让本王后悔当日的决定。”她要的是一个有想法有作为的大将军,而不是一个学会圆滑世故的愚臣。 “殿下……不是云筝变得圆滑,是殿下太过与众不同了。”云筝闻言微赧,沉沉一声叹息,天底下所有上位者无不想要随从驽钝愚忠,这样才方便操控指挥,试想若是一个下属事事锋芒毕露压人一头,身为主人能会放心么。 姑苏亦水侧眸一笑,“旁人想要的,哪怕天下人同此心,但本王不要,鹿失九州,天下人人可逐之,同理这高处的位置,能者居之,哪怕它高至万人之上,你我他天下人,但有贤才,皆可奋力一搏。” “本王的意思就是如此,云筝,本王选你不是为了拘你作手下卒,而是送你一场好风,让你放手而为的。” “而那高远亦是同理,本王今日许他官位,他替本王扳倒吕信取这平川入掌,公平公正,至于他有多大的野心要行何等之事,那凭的是他自己的本事,大家皆是无所怨由,就算是有朝一日天本王死了他手上,那也只是技不如人。” 姑苏亦水慵然后倚,云淡风轻的说着能吓坏世人的话。 云筝眸光一闪,着实是被这番言谈吓得不轻,一时间顿时百感交集,若殿下愿登九五之位,那必然才是一代霸主,这样的眼界,放之天下能有几人?便是这九州如今的几家帝王,也难有如此宽宏的容人之量。 可惜,到如今他也不知殿下为何临阵后退,坚决不肯接这帝位。 “殿下旷达,是臣枉做小人了。”云筝沉了一口气,拱手道。 “此话你今日懂得了,但有人比你懂得更清楚,且早早就已经施行在行动上了。”姑苏亦水目光掠过一抹冷光,笑意不改,缓缓开口道。 “殿下此言何意?” 云筝再次怔然懵懂,疑惑的投去目光问道。 姑苏亦水轻笑了两声,浸着几分寒意,冷言道:“本王昨夜被咱们的吕郡守行刺了,你好好想一想,会是谁泄露了本王的行踪。” “殿下被人刺杀?那刺杀者怕是不要命了。”云筝果然再也无所顾忌,直言不讳的说道。 姑苏亦水倒也不甚在意他的不敬,面色如常轻散。 “你的府上怕是已经不安全。” 云筝闻言神色一肃,心底一寒,竟然有人在历城将手伸到了他的府上,这吕信虽早就心怀不轨,可却也是没有这份本事的。 “是臣疏忽了,此事臣必然会查的水落石出,给殿下一个交待,那幕后之人的目标既是殿下,那必然已有了不臣之心,还请殿下加强防范保重贵体,莫要给有心人可趁之机。” 姑苏亦水一笑而过,眸光微转,言道:“防得太过严实就没人敢出手了,若是不给他们可趁之机,又怎么引蛇出洞呢?” “殿下还是要小心些,毕竟大典在即,不易多生事端。”云筝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 姑苏亦水略一勾唇算作应下,继而开口问道:“你调来的三万大军何时能赶到?” “最快明日下午。”云筝蹙眉思索了片刻,沉眸答道。 姑苏亦水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只道:“漠国差不多要和承国打起来了,你领本王手令,派人出兵襄助承国,切记莫要声张。” 云筝颔首应下,眸中幽光明灭,问道:“殿下,为什么要出兵帮承国呢?我朝新立正是根基不稳之时,这岂非主动招惹是非。” “正因为根基不稳,本王才要主动出击招惹是非,漠国本就不是承国的对手,而本王想做的也不是帮助承国对付漠国,待到日后你自会明白这一切。”姑苏亦水心底自有打算,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 寒歌陌如今怕是还没有想明白,她为何会毫不犹豫的服下他给的毒药,介时若是看到她出兵襄助承国,想必就会明白了一切,要来找她算账。 但到时候是算账还是谈交易,那可不是由他说了算的,她有把握说服他联手互惠,只是缺少一个能与他好好商谈一下的机会罢了。 到时候若是他愿意最好,但他若不愿,那就算是用些手段,她也一定会逼他就范。 “殿下既然如此说,那臣便放手去做了。”云筝点了点头,恭敬的不再多问,应声道。 “殿下以为派出多少兵力合适?”他不知她的心意,不敢私自决定,出言问道。 “五万。”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好,另外明日大典之事,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他眉心一动,想着今天吕信的表现,迟疑问道。 这吕信怪不得今日颇有些战战兢兢,不断在向他试探夜王殿下的消息,果然是做贼心虚,到了现在才知道害怕后悔,早就已经于事无补了。 姑苏亦水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垂眸饮了一口杯中茶水,漫不经心抬眼,开口道:“今日态度就是故意让他看不出所以然来,他如今还不知道本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做的那种龌龊事,想必心底还存了几分侥幸,明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你先不必急着准备,以免让他提前有了防备之心,以后我们不好动手。” 今日大殿之上,他刻意说了要为他论功行赏,又夸赞了他修葺皇宫一事,只怕如今他已经开始自己欺骗自己,希望着那件事情永远不会东窗事发,能安稳的升官发达平步青云,毕竟他看到的是人证已经全部死了,想着就算被人察觉又能如何?反正都已经死无对证了。 姑苏亦水一早便将他的心思揣摩透了,自然不怕他再生出波浪,毕竟她还给他找了一个对手,如今他的功夫想必都会用来对付高远了。 只是她不相信此前平川如此富庶安稳是由吕信打理的,吕信背后一定有能人在暗中出谋划策,这背后之人倒是需要格外留意一下的,以免疏忽了这一处,以后坏了大事。 “云筝,你派人去查一下,吕信府上可有能人居住,这些年关于平川的重大决策,都是谁提的意见。”姑苏亦水眉心一紧,凝眸如渊,郑重的吩咐道。 “殿下怀疑这些年平川如此安稳,并非吕信之功,而是有旁人相助?”云筝一点即通,蹙眉讶然言道。 “这背后之人倒是有几分本事,如今正值用人之际,若他并无异心,本王自然不会株连于他,反而要给他高官厚禄,给他一个用武之地。”姑苏亦水略一抿唇,一线殷红。 “离开历城之前,你不是新收了一个幕僚,据说也是有贤才之能的,本王倒有些好奇,他与这背后之人,到底谁会更技高一筹?” 云筝闻言眸光微动,想到了那日见到的人,怔然了片刻,开口问道:“殿下的意思可是要让他们二人较量一番?又或者是委以重用相互制衡?” 姑苏亦水闻言深深的打量了他一眼,侧眸勾唇道:“委以重用倒是对了,只是没有相互制衡,百废待兴之时,本王可不想看到内斗不断,他二人若有能,同心协力岂不更好?” 云筝沉眸,“殿下此言甚是有理,但文人墨客素来各有傲气,这越是能耐大的还越是难以亲近,能不能做到同心协力,还要看他们个人的。” 姑苏亦水闻言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便也不再多讲,摆了摆手道:“下去吧,明日还有登基大典,早些安歇莫要误了时辰。” “来人,送云将军去宫中歇着。” 一声吩咐,外边齐蒙即刻“哎”的应下,赶紧命人去收拾。 云筝施了一礼,起身告退。 姑苏亦水望了这一室灯火,负手在窗边站了片刻。 “殿下。” 齐蒙命人送来各宫各殿的牌子,奉上前去,等候挑选。 姑苏亦水指尖掠过一排排的牌子,并未多做停留,只是目光一扫而过,面无表情的吩咐道:“挑一个离太子寝宫最近的,前边领路吧。” 齐蒙眸光一闪,笑道:“殿下真是爱护小殿下,那便是庆乾宫,殿下请随奴才前来。” 姑苏亦水略一颔首,随他离了御书房,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庆乾宫。 一座不大不小的宫殿,修盖的倒也精致,只是到底紧挨着未来皇帝的寝宫,自然不能盖了风头,想比之下自是及不上的。 齐蒙不曾想到夜王竟然会选离太子殿下近的宫殿,来到宫门外,一时心底忐忑,生怕殿下心底一个不满,要惹来杀身之祸。 姑苏亦水自然不在乎这个,心底却也清楚他心中所想,只是不想多加理会,只吩咐道:“还不快些开门,命人整理好床榻,本王乏了。” 齐蒙却顿时如蒙大赦,亲自上前开了宫门,迎道:“殿下里边请。” 姑苏亦水颔首入内,命人掌上了灯火,备水备茶,殿内一番折腾,又是小半个时辰。 齐蒙偷眼观望,识趣的含笑告退。 “明日还有大典在即,奴才马上下去命人将所需所用都再检查一遍,这便告退。” 第一百八十四章 立国登基 祥云腾日,遍洒金辉,苏容一早醒来便发觉身边团团围了一圈宫人,各个手捧黄缎托盘,笑意堆了满脸,上前伺候他穿衣洗漱。 睡眼惺忪的他茫然的任由身边人服侍着更衣,看着衣服上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心底几分畏惧得移开了眼。 “月月,这个蛇生的好凶,不穿,不穿。” 苏容吓得捂赶紧住了眼,扭着身子挣脱开身边人跳了起来。 “小殿下,这是龙啊,您就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别怕别怕!”婷月手足无措的将衣服放到一边,恭敬行了一礼,上前去劝道。 苏容哪里听的进去,眯着眼睛向门外跑去。 姑苏亦水甫一推开门,便被苏容给撞了个满怀。 “想跑到哪去?” 殿门边上有一道颇高的门槛,若非她早一步拉住了苏容,那他可就要摔倒了,今日登基大典又岂能见血? “殿下。” 众人见她入殿,即刻跪了下来,垂眸低眉。 “怎么回事?”姑苏亦水拉了苏容入内,将他安置在一只高脚凳子上,扫了一眼地上宫人。 “回殿下,太子不肯穿这龙袍。”婷月殷殷切切的瞥了一眼苏容,垂眸道。 姑苏亦水伸手拿过一边龙袍瞟了一眼,回眸问苏容道:“为什么不愿意穿?” “上边有奇怪的东西,怕。”苏容眨了眨眼,睫毛投下一道暗影,委屈的撇嘴。 姑苏亦水抓住他的手,一瞬之间塞在了金龙上边,“假的,快穿。” 苏容还未反应过来惊惧,就已经真实的碰到了缎面,眼珠子转了转,发现手还在并没有被咬的痛感,悻悻的甩了甩龙袍,便不再闹腾。 “快些服侍。” 姑苏亦水将这里交给了宫人,坐到纱帘外喝了一杯茶,等了两刻钟的功夫,里边就已经准备妥当了。 苏容穿着衮袍垂毓,一身装扮甚是沉重,眼中带着几分局促不安的站在了她旁边。 姑苏亦水亦是一身朱红蟒袍,无瑕白玉冠发,腰系双玉璎珞垂绳,足下黑底镶金靴,冕服加身比之寻常,更让她多了几分紧迫感。 一切都要尽快,不能再等了。 她牵住苏容的手迈出琮阳宫宫门,齐蒙早就备好龙辇,两旁内监十八名,六匹骏马赤黑,其后八名宫人捧如意,御前侍卫随护。 “上去吧。” 苏容乖觉入内,眼晴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她,生怕一转眼没影了。 姑苏亦水将人送上御辇,吩咐道:“启程。” 众人起身,赶车上路,浩浩荡荡的出了宫墙。 姑苏亦水本来不该随他们一道出宫的,但礼数之外无人敢拘束她,未免苏容出什么意外,她便随着众人走出了三门。 步一门响一鼓钟,三声鸣过,日升中天,早就候在阶前的臣子顿时拱手伏地。 祭天地主神,颁诏书示天下,乌泱泱一群人山呼“万岁”,阶前三跪九叩。 齐蒙端起檀玉方匣,奉于主位面前,弯腰平直。 苏容接到了姑苏亦水的目光,伸手抱在了怀里,打开匣子,捧出玉玺在众人目光下转了一圈。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方国玺并非前抚国所用,而是姑苏亦水命人新置的,开国立帝,便是要推翻重来,旧事皆成东逝水,不需追忆更不需重演。 一番折腾下来,两三个时辰快如流水,转眼就是日薄西山了。 …… “殿下,三万大军已经到了。” 酉时,云筝求见,匆匆禀了消息。 姑苏亦水眸光微动,一身冕服还未换下,抬眼扫了窗外,问道:“那群人都散了吗?” “散了。”云筝略一怔然,而后点头应道。 “你那日所说的那名幕僚可带来平川了?”姑苏亦水目光晦明,回眸笑睨了他一眼,漠然清冷。 “此人名为张竖,历城之时殿下曾说过要见他,臣来此自然不会忘记,殿下若要见此人,臣随时传唤。” 云筝眉心一动,拱了拱手,开口答道。 “不必了,本王原是准备见他一见,但既然他能让你高看一眼,必然有过人之处,查找吕信身后之人的事,你便交给他去做吧,若他能将人带过来,介时再让他来见本王。” 姑苏亦水摆了摆手,摘下腰间累赘的玉佩放到案上,开口吩咐道。 云筝眸光微动,颔首称“是”。 “殿下这样做未免太过抬举此人了,臣虽听他言行见识不凡,但毕竟是一介文人,若是他办不成岂非误了殿下的事?” 略一思忱,他心中却觉不妥,忍不住又开口劝道。 “但此事交给他正合适,本王愿意赌一回,不管他到底是真心投靠还是别有所图,未见到本王之前,他都会觉得这些都是本王对他的有意试探,必然不敢轻举妄动的。” 姑苏亦水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抿了抿唇,“放手去坐,不必担忧。” “好。”云筝见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说。 “拿了这块令牌,你即刻带那三万将士入城,谁若阻拦可先斩后奏,一万人替换平川守军兵防,带一万人入宫加上防守,其余之人随你一道,将那些附庸在吕信身边的杂草,给本王铲除干净,切记斩草除根。”姑苏亦水将桌上令牌扔给了他,眸光一闪,冷言吩咐道。 “殿下今晚就要动手?”云筝心底一凌,蹙眉道。 “过了子时,你再去领兵抄家,不可走漏风声,那些个蠹虫个个肥的流油,本王如今下手为的可不只是为了打压吕信,而是充盈国库,他们的那些银子么,大多是鱼肉乡邻横行霸道得来的,取之于民自然也要用之于民,如今本王收缴国库也算是全了这整句话。”她一声微不可察的冷笑,立国扎根可并非是这一日的大殿就功成名就的了,麻烦的事情多的去了,若是她不速战速决,这些事怕是要拖到无暇顾及的时候了。 “敢问殿下,如此着急行事,可是要赶着回历城?”云筝心底隐隐有几分揣测,试探着开口问道。 “确是如此,平川本王最多再待三天,没有功夫与他们耗着。”姑苏亦水并不避讳的确切回答。 云筝所想与她所想本就有本质上的不同,这差别天地之远,他身为一国将军自然想的是稳步巩固国力,点点蒸蒸日上,而她要的从来到尾就不是北襄,也不是一步步的实现什么一统九州的千秋霸业。 之所以她今日开国立帝,一是为了对抗隐凰城,二是也不过是给身旁这些不亲不疏之人一个交待,一个归宿罢了。 抚国湮没是她一手所为,素泠玉失踪不见,苏容国破家亡,她到底心中存了几分情意,不忍看幼儿无傍稚子无依,这北地九城也算是两清了这一笔陈年余债。 “殿下,臣有一言斗胆冒犯,您如今所做的一切当真是为了北襄?”云筝眸中一抹清寒,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问道。 姑苏亦水却依旧面前如常,眸中笑意不变,抬眸看他一眼,道:“本王从不为他人他物活着,云筝你该清楚不过,北襄还不值得本王全力以赴。” “从头到尾,本王都是在为自己活着,但北襄的利益与本王的利益如今是一体的,所以仔细算来本王所做的这一切也算是为了北襄,只不过若是不全为了北襄罢了。” “殿下错了,云筝从未清楚过,更从未看明白过殿下,若非今日殿下所言,臣还始终不明白殿下始终推拒九五之位的原因,如今却是清楚了几分。”云筝一抹苦笑,一声叹息。 “你当日质问本王为何不肯自立,如今本王便可回答你,因为这北襄本王从未拼尽全力过,九城百姓不需要一个并不愿意为他们竭力付出的帝王,本王也不想无端承上数百万人的性命负重前行,这就是理由。” 姑苏亦水勾唇,眉心一点料峭肃杀,朱红冕服映衬下越发冰冷威迫,俨然不似尘世之人。 “本王与北襄是互惠互利,与你是各取所需,与苏容是一份补偿,与这九城百姓只是毫无瓜葛。” “如今你想知道的,本王都已经回答了你,这命令听还是不听,你还有得选择。” 云筝一口气提在胸中,默然垂眸立在原地良久,徐而跪倒在地,拱手一拜,转身离去。 “臣领命。” 三年前,他之所以留在北地困守一隅,是因为自从被夜王点中离开帝京之时就已无路可走,没有人会相信夜王是无端选的他出征,在所有人眼中他已是夜王党众,归去只会是白白送命。 而如今,他之所以领命,是因为信她不会危害北襄,北襄的利益如今就是夜王的利益,因此他仍愿意执行她的命令,若有一日她不再需要北襄,而北襄也不再依仗她,那么从此以后,便是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了。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目送他离去,并不觉得惋惜追悔,能得别人忠心相随是好,但她并不喜欢以欺骗的方式愚弄别人,他从不曾欠她,她也不觉亏欠他的,这便已经足够了。 只是,苏容…… 她若是有朝一日放弃北襄的所有,那么他这个帝位坐不坐得稳,可就只能看他自己的本事了,她对他情意不过是因为存着对他母亲一抹情愫,她虽无心惹人大梦,但素泠玉确实因她误了此生。 抚国皇宫中她不知所踪,她本可以命人找寻搜查,但到如今她也不曾追究过此事,因为她并不愿再见到她。 对于一件事的走火入魔会有多疯狂,没有人比她更为清楚,所以她不想见她,见到也只会平生麻烦,素泠玉是死是活身在何处,于她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若她当真在她面前遇难,她不会袖手旁观,但若她远在天边不见踪影,她也只会当做遗忘。 至于她留下的苏容,她也已是仁至义尽,能不能安稳的活在权利的漩涡中,要靠的是他自己的本事,她不会承诺护他一生周全,也做不到这些,她自己尚且身在险中朝不保夕,危险并不会因为年龄而改变,哪怕他如今只是稚子蒙童,也该为自己负责到底。 …… 驿馆之中,当云筝将命令传给张竖之时,已经是夜幕微沉了。 张竖不卑不亢的领了命令,送了云筝离开后关上了房门,眸中明光闪烁。 他面上虽笑意氤氲,却良久犹疑不定,夜王将此事委托给他让他去做,他心底自是高兴的。 这说明她愿意信任他得本事,但她连人都不见,直接传令给他,又让他心底存着几分忐忑,为何她会这么做?若是是她心中生疑,此举不过是她在故意试探倒也说得通。 他如今是顶着上主的压力,费尽心机才随她出的历城,断然不可贸然行事暴露了自己,调查平川郡守吕信背后之人的事,他只能放在暗中进行,切不可以动用任何外力,以免被人查到蛛丝马迹,牵连到他的身后。 一声短叹,他坐回了桌边,指尖不断蹭在杯子上,仔细的想着以后得计划。 既然是夜王亲自传下了命令,那这桩事他自然一定要办的妥当,这样才有机会被她看到重用,不然若是真只做了云筝手中的一个幕僚,那他可就是亏大发了。 等到他得到了夜王的信任,有资格接触到紧密之事,那才能帮上主挑选出最好的时机,一举功成。 眸光微转,他若有所思的拿起手边茶水,放在唇边饮了一口,一抹幽深笑意隐现。 上主虽不同意他这样的举动,但如今他已经身在了平川城,一时半会儿也是鞭长莫及的,只要他把握住了时机,尽快在夜王面前露了脸,那么就可以安心的待在这里了,毕竟上主是最不想暴露一切的那个,他离夜王越近,上主就越不会轻易带他回去。 “抓住吕信背后相助之人,夜王殿下这道题出得也并不是多难的事,按照平川如今局势来说,就算是夜王不主动派人找他,只怕他自己也是会送上门来的。” 毕竟这样的人啊,怎么会甘心陪着吕信断送前程呢? 他摇头笑叹,心底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第一百八十五章 断线风筝 历城,一只风筝远远飞出宅子,青色鸢尾飘飘洒洒,一根细细的丝绳,一端牵在纤细如玉的指间。 “巳时的茶水,午时的点心,这些可曾准备好了?”廊下婢子腰若杨柳,亭亭玉立蹙眉询问身旁之人。 “都已经准备好了,这是上主方才命人送出来的碟子,快送回去吧。”另一名婢子将东西交给她,转身顺着长廊消失。 “这辰时送去的点心,到现在东西都不曾动过,可见上主这次很不满张先生的自作主张。”她摇头一声怅惘叹息,回身正欲离开,余光扫过了花丛旁一抹白影,一时慢下了动作。 “姑娘,您怎么在这里?”她迈步寻了过去,弯腰一礼,抬头看了一眼飞入云中的风筝,含笑相询道。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怎么,你们不许我离开,还要拘束我的一言一行不成!”素泠玉蓦然回首,眸中一抹恼怒,冷眼呛道。 “姑娘,好歹我们也是您的救命恩人,这些时日也不曾苛待与你,还请莫要如此敌视。”那婢子好脾气的笑了笑,开口劝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是什么救我一命,却将我囚禁于此,你们是何居心?还有你们的那个主人,他打的什么主意以为我看不出吗?十句话八句都要往阿雾身上拐,你们就是心怀不轨,所以才不敢让我走。”素泠玉抿唇一线,手下不留神力气一大,风筝线一下子崩断开来,天上青色鸢尾转眼就失了方向被风吹跑了。 “姑娘只需知道我们没有恶意就是了,至于其它的希望姑娘能配合,奴婢不打扰姑娘了。” 那婢女屈膝一礼,敛眸告退。 “站住!”素泠玉唇抿如线,蹙眉盯着她问道:“止落呢?” 那婢女面不改色的看了她一眼,垂头答道:“奴婢不认识什么止落,姑娘问错人了。” “不可能,抚国皇宫中你们没有见过他?”素泠玉心底一凛,挑眸不信的质问,怎么会没有见到。 “奴婢确实不知,无关紧要的人我们是不会救的,姑娘说的那人,或者已经死在了皇宫里了。” 那婢女不再停留,也不不在乎她的反应,端着东西转身离去。 素泠玉站在原地良久,仔细想着这些天的一切,她确实从来没有在这些人中见过止落,那婢女说无关紧要之人不会救,那他们为何又要救她?她从不认识这些人,与他们没有半点交集,莫非是因为阿雾,所以这些人才会救了她又不敢让她离开。 恨恨的扔了手中风筝线,她心底久久不能平静,那个人每日都要让她过去,问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前前后后那么多次都是问的关于阿雾的,他们定然有所图谋。 她每次回答既不能避开,又不敢透露太多,只能半真半假的说给他听,不知道外边如今怎么样了,阿雾又怎能样了?这鬼宅子她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阿雾,那些婢女说这已经是历城了,可是为什么你还没有察觉到这些人的存在,没有察觉到这座宅子的异常?你可不要中了他们的圈套,被别人利用了。 她自从随着这些人到了历城,这些日子就一直心急如焚,恨不能生了翅膀飞出去,告诉她要小心这里,告诉她已经身在别人的棋局之中,但她手无寸铁又不会武功,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能轻易制服她,她只能困守于此。 那风筝上边有她写下的信息,但它能飞到哪里去,落到谁的手中,谁也不知道,她只是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期盼着能被有心人看到。 攥紧手中锦帕,她心底已经做好了打算,这里她是不能再多待下去了,一定要抓住时机逃出去。 她离开原地,转身回了一旁的房间,果然不出片刻,就有人敲门送了饭菜过来。 “姑娘快些用饭,奴婢就在这里等候,上主说要奴婢领您过去一趟。” 那婢子将饭菜布好,恭顺的退到了一旁,开口道。 “你们的主人到底在做什么,每日喊我过去,问的都是那些事,翻来覆去讲了多少遍了,就算他没有听腻我都已经讲腻了。” 素泠玉的将筷子重重的磕在了碗沿,不胜其烦的瞥了她一眼,心底更是烦躁不安,那个人每日都问她这些东西,她只能不断地重复那些半真半假的话,时时刻刻担心露出破绽。 “姑娘快些吃吧,莫要让上主久等了。”那婢女始终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并不在意她的任何言语举动。 “为什么你们主人一直在向我打探夜王之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又到底想做什么?”素泠玉不死心的继续问着,目光如炬扫过一旁。 “姑娘应该心知肚明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若非是为了夜王,我们是不会救你的。”那婢女回看了她一眼,眸中带着冰冷的警告。 “你若还想好好活下去见到夜王,就最好不要生出什么其他心思,好好告诉上主姑娘知道的东西,否则上主一个心情不好,姑娘这辈子都别想离开这里了。” 素泠玉眸中异光闪过,垂眸心不在焉的用了饭菜,心底暗暗思忱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若他们是阿雾的敌人,那就不该出手救她的性命,更不会将她留在身边每日问些问题,但若不是敌人,又为什么不敢放她离开,要偷偷的潜藏在这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呢? 她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她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是为了什么,但既然不能不能光明正大的现身,那就必然是心怀叵测,若是再继续留在这里,万一被他们拿来作为威胁的筹码又该怎么办? “不吃了。”素泠玉放下手中筷子,冷冷的开口道。 她一心忧思忡忡,面对眼前饭菜根本没有丝毫胃口。 “既然如此,那姑娘这便随奴婢去一趟吧。”那婢女一礼让开路来,漠然冷淡。 素泠玉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默然起身离开桌案,跟随她推门而出。 片刻的功夫,二人便到了始终紧闭的房门前。 门前婢女接替了原来的婢女,替她推开了门放她进去。 素泠玉手心攥紧,迈步走了进去,身后房门即刻便被人关上了。 她的面前是一道屏风,后边还有数道纱帐珠帘,隔了这么多道阻碍,她根本看不到里边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你今天又要问些什么?” 素泠玉蹙眉盯着面前屏风上的影子,眸光流转,缓缓开口道。 那道影子坐在屏风后边,并未立刻回答,他缓缓端起了一杯茶水,似乎是在思索。 过了许久,里边的人似乎叹息了一声,顾自说道:“你似乎知道的东西并不多。” 素泠玉指尖微动,眸中一抹幽光晦明莫测,她知道的是不多,因为那个人她从未看透过,这么多年,她从来不知道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 “她的事情没有人知道的比我更清楚了,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仅仅了解的那些东西还是从我这里听来的,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她柳眉倒竖,冷笑了一声,不屑的言道。 里边的人似乎笑了笑,里边隐藏了几分异样的情愫,晦涩而生冷。 “我确实知道的不多,但是从前,没有人比我知道的更多。” “从前?”素泠玉眉心微动,目光扫过面前的影子,犹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认识她?” 认识她,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与她之间会是认识这个词相联系,是从前太远了,远的只成了认识吗? “不,我认识的是从前的人,不是今天的夜王。”他半阖眼眸,微微摇头,回答道。 素泠玉面色一沉,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不都是一个人吗?什么从前如今的。 “不管你到底认不认识她,如此费尽心机的打探关于她的消息,你必然是要对她不利。”她心思想到这里,一时竟毫无遮拦的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心底一凛,她抬眼打量屏风上的影子,见他并没有任何动作,方才松了一口气。 “我让你讲的那些只是因为想知道罢了,并非是要对她不利。”他难得竟会想开口解释,若是换做别的事,他必然不会浪费口舌的。 “不是最好。”素泠玉心底嗤之以鼻,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这些话,若是他没有相对阿雾不利,那为会什么救了她,却又不敢放她离开这里。 “你藏在这里,无非是不想被她发现,既然藏头露尾的,那必然是因为不敢去见她。” 那影子端着茶杯的手似乎颤了颤,但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没有任何人能看出来这片刻的不同。 不敢吗? 这世上原来还有一个人,是他不敢见的,是因为近乡情怯还是心有不安? 当年之事,原以为不过是一桩选择,本可以两不相负,却因为算错了人心,才落得今日这般局面,这黄粱一梦多少年,到底谁是对谁是错又有何意义,一切都已经再也不可挽回了。 “你又错了,我敢去见她,但我知道,她不敢见我。”他将手中杯放在一旁,微抬下颌,徐而一抹晦涩神情,带着几分怅惘无奈。 …… “殿下,高远求见。” 御书房内,姑苏亦水方才准备离开,去看一看苏容,便听到门外内监禀报的声音。 “殿下,这见还是不见?”齐蒙拂尘一甩,撩衣上前偷偷打量了一眼,犹豫着开口问道。 “见,命人进来吧。” 姑苏亦水眸光微动,将手边茶水端起,垂眸间一抹笑意似有若无。 “传高远。” 齐蒙尖细的声音拉长,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道推门声。 “草民参见夜王殿下。” 高远跪地一礼,恭敬的垂眸,不敢抬头乱看。 “本王听说你是这平川城的首富,腰缠万贯家财不尽,好好的商贾不做,你为何想要走仕途?”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打量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开口问道。 “回殿下,自然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腰缠万贯固然是好,但若无权势傍身,一样不过是低人一等的商贾,为人诟病指摘。” 高远并未编造出什么冠冕堂的理由,而是如实的将自己心底所想说出,坦荡的笑言。 姑苏亦水不轻不重的睨了他一眼,略一抬眉,道:“你倒诚实,只是官场之上不需要诚实却愚蠢的人,而是圆滑世故,能够八面玲珑的聪明人。” “殿下此言非也,草民并非愚蠢之人,只是懂得什么叫做班门弄斧,旁人面前高远自认可以圆滑世故,八面玲珑,但在殿下面前,草民不敢胡言乱语的自讨苦吃。”高远眸光一闪,面色并未改变,跪在地上不慌不忙的开口道。 “是吗?看来你是算准了本王的性子,今日是有备而来,这一番说辞还不是刻意在吹嘘作捧?”姑苏亦水并不讨厌他的这点小聪明,聪明人才配留在这里,若是都如吕信那般庸碌无为,那才是真的难办。 “既是勉力自荐,草民又怎么不多用点心思准备一番,还望殿下恕罪,莫要计较这点小聪明。”高远拱了拱手,抬头看了一眼,笑着言道。 “既然本王准许你来这里,就不会让你白费苦心的准备一番,你今日来这里是来求官的,但想要从本王手里得到这些,你就需要用别的东西来换。”姑苏亦水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收回目光缓缓言道。 “草民别无长处,唯余钱财银两一事还算宽裕,若殿下不嫌弃,草民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高远眸中精光闪烁,若有所思的开口道。 “不,这些还不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所有的那些钱财,只要本王想要,有的是方法让你双手奉上,本王想要你效劳的是另外一件事。” 姑苏亦水略一勾唇,沉眸如水开口但。 “不知何事?”高远心底微微吃惊,疑惑不解的问道。 “本王要你扳倒这平川郡守。”姑苏亦水目光掠过他的神情,一字一句的言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磨刀霍霍 “扳倒平川郡守?”高远嘴里重复了一遍,心思一瞬间千变万化,“殿下是要除去此人?” “他已经不再适合坐在这个位子上,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已是几代变迁,吕信之所以仍能坐稳平川郡守之位,那是因为本王以前需要一个碌碌无为的听话臣子,而如今吕信已经不再忠心,本王也不再需要他的忠心了,你可懂得?”姑苏亦水垂眸浅笑,掠过桌上一杯茶水,深碧浅黄,犹如一弯清泉映山色。 “殿下的意思臣明白,让殿下烦恼的事情臣也甘愿效劳。”高远颔首凝眸,眉心一抹坚毅,志在必得的应道。 “本王还有些人要交给你,他们可是有着大用,你可莫要给本王看丢了。”姑苏亦水侧眸掠了他一眼,徐而抿唇一笑,兀自言道。 “草民定然不负殿下所托,只是不知这些人现在何处?”高远心底存了几分疑惑,不知到底是些什么人,又为何要交到他的手上。 “不急,晚些自然会有人将他们送到你的府上,切记好生看管这些人,本王需要借你之手,由你光明正大的将人带到本王的面前。”姑苏亦水勾唇一弯,带了几分凛冽之意,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道。 …… 未时初,大街上一片繁华,人人檐下门前贴红着彩,这新朝初立,一片辉煌欣荣,来往人群言笑晏晏,观之一派安详和乐。 城中高府府内,两辆马车悄无声息的赶出,高远坐在马车内掀开车帘,目光透过窗口环视了眼周遭。 平川城城防已被北地来的士兵替换,正是刚刚交替不久的时候,四处皆有人巡回值守,可以说是任何风吹草动都会逃不过巡查。 “爷,咱们带出来的这些人,什么时候放出去?”前边赶车的车夫侧头回望了一眼,放低了声音开口询问道。 “别心急。”高远咂嘴瞥了他一眼,手中一串红珠不住转动,蹙眉道:“你看不到那些兵将还没查过来吗?再等等,等快过来的时候咱们再放人。” “那到时候咱们还带人去追吗?”那赶车的咳了一声,讪讪的又问道。 “当然要追,不止如此,还要追的越凶越好,演戏就要要全套的,等到时候你吩咐好下边的人,一定要将人追到云筝将军的面前,千万不能露出马脚。”高远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眸中精光闪烁,笑意深深。 这就是夜王殿下送来的一阵好风啊,借此机会扳倒吕信,这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铁证如山还不是手到擒来,无可非议。 云筝心底不放心平川的巡防,多事之秋总怕生出什么意外,因此他特地亲自带人巡回查看。 “大将军,城中今日并未生出什么事端,还算安稳。”手下兵将扶剑随行一侧,开口禀报道。 “还是不可掉以轻心,昨日查抄几家府邸,难免没有漏网之鱼,若是让他们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事端,可无人担待得起。”云筝心底思虑再三,若非昨日领命查办了不少人,他今日倒也不必亲自出来了。 “是,属下已经命人多加防范了,大将军放心。” 云筝闻言摆了摆手命其退下,目光环视了周围一圈,见不过都是些寻常商贩,买卖者在扯皮,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心底微定,他领人转了个方向接着巡查。 一回头间,只见百米外一辆马车在人群中冲撞了起来,周围百姓瞬间乱了起来,争相躲避。 “去看看。” 云筝眉心微动,心底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向后厉声吩咐道。 兵戈之声划破人群的喧闹,只是还未接近远处的那辆马车,便见其后数道黑影仓皇扑了出来。 随后还有几名身姿矫健的男子穷追不舍。 云筝远远瞧见了动静,面色沉凉,伸手按在了腰间剑柄之上。 巡查的将士反应过来,即刻将百姓隔离开来,刀剑在手去拦扑面而来的黑衣人。 亡命之徒自然出手毒辣,兵将既要费心应付他们,又要顾忌身后的百姓,少不得落了几分下风。 云筝眸光一闪,手中剑已出鞘,飞身加入战局,几番阻截配合将士围堵,终于将人拦了下来。 刀剑加身,那些黑衣人被制服不再有危险性,周围躲藏起来的百姓便悄悄的探出头来,睁大眼睛好奇的大量着这些人。 乖乖的,这看上去就是杀机凛凛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这新皇登基才一天不到,这些人不知又要生出什么是非来。 云筝目光掠过周围人群,人言可畏,这些人不宜多留此地,还是尽快带回去审问的好。 他心底下定主意,方才准备下令,话还未出口,却有人抢先一步挤出人群,站到了中间来。 “大将军!” “将军且慢,多谢大将军替草民擒到了这些贼子,还请受此一礼。”高远喘了一口气,垂头拱了拱手,掩藏住眸中的一抹笑意。 “你认识这些人?”云筝目光一顿,短暂的停留在了身边黑衣人的身上,继而回眸蹙眉道。 这又是什么圈套?众目睽睽之下,这些人必然是有所图谋,还正好犯在了他的手里。 “回将军,草民确实认得这些人。”高远含笑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云筝一眼。 “是你?”云筝眉心一动,此人不是前些日子先声夺人的高远,夜王殿下还刻意提到过他,怎么今日竟然是他惹出来事端。 “高某有幸,能被大将军记住。”高远恭维一笑,点了点头道。 “下边被擒的这些人,草民确实认得,不止如此,草民还知道他们背后的主谋是谁,知道他们曾做出过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他掷地有声的当着众人面高声喊道,环视了周围一圈兵将与百姓,“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面对眼前云筝叩头道:“大将军,今日您来的正好,捉住了这些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这些人可是在数日前刺杀过夜王殿下的杀手啊!还请大将军主持公道!” 高远跪下的那一刻,云筝心底就已经知道,这一切果然都没有那么简单,只是他怎么却未曾想到这些黑衣人,竟然在数日前行刺过夜王殿下。 高远与夜王,是偶然还是刻意,这一切怕是风雨将至的前奏。 “什么!你说夜王殿下遇刺,是谁给这些畜生的胆子,竟然将主意动到了殿下的头上!” 云筝顺势接了暗锋,冷声一喝,手中剑锋明光一过,刺入了地上。 “此事,还请大将军做主,即刻禀报给夜王殿下,介时是真是假一切自有分晓,也只有殿下在,草民才敢将所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 高远眸中幽光一过,清寒一片,成了,好戏已经开场了,唱到这里就该请出所有人了。 云筝闻言眸光一动,他是当真不知道夜王曾在这里遇刺过,本来还以为一切不过是这高远自导的戏码,照他如今所言,此事竟然是真的,还要劳动夜王出面,看来这里边的内情不少,这一番怕是要大动干戈了。 “来人,将这些人押送京兆府尹,命人好生看管起来。” 云筝扬眉吩咐下去,摆了摆手命人上前。 “拿着这面令牌,去皇宫求见夜王殿下,请她过来一观。” 那名将士接过令牌,马不停蹄的赶忙领命离开。 “多谢大将军肯信草民所言。”高远抬头离地,感激涕零的出言谢道。 “不过是秉公处理罢了,不必如此客气,你是涉及其中的紧要之人,便随本将军一同前去京兆府衙门,等候殿下驾临。” 云筝唇边微微上扬,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客气有距的抬手道。 一行人收场,迅速的赶往了京兆府尹衙门,本来这京兆府尹照理说应该是郡守接手任职,但如今刚刚立国,宫中的认命都还未发出来,因此这便空悬了下来。 …… 姑苏亦水接到禀报的时候眸光微动,抿唇似有若无的笑了笑,看来这高远果真已经迫不及待了。 方才交代下去的事情,这便安排好了一切,过来请她去检验成果了。 齐蒙见她站起身来,匆匆命人备好车马,领了浩浩荡荡一群人随行,向京兆府尹衙门赶了过去。 并未花太久的功夫,两盏茶的时间就已经到了堂前。 “参见殿下!” 等候已久的众人俯身行礼,让开中间的位置,各自恭候一旁。 姑苏亦水坐了下来,垂眸扫过众人一眼,抿唇一线殷红,道:“何要紧事?都说出来吧。” “回禀殿下,草民无心发现了行刺殿下的杀手刺客,人都已经被大将军带人拿下,还请殿下一观真伪。”高远屈膝跪在了堂下,拱手铿锵有力的禀道。 姑苏亦水“哦”了一声,侧眸与他对视了一眼,回眸对着云筝抬了抬手,道:“命人将刺客带上来吧。” 云筝吩咐手下提人,回身拱手面向上首一礼,问道:“不知殿下是何时被人行刺的?为何臣一点消息都没听到?是臣失职,还望殿下恕罪。” “本王确实不久前被人行刺过,不过当时大将军还未到平川,此事又怎能怪在你的身上呢。”姑苏亦水略一沉眸,面上依旧从容如常,缓缓开口道。 “原来是殿下早先来此遇到的,这平川竟有人心怀叵测已久,刻意查探了殿下的行程消息,丧心病狂的暗中出手,此人真是心狠毒辣之极。”云筝此刻方才联系到历城有内应之事,果然是因为有人走漏了风声,这才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欲借此机会图谋不轨。 心底沉沉一叹,他只觉心寒不已,能够探听得到夜王消息的人,必然是在历城暗中隐藏已久,想一想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此人确实下手毒辣,若非那日本王侥幸脱身,说不定还真要隧了他的心愿了,真真是狼子野心啊。”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笑了笑,眉宇之间没有丝毫温度,显得淡漠而冰冷,令人望之不寒而栗。 说话间的功夫,那被关押的黑衣人已经被带到眼前了。 “就是这些人了,殿下快看看是不是他们狼子野心的冒犯。”高远垂眸冷冷一笑,不动声色的言道。 人是姑苏亦水交给他的,她自然知道不会有错,却当真装作思索的仔细打量了一边的人。 “他们刺杀的时候已是夜里,当时又个个黑纱蒙面,本王哪里看的清楚,如今这些人倒还不敢冒认。”姑苏亦水刻意如此的想了片刻,开口回答道。 “殿下若言极是,不过虽然殿下并不能确定这些人的身份,好在草民却已经问出来了,他们也已经招认了。”高远微微挑唇,掠过一旁带上来的黑衣人,了然于心的回道。 “这些人本来是草民在三日之前的夜里发现的,他们行踪诡秘来去匆匆,臣恰好遇到便命人留心了,事后命人将其捉拿了起来,关在府内拷问。” “不问不知,这一问才知道撞破了多大的事情,殿下不知草民竟然在这些人的身上发现了郡守府的令牌,大惊之下草民严加拷问,方才得知这些人竟然是奉了郡守大人的命令,出去行刺殿下的。” “这当真是晴天霹雳,草民着实被吓得不轻,因此战战兢兢的等候机会,却不想还未来得及将他们送给殿下,他们却已经偷跑了,也是多亏了大将军,这才没让他们逍遥法外,也没让幕后之人逍遥法外啊!” 高远声情并茂的讲的绘声绘色,痛心疾首的恰到好处,一番话讲下来天衣无缝,着实是令人刮目相看。 姑苏亦水眸中幽光一闪,继而冷笑了一声,“好一个吕信,他竟然存了豺狼虎豹之心,枉本王还对其那般倚重,当真是个表里不一的畜生。” “你可有证物,即刻呈上来。” 高远沉沉的点头,自怀中掏出一方令牌,上前双手奉上,言道:“殿下,草民一直将那令牌妥善保管,不曾离开己身,这便是铁证如山!” 第一百八十七章 环环相扣 大堂外围着不少观看的百姓,自街市上发生那般大事,众人免不得好奇观望,众说纷纭传成了一片。 这倒是一件趣闻,吕大人好容易到了今天,眼看过了这两日,政令一经颁布那可就是这北襄的京兆府尹,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可这一转眼间,却是天堂地狱般的落差,朝廷大员即刻成了心怀不轨的豺狼虎豹,人人得以诛之,还真是世事无常,是祸是福都难以预料。 姑苏亦水略一勾唇,接过齐蒙呈上来的令牌,笑睨了眼周遭旁人,抬眸道;“果然是铁证如山,但仅凭这些东西怕是也未必就能说明什么,还是命人将吕大人宣来,对簿公堂才是。” “殿下说的对,仅凭这一方令牌,怕是要被人说成一面之词。”云筝垂眸浅笑,闻言应道。 里边话音刚落,却听得大堂外传来一阵鸣鼓之声,遒劲有力的穿入众人耳中。 “堂外何人击鼓?”姑苏亦水眸光微紧,面色微沉,侧眸看向一边的齐蒙,吩咐道;“去将人带上来,看看这又是为了什么?” “是。”齐蒙敛眸一礼,拂尘一扬,带了两名随从,匆匆出去查看。 姑苏亦水心底存疑,不动声色的瞥了高远一眼,询问这是否是他的计划之中。 高远微微转了转眼珠,示意并不知情,继而恭敬垂首。 这倒奇怪了,姑苏亦水沉了一口气,蹙眉将手中令牌扔到一旁,若有所思的望向大堂之外。 不多时,大堂外的百姓让出来一条路来,齐蒙领了两人匆匆忙忙而来。 远远看过去竟是两名文人,长衫冠发,不慌不忙的随后而来。 姑苏亦水仔细打量了一眼,这二人她并没有见过,看着眼生的很,莫不是旁外生的枝节。 “殿下人带来了。”齐蒙含笑施了一礼,让到一旁去,放二人上前叩拜。 “草民见过殿下。” 二人跪地伏身,素衣清简,一身儒雅之气。 “为何击鼓?为谁而来?”姑苏亦水垂眸望向地上,连同高远将三人一眼扫过,简言问之。 “闻殿下在此,草民二人特来拜见,为的便是今日刺客之事。”一人垂眸缓缓答道。 话音刚落,云筝心底便微微一动,此人不正是他府下幕僚张竖。 心思一转,他上前一步,拱了拱手禀道:“殿下,此人乃是微臣府下门客,名为张竖,还曾有幸被殿下多次提及过。” 姑苏亦水目光一顿,这便是那位足智多谋的府客,前些日子吩咐下去的不就是此人,如今莫非是寻到了吕信身后之人。 “旁边又是何人?”她错开目光,掠向一旁的另一人,随意开口问道。 “回禀夜王殿下,草民乃是平川吕大人府中门客许生,今日有要事前来禀报,故此求见。”许生缓缓抬起头来,略一垂眸,开口禀道。 “吕信手下的人,过来禀报什么?难不成是今日听说出现了吕府的刺客,特地过来替你家大人鸣冤不成?”姑苏亦水言毕锐利,漫不经心的扫过他一眼,笑意不改的言道。 “殿下多虑了,草民饱读圣贤书,虽不敢称才却也明大义识大礼,知道大是大非,自然不会纵容心思叵测之人逍遥法外,更不会助纣为虐。”许生处变不惊的淡然对答,一身气节自是文人傲骨,看的围观得百姓都深信不疑,啧啧赞叹。 “既然不是开为吕信开脱的,那你又是为何而来?”姑苏亦水不动声色的掠了一眼云筝,抿唇而道。 云筝接到目光自觉退后,将大堂交给这二人。 “许生受张竖先生所托,特来此揭发吕信罪行,还请殿下秉公办理,莫要放过任何一个心思歹毒之人。”他眸中一抹微不可察得笑意,拱手铿锵而道。 “你来揭发?” 姑苏亦水轻笑一声,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一旁的张竖,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策反了此人,果然值得云筝高看一眼,也不算沽名钓誉之辈。 “正是如此。”许生抿唇如线,浩然坦荡的开口道:“吕信命人暗杀殿下之事,草民便可作证,当日草民本欲跑出提前相告殿下,但吕信并未草民殿下所在何处,因此草民只能作罢,与他争执了一番,不欢而散。” “自此以后,草民便有心弃暗投明,只是吕信防备心甚重,草民虽有心事后向殿下揭发此人真面目,但苦于双拳难敌四手被人监管,只能一边与他假意做戏,一边静候时机。” “今日有幸,得有张竖先生指路,能来到这公堂之上揭穿此人嘴角,也算是不枉心思,还请殿下即刻领人捉拿吕信,这些年他所做的丑事也并非一两桩,草民愿与他对簿公堂。” 许生沉吸了一口气,一番话顺畅无阻的说完,他早就有心投靠,当日吕信命他去出谋划策之时,他就已经想到了今日,想到了要利用此事搏一个锦绣前程,而恰好张竖又找上了门来,这简直是一拍即合,正全了他心底所愿。 今日他若是能替夜王扳倒吕信,他日又何须发愁英雄无用武之地,北襄朝堂之上,他势必会搏出一番名堂。 “你倒是勇气可嘉,只是本王想知道,吕信待你可曾刻薄?为何你好端端的要站到本王这边来,当真只是因为深明大义吗?”姑苏亦水毫不留情的犀利问道,字字句句皆是诛心之言。 “草民自然是为了伸张正义,但却也不可否认有心效忠,殿下胸有经韬纬略,陛下又是我北襄新君,草民愿弃暗投明,为陛下为北襄,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许生眸光一动,实话不可尽说也不可不说,既然夜王问了,那他自然要好生斟酌回答。 姑苏亦水听他慷慨陈词,只是置之一笑,侧眸道:“你有心了。” “云筝,即刻命人包围了郡守府,给本王将吕信带过来,让他看一看这头顶的朗朗乾坤,看一看天网恢恢是否疏而不漏,看一看这大堂上的铁证如山。” 她传下命令,眸中一抹冰冷,凛然一拍公案。 “是!” 云筝即刻扶剑跪地,带了数队人马,杀气腾腾的领命而去。 …… 郡守府,吕信接到消息之时一派震惊,端在手中欣赏的花盆砰然坠地,瞬间面如土色。 “怎么会?怎么可能!” “那些人明明都已经死了,早就已经尸骨无存的人,怎么会突然落到了高远的手里,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狠狠地将面前碎片踢了一脚,他颓然丧气的困坐一旁,愤愤不平道。 “老爷莫气,说不定还有挽回之法,莫要自乱阵脚,失了分寸啊。”老吴颤颤巍巍的待在一旁,看了一眼落在狼藉之中的娇花,叹息着规劝了一声。 “你说的对,夜王未必回信那高远所言,说不定根本就不会理会他这一面之词,就算是有人证在又如何?他说是便是了,老夫还要告他胡乱攀咬,买凶诬陷呢!”吕信面色沉沉的捂着胸口,梗着脖子迅速思考者对策。 他高远不过是区区一介白衣,如今此举根本就是有意针对,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其中关键,而他所拿出的证人,谁又知道是真是假呢? 关键就是这夜王心底是如何想的,又究竟知不知道三日前的刺杀是他所为,若是不知道的话一切还都好说,也并非毫无回寰的余地。 心底几番思忱,他只觉坐如针毡,起身慌忙吩咐道:“老吴,去将我们的人都赶紧调回来,好生看管住府门,重兵严守,绝不可又一丝懈怠。” “老爷,您这是做什么?那不成还会有人强行闯这郡守府!”老吴稀里糊涂的蹙起眉,不明白的惊问道。 “都还是不知道的事情,但一定要派人把守住,顺便去将许生给老夫喊过来,快去吧。” 吕信摆了摆手,只觉头疼的厉害,这几日时时都不得消停,夜夜提心吊胆的,他这已经不再年轻健朗的身体着实是吃不消啊。 “好好好。老奴这便去办。”老吴着急忙慌出了院子的吩咐下人,又亲自前往许生的住处传人。 …… “围起来!”云筝迅速的领了人马包围住了郡守府,抬手命令手下人去叫门。 “大将军,这门反锁了,无人回应。”手下人禀报一声,只能几人同行前去撞门。 云筝目光微紧,掠过紧闭不开的郡守府门,这吕信果然心中有鬼,不敢出来见人,却也愚蠢至极,这大门拦得了一时,还能护他一辈子不成。 身在这平川城内,他早就已经是插翅难逃,如今却竟还负隅顽抗。 “让开!”云筝吩咐左右人让开路来,拔出手中长剑,运力对着大门劈了下去。 “咔嚓”一声,门栓断裂,里边却还套了一条锁链,众人依旧无法通行。 云筝眸光一闪,反手两剑转而劈向门板,一番功夫后,四分五裂。 “退!” 云筝方才劈开了大门,却见里边竟已埋伏重兵,弓箭如雨飞袭而来,危难之间他只能急急喊人倒退。 这吕信难不成生了鱼死网破之心,看着架势是不准备乖乖就范了。 云筝心底一冷,命人戒备起来,等候箭雨休止,抓住机会令人攻入其中,一番喋血厮杀。 吕信远远的躲在后院,听着外边声嘶力竭的打斗声,只觉手脚发麻四肢无力,瘫坐在地上,恨恨的以手捶地。 许生,好个许生!竟然不声不响的已经离开了,来了一个人去楼空。 平日里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随叫随到的等候传唤,如今危难之际却早早另寻高枝,连个影子都寻不着,真是世态炎凉,令人发指的很啊。 他皇皇然已经七魂出窍,呆呆楞楞的坐在地上,直到眼前的院门也被人“嘭”的一声强行撞开。 瞬间一个激灵,他站了起来,面色苍白的透窗望了过去。 是云筝,是他来的,那他是不是还有机会,不是说好的要相互照拂,说好的要互惠互利的。 “云将军,你……你这是做什么,云将军?” 他遥遥的与云筝对视了一眼,伸出手指了指他手中的剑,踉跄的倒退数步,蠕动双唇道。 “吕大人,你这郡守府还真是不好进啊,夜王殿下的命令都不好使,果真厉害的很。”云筝眸中带笑,依礼拱了拱手。 “大人,殿下命本将军过来请您过去一趟,您可不要再闭门不见了。” 吕信面上已经惨无人色,却依旧僵硬的扯出一个假笑,“云将军,你我同僚一场,说好的要相互照拂。” “还求你高抬贵手,放过老夫一马,金银财宝,稀世古玩,你要什么有什么!只要你一句话!” 他强自按捺住心中怯意,试探着开出条件利诱,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面前之人看。 “呵。”云筝冷笑了一声,面上没有丝毫动摇之色,提起手中长剑,轻而易举破了书房门。 “吕大人,您多虑了,带您过去是殿下的钧令,本将军也是听令行事,快请吧。” 云筝抬手收剑,侧眸望他一眼,颔首道。 “不!不!不!” 吕信摇头后退,步步退向书架处,一只手悄然摸索,显然在找机关。 云筝神色一冷,纵身向前,一把将他抓在手中拎了出来,扔给了一旁的亲信。 “回去复命。” 一身令下,刀剑入鞘,众人迅速撤退,马不停蹄的赶了回去。 姑苏亦水巍然不动,公堂之上一直在等云筝归来,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就必然要在百姓眼中给出一个交代。 这吕信无论做出了多么罪不可赦的事,今日都要与人对簿公堂,带到世人眼前处决掉,这件事才算得上是圆满结束。 不多时,大堂外已经有了动静传来,众目睽睽之下,云筝将吕信带上了大堂。 “殿下,人带到!” 姑苏亦水略一颔首,示意他将人松开。 “吕信,平川郡守这个位置你一坐就是三十年,这些年来你汲汲营营庸碌无为也就罢了,但谁给你的狼子野心,让你买凶杀人,将主意打到了本王与陛下的身上!” 第一百八十八章 论功行赏 吕信腿脚一软,讷然跪地,几番开口嘴方才发出声音来,“殿下,不是的不是的,这都是污蔑,是高远费心设计的陷阱。” “微臣怎会如此狼子野心,这些杀手,微臣一个都不认识,说不定这就是高远买通的杀手,刺杀之事便是他做下的人,如今事情败露,这才栽赃陷害微臣,殿下明查啊。” 他眸中精光乱闪,一口一个冤枉,叩首将苗头指向一旁的高远。 高远闻言神色一冷,心底不由得低咒一声,回眸切齿道:“你不要血口喷人,吕大人,这些人身上带着的可是你郡守府的令牌,草民已经将其呈给了殿下,这可是铁证如山。” 吕信被他一眼激得心生恼怒,恨恨再道:“既然是你栽赃陷害,区区一面令牌又能说明什么?说不定是你买通人偷来的,为的就是置老夫于死地。” “休要胡说!吕信,你说是我栽赃陷害,这可是还有人证在的,你府上多年效力的门客,他都出言指认你,你又还有什么可说的!”高远将目光投向一侧许生,对吕信不屑的抿了抿唇,轻蔑言道。 吕信面色一沉,一时无言以对,铁青着一张脸看向许生。 许生无动于衷的任由二人打量,依旧淡然不惊。 姑苏亦水冷眼旁观这一场闹剧,只觉得是果然人人皆有演戏天分的,倒还真是有几分意思了。 “许生,你说呢?吕大人说这一切都是子虚乌有,旁人的栽赃陷害,对此你有又何看法?”姑苏亦水略一侧眸,扫过不动声色的许生,含笑问道。 许生闻言一笑,斜眸扫过一旁高远与吕信,蹙了蹙眉道:“殿下慧眼如炬,相信心底早有论断,不过若是让草民来讲,此事绝非如同郡守大人所讲这般事不关己。” “从头至尾,谋划着一窃的人,就是郡守大人,如今事到临头却反口诬陷,想来是还不死心,势必要一错到底,伺机再起谋害殿下,误国社稷。” “你胡言乱语,本官没有做过的事情,怎由得你们如此诬陷,你与高远原来都是一丘之貉,一直以来埋伏在本官身边,到头来竟然是包藏祸心,心存不轨。”吕信仍不死心的开口辩驳,眉心深蹙,睁大眼睛死死的盯住他,反唇相讥道。 姑苏亦水扫了众人一眼,不置一词的笑了笑,回眸看向一边的云筝,眉心一动,问道:“云将军怎么看?你说本王应该信谁的?” 云筝闻言眸光一闪,一眼掠过几人,短暂的停留在吕信身上片刻,拱了拱手道:“既然这么多证据指向吕郡守,臣相信绝不会空穴来风,必然是有一定的原因的,臣认为此事与吕郡守脱不了干系,这些证据都绝非三言两语能够推卸干净的。” 吕信讷讷无言的看着云筝开口,心底顿时凉了半截,夜王必然不会质疑云筝的话的,一切都完了,任凭他怎么说都没用了。 攥紧拳头,他颓然跪在地,勉力支撑的一口气也散了大半,整个人失去了支柱,浑浑噩噩的闭上了眼。 姑苏亦水摆了摆手,将手中令牌扔到了吕信面前,冷声道:“本王看你是负隅顽抗,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要颠倒是非黑白,真是冥顽不灵,既然你毫无悔改之心,本王也不必再对你仁慈手软。” “来人,押入大牢,查抄郡守府,此事严办处置,谁都不准求情!” 齐蒙一个眼风递给旁边人,即刻便有人上前来将吕信拖走,堵上了他的嘴,不敢再让他多言一句。 “殿下,那其余人呢?” 齐蒙目光巡回在地上几人之间,暗暗思量一番,试探着出言问道。 姑苏亦水却吝于一个目光,只是漫然回道:“散了吧,此案就交给云将军处置,其余人等改日论功行赏。” 齐蒙笑眼应下,即刻命人准备马车,躬身道:“殿下这边走。” 姑苏亦水一个眼风瞟过云筝,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起身离开。 …… 承国勰城城门外,一地风尘狼烟,已是杀声四起,大战来时,天地凄惶。 “陛下,请准许竞衣与徐渭将军同去。”竞衣躬身一礼,开口请令。 叶宸枫一抹笑意轻缓,摇头道:“不急,他一个人如今还应付的来。” “可漠国如今来势汹汹,怕是要打定了主意要全力一搏,徐渭一人怕是对付不过来啊。”竞衣眸中一抹犹豫,听着外边杀声震天,心底还是放心不下来。 叶宸枫不轻不重的睨了一眼城下战火硝烟,负手转身道:“我们回去,这里会有人助他一臂之力的。” “陛下……” 竞衣略一蹙眉,上前跟紧却殷殷喊道。 “放心,就算他们来势汹汹,待会儿必然也会退如潮水,不必着急一时输赢。”叶宸枫转身上了车马,命人回了府上。 竞衣虽不放心前线战局,但想着一时半会儿漠军必然也攻不过来,便也随着离开了城头。 “陛下,为何如此肯定寒歌陌会退兵?” 他上前推开门,随后而入房中,敛眸问道。 叶宸枫自窗口提了一只鸟笼放在案上,随意投喂里边的金丝雀,顾自抿唇一线,垂眸浅笑道:“原本寒歌陌是不该如此气势汹汹扑来的,朕虽不知他到底有了什么依仗,敢如此放手一搏,但却已收到了来信,北襄自会从后方对漠国下手,如此寒歌陌腹背受敌,面对两面夹击的困境,他能不怏怏的退兵而去吗?” 他指尖温凉如玉,伸手抚过那温驯的雀儿,眸中一抹幽深,漫不经心的挑起一缕笑意。 “陛下,属下斗胆有一事相问。”竞衣眉心深凝,犹豫了片刻,还是如此开口说道。 “问。” 叶宸枫一字轻散的讲在唇齿之间,神态间丝毫没有兵临城下的紧迫感,只有浸入寒潭的幽凉。 “陛下与漠国对峙这么久,却任凭时机溜走的按兵不动,是否根本就不在乎此战的输赢,而是为了……”竞衣不敢再讲下去,心底却一片寒凉。 明明以承国的国力,这些日子早便有机会将漠国一举击溃,可偏偏陛下就是按兵不动,等的不就是今日这一封信的到来,一切到底是为了大局着想,还是为了一个女人,只有陛下心底才是最清楚的。 “为了她,为了一个女人,你想说的是这些对吗。”叶宸枫眸中一抹锐利划过,深黑色衮袍映衬下恍如尊神,凛冽而肆虐。 “陛下恕罪。”竞衣俯首帖耳,垂下头去。 “怕是不止你一人如此想的,你也不过是如实转述而已,何罪之有?更何况你说的倒也不假,事实确是如此,又有什么好遮掩的。”叶宸枫收回逗弄金丝雀的手指,一枚青玉扳指磕在桌面,一声脆响。 “陛下何以如此?莫非忘了先帝之祸?”竞衣闻言一时情急,竟出言无状的出口,话落便懊悔不已,敛眸不敢正视。 叶宸枫却仿佛并未听在心上,依旧气定神闲的笑了一下,眸深如渊,幽邃而无垠。 “事有轻重缓急之分,人有亲疏远近之别,朕自认并非莽撞而为之人,这一路走来也从未行差踏错过半分,但如今就想放纵的错这一回,倒要看看有何不妥?” 竞衣叹息,沉声道:“陛下如今还非能放纵的时候,天下不一,四海无主,左右之人对此难免心有异议。” “他们想要你来告诉朕的,朕自然早便清楚,但无论是国师还是旁人,你们也都要明白自己的立场,你们效忠的不是大承而是朕,明白了这些,你们才知道该如何行事。”叶宸枫心底一片清明,承国一切他皆是心如明镜,谁在乎什么,谁渴求什么,谁又身陷何种迷障,他都看的分明,只是从不戳破罢了。 “陛下心思如海,属下等人只是沧海一粟,但虽不足为道,属下还是有些话想说,国师大人对于陛下或者还有某些事的态度,陛下可曾留意?”竞衣眸中一抹晦涩,缓缓开口道。 叶宸枫眸光微动,一抹幽暗闪过,片刻后略抬眉眼,一声几无温度的笑,开口道:“竞衣,朕知道的不会比你少,但有些事朕不提,旁人便也无需再提,朕不希望你来揣测朕的心思。” 竞衣颔首低眉,却仍旧执意开口道:“求而不得必成怨,陛下若是知道,就不该留国师在侧,若是有朝一日……谁也难保其心不异。” “够了,不必再说了,兮疑不止是承国的国师,还是朕的师弟,是绝门派出来面对世人的代表,若非是他的身份立场,没有人更合适这个位置。” 叶宸枫抬手制止他再说这样的话,心底自有考量的开口道。 承国的国师之位,如今只能由他来坐,换了任何一人都不合适,除非有一日绝门倾覆,否则就只能是他。 “属下遵旨。”竞衣闻言不再开口提及,心底却仍旧挂着此事,陛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人心总是难测而贪求的,若是陛下不如此待一人还好,但如今这样百般宠爱,落到国师眼中,心底又该是何种滋味,到头来会生出什么事端,谁也难以预料。 “这些日子,可有收到旁人的来信?”叶宸枫揭过此事不提,出言另问道。 “并没有,不知陛下指的是哪里来的?”竞衣闻言几分疑惑,陛下还在等谁传来的消息? 叶宸枫听到后却并未回答,只是一笑而过道:“没有谁,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你且留意着便是。” 他心底仍旧想着听音寺中一事,他既然留了血瓶给那和尚研究,必然不相信那蛊毒无药可医,一定会有结果的。 “好。”竞衣见状不敢多问,只应声答了下来。 陛下有些事情并不需要他们知道,他们自然不会多问,只是宿衣却一直不明白这一点,一心记挂着先皇后的嘱托,要辅佐陛下手持江山,囊尽天下。 “陛下,您前些日子吩咐宿衣去向国师借来的书,可曾览毕?”他略一思忱,出言问道。 “宿衣这些日子经常出入国师的地方?”叶宸枫并未回答,反而开口问道。 “是,陛下前些日子不是吩咐他抓紧机会,好生向国师讨教,他近日便出入频繁了些,一心都扑在了研习医术上边。”竞衣斟酌着开口解释道,本来他们身为陛下贴身护卫,自是不该与国师走的太近。 叶宸枫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开口道:“兮疑医术确实不错,宿衣若是能多学几分,倒也不算浪费这难得的机会。” “那陛下……那些书的事?”竞衣垂眸,再次出言问道。 “已经是心知肚明的事,还用得着还回去吗?朕拿他几本书来看,他难道还能不舍得不成。”叶宸枫唇畔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此事宿衣早早便已暴露了出来,又怎用再多此一举的将书还回去。 “陛下若要,国师自然不会舍不得的。”竞衣心底一声暗叹,出言恭敬的答道。 “桌上的茶水冷了,再去换上一壶,你下去吧。”叶宸枫将案上鸟笼挂了起来,抬手吩咐了一声,转身坐在了一旁椅子上。 竞衣点了点头,行了一礼后,将桌上茶壶带出,交给了一旁下人去换。 片刻的功夫,热茶便已送到,竞衣将盘子接手,又亲自奉了进来,方才转身退守在门外。 叶宸枫目光掠过那几本关于蛊毒的书籍,面上沉沉的蒙上了一层阴云,继而抬手放在眼前,缓缓翻开中间一页,若有所思的览阅一遍。 这里边的内容虽然有几分价值,却都不是他想找的东西,记载的这些用处不大,一般都是在讲如何炼蛊制蛊,却鲜少提及解蛊的方法。 他看的这一些虽然未必能有用处,但多了解一分,他心底总能安心一分,只是每每看到这蛊毒的残忍之处,他便忍不住的心痛如绞。 她受得这些疼痛折磨,他都恨不能以身相替,却到底只能冷眼旁观,无可奈何。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事出蹊跷 漠国黔城,寒歌陌袖底指尖紧攥的发白,城头上肃然而立,宛如刀削斧刻的半边侧脸杀伐凛冽,一眼扫过战场之上的状况,略一挥袖。 底下士兵慌忙奉上一只小巧金弩,里边机簧上膛。 寒歌陌三支连环箭直指狼烟深处,一抹眼风凌厉而铿锵,宛如天狼对峙满月十五,一缕碎发掩在鬓边。 徐渭,元帝手下第一将,三年前破禹州,里应外合败李安王,自此后皇姑母便再难翻身,被他一举打压的闭宫退朝,一身锋芒敛尽,漠国的大业更是因此倒退数步,此后事事举步维艰。 “天狼不弑玉轮镜,何以众星捧云巅,今日便汝之血祭我天狼旗,定乾坤,扫人间。” 杀他! 寒歌陌只觉胸间一阵激荡,血液沸腾的如同火烧一般灼热,一眼望去战场已是修罗境,满目疮痍,天地泛红,这九州大好疆域,仿佛覆掌间便能纳入手中。 三支小巧弩箭,万军之中夺人首级,直冲着浴血一身的徐渭而去,擎彻风雷,快追闪电。 莽莽天地中,三支弩箭远成了三点白光,肉眼再看不见踪影。 徐渭方才击退前后两名敌兵,冷不防后心冷箭破风而来,只一瞬间的功夫,他迅速反应腾挪翻身,长枪入土三分,分毫之差躲开了致命的要害。 三支弩箭却是结结实的挨在了血肉之躯上,带出血肉翻起,殷红液体瞬间模糊了铠甲。 “将军!” 两名亲兵瞬间纵身扑了过来,心惊肉跳的躲避着递袭,目呲欲裂的掠过他身上的三支金羽箭。 “掩护,退后离去。” 一行人且战且退,相互照拂确依旧行的步步艰难,本来这战局便不容乐观,如今可算是悖运连连了,一军主心受了重伤,生死命悬一线间,我方将士必然受挫,若是再这么拖下去,这眼看便是兵败如山倒。 寒歌陌遥遥一眼,眸中一抹冷笑如冰凌,撇过底下已有不敌的承国将士,心底自然志在必得。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承国这军心一散,余下之事又有何愁? 他已然有了一番筹谋,等的便是如今的机会,只需再等一等,等到了敌军一败涂地的时候,一切还不是如同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 一抹幽深笑意,他略一敛眸静待时机。 却见往南之处,一阵烟尘狼藉风一般荡过,数队骑兵冲入两军对阵之中,一柄利剑般冲破一条去路,五人成一队,分分合合间变化无穷。 一股新的势力插手其中,转眼就是另一番格局,这边将士仗着军阵优势,几番抢的先机,瞬间颠倒了乾坤。 漠军一时应付不及,转眼便被数队人马冲撞的失了方向与队形,只能被动的防守,不一会儿的功夫竟然是节节后退,隐有不敌之势。 “怎么会?这是哪里来的人马?”寒歌陌眉心一抹隐而不发的冷怒,甩手拂袖,沉了一口郁气,功败垂成的滋味着实是不好受。 “启禀陛下,这些人自南而来,而且作战方式与承兵迥异,绝对不会是承国的援兵,怕是应该自北襄而来。” 手下一名哨兵匆匆忙忙跪的禀报,愁眉不展心底连连暗叹,这好端端的杀出了个拦路的,莫说陛下了,便是他看着都觉的着实是可恨。 寒歌陌闻言却忽而笑了,冷而幽寒,果然是如此吗?早便想到她那般轻易的束手就擒必然有诈,只是不知她竟挑在这个时候埋伏着。 可那承国元帝与她又有何干系,用得着她兴师动众的出手,如此心机叵测阴险狡诈,又岂会是无利而起之人,若说这其中没有玄机,他必然是不会相信的。 “什么北襄不北襄的,九州何人承认过它的存在了,无论她打着什么样的名头,说的如何冠冕堂皇,本质也不过是亡国之奴的垂死挣扎罢了,秋后蚂蚱又能蹦跶多久!”寒歌陌眸中一抹幽光明灭,眉目冷峻的一眼扫了下去,几分不易察觉的桀骜轻蔑。 “鸣鼓收兵!” 一声命令铁石般传下,带着摧金断玉的刚烈。 “是!” 战鼓三擂如天雷,这鼓声直敲到了浴血奋战的士兵心上,兵戈挥退,军令如山。 不过转瞬的功夫,杀声已然四散而去,各自归营退守一方。 徐渭在亲兵的拥护下终于成功回到了营地,一众人等不敢隐瞒伤情,即刻便差了信使,快马加鞭的赶去城中通传消息。 信使先将消息传给了竞衣,竞衣闻言神色一凝,即刻便将消息禀到了御前。 “陛下,还需速速派人过来替徐渭医治才是,军中不可一日无主。” 竞衣俯首,眉心带了一抹焦灼,开口言道。 叶宸枫闻言移开了埋首手中的目光,眉心微动,侧眸吩咐道:“去找宿衣过去为他诊治,如今宿衣应该身在国师之处,莫要再耽误功夫。” 竞衣一礼领命,垂眸应下,推门匆匆忙忙寻人而去。 果不其然,他方才来到院中,还未曾见到国师,便先遇到了蹙眉对着花草嘀咕的宿衣。 “快随我走。” 他顾不得先去禀告国师,便一把拉过了宿衣,急匆匆的将人拖了出去。 “哎,喂喂喂!”宿衣瞪大了眼睛,护住了要被撕裂的衣服,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这青天白日的,你想拉我去做什么?你小子不要以为我打不过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宿衣磨牙,恨恨的瞥了一眼。 “救人,军营之中,徐渭将军命悬一线!”竞衣懒得与他多做口舌之争,情况紧急刻不容缓。 宿衣闻言面色瞬间肃了肃,这下比竞衣还要急迫了,脚下生风了一般,恨不能即刻飞过去。 “哎,药箱带了吗?”竞衣头疼的追上他的脚步,不放心的出言问道。 宿衣掀了掀外衣,露出里边藏着的不大的药箱,迫不及待的抓住他向前飞去。 “别啰嗦了,快走!快走!” 二人急匆匆的赶到的时候,军营外已经抬出来了两盆血水了,只一眼便知情况是十万火急。 宿衣入内,命人再抬一盆水进来后便屏退了所有人。 一番取箭割肉,施药包扎,他忙的满头大汗却浑然不觉,帐外已是数个时辰过去。 好容易将一切做完了,虽说人是昏迷了过去,但总算是好歹捡回来了一条命。 竞衣见徐渭已无大碍,便命人好生照料,用补品好生养着,带着一起宿衣又马不停蹄的回去复命了。 …… 北襄衡帝苏容及陛,年号岁和,开国僻壤,遍选贤才。 少帝幼,祭天地庙堂,颁旨天下万民同知,敕封五皇叔苏雾摄政王爵之位,统御百官,暂辅国政。 岁和元年六月初,原平川郡守吕信,犯上作乱,行大逆不道之事,九族之亲尽数关押,不分男女尽数问斩。 庆乾宫,方才有令下达,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求见。 “何人?” 姑苏亦水听闻齐蒙的禀报,眉心微动,若有所思的问道。 “回禀殿下,是公堂之上曾站出来作证的人,名为许生。”齐蒙眸光几转,含笑上前言道。 姑苏亦水闻言倒是略有意外,这个许生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想法在,虽说此人在公堂之上指证了吕信,但她并不能仅仅凭此便用他入朝。 毕竟此人到底存了什么心思犹未可知,仅凭公堂那日的表现,她只能肯定的是此人野心不小,这样的人若是用的好那便是一柄利剑,若是用的不好那便是反手相向的毒刀。 如今他竟然主动来此求见,可见是心如磐石,笃定了要在这里讨几分好处。 略一沉眸,她思索了片刻,还是摆了摆手,吩咐道:“去命人领他进来吧。” “是。”齐蒙抬了抬眉毛,偷着窥探了一眼,见她并无不悦的表现,方才利索出门办事。 不多时的功夫,齐蒙便将人带了回来,垂眸一礼后,便退到了一侧恭候。 许生眸光不动,坦然自若的跪地一礼,拱手道:“草民无状,贸然求见,还望殿下见谅!” 姑苏亦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却并未让他“平身”,只是一抹凉薄的笑意,缓缓开口道:“你今日既然来了,便是打了让本王怪罪的主意,如今却又要本王开口恕你无罪,难不成是本王平日太好说话,还是你自觉当日公堂之上有功,此一趟正是为了邀功请赏而来。” “草民不敢。”许生并不在意这言间的苛责刁难,只是平静如水的垂眸看地,回道:“为殿下为北襄效力,乃是分内之事,只于公堂之上指证一事,草民自认也并未帮上多大的忙,就算没有草民,相信殿下也能安然解决此事。” “况且,草民当日是受了张先生所托才前去作证的,若说是功劳的话别说没有,就算是有那也是为张先生出力,这份情是怎么样也算不到殿下的头上去的。” 许生心底清楚他今日贸然求见,必然会惹得夜王不快,早早便已有了预期打算,如今自然是滴水不漏的将这些完满回答一遍,笑意仍在,恭敬而有礼。 姑苏亦水闻言却也只是一笑,回眸道:“此言说是如此说的,但让张竖寻你是本王的决定,他也不过是中间代为传达的人罢了,一份情算到最后,也只能落在本王的账上。” “你想要说的本王懂得,你想要的东西本王也了解,放心,本王必然不会让你白忙这一趟,空手而归的。”姑苏亦水无心与他多做纠缠,她向来不喜欢多说废话,只愿快些将话说清楚,让它快些离开眼前。 许生闻言眸光微动,良久默然无的跪在大殿中,忽而却顾自笑了一声,直起身来,拱了拱手道:“在殿下心中必然认为草民不过是一个品行无定,悖主求荣之人吧。” “草民斗胆一猜,夜王殿下起初命人暗中寻找草民,必然是想要留草民在侧效劳,只是恰巧让草民与张先生撞上了公堂一事。” “殿下心中定然因此认为臣乃背主求荣之人,不可重用,这才会有刚刚那番言辞,想要用冷言恶语来迫草民知难而退,殿下,不知其中可对一二?” 他一抹笑意深深,抬眸不卑不亢的放肆问道。 姑苏亦水亦是一笑,薄的像是透窗的一抹幽光,慵然抬眸与他对视了一眼,言道:“确实被你猜中了一二,但若是本王不想用你,你便是说破了天,将本王的心思看到明明白白也是没有丝毫用处的。” “与其如此费尽心机,你倒不如回去等候消息,见好就收,也免得本王与你多费口舌,既是聪明人再识趣些又有何不好吗?” 她一番话说的并未留什么颜面,可谓死不轻的嘲讽了,若是一般文人面对这般折辱,多半是要一头撞死殿上以证清白了,可这许生倒是依旧坦然不惊,确有几分可取之处。 许生听她说完,眉心微动,略一抿唇言道:“本来草民正是如此打算的,既然殿下已经对草民心有成见,草民又何须来自找没趣,只是可惜草民到底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双脚,还是寻了过来。” “既然殿下已经如此说了,那草民便也再难挽回这些东西了,与其这样,倒不如倾力再搏一搏,说不定会峰回路转呢?” “你想如何搏一搏?”姑苏亦水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一眼,继而缓缓开口问道。 “草民愿意那出诚意,与殿下做交换。”许生沉吸了一口气,肃然而道。 姑苏亦水似乎勾了勾唇,蹙眉略一思忱,笑言道:“那不知你想拿出什么诚意与本王交换呢?” “草民知道,吕信为何会知道殿下先一步来到了平川城。”许生决然放手一搏,只愿这件事情能够打动夜王,能以此来换一个机会。 姑苏亦水微微一笑,指下略一触碰桌案,眉心一抹冷色划过,这件事确实很重要。 历城就在云筝身边生出了奸细,如此心怀叵测之人,能做出一件这样的事就能做出第二件,必然不能姑息! 第一百九十章 暗中潜藏 “吕信在平川虽有几分根基在,却是万万插手不到历城去的,若说是他暗中安插眼线在本王身边必然是不可能的,如此看来,那就只有历城中人想要借力打力,以此来达到某些不为人知的目的。”姑苏亦水对于他的提议不置可否,只是一直紧盯着他的神情看,状似漫不经心,实则却在探查他的表现可有端倪在。 “殿下所言不虚,果真是神机妙算,心思缜密。”许生在刮骨般凌厉的目光下依旧坦然自若,并未表现出半分异常,反而毫不避讳的开口赞道。 姑苏亦水略一勾唇,倒对他生了几分兴致,收回目光道:“既然本王所言非虚,那么你又有何可说的,你想要交换的还有价值吗?” “殿下既然早早已有戒备之心,看出了其中的利害,自然有的是办法命人明里暗里彻查此事,找出关键之人,但既然有结果放在眼前,以殿下的大智,又怎么会舍近求远呢?”许生心底自然也有着一番计较,相信此事必然能够打动眼前之人,就吕信一事他便看出来,夜王此来雷厉风行,必然不想多加耽搁功夫,所以他敢赌这一把。 “本王虽厌恶自作聪明的人,却向来喜欢聪明人,想要留在本王手下做事,你就需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话该说。”姑苏亦水一边目不斜视的看着桌上奏折,一边与他随意言道。 “草民省得了,多谢殿下既往不咎,允草民在侧效忠之愿。”许生眸中一抹笑意,深深一叩首,知道了就能留下,夜王这是在提点他,果真没有赌错这一回。 “殿下,为吕信暗中策应便是历城孙九将军,此人曾派出士兵前往平川郡守府通风报信,也正是因此吕信才知道殿下提前已到平川城的。”他沉了一口气,正色言道。 姑苏亦水闻言眸中冷光一动,孙九?果然是安逸日子过久了,忘记了刀剑加身的忐忑。 “你可是亲眼见到送信士兵入府,亲耳听到他通风报信的?”她心底一动,徐而开口问道。 “草民不曾亲眼见到送信士兵,但消息却是吕信亲口告诉草民的,绝无半分虚假。”许生眉心一蹙,不明所以却郑重承诺道。 姑苏亦水闻言轻笑了一声,指下力度一重,面色也沉了几分,“没有亲眼见到,那就是说你并不知道送信的士兵长什么模样,就算是让你去认你也找不出人来,既然没有人证物证,那你今日所言就是空口无凭,你可知道?” 许生心底一冷,抬头凝眸道:“草民到底说的是真是假,殿下心中再清楚不过,但若是要证据,草民确实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也无妨。”姑苏亦水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抿唇如线,道:“那本王就只当做毫不知情便是,陪他将戏做下去,看看他到底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殿下,草民虽然未曾见过送信的士兵,但不见得其他人没有见过,若是殿下想要证据的话,倒也不算什么难事的。”许生闻言神色微凝,直起身来抬眼言道。 “你错了,本王并不想要证据,因为它根本就没有用处,本王不动孙九,不是因为证据不足,而是因为如今还不能动,时机不对。”姑苏亦水眸中一抹笑意清冷,挥笔一道丹绫御书,加盖天子玺。 “拿着它,你就是内阁侍读学士,至于以后你能走到哪里,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姑苏亦水略一思忱,抬手向前托起,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从四品,不高不低的一个职位,她不愿一句话让他站到太高,就想要看看他到底还能做到什么地步,不逼他一把,又岂能看到成效。 “臣,领旨!”许生眸中一抹灵光划过,这个职位与他预想的比确实差了些,但他仍旧欣然接受,只要能顺利进入北襄官场,这些东西并不重要,他会证明给所有人看,论真才实学他也不输任何一人。 他克制的上前,竭力平静的接过了圣旨,三叩谢恩,毕恭毕敬离去。 “恭喜大人任内阁侍读学士!” 齐蒙门前含笑一声道贺,与他各自一礼,侧身让开路来,迈步入殿。 “殿下,看来这新任的内阁侍读学士确实有几分本事,如此唐突的闯宫求见还能春风得意而归,倒叫人意外!” 他上前添茶倒水,含笑垂眸,状似无意的缓缓开口道。 姑苏亦水推了推面前杯子,但笑不语,提笔又写下一道诏书。 “去驿馆与高家传旨,今日本王便论功行赏,将他们一个个都赶紧打发了,免得他日听得风言风语,人人都要闯宫来求恩赏。” 她慵然散漫一笑,搁笔抬眸,方才端起一旁白玉茶杯。 “殿下说笑了,他们哪里敢呐,也就是这许生急躁了些乱了分寸,旁人心底明白着呢,殿下赏罚分明又有何可担忧的!”齐蒙不动声色的谄媚一番,恭敬妥帖的接过圣旨。 “给那高远一个正四品京兆尹的位置,至于那个张竖让他去做个从四品国子监祭酒,虽说本王有心抬举他们,但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还是全凭他们个人的。” 若非是因为人才单薄,姑苏亦水也不会如此轻易许这几人官位,但非常时刻,倒也顾不上许多了,只能先如此稳定大局,以观后效再行定夺。 齐蒙闻言眸中精光闪烁,点了点头,后退两步,行礼道:“奴才这便去出宫传旨,绝不辜负殿下的一番苦心。” 他一撩紫色太监服,转身奉着谕旨匆匆离去。 姑苏亦水掠了眼他的背影,缓缓阖眸,这里的事情还是要再快些处理,平川她不能久待,再过两日安顿好科考之后,她便即刻赶回历城去。 后方已是狼烟烽火,正是乱中求利的好时机,轻重缓急她心底自然有分晓,平川虽然重要,但边关更重要,更何况她看重的也并不是这什么江山社稷,走到这一步,谁也不能左右她的决定。 …… 北襄边关,孙九郁郁寡欢的困坐营地,眸中一抹冷桀,心底狠狠的将夜王咒骂了一遍。 吕信那老小子果然办事不靠谱,他白送给他消息,竟然都成不了事,还让这夜王怡然自得的活在世上,着实令人恼怒。 还有这如今的什么破命令,拉出历城的兵马,出来维护承国,这两方大国之争,北襄又出来掺什么浑水,这可不是以前的抚国,地灵人杰国库充裕,她还要这般不知深浅的胡闹行事,简直是把这人命当儿戏! “你说这夜王到底有几条命,怎么就还死不了了呢?她既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是什么神仙下凡,还能如此猖狂得意的活到现在,可就真是苍天无眼了。”他轻蔑的笑了笑,一掌拍在桌案上,当着亲信的面,毫无顾忌的开口咒道。 “将军,平川那边传来的消息,那吕信马上就要人头落地了。”亲信在一旁站着禀报道。 “哼,他活该!”孙九高傲的抬了抬头,不屑一顾的说道。 “你想啊,他要去杀夜王,只要夜王不死,那死的自然便是他了,咱们的这位主子是什么手段你我还不清楚,那可是心思如海的铁血手腕,想要除去什么人向来是言出必行,没有错的人她都能摘出错来,更何况手上本就不干净的吕信,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亲信仔细想了想,只觉脊背生寒,一个冷颤。 那吕信果然是被夜王玩弄于股掌之中,怕是死到临头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多狠辣决绝的人物,寻常人犯刺上之罪株连九族,却也不会祸及女眷,可这夜王殿下可是下了铁命,不分老幼妇孺一概死路一条,这可真是斩草除根,毫无情面可留啊。 “那将军,吕信会把我们给供出来吗?”亲信担忧的蹙了蹙眉,犹疑片刻,心底忐忑不安的张口提醒道。 “他不会的,不必自己吓自己。”孙九一声冷笑,自信的开口道。 “他明知一家老小谁也不可能有活路的,夜王下了如此决绝无情的命令,他又怎么可能让她好过呢?更何况,把我们也牵扯进去,谁来给他报仇呢?” 吕信就算是再傻,也不会去帮助仇人的,此事他定然会烂在肚中,带到阴曹地府去的。 听他这样说,亲信方才放宽心,出了一口气,沉沉道:“这样最好,他都要死了,就只能寄希望于我们能帮他报仇雪恨了。” “这世上的事啊,总是如此的残忍,成者为王败者寇,今日他死了,也只能怪他自己没本事,谁让他认不清自己的斤两,想要做些出头之鸟的。” 他长吁短叹一番,又道:“这有些东西本就是公平的,谁要有本事又够心狠,谁就能抢得到,你看那抚国最后的那个皇帝苏霖,本来是光明正大的储君,顺理成章的皇帝,一样被一个横空杀出来的夜王,搅得风云不得安宁,活的提心吊胆的,还不是因为本事不够硬。” 他心底一直对那先帝是不屑一顾瞧不上去的,一个连自己的东西都守不住的君王,又有什么可指望他能守住千万条性命,护得一方安宁的。 他出身微末,向来是看不上那些养尊处优却一无是处的王侯贵胄的,在他眼里只有强者才配让他正视。 “将军说的对,只是如今的情形,我们即便不满夜王的决定,又有何办法呢?既不能阳奉阴违,又不能当真听令,那该如何是好?”亲信一筹莫展,深深的蹙眉苦思道。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反正天高皇帝远的,她再怎么神通如今也管不到我们这里来,咱们这几日依旧听令,密切盯住漠军动向便是,只是不要出动一兵一卒,等到什么时候承国卷土重来,与漠国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我们再出手坐收渔人之利岂不痛快?” 孙九肆意一笑,眉心一抹凛冽,饮了一口烈酒,只觉通体都畅快了几分。 “反正到时候我们是受利者,又打了胜仗,便是她不满我们不听指挥,又能如何?总不能打杀功臣吧。” 他越想越觉得解气,此事怎么样都不会让北襄吃亏,那夜王就算是想要借题发挥,她也找不到理由来。 “将军,此计可行吗?”亲信犹豫不决,听了那么多关于夜王狠辣手段的传闻,他着实是有几分吓破胆了。 虽说他也曾见过夜王殿下,看着不过是一个生的异常好看的男子,但想起来却总是汗毛竖起,那总是带着几分凉薄的笑意,漫不经心的处事态度,都让他刻骨铭心的发冷。 “有什么不可行的!她人又不在此地,下边人谁又知道她传的什么命令,一切还不是以本将军说的为主,还有谁能左右呢。”孙九眯了眯眼,将手中酒水放下,咂嘴仔细思索了一番,越发觉得可行。 云筝与夜王都不在北地,如今这里便是他说了算,还有谁能不听话的,只要他将命令瞒下,众人都不知道有这一回事儿,还不是任凭他指派调遣。 如此他只需隔山观虎斗,到时候一举制服承国与漠国,那必然是一战成名天下知,介时一切都可以顺理成章的开始了。 亲信仔细想了想,又抬头偷看了眼他的脸色,心底将利害衡量了一番,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这承国与漠国相争,自然是让他们斗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才好,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再出手,制止他们呢? 就算这个计划夜王不认可,但是先斩后奏,介时有了功劳与利益做护盾,便是夜王心中不悦,又能怎么样,她总不能当着天下人的眼睛,打杀功臣吧。 “将军此计甚好,属下愿意追随左右,鞍前马后为您分忧。”他拱了拱手,一个军礼单膝跪地,奉承着开口言道。 孙九“哈哈”一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志在必得的昂了昂首,一抹戾气越发显得不可一世。 “定要让天下人看看本将军的厉害,此番扬名立万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尽早行事 “寒窗十年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可是世上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姑苏亦水指尖顿在一页折子上,垂眸浅笑,继而抬头看了云筝一眼。 “向来皆是三月春闱,如今已经错过了时间,北地未曾独立之前又常年不曾举行过,这读书人早就翘首以盼等着这个机会了。”云筝在北地主持大局多年,对此自然也是比旁人更加了解一些,说起这些事来,也算是心中有底。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一闪,深深的打量了云筝一眼,笑道:“你在北地多年自然是了解的清楚,这件事不如便交给你去办,你认为如何?” 云筝心底一惊,眉心一动,愣了片刻之后肃然道:“殿下可莫要说笑,这科举乃是立国立本的大计,云筝不过是一介武夫,若说是领兵作战倒还行,但这并非微臣擅长的事,不是臣不愿替主分忧,实在是不敢担此重任。” 云筝的本事如何,姑苏亦水自然也是清楚的,他的能力不止在于疆场之上,若是能够给他施展的机会,必然不会逊色旁人,更何况北地已经在他手中运营多年,做起事来定然是比旁人更知道分寸,最稳妥不过的。 “事情有一才有二,你不去做,怎么知道做不好呢?更何况只是让你主持大局,又不是让你去和那些人比才识学问,你又何须担心?”姑苏亦水掠了他一眼,略一思忱反问道。 云筝无奈的叹息一声,他本来是不敢下手去做此事的,这才刻意拖到了如今,想要交由夜王亲自处理此事,不料这是到头来还是全权落到了他的肩上来了。 “殿下您未免也太过放心了,这件事交给臣去做,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难堵众人悠悠之口啊。” 姑苏亦水轻描淡写的拿起了桌上的笔,从容应道:“御旨在上,谁敢有所异议,你本便是劳苦功高,这些年九城皆是你在打理,有些东西本也是你应得的。” “殿下此言何意?”云筝几分不解的蹙了蹙眉,望着那挥洒自如的笔尖,疑惑的问道。 “从今日起,你便是北襄的一品军侯,封号忠仁,本王不在朝中之时,允你决断之权,携领百官,为陛下排忧解难,为北襄尽忠职守。”姑苏亦水亲自将御旨交到他手中,并未给他考虑的机会,不容拒绝的肃然言道。 北襄她是不能多待,国不可一日无人主事,云筝此人心性如何,这许多年她早已有所了解,适才将此重任委托于他,苏容年幼无依仗,让他留在平川她也才能安心。 “殿下,臣……” 云筝犹疑,他并不愿接此旨意,这上边的意思是让他在殿下不在之时,全权主持国事,既然这道圣旨下了,那必然也意味着夜王并不会久留于此。 接了旨他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军侯,但同时意味着要留守京中,不能再归守边关,他平生所愿不过是金戈铁马,疆场上纵横驰骋,可如今这是要让他在官场中经营,左右为难与阴谋阳谋之中。 “臣不愿宦海沉浮,还请殿下收回成命。”云筝决然跪地不起,面色一正的诚挚请求道。 “边关就不是宦海了吗?你想的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但若无王朝根基在,何来大展宏图?”姑苏亦水心底了然他在顾念着什么,但可用之人如今并不多,没有人比他更合适这个位置了。 “抗旨不遵乃是杀头之罪,你若想好了,当真死也不愿接这道御旨,那本王便恩准你一死了之,再也不用为难这些事。” 她平淡无澜的表情让人看的发虚,明明并未有什么急怒之色,偏偏让人不敢触之逆鳞,望而生畏。 “臣,接旨。” 云筝毫不犹豫的接过了圣旨,再没有二话,面色微白,却依旧保持着神态稳重如常。 “云筝,本王不怕你恨我,因为你要效忠的是北襄,而不是夜王,想必你也该想通了本王不久前说过的话,这九城是你们的依仗与归宿,但却不是苏雾的,你们自己的东西,就该你们自己去守护好。”姑苏亦水毫不留恋眼前的权势地位,这些对她而言本就是各取所需而已,她不会永远是北襄的夜王,也不会永远是九城的依仗,谁视此为归属,那便自己守护。 “微臣当真不明白,到底殿下在乎的是什么,是抚国天翻地覆?是九州狼烟四起?还是这千秋伟业权势帝位?可通通不能让殿下驻足停留,都不是殿下想要的,难道云筝这一路追随,换来的都不过是一场笑话,是殿下的一番愚弄众人吗?” 云筝握紧手中圣旨,越发觉得看不透眼前的一切,这般扑朔迷离的局面,他根本就是入了圈套,到如今是进退两难,一切都闹到无法收场了, 明明他原本想的是能追随明主,全一生所愿,纵横疆场叱咤风云,方才不辜负这一生来世一遭,可到头来却是夜王要抛下一切,告诉他这么多年的筹谋不过是一场荒唐,这又算是什么! “明日本王便会回历城,京都交给你,陛下也交给你。” 姑苏亦水并不在意他的质问,也不在乎他的愤懑,这些东西根本不足以阻挡她的决心。 这七年来,她日日夜夜苦心孤诣,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一切争争抢抢却又七丢八舍,或者在别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但只有她!只有她自己知道,一切都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到底这些值不值得! 只要能为义父报仇,只要能让隐凰城灰飞烟灭,毁了一个抚国又如何?她还敢再毁去半个九州! “云筝,有一种东西存在于性命和欲望之上,它叫做信念,信则有不信则无,却能让人舍生忘死,义无反顾,哪怕为此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姑苏亦水背对他长身而立,略一抬手袖带飞扬,光下投影缥缈虚无,仿佛离世间很远,又仿佛就淬炼在火中。 云筝从不知道夜王竟然也会说出如此的一番话,在他心中她是铁血刚强的,是决绝令人不寒而栗的,哪怕是六月最热最烈的骄阳也化不去周身的冰寒,可他以为的却仅仅只是自己为的,只是蒙蔽了自己。 如今明明她立的那么的挺拔孤傲,如同往昔一样的无欲无情,可为何他竟能从那一抹投影中看出一悲怆苍凉? 原来这世间并没有真正无坚不摧的人,有的只是学会无坚不摧的人。 “殿下心中有情,所以身在苦中,又不以为苦,只是臣不知到底是何种深情,才会蒙蔽了您的双眼,让您一心只看到了信念,再容不下世间其他。” 云筝起身将御旨奉在手中,转身再无犹豫的离去。 世人也都有信念在,书生立志高中状元,商人立志敛财万贯,胖人立志瘦成麻杆,乞丐立志要做皇帝,但谁能捱得过世事的磋磨,几十年如一日的忍耐煎熬? 因此这些人就成了三心二意用志不专之人,想要的很多,努力的方向很多,最后一事无成,却依旧活的快意潇洒,因为他们都学会了舍弃,而她是从头到尾止步不前的那个,所以永远困在苦海之中,不得救赎解脱。 姑苏亦水眉心不悦的蹙起,她并不喜欢旁人这般高谈阔论的来品评她的是非对错。 但偏偏他说的都对,也正是因为每一句都戳中了她的痛处,才会让她生出排斥与抵触。 她是被蒙蔽了双眼,活在七年前的阴霾之中,却苦的心甘情愿,因为她走的每一步,都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 历城深宅,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一片静谧祥和。 往来女婢衣襟染香,浅浅的氤在风中,自廊上一路飘浮。 一处小小的院落中,素泠玉悄无声息的将房内的灯火熄灭,她独自一人困坐在窗前,神思不属目光飘忽。 离开这里,她一定要离开这里! 她有种预感,这些年来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因为这些人而起的,只有将这个秘密成功的带出去,才能解决这所有的一切。 可关键是,她如今根本没有能力避开这重重守卫,悄无声息的逃出去。 那个奇怪的人,每日又都会让她去面前讲述一番那些事情,一旦她偷偷逃走,他即刻便会知道消息的。 介时若是派出追兵搜捕,她又怎么躲得过去?况且她偷听到旁人说夜王如今身在平川,她就算逃出了这座宅子,又怎逃的到平川呢? 沉沉一声叹息,她知道如今这房间周围必然潜藏这无数的眼线,一旦她有任何非比寻常的举动都会被死死盯紧,就算是府中平常来送饭菜的婢女也都是身怀武艺的,她根本就无从下手。 “为什么你如今不在历城呢?”她咬了咬樱唇,眸中水光隐约,一抹怨怼之色,放低了声音喃喃自语道。 偏偏每次都是错过,她如今受制于人,必须要选准机会,若是不能一击必中,那她就是只能困守在此任人摆布了。 当日她曾听那人说……说什么认识又不认识的胡话,还说谁不敢见谁的问题,一切都让她困惑不解,这几日她绞尽脑汁也猜不透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意思。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奇怪之人,难道要对一个人下手或者不利,还要提前了解关于此人的一切吗?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麻烦的事,若是要杀人,不就是一刀下去的事,犯得着每日带她过去询问一番吗? 她心思沉了几分,转身回到床上和衣躺下,长出了一口气后,半阖眼眸。 她故意在熄灯前打开了窗户,屋里边漆黑一片,外边警戒守卫的人就算是再怎么样也是看不到里边的动静的,可里边的人便不一样了。 她怀中藏了一枚镜子,偷偷的搂在怀里,对准外边看过去,借着月光偷偷查看外边人的动向。 如今天色还早,夜虽已黑时辰却尚早,她极有耐心的等待着,只要这些人放松警惕的睡过去,那她的机会便到了。 佯做睡熟的样子,她安静的躺在床上,竭力平静下心中忐忑的心情,放缓节奏的绵长呼吸,一边警告着自己不能乱了阵脚,一边又警醒着不要真的睡过去。 度日如年的又等了半个时辰,门外守卫已有所懈怠,只是镜子中的人依旧清醒着,并没有丝毫疲惫或者倦意。 缓缓眨了眨眼,她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有耐心的接着熬了下去,不觉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眼看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子夜了,那些人总算是相信她是已经真的睡着,不会再闹出什么动静了,继而便开始隐在暗中打起盹来。 素泠玉悄无声息的下床,左右扫了一遍,见那一群人当真是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就借着没关的窗户跳了出去。 她虽未曾习过武,但好在练过舞蹈,体态轻盈,猫一般的跳下窗台,小心翼翼的并未发出什么动静来。 借着月下树影的掩护,她匆匆离开院子,寻了一条僻静的路径,摸索着去找她平日里放风筝所在的地方。 这段时间长期住在这儿,白日里她可不曾浪费功夫,早早便算好了逃走的路线,如今心底有数,虽然天黑难辨方向,却也不曾走错路,跌跌撞撞的终于行到了放风筝的地方。 此处临近廊下的那些侍女,她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便轻手轻脚的往墙角处靠过去。 这里的杂草后边,藏着她白日里伺机搬好的大石头,一块块的累积在上边,如今已有不低的高度,若是再放几块,恐怕便要被发现了。 她心底暗叹一声万幸,顾不得许多仪态,撩起裙摆便踉跄的爬了上去,颤颤巍巍的闭上了眼,从墙头一下子滑了下去。 不轻不重的摔了一下,她提前垫上的干草起了作用,因此并未发出太大的声音。 睁开眼望到陌生而久违的街道,她一横心,慌忙随便选了条路跑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峰回路转 边关的烽火狼烟并未因为不日前北襄插手而休止,境况反而越演越烈,漠国承国之争势在必行。 而北襄自那出手一次后,便也再没了动静,任凭边界再怎么喊打喊杀,都铁定了主意巍然不动作壁上观,似有坐收渔利的打算。 勰城之中,竞衣每日都要督促着宿衣跑军营几趟,一是时时探查战况,二是让他为徐渭诊脉。 宿衣一天几遍跑下来,见着他都恨不得退避三舍,将自己找个缝钻进去。 竞衣逼着他汇报完前线情况,总算是肯放了他离去,转身走向厅中向陛下禀告。 宿衣偷眼望了一下,便即刻回头离开了原地。 “陛下,这北襄为何这又没了动静?难道是生了什么变数,该不会……要出尔反尔了……”竞衣眸中灵光一现,思前想后只能想到此处,心底不由得一寒。 叶宸枫笑觑他一眼,依旧是处变不惊的模样,不以为意的道:“莫要整日疑神疑鬼,你们几个这段时间怕是要成惊弓之鸟了,不过是两日的平寂,这便没有耐心了?” “陛下,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这是是生死存亡的战场,若是一着不慎,岂非自毁长城?”竞衣颔首低眉,眸中幽光一抹。 “朕知道,只管全心对付漠国便是,北襄如何本也不该我们插手,总会有人收拾残局的。”叶宸枫略一沉眸,天边一缕金光,侧颜半明半暗映衬间如玉如琢,只是唇边笑意三分冷桀,带着封存多时的杀意。 她倒是仁慈,手下人竟然敢在私下里阳奉阴违,只是他终究不好替她动手,还是留给她自己处置便是。 “可是陛下,如今漠国攻势正猛烈,我们若全力与寒歌陌血拼厮杀,日日都会伤亡惨重,这显然并非上上之策。”竞衣一心仍在战局之上,日日听着宿衣传来的伤亡惨状,着实是心底焦灼难安。 “那依你所见,什么才是上策?”叶宸枫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反口问道。 “陛下。”竞衣彷徨的抬眼,暗中观察了一番,一时呐呐无言。 他若有办法,不要就退了漠国的大军了,陛下这怕是不愿听他这样讲,所以才会将问题丢了回来。 “竞衣,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莫要被眼前浮云遮住了视野,漠国与承国谁也吞不下谁,寒歌陌与朕僵持着等的就是一个时机罢了,你以为他这般强势猛攻能维持多久?只有无脑之人才会如此不管不顾的以硬碰硬,拼的头破血流两败俱伤。” 叶宸枫将手中一只小巧的如意丢在一旁,回身面向他不惊不怒的淡淡开口道。 本来他是在等她出手一同对付漠国,但不料她手下之人生出变故,竟然阳奉阴违的按兵不动,那如今就只能与寒歌陌耗下去了,就看看到底是谁先沉不住气,当先后退一步。 “陛下的意思是,那寒歌陌如今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并没有准备要当真与我们一决雌雄,而是想要掩人耳目借机行事。” 竞衣闻言一点便通,这段日子耳濡目染的多是这边关一隅之地的困局境况,他一心只放在了此处了,倒是忽略了不少其他动静。 “无论寒歌陌到底想做什么,朕都不关心也在乎,朕之所以不愿再增派兵力解边关之急,朕在意的是亦水她想做什么,若非如此,就凭寒歌陌演的这出烂戏,还不值得朕留在边关亲自督战。” 他抿唇如线,眸中一抹无奈,本来此局便是有惊无险,他大可不必做出一副关心着急的样子亲赴边关,还引得寒歌陌起了斗志,非要再闹出这一场,但奈何不留此牢牢的看住她,他根本就放心不。 一边是蛊毒缠身,一边又要搅弄风云,她若要报仇他不能拦着,却也不能冷眼旁观着,承国无险,她却未必能置身事外,他如今就只需安静的等着。 看寒歌陌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看她要如何从中谋利。 “可是陛下,这一战既然可以是漠国的机会,又为何不能是承国的机会呢?如此好的时机,陛下莫非眼睁睁看着旁人获利,仍旧无动于衷?” 竞衣不明白的蹙眉,略一抬眸却也不好僭越的掌握分寸,不动声色的开口问道。 “朕不奉陪他们打斗,但不代表是将利益拱手让人,这一时的得失成败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且让天下人都先出手去争去抢,等到他们都打不动了,再也没力气折腾出什么风浪了,介时我们再出手,那才叫一子定输赢。”叶宸枫一指缓缓点在桌案的白纸上,不偏不倚正正中心,沉眸幽冥如渊,漫不经心的抬了抬眉。 “属下还以为陛下一心只惦记着夜王,已经忘记了先皇后的嘱托,忘记了宏图大志,所幸是属下多虑了。”竞衣心底默然松了一口气,在他心中陛下自然是处在第一位的,可承国的千秋大业也是仅此于此的,二者若能两全其美,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叶宸枫闻言依旧无喜无怒,只是漫不经心的一指滑过纸面,轻袍缓带迤逦在侧,幽光明灭于眸中,负手言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哪一个朕都不会放手,但这不止是为了母后当年的嘱托……” 不能做这九州天下的主人,他又怎能护住眼前拥有的一切,自古便是成王败寇,或是凌然众人,或是一抔黄土,身在一国帝位之上,他又怎会退缩。 当年母后临死要他覆手九州,权掌天下,为的不过是心底多年来不甘与痛苦,而他想凌然世人之上,为的不过是能痛快肆意的活着罢了。 同样是丧亲之痛,叶宸枫学会的是征服与碾压,云渡缘选择的是放手与舍弃,无谓对错,不过是因人而异,各有执着而已。 …… 历城外,自南而来一骑骏马,点地飞掠而过,烟尘不惊的奔向城门处,已是夕阳西下,不远处山岚斜晖遍洒一城颜色,往来人群却皆是行色匆匆无人留意,空一场良辰美景虚设。 姑苏亦水推掉了所有公务,全权交付给了云筝,一路马不停蹄的便直奔了边关而来。 已是黄昏天色,历城中的大街小巷皆是步履不停的行人,但却无人留意到混入其中的还有许多四处张望,沉默异常的人。 他们已经搜寻了一夜了,自从那位姑娘失踪之后,上主便大发雷霆,命人用尽所有手段也要把人带回去。 听令出动的人有许多,各自搜寻的方向也不同,有负责城内的也有负责城外的,也还有人一路追向平川方向去的,他们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可就算是这样的兴师动众,他们却还是没能找到那一名小小的女子,会藏身在何处,眼见着已经是黄昏,天马上就要暗下去了,若是等到天黑复命,交出个结果,那他们谁也别想好过了。 心底暗暗焦灼,他们越发行色匆匆,面色不豫。 远远的一处破旧巷子中,素泠玉颤抖不安的时刻观察着周围动向,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变成惊弓之鸟。 这里不久前曾经死过人,还是得的疫症,只有空落落的几户人家,白日里避如蛇蝎的指指点点议论过,因此附近显见有人经过。 她自从昨夜跑进了这户人家后,就一直不敢休息,时刻警戒着周围的动静,她已经熬的双眼通红了,却仍旧找来了梯子,悄悄趴在上边,观察附近有没有东张西望的可疑人。 如今眼见已是黄昏,天色马上就要暗下去了,她却依然一动不动的趴在上边,思索着对策。 她昨夜跑出去之后,想到他们可能会派人盘查客栈酒楼,虽然身上所以也不敢投宿客栈,又想到了他们会派人向平川方向追去,因此这整整一天也不敢出城,如今这一日便要结束了,她也要到了强弩之末了。 这样耗下去虽说他们一时半会儿是发现不了她,可她却已经熬不下去了,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对于她向来养尊处优而言,已经就是天大的苦难与折磨了,怕是再等上一个夜晚,她就要连站都站不稳了,更别说想办法逃到平川去了。 四下一片炊烟袅袅,周围已有饭菜香随风飘来,她腹中空空饥肠辘辘,闻着味道便越发的抵抗不住了。 “忍住……” 低低的苦吟了一声,她不由得叹息连连,眨眼间便落下来豆大的泪水来。 自出生起,她便是众心捧月呼风唤雨,哪里受过这等折磨与委屈?但她只要想到挨过了这些就能见到心底之人了,便不觉得苦了,虽说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却越发坚定了心中念头,怎么也不愿放弃。 好不容易她可以为她做些什么了,好不容易才从那个鬼地方逃了出去,又怎么能半途而废呢?就算是今日要饿死在这里,她也绝不会再跟着那些人回去。 谁知道他们都在打些什么主意,如今正是危难之际,若是她回去了,不说旁的,岂非要成为他们手上的筹码? 与其受制于人忍气吞声的活着,她宁愿为了心中不愿辜负之人,饿死在这墙头上。 她一时想着心中郁结,只神思恍惚了一瞬,下一秒便见到有四下东张西望的人,一步步的向这条巷子接近了。 是来找她的,她一眼便能肯定这些人就是来寻她的,心底一慌,她顿时六神无主。 跑她是根本跑不过这些孔武有力的男子的,更何况他们派出来的肯定是习武之人,她听说习武之人可都是会飞檐走壁的,她如今困乏无力,饿的两眼发花又怎能摆脱得了这些人呢? 惆怅的郁结片刻,眼见危险步步紧逼,她灵光一闪之间已经做好了打算。 这些人不是来找她的吗?如今必然是不肯放过任何线索,挨家挨户的一路搜查的。 既然如此,那他们必然也不会放过这座人去楼空又染过病的空房子。 她已经打算好了,先在梯子上观察一会儿这这人的动向,等到他们准备要推门进来的时候,就趁机从这墙头上跳到另一边的大街上。 只要有了这一段时间,她就可以趁机跳下去,混入人群之中,这样就像鱼儿入海一样,他们就算是察觉到了不对,追出去也已经晚了,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万全之策,不能保证一定会助她逃出生天,但毕竟比困坐在这里等着人来抓好的多,搏一搏万一能有侥幸呢? 她在心底说服了自己,心中有底之后,便壮着胆子探出头向街上看了两眼这些人的行踪,之后沉吸了两口气放稳呼吸。 她等了片刻,果不其然那些人逐渐的回合到了一起,开始沿着附近人家一户户的搜找。 她估摸了时间,待这些人走向这边房子将欲推门的时候,心底一横,即刻艰难的纵身跳了下去。 这一次没有提前准备,她狠狠地摔了一下,只觉浑身酸痛的难受,却被心底的紧张取代,一心只想着逃命了。 慌不择路的随便选了个方向,她已经听到了身后有追兵紧赶的声音。 顾不得仪态,她推开面前拦路的人,向前奋力跑了过去。 片刻间奔出了数百米远的距离,她已是支撑不住,听着身后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不甘又无力的喘息着。 身后一只手掌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肩膀,不容抗拒的将她往后拉,巨力之下她根本毫无反抗的余地。便被带的连退了数步。 一瞬间哀莫大于心死,她摔倒在了路边,却依旧不甘的挥手推搡。 “捉住你,就能交差了!” 一声冷笑,那些人强硬的走上前去便要绑人。 身后一道凛冽风声,两片飞叶回旋而来,不偏不倚正正划破了伸手之人的肩膀。 姑苏亦水从未想过,竟然会在历城,还是这样的情形下见到素泠玉,一切都像是幻境般不真切。 她不急不缓的上前走近了两步,眉心一冷,扫过眼前敌人,心底忽而生出了一阵怪异的感觉。 更奇怪的是,这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愣然望了她片刻,竟然迅速的不战而退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探究竟 这些人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本不该如此轻易退步的,可一见到她偏偏却心照不宣的跑了个干净,这倒让她费解了。 姑苏亦水心底虽存疑,却并未穷追不舍的跟上去,因为眼前之人,才是最让她不解和头疼的。 面对这泪眼盈盈,梨花带雨的女人,实在让人倍感意外,这倒真是峰回路转,一样的逃不掉躲不开。 “起来。”姑苏亦水伸手扶她,眸中幽光深邃,心底亦百转千回。 “你怎么会在这里?” 素泠玉方才借力站起,却因为一整日的担惊受怕,头晕目眩的攥紧她的手摇摇欲坠。 姑苏亦水心底略一紧,方才要替她探查脉息,却被她扑了个满怀。 泪湿衣衫,肠断红颜,若是不见倒还好,一切只能苦苦支撑,最怕最脆弱时突如其来的委屈。 素泠玉只觉这半生的苦都在这一日夜内吃尽了,见到她的那刻只疑身在梦中,到如今方才醒过神来,却也是浑浑噩噩的,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泠玉,你曾是一国之后,帝京风云诡秘都看一遍过了,怎么还像晋国公府时一般?” 姑苏亦水肩头衣衫已被她的泪水湿透,大街上往来人群虽不多,却也少不了窃窃私语,暗中旁观。 她虽不在乎他人目光,却也不愿引起过多关注。 不远处的骏马一路奔到眼前,姑苏亦水眼见丢不开手边的人,只能略一施力,带她一跃马上,直奔了大将军府而去。 府门外守卫见状匆忙上前接应,只是见到这卿卿我我的情况一时木讷的呆住了,这女人是殿下带来的,他又怎敢上前去接。 姑苏亦水自然不能将她交给别人,只能亲自将人带了下去,命府中婢女好生服侍。 “先去沐浴更衣,这是历城将军府,本王不会离开。” 眸中一抹明光闪过,缓了声音在她耳边低低言道。 素泠玉剪剪水瞳瞟过一旁,回眸深深望了她一眼,方才缓缓松开了手,却一动不动的站到原地,半晌后一抹眼中带泪的笑。 心似风雪如霜割,她却恍惚又看到了初遇时的那场好风,模糊了双眼却清醒的沉沦。 “阿雾,我……饿了……” 她倾身耳语,哽咽的难以成声,转身随着婢女离去,身似蒲柳单薄,仿佛眨眼间就要被风吹散了一般。 姑苏亦水面色如常的目送她离去,回眸扫过一圈目光怪异的下人,岿然不动的落座主位。 “命人准备膳食送过去。” 她略一抬手,命人都退下去守着。 众人颔首应下,各自交换了目光鱼贯而出,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好一出郎情妾意的戏,那般暧昧不明的态度,不想殿下竟也是缠绵风月情长。 姑苏亦水并没在意旁人看法,只是一心沉浸到今日见到的那些人身上,这些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非这些人就是将素泠玉带出原抚国皇宫的,若是说他们带走人的目的是为了胁迫她,那今日必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放手,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们甫一见到她便迅速离去,其中绝对有着不可告人之处,若非她先行了一步,阿雀领人还未赶上,她必然不会轻易放他们轻易离去的。 方才想到此处,便听到门外有动静传来,恰是阿雀随后赶了上来。 “主人。” 阿雀一路上听到将军府内外议论纷纷,这人人口口相传,都说殿下惹了红粉局,闹了风月债,虽说他心底清楚绝不可能,却也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何人,如此稀奇罕见。 “想着什么呢?如今可不是你魂不守舍的时候,还有正事交给你做。”姑苏亦水抬眸瞥了他一眼,眉心微动,缓缓开口道。 “主人尽管吩咐,阿雀即刻便下去办。”他回过神来,正色垂了垂头,开口应道。 “泠玉回来了,出现在历城之中被人追捕,你去派人将城门守住,不准放走任何可疑之人。”姑苏亦水心底沉冷,想着那些人训练有素,如今一击不中说不定便会起了撤退的心思,还是要想派人防备着才是。 “是。” 阿雀压下心底的吃惊,肃然应了下来,泠后出现了,原以为她早就尸骨无存了,不料今日之人竟然是她,还惹了杀身之祸被人追捕。 他心中莫名生出一阵危机感,迅速的起身退了出去,带着三部跟来的部分人即刻赶往城门处严加防守。 姑苏亦水见他行动迅速而去,心底虽放了几分心,却依旧费解思量,这些人不好对付。 如今她甚至开始怀疑,姑苏子复千方百计与她商讨之事,便是关于这些人的。 且他们竟然正好埋伏在历城之中,这显而易见的定是早早布好的局,为的就是掀起风浪从中谋利。 但为什么他们要救一个毫不相干的素泠玉?既要费尽心机的追捕看管又不向北襄胁迫求利,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两盏茶的功夫,门外便有莲步款款而来的身影,身后婢女随后匆忙追赶。 素泠玉一时惊魂未定,生怕一切转眼便会化为泡影,又怕一个意外出来找不到人,匆匆忙忙沐浴更衣,却恍然想到了逃出的正事,饭用到一半便急急赶往此处。 “殿下,姑娘着急见您,奴婢无能劝阻不住!” 婢女一旁无措的跪了下来,磕磕绊绊的讲道。 “阿雾,我有要事告诉你,方才是我失神了,如今一刻也不能耽搁。”素泠玉紧抿朱唇,眸中一抹迫切焦灼,上前两步解释道。 姑苏亦水摆手命那名婢女退下,三分清冷笑意,望了她一眼道:“何事如此着急?说吧。” “阿雾,我知道那些人藏在哪里,我也知道他们的目的。”素泠玉蓦然伸手死死的看向她,神色凝重,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 “那日抚国皇宫,是这些人带走的你?”姑苏亦水闻言眸光微动,却并未接话,反而反问道。 “是,我昏倒了,他们将我带出去的。”素泠玉蹙眉答道。 “带去了哪里?”姑苏亦水目光晦明莫测,不动声色的敛去一抹冷锋,再问道。 “先前我昏迷并不知道,之后便到了这历城。” “为什么他们要来历城?”姑苏亦水略一勾唇,冷然问道。 “我……不知道……” 素泠玉顿了片刻,双眸如水转了一圈,咬牙道:“但我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你,被他们困在身边的这段时间里,那个人每日都要将我喊去问些关于你的事情。” “他们要探本王的消息。”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抬了抬眉,斜斜掠了眼身侧,一声嗤笑。 果然是心存不轨,只是这主意未免打错了地方,她要谋划打算,素泠玉又怎能可会知道,这能问出什么来。 “那个人是谁?” 她心底存疑不解,此人会是谁呢? “是他们的主人,我从未见过他的面貌,也从未听说过他的身份,我每日见他都是隔着屏风的,虽然如此,但我敢确定,他却一定认识你。” 素泠玉欲言又止,她心底虽有这种感觉,却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只能这样概言道。 “我可以带你去寻他们,我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地。” 姑苏亦水闻言却并未松口同意,这些人既然是早有准备的埋伏在这里,必然会狡兔三窟,今日已经打草惊蛇,她派出阿雀守住城门也不过是为了碰一碰运气罢了,这些人必然还会深深潜藏起来,等候时机出手。 “捉不到人的,不必白费功夫了。”姑苏亦水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垂眸浅笑,并无失望之色的言道。 “他们必然会撤到早就准备好的地方去,就算去了也只会人去楼空。” “可是他们要对你不利,那要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的等着他们背后算计!”素泠玉心底焦灼不安,她只要想到那些人还在背后暗处藏着,那双眼睛时时刻刻都在紧盯着,就忍不住的害怕。 她并不在乎能不能从那里逃出去,她在乎的是她的安危,可如今她拼命的见到她,却发现就算告诉了她这些,一样也还是无济于事,这种感觉让她无力挫败又忐忑不安。 “泠玉,你去平川吧。”姑苏亦水见她如此害怕,斟酌了一瞬,回眸望她开口道。 平川如今还算安全,她既然回来了,那就是北襄的太后,理应回去安稳人心。 “不!他们要害你阿雾,我不能一个人走,留在这里至少我可以替你去挡他们的暗箭,就算是我死了,也绝不允许他们伤你!”素泠玉沉眸微凉,摇了摇头,后退了两步言道。 她就是她活着的所有,父亲比不了,皇儿比不了,这辈子谁都比不了,哪怕是倾尽所有,她也要她活着。 “泠玉,没有人能够让我死,除非我心甘情愿,而你也不能死,你去平川就是替我看着身后的刀剑,让我们都能平安活下去。” 姑苏亦水伸手将她拉上前来,沉眸深邃无光,笑意却依旧清冷慵然,永远从容自若。 “当真?你不骗我。”素泠玉对上她的目光,心底倏而一紧,万般情丝磋磨缠绵,却只化作了一句话。 “不骗你,你回去做你的皇太后,好好为自己活下去,我也会好好的活下去,只是你我之间你该清楚,此生不可能的。”她略一抿唇,一线殷红似血,却带着凌然的果决,毫不留情的打破这旖旎的一切。 姑苏亦水并不想看她一人沉浸梦中,浑浑噩噩的为一场虚妄而活着,她将自己困在了晋国公府的一面之中,这已是经年蹉跎,她要的她不能给,不为身份与男女,只因无爱而已。 “你说什么?” 素泠玉眸中幽光明灭,不可置信的紧紧看着她,似哭似笑的颦眉勾唇。 “为什么不可以?阿雾……你已经推拒了我不知多少次了,难道就因为这一个身份的一点只差吗?” “我知道世人不会允许这般有悖纲常人伦之事,可我如今只是素泠玉,我可以放下一切,不做什么皇后太后,不要地位名分,只要你还将我看在眼中,让我杀了自己又有何妨!” “你不能如此狠心苏雾!你……你!别想这样让我死心,哪怕是你再拒绝我十次百次,我也绝不放手!” 素泠玉蓦然抬头,与她两相僵持不下,泪眼婆娑却直直毫不避讳。 这一场情一份爱,给了便是给了,怎有再收回的道理?她与她转眼也已是数年,家破人亡负国负民她都不曾畏惧退缩过,她的一句话,却成了她这辈子逃不出的梦魇,困她苦苦挣扎爱而不得,画地为牢的一人悲喜一人恼。 “你想知道为什么?”姑苏亦水眉心微动,眸中一抹冷光掠过,若有若无的一抹淡笑。 “因为你想要的我给不了,心有所属,容不下旁人,更不愿娶妻纳妾,相守红颜。” “而你也从始至终爱着的,不过是你自己愿意看到的梦罢了,不是苏雾,不是夜王,你若清醒,就该看到镜花水月下的真相,我虽不在乎男女之分,但你当真也不在乎吗?” 她眼中有深渊万丈又似冰封千里,一眼无垠的彻骨霜寒。 “泠玉,我是女子。” 一句话轻若扶柳,飘飘荡荡的垂在湖心之上,却是千钧一发,颤颤巍巍的一滴露珠悬吊。 “什么?” “什么?” 素泠玉听入耳中的瞬间只觉是天底下最可笑荒唐的笑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荒谬?搪塞之词? 她忍不住的笑出声来,摇摇欲坠的后退了两步,伸手撑住一旁椅子借力稳住,一口气提在心头,半晌却堵的自己咳嗽连连。 “你是当真不愿给我希望,已经口不择言连谎话都不愿编了!” 姑苏亦水略一蹙眉,依旧不急不缓的向她逼近了两步,岿然不动,面色如常。 “我无需骗你,不愿爱你是真,心有所属是真,此言如实是真。” 她一字一句的缓缓言道,面上并无杀机却依旧冰冷清寒,让人不寒而栗。 “你可曾为我动心过?” 素泠玉眼中无泪,缓缓上前凑近,与她分毫之距,呼吸可闻。 她心如枯槁,却仍旧不愿相信,不愿放手,不愿离开。 …… “不曾。” …… (本卷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狡兔三窟 阿雀领人在城门口埋伏了半晌,一身风尘仆仆尚未洗去,等了许久却也不见任何异常。 莫非其中有诈?他垂眸仔细思索了一瞬,继而摆了摆手,命所有人有序撤退。 而此刻城中一如往常的平静无澜,人来人往言笑不变。 远远的一处幽僻院子,却悄无声息的搬去了许多人,不大不小的地方瞬间被一群婀娜多姿的婢女给占尽了。 一名年长几分的奴婢自最深处的院井款步而来,捧着笔墨纸砚,转眼便来到了众人眼前。 “姐姐,上主可是动怒了?” 一众侍婢巴巴的凑了上去,放低了声音敛眸问道。 “都别七嘴八舌的乱说话了,影子他们没能带回来素姑娘,暴露了自己是错,但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影子负责宅外,咱们负责宅内,向来是分工分明,如今人是从宅内跑出去的,怎么说都是我们看管不力,如今上主正值气头上,你们再胡言乱语,那便是不要命了。” 年长几分的婢女冷声警示了一圈,上主为什么恼怒她们心底清楚,只是人人皆有好奇之心,如今事关禁忌隐晦,众人免不得放肆了几分,若是不好生恐吓一番,难免有人不知死活的拿到上主面前议论,介时那才真真触了火山,再有十条命都不够丢的。 “姐姐,当真有如此严重?” 一名发簪芙蓉的婢女眸光流转,怯怯的开口又问道。 “你说呢?如今我们已经不能再随意走出这座院子,那夜王被人在眼皮底下挑衅,又怎会轻易善罢甘休?如今外边明里暗里都有人埋伏着等候我们现身,稍不留神那便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辛苦筹谋忍耐了这么久,上主怎会允许在此刻功亏一篑?” “你们若是还不知轻重的要惹是生非,外边的那些可影子有的是折磨人的方法,好好记住自己的职责,这段时间更要严加防范。”年长婢女将手中笔墨纸砚交给一旁,转身离去。 一群人顿时鸟兽散,各司其责不敢再有任何议论,她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婢女,琴棋书画,文武双全,这才有资格留在这里,但也正因如此,她们若是稍有不慎,受到的惩罚也更位残酷,落到影子的手上,那是连死都没有机会的。 不多时,自最深处的房内传来一丝微弱得动静,随后便有几名影子抬了数具尸体走向角门处。 这些死去的人便是暴露了身份的影子,他们已经不能再活在世上,同时也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下来,那一具具新鲜的尸体就只能便宜了角门处喂养的狼狗。 尸骨无存,这才是最为稳妥的办法,自此后世上再也不会有他们存在过的证据。 发簪芙蓉的婢女打理花草的手微不可察的一颤,被花刺扎了手,一滴鲜血滚圆的落下,融入泥土。 身后角门平静的异常,但仔细听依旧能听到撕扯血肉,咀嚼骨头的声音,那一声声仿佛咬在了她的身上。 眸中一抹怯弱忧郁,她深深的埋下头来,端起一旁角落中的艾草盆,深一步浅一步的靠近角门。 点火,扇风,熏染,每一个步骤她都做的无可指摘的完美,青烟蒙蒙,一阵风吹过。 她起身款步抿笑,被烟气熏红的眼眶,眸光深深,再寻不见任何怯懦畏惧,只剩下无悲无喜的寂静。 她不能做错事,一点都不能错,她还要活着,还要笑着,绝不能成为那些恶狗的裹腹之餐。 …… 边关阵营连绵一片,北地将士日日安静的如同不存在一样,站的远远的,冷眼旁观着漠国与承国的厮杀。 他们都认为孙将军的命令是再正确不过的,这必然是夜王殿下默许的决策,北襄只需作壁上观等到何时的时机,坐收渔人之利就可以。 眸中放出明光,人人皆是按捺这心底的激昂兴奋,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就要快了,再等等就是他们大杀四方的时候了。 一战留史,光宗耀祖,这就是天赐的机会,他们成为天下人眼中的传奇,自此享受着父老乡亲的敬慕仰望,谁不想扬名立万?既然投身军伍,那便是要拿性命险中求贵! 中军大帐眉,孙九稳稳高居首位,手下将官众星捧月的将他奉起,酒过三巡,言笑晏晏。 虽然军中铁律,作战期间不准饮酒,但如今这漠国承国打的正酣,哪里有人会理会他们,心中有恃无恐,人人心底都已打好算盘,势必要随孙将军做出一番伟业,一战成名。 这夜王殿下吩咐的什么他们并不清楚,一切都只交代给了孙将军一人知晓,他们对于作战命令自然深信不疑,这定然也是夜王的旨意。 谁不知道,当年殿下手握军权,带领北地大军大败漠国,还斩了那漠国先太子的首级,那一时风光可谓举世无二,如今这命令又岂会有差错。 “这殿下神机妙算,料定了承国与漠国一对冤家聚首,必然是杀红了眼,谁也不肯服谁的,如此时机出手,只待消耗双方足够的兵力,我北襄一举出手,管他承国还是漠国,还不是如探囊取物般轻易。” 一人酒气上头,一声粗犷的笑,好不快意的盔甲一甩,只觉大好前程已在眼前招手。 “说得好,孙将军可是当年跟随殿下大败漠国的功臣,那也是一等一的威风凛冽,怕是那漠国皇帝听到了这名声便要吓得两股战战抱头鼠窜了,哈哈哈,想想便是大快人心!” 这人颇有些文人阴诡心思,这一番言辞不动声色的暗中吹捧了孙九,眼中精光乱闪,想着抱上这个大腿能得几分利。 北地军中最有威望的大将,除了大将军云筝后,便是这孙将军了,二人皆是参与过当年大战,一举成为夜王殿下眼前红人,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的替夜王镇守北地,功当开国元勋。 虽说这孙九比之云筝多有不及,但也是实打实的手握上万军权,再说云筝随夜王一去平川京都,那可是不知归期何期,北地军权还不是要落在这孙九手中。 第一百九十五章 虎口拔牙 孙九听着这天花乱坠的吹捧却不觉半分开心,人人皆要在他的声明功绩之前加上夜王的名字,难不成没了夜王他就成不了事了?!真是可笑! 他心底不屑一顾,人前却不露声色,只举起杯子敬了众人一杯,故作姿态的笑了笑,而后是却只将杯子放下,滴酒未沾。 众人自顾痛饮,却根本不曾看到这一幕。 “我北襄初初立国,如今正值好儿郎们建功立业之机,你我身负重任,当敬三杯!” “第一杯,敬我北襄陛下,功德伟业,开国之主!” “第二杯,敬天赐良机,不苦心孤诣负有心人!” “第三杯,敬在坐诸位,抛头颅洒热血,策马沙场定乾坤!” 孙九含笑再敬,满上三杯,心底暗暗唾弃这绕口的言辞,文人就是文人,手下的那些谋士再怎么有手腕,还是喜欢这些虚伪缥缈的东西。 “孙将军所言甚是!来来来,当的痛饮三大杯!” 众人闹哄哄的推杯换盏,群情振奋,若旁人见到,怕是要以为承国漠国已经被打退百里,落花流水逃窜了。 不多时的功夫,在坐军官个个皆是头昏脑涨,酒气上头,四仰八叉的倒在桌上,鼾声四起。 孙九见状将手中酒水遍洒地上,一声冷冷嗤笑,眉宇之间一抹桀骜不驯,狠狠地将杯子摔在了地上。 一声四分五裂的脆响,窸窸窣窣一阵后,立时有人自大帐后走出。 “将军出手,果然万无一失。” 孙九帐下谋士赛天机拱手一礼,眸中一抹笑意赞道。 “哼,这些个没脑子的东西,除了知道蛮干拼命一无是处,放到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孙九向来不喜欢手下这群人,平日里云筝在时个个巴不得围的水泄不通,何曾将他放在眼里过,如今眼看云筝山高水远管不到这里了,又开始百般奉承,着实令人作呕。 赛天机自然是懂得孙九的心思,驾熟就轻的避过此事不提。 “这些人已经不省人事了,将军看咱们的计划是不是能开始?”这是他一手操持谋划的棋局,到了这一步,自然是没人比他更心急得了。 孙九眸光一闪,沉默了片刻,方才紧紧看向他道:“你可有把握,本将虽然如今手握大权,但起兵攻城之事非比寻常,若是此战败了,你我可是项上人头不保!” 他虽自负桀骜,却也不是无脑之人,私自违抗军令调兵遣将是什么后果不言而喻,一旦事迹败露谁也别想全身而退,只是这赛天机的提议确实让他动心,这才愿意铤而走险搏一把。 “将军,自古富贵险中求,这可是天赐的良机,眼看承国大将徐渭受伤,日日与漠国磋磨消耗,边关早就已是强弩之末,咱们若是不能及时出手,那可就要白白便宜了漠国了。”赛天机振奋激昂,手中不断比划着,锲而不舍的再三劝道。 “卑职愿意向将军保证,此事定然能成,还请将军尽早下定决心,莫要辜负大好时机。” 他心底跃跃欲试,却也不敢僭越,只能竭力说服孙九。 孙九大马金刀的一步跨了出来,豪气干云的按了按腰间武器,面向烽火狼烟处眯了眯眼。 “好!领兵给老子杀出去。” “将军好魄力,赛天机拜服,五体投地!” 赛天机眸中一抹毅然,笑意深深,即刻上前为他挑帘相候。 …… “徐将军,您还有哪里疼啊?” “快抬抬肩膀,让我看看有没有落下毛病!” “哎哎,我这是可不是故意要摸你的,您别提剑啊!” “啊呀,竞衣救命啊!” 宿衣嗖的一下从大帐中飞了出来,惊魂未定的抓住竞衣。 这徐将军铁血沙场,戎马倥偬,刀枪不惧却偏偏怕痒痒,这等隐晦自然不愿为人知,宿衣这一番可是将他闹了个大红脸。 “胡闹。”竞衣蹙了蹙眉,冷冷的推开了他。 “简直无法无天,徐将军当真给你一剑也不为过!” 宿衣白了他一眼,“你懂个什么?我这是为他好,替他检查伤口,不过是不小心碰到,谁知道铁血丹心的大将军怕这个!” 甩手扔开他,宿衣将军营上下问了一遍,探了探前线消息,陛下每日都要听他们汇报一遍,事无巨细他都写了下来。 “喂,走啊!” 他招了招手,喊了竞衣一同上马。 “今日漠国又来骚扰了一道,真是上蹿下跳不得安生。”宿衣嘟囔了一声,日日见着这些伤兵,心底免不得也生出了几分不忍。 “漠军今日来过就不会再来了,徐将军会酌情将伤兵撤回来诊治的。”竞衣略一摇头,策马扬鞭。 二人方才走出两步,却听见城门外杀声震天。 阵阵马蹄声犹如打雷一般轰隆隆直劈人心。 这阵仗,这动静,绝不会是漠国,漠国与承国消耗了多时,断然不会有这般精锐实力。 “遭了!看来陛下又要在栽在一人手上了。” 宿衣瞪大双眼,恨恨的扬鞭摔在地上两下,心底一阵深冷。 竞衣一言不发的飞身而上,城头上远远看了一眼,一颗沉沉的掉入深渊里,蹙眉返回。 一扬鞭子,策马绝尘而去,赶回城内传递消息。 这世上敢如此戏耍陛下的人也就只那一个了,兜兜转转又是这一道越不过沟壑,这反手一剑来的可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宿衣看着竞衣已经跑远的身影,沉吸了一口气,调头回了营中。 如今徐渭伤势还未好,军中无人坐镇断然不可,他虽然武功比不了竞衣,但还是能帮忙一二的。 不该如此的啊,当真是夜王又要食言了? 北襄的人自从首战派出了人马相助后便再没动静,陛下只说让他们做好眼前事,私下皆是不准议论。 可如今倒好,这倒戈相向,显然是早就有所预谋,前些日子的作壁上观如今看来就是为了今日。 “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呸!” 他匆匆加入其中,奋力抵抗如潮而来的大军,只是这双方差距太大,北襄军以逸待劳,显然稳居上风。 第一百九十六章 故技重施 “陛下!” 竞衣顾不得许多,匆匆入内,隔了一层纱帘跪下。 “宿衣人呢?”叶宸枫并不意外的顾自翻书,随意开口问了一声。 往日向来是宿衣匆匆跑来禀报一番,皆是恨不能掀翻屋顶,将所闻所见好生添油加醋夸张一通。 “陛下,城门外又打起来了,事态紧急。”竞衣不敢当真他的面说那些话,心底却又焦灼不安,只能长吸了一口气拱手。 “是寒歌陌又按捺不住了?”叶宸枫眸中一抹幽冷,不甚在意的一笑,随意问道。 “不!陛下,是北襄,都已经兵临城下乱成一片了,若是再这样耗下去,此战必然要一败涂地。”竞衣恨不能亲赴战场,领人杀进杀出几个回合,但陛下不下命令,他只能跪地候命。 叶宸枫指下动作一重,面色却是如常不变,只是眸中掠过书页的目光微不可察的一抹冰冷划过。 他原以为能够等到她,不去插手北襄之事,让她自己处理,如今看来事态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怕是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夜王迟迟未归,北襄早早作壁上观,这一切若是圈套的话,陛下还要如此纵容吗?”竞衣心底忍不住的向不好之处打算,又不得不克制自己的心情,再言追问道。 “自然不,朕何曾被人胁迫过,更何况她本就需要任何人的纵容,这般拙劣的陷阱,若是她设下的那倒让朕省心了。”叶宸枫手中漫不经心的翻上一页,心底却已经在反复衡量。 “去命人退回来,即刻起北襄的大军进一步,你们便退一步,任何人不许抵抗,放手让他们进来勰城便是。” 这还是自然不?这不就是明目张胆的纵容!竞衣只觉自己的听到了幻觉,对此表示深深质疑。 “陛下说的绝不纵容,就是这样将国土拱手相让?”他疑惑不解,未曾深思便脱口而出。 “既然打不过,那又何必负隅顽抗,只管退回来便是,不然难不成要给了漠国占这天大的便宜?我们需要的并不是两败俱伤。” 目的只有一个,保全承国实力,伺机拿下敌人,他并不在乎到底是谁暗放冷箭,更不会爱屋及乌的手下留情。 “陛下的意思是开城诱敌?这一计夜王三年前曾大败漠国十万大军,如今故技重施只怕未必管用。”竞衣心底犹疑片刻,不由得想到三年前的漠、抚之争,这计策虽好但未必管二用,更何况这本就是夜王用剩的,如今搬出来对付北襄军实在过于冒险。 “此计自然不会有效,承国不是当面的抚国,朕也不是夜王,她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朕不能,别忘了当年抚国此计可也赔上了不知凡几的性命,大火焚城是为下策而已。” 下策却见效最快之策,可他要的却不是速战速决,而是游刃有余杀局之中全身而退。 “属下这便命人撤回来,护着百姓退往内城去。” 竞衣不知心底作何滋味,陛下要如何他看虽不明白,但却毫无保留的相信这自有道理,一丝不苟的执行。 叶宸枫笑意似有若无,平寂的像是终年起雾的海面,能吞噬不速而来的一切。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知她若知道了会作何感想?虽然值此危急之时,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想着她知道后的表情。 只要北襄大军敢来,他就有办法将人困死在勰城外城之中,军中都是一些空有蛮勇的武夫,一见他将此计搬出,必然会被激怒的不管不顾一鼓作气冲过来。 一旦入了这勰城,这些人还不是瓮中之鳖,断绝军粮封锁城门,只需拖上片刻,此处消息必然会传到漠国之中,寒歌陌付出了如此多的心力,又怎会允许旁人插手坐享其成? 城门外,宿衣被鲜血溅了一身,眼看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抵抗不住,他咬牙硬是凭着一口气硬撑着,这城门一旦失手那还了得,后果可是会一发不可收拾的,这一步他绝不能退的。 他强打精神运剑,心底暗暗怨道,竞衣这家伙可真不是东西,这通风报信一趟,还有去无回了,要是再不来,怕是连收尸的机会都赶不上了。 手腕一抖,宿衣暗道一声毁矣,只见一道明光起落,肩上正中一刀。 强自运气内力避开周围险招,他眉心深深蹙起,眼见就是兵败如山倒,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千钧一发之机,竞衣飞跃而出,一把拉过宿衣,将他甩手扔到了城头尚有遮挡之处。 “你小子敢不敢再慢一步,援军到了吗?”宿衣一早便知道,陛下绝不会毫无防备的守在此处,身后必然还有暗军相护。 竞衣闻言一言不发的瞥了他一眼,不予理会的径直走向残破的战鼓出,三声沉闷鼓点落下,众人皆有慌乱的领命而退。 底下城门忽而大开,毫无遮掩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疯了你?” 宿衣只觉肩上疼痛一瞬间都感觉不到了,满心只剩下了震惊不解,反手推了竞衣一把。 竞衣一动未动,不耐的瞥了他一眼,抓住他飞身后退,随着尚且有序的大军步步后退。 “我不走!” 宿衣不甘心的大吼了一声,换来竞衣毫不客气的一个拖拽。 “这是陛下的命令,你要想抗旨去死我是不会再去救你的。”竞衣不再管他,一个眼神都欠奉的转身而去。 不过是肩头一刀而已,反正死不了人的,他并不担心一个大夫会让自己失血而死。 宿衣一脸懵的眨了眨眼,迟缓的看着竞衣走远,这么没良心?好歹他也受伤了喂! 一瞬的停顿,他踹了一脚足下碎石,匆匆忙忙的追了过去。 不早说要撤退,整得他热血沸腾还白挨了一刀,想想这么多血白流,他一阵郁闷,这要吃多少才能补回来。 “哎!陛下有没有说下一步怎么做?”他追了上去,一手为自己止血,嘴上功夫还不耽误的缠着竞衣问东问西。 “你想知道去问禾衣,她最清楚陛下的心思。”竞衣敷衍冷淡。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心照不宣 姑苏亦水虽料定孙九会阳奉阴违,却没想到他敢如此胆大妄为,私调大军篡改军令其罪当诛,这是动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势必要狠狠地折腾一番了。 阿雀与她马不停蹄的赶到边关营地已经是为时已晚。 “主人。”阿雀沉默的望着中军大帐中一群昏睡的不省人事的军官,这怕是中了圈套还不自知的一群蠢货。 营地三万士兵走了两万,许多人至今仍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于边关战成一片还是一无所知。 姑苏亦水来到营地之时,余下的将士皆是六神无主的模样,人人皆是行色慌张,不知该做些什么。 孙将军一言不发的带走了向来亲近的两万将士,他们心底忐忑不安,这个时候看到夜王,自然是生怕被安一个无所事事的名头。 “喊起来。” 姑苏亦水一路目不斜视的直入了中军大帐,并未理会他们慌张的心思,这个时候她并不想知道谁是谁的人,谁又打算怎么解释。 阿雀冷冷的扫了眼鼾声四起的酒席,挥了挥手命人行动。 雀部之人动作敏捷的飞掠一圈,一阵咣当声四起,酒坛子被直接砸碎在了席面上,上边酣畅大睡的人被里边残存的酒水泼了一脸。 营帐大开,烈风倒灌,里边的一众人昏昏沉沉睁开眼的时候,只觉一切如幻。 营外聚集了不少将士,他们目瞪口呆的盯着平日里不苟言笑威严凛冽的将军们,更是不敢相信眼前场景,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人。 “殿下?!” “参……参见……殿下!” 晕头转向的将官们猛然一个激灵,只觉后背发寒,一个个匆忙跪地,结结实对着面前磕了一个响头。 军营之中严令不准饮酒作乐,如今他们不只犯了忌讳,还凑在一起集体违令,这若是夜王有心,只怕他们还要担上结党营私的罪名了。 姑苏亦水心情很差,越是如此,她越是不想理会这些蠢材,但这大大小小的军职,数十号人挡在面前,她想要视若无睹都不能。 “谁召集你们来此酗酒的?” 她并未如同众人想象中那般疾言厉色,只是平白直叙漠然开口。 “殿下,卑职等有罪。” 众人皇皇然,心有戚戚的不敢抬头,只是一再告罪。 “好。”姑苏亦水已经不需要再听下去了,不说不答那就是因为不是在坐之人了召集的,人已经跑去建功立业名扬天下了,只剩下这些拎不清的了。 “有罪便罚,有功当赏,在这里跪着,让所有人都好好看看,是哪家英勇威武的将军见不得人,是谁将家国兴亡当儿戏,你们的罪不需本王赘述,自有天下人谴责。”姑苏亦水并非心慈手软,只是如今万不能临阵斩将,这些人她本该一个不留,但恐军心不稳,只能以最简单的手段,让他们吃些教训。 身为大大小小的将领,被手下兵将眼睁睁看着犯错罚跪,已是绝大的羞辱与折磨,况且还是中了别人圈套,被生生的摆了一道。 姑苏亦水平静无澜的走出大帐,隔了烽火狼烟观望了漠国边界,又深深蹙眉看向了承国勰城的方向。 阿雀亦步亦趋的追随其后,每落一步都是一如既往的坚定,但他却能清楚的察觉出主人的动摇。 姑苏亦水确实在不断否定与肯定,曾经她以为一切都是因为隐凰城,因为姑苏上清,因为难以放下的深仇,这才让她不得不插手这利益角逐风云诡谲。 可现在呢?一切都成了她的牵绊,所有的东西都在助她的同时掣肘住她,她肯定的是有人暗中作祟,肯定的是不能回头,但左右思量她一切都是直觉毫无头绪,她只能否定自己的猜想,或者说她需要姑苏子复能找出什么,佐证她的猜想。 “主人是心底不愿相信泠后所言,这才命人送她去平川的吗?” 阿雀眉心一动,一张向来木讷的脸,竟也露出了一抹好奇,他本不该多嘴问这一句,可却也不得不问,不知主人态度,他不知该如何对待此人。 “不,本座相信她说的,但她不能留在历城,因为那些人还在,所以她必须要走,不然就会死。”姑苏亦水想到素泠玉,想到她说过的话,想到这么些年她一桩痴心错付,只是一笑。 笑她与她都是活在梦中的人,活的糊涂却自以为清醒,这世间的明白人,其实并不多,谁都是看似了然分明,实则不辨真假。 “你说孙九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别人都是逼不得已才会险中求胜,一个活的肆意在上的人,怎么就非要自找不痛快。”姑苏亦水略一勾唇,微敛眼睫,有意无意的一声叹息。 “因为他不满足,也比旁人更早看明白了一切。”阿雀并不怕责罚,他一五一十的只讲实话。 “一切?”姑苏亦水不屑一顾,低低的沉笑了一声,并不在意他的冒犯。 “是,倒是他最早看明白了,看穿了本座的心根本不在抚国或者北襄上边,只是这并不是一切,他只看到了一,却不曾看到二,所以他会输,输得一败涂地,输到他看清自己的不自量力。” “难道孙九领着两万精锐会攻不下一座困守已久的边城?”阿雀不解,缓缓垂了垂眼。 “他本该攻得下,毕竟一座城而已,但攻得下不代表他吞得下。”姑苏亦水不假思索便能确定孙九会败,因为叶宸枫,也因为寒歌陌。 他的心思,她心照不宣。 他故技重施激怒孙九,让他领人冲入门庭大开的勰城。 只要孙九中计,定会腹背受敌,遭受承国与漠国的两面夹击,当然不是因为漠过有多热心,而是因为叶宸枫算准了寒歌陌不会任由旁人坐收渔利,特别是北襄。 “主人准备怎么做?”阿雀沉默的思索了片刻,并未想出其中的道理。 “等着。” 姑苏亦水眉梢眼角似乎染了几分笑意,一抹妖娆中透着淬烈的杀机,她就等着漠国出手,等着孙九挣扎不得,然后再去凑一凑这场热闹。 他的办法很高明,勰城城门一开,她就知道了他的打算,这一计不只为了激怒孙九,更是为了告诉她,他所有的打算。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连环反转 兴师动众了一场,日日与承国死死消耗些,寒歌陌怎么可能愿意为他人做嫁衣,承国勰城的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命人紧盯着,北襄一出手,他就已经有所警觉了。 北襄以逸待劳,漠国与承国却是兵惫马钝,正面对上养精蓄锐的北襄,对谁来说都是毫无利处。 所以他在等,等着看元帝出手,刻意给了孙九一个出其不意的出场机会,如今果然不出所料,北襄攻入了勰城,而身后却门庭大开。 戚名心急如焚的踱步花厅,一身盔甲未卸,面色沉凉如水。 自从接到前线军情,他便在这里走了许久,却久等不见陛下传出命令来,这千钧一发之际,他难免心浮气躁了几分。 一侧朱越比之从前更加的稳重许多,沉敛心思,重剑不离身的安安静静陪着。 不多时,寒歌陌并无急色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陛下!” 戚名方才要跪,禀报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不必多言,朕自有打算。”寒歌陌重重的扫了他一眼,不疾不徐的落座首位上。 “可是陛下,勰城都已经是兵临城下了,外城城门大开,这成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北襄这是硬生生的横插一脚,搅了我们的好事啊。”戚名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愤懑来,当日一场大战,北襄毫不犹豫的救走了徐渭,这才让他以为北襄是站在承国一边的,可如今看来这一切根本就不是如此,北襄助承国脱困,更像是要平衡局势轻重,想要隔山观虎斗一箭双雕。 寒歌陌闻言并未有任何怒色,仍旧是一副冰冷而威冽的模样,认真的听着每个人说的话,却都不置可否,让人摸不透主意。 “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他心底自有一番打算,北襄的人受了元帝故技重施的激怒,必然会毫不犹豫的讨回面子,这城门无论是真开还是假开,里边有没有阴谋机关,他们都只能选择走进去,不然就会背上一个懦夫无勇的名声,战场上血气方刚的热血儿郎,最受不住的就是这激将法了。 而这勰城,只要北襄敢全军入内,那就是有去无回,漠国该有和应得的东西,他又怎会允许别人捷足先登。 “末将斗胆问一句,不知陛下在等什么?”戚名心底似懂非懂,在他的面上也瞧不出什么,实在无法方才咬牙不耻而问道。 寒歌陌冷如刀锋般一抹薄薄笑意,岿然不动的缓缓开口道:“等这一招请君入瓮成了,等着偿还北襄的一箭之仇,朕千里迢迢亲征一趟,拿不下承国,那拿下北襄,这才算不枉此行。”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走人声接近,一名斥候匆匆而来。 “启禀陛下,北襄派出的军队已经全数入了承国勰城之中,承国仍在固守内城与之负隅顽抗。” 一番话声音不大不小的响彻一厅,足够所有人听到且清楚。 “好,派兵出城。给朕包抄过去,围住勰城城门。”寒歌陌毫无犹疑的起身,斩钉截铁的一道口谕传了下来。 “是!”戚名眸中光芒一亮,即刻拱手应下,起身带着朱越赶忙离开调兵遣将而去。 朱越并未如同以往一般忙于报仇急不可耐,依旧是沉沉稳稳的跟在戚名后边,没有一句多余之话,更没有任何冒动之举。 寒歌陌虽不曾多加投以目光,却早就注意到他的变化,这总归是好事,也免得他再为了私仇家恨因小失大。 侧眸收回余光,他心底慢慢生起几分沉冷了阴郁,特别是想到那日竹林外的毒药之事被苏雾摆了一道,便越发的不痛快起来,一报还一报,如今就是该到了算账的时候了。 …… 孙九壮志满怀的带着人毫不犹豫的冲进了勰城城门,一行人越往里走,越是心底生怯。 承国的军队似乎根本没有与他们正面一战的打算,你进我退的像是客客气气交接一般。 本来还以为是承国在虚张声势,如今看来必然是有阴谋埋伏等着,孙九忍不住开始慌乱了几分,这实在不像是能打胜仗的预兆。 “这是怎么回事?啊!” 孙九不动声色的拉过来赛天机,沉沉的暗咒了一声,低低诘问。 “都是故弄玄虚的把戏,将军切莫慌乱,一定要稳定住军心,就算那元帝确实早早在此布了机关,难不成咱们这两万精锐还奈何不了他了?”赛天机心底虽则也有意外与慌张,却仍旧能看透局面,稳住人心。 孙九闻言眉心动了动,心底片刻间仔细思索一番,想着确实有几分道理,便也定了心神,不再追问起来。 他行兵打仗也算是多年,不说见多识广但也不是被吓大的,这样的把戏虽然以前不曾见过,但史上那么多兵例,也算不足为奇。 “随我杀过去!” 他壮了壮胆,倒有了几分豪气冲天得架势,腰中长剑一拔,一场杀戮混战即将继续。 承国人马显然不愿与他们硬磕,人人皆是避起锋芒,以地形优势居高临下的死守内城。 大约僵持了一刻钟的功夫,孙九忽而接到了手下人的探报,顿时心如死灰,失了分寸主意。 怎么漠国会派人过来相助,不应该是二者不共戴天,怎么还会在这个时候出手围了勰城。 这下子失策大了,腹背受敌,被人堵在了中间进退维谷,本来压倒性的局势,一瞬间全都化成了泡影反了起来,受制于人的竟然变成了原本十足把握的自己。 他整个人都开始有些浑浑噩噩了,战甲下的冷汗已经打湿了脊背,传来一阵黏腻不适的感觉。 “混账东西!都是你怂恿本将军干的蠢事,如今被人算计的成了砧板鱼肉,你还有何可说的?” 他一腔怒火,转眼便殃及到了一侧的赛天机。 赛天机方才隐约听到了禀报,一瞬间心底亦是深寒一片,知道自己中了元帝的圈套,漠国哪里是为了帮承国,不过是因为不想让北襄讨到好处罢了,毕竟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本就没有永远的敌人。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有备而来 果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姑苏亦水一直认为身边不会有人敢犯下这等大错,但事实是她的确算漏了人心贪念欲壑难填。 孙九对她未必忠心她知道,北地将领庸碌无为她也知道,当在平川得知是孙九在背后通风报信之时,她虽然已经警觉事出不妙,却不曾料到他竟有这般勇气,篡改军令私调人马。 这一时不慎,竟然成了最大的败笔,若是叶宸枫不曾及时想出应对之策,那这场局无论是北襄还是承国,都会是满盘皆输。 阿雀传来前线消息的时候,她仍旧在顾自思索着,并未即刻回过神来,花了片刻的功夫,方才开口。 “漠国既然已经动了,那我们也是时候该准备了,你去让人整军,营中剩余的一万将士一个不留全部派出。”姑苏亦水眉心一动,眸中微不可察的冷厉之色,极缓的勾了勾唇。 到底谁是黄雀,谁入了圈套,一切都还为时过早犹未可知,寒歌陌打的主意与她不谋而合,只不过她比他胜在,她有外援相助,只要漠军敢追入勰城,介时那谁才是瓮中之鳖,方才配得上实至名归。 “属下遵命。”阿雀领了命令,即刻便下去着手去做。 姑苏亦水沉眸望了眼边关勰城的方向,心底几分考量,面上一抹若隐若现的笑。 如今还是要看他的,这局棋本就是他一手布下的,他才是主导一切的人,而她不过是配合着里应外合。 怎么让孙九进退维谷不能轻举妄动,怎么在保全勰城的同时保全北襄,怎么拖寒歌陌搅上这滩浑水,这一切都是他精心衡量过方才下手的计划,而如今她要做的就是等着他引寒歌陌入历城,继而与他前后夹击发起攻势,让漠国退无可退缴械投降。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阿雀已经那着她的令牌处理好了一切,大军已经候在了外边,只需一声令下就能倾巢而出。 姑苏亦水目光淡淡的扫过他,略一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吧,放慢些速度,给他们多一点时间,要让漠国熬不住先行进入勰城。” 阿雀闻言心底一紧,隐隐已经察觉到了其中关要。 这是元帝行的一步险棋,连环计环环相扣,缜密的心思,高明的手段,元帝果然是深藏不露。 “主人,那孙九就放任不管了吗?若是如此他会不会坏了大事?”孙九手上毕竟还有着北襄的两万精兵,怎么说都是一颗不安分又危险的棋子,若是放任着不问不闻,难免在此关键之时再横生枝节。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听他讲完,立在原地岿然不动,抿唇如线道:“本来以他这般大胆行径早就死不足惜,今日他若是聪明就知道该如何选择,至于如何解决这个祸患的问题,还是交给触手可及的人去处理的好。” 她相信既然叶宸枫敢行此计,必然是有万全之策的,必不会被一个马前卒难住,勰城之中的事她大可放心交给他便是。 …… 勰城内城之中,宿衣拖着受伤的胳膊回到了府上,毕恭毕敬的行了礼面见陛下。 “往日里也不见你乐善好施,怎么今天倒是冲锋陷阵九死不悔了?”叶宸枫一眼扫过便看出了他的伤势,略一抿唇言道。 “陛下!您就别再教训属下了,还不是这段日子成天往军营跑,我这鬼使神差的就拿起武器冲上去了,要搁平日里又不是陛下下令,属下是死也不会出手找罪受的。” 宿衣不太有底气的抗议了一声,心底不知是何滋味,本来他们这些人就只是负责陛下安危的,没有陛下的命令,没有人会多管闲事的置身危险当中,偏偏他这几日受了军营里的感染,一心什么都没想就冲上去了。 叶宸枫自然也是知道他的,本来就只是一个大夫,并不管杀人染血的事,向来又一贯懒散,必然是一时激奋,方才不管不顾了。 “你怎么冲上去的朕不想知道,如今正是紧要时刻,你即刻去替朕对北襄军传下命令,就说弃暗投明者不杀,漠国已经在身后虎视眈眈了,想要好好活着的人,就该聪明的谋一条生路。” .他轻描淡写的笑了笑,眸中却没有一丝温度,无论怎么说孙九都是不敢找上寒歌陌的,毕竟三年前的历城一战他可是也参与其中的。 如今二择其一,只要他能听话的好好配合,他倒是可以考虑暂且不摘下他的项上人头,毕竟这种事情他还不能越俎代庖了,就该留到她手中自己处置。 “属下若是如此说了,他还是顽固不化不啃配合该怎么办?”宿衣沉吸了一声,偷眼向上瞟了一下,咂嘴问道。 毕竟这孙九可是个不讲道理的蛮夫,这仗都已经打起来了,谁心底不是窝了一把火,想要他乖乖伏法就范恐怕是没有那么简单的。 “那你就告诉他,夜王就在他身后看着,若是他还记得三年前的历城战场有多惨烈,他就该明白怎么选。” 叶宸枫拿捏人心向来必打七寸,孙九害怕什么厌恶什么,他不需多想也能猜出,不然他也不会背着她篡改军令,出生入死的跑着一趟勰城,这样的人是个祸患却也是件法宝,只看背后之人是如何打算的了。 “属下这就去。” 宿衣不再逗留,想到或许还在不断死人的战场,飞身如光一般的赶回了内城之处。 正好这个时候外城外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轰隆隆的显然是针对北襄军有备而来。 孙九一看到远远的漠国军旗便泄了气了,这一沓自作聪明,竟然将自己推入了绝境,真是时不与我世事难料,漠国竟然毫无忌讳的向北襄出手了。 或许是因为外城的动静,敌我双方的人都平静了一瞬间,宿衣抓准时机,即刻将命令传了下来,果然此话一出,众人皆陷入了僵持之中。 孙九还是心有不甘这么无功而返,但有赛天机从旁提醒一二,到底在宿衣拿出夜王来威胁之后,同意了统一战线的提议。 第二百章 棋差一招 “将军,忍得这一时,终会有守得云开间月明那日,大丈夫就应像将军这般能屈能伸。”赛天机看向一脸阴云,暴躁的几乎失控的孙九,心底不由生的一阵畏怯,却依旧锲而不舍的开口劝道。 这毕竟是他出的主意,如今落得两面是敌进退维谷得局势,他也是讪讪然,这怎么就会被人下了圈套?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一切时机都恰到好处?分秒不差的一环扣一环,若说是意外太过牵强,打死他也是不信的,若不是意外的话,那问题就来了,到底是谁算计了这一场大戏呢? 孙九狠狠的踹了一脚身边的人,回头冷冷望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夜里觅食不得的凶兽,桀骜而血腥。 “你说是谁?你说是谁!” “明明都已经将边关的军权交到本将军手里了,她还回来干什么?啊!简直是阴魂不散,她就是不愿别人压她一头,还有这一出空城计,历城一遍勰城一遍,她运筹帷幄一遍元帝又决胜千里一遍,这摆明就是杀威棒,就是她不想让旁人分了她的权。” 孙九一句句字字泣血的喑哑道,恨不能将啖其骨肉,功败垂成的滋味且不说好不好受,只这一遭兴师动众却被人戏耍在股掌之间,就足够让他恨得咬牙切齿了。 瞧见他这副模样,赛天机也不敢再妄言什么,只是心底却对于他的想法存疑,若说这是夜王布下的棋局未免太过专断了,大事之上最忌感情用事,孙九还是有勇无谋,些许小把戏玩的转,却上不得大台面。 最可能布下这局棋的应该是元帝,边关大战之时夜王还在平川,就算是察觉到了异样之处,也是鞭长莫及的,能够及时的洞察一切,早早准备好应对之策的人,只看如今是谁获益最大便可知了。 相比于旁人,他更倾向于这人是承国元帝,这样一切才能说的通,只是此人既然有如此宏图伟略,发现异常之时又如何会放任北襄行事的?若是承国一早抢占先机,北襄也是决然落不得好处的,此事倒着实令人费解。 …… 勰城外城门,漠国军队磨刀霍霍,冷冷的紧盯着城中的风吹草动,戚名带着朱越小心翼翼的谨慎行事。 战场上生死一瞬,谁也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玩笑儿戏,陛下虽下令命他们带兵围住外城中的北襄军队,却也三令五申的嘱咐,定要等其中一方落败,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出手。 马前斥候远远的跑去,冒死查探里边的动静,一溜烟便没了人影。 戚名沉沉的吸了一口气,端坐马头上耐心的等待消息,不时的侧首看向身边朱越。 “将军可是有事?”朱越被他看了几眼,回过头来拱了拱手,毕恭毕敬的问道。 戚名是心底一时想到了当年杀了朱老元帅的就是里边的北襄军,而领兵的首领孙九也正是历城之战方才崭露头角的,怕他会因为仇人当前忍耐不住,这才多次投以目光。 “无事,你要安心备战,咱们这次要稳扎稳打,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错失良机。”他端着一脸威严的吩咐下去,并没有露出半分心底所想,只是转过去仍旧微微的叹了口气。 “是,一切听凭将军指挥。”朱越扶剑点了点头,面上平静如水,心底却仍旧难免躁动,血脉喷张流淌想要着杀敌报仇的冲动,只是他已经受过教训,如今早已不再不管不顾的行事。 戚名见他当真没有被情绪左右,方才放心的点了点头,想着总算没有辜负陛下的一番心思栽培。 不多时,派出去的斥候中已经有回来的了,脚底踩风一样跑到了他的跟前跪下。 “启禀将军,里边不知为何似乎已经停战了,只是不知到底结果胜负如何?那北襄的军队仍旧困在里边内城外,如今已是一筹莫展。” 斥候极快的将探听到的情况讲了一遍,言毕又一眨眼消失在了原地。 “不打了?”戚名摸了摸胡茬,心底倒是有了几分不解,只觉不知还是不知里边深浅,一时仍在犹豫不决。 “你怎么看?”他将问题抛给一旁朱越,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 “属下认为可以入内一试,毕竟我们身在城门,若是进去发现其中不妥,尽快退出来便是,即使里边情况出乎所料,应也不会中损兵折将。”朱越客观的想了一下其中利害,尽量正色的表达了看法。 戚名沉沉的“嗯”了一身,又在心底考量了一遍,觉得他说的确实也算准确可行,即使里边北襄与承国并在两败俱伤,介时外退出去便好了。 分秒中决断以后,他抬起手来面对大军重重一挥,纵马而前。 大军陆续进入勰城,朱越四下环顾了一圈,见确实没有什么古怪的便紧随着入了其中。 一阵马蹄声方才响过,扬起了一路的尘灰,便有旁人接踵而至。 姑苏亦水早早便等着漠国入局了,只要他们也入了勰城,这可就当真成了瓮中之鳖任人宰杀了。 寒歌陌一心只想着不让北襄占到便宜,可终归是棋差一招,他定然没有想到,这一切根本就不是她布下的局,背后另有他人操控。 就是这一点的不备,成了她钻空子的好时机,不知得到这个消息,他可还能在黔城安然无忧的坐着喝茶? 姑苏亦水想着不由得一声嗤笑,寒歌陌一心只想着她背弃约定,出手相助承国之事了,便觉得竹林外的毒药与今日的出其不意,都是她一早谋划好的东西,这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毫无迟疑的命人入了这场局。 “看来所有人都成了他手底下的棋子了,说到底最后的赢家还是他,我们不过是过来凑了一番热闹而已。” 她沉了眼眸,望了一眼勰城的城门,漠国大军的身影已经远远的消失,这座城现在已经挤满了无数个心思叵测的人,这些人皆是各有各目的,谁也不愿退让于谁,只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场谈判 戚名深入勰城,不过走了一段路便发觉大事不妙,这里边太过干净了,连具尸体都没有看到。 北襄气势汹汹而来,理应是一场恶战,尸横遍野也不为过,可如今看来根本就是风平浪静,这勰城究竟是失手他人,还是愿者上钩? 他心底立时便警觉了起来,想到身后退路,眸光一紧,即刻便掉转马头,命人速速去查探。 朱越陪在一旁,见他面色不豫,心底亦是一阵冷意,单手按在了剑鞘上,戒备起来。 大军还未行至城门便被阻了去路,锋芒相撞,各自一边凛然杀气。 姑苏亦水无悲无喜的掠了一眼对面敌人,一个手势令下,即刻有人提了数名斥候上前。 戚名见状眸中冷光一闪,这些人是他留在城门把守传信的,果然事有反常必有诈。 手起刀落,即刻间血染黄沙,也染红了无数人的眼睛,激起了澎湃杀意。 “戚名?” 姑苏亦水略一扬眸,几分疏冷混合着散漫的问了一句。 她虽说也一直在密切关注边关一切,却久不在军中,只听说过这个名字,并未曾亲眼见过其人。 “戚某区区名讳,不劳夜王记挂。”戚名只觉体内的鲜血灼热流淌,眼前的几具尸体已经昭示了一切,这就是圈套。 姑苏亦水微微勾唇,撇了他一眼,眉心染了冷意,“看来戚将军是认识本王的,向前还是向后,你可以好好抉择一下。” 戚名一颗心沉沉如临深渊,面上亦生了几分抑制不住的怒色,“前后有何分别?夜王这是明知故问,前是狼后是虎,身在承国与北襄两面夹击之间,左右都是死路一条。” “至少你可以选择死在谁手里,元帝或者本王,你若是不选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姑苏亦水深深看了他一眼,余光扫过一旁朱越,心底几分冷意,若非他在承国被隐凰城截了过去,又怎会容他活着回到漠国。 “废话少说,不打上一场谁有知道胜负如何!”戚名心底已然抱了必死的决心,就算是全军覆没,也要重创敌人,这才不枉一番牺牲。 “不着急。” 姑苏亦水岿然不动的侧了侧眸,她并不准备与他决一死战,更不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说她有把握用这一万人对上漠国的两万,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本王不想要你们的命,更不愿陪你们拼命。” 她眸中一抹意味深长的冷意,片刻后命人让出了一条出路。 “这条路可以放一人离开,要派谁出去,或者吩咐他做什么,你们自己决定。” 戚名闻言眉心一紧,心下犹疑不定,冷冷的开口质问道:“夜王既然如此做,怕是目的并不单纯,这份恩惠,在下愧不敢当。” 无端的好事绝对是不怀好意,更何况眼前的敌人还是此人,戚名向来谨慎行事,是以决然相对。 姑苏亦水并不意外他的回答,面上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漠然,她抿唇如线,眸中笑意清冷的像是月下薄霜,“这算什么恩惠?本王让你们离开一人,自然是想要见到寒歌陌,你若不愿派人去请,本王自己派人也是一样。” 她从始至终的目的都不是打压哪一方,漠国若是能够替她出手制衡隐凰城,那她也不介意互惠互利的后退一步,毕竟就算今日留下这些人的性命也不能真正动摇漠国根基,但若能有其他的收获,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你为何想要见陛下?”戚名心底一阵冷意,面色晦明莫测的沉了沉,戒备的质疑道。 姑苏亦水眸中明光一晃,平静如水的答道:“我与他曾有竹林之约,自然不能忘记,他若来此,一切都有商权的余地。” 当日竹林外她虽说是摆了寒歌陌一道,但那话并非全是虚言,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能够达成她心中所想,她不介意与虎谋皮。 “戚将军最好在本王反悔之前尽快派出人去,否则这条路可就不会再开第二次了,至于之后要如何去请你们陛下前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那就不是你们说的算了。” 戚名闻言面色一白,若是让她派人去说,还不知要如何信口雌黄,介时必然更为被动,既然有此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朱越。” 他回眸看了朱越一眼,一切都在不言所以他之中。 朱越立时懂了他的意思,策马向前走了两步,又深深的的看了一眼面前刀剑森森的军阵,手下缰绳一紧,毫不犹豫的奔了出去。 姑苏亦水并不在意出去的是谁,只要能够将人请过来,谁出去都一样,当然她也不准备趁机做些什么,因为如今对她而言,这场战斗中任何的伤亡都是在自损羽翼,她的敌人并不是漠国,与他们斗得不可开交根本毫无意义。 “退后五十步,守好城门。” 她传下命令,即刻领人退后五十步远,以免两方将士生出冲突。 戚名见她当真无意开战,心底稍安了几分,一心等待外边的消息。 按照夜王所说必然是与陛下有过约定,只是今日陛下下令发兵之时却丝毫未曾提及此事,显然是与北襄不共戴天势必要一决雌雄。 他思前想后也不知里边到底是何缘由,只能静观其变,无论是战是和,都要等到陛下来后再做决定。 朱越只要将此地消息原本的转述给陛下,就一定会有援兵增派,介时就算是谈不拢,夜王也未必能够占据上风,只是奇怪得是这般浅显的道理,他看的到,难道夜王看不到?不然她又为何毫无戒备的任由人前去呢? 沉默的望了眼面前军阵,他心底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 姑苏亦水的心思如今却在内城,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这么大的动静,消息必然该传到了他的手上。 命人去请寒歌陌只是她自己的决定,她这是在冒险,他却未必认同,因为无论此举成败,对承国而言都是没有半分好处。 但她不能放手,因为她与他的目的并不相同。 第二百零二章 因私废公 宿衣处理完内城外北襄军之事,留了竞衣主管坐镇,人又跑回了府中,忙的连手臂上的伤都忘了。 他刚一入府,还未曾踏足书房,便听到了有旁人的声音隐约传出,停在原地想了想,他在门外敲了敲门。 “陛下,属下回来了。” 侧耳贴着门缝喊了一句,他紧接着叩了叩门。 不多时,一声轻响隐约过后,有人开了门。 “进去吧。” 凤兮疑眸中一抹笑意清凉,看了一眼他手臂上伤口,并未多言转身向内走去。 “国师都亲自来了,看来今日的动静已经闹得太大了。”宿衣呐呐叹了一声,低低唏嘘。 凤兮疑前些日子与他讨论医术,倒也对他性子有几分了解,闻言只是一笑而过,“今日的事就算闹得不大我也会来的,事关承国大业,此事可不能儿戏等闲待之,身为人臣自然不能白白食君俸禄,理应为陛下分忧解难。” 他并未避讳,声音不高不低,却也能轻易的被里边人听到。 宿衣偷望了一眼里边,低咳了一声,嘿嘿一笑,胡乱点了点头。 “陛下,属下已经将内城外的事处理好了,有竞衣坐镇那里,想来不会有什么意外了。” 拱了拱手,他顾忌着凤兮疑,并未将话说完。 叶宸枫侧眸掠了一眼窗外,默然算了时辰,似笑非笑的回道:“这个时辰,寒歌陌派出的人应该已经入局了,情况如何?” 宿衣噎了噎,眼珠乱转了一圈,无意的扫了身边凤兮疑一眼。 叶宸枫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却并未有任何示意,只是眉心微不可察的动了一分。 宿衣见此,便不再顾忌,如实禀报道:“漠军已经被困在了外城之中,北襄也如陛下所料派兵围堵住了后路,但夜王并未下令屠杀,反而放了人出去向黔城通风报信。” 对此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着其中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已经到了可以一网打尽的时机了,这难不成还是欲擒故纵? 凤兮疑笑意深了几分,颔首听他说完,只是敛眸一言不发。 叶宸枫目光微顿,略一颔首后不置一词,若有所思将手中书页翻过,片刻后方才抬眼扫了二人一眼。 “你们觉得此举何意?” 他面色依旧如常,不曾沾染半分喜怒,让人看不透到底在想些什么。 宿衣愣了一瞬,支支吾吾的挠了挠头,“臣……想不出来。” 凤兮疑不骄不躁的思索了片刻,隽雅一笑,开口道:“微臣虽不知其中到底有何深意,但必然是于承国无利,既然不能从中获益,还望陛下当机立断,莫要因私废公。” 放了寒歌陌带援兵入内,只会让这局棋费掉,或者夜王确是另有打算,但这对于承国而言却没有半分好处,更何况家国之前,岂能存私情? 叶宸枫闻言似乎勾了勾唇角,眸中幽光绰约晦明,并未有所回应,只是沉默的端起一旁仍温的茶水,浅饮一口缓缓言道:“一子乱,满盘弃。” “人已经离了勰城,再出手便是落了下风为时已晚。” 他并未责怪凤兮疑的僭越,也并未回应任何态度。 “那师兄的意思是要纵容此举,不闻不问?”凤兮疑微微扬眉,笑意飘散如烟,并不怎么强行的语气,偏偏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 “朕的纵容对人不对事,北襄如何是北襄之事,各人自凭本事罢了,她能放人出勰城,朕自然一样也能提前了结此局。” 叶宸枫轻如鸿毛的掠了他一眼,是警示更是不喜,君臣之分泾渭有别,不容丝毫僭越,即便是一人之下的国师也不能越了界限。 凤兮疑垂眸,躬身一礼不再多言,他言间确实有所僭越,只是面对此事他不得不这样如此,今日他以下犯上说了这一番话方才掣肘了师兄,若他不曾说,那今日就只能不了了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即便他心底清楚知道这样做会惹怒圣颜,也要争一争,断然不能任由一人祸乱社稷。 宿衣见状不妙,即刻一本正经的跪地,“请陛下吩咐。” 他虽不明白夜王到底想做些什么,也看不出来陛下想要如何应对,但却不能如同国师一般直言不讳,既然想不清楚,那就听令行事便好了。 “你带人过去,漠国之人尽数不留,围杀。”叶宸枫指下动作一沉,桌面上一杯茶水溅落几滴,湿了一角纸页,墨渍氤氲成斑点一片。 他必须如此做,无论她想要做些什么,落子无悔,她的选择不可更改,他的棋局也不可逆转,凤兮疑既然身在勰城,这一战势必要成。 他越是想要护她,就越是不能让旁人看出,否则她的局面只会越发艰难,至于到底要如何权衡利弊,他心底自有打算。 宿衣睁大了眼,迟疑了片刻,又问道:“陛下要即刻动手?这岂非是冒险行事?若是与北襄军生出冲突,又该如何是好?” 他虽说心底也盼着陛下能够以承国社稷为重,却也并未想到要如此出手,毕竟这便是公然与北襄阻挠作对,军中将士本就是热血方刚,一点即燃的性子,一旦控制不当生出意外,那一场恶战可是在所难免。 “只管去做。” 叶宸枫并未理会他的问题,依旧岿然不动的吩咐道。 .宿衣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国师,希望他能开口说些什么,能劝阻一二就再好不过了,可他盯了大半晌,凤兮疑却并未给他丝毫回应。 几分悻悻的叹了一声,他拱了拱手,只能匆匆领令而去,这可真是越演越烈,可别到时候闹得太僵,三方谁也不肯低头。 凤兮疑直到宿衣离开方才抬眼,默然一瞬,拱手对着面前一礼,正色道:“师兄心中顾念着什么兮疑清楚,可这道命令却下的着实不妥,一旦不能安稳解决漠国,那必然是要被反噬,只怕得不偿失。” “你也认为北襄会对此不满,甚至引起暴乱?” 叶宸枫并不在意的笑了笑,眸中三分冷厉,却早早底定于心。 她不会,他心中笃定。 第二百零三章 出其不意 “主人,为何要多此一举,这岂非是在放虎归山?”阿雀沉默的望了眼身后城门,心底隐约感觉到几分浮躁,低低的问了一句。 姑苏亦水并未立刻回答他,只是蹙眉隔了人山人海看向了内城处,她在等一个结果。 “或者是多此一举,或者会是意想不到,就算寒歌陌来了也未必能赶上,且行且看。” 她话音刚落,耳边便有嘈杂剩隐约传来,内力扩散五识外放,她凝神细听了一瞬,心中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断开,尘埃落定。 缓缓睁开眼,她并未有太多的情绪,也不曾多加理会,已经不重要了,如今她就只需安静的看着就是了。 不过须臾间的功夫,忽而自内而外的冲出铁马金戈,刀枪霍霍,来势汹汹,不需问便也知道必是来杀人夺命的。 阿雀微微睁眼,愣然一瞬后,方才反应过来是哪里来的人,这是要先下手为强? “主人,这可要管一管?”他心底想到这里,脱口而问道。 这显然是承国得知了北襄放走了人通风报信,方才迫不及待的动了手,怎么说都是各有所求,目的利益不统一势必不可调和。 姑苏亦水只是若有若无的笑了笑,只是眼底却带着几分清寒,略一抬手道:“不必,既然他们要打,那我们就看着好了,北襄出兵并不代表与承国结盟,放走漠国的人通风报信也不代表要偏帮何人。” 她并不是非要与谁你死我亡,不过是凭立场行事罢了,既然他选择要给漠国一个教训,她不插手也过问,就如同他不曾要求她必须要有取有舍一样。 眼前已是血光四散,承国派出来的人显然并不是驻扎营地与漠国纠缠多时的军队,他们带着难以挫折的锐气,一入战场便冲散了漠国大军的阵容。 戚名不料有人突袭,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的稳住左右,再与承国相抗却已失了先机,只能被动的防守挨打。 到底谁与谁才是一条战线上的?若说夜王不过是虚与委蛇的放人出城,那她何必要多此一举,若说她并无图谋,那承国此番出兵又是何用意? 他对于眼前局势已经失了判断,只能凭着一份毅力在刀光剑影的血海中苦苦坚持,只盼能多拖一刻等到援兵,如今希望全在朱越的身上了,若是他能够及时搬来救兵,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否则面对承国这些突如其来的精兵,下场已是不言而喻。 两军交战血海汪洋,便是北襄军中久经沙场的将士也对此不寒而栗,即便只是旁观也还是让人心潮澎湃。 姑苏亦水默算了时间,再抬眼的时候战场上已经杀红了眼,人人浴血奋斗挥动着刀剑却早已分不出了敌我。 面对承国的猛烈攻势,漠国已经不堪抵抗,不少士兵已经生出了退意,转头像在城门袭来,不过是短短片刻的功夫,竟然已经聚集不少人,乌泱泱的冲撞而来。 “杀!” 姑苏亦水毫不犹豫的一声令下,这些人已经是杀红了眼,全然不管不顾更没有任何理智可言,既然冲了过来那便是你死我亡的结果,她不想动手与漠国交战,却也不会心慈手软。 军心不一,兵力四散,漠国军队已然是强弩之末,几个回合的功夫,尸体便如同麦茬一般倒下数拨。 北襄军本就是以逸待劳,更何况漠军已是筋疲力尽,早就没有了几分战力,如今凭着一口气为求生欲冲来,几番打压便失了锐气,北襄完全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吞噬了残军。 “回来!休要自寻死路!” 戚名撕扯着已经沙哑的嗓子吼了一声,将身边已经为数不多的人聚集起来,只觉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拿剑的手都微微颤抖着。 越是临阵脱逃者越是死的早,行军打仗就应该将脑袋拴在裤腰上,时刻做好牺牲的准备,不想在他的手下竟然除了这么多的龟玩意,选择了当逃兵,这实在是让他又恨又怒! 姑苏亦水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已经是没有一搏之力的漠国残兵,目光在戚名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上去护住剩下的人,不准承国任何人靠近一步。” 她眸中一抹笑意深深,带着几分冷厉的凛然吩咐下去,缓缓收回目光。 “是。” 阿雀愣了一瞬间,即刻传来命令,让人上前去控制战局。 承军与漠军之中瞬间裂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以血肉之躯为墙,刀剑做挡。 姑苏亦水不疾不徐的向已经残破不堪的城头走去,登临高出而立,此处视野广阔,左右可观四方。 阿雀陪她立在城头,暗处的雀部也在时刻戒备着敌人冷箭,守得这一方安宁。 “主人,似乎有人想要见你。” 阿雀目光越过刀枪剑戟,隐约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悄无声息的掠过众人,向外城城门奔来。 “嗯。”姑苏亦水目光也注意到了那道影子,确实是在向这里接近,只是隐在暗处不为人察觉。 宿衣一路有惊无险的接近了城门,平复了一口气后,直接飞身上了城头。 “殿下!” 他扶了扶有些锥痛的手臂,险险没有摔下去。 姑苏亦水见到是他,倒也并不意外,只是平静如水的回眸掠了他一眼。 “何事?” 她不需多想,便知道了他定是奉命而来,故而单刀直入的问道。 “是陛下让我来的,您可千万别直接将我丢出去。”他偷眼看了城头高度,讨好的笑了笑道。 “不想被丢就快些说完,免得本王失了耐心。”姑苏亦水目光有些冷的扫过他,并不如何凌厉的言辞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 “就是……” 宿衣卡了一下,沉吟了片刻,又道:“虽然陛下没有直接吩咐,但……殿下,漠国不可留,您若要插手也该早些决定,如今这已经箭在弦上,眼看就要结束了,这半途而废实在不妥。” “这是他的意思?” 姑苏亦水并未理会他的言辞,只淡然处之的问道。 “不是。” 宿衣倒也实在的应道,这是他自己想说的。 第二百零四章 入城一谈 “陛下本意并不打算插手,但国师正巧在侧,还听到了前线军情,然后就是这样了,您可别误会。”宿衣眼珠子转了几圈,故作慌乱的“哎呀”了一声,诚恳的点头道。 “他让你来说什么。”姑苏亦水并不吃他故弄玄虚的这套,略一侧眸瞥了他一眼,无动于衷的言道。 “咳,陛下给了密信,若是夜王殿下要维护戚名残军,就让属下前来见您,请入内城一谈。”宿衣垂了垂眼,想到密封在蜡丸中的纸条,陛下定是为了遮掩耳目,不愿让国师参与过深才暗中给他的。 姑苏亦水一时沉默不语了片刻,眸中一抹明光隐没,心底有所思虑,寒歌陌接到消息必然会加急赶来,来回定然不会耽搁什么功夫。 “阿雀,你留下来,守在这里寸步不离。”她移步吩咐道。 “无论是谁来这里,都不要放进来,若是寒歌陌要强攻城门,你即刻命人拿下戚名等人上城门,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她并不怎么相信寒歌陌,寒歌陌更不会相信她,即便她放了朱越回去通风报信,也不可能轻易打消寒歌陌的疑虑与敌视,所以她拿下戚名也是为了可进可退,能有谈的余地便放人,谈不拢就杀人。 “主人,带三部其他人入内城吧。”阿雀第一次主动提出请求,无论如何说,这都是生死战场,不是他多心多虑,而是以防万一。 姑苏亦自然水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只是却抬手制止了,并没有同意带三部同去。 宿衣等了片刻,见她并没有什么要吩咐的,便当先下了城头带路。 “守好这里就是稳妥,不必多心城内之事。”姑苏亦水回眸抛下一句话,并未跟随宿衣离去的方向追去,直接飞跃了城门,踏风而去。 她武功比宿衣高上许多,这一飞掠便甩开了不短的距离。 宿衣瞪了瞪眼,拖着受伤的手臂再追了过去,只是始终差了很大的距离,他只能眼睁睁的看她如入无人之境般飞过内城城门,而后彻底消失在他视线之中。 “算了,不追了。” 他几分丧气的回到内城边,干脆彻底的不闻不问了,只陪着竞衣坐镇着军中。 “你无事可做了?”竞衣毫不客气的踢了他一下,不耐烦的将一旁药箱里的伤药翻出来扔给他。 “陛下让我请夜王过去。”宿衣说。 “人呢?” “……过去了。” 他“哼”了一声,只觉伤口更疼了。 …… 姑苏亦水大约记得路,不需要宿衣带路也并不费力的来到了府外。 她并未遮掩的直接登堂入室,一侧守卫也恍若不闻,无动于衷的笔直站着,显然是早就领了命令。 “夜王殿下。”府门内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唤,禾衣上前走近。 “陛下在后园。”禾衣指了指方向,一礼后当先带路。 她眉眼低敛,一路话并不多,只是依命行事一丝不苟的带路。 姑苏亦水也没有什么多言的兴致,一路行的安静,不多时就到了地方。 禾衣一礼退下,姑苏亦水迈步踏入后园亭苑,一眼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枯藤疏叶,曲水流觞,浮清茶几盏,坠香花悠悠,影绰遮挡下并不如何显眼的白衣,她却一眼望到。 两步上前她只在廊下立住,他在调茶赏景,她却并无任何兴致附庸风雅,只等他结束便是。 “为何不近前来?” 叶宸枫掠过水面倒影一眼,放下衣袖转身入了亭中。 姑苏亦水随言入亭,抬手阻住了他端茶动作,侧身道:“你的茶太苦,我喝不惯。” “添了花蜜。”叶宸枫动作微顿后行云流水的将茶递到她手中,俯身又端起另一盏一饮而尽。 姑苏亦水喝了一口,虽未品出什么味道,却也不曾尝到苦。 “城门外尸横遍野血染黄沙,你请我总不会就为了品这茶?”她放下手中茶盏,抬眸望他一眼,似有若无的一抹幽光转过。 “自然不是。”他矢口否认,伸手将拉她到水前,一朵并蒂芙蓉花盛,新蕊嫩白浅粉。 姑苏亦水瞧了一眼,等了片刻却久不闻他后话。 “那是为何?”她再问。 “想见你,还需理由吗?”他忽而一笑,衣袂随风微动,侧了侧身,与她对面相望。 “不需,既然已经见过,如此我这便先行一步了。”她说着便转了身,收回手。 他自然是不会松开手,却也不曾反抗,顺势向前了两步,正正挡了她面前路。 “怎么这么大火气,好容易来了,如何说走便走。” 姑苏亦水并无不悦的看了他一眼,依旧是几分不经心的慵然,上前与他更近了一步。 “你若见不够,想随我走也无不可,只是我还有事要做,久留不得。” 她确实没摸透他的意思,这个时候请她来却又无事相谈,有些异常。 “朕让人替你看着城外,必不会出什么差错,若有万一朕赔给你。”他转身坐在竹椅上,轻轻一带将她也放在了一旁椅子上。 姑苏亦水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顺从的坐在了一旁,忽而不再多言,云淡风轻的取过方才不曾饮尽的茶水。 “你不愿我见寒歌陌。”姑苏亦水眉心一动,勾唇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眸光滟滟凝了一泓秋水,静谧而幽清。 “为什么?” 她毫不犹豫问道,心底确定无疑,却没想到什么原由。 “是你自己如此想的,朕哪里知道为什么?”他无动于衷的笑了笑,岿然不动的回应道。 姑苏亦水眸中明暗一瞬,倏而回眸深深地看了他,略一凑近他面前。 “是啊,为何?” “宸枫?”她低低二字放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他垂眸看了一眼,忽而眨了下眼,继而又笑了笑,似乎将她印在了眼底,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亦水,你可以见他,所以没有为什么。” 他伸手轻轻一拽,便是耳鬓厮磨在侧,浅浅一声叹息,并无杀意却带着清冽。 “但他今日敢来,就别想轻易离开,朕任他多次叩边挑衅的放肆了这么久,你说是不是该找他算一算这笔账。” 二百零五章 夜王被擒 勰城城外,三里风沙吹的猛烈,马踏飞燕,一阵激昂马蹄声,千军万马赴边而来。 城头望去远远便是一片狼烟黄沙,一声声震天响仿佛贴着心跳加速,一怀心事,踏碎幻想。 阿雀远远的观望了一眼,沉默的驻足片刻,转身吩咐下去严阵以待。 他心底极快的算了算兵力,无论如何也要撑到主人回来,在此之前这城门不能破。 一时想的入神,再回头却见有人在城中喊了一句什么,本来应该被淹没人海的声音却瞬间传遍了整片大军。 夜王已被我军擒下,若想保人速速缴械投降!听令行事! 什么? 阿雀眉头一皱,面色发白,冷冷的望过去,却看不清人脸,只能隐约看到此人手抱一臂,似乎是有伤在身。 是来请主人过去的人,元帝手下的人,似乎叫做宿衣! 手下紧紧握拳,他竭力控制了心底的慌乱,主人不曾带任何人过去,若是落入圈套,再怎么也是抵不过千军万马的,可恶。 这要怎么办?前有漠国援军来者不善心急如焚,后有承国暗下圈套不择手段。 这短短一时之间,三国你来我往各自设计了一圈,到最后还是没能脱身此局,真是可气可恼。 …… 姑苏亦水闻言不需要再听下去,就已经知道了他想做些什么了。 “你若要将此局扩张,势必要伤筋动骨,一旦此战重创了漠国,依寒歌陌的行事来说,也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竖立一个虎视眈眈的敌人,承国以后行事便时刻束手束脚,难保不会被人钻了空子。” 她回眸看向他,眼中清楚倒映着他的神色,温凉平静,不为所动。 “亦水,朕不杀他,他就不会动手了吗?立场冲突是不可调和的,他与朕走的同一条帝王路,二者不可共存,漠国与承国早就势如水火,即便今日朕放他一马,但难保它日他转身便会反咬一口。” 他一向鲜少与她提及这些,即便她就身在其中,他也不愿让她看到更多,无论是云淡风轻下的血腥,还是岿然不动后的诡谲。 伸手握住她的手,他依旧是清华一身,不染半分污垢,却用温润笑意隐下了凌厉戾气。 “你杀他,我不管,但他若杀你,我势必不允。” 姑苏亦水笑了笑,他是如何的人她并不在乎,她本就两手血腥,一身仇怨,什么样的阴暗没见过,不同的是她从未隐藏,而他深埋在笑意之。 她随意的抬指掠过他如玉脸庞,肆无忌惮的摸了一把,眼中有烟火绚烂四散如星。 “只是可惜了我还留在手中的戚名,这样竟成了一招废棋,既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倒是有些难办。” 他垂眸浅浅掠了一眼她的指尖,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答非所言的道:“你再轻佻几分也无妨。” 姑苏亦水略一思忱,“你若不还手,我自然无妨。” “不还手。”他伸手拉过她的手按在心口上,面上神色轻描淡写,却认真的应声道。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任他拉住手,只将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回眸极缓一笑道:“欠着,我会替你记好。” “勰城这一局棋,无论你要如何做,我都不再插手,若无别它事,我该回去了。” 她侧眸掠一眼天色,心底默算时辰,已经是过了这么久,城门外漠国援军必然已经到了,阿雀也支撑不了太久,还是需要她亲自出面才行。 “戚名仍旧可以成为一名有用的棋子,只是一时半刻你却不能回去了。”他不紧不慢的开口言道,继而侧眸笑看她一眼。 “为什么?” 姑苏亦水目光微动,却不曾想出结果,便开口问道。 “因为你已经被朕给掳走了,身为牢中囚手中质,你又要怎么回去呢?难不成这千军万马,竟都空长了一双手脚不成?”他毫不费力的将她带入在怀中,含笑将她空了的茶盏填满,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 “你命人放出的消息?”她闻此言,一转念间便想到了其中关键。 “北襄的人不知道这消息是假,必然会将将矛头直指承国,冥宫之人也在勰城中,若是因此误会打起来,岂非是自相残杀?” 她想到紧要之处,眉心微紧,侧眸掠了一眼他,开口问道。 “打不起来,你还在这里,他们就不会轻举妄动,宿衣他们知道分寸,不会做的太过。” 他心底乃是胸有成竹,并不担心会有何意外,北襄军身在中间,两面环敌,旁人定然不敢妄下决断,没人作为支柱带领,就自然是不会自寻死路的向承国动手。 更何况她身在内城之中,外边的人不知真假,却久等不到她出去,自然会心存顾虑,不敢紧逼。 姑苏亦水垂眸扫过他倒下的那杯茶,默然思索了片刻,阿雀不会轻易出手但却也会时刻戒备着承国动静。 若是等到大战之时,因此出了什么差错,必然会耽误事情。 “宸枫,你大可直接去做,既然要给漠国一记重创,自然是要稳妥为上,如此大费周章,倒不如直接与北襄联手,让漠国吃些教训。”她心底几分触动,已经将其中关联想的清晰,他这是在将她摘出事外,不再参与这局险棋。 寒歌陌不知她在其中作用,必然不会如何下手,这便也给了她与漠国交谈协议的余地,更何况她手中还有戚名等人在,就算是再怎样也不算赔。 可这样做的同时,也就意味着他要承担更大的风险,原本若是二对一,必然不会有意外发生,可他这样做,以她为质胁迫北襄同战,必定人心不齐,若是稍有不慎,那就可能是前功尽弃。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不选?”她眸中一抹清冷,抬眼紧盯住他,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不是刚回答过,怎么又来一次。”他依旧气定神闲的回应,眸中笑意从容自若,却带了几分无可奈何与温凉。 “自然是想见你了,便让人请你过来,还能为什么?” 第二百零六章 血流千里 “那我如今就要被你留在城中,不能出去见人了?”她细思片刻蹙眉,凝眸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质疑,这方法好像并不怎么样。 “不止,做戏自然要做全套的,最好连这府门也不要出。”叶宸枫目光一转,似笑非笑的与她对视一眼,温凉笑意深氲。 姑苏亦水沉默的与他对视片刻,兀自一笑,“你这先斩后奏用的干脆利落,倒真是有备而来。” “等到与漠国之事了结,你有何事再做不迟,如今且暂留在此,这才是最好的选择亦水。”他眸中一抹微微隐没在幽光之后,带着几分考量的认真道。 她如今不在北襄军中,此后无论战局如何焦灼,结束后都不会祸及到她身上,寒歌陌既然知道北襄为他所控,这笔账就只会算在承国头上。 如此戚名仍旧是她手中的完棋,可拿出与漠国随时谈判,只是再等等延迟些再去做罢了。 姑苏亦水自然不会看不出他的打算,尽管如此做也算是两全之策,但还是存在很大的风险。 她想要的东西自会动手谋划,向来不愿偏劳于人,虽说他并不算旁人,但她还是做不到坦然受之。 “若是北襄军不肯受你胁迫呢?你放出这样的消息,我手下之人皆是不明真相,难保不会反投了漠国,与你刀剑相见。”她眉心微冷,眸中光芒暗了几分,一针见血的直言道。 她自然还是想要说服他放弃冒险的打算,既然决心要对付漠国,她完全可以放手与他同进,本也就是这样决定了,但他却突然这样出手,确实是让她始料未及。 “你不必担心亦水,一切定然不会出错,若无把握的话,朕不会命人直接请你过来。”他只是波澜不惊的回应,温声软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略一勾唇将手边空了的茶盏轻轻抛掷一旁,被流水托起飘摇打转。 姑苏亦水垂眸,唇边一抹淡若无痕的笑,半晌后一声轻叹,“你明知我的意思,不要这样宸枫,要怎么做都是我的选择,也理所应当的付出相应代价,你若事事因我有所顾虑,那才是真正会令我不安的。” 她的抉择与冤仇不该让在他的一肩担起,适当的照拂她不去抗拒是为了全这一份非比寻常的情义,但若他要为此牺牲付出代价,她断然不能做到无动于衷的。 “亦水,你我之间不言彼此,你大不必心怀亏欠,何况这也并非是无偿的,你总要还些其他作为回礼的。” 他想要的的无非是一人心,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心甘情愿,他并不觉得此举有何不妥,也不觉得她与他之间谁亏欠谁什么,这些东西摆在这份爱中都太过渺小了,根本不足以提及。 一手将人抱起,他轻而易举的将她带出后园。 …… 阿雀身在城头腹背受敌,虽不知承国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主人又为何被困在了里边,但比起来势汹汹的漠军,他更愿意投诚于承国,至少还能有些许期盼,无论假意还是真心也都更加方便行事。 命人放了承国大军过来,他便放手交给这些人守着这道门,转而将心思放在了被擒下的戚名等人的身上。 好歹这也算是人质,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让人放心,说不定何时就派上用场了。 宿衣远远的看到他熟悉的身影,此人似乎是经常跟随在夜王身边的人。 他挠了挠头,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打声招呼见个面,毕竟夜王是他请走的,这人也算是亲眼所见的,要上去的话,说不定话还没说完就要讨打了。 更何况他如今手臂可是受了伤的,就更不一定能打的过他了,若是输了岂不很没面子。 心底百转千回,他不觉已经跑偏了主题,只暗中密切注意着那边的动静,便一心放在了眼前的修罗战场之上了。 漠国心急如焚想要攻破城门救人,本就来势汹汹的军队更是铁血刚强,人人皆不畏死,勇往直前的直直扑了过来,带着杀伐的血腥味。 阿雀眸中一抹幽光,眼见身边敌我双方不分彼此的连续倒下,前赴后继的战成一团,地下黄土地已被鲜血染透,脚下白骨森森令人触目惊心。 一场大战毫无预兆的就这样又开始了,人在其中不需要怎么做,就已经被溅的浑身是血了。 漠国虽说是以一打二,但强在入城救人的信念,意志坚韧不拔的一往直前,混乱之中也几乎没有一个逃兵。 见状宿衣忍不住皱起了眉,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早晚还是要放手一搏的。 心底下定了决心,他迅速的命人列阵,亲自下场抵御那些顺着攀城梯飞上来的敌军,面上也带着少有的凝重之色,毕竟情况还是不容乐观的。 竞衣也在另一旁奋起抵抗,并没有丝毫的懈怠,本来这些事是应该交给北襄军首当其冲的,毕竟就算是弃暗投明,也要付出些代价才敢有人相信。 但他与宿衣是知道些其中内情的,因此便也不曾多加要求,只要听话听令即可,并未故意下手。 “竞衣。要撑不住了,这城墙虽说是易守难攻,但也扛不住这么多不怕死的人爬上来啊。” 宿衣翻了个白眼,抽空扶了扶一只伤残的手臂,继而高高呼喊了一声。 竞衣闻言迅速抹了手边几个敌人的脖子,一眼看过宿衣又扫过被阿雀严密看守起来的戚名等人。 “你去带人质过来,让他们看一看再不依不饶的爬上来,这些人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竞衣远远的回了他一句,飞身接替他看守一处。 宿衣闻言迟疑了一瞬,继而在旁人几乎察觉不到的功夫里即刻便恢复了正常,将面前难题丢给竞衣,毫不犹豫的飞身下去,让人迅速将这些人质押送上城头。 不多时就已经成功的将人带到了,宿衣咬了咬牙,碰了竞衣的肩头一下,低声道:“人已经带来了,城下已经是血流遍地,小心些应对。” 第二百零七章 何时兑现 “城门外如何?” 姑苏亦水看他一刻不得闲的被人在绊住脚步,眼底不觉染上几分笑意,再如何说这也毕竟是场恶战,难免众人心底惶惶然,他就算是有把握在手,也免不得要费心安抚底下人。 “屠戮场场上还能如何,无非是血流千里尸横遍野,在所难免的而已。”叶宸枫有些倦然的触了眉心,眸中带了几分无奈浅笑,伸手摊开掌心放在了她的面前。 姑苏亦水竟意外觉得这样的他带着几分冰雪消融的暖意,不同于寻常底定于心的从容淡然,而是真切又真实的,纵然是两情相许她也从不认为与他真正亲近了解,他与她皆是隔了一层面具相对的,各有所志处境不同,谁看谁都是熟悉亦陌生。 “我虽不知承国朝堂如今是何局势,但料想应该也不会太平静了,你亲赴边关主持大局,若是无功而返旁人少不得要有微词议论纷纷,但却也不可杀伐过甚,以免得了一方安定,而失天下人心。”她将手放在他掌心,随意后倚榻角上,带的他也近前了一步。 “难道朕还怕旁人议论不成,这么些年江山社稷颠倒,大权旁落在云鸾殿的手中,世人议论的多了去了,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在搬弄是非罢了,只要有心行事,怎么样都会被他们借题发挥一番的。”叶宸枫对此早就坦然自若,这种事些许小打小闹的他并不会放在心上,若是为人所用刻意渲染,他也自会用些其他手段了结。 “那天下人心呢?我能不顾一切肆无忌惮的放火烧城焚尸灭迹,你却不可戾气过重,令人闻风丧胆望而生畏,这于大局无益。”她抿唇一抹殷红,抬眸秋波如水。 “是,所以这些听上去就瘆人心魂的事,自然还是半个字都不要传出去的好。”叶宸枫自然懂得她的意思,只是但笑不语的看向她,轻描淡写的揭过此事,转而紧握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声低笑悦人。 “这些事你都不必记挂,如今你只需记得曾许诺过什么便好,要何时兑现?” 天大的事也大不过此事最为要紧,这才是最令他牵挂费心的,总要盖棺定论将人放在伸手即达的地方才好。 姑苏亦水勾唇,却并未即刻回答,只侧身闭了闭眼,方才悠悠言道:“等到勰城战事结束或者你想何时那便何时就好,既已许诺之事,无谓早晚随时皆可。” “随时皆可?那现在呢?”他忽而放缓了语速,抬眼浅浅温凉,指下覆在她腰间收紧。 “现在也可,只要你想。”她并无慌乱意外的淡然应道。 “那你呢?你想吗亦水?” 他沉眸问道,她的淡然让他油然生出失望与担忧,只有不在意才会无动于衷。 “你似乎对我并不信任,宸枫,我并非与你虚情假意敷衍而已,只要是你是我,无论何时何地何情何景,我都不觉有何不妥。” 姑苏亦水感受到他几分不易察觉的压迫,不由得又是一阵头疼,似乎他与她在一起,每每总是颠倒了角色,要她不停解释哄劝才行。 “要我如何做,你才能相信?”她略一思忱,凑近落在他唇边浅浅一吻。 轻如点水,却卷起了一池涟漪泛泛,酿在夕阳下花蔓初露水面梗直,飘飘漾着一点芙蓉浅绯,千里水静,一点轻佻乱了幽景留白。 “这不该你来做。” 他眉心微蹙,尚且未曾品到什么滋味,感受到什么悸动,便被她眸中一抹清魅而幽冶的笑意勾了魂魄。 平静如水的将话说完,他心底生出无名燥意,她的主动他本该欣喜不已,但不知为何总也欢喜不起来。 世上哪个女子敢如她这样,肆意妄为又坦然自若,无论何等有悖世俗之事,她都能做的理所应当。 俯身一压,他强硬的反吻过去,带着狂风骤雨的激烈,又把握着分寸,不至于伤到她。 “亦水,莫要再撩拨朕了,已经等了这么久,不要留任何遗憾。” 他进退间乱了清净,忍不住的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一指挑起海棠花散,似有若无的雪色像是无瑕的圆月,温凉而柔软的如同一场静夜轻梦,幽谧中带着一簇雀跃的火苗,不断徘徊在界限内外,连空气似乎都带着旖旎情愫,只需一个恍然就会一点即燃。 “我何时撩拨于你了?” 缓缓的喘息了片刻,她似乎轻笑了一声,放在他的肩头的指尖微动。 “乖,别动。” 他眼前便是她松散开的衣领,精致中带着诱惑的锁骨,温软的肌肤,玉一般动人的曲线,随着她的呼吸起伏跌宕,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眼前的一切都在考验着他的耐心定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诱惑到底有多深,只是他却不能有任何动作,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一分,已经是在欲海边缘挣扎,稍有不慎便要失了理智。 他的重量在她身上,还带着几分灼热的温度,呼吸就喷洒在她脖颈之间,令人簌痒而慌乱。 “你想什么时候?”她略一开口,唇上便带着几分肿痛,虽不曾裂开流血却也颇不舒服。 “嗯,听你的,等到战事结束。”他半晌后才轻移了身子,抬头看她,若是方才见到她的神色,只怕真会把持不住,心猿意马放纵情欲了。 她的美就像是染血的曼陀罗般幽冷而迟魅,致命又令人不可自拔,软红锦绣里独占风流。 “为何要忍?” 她并非一无所知的懵懂之人,自然感受的到他的忍耐与克制,这种滋味显然并不好受,她虽不曾尝过,但看他已染了细汗的鬓角,也知其中难熬。 她眸中幽光潋滟,还带着未曾平复的旖旎情丝,他一眼看去险些又要忍不住心思。 “朕要给你最好的,你是朕此生最珍视的,莫说这些苦,就算刀山火海朕也越过,守到无所顾虑的那天。” 他指尖抚过她有些散乱的青丝,端正的收好在旁,却不敢再有任何逾越举止,怕再闹得无法收场。 第二百零八章 在所不惜 “国师大人,为什么不走了?”栗梨亦步亦趋的跟在后边,撞到了前边后摸了摸额头,不解问道。 “去哪?”凤兮疑侧眸凝神,一抹深冷在眉,定在了原地。 “去见皇帝陛下,或者去城外看一看,不然我们为什么要出门?”栗梨总觉得这样的国师大人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异常,都已经走到了一半了,怎么突然又停下脚步了。 “不能去。”凤兮疑似乎笑了一下,眉心微动,平寂无澜的回答道。 他想要面圣,但不能,他想要去城外战场,可也不能,承国的国师,也并非是能够随心所欲的,他只能走出去,然后再停下来,告诉自己去过了,一切不都要已了然于心了,眼见不眼见的,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呢?无非是再死心一次,无非是又要无动于衷,但这不会是永远,他可以忍耐一时,却一定要看到结果,无论用什么手段也在所不惜。 “那国师大人想去哪里?” 栗梨并未去问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就算问出来,他也听不懂,反正国师的话他是向来听不懂的,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不问。 “去哪里?”凤兮疑怔然恍惚了一瞬,仔细的想了想,重复了一遍,忽而抬眼看了看一碧如洗的天边。 “去见一见绝门长老吧,他们不是早就派人传了好几遍,再躲着也躲不过去了吧,那就去听一听他们的意见吧。” 他说着便举步向外走了出去,栗梨小尾巴一样跟在后边,乖觉的没有什么废话。 安静的出了大门,上了马车,安静的离开城中,步步攀上巍巍高山。 凤兮疑一人跪在了山崖上,栗梨自顾着在林中踩着野果,并没有心思去看上边发生什么。 空无一人的山崖上突然飞落一人,紫色的宽袍,银丝染鬓,带着几分冰冷桀骜,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却还带着锋芒毕露的高傲与威迫。 “秋长老,弟子特来请罪。”他伏地磕头一礼,长叩不起。 “请什么罪,你已经不单单是绝门的弟子了,如今身居弼西宫国师高位,动不动还要跪,成何体统?”秋赐粗声冷笑,带着几分考量的缓缓眯了眯眼。 弼西宫立在承国就代表着绝门的存在,但前提是要身居国师之位的弟子并无异心,若是失了对门派的忠诚与臣服,必要之时那就要先下手为强的以绝后患了。 当初选择凤兮疑作为国师,一是看中了他的天分与谨慎心思,二是因为他与元帝在绝门时多有争斗,为了试炼暗下深深较劲,但这几年有些东西却并有所改变了,并非是任何人都能保持如初的立场,所以绝门才会让他亲自走着一趟,确保绝门根基稳固。 “弟子自绝门出世,这一点无论何时都不会更改,无论是何地位,礼不可费。”凤兮疑略一沉眸,一字一句说的清晰认真。 “你倒是念旧之人,难为的你这些年夹在陛下与绝门之间辛苦,也算是左右为难了。”秋赐含沙射影的说了一句,状似漫不经心,实则意有所指。 “弟子从未忘记过身份与责任,绝门与陛下,并非是令弟子左右为难,若无绝门不会有今日的凤兮疑,若无陛下不会有如今的弼西宫,而绝门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承国早日一统天下,因此弟子深以为唇齿相依,而今日弟子实乃遇到困处,特来请罪并求助。” 凤兮疑不慌不忙就的化解他言间不善,转而将话题引向他想要的地方,缓缓抬起头来。 “哦?何事让你特来负荆请罪?”秋赐心底存疑,倒确实生了几分好奇,侧眸问道。 “先帝当年失之社稷,困顿宫闱,敢问秋长老可知为何?”凤兮疑眸中一点冷意,破釜沉舟的大胆开口道。 秋赐闻言不屑的冷“嗤”了一声,“全天下哪个不知道他这点好事,可笑还是一国之主,手握乾坤。” “到底就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先帝此生最大的错处就是娶了漠国那什么长公主,恶妇败国,这些年吃里扒外的不少将好处送给漠国,不然我泱泱大称,九州第一,如何能有其余八国苟延残喘的机会,可惜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只能从头再来。” “要本长老说,先帝此生唯一做对的事,就是将如今的陛下封为太子,不然这千秋基业,就全成了漠国的囊中之物了。” 秋赐向来憎恶软懦无为之人,提及此那是毫不客气的指责,更何况先帝在位时几次三番收云鸾殿挑拨教唆,与绝门疏远甚深,更是让他心存怨气怒火。 “弟子亦是深以为然,但长老可知,如今陛下亦将重蹈覆辙,承国已经为先帝的一个女人付出了不计其数的代价,如今万万不能再在原地跌倒,不然以现在的局面,承国上下举国危矣。” 凤兮疑叩首再拜,肃然仰面拱手,面色沉凉如水,双唇紧抿发白,铮铮然铿锵而道。 “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秋赐闻言却笑了,并不在乎的冷冷挑眉。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陛下不是先帝,他的能耐绝门上下都是亲眼所见的,谁能动摇他的意志,就算是他要纳何人入宫,也绝不会威胁到承国的千秋大业的。”他也算是元帝的半个帝师,虽则不曾过多相处,却也敢肯定绝不会有人能动摇陛下的决心,更何况是最为忌讳的女人,牝鸡司晨不止是绝门玩物的,更是陛下自己痛恨的。 “长老不知,九州这些年来出了一人,以战场上狠辣决绝出名,身负一国大权,此人名为苏雾。” 他拱手,眸中精光闪过,宛若金石之间摩擦出的火星,淬然阴冷。 “她,女扮男装,三年前乱了九国本该有的局势,如今还要造孽我承国百姓,行卑劣之事诱惑主君,若让她奸计得逞,怕是要比十个云鸾殿乱国更加可怕!长老万不可袖手旁观,绝门身为帝师之门,必然要匡扶社稷,怜我万民多苦难。” 不能是她,师兄娶谁都行,唯独她不可以,绝不可!哪怕是拖绝门下水,哪怕是赌上一切,他也决不允许。 第二百零九章 胜负一线 乱世天不怜,杀戮的血风横扫黄沙,宿衣第一次感到身为医者的渺小与无力,他学的是医人的本事,却救不了家国,大战之下他只能顺应大局,将自己化为一把刀浴血奋战,救人不如杀人快,救人更比杀人难。 “人推出去了吗?” 他喘气的望向一旁依旧一脸冷漠的竞衣,胡乱的抹了下刀上的血,垂头问了一声。 “寒歌陌若是见不到活着的人能够暂退吗?快点起来,还有事情要做。”竞衣抬脚自然的踢了他一下,抬眸环视了周围战况损伤。 “你可别真将戚名那些人还给漠国了,不然等夜王从城内出来了,你就负全责,可别说是我将人带来的。”宿衣想了想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声,磨蹭着起身道。 “知道,快去将伤兵带走,这里马上就要整军备战,一刻不能懈怠。”竞衣心底自然有数,只是用那些俘虏拖延一下时间,绝不会让寒歌陌将人带走的,毕竟这些人原本是在北襄军手中的,没有夜王的命令就算是他敢这样做,北襄这些将士也不会同意的。 “我将伤病带回内城营地,你就留在这里主持大局,徐渭将军就交给你照看下了,虽然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但还是要注意,若有不妥之处,你即刻让人劝阻他下战场,我接到消息会尽快赶来。”宿衣默然片刻,忽而正色的叮嘱了一番,话落便将随手捡的长刀收在了腰间,转身去命人查看伤病。 竞衣望了眼走远的身影,杀人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战场上也无非是比平时多流些血,他可以做到波澜不惊无动于衷,宿衣却未必能,毕竟他还是一名医者怀有救人心,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易了。 一声暗叹,他回头看了一眼左右,估算了下兵力,算上北襄军大约是六万人马,若是能够调动全部的兵力,与漠国放手一搏必然是胜券在握,但为难的是这些人他未必能够指挥得动。 北襄三万人皆是入了困局,被迫降服的,而今夜王名义上还被囚城中,这些人就算是一时追随在侧,但上了战场之后,会不会反手一刀谁也也难保,这就让他无计可施了。 他冥思苦想也没想出什么办法,只能将此事暂且搁下,命人先将大军整顿一番,一阵功夫左右奔忙,当真是脚不沾地。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宿衣走了不久后徐渭便赶了过来,虽然大伤初愈却仍旧一丝不苟的挂了盔甲,下马后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徐将军。”竞衣一礼,心底稍稍有了些慰藉,毕竟他在军中的时日尚短威望不足,有徐渭在士气定会大大提升,不然他也不会特地请徐渭来这一趟。 “你我同为陛下效力,不必多礼,如今情况如何了?” 徐渭抬手虚托一下,目光微紧的掠过周围士兵,见并无太多损伤,方才缓了了眼中神色。 这些士兵皆是他一手带出的,追随他时日不短,因此难免有些不同寻常的情分。 “确有几分麻烦之处,只是徐将军伤势刚好,不易操劳过甚。”竞衣略一垂首,无奈抬眸道。 毕竟就算说出来,徐渭也帮不上什么忙,因此他只是一笔带过,放在心底顾自思量。 “些许伤势已无大碍,领兵行军多年这倒也算不上什么的。”徐渭叹笑了一声,确实也未曾将这些伤放在心上,若是陛下不曾在勰城,他怕是不会休养这些天,伤后第二天就要提枪上阵了。 不过……想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临行前似乎有一封书信送到了他的手上,来人说是奉皇命送来的锦囊妙计,危难之时可用。 那如今?可不就是到了为难的时候,陛下果然料事如神,这封信必是早早准备下来,为的就是解此燃眉之急。 “临行前有人奉旨送来了一封信,想必就是为了如今困事,不妨一观。” 原本的将事情经过交代,徐渭自怀中取了一封火漆密信,递到了竞衣的面前。 竞衣见此目光微微动容,这信若是自城内而来,必然是出自陛下之手,而夜王如今就在陛下身边,这信必然是至关重要的,不然也不会特地交给徐渭带过来。 神色一肃,他郑重伸手接了过来,继而打量了片刻,转身吩咐了一名稳重的军官上前来。 “去将这封信送往北襄军中,交给管事之人,万不可有所损坏,若他们不肯收,就说是夜王亲笔所书的。”竞衣沉声嘱咐,带着几分考量的目送此人走远,若是这封信当真有用,那此战必然再无顾虑,一颗心几分不安忐忑,他叹息了一瞬。 “为何要命人送往北襄军中?不是说锦囊妙计,陛下命人传来的。”徐渭不解事情因果,几分摸不着头脑的看着面前,愣了一下后开口问道。 竞衣回眸笑了笑,拱了拱手道:“陛下送来的锦囊妙计,那必然是夜王手书无误了,不然怎么能调得动北襄人马?” “此言何意?”徐渭不解,不是说夜王被掳,如今囚困勰城中吗?那怎么反倒会亲笔写下手书,来帮助承国解燃眉之急呢? 竞衣闻言眸光微动,摇了摇头,叹道:“掩人耳目而已,徐将军怕是不知道其中内情,日后你自会懂得。” 徐渭仍是不解其意,却也不曾过多缠问,他并非寻常的无脑莽夫,还是有分寸的,竞衣是陛下身边的亲信之人,自然是知道的最为清楚不过,但有些事不曾说明白,那就是他还不需知道,他自然便不会多问。 “既如此,那就希望这封信当真能起到作用了,毕竟情势刻不容缓,有了北襄的助力,我们才能放手一搏。” 徐渭凝眸,心底微微沉重了几分,漠国由其国君亲自领兵攻来,必然是抱了必胜此战的决心,士气高涨军心如铁,自然是不好对付的,此时还需稳妥行事,万不可贪功冒进了。 “徐将军看,北襄军中有人随后亲自来了!此事必然成了!” 说着,竞衣眸中一抹明光划过,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心底瞬间安定下了几分。 第二百一十章 无需遮掩 勰城一战不出意料承国的胜了,漠国损失惨重,余下不到一万残兵,护住寒歌陌败退,只是勰城虽到底未曾攻下,但显然漠国并不会如此轻易的善罢甘休。 宿衣中间跑来了一趟,见打了胜仗,顿时面生喜色,仔细的将徐渭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见没什么大碍,便匆匆带着捷报赶了回去。 彼时天色初透,一线青白朦胧了昼夜之分,露珠滑落在染血黄沙中,阎王门前轮回一遭,人间杀孽初休止,片刻喘息。 晓风吹人衣带轻,脚踩风火,穿堂入户,宿衣低低咳了两声,差一点失了礼数,直接推门而入。 按捺了心底悸动,他抬手叩了叩门边,“陛下,属下求见。” 一阵长久的静默,宿衣一颗躁动喜悦的心逐渐跌入了谷底,那啥?总不会是被他搅了好事吧,救命…… 他进退不得,再次试探着出声,“陛下?您听到了吗?” “说。” 回应他的只一个字,无喜无怒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寒歌陌领兵退了,伤亡惨重,我方大捷。”本来颇为欣喜悸动的心思全没了,宿衣只一板一眼的叙述道。 一阵轻微动静后,房门开了,吓得宿衣一惊,倒退了数步。 “去院中。” 叶宸枫不曾在乎他的动静,一眼掠过只微微蹙了眉。 “陛下,您没歇下啊,属下还以为您不曾召见是因此的。”宿衣明明知道此事不该多提,却总也没忍住好奇欲,嘴一松就说了出来。 清晨树下微凉,石凳更是染了一夜的寒气,叶宸枫却毫不在意的坐了下来,眉峰微冽。 “说战事,再多言一句闲事,军医你就也不用做了,去侧院扫马棚去。” 叶宸枫目光微凉扫他一眼,自打战场上来去之后,他便察觉了宿衣的异常,这些年只有医术上用的到了他,寻常杀人之事皆是竞衣与禾衣在做,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仁慈懈怠。 “是!” 宿衣瞬间正了态度,一个激灵再不敢放肆,他平时虽比禾衣与竞衣大胆了几分,但向来也是省得分寸,懂得察言观色的。 虽然不知为何陛下心情不好,但他既已察觉,就绝不会再去触其霉头。 “有了北襄军从旁相助,徐渭大挫了漠军的锋芒,如今寒歌陌已经领兵退出了三里远,只是漠国显然不甘就此无功而返,戚名等人如今还在勰城中,因为是夜王派人看管起来的,属下等不曾多加插手。”宿衣事无巨细的禀报了一番。 叶宸枫闻言神色微紧,沉眸冷凝,若有所思的考量了片刻,如今并非是漠国是否要就此罢休的问题,他在乎的是她是如何打算的。 “你去放出消息,就说朕要放夜王回去。” 宿衣闻言愣了一下,问道:“没有要求或者条件?直接将人放回去?” 他只觉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样毫无条件的将人放回去,岂非是昭告天下事有蹊跷? “事实本就是如此,那又何必遮遮掩掩,自将人放回去即可,随便旁人猜疑揣测去。” 叶宸枫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抬起的眸中雾霭蒙蒙,如明月初生江潮蒸腾,让人看不清背后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属下可要亲自送夜王出城?咳,毕竟是属下将人自城外带进来的。”宿衣想了想,犹豫着低声嘀咕了句。 “做好你的分内之事,若有闲心就去侧院扫马棚。”叶宸枫一个眼神都吝于再给他,摆手命他速速离开。 宿衣颇为摸不着头脑的退后了两步,行了一礼,更加云里雾里的离开。 …… 姑苏亦水走出勰城之时日头倾斜,明光洒遍大地,战事虽已平息,但却无处不透露着斑驳与血火的残迹。 她的衣袂也如血火炽烈,只是却明艳一新,带着不可拂挡的风刀霜剑,孤漠却也慵散。 “主人。” 阿雀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身黑衣并未着任何盔甲,如她一般便衣轻薄,毫不蔽体。 “走吧,别人的事情做完了,接下来该我们出场了。”姑苏亦水勾唇似有若无一抹,眉宇间似冷凝似疏懒,拂衣负手而出。 “先去见一见孙九吧,这些日子想必他过得并不安稳,怕是日日向天祈祷着能让本座死在城内,再也不要出现才好。”姑苏亦水眸中一点虚无缥缈的笑,说着轻巧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寒意。 差一点就要让他坏了大事,若非是叶宸枫亲来勰城,巧妙化解了危急,如今局面就要难以收拾了。 “想必他见到本座定然会惊喜,毕竟是心心念念着的,总该高兴的。” 她毫不在乎身侧千军万马的承国兵将,身在一旁走的坦然自若,不多时的功夫就看到了北襄的营地。 “主人,孙九如今手中还握有两万人马,属下无能没能夺回兵权,主人小心行事,切莫大意了。”阿雀立在她身后开口提醒了一声道。 姑苏亦水略一颔首,缓缓敛了眸中神色,抿唇如线,冷然道:“两万军权也是我北襄的,这些人可以是本座的,也可以是陛下的,但除此之外它不该是任何人的。” 她虽放手北地三年,将军权也一并交付到了旧人手中,却并不代表这些东西就该是属于他们的。 三年前能够赢得历城的大胜靠的是她的策谋决断,为此她牺牲了声名,付出了无数心力,但这与那些庸碌无为的北地将官没有丝毫关系,他们做的最好的也就是不来添乱而已。 “孙将军想必也许久不曾见过本王了,今日既是团圆日又是得胜时,命人送酒上来,本王与孙将军共饮三杯。”姑苏亦水大步流星的直奔了营帐而来,毫不客气忽略过了一旁守门的士兵,挥袖一掀帘人就已经到了里边。 那守门的亲兵是一时被这声势吓住了,加之也并未亲眼见过说书先生口中的夜王,这才被她给钻了空子。 “这……” 可这如今人已经进去了,那又该怎么办?追还是不追?可都已经拦不住了,那倒不如就当做没认出。 他百转千思,脚底却生根了一般立的笔直。 阿雀沉默的看了他两眼,继而接过手下人送来的酒坛子。 掀帘,视若无睹,毫不客气的跟着进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能屈能伸 “殿……殿下!” “殿下请上座。” 孙九只慌乱了一瞬间,即刻便稳住了心神,毫无波澜的侧身一礼,抬手相请。 姑苏亦水亦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眼,眼底似乎有着泛冷的笑意,顺势上前了两步,站在了大帐案前。 阿雀随后一言不发的上前递过酒坛,又将一旁的酒杯送上前去,默然退到一侧。 姑苏亦水一眼扫过大帐,这才发现原来还有一人默然跪在了一旁。 那人身着轻甲,却无佩兵器,面目白净,身材瘦削,显然并非武将。 “孙将军劳苦功高,当与本王痛饮三杯。” 姑苏亦水并未开口让此人起身,只回眸对着孙九淡言,又将手中空杯舔满,抬手对着眼前举了举杯。 “第一杯,敬孙将军。” 她神色寡淡,听上去并无奚落嘲讽之意,却也不像是诚心诚意,只让人感觉飘飘散的没有着落。 孙九目光冷凝如石,沉沉的紧盯着那酒杯片刻,只觉双腿灌铅般沉重,迈不动一步。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面上隐隐汗水,“殿下,末将身体不适,承蒙殿下抬爱,只是怕是饮不得此酒,改日定当登门赔酒。” “孙将军身体不适,那真是可惜了。”姑苏亦水勾唇,将手中酒杯放下,沉眸如渊。 “只是不知是不是陪着各级军官饮酒太多,不日前孙将军的酒量还是千杯不倒,如今面对本王的却百般推诿,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孙九,你是何意啊?” 姑苏亦水上前步步紧逼,略一垂眸,一声轻笑。 “末将有罪。”孙九只觉呼吸瞬间一窒,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他就像是被逼进了悬崖的野狼,眼泛凶光,却垂头掩在了暗中。 “你有罪无罪不是你说了算,本王不曾怪罪你又为何要先认罪,莫非是觉得本王糊涂不清,辨不明对错黑白?”姑苏亦水饶有兴致的侧身走开一步,故作姿态的质问道。 “殿下向来圣明无双,孙九自是心存敬仰,此一事确实是末将急功近利失了分寸,殿下不曾怪罪是因为殿下心存仁慈,但孙九有罪却不能不认,末将如今就在殿下面前任凭处置无所怨由。” 孙九并非是云筝,他聪明狠辣,却也识时务知深浅,云筝有所要坚守的底线,他却毫无原则,既能屈能伸又世故狡诈。 姑苏亦水从未轻视过此人,但也不曾倚重,三年前她对于这些北地将官的态度就是不管不问各自安好,当时如此做因为她并不是非要用好这些人不可,但现在不同了。 这些人已经各自掌握了军权,又私下结党结派,牵一发而动全身。 “孙将军如此通情达理,知情识趣,若是本王多加苛责岂非不近人情,凡人总有不美之处,岂能因此让北襄轻易损失一员虎将。” 姑苏亦水转身拿起方才酒杯,屈身在他面前抬眼,极缓一抿唇,举杯一饮而尽。 “孙将军,同饮。” 她将另一杯递到了他面前,不容抗拒的姿态。 孙九心底徘徊一瞬,端正的接了过来,就算要赐毒酒,也不会是在这大帐中,周围可全是他的人马。 他平举过身,低头尽饮照杯。 姑苏亦水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一直跪地的那名轻甲男子,几分打量透着刀锋般的锐利。 “军中何时新请了军师?汝姓甚名谁,是何出身?” 她随口一问,心底思索了许多,怕是此事也并非是孙九一人筹谋,只是他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很聪明的没有将旁人拖下水,既卖了一个顺水人情,又让她无从发作。 “卑职赛天机,白衣出身,得蒙孙将军赏识,故在军中谋了一官半职,低贱之人万不敢应殿下一声军师。” 赛天机口称“惶恐”,叩首两拜。 “本王说你是你就是,没有什么当的当不得,孙将军的眼光本王自然不会质疑,英雄不问出处,不必谦辞。” “你方才也听到了,孙将军如今身体不适,不能执掌大军,你既是孙将军提拔上来的,那便替他管着手下人马,无本王命令不可擅离职守,军令如山,违者斩立决。” 姑苏亦水冷眼扫过愣住的赛天机,定在了孙九身上。 孙九含笑称“是”,只是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僵硬的味道。 赛天机颤颤巍巍的接命,更是僵硬的动作都不连贯了,手脚冰冷。 他不过就是一名谋者,更何况还是一名文职,如今夜王却要将军权交给他,还说什么军令如山,这显然便是挑拨离间,真是令人发指,他若不清不楚的接了大权,必然不能服众,这些一根筋的兵将若是聚众闹事,那夜王就有了理由顺理成章的接管这两万大军。 姑苏亦水并非同他商议,言出即为令下,岂容他推脱余地。 “好好管好军中事务,本王本是来此与孙将军饮酒的,既然如今他身体不适,那就先行一步。” 她侧眸,阿雀即刻上前将抱来的酒坛带走,二人毫无留恋的离去。 “主人,去何处?” 阿雀将手中酒坛交给旁人,上前紧跟追随。 “寒歌陌不是吃了败仗还不肯走么,这是要在勰城外示威给我们看呢,戚名这些人一日不放,他就势必要同我们死磕到底,怎么说也是我们救了这些人一命,去要些好处倒也不为过的。” 姑苏亦水一抹幽光闪烁,抬眸一笑,缓缓上马,着人带上戚名等人在后。 阿雀追上去,一行人直奔城门。 “让人给漠国军中传信,本王就在这里,想要戚名这些将官活着回去,就让寒歌陌亲自前来。” 姑苏亦水略一沉眸,摆手命人加急而去。 阿雀沉默的将戚名等人看管好,命人重兵围住。 这些人并不是全部都会安分,有不少是榆木脑袋一根筋的,整日一个看管不力就要自杀卫国,着实也令人头疼。 “主人,这些人待会儿都要放回去吗?”他吩咐好了一切,上前两步站定问道。 “自然,只要寒歌陌不拒绝我们,他们就都会毫发无损的回去。” 姑苏亦水眸中晦暗不明,让人看不透在想些什么。 第二百一十二章 亦敌亦友 “那若是他拒绝了我们呢?”阿雀缓缓的抬起头,开口问道。 “两全其美的事,他如何会拒绝,更何况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这与私人恩怨无关,他一样能杀我,我也一样会算计他,不过是达成一处共识罢了。” 她从不想与谁化干戈为玉帛,该有的怨恨随它便是,只要不妨碍她达成目的,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寒歌陌并非拘泥于儿女情长之人,纵使有怨恨在心,但大事大非面前她还是有把握的,更何况戚名还在她手中,虽说他未必会当真在乎这些人,但就算是为了保全漠国颜面,他也必会救回这些人,毕竟漠国刚逢大败,正是需要振奋军心的时刻。 “来了。” 阿雀猛然间抬眼,正正望到大队人马接近。 “来的好。”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接过话,向前几步,城门内外与被簇拥在中心的寒歌陌遥遥而望。 “陛下来的很快,想必是有了让人满意的结果。” 她波澜不惊的开口,与他目光僵持着各不想让。 “什么才是满意?夜王怕是又要玩弄手段了,毕竟这种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做。”寒歌陌眸中压抑着滔天怒火,算上印城的那次,再加上不久前的竹林外,他竟然两次被人愚弄,再三被一同块石头绊倒。 “陛下想必有着颇多误会,这些事本也不是本王要刻意为之,只是情势所迫而已,何况再怎么样的手段,对于敌人也并不过分不是吗?你我各自为战,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如今就不同了,本王请陛下来,并不止是为了商讨俘虏回还之事的,还要烦请陛下移步一叙。” 姑苏亦水并无任何心虚之意,输赢胜负本就是各凭本事,她也并非时时都有百分把握,能行到今日也是步步惊心,险中求胜。 “朕不信你。”寒歌陌坦然直言,面如覆霜,冰冷的要滴出水来,移步?谁又知道是不是下一个陷阱。 面对他的毫不客气,姑苏亦水只是一笑置之,亲自上前行到城门下,前后便是刀枪弓箭,各有所指。 “请。”她轻描淡写一字咬在齿间,眉眼之间清冷如故,散漫依旧,只是身姿挺拔坚韧,让人一眼便无法忽视。 她在这城门下,前后距离等同,皆在弓箭射程之内,只要二人有任何不妥之处,众目睽睽之下,自会有人毫不留情的射杀,同理谁若有所圈套,也会自食其果。 寒歌陌蹙眉盯着着她,片刻如万年,其后方才有所动作,一身玄衣玄甲冰冷的异常,身后红披风飞扬起落,带着罡风扑面,大步走近。 “朕想要杀你,你身后的弓箭手根本无用武之地。” 他自是恨极了眼前的人,几次三番的欺骗与愚弄让他自觉深受折辱,虽说他碍于身份地位不好轻易发作,却也并不意味着能既往不咎。 姑苏亦水目光一侧,不慌不忙的笑了笑,这里离前后都远的很,旁人不足以听到任何动静,只是能清楚看到一举一动罢了。 “陛下恨我想要我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又何必急在这一时片刻呢?再怎么说这也是失信于天下的事,若是这并不足以让你改变主意,那你倒也不妨一试,看一看是否能有运气,一举除去绊脚石。” 她可有可无的含笑言道。 她笃定的是他不会动手,不为别的,单单是因为他并非不顾大局之人,今日她若是死在这里,他也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朕不想听你舌灿莲花的谎话,放戚名等人安全离开,有何条件只管讲来。”寒歌陌面色不豫泛着淡淡寒意,显然戒备心已深,绝不会与她妥协。 姑苏亦水勾了勾唇,倒也不曾松口,只道:“这些人可是本王九死一生的从承国手中夺来的,仅凭陛下的一句话便要我放人,怕是没有这么容易。” “你想要什么?”寒歌陌并不在乎她的态度,只是一心咬定了她是想要更大的利益回报,因此毫不委婉的开口质问道。 “要什么陛下都给得起吗?”姑苏亦水一声冷笑,缓缓上前了半步,横眸如渊,沉寂着许多让人看不懂的晦暗,炽烈的泛着幽火。 “我要毁了他们的繁华,我要让他们求而不得,我要这山河破碎,我要平、离两国不得安宁。” 她平静而魔怔的直述道,毫无任何情绪起伏,只是肯定的说出一个期待已久目的罢了。 “我要漠国助我,只要陛下肯应下,不止归还俘虏,任何条件也都可以,我只要结果,除此之外不要一寸领土,半分好处。” 寒歌陌深深打量她半晌,抿唇冰冷一线,“你疯了,还是当做旁人都和你一样疯了?” 不要一寸领土半分好处,那还打什么仗夺什么权,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做事毫无章法底线,与虎谋皮最亦失手,他凭什么要冒险。 “陛下不信我能说到做到?还是说不信北襄与漠国能携手大败平、离二国?”姑苏亦水并不在乎他的讥讽用词,依旧冷静而镇定,从容不迫的开口道。 “朕不信你能安了好心。” 寒歌陌毫不犹豫的冷嘲一声,不为所动的抬眼扫过。 姑苏亦水并不意外的点了点头,沉默不语了片刻,兀自眯了眯眼,缓缓的凝眉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漠国不同意本王的邀请也并无不可,只是总要留下点什么,才对得起这这一趟。” 她下颌一抬,抿唇一抹危险而锋利的殷红,带着致命的冷血狠毒。 “不肯合作的人就是敌人,本王对于敌人向来算的清楚,睚眦必报也是应该的,今日你不肯助我那就等着我的战书下到案头去吧,不与漠国拼的你死我亡,本王誓不罢休。” “今日你要么同意,要么就等着与我决一死战!” 她并非当真失了理智头脑,只是清楚的知道如何能拿捏住他的弱点,寒歌陌认定她是疯魔无救了,那她就是要与他彻底的闹翻,让他看看什么才叫做走火入魔,无非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有留恋顾忌谁就不敢轻举妄动,比起对她的仇视与恨意,她相信在寒歌陌心中还是漠国的大局最为重要。 第二百一十三章 达到目的 “你真是……不可理喻!”寒歌陌半晌方才想到合适的词语形容她,他并非毫无准备而来,却依旧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想过来这一趟势必要与她纠缠不休,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可他却依旧来了,只是没想到根本就不是纠缠不休这么简单,这简直就是个疯子,谁惹上了谁倒霉。 “陛下还有考虑的机会,同荣还是俱损,哪个才是正确的决定。想必你也不愿看到漠国三百年社稷就这样毁于一旦。”姑苏亦水目光晦明莫测,带着几分凛冽的抬眼,不疾不徐的再道。 “你救下戚名就是为了此时吧,果然是算计已久,怕是就算没有勰城之战,你也要千方百计的达到目的。”寒歌陌一瞬之间就已看清楚了一切,不是他今日大意给了她机会,而是她暗中观察已久,早一日晚一日都不会改变今日发生的事。 “陛下这一次倒是看的清楚,既然有了打算,我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早晚都要与你一谈。”姑苏亦水并不否认的略一凝眸,她早就准备好了要以漠国为刀所向披靡,这样到最后无论事情如何,都不会牵扯到旁人。 最好的结果是此事能成,她顺利的卸掉隐凰城的左膀右臂,漠国也能保全己身不被波及,最坏的是一败涂地,漠国与她都难以全身而退。可无论怎么样,她都不希望此事牵扯到承国身上,牵扯到他身上,所以漠国如今看来是她最好的选择。 “若是朕不曾记错的话,平、离二国身后似乎是隐凰城在暗中操控,你这样做就是在公然挑衅姑苏上清,到最后说不定还会得不偿失。”寒歌陌自然知道二国背后与隐凰城的关系,这件事在九州皇室之中并非秘密,只是事不关己而隐凰城多年来又向来行事低调,这才没有什么争夺大战罢了。 姑苏亦水并未否认,“不错,平国与离国身后就是隐凰城暗中掌控,但这并不妨碍我要除掉绊脚石,你要开疆拓土,不是吗?” 她只是避重就轻的应对,关于那些深仇旧怨她并不想在旁人面前过多提及,因为别人的理解与认同对她而言根本一钱不值,哪怕天下人都认为她这是走火入魔,是飞蛾扑火,是自取灭亡,她也绝不更改。 “隐凰城立在九州的时间比九国都要长久,前朝在时它便屹立不倒,这里边有多少个三百年,你明白吗?”寒歌陌显然已经回复了冷静与理智,依旧寒着一张脸与她言道。 “若按照前朝来说,如今的九国也只不过算是一地藩王罢了,九州不曾一统,四海不曾归一,你们一个个却都急着称上皇帝,里边怀着什么心思,难道还需明说吗?”姑苏亦水虽不疾言厉色,却仍旧字字诛心,每一句都直指人心贪婪,欲壑难填。 “漠国既然想要囊括寰宇天下,那么区区一个隐凰城又如何呢?难不成还不能得罪了吗?至尊之路本就是只容一人独行,九州随意哪国只要具有威胁,那就是对手,那就值得为此费尽心机,难不成陛下要告诉我你还心怀慈悲吗?” 她的目的毫不遮掩,他完全能从字里行间听出她的意图,但却也无可否认她说的确实有很对,他也就并非善类,无非是尔虞我诈各自为战,只要能够有利可图,他就愿意为之一试,可他抗拒的是这个人,眼前这个人,太过失控与疯狂,他甚至觉得如果拒绝,她真的会毫不留情的与漠国你死我亡。 而这,显然并非是他愿意看到的。 “朕如何信你。” 他眉心微动,缓缓负手紧握成拳,凛然一身冷色。 姑苏亦水勾唇,几无温度的笑意,“你不需要信我,因为陛下做不到,而我也用不着,只要漠国不会翻脸不认人就好,万事自有我来当前。” 寒歌陌不信她,她本也不信漠国,只是一桩各取所需的交换罢了,想要什么东西,她自会亲自动手,只要关键时刻漠国能够出手就够了,除此之外她也并不愿与寒歌陌过多交集,一个心有天下手腕刚硬的人,与她本就是陌路殊途各不相干。 “放人。”寒歌陌似乎冷笑了一下,不置可否的态度,只是冷硬开口道。 姑苏亦水侧身看了一眼阿雀,示意放人过去。 “希望你能记好今日之事,不然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不可理喻,什么算是走火入魔。” 她冷眼掠过寒歌陌,转身不在停留的迈步离去。 阿雀上前领人迎了过来,察觉气氛不对后重兵严防,紧盯着漠国的动作。 寒歌陌面不改色的听完她最后所言,短暂的凝眸一瞬,转身掠过被释放回来的戚名等人,见并无虚假之后,再无停留转身领人离去。 “主人,就这样放他们离开?”阿雀开口问了句。 “已经结束了,成不成都已经是以后的事了,无需再多牵挂,走吧。”姑苏亦水并未详细的说明其中事,只命人不必追去,转身退回营地。 阿雀一步不离的如旧跟随,一路行过战后染血黄沙。 “这里已经用不着北襄军了,你即刻命人休整,拔营回去吧。”姑苏亦水目光不动却已对周围境况了如指掌,北襄军中如今也是风波四起,留在这里惹出什么是非只会更加难办,回去之后要怎么争斗,也好放开手去做。 “主人为何放任那孙九肆意挑衅,此人一看就绝非善类,如今卸了他的兵权,他又岂会安分的坐以待毙。”阿雀身在军中这些时日,免不得要与此人颇多接触,其中更是免不了摩擦磕绊,毕竟各自为主,注定难以融洽相处。 “不让他好好的张狂一把,怎么对的起他惹出的这许多事端。” 姑苏亦水并未将话说完,留了一半自然是要付诸在行动上,就看什么时候他会忍不住了。 “本座会留在勰城,你将人送回去后放手便可,记得中间不要插手军中任何事。” “是,属下将人送回去后便即刻回来。” 阿雀不动声色的领命。 姑苏亦水却又开口道:“不急,你去命人传信平川,亲自递到朝堂上,就说本王自请入承国,惟愿二国永结秦晋之好,自此后同气连枝,休戚与共。” 第二百一十四章 这也很好 这世道乱了,人心散了,可还真是什么样的罕事都能碰到。 这好好的纲常风纪全都跑偏了,听说承国与北襄要结成姻亲了,可这事放到两个男人身上是不是怪异荒诞了些,再说这到底是谁要娶了谁?该不会又是什么阴谋诡计? 北襄百姓难得平静了些的生活被打乱了,人人对于不久前昭明天下的圣旨心存担忧疑虑,当然他们存疑的并不是两个男人联姻,他们担心的是以后北襄到底归属何处?他们又算是哪国的百姓?至于什么姻不姻亲男不男人,与他们又有何关系,掌权者愿意如何折腾那都是他们的事。 北襄早年身在抚国之中为国中之国时,他们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如今夜王突然看上了男人,还是个身居高位的男人,这倒是颇为耐人寻味了,他们大胆揣测了一下。 第一种结果,认为这就是强买强卖,必然是夜王殿下勰城中一见承国元帝惊为天人,立时围兵困锁勰城,于是乎万不得已之下,承国只能忍辱负重的同意这般荒诞之事。 第二种结果,这就是承国吞并北襄的阴谋,夜王入勰城,被元帝掳去牢中百般羞辱,万不得已之下屈服承国,同意如此丧权辱国之事,那这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夜王落了下风,北襄这是要臣服承国的魔爪之下啊。 天杀的,是不是该收拾东西跑路了? 勰城中,众议纷纷的主人公对此表示不解。 “为何这一定要是强买强卖?不能是你情我愿?” 叶宸枫对此深深不解,并耿耿于怀许久。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手握大权的一方君主会耽于儿女情长。”竞衣道。 “更没有人相信火烧历城的夜王真的会屈尊降贵。”宿衣道。 “这怎么看都像是荒诞拙劣的阴谋,事后必有陷阱。”禾衣叹息。 “这样看来这桩婚事确实像是目的不纯。”叶宸枫并不曾在乎他们的话,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似乎带着几分真实的愉悦。 天下人都当笑话,独他与她当真,这也很好。 “陛下可要出面?这样下去天下人都要将此事当笑话看了,夜王这件事做的未免太唐突了,风言风语再流传下去,就算再怎么解释,也没人会相信这个中真相了。” 三人成虎并非说的虚言,竞衣倒真是仔细的将此事思索了一番,到底还是此事本身就是荒诞无稽,传言才会越来越凶猛离谱。 “她做的很好。” 叶宸枫缓缓开口,略一沉眸,并未有任何出手干涉的打算。 宿衣对着竞衣翻了个白眼,就你瞎操心。 禾衣沉默不语,抬眼看了竞衣却也不曾出言。 她心底比这二人透彻许多,旁人越是当做荒唐笑话,就越不会对此事多加阻挠,这正是陛下心底希望的,夜王怕也是想到了此处,才会突如其来的出此一计,打的众人措手不及。 但尽管如此,她仍旧放不下心底的担忧,别人是放下戒备不会轻易出手了,那承国之内呢?她不信满殿大臣文武左右能坦然接受此事,更何况还有绝门…… 叶宸枫此时却未曾将心思放到此处,这都是后话,他如今想的是,她如今可醒了。 北襄大军离开了勰城,她却留了下来,可这两日他却是一眼也不曾瞧见过她的人,自从来了府中后,她就睡得昼夜颠倒,不止睡眠时间比平时多上许多,更是毫无规律可言。 他今日丑时听闻手下来报她方才醒来又睡下,如今已经将近午时,怎么说也该醒来了。 “将这些收拾起来。”他侧眸扫过一旁竞衣,洗笔吩咐道。 竞衣俯身上前,禾衣上前接过紫玉管细尖笔再次清洗。 宿衣赖在一旁不动,眼珠转了转,忽然道:“陛下要摆驾出去转转对吧,属下陪您。” 他眼睛眯成一弯,躬身让开路,紧紧跟在后边。 叶宸枫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带路。” 宿衣点头如捣蒜,当先开门带路。 “陛下,夜王自从来了后,可是连房门都不曾出过,您何不直接守在里边,也免得要时时刻刻的分心记挂了。”他口无遮拦的出言,不知想到了哪里忍不住扬了笑。 “做好你的分内之事,跟着国师学了这么些天,若是还没有长进,那你就留在这勰城陪着徐渭,不用回去了。”叶宸枫不轻不重的迈步,眸底沉沉浮浮不见边际,仿若静夜里的空谷,唯有寥落的风声。 宿衣闻言瞬间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轻易出声,木头一般敛眸带路。 “到了。” 他乖觉的守在门外,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 叶宸枫推门而入,放轻了声音,到了内室前却发现里边竟然上了锁。 略一沉眸,指下一线银丝穿过缝隙,只一用力便再无阻碍。 他手放在门边停顿了一瞬,继而推门而入。 垂地白纱后,隐约有极细微动静传出,非习武之人几不可闻。 伸手掀开纱帘,他眉心微动,缓缓抬眼望向床帐内。 默然无言片刻,他走近了床榻,掀开床帐。 姑苏亦水缓缓抬眼,仍旧有些半梦半醒,她已经坐在了床头许久了,自丑时醒过到如今,这中间她似乎就这样睡了过去,也似乎从未睡着过。 若是睡着那她就是在梦中,若是未睡那她就是深陷记忆,她确有些分不清真假黑白,直到他开门的瞬间,她才真正的清醒了。 “醒了吗?” 他坐在了一旁,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有些凉,并不像是刚刚睡醒。 姑苏亦水恍惚了片刻,缓缓蹙了眉,点了点头。 “应该是真的醒了。”她道。 她梦中的时间里,他还没有出现,那这应该不是在梦里了。 “亦水,你是不是又毒发了?”他一眼便可看出她神色异常,不由得便想到了此处。 姑苏亦水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又有些恍惚,又似乎是在思索。 “我在历城遇到一件难事,大概是因为它,我这两日一直都在梦中,一个不该再出现的梦,自从义父离开后,这是我第一次完整的记起那日。” “我有些不真切,那些似乎本就是我的记忆,但又隔得太久了。” 在梦中,她似乎再见到了义父。 第二百一十五章 斯人未忘 “发生了什么事?”他闻言眉心微蹙,问道。 姑苏亦水并未立刻回答,因为这件事她也不知该如何说起,一切都是她的猜测,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又为什么会盯上她,这些她都并不清楚。 “有人暗中隐藏在历城,大约是想借着机会谋些什么,但我也不清楚他们是什么人,或许要等到他们出手,才能知道有什么目的。” 她斟酌良久,方才简要说明了大概。 “因为这些做梦?”叶宸枫并未追问什么,只是随口接言。 身在权利漩涡中心,被人紧盯是在所难免的,对她而言这应该也不算是意外之事,但因此心慌意乱昼夜梦魇,这并不应该。 “大概是,又或许不是。”她一想到梦中的情景就头疼不止,那种刺骨锥心的疼仿佛冲破了时间的枷锁,疯狂如浪潮般涌来。 这些年她能清醒自制的暗中绸缪,原以为这就已经是摆脱阴影了,可事实却证明并没有,仅仅一个虚妄的梦境,就能让她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一双手忽而揽她入怀。 “别再想了。”是或者不是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他想要的是她能够尽快了结前尘旧梦,那些记忆是她最深的羁绊,若是放任不管,只会让她万劫不复,所以他成全她的意志,给她余地去放手而为。 叶宸枫有些动摇,他原以为她只是困在了过去中走不出来,所以才无法全心放在他的身上,到如今看来,她的执着并非报了仇杀了人,就能了结的,看到她混沌不清坐在床头的第一眼,他就怕了,他怕她此生都走不出过去了,到底是什么人?有多好?才能让她这样挂牵,将这辈子都赔上了。 他有些心浮气躁,她在怀中的温度始终是捂不热的温凉,指下触碰到的后背,清瘦而削弱,让他不敢用力拥抱,生怕折断了。 “我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及过他,是不敢亦不愿,但却永远不会忘记,永不忘记。” 姑苏亦水瞬间思绪飘远,远到未知的梦中,她看到了真切的,清晰的,深念多年的人。 月下蓬莱阁,水上云阙宫,风声絮絮扰扰,一曲一剑,白衣背影,苍茫了目光。 “朕不想知道。” 叶宸枫有些冷意的打断,眉宇之间染了阴霾,显见的暴露了心底想法,望向她飘远的目光,强硬说道。 “他已经离开了,你也该离开那些旧事,一切很快都会结束。” 姑苏亦水被他的话拉回了清醒,不再继续讲下去,也不曾有任何回应。 真真假假,梦里梦外,有何所谓?她本就活的不太清楚,他不想听她就不再提。 “我还是有些困。”她总也打不起精神来,连带着什么都想不出结果来,历城中压在心底的疑问,挥之不去却又无疾而终。 “不行。”他见她又要闭眼,出言制止道。 “晚上再睡,起来。”已经接近午时了,再睡下去又要昼夜颠倒,夜里也睡不好了。 他直接将她抱起来放到了椅子上,顺手将纱帘拉开,日光照下一片明亮,带着几分绚烂。 姑苏亦水抬手挡了挡,适应了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眼,一阵突如其来的恍若隔世感。 “我要更衣。” 她瞥了他一眼,开口道。 叶宸枫闻言笑了笑,“那要如何?朕伺候在侧。” 她顿了一瞬,起身赤脚背对于他,如常宽衣解带。 日光下地上倒影,风光旖旎。 他眸光沉了几分,默然移开眼,不动声色的站的远了些,挥袖再次拉上可纱帘。 姑苏亦水更衣后回眸望他一眼,只是一个背影。 她微微扬起唇角,上前两步伸手拉了他一下。 “不会等太久,不是已经让他们递了国书了。” 她眸中清滟一晃,从容不迫的缓缓道。 叶宸枫闻言眸光微动,“只要是你,朕有耐心等,天下人都当是儿戏,那是因为不明真相。” 她的身份他知,天下人却不知,虽然她将事情闹得人心惶惶,他却不愿让她有任何将就之处。 “不明真相也没什么,让他们亲眼看到便是了。”姑苏亦水本也无意隐瞒身份,只是当年入抚国正好借由了五殿下的身份,不料竟也闹得闻名天下人尽皆知,但这也无碍,是男是女都没什么不妥的,既然她想嫁,就没什么能拦得住的。 北襄她早就表明了态度,如今不过是相互依存罢了,要来要去也没人能拦得住她,对于北襄之人来说,只要没有任何损失,这一桩婚事倒也没什么可阻拦的。 “亦水,你当真心甘情愿吗?” 他心底总是多少存了几分不真,本以为她不会这般轻易的同意,但怎么也没料到竟是她亲口提出的。 他原本打算的是要等到山河清晏,再怎么也要等到她心愿达成的那日,再无牵绊束缚,但如今她亲自提出,他喜出望外更无法拒绝。 “自然。”她含笑点头,确实是心甘情愿,她也知如今不是最好的时机,甚至可以说是紧要关头,但她只想如此选择。 怕的是,等不及啊,她时日还剩多少,是谁也无法预料的,万一她赶不上变化无常,万一就这样抱憾终身了,已经没有时间顾虑下去了。 “亦水,只要是你想做的,朕都会成全。”他并非是一无所觉,只是没有什么比她的意愿更重要的了,她想要选择这个时候,那他就奉陪到底。 至于其他的,他会替她去做,不论付出多少,他都绝不会放手,而这一切她都不需要知道。 姑苏亦水笑了笑,极轻缓的眨了眨眼,颔首道:“我知道了。” 她活下去的所有理由,就只是为了他,所以她怎么会不懂,她已经将剩下的全部,都孤注一掷了。 你不知道,这并不是全部,他并未说出口,只是在心底默然回答。 他想要的很多,并不只是仅仅这样就够了,她心中空缺了一大半,深埋在了过去中,还有一块角落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比如说苏容,再比如云渡缘,这些分散下来,剩下的就已经太少了,对他来说远远不够。 他想要的,是她的眼中心中再无旁人,或者说,他要她除他以外,无牵无挂,无亲无故,这样她就只是他一人的,实在再好不过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有来有往 阿雀回来了,还带着云筝的一封亲笔信,外加各种礼单。 姑苏亦水看到这封信的时就已经知道了里边大概的内容,无非是要问一问此举何意,再讨论一下北襄的以后。 她的答复很简短,想要知道结果静观其变即可,以后的路如何走他们可以自行选择。 手下人加急送信回去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一切是真的要结束了,前半生所有努力都是为了今日,她凭生空乏无力之感,天地之大,人心之繁,了结了前尘,她又该是谁呢? 她本不是苏雾,更不是姑苏亦水,但这半生却都在这两个身份间不断轮转,说要彻底摆脱,倒也没有那么轻巧。 “主人可要再看看这礼单?”阿雀安静的立了片刻,想到还在手的礼单,上前了两步问道。 姑苏亦水并未推拒,这礼单必然是云筝亲自挑选落笔的,若交给手下人去做必然不敢接手。 因为这礼单上边一无金银二无珠玉,写的是寥寥数笔,十万大军,城池国土。 虽然北襄九城是她亲手谋划过来的,但她也并不是非要握在手中才行,只要能帮她成事,这些东西她都可以不放在眼中,她要的是功成身退,而非是什么雄兵百万,大权在握。 “既然送了过来,那就暂且留着吧。”这东西说是北襄送出来的,倒不如说本就是她在左右手中转了一圈,本就是她的东西,又怎能算是送呢? 虽说是留着,但也是留在北襄之中,算来算去还是什么都没有,云筝怕是刻意如此为之,毕竟婚事不知真假的情况下,他是不敢轻易动作的,送来这份礼单再合适不过来。 若是她对于此事当真有心,那就正好留下这份礼,若是不过是虚假阴谋,那承国什么也落不到手中,怎么说北襄都还是不会吃亏的。 这点心思她虽看透,却也不会如何,毕竟也算上什么。 阿雀闻言便退了下去,他已习惯退守暗中,这里往来众多口舌繁杂,更何况他并不想被元帝派人盯上。 姑苏亦水向来不怎么拘束他的自由,只随他来去自如,留在暗处也好方便行事。 方才将此事搁下,却又见门外有脚步声近。 不需多想她知是谁。 “午时前你不是方才来过,膳也用过,茶也喝完,又过来做什么?” 姑苏亦水略一抬眸,正正望到了他推门而入,衣角走动生风,想必是来的急迫。 很好,她也料到了他是为什么来的了。 “听闻北襄送来了礼册,朕自然要来看一看的。”他从容不迫的坐了旁边,顺手便拿起了一旁的礼册,嘴上说的期待,翻的却是心不在焉。 他等的不是礼册中的东西,而是这一份证明,表示她即将是他的。 “那就要让陛下失望了,这礼册可是半点价值也没有,不过是要我左手所握换到右手,金银珠宝香车美人,一样没有。”她想着里边的内容,促狭的笑了笑,犹如一抹幽光晃过清潭,勾起一线殷红朱色。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般铁血大气的礼册,朕是否自然也该送出些厚重点的聘礼?有来有往也好迎得美人归。”他眼中清晰倒影她的举止颦笑,只觉这已是最好的礼,什么礼册不礼册的厚重与否的,都可抛开九霄一边去。 “你想要什么亦水?抚国东八城,亦或者是任何。”他从不与人在家国大事上相让,因为在他心中始终介怀着多年前大权旁落的惨剧,可她却是唯一的例外,让他甘之如饴。 姑苏亦水闻言心底忽冷,“叶宸枫,我不想。” 她并非为了这些才愿意这桩婚事的,爱便是爱,不爱便陌路殊途,谁又在乎其他。 她已经很少这样喊他,自从应了他的要求后,她就不再这般疏离冷漠的开口。 “亦水。” 他平静的应下,却深深看向她。 有些东西并非是你情我愿,就能地久天长的,她要不要与他给不给,两种意思截然不同。 她不愿此事与利益家国挂钩,只想当做是两情相许的男欢女爱,但他却万不会同意,因为她不懂的这些代表着什么,他亲眼见证过下场。 他的母后,就是因为四处无依,因为父皇不肯稍稍庇佑,更因为没有荣宠在侧,方才那般绝望离世,墙倒众人推,她想要真心,他可以给,却只能在她面前给,世人眼中,无论她愿还是不愿,他都要给她宠,让所有人都看到。 “难不成要让世人嘲笑朕给不起聘礼吗?好狠的心。”他抿唇而道,眸中笑意浅淡,却仍旧无动于衷。 姑苏亦水与他对视一眼,他依旧是让她无可奈何的坚持己见。 “你明知就算送出去八城,最后也不会落在我的手中,何必大费周章。”就算他不肯,她也不会轻易退让。 “朕送出的是聘礼,本就不是给你的。”他并不在意的垂眸浅笑。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无力反驳,他固执起来也是雷打不动,他的脾性她未必全知,却也窥出了一二,轻易不出手,动则雷霆万钧。 而对她来说,他虽多番容忍放纵,但始终都是在底线之内,他的看法观点,并不因她而有任何变动,他若要坚持什么事,她难以左右。 她原以为是本并不在乎他是否会因她改变什么的,但事到临头却发现,还是难免头疼。 “此事乃是你我之间两人的事,你不能如此独断专行。” 她略一沉眸,凝眉道。 “朕不左右你带何嫁妆,你不左右朕送何聘礼,不谈此事可好。”他伸手将手中礼册放下,转而拉她在侧,抬手揽在她的腰间半拥入怀。 他虽不能如她心意,却也不想看她为此不快,只能将此事先翻过去,暂且不提。 “随你。” 她显见的竟觉有些生气,寻常情况下,就算不能与旁人意见统一,她明面上也不会有任何表示,只会暗中动手便是,心中更不会有任何波澜,但如今竟会与他争执不休,实在是已经脱离掌控之中了。 而正因此人是他,她不只明里无可奈何,暗中也是什么都做不成。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悔此心 夜三更,姑苏亦水却并无睡意,她方才吹灯,便有不速之客。 人未现身,却又故意暴露破绽,让她察觉到。 那人似乎有意留下踪迹,她随后跟出时还能看到现场的蛛丝马迹,阿雀并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这里,说明此人武功在他之上,既然是个高手,怎么又会露出破绽,故意让她看到。 她只顿了一下,心思流转间就已经顺着线索追了过去,但并未惊动周围守卫。 那人似乎在故意钓着她,一路将勰城逛了个遍,就不肯停下脚步相见。 一阵风送来了酒气香醇,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停下来,立在城郊桥头,不再有所动作。 “再跑你今晚就晒着月亮抱着西北风喝酒去吧。” 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轻功精进了许多,至少今日她是真的没追上,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懈怠了,毕竟有些日子没练功了。 靠着石头坐下,她漫不经心的回头看了眼,果然见到了有影子飘来。 “喝不喝酒?” 淡淡的一声问,他语气并不如何好,带着平日少见的郁气,沉闷的坐在了另一边。 “不喝。”姑苏亦水想了想,拒绝了他的相邀,她是偷溜出来的,若带着一身酒气回去,被人撞到不太好。 “还没与他大婚,就要这样束手束脚了吗?”云渡缘拧了眉,他也不知为何会将这样的话说出口,往日种种自持都把控不住他此刻的抑郁沉闷,只觉有种东西暴戾冲撞。 姑苏亦水略一愣,侧眸掠他神色,心底有一道口子,似乎透入了一线微光,动人而珍稀。 她想着笑了笑,与他相识也算不短了,原本的戒备与利用之心,早就消散在光阴中,他也算是这世上的活人中,第一个让她愿意信任的。 “你说得对,确实束手束脚,我竟还因争辩不过他生气,也真是一桩罕事了。” 她白日里与他争辩不过,竟为此事落了下风动了气,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寻常哪有人值得她浪费口舌讲上半晌,意见相左直接打压下去便是,但换成了是他,她倒真是无计可施。 “亦水。” 云渡缘忽而沉眸紧盯着她看,沉默了良久。 “我破功了,人间苦行僧,天上清净佛,师父说的入红尘而不染,我果真不行。” 他显见的带着几分自嘲,颓然锒铛如大雨打过的叶子,一瞬萧索而寥落。 天下人都知道她要嫁给另一人,流言蜚语绘声绘色,他知道后连酒都没敢亲自下山买,生怕从旁人嘴中听到关于她的只字片语,怕守不住这清静道行,被妒恨乱了心智。 “我从不知何为佛,单世子也好云渡缘也罢,你还是你,妒恨是你,潇洒是你,又为何非要成什么佛呢?”她目光似乎深了几分,幽幽的像是一团黑水,却又粼粼有光。 “云渡缘,若有一日你真被妒恨驱使,我不会恨你。”姑苏亦水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看上深不可测的叶宸枫,仅仅是短暂的相处,就愿意倾尽所有。 但她却清楚的知道为什么不是云渡缘,因为她羡慕他,他就是她想要活成的样子,如风似雾,潇洒一身,不为世事动摇,不沾片叶千红。 她是拒绝他,也是拒绝她自己的梦,断了这仅存的软弱念想。 云渡缘与叶宸枫,本就是恰恰反的存在,一个是外看浪荡不羁,实则霁月清风,另一个貌似温雅如玉,本性却诡谲冷桀。 常人追逐光明温暖,而她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她怕光也畏惧这些,只有黑夜才能让她安心沉沦。 “若是坏了你们的婚事,你也不恨吗?”云渡缘状似无意的说了一句,狂风骤雨都沉在笑容背后。 “不恨,因为这并不能阻止我。”姑苏亦水缓缓的点头,笑意氤氲在眼底深处,始终不曾散去。 毁了一个大婚算什么,不要任何规章礼制就直接成事也好,她本就无所谓旁人看法,与谁睡一张床是她与他的事,天下人看到知道有什么用,不同意又有什么用。 她心底想到别处去,一晃神的功夫,却不料竟被他猛的搂入怀中。 唇齿之间,退无可退的余地,呼吸中都是暧昧与依恋的味道,春雨淋了秋湖,夏风融了冬花。 “无论你嫁给谁,我心底你永远都是我的人,我也只会是你的,此生不悔,终生不负。” 他的话连带着轻吻,细碎的落在她的耳鬓,抑制而灼热,不只是夜色撩人,还是人暖了夜色。 暗处却有一双眼,冷冽的,深邃的,一丝不落的清楚瞧见。 这一切,圆月,桥头,相拥,亲吻,他始终是镇定的,面色沉白心思却不着表露。 直到结束,拂衣,指尖冰冷而微颤,迈步,举止矜贵而落霜。 姑苏亦水惊讶于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却也不知要那他如何是好,带着敌意的接近,她能覆手捻灭,但怀着守护的亲近,她却只能竭力避开。 “你醉了。”她冷颜蹙眉,只觉唇齿间也有酒香绵延,醇厚而火烈,他的酒量很好她知道,但这只能是醉了。 “我没有。”他毫无停顿的反口否认,缓慢的抿了一抹并无温度的笑。 “我说过爱你是我的事,绝不会施加负累与你,此言永远作数,今夜你若非要我醉,那就算我醉了吧。” 他执着的紧握住她的手腕,忽而仰面醉倒在桥头,酒坛碎地洒了一地香。 掌心脂玉温凉,这是天赐的,他此生逃不过的劫,艳烈而清冷,无坚不摧又让人惋惜,这一难,算是他败了个心甘情愿。 若她前半生过稍稍安稳,他绝不会这般轻易放手,必然要与那人拼个玉石俱焚,可如今……他是当真舍不得。 她已活的如此辛苦,他不忍。 更何况,他此次前来,也不只为了这一心不甘,他还有更重要事情。 所以哪怕是再不愿看见那个人,为了她,他也都会忍住,就算不能伴她一生,他也会竭尽所有护她一世,至于其他的东西在她的生死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定情信物 叶宸枫坐在她的房间内,灯火惺忪,尚有余温暖意,他心却像是沉入了冷水中,不想去想刚刚看到的一切,却控不住的砸了一壶茶水。 “进来收拾。” 他冷冷淡淡的甩手,又仔细擦去残留的水珠,将外衣脱下扔到一旁。 宿衣透过窗户偷偷的向里边瞟了一眼,一阵风一样刮过,手脚麻利的清理好地上,命外边的人递来新的外衣。 “陛下。” 他将衣服递了过去,瞥到一双深沉结霜的眼,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一脱手就赶紧退了出去。 叶宸枫半倚木榻,过了许久方才换上手中的外衣,若有所待的坐着。 大约半个时辰,他仍旧没有一丝困意,清醒而沉默的等着,面无表情将所有情绪都藏在心底。 直到一声推门的轻响,他的面上方才有了一丝动容,缓缓抬起了头。 姑苏亦水略一沉眸,有灯火燃着,她开门走了两步便对上了一双清冽而深沉的眼眸。 “你怎么在这坐着。”她并未惊讶,却还是有些意外,疑惑问道。 “去哪儿了?”他没有回答,语气有些淡薄的说。 “有人闯了进来,我追过去看看。”她话未说完却也算如实坦言,只是不想牵扯太多,解释不清。 “人呢?”他似乎笑了笑,带着夜里久坐的寒气。 “走了。”她不想多说的随口应了声,有些困倦的转身。 “你回去睡吧,夜已经过半了。”姑苏亦水看了眼他有些单薄的外衣,倒是出奇的发现不是惯常的雪白,灰色中掺杂了玄金丝,有些深沉而厚重的颜色。 一双手拉住了她转身迈步的动作。 “朕是不是还未给过你定情信物,亦水。”叶宸枫目光微一变幻,浅浅的掠过一抹异光。 姑苏亦水怔了下,有些轻微的蹙了蹙眉,侧眸道:“怎么想到了这个,要这个做什么。” 她不是很理解他在想什么,仍旧极缓的点了点头,是没有过,但这也不一定非要有。 他自袖中摊开一对细细的赤金镯,瑰丽的凤头龙尾一圈绕,几行小小的梵文,不知刻着些什么内容,显得神秘而耀眼。 “朕为你戴上。”他抬起她的手,并没询问便直接替她做了主,两条细细的金镯锁在了她的手腕。 或许是他的动作太快,流畅而自然,她还未曾看清就已经被戴了上去,之后才发现两条金镯竟是套在一起的,但她肯定之前是分开的两个。 这样一来就成了死锁,她是怎么也取不下来了。 “这是什么东西?” 她抬手动了一下,有些不太自在,这东西好看但也累赘,她不爱戴影响动作的首饰。 “阴阳镯。”又名生死劫。 他缓缓抿了抿唇,带着几分满意的将她拉近了些,目带欣赏的放在近前细瞧。 她的手腕雪色微凉,这镯子就越发显得大放异彩,这锁做的倒还算精细。 姑苏亦水任他看个够,微微挑眉道:“我可什么都没准备,你今夜怕是等不到回礼了。” 他手中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并没有什么需要别人送的,她虽有金银财宝不少,却也没什么稀奇的东西。 “那就等有了再说,现在朕只想陪你睡觉。” 他话音刚落,外边就是一声雷响,天上雨滴哗哗落下。 姑苏亦水在外边许久也丝毫没看出要下雨的预兆,现在倒也是竟突如其来。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走不了,你就睡这榻上,我累了。” 她抽回手,掀帘向里边走去,正准备更衣脱鞋,身后一道影子就紧贴了过来。 “等了你这么久,朕也累了。 他将她放倒床上,抬手替她脱了鞋袜。 “来更衣。”他抬了抬手,将人又拉了起来。 姑苏亦水眼疾手快的制止了他的动作,自己将外衣中里裳脱了下去,只留了薄薄中衣一层。 他目光深了深,掠过她的腰线起伏,又看到微微露出的一节锁骨。 “更衣。” 姑苏亦水并未避讳他的目光,伸手搭在了他的外衣上,抬手解开。 “你睡,我自己来。” 他挡住了她的手,替她掀开被褥,转身解衣。 窗外又是一声闷雷,冷气无孔不入的入侵。 他弹指灭了烛火,床帐掩落垂地,一室静谧。 翌日清晨,姑苏亦水睁开眼的时候他人还未醒,但翻个身的功夫,再回头人已经醒来。 “雨还没停,今日不能启程回去了,你再睡会儿。” 叶宸枫抬了抬手,一只环住她的后背,一只垂落她的腰间。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他的下颌,“是我不够吸引你?你为什么没有反应?” 他抱了她一夜,无论梦中还是醒来都仍是一副清冷自矜的模样,虽然她并不怨怼,但免不了好奇。 她的话将他取悦了,叶宸枫闻言眸光一闪,划破暗沉一夜的眼底。 他笑了笑,俯身附在她耳边,低低戏笑道:“因为朕不举,你可能放心睡了。” “哦?”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闭眼要接着睡。 “既然如此,那从今往后就都分开睡,免得一床被子不够大。” 他切齿含笑,拿她无可奈何又有些头疼,“你休想!” 半晌,他垂眸仔细的打量了她的睡颜,伸手摸了摸她温软手腕,那一对阴阳镯,不能再进退一分,紧紧的锁住了她。 “亦水,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一定。” 他低头蹭着她的眉心吻了吻,心底某处的一抹冰冷裂开,眸中杀机越发膨胀,他从不是个好人,不懂仁慈,更不会心慈手软。 若非留着云渡缘的命还有可用之处,他绝不容许他活到今天清晨,那样僭越放肆的举动,只此一条,就够他死一百次。 但让他更不能接受的是她,她心中对别人存了念头,竟然纵容那人的无耻行径,他绝不容许。 不过没有关系,谁也不能从他身边带走她,包括上天,他只要留着云渡缘,到他找到替她治病的办法,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也就该结束了。 他会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他,然后这世上就再也不会有能够插足他与她之间的外人。 第二百一十九章 冒险一试 叶宸枫见到云渡缘时已经是下午,雨势未歇,天色蒙蒙中他带了斗笠飞身而落,一身冷气夹杂几分酒味。 “恭喜了。” 云渡缘懒懒摘了斗笠,毫无诚意的冷笑一声,也不顾什么主客之礼,转身自己就进了大厅。 叶宸枫也没什么心思招呼,省了这些功夫,什么也没说的随后入内。 “劳烦渡缘大师奔波,希望带来的消息不会辜负朕的期待。”他眉心一抹幽深,先前派出人去听音寺传信,但有些东西到底还是必须要见面才说的清楚的。 “元帝陛下本就不该抱什么期待的,纵使竭尽在下平生所学,也还是没有可行的办法。” 她的蛊毒但凡有半分希望,他又岂会这般步步退让,愿意成全这一桩婚事。 叶宸枫目光一顿,沉沉的坠入谷底,眸中无光漆黑,“用雪山冰莲也不行吗?” “雪山冰莲确有奇效,但是你别忘了,世上早就已经没有了,就算是穷尽心力侥幸寻来,年数不到千年之上也是杯水车薪。”没有人比他希望她能够平安喜乐的活下去,可事实如铁,非人力得以左右。 云渡缘心底亦是一片悲怆失意,他是医者,却不是真佛,生死轮回命数不由人,他能做的只是陪在她身边,义无反顾而不去打扰,仅此而已。 “朕记得曾经托人转达过,只要有一线希望,倾尽所有,在所不惜。” 叶宸枫忽而深冷抿唇,侧眸缓缓道:“没有千年以上的雪山冰莲,那就用朕的血,就算是赔上性命,也总要试一试。” 他准备了很久了,为了这件事,一旦有空闲就埋首医书,能够翻阅的典籍医案他都翻烂了遍,他并非是感情用事之人,深知取舍利弊,但他已经看的清楚也想的明白,他并非是在救她,而是在救自己。 她就是上天赐予他的致命一击,她死了,他不敢想象以后,就像是她不在的那三年,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逼着自己忘记,然后一次又一次的折腾心口上的剑伤,一夜里鲜血数次浸透外衣,他不断提醒自己这是疼痛,是爱而不得的疯病,却还是舍不得放手。 后来直到心口这道剑伤痊愈,他都不曾用过任何创药,一直留着这道略显狰狞的伤痕,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交换代价而已,他的命已经给了她,那从此后她的命也必须是他的。 “你想怎么试?就算是你真有心,可你的身份准许吗?你手下的一众追随者同意吗?你若有什么闪失,要我怎么向她交。” 云渡缘面色微白,几分嘲讽自叹,他见不得她伤心,若非如此,他倒对此乐意之至,定然让他鲜血流干,再不能活在世上,心思叵测的祸害世人。 “当日阳城之中,你出手决绝的与朕刀剑相搏,不见半点留情,如今又推脱左右瞻前顾后,当真是让人开眼。” 叶宸枫毫不客气的出言冷嘲,面色沉凉如水,光下棱角分明,眉目镌刻,带着矜贵自持的威迫。 云渡缘并未理会他言间的不善,他看他亦是敌意不减,这本就是不可调和的关系,若非同是为了她的性命努力,他根本不屑与之同室。 “那陛下就好好开眼看清楚了,你想要拼命自己动手就是,在下并不想手上染血,除非她亲自前来同意此事,否则陛下尽可放心,我绝不会拿你的性命冒险。” 云渡缘并非不想竭力一试,而是无法保证必能成功,若是到时一无所获还赔上了他的性命,她的身体到时怕是会更加支撑不住。 “朕看过所有医书,也研究过许多蛊书,蛊虫以人血寄居,要想彻底摆脱控制,可行之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换血。”叶宸枫不在乎他的态度,只沉了脸色自顾的讲着。 “她已经不能再等,你这就是要她死。”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字字清晰的将这句话说罢。 云渡缘拧眉,隐约淹着几分强忍的怒气,面色瞬间白了白,顾不得门外下雨转身离去。 他与此人无话可说,要她死。 看似他才是最在乎她的人,却根本就是满足私欲的借口,他想要她千秋万岁的长久相伴,却是在以她的负疚罪责为赌注。 雨水冰凉的打在云渡缘脸上,他并未去见她,只毫不停留的离去,这样的地方他多待一刻都觉得艰难窒息,她就是这样留在他身边,选择与他战在最不安宁的漩涡中心,权欲争霸不休,阴谋纠缠诡计。 她心甘情愿的沉入深渊,他只能作为旁观者,看她与别人生死情仇爱恨纠葛,真让人恼火。 他只片刻就消失在了雨中,出入无人相拦。 叶宸枫缓缓的抬手,将一旁桌上的灯火点燃,照亮有些暗了的室内。 他并不意外云渡缘的回答,反而心底暗松了一口气,既然是这样的反应与答复,那就说明他确实已经找到了换血的办法,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罢了。 至于云渡缘下不了决心也无妨,他会帮他下,让他一定同意冒险一试。 略一勾起唇角,几分苦涩却复杂的笑,他不能失去她,但却少不了要用些手段,他虽不想却也在所难免。 窗外有雨声小了许多,他起身顺着廊下进入书房。 心不在焉的又翻了几本书,他便心思有些跑远。 只要想到她就在府上,在他的身边,他就没有心思放在别的事上,勉强为之也是没办法专心。 其实她与他有许多想法不同之处,他小事退让大事包揽,但她不同于旁人,心思坚决固执起来也是百折不回,免不得会让他头疼不已。 他再次抬眸打量外边时雨已经止住了,天色仍旧是灰蒙蒙的。 不多时,一道影子飞上了屋顶,正正映入他的眼中,一抹隽雅笑意透过窗,依旧看的请清楚楚。 叶宸枫目光晦明变幻一瞬,唇畔笑意微薄,却终究还是没有下命赶人,自从凤兮疑离开勰城,他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只是碍于到绝门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便无心理会罢了。 第二百二十章 暗动手脚 “陛下。” 凤兮疑上前两步,躬身一礼,虽然自外间来却衣衫干净整洁,显然不曾沾染雨水湿气。 “回来了。”叶宸枫并未多加注意,只回眸望他一眼,并无遮掩的直言。 “陛下恕罪,绝门长老多番相邀,实在推拒不得。”凤兮疑颔首低眉,他眸底一抹冷锋闪过,想到山崖上,心底沉沉浮浮颇不安宁。 他并不能将希望全放在绝门身上,毕竟他们也是一群无利不起早的老家伙,一旦看出师兄破釜沉舟的决心,怕是会心惊胆战的即刻退让了。 叶宸枫并未出言怪罪,只是抬眸抿唇道:“绝门内部也未必就能团结一致,未必有功夫插手此事。” 但若是他们当真要打破平衡,主动出手僭越,那就只能弃! “是,臣今日竟然见到的了秋赐长老,平日里绝门一向是由专人弟子负责联络的,不想时隔数年,竟会看到秋长老走出绝门。”凤兮疑一抹隽永笑意,仿佛无意间透露出来,缓缓的起身开口道。 “秋长老向来厌恶浊世污垢,一贯是足不染下尘的脾性,如今亲自出了绝门,确实也令朕意外。”叶宸枫闻言神色微冷,举止言谈间依旧是从容自若,他虽意外但也并没有什么担忧的。 这只能说明绝门内斗惨烈,对他来说也算是一桩益事,他们忙着争斗自然就没功夫插手这桩婚事了。 凤兮疑当然并没多说其他,比如绝门的态度,再比如秋赐已生出的不满,他是承国的国师不假,是绝门的弟子也是真,但这一切的前提下是他是凤兮疑,无论是承国还是绝门都不足以让他为之卖命,只有师兄才是他留在承国数年的原因。 主君误入歧途,人臣自然要以命相阻,他拱了拱手道:“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秋长老上边门主尚在的。” 凤兮疑一笔带过此事,轻描淡写的问道:“敢问陛下,府中可是有何法事?臣方才曾见有人自此处离去,一身袈裟举止甚是轻狂。” 叶宸枫指下动作一顿,面色瞬间阴沉了几分,“一个不识抬举的僧人罢了,仗着朕如今动不得他,行事便傲慢放肆了几分,不提也罢。” 凤兮疑暗中打量了眼他的神色,察觉出了非比寻常的态度,心底暗暗记下此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人以后必有大用。 “这样的人确实令人生厌,傲慢无礼。”他想到了夜王,行事大胆乖张,面对众人皆是一副自持孤傲的嘴脸,端的是凌然世人之上的姿态,真是让人切齿痛恨。 他心底暗恨的泣血,面上依旧维持着隽雅的笑意,不骄不躁的神态。 叶宸枫自然不会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想法,但这小小的一步不慎,殊不知成了一道天堑,自此后将他与她分割两岸,半生流离颠沛。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朕已经决定班师回京,如今朝堂必然已因这桩婚事生起哗然大波,你且先行一步稳住局面,待朕回京之日,不想再听到任何人为此议论纷纷。”叶宸枫目光微凉的扫过凤兮疑,他的心思他并非不知,这是委以重任也是敲打。 他是他手中一步颇不易得的好棋,如今的价值还未完全发挥,他并不想轻易舍弃,这才稍稍用些手段提点。 凤兮疑缓缓的握紧了袖底五指,含笑点头,“自然,此事臣理当为主分忧,少于绵薄之力不足挂齿,必然不会让陛下失望。” 窗外一滴摇摇欲坠的水珠溅落,晶莹剔透转眼融入黑泥。 叶宸枫摆了摆手,“下去吧,早日启程。” 凤兮疑称“是”应下,留下一道暗影转身离去,面上表情瞬间冷如寒霜,扭曲而虚妄,仿佛沉入了梦魇中,沉沦中甘甜而痛苦。 不能让这个人毁了师兄,绝不! 叶宸枫不曾留意他的离去,只一心放在了云渡缘的不肯配合的事情上,只要他不是真的不想,就一定会有办法能迫他出手。 …… 穆国,皇宫里一片寂寥景象,原本争奇斗艳的嫔妃们都开始泪眼盈盈垂泪天明了。 穆后离开皇宫的这段时间并没有发觉任何异常,她向来盛宠不衰,一年到头总要有几月阴晴不定,不喜与人相见,众人习以为常。 而穆希向来是随她贴身教养,旁人插手不得,中宫闭门不见外人,这倒也不算罕事。 自从回了穆国以后,穆后便开始派人密切关注老皇帝的病情,一边又在暗中联络拥护的大臣,时刻做好准备。 她其实打心底也并不太信任这个夜王的,但无论如何,她手中握着穆国十万的军权是不争的事实,她想要成事必不可少她的助力,但她也不会蠢到将希望全都放在外人的身上。 穆国她是势在必得的,不止是要一个虚名高衔,她还要里外军政彻底让穆国脱离外人的掌控,什么夜王殿下,什么隐凰城,哪个都不能再对穆国的事指手画脚。 她原本以为占用阿姊的身份就能掌控住苏雾,让她为她卖命,但亲自见到此人后,她就彻底放弃了这个打算,如今她与她只算是互惠互利,但穆国若想独立生存,就不可避免的要放长线徐徐图之。 穆希自从回到了穆国皇宫后就分外安静,平日里喜欢与宫里的几个姐姐们嬉笑,如今却连见都懒得见面了,想必是出去了一趟,也看懂了人情世故,不再相信这些浮于表面的喜欢。 穆后很满意他的转变,她虽对独子向来娇宠,却也懂得什么才是他该学的,什么人才是他该接触的,总于那些目光短浅的深宫女子厮混在一起,只会妨碍了他的眼界。 她近些日子照镜子的时候,看着这张分外相似的脸,总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阿姊,当年之事她总觉得有几分蹊跷,好像冥冥之中有些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这种感觉让她心慌意乱,感到十分的不安。 阿姊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她不断地安慰自己,一切都已经结束在当年的抚国碎雪殿了,是真的结束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前尘未断 世上再无一人知道,当年到底什么才是真相,穆帝已经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她所担心的一切都会就此结束,一抔黄土葬下。 “母后,今日圆子没有过来要鱼干吃吗?”穆希自殿外匆匆跑来,一声惊异的疑问,打破了穆后的沉思。 “没有,许是跑到花丛里玩了。”圆子是她养在身边的一只大猫,日日喜欢蹭在主人腿边求鱼干吃,今日倒是还没有来过。 穆希点了点头,乖觉的去侧殿练习书法,迈过门槛时,嘴里仍旧低低嘀咕了一声,“它该饿了呀,奇怪。” 他离开后,穆后独坐了片刻,愣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抬手招了身边宫婢上前。 “去替本宫找找圆子,别又滚的一身脏兮兮。”她叹息一声,摆了摆手。 宫婢应声而出,殿外搜寻了良久,直到味道一阵异样的腥味,才在花丛中发现了圆子的尸体。 是被人刺死的,猫身上一个好大的血窟窿,鲜血已经染红花丛黑泥,显然已经是死了有些时间了。 宫婢“啊”的惨叫了一声,迅速找了帮手收敛尸体,战战兢兢的转身向皇后复命。 “什么?”穆后冷笑了一下,半天方才反应过来,只问了这一句,有人杀了她的猫。 这穆国的皇宫已经是风雨飘摇了,那这个嫔妃日日恐慌焦灼,行事也是小心谨慎的,竟然有人敢动手挑衅她中宫的威严,还真是可笑了! 她第一反应就是宫中的勾心斗角,即刻命人盘查现场,势必要揪出这个胆大狂妄的人。 宫中上下接到懿旨,好生盘查了一圈,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没有人有动手的嫌疑。 穆后心头怒火不减,又亲自去看了现场,还命人带上了圆子的尸体,又派人仔细周全的打量了一番。 “娘娘,这有一方绢帕,上边还绣着海棠。”一名精瘦吊眉的太监指了指花丛,自血污之中小心捡了起来。 绢帕上边染了猫血还有污泥,太监不敢轻易奉上,只捧在了手中,让众人看清。 绢帕质地良好,一眼就能看出那海棠花绣的十分用心,活灵活现,几可以假乱真。 “海棠……”穆后口中重复了一遍,心底咯噔一下,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厌恶的东西,那不是阿姊最喜欢的花。 “检验下是不是宫中材质。”她闭了闭眼,眉心一跳,甩手吩咐道。 底下人即刻命人查验,众人原本以为这必然会是罪犯遗漏的直接证据,有了这个必然能够直接找出是谁在暗中下了黑手,但结果却是大出所料。 这绢帕虽然用料极好,却并不是宫中所有的,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穆后沉沉的离开,转身回了宫中,心底一阵抑郁烦闷,面对着满桌的膳食,想起圆子的离世的惨状,只觉完全没有了胃口,只用了点燕窝便命人撤了下来了。 外边已是天色茫茫,暗沉沉的一片黑,懒懒的沐浴更衣后,她便直接屏退了宫人,只留了一盏灯火,准备早早休息。 凤帐金绡,一点红烛垂泪,爆出了轻微的火花,擦出了一道影子。 穆后眸中倒映着一道影子,倒在床头上,惊恐的睁大了双眼,恍惚而慌张的看着眼前男人。 一张有些神秘而诡谲的面具,冷而犀利的双眼直视人心,像是冬天流动的泉水,让人还未动作便觉被冰冻三尺。 “哪来的蟊贼,你可知这是穆国的皇宫!伤了本宫,你休想活着出去。” 穆后颤声训斥,目光晦明莫测,四处转着寻求依仗。 神秘诡谲的面具人神色似乎紧了紧,片刻后蹙了蹙眉。 “不是。” 他怅惘的叹息了一声,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忽而锐利起来,凌厉的扫过眼前风韵犹存的女人。 这是个该死的人,不然她也不会吃那么多苦,想到这里,真让人忍不住想要出手,狠狠地折断眼前的脖子,听一听那骨头裂开的脆响。 “你不能动我,我是皇后!本宫可是这穆国的皇后!”穆后触上面前人一瞬狠辣的目光,沉沉的切齿道。 “穆国的皇后又如何?穆泾都要死了,皇帝皇后一起死,不才算是一段佳话吗。”他毫不客气的直呼穆国老皇帝的名讳,语气平淡而习以为常,态度不屑的高高在上道。 穆后听得心底一抖,连穆国的皇帝都不放在眼中,此人必然不凡,这该怎么办? 她是真的开始慌张恐惧了,眉心一动,不由自主的张口道:“不!不止如此,你杀了我,夜王也不会放过你的!” “夜王你认识吧,就是苏雾,天下人都怕她,你杀了我,她是绝不会放过你的。”她清晰的感觉得到,此人身上的杀意,那种压迫感无处不在的将逼入绝境,她毫不怀疑下一秒这个人就会抬起手来,一手将她的脖子扭断。 听到穆后提起这个名字,面具人似乎微微顿了片刻,面具下的神色稍稍起了些变化,眼神复杂而浓烈,沉沉的吸了一口气。 “她若是知道本宫死了,一定会天涯海角的追杀你,到时候你也活不成!”穆后见搬出夜王当真有用,即刻一鼓作气,半真半假的接着道。 她虽然知道苏雾未必是真的对她感情深厚,能为她千里追杀仇人,但如今这却是唯一的希望,她必须要稳住局面,利用一切能够有用的东西,拼尽全力的活下来。 “不会等太久,你早晚一死。”面具人缓缓抬眼,深深的盯了穆后一眼,掌心微微用力,拍在了她的后颈之上,将人打昏了过去。 穆后瞬间失去了意识,混沌的沉入黑暗之中,临闭眼前忽然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熟悉,她觉得似乎是曾经见到了,只是太过久远,记忆并不算清楚。 面具人看着她昏倒过去,冷冷的下了床榻,面对着窗外月色沉沉敛眸,抬手摸了摸心口。 苏雾。 是那个也叫姑苏亦水的苏雾? 他缓缓的取下面具,月下一张俊美无俦的容颜,带着几分冷静而苍凉的气质,像是浪涛汹涌下深藏的龙宫明珠,幽邃而动人。 第二百二十二章 倾尽所有 花栖沅走出华国边界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手牵一匹马,腰间一柄剑,回眸山河倏忽。 “殿下!” 十三自暗中走出,一个头叩在了尘土上,眼含热忱。 “都到了这里了,母皇并不曾让人阻拦,这便是默认了,你还有什么可劝的?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什么殿下了。”她打心底觉得松快,但仍旧不可否认的在心痛负疚。 这么多年她身在储君之位皆是做的勉强,一心都在记挂着单云在外可好,枉费了众人满心期待,她做不到像母皇那样绝情弃爱,为了家国天下,亲手推至亲之人走向深渊,更忘不了心底倾慕多年的男人。 她今日走出这一步,不仅是为了单云,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她心存愧疚亏欠,但勉强霸居高位,到最后也只能两相具损潦草收场。从今后,她再也不是华国的殿下了,那么他又会接受她的心意吗? “殿下,十三心底您永远是主子,华国您可以不再联系,但请准许十三追随左右,不为华国,更不为任何人,只为了殿下数十年的相护之恩。”十三仰面凝眸,一身热血翻滚,他追随的从来不是华国,更不是储君之位,只是殿下此人而已。 花栖沅闻言眸光微动,有短暂的感慨犹疑,她已经是孤家寡人一个了,过往种种都成了过眼烟云,只剩下一腔孤勇满心倾慕。 “随你吧。”一声叹息,久久无奈。 她本不该留下他,跟在她的身边,他很可能再无前途可言,但她若赶他回去,汶城也未必肯再留下一个心有所属的人。 十三擦了擦额头尘土,面对身前闭眼一笑,召来坐骑跟在花栖沅的后边。 “殿下此去何处?”他开口问道。 花栖沅缓缓沉了一口气,抿唇笑了笑。 “去承国,他有本事藏着别出来,我们就在阳城等着,不信他能化成一道风飘走。” 她志在必得的眯眼,扬了扬马鞭,一骑绝尘。 十三紧紧追随其后,直奔承国而去。 他其实并不相信女皇会当真放任殿下离开的,与其说陛下是默许殿下放肆一回,倒不如说这是在让殿下死心。 云世子心如铁石,又是向来潇洒来去,殿下如今一心都被虚妄的幻想蒙住了慧眼,若不让她放肆这一回跌的重些,她又怎能安心的做好华国的储君呢?陛下这是以退为进,势必要逼着殿下更快的成长起来。 …… 姑苏亦水不曾料到云渡缘竟然跟着她一路到了阳城,她原以为他只是一时心底不快,这才跑到了勰城,一通发泄放纵,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她一路上没有看到过云渡缘,到了阳城后才看到了人,而且是在皇宫之中,这倒是奇怪了。 承国皇宫中时时有人暗中看守,她自认强入此地,尚不能全身而退,但他却来去自如,她虽不知如今与他可否平分秋色,但必然也不会差的太远,那就只能是被人默许来去的。 她心底疑惑,为何叶宸枫要默许他出入皇宫? “夜王殿下,前边吵的凶猛,您看可要去看看啊?” 宿衣翻了一道墙,从草树后探出一个脑袋,笑嘻嘻的耍贫嘴。 “哦,谁吵的最凶?”姑苏亦水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方才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自然是陛下的外祖喽,那老人家一心想要端起长辈的威风,好不容易碰上个可以发作的机会,还不得好生的指手画脚一番。”宿衣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唇,毫无隐瞒的直言相道。 “确实是个极好的机会,不孝有三,一者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二者家穷亲老,不为禄仕,三者不娶无子,绝先祖祀,其中无后当最,他不止可以借题发挥,还能名正言顺的借题发挥。” “最好是再告诉世人,这些年你们陛下是如何的疏远外系亲族亲近外臣邪道,如何眼睁睁的看着后宫把持朝堂残害忠良,最后他又是如何的刚正不阿,忠贞不渝,这些年来为庙堂社稷如何的鞠躬尽瘁,怎么说这也称得上一句功德千秋的!” 她不着感情的品评,逻辑清晰,思维敏捷,态度冷淡。 “您说的……还真是八九不离十。”宿衣眨了眨眼,有些呆愣的摸了摸头,嘿嘿一笑。 他是亲眼见到了前朝的混乱一片,那是吐沫横飞,恨不能直接用口水淹了大殿,陛下都直接命人放了帘帐,居后退避了。 虽说是在后边下棋,但怎么说,这些人也实在是太凶猛了些,一个上午都能保持情绪饱满慷慨激昂,还中气十足的互相抨击,想必是动了真情,真的对这桩不靠谱的国婚十分抵触啊。 “您要不要去看两眼,这些人如今还没走呢,陛下说他们等到该吃午饭的时候就会散了,这还差半个时辰。” 他谄媚上前,一心想要鼓动她去露面,心中也是暗有算盘的,这些人如今一窝蜂的全涌到了陛下眼前辩论,实在是碍眼又碍事,夜王若是在众人面前露一露面,也能分散下这些人的注意力,让他们换个地方折腾。 姑苏亦水缓缓抬眼,对上他谄媚笑容,抿唇挑眉道:“没问题,你去告诉这些人,本王如今就在这阳城中,让他们回去准备好守门的护卫,白日里好生休息,等着本王夜里挨个上门寻人促膝长谈去。” “咳咳”,宿衣僵了一下,整理好笑容,即刻无比诚恳的摇头,“还是别去了,夜王殿下声名远播,还是活在这些人的口中好些,免得夜里吓到了大臣们府中的爱妾娇女,再生出什么风言风语就更不好了!” 姑苏亦水从容不迫的笑了笑,不明白他为何总喜欢来她面前卖弄这些小聪明,明明次次受挫,还能锲而不舍,她难道是看上去太好说话了。 “如此最好,下次若是还有什么忙需要本王帮,阁下务必莫要客气,能够亲自观览一遍承国诸位大臣府宅中的姹紫嫣红,本王实在是乐意之至。” 她眸中一抹冷锋,慵然扫过一旁。 第二百二十三章 死缠烂打 宿衣打了个冷颤,缓缓的笑了笑,摇头道:“哪里,殿下说笑了。杀鸡焉用牛刀,这种事情还是不劳殿下出手了。” 姑苏亦水懒得与他计较,虽然不知他为何时时卖弄,但总归是无伤大雅的事,警示一番足以。 “告诉你们陛下,我离开一趟。”她忽而起身道。 “殿下,您别这样啊,就这样走了,陛下岂不是要活剥了我。”宿衣瞬间凛然,扒住凳子不肯放手。 “只是离开一趟,又不是不回来,等着,他若真要剥了你的皮,本王一定赶回来欣赏。” 姑苏亦水心底不安,这些天一直隐隐约约预感不妙,或者是历城来路不明的那些人,或者是穆国如今的风雨飘摇,她这数日中一直努力不去深思其中深意,但最终枉然徒劳。 她势必要弄清楚个钟缘由,不惜代价,这并非是徒劳无功,她相信事情其中必然与她有所牵扯,若是不能让一切水落石出,她无心他事。 宿衣还来不及吩咐人拦截,眼前就已经没了人影。 他颓然起身,心底一阵懊悔,这可怎么办?不止没有成事,还将人还看丢了。 “你的大计如何了?” 禾衣悠哉寻来,见他一脸愁容,戏谑的笑着问了一声。 “你个死丫头,就会看热闹。”宿衣狠狠地唾弃了一声,伸手捏了把她的脸。 “是你偏要自作主张,如今可别迁怒于人啊喂。”禾衣白了他一眼,抬手一把打掉他不规矩的手。 “那你就这样坐视不理?禾衣,你不能这么狠心。”宿衣委屈的眯眼,挨着凳子坐下,倒了一杯凉茶,带着几分颓然的捧在手中。 “你自己去向陛下解释吧,谁爱管你,最好是真被剥了皮,到时候我一定拍手叫好。”禾衣蹙眉冷嘲了一声,甩手回头。 “小丫头。”宿衣在身后喊了一句。 禾衣脚步停顿,立在原地并未回头,片刻后缓缓开口道:“你少做些无用功吧,陛下的决心难道你看不到?就算是你今日能阻拦一时,但终究不能长久,只不过是白费功夫而已,介时若再让人察觉了,陛下又岂止要剥了你的皮而已。” 她心思细腻反应敏捷,宿衣的异常之处,她看的一清二楚,心底更是了如指掌,但没有什么是能永远隐埋得住的,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谁又能够独善其身。 “唉。”宿衣叹息一声,看她再不回头的大步离去,缓缓的低了头。 独自在这里坐了半晌后,他饮尽杯中茶,算着时辰差不多前朝也该散了,方才姗姗而去。 他并未寻去前朝,料定陛下必然已经早早回宫,直接便行向了紫宸殿。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陛下正要传膳。”怀济眉心一簇,拂尘一挑,让开了殿门。 “自然是要事。”宿衣摆了摆手,愁眉苦脸的答了句,迈步进了殿门。 “陛下?” 他隔着一道纱帘,跪地颔首低眉的试探着问道。 “方才打发那些铁面无私的诤臣,你又来见缝插针,为了何事?” 叶宸枫闻言方才从案头上抬眼,伸手放下手中笔,起身向外走了出去。 “属下又有罪了。”宿衣苦着一张脸,埋首闷声道。 “何罪之有?”叶宸枫并不惊讶的淡笑了声,不咸不淡的回了句。 “夜王殿下走了,臣连句话都还没说完,人就连影子都不剩下了,属下自知有罪甘愿领罚,只是求陛下看着属下这些年的苦劳份上高抬贵手,别再让属下追随夜王了,这还没有取信于人,属下就已经要被折磨的去了半条命了。” 宿衣忍不住一腔苦闷,滔滔不绝的讲了半晌,恨不能拔刀自戕以死明志。 叶宸枫只是不疾不徐的端起茶来,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冷冷回了句:“不允。” 宿衣无话可说,半晌叩头起身,心如死灰的站在了一旁。 “自己去找竞衣领罚,然后接着给朕找人去。”叶宸枫懒得看他在身边碍事,下令吩咐道。 她离开皇宫他并不意外,云渡缘出入皆看到了她的眼底,她要亲自去问一问倒也没什么的,这样才好继续接下来的计划。 宿衣郁闷的左脚踢右脚,转身离开,这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 阳城最冷落的城角处,几棵长得歪歪扭扭的树,树枝上坐着闭目假寐的云渡缘。 冷不防的天上突然掉了一枚铜板,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了他的脸上。 “单云!” 一声阴恻恻的呼喊,花栖沅落在地上,狠狠踢了一脚树干。 几分不耐的睁开眼,云渡缘拧眉,低头看了眼底下一身黑裙,态度不改傲慢的女子,不知该怎么做,才能与她讲通道理。 绑架一事,他可以不再追咎一笔带过,但同样的事,他不会允许第二次发生。 “殿下,回去代我向陛下问好,别再跟着了。”他飞身落下,转身毫无留恋的便要离开此地。 “单云,我不是华国的储君了,也不是什么殿下了。”花栖沅目光死死盯着眼前背影,猛的追上前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你听好了,从今往后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你若当真清心寡欲自矜自持,又何须在乎我的追随,只管修你那见鬼的佛道好了,但我绝不会回头,也不会放手。” 她对于这份情,当真已经用尽了所有手段,再无花招可使了,唯有自己坚持自己,任他铁石心肠,无欲无情。 “那就愿表姐尽快另觅良缘,求得佳婿,无论你是华国储君也好,不是也罢,都该懂得弃暗投明,这般步步相逼难道不觉有失体统。”云渡缘心中向来不曾将什么地位权势放在心中过,花栖沅能舍弃储君之位,他意外之于却依旧没有任何动摇。 施舍与人只会害人害己,更何况是情爱一事,更是半分含糊不得,他给不了的东西,自然不会给她留半分希望。 “好一个表姐,单云,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没有余地可言。” 花栖沅此生从未如此纡尊降贵过,她这样的剖心相待,本就是在孤注一掷了,这一趟必然是百折不回。 第二百二十四章 暗用计谋 姑苏亦水方才寻到云渡缘的踪影,便看到这般僵持不下的场面,她并未出声惊扰,只安静躲在一旁等候。 云渡缘一眼便扫到了她所在之处,他眸光微闪,懒得再于花栖沅浪费时间,既然怎么都说不通,那倒不如不去理会。 “走。”他将腰间酒壶一系,飞身一跃便到了她的面前。 姑苏亦水并不意外他能发现,“哪里去?” 无关的人事她向来不喜多问,她一个眼神都吝于向后看,但花栖沅显然却已经将她死死的看入眼中。 “站住。” 花栖沅不知为何,心底一阵恐慌不安,她迅速追上去,抬手挡住了云渡缘的去路。 “她是谁?” 她深蹙了眉,冷冷扫向一旁的人,虽然她心底隐隐有所揣测,却仍是想要听到确切的答案。 云渡缘眸中一抹清寒,他不动手任她胡搅蛮缠是看在明极女皇的面子上,但并不意味没有底线。 “让开……” “姑苏亦水。” 云渡缘话音未落,姑苏亦水抢先一步接过话来。 “或者你也可以当我是苏雾。”姑苏亦水并不想节外生枝,显然看花栖沅的态度,不求得一个结果是绝不会罢休的。 “是你劫了我华国皇寺?”花栖沅眸中星火一亮,凛冽的扫向她双眼,抑制不住的怒意染颜。 “是。”姑苏亦水无动于衷。 “是你放火烧了帝祠?”花栖沅厉声质问。 “天雷滚滚,自然是天降的大火,皇寺众人眼见之实,太女殿下可莫要构陷于人,还是早日回头是岸,免得害人害己。”姑苏亦水一向不与女儿家逞口舌之快,但花栖沅却不能寻常论之,毕竟是朝堂风波中翻覆而来的,尽管为人太过刚愎自我。 “呵,好个苏雾,夜王是吗?你有何资格教训我?华国如何单云如何与你何干,要你一个外人多管闲事,谁知这天雷要劈的是你还是帝祠,怕不是你自己费尽心机惹人注目,如今又要合着承国愚弄世人,好一出假龙虚凤,又或者夜王当真是偏爱断袖分桃之好。” 花栖沅从未如此失态过,以往便是气急败坏也最多冷颜相待,可偏偏见到单云与她之间不清不楚,似是暧昧的关系,便顾不得什么,一颗心颠簸不定,连带着用词也刁钻刻薄起来。 “说的不错。”花栖沅虽疾言厉色,姑苏亦水闻言却是笑了,只瞥了眼一旁的云渡缘,慵然摆了摆手先行了两步,不远处等候。 这本就不是能讲的清楚的事情,旁人如何品评,都不足以让她退步或者改变。 云渡缘抬眸望了花栖沅一眼,“你要如何做无人拦你,旁人如何也无须你去置喙。” 他拂袖即去,花栖沅再拦,已恢复冷静,却带着死死的固执。 “你爱她?你就是要为她赴汤蹈火是不是?”她从未想过一心清净向佛的他,心中竟早早有了旁人,她只当他一时不能接受,只想着总还是有机会在,漫漫一生如此长,可谁知他心底早已再无容人之地。 云渡缘不置一词,绕开她的手,一步步决然向前。 花栖沅没有再追去,她愣然闭眼,原地放任自己倒了下去。 眼角有湿润泪水,她至今仍能清晰记起上次流泪是在何时,因为也是为了他。 鹤亓姨母离世时她都没哭,却在听到他要离开华国遁入空门的消息时,瞬间泪水失控。 母皇命人将她绑在房中,里三层再三层重重把守,她就面朝殿门拼了命的叩头,鲜血顺着门缝染红了白玉石。 到最后,红菁姑姑于心不忍,夜半偷偷放她逃跑,她到了城门外,看着他的背影不敢出声的追出了十里地,直到天色大亮,他也早没了踪影。 垂眸落泪时,她这才发现跌跌撞撞跑出这么远,原来连鞋都忘记穿了,一路黄土一路血迹。 十三一言不发的远远站着,没有上前惊扰,他眼睁睁的看着殿下这一路行来的不易,云世子纵然千好万好,只一点对殿下心中无爱,就不配殿下为此去国离家。 …… 紫宸殿。 禾衣目送宿衣离开方才出现在殿外,安静的看着怀济命人传膳入内。 里边小半个时辰结束,宫人撤下饭菜,怀济站在门口招了招手,示意她可以进来。 “劳烦公公守在门外。”禾衣上前颔首低语了一声,笑了笑入内。 殿内沉香初燃,流烟乳白徘徊,金兽如在云端。 一层鲛纱委地,人影隐约。 “禾衣拜见陛下。”她一礼相拜。 “怀济说你等了有一会儿了,事情如何?”叶宸枫将架上字画缓缓铺平,指尖短暂停留,回眸抿笑而问。 “宿衣什么都不曾察觉到,夜王更不会察觉到,一切都会按照陛下的打算进行。”禾衣面色如常,心底却染上了几分沉重。 她今日将东西染在了宿衣身上,夜王离开前,宿衣曾接触到了夜王衣物,如今应该已经成了,只是她到底利用了宿衣,心底总有几分愧疚。 叶宸枫极缓的一叹,轻若无痕,又沉重如铁。 若非是云渡缘太过固执,他也不会行此下策,这计策虽能奏效,但毕竟还是要让她受苦,可他心底就算再怎么不忍,却也只能这样做。 她的性子,他再过清楚不过,让她配合着来,肯定是行不通的,更何况他也并不愿看到她心底将旁人更深的牢记几分,那就只能连她一起瞒着,做成今日暗局了。 “让派出去的人仔细盯着点,找合适的机会,朕再出现。”他一瞬叹息,即刻恢复了冷静自若,便开口吩咐了一声。 “陛下,属下斗胆一问,若是有朝一日,夜王知道了今日之事,又该如何是好?”禾衣并不觉得今日之事百无一漏,她虽尽量的稳中行事,但也不可能毫无破绽,夜王若是有心,总会查到这里的。 叶宸枫目光微动,抿唇如线,从容不迫道:“等到她知道,一切也早就结束了,那时候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从未想过能永远瞒住她,只需要这一时就足矣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过得很好 云渡缘寻了处安静的亭子,二人停住了脚步。 姑苏亦水当先一步站在已经不太挡风的亭子里,她知道身边有人在跟着,但他们并没有阻拦她出承国皇宫,这说明她来此地,是他默许的。 “我来找你,并非为了找你喝酒,而是有事相问。”姑苏亦水目光掠过他半明半暗的脸,又侧过了眼来,开口相言道。 “哦,什么事?”云渡缘只笑了笑,并未在意她不同寻常的目光。 “你为何要来承国,我似乎还见到了你出入皇宫,并且不止一次还畅通无阻。”姑苏亦水回眸抿了双唇,平淡而犀利的单刀直入。 “你说呢?”云渡缘并无异常之色,一派自若坦然,不慌不忙的反问。 “我想听你说。”姑苏亦水略微蹙了眉,开口继续道。 “嗯,我说是为了一个人,一个我想守护一生,又即将嫁给别人的人,我不放心她,更不放心那个她将要嫁的人,来这里,亲眼见到一切都安好,我才能放心。”他不慌不忙的笑道,依旧是不染纤尘而镇定潇洒的姿态,极好的将一切都隐藏在平静的背后,让人不知该如何相待是好。 姑苏亦水神色微暗,垂眸道:“你可以放心,那个人会过的很好,至少会比这辈子大多时候好。” “好。”云渡缘应的痛快,却深深拧了眉心,长久后道:“那请这个人务必答应我,若有一日过的不好,定要立刻来找我,因为什么也不能阻挡这份爱,哪怕无疾而终也绝不收手。” 姑苏亦水沉沉的转身,面向他走近了两步,“你……” 她方才准备开口,便注意到了一旁动静,那些停留在暗中的人,忽而站了出来,上前走近了两步。 “殿下,随属下们回去吧,您已在外停留许久了。”那人不卑不亢的铿锵言道。 姑苏亦水几分凛冽的蹙起了眉,笑意淡薄扫过对面一群,“是他给你们的命令吗?又或者是你们自己看不出,本王一向是不好相与的,更不会被别人左右。” 她自认已经将耐心放的极好,也没有任何逾越之处,她与云渡缘之间是何关系,也从未隐瞒过,他这样的类同与监视的干涉,让她不能忍受。 云渡缘对此却并不意外,他自认比她看的更清楚些,她是局中之人,或者不能清醒着将那个人看透彻,但他却是深知一切。 那些人闻言并未强求,只是又默不作声的退后了几步,似乎暗中派了人出去请示,当然姑苏亦水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她心中坦然就算是见到他,也会照旧行事。 “你的话我记着,但我还是愿你放下,我虽无法插手,却也希望见你另有所求,活的潇洒如风,永远是……让人羡慕的模样。” 姑苏亦水停顿少许,将话讲完,只觉哪里有些不妥,一阵窒闷痛在胸口。 “或许。”云渡缘闻言眸光微动,他无法拒绝她的话,从遇见到如今,向来如此,但也不敢将话应下,因为深知无法做到。 他话音方落,不敢回眸直视她,转而将视线投向四周,与此同时,他看到一旁有人惊呼了一声,神色慌乱投向他的身后。 心底一沉,他霍然回头。 “亦水。” 她不了遏制的倒了下去,带着发白的面色,脆弱的像是一触即散烟雾,额头上细细出了一层汗水。 他迅速的扶她,裟衣委地。 “怎么了?”云渡缘凝重的蹙眉,伸手便要探向她的脉息。 “无妨。” 姑苏亦水一瞬间稳住,强大的意志力,迫使自己拦住了他的动作,缓缓起身。 “我一时的头昏,忍忍便好。”她深知身体情况如何,更知所有人都已无计可施,谁也已经无法再帮她了,这一关她只能硬扛。 她一手扶住柱子起身,坚决制止了他,转身便向外走。 “殿下!” 那些暗卫一瞬间当真吓的魂飞魄散了,这陛下还没来,这里还不能结束,她若是走了,接下来还要怎么继续下去。 慌乱之下,他们团团围了上去,目光齐齐看向了云渡缘。 “殿下您不能讳病忌医。” 一群人牢牢的挡住了去路,姑苏亦水瞬间想杀死这些人的心都有了,只是无力实施。 她已是强弩之末,就要控制不住自己身体,这些人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滚……” 她一个字方才出口,瞬间便觉得自己被烈焰包围,火架上蒸烤,全身烧了起来一样,却冷的颤抖。 她再一次不可抑制的倒下,这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深深陷入半边昏迷之中。 叶宸枫方才赶到,眉心一抹暗色,一声情非得已的叹息,迅速上前将她接住。 “怎么回事?” 他瞬间冷了神色,横扫了一周下属,目光却看向了亭上云渡缘。 “我来把脉。” 云渡缘眉心深深蹙起,即刻赶了过来,俯身仔细探查。 叶宸枫目光晦明莫测,将她更深的拥在怀中,抬袖拭去她额上冷汗,心底跟着一阵揪疼。 他只能如此,让她在云渡缘的眼前倒下,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哪怕是冒险一试,他也要逼他无路可退。 “怎么样?”他冷着神色,焦灼的问了一声。 云渡缘触碰上她手腕的时候,清晰的感觉到她在颤抖,不可抑制而疼的无法完全昏迷。 一瞬之间,他的心也跟着颤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这一次,她的情况比任何一次都要糟糕,他甚至除了把脉,根本就无计可施,已经是病入膏肓,她甚至可能会顷刻间死去,如今全靠一口气硬撑着。 “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 “她不能撑住,就随时……会死。” 云渡缘显见的狼狈慌乱,起身倒退了数步,沉默的立在一旁,目光死死的看向她的容颜。 这一刻,他是真的已经不在意了,她在谁的怀中,能否再陪他喝一壶烈酒,不重要了。 他只想要她活着,好好的再看一看这世间,想她达成所愿,想她终有所依,想她百岁无忧。 谁抱着她,谁得到她,他都能成全,只要她活着,哪怕此生不复相见。 第二百二十六章 得偿所愿 “朕的血呢?能不能救她?”叶宸枫眸中一抹幽光闪过,抬手毫不客气的一刀落下,手臂上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淌着刺目的鲜血。 他抬手喂到她的唇边,任由鲜血无休止的流出,面色沉冷,目光紧盯住眼前人。 他虽十分清楚不会要她性命,却还是忍住跟着心痛,这一刀下去,当真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的眼里只有她苍白的面色,只在乎谋划的成功与否。 云渡缘拧眉,缓缓转身背对面前情景,目光晦暗沉沉,似聚集海上波涛浪涌,他这一刻是平生未有之艰难。 要如何选择?能不能冒险一试?他不能肯定换血的方法一定奏效,更不能保证失败了,是否还有生还的可能,一切都是在拿性命搏赌。 “没有用,她已经在病发中,你的血只有在治疗时才有作用。” 他竭力平静自己的声音,喑哑着开口道:“带她走,若是她能挺过这一关,我助你换血。” “若她没能……你也不必告诉我。” 云渡缘艰难的挪动脚步,离开此地,只觉神识虚晃,被锥心的疼痛刺激的浑噩麻木。 就算是她死了,他也只能是旁观的那个,没有任何立场资格去陪伴,这样的距离,他原以为并不算什么,只要心中有情时时挂牵就好,但原来还是会不可控制的痛如刀绞。 她若是能够挺过此关,他愿意担下所有罪责,哪怕最后不能成功,只得到她憎恨,也在所不惜。 叶宸枫恍若未闻,一心只垂首放在怀中人的身上,许久方才缓缓抬眸,扫过云渡缘消失的方向。 一抹轻缓而冷厉的笑,抬手收回受伤的手臂。 一旁暗卫即刻上前为他包扎止血,然后恭敬的退了回去。 叶宸枫目光微垂,一声绵长叹息,伸手拭去她脸上唇边的血迹,抱着她缓缓直起身来。 “可以回去了。” 风云卷过天边,苍穹空荡荡的发灰,呜呜咽咽的一阵飞鸟。 直到一行人回到了宫中,天色沉沉的聚起阴云,狂风大作吹的昏天暗地,一地残红香气扑面。 “陛下。” 禾衣打开门迎上前去一礼,自从陛下离开后,她就一直守在紫宸殿中。 “去命人将窗户关严。”叶宸枫扫过她一眼,几分沉抑的吩咐。 将怀中人放在龙榻之上,他心绪起伏跌宕,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却不曾再抬眼看她苍白面容。 或许他对于此事确实不择手段,也心机算尽了些,但没有办法,他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或者那个单云当真算是无辜清白,但他不能舍弃自己,不能舍弃她,那就只有牺牲此人了。 “你会明白的,终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朕的选择是对的。”他抬手捂住了她的双眼,缓缓的抬首,一抹艰涩而决绝的笑。 本来这些阴谋诡计对于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的,就算是为此牺牲再多人,只要能达成他的目的他都不会在乎,但因为看到她为此付出的代价,看她痛苦的不能呼吸,他确实是心存不忍。 “陛下,那些药物还需要些时辰准备。”禾衣匆忙回来,隔着一道剔透的珠帘禀道。 “尽快,你亲自去盯着,好了就即刻送过来。”叶宸枫移开目光看了帘外一眼,深深凝眸回道。 “是。”禾衣沉沉应下,心底却不由得哀哀一叹。 这出苦肉计是成功了,但陛下心底也未必好受,虽说是让那什么神医亲眼目睹了千钧一发的危急,但陛下亦是陪在一旁,将一切也都分毫不差的看在了眼中,这个中的煎熬又有何人能体会。 若要她来说,这一切都是错了,从头开始错到了结尾,若是这夜王能够再冷静一些,对待报仇之事能再理智些,又何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还不是太过感情用事,陛下也同样是忍辱负重暗中筹谋,却也从未见过将自己的性命当作儿戏过,两相对比来看,即刻便高下立断。 但这些话她虽有感触,却也绝不会说出口,只是听令的下去看着药材。 叶宸枫默然侯在榻边,心思沉沉浮浮的,听着窗外狂风大作的动静,不心底是何滋味。 毕竟要将戏做的逼真,他只能真的让她疼到昏迷,若非如此又怎么能动摇单云。 姑苏亦水觉得身上沉重万分,整个人都像是贴在冰面上一样冷的颤抖,身体却滚烫的在烧着,她并未完全陷入昏迷之中,只是无法睁开重如万钧的双眼罢了,这种感觉似乎与往日病发一样,却又似乎哪里存在异常,只是这些她已无心思考了。 她现在一心都放在了提心吊胆上,她无可否认,这一刻她是在畏惧死亡的,不能死的,一切都来的太快了,她还不能死。 她急不可耐而束手无策,只能苦苦挣扎着维持那零星的神识,至少也要废了隐凰城,杀了姑苏上清,不然她绝不甘心这样死去。 叶宸枫忽然感觉到一阵坠力,他错愕回首,是她反手拉住了他的手,急迫而顽固的想要清醒过来。 他一瞬之间就已经清晰感受到她的心情,她是在求生,害怕不能睁眼,所以这般拼命的为难自己。 “亦水,你不会有事,只是一点点的疼而已,你会安然无事的。”他俯身将她抱在怀里,郑重的承诺。 她也是留恋世间的,那他就更不会轻易放手,用尽所有办法,也要帮她留下来。 他将她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只是没有她的性命重要,他想要她活着,可以为此付出所有,但却不会为了她的意志,而付出所有。 “陛下,解药好了。” 门外一阵短促的声音,禾衣衣袖挡住大风,牢牢护住手中药碗,动作敏捷的进入殿中。 “宿衣知道这件事了吗?” 叶宸枫伸手接过药碗,一边搅拌放凉一边开口问道。 “属下并不清楚,但能肯定的是,他早晚会察觉到。”禾衣敛眸淡淡答道。 “那就记得让他到时候管好自己的嘴,这些事情朕不想听到泄露出任何风声。” 第二百二十七章 生难死易 姑苏亦水醒来的时候窗外风声依旧没有停止,她在朦胧中被惊醒,依旧有些浑浑噩噩的,努力的动了动手指,却只觉全身上下皆是乏力,再回头却只看见身旁有人守着。 “好些了吗?可还有哪里难受。”叶宸枫徐而言道,无需回眸也知道她已经醒来了。 “我睡着了?”姑苏亦水一时有些怔然,还未曾从黑暗中清醒过来。 “你哪里是睡着,你是昏过去了,要是不能醒过来,就真的看不到明天了。”叶宸枫端起一旁仍是温着的药碗,向前递了过去,眉心一抹浅浅倦意。 姑苏亦水沉默不语,起身接过药碗却久久不曾动作,她似乎是昏倒在了云渡缘的面前,毫无预兆的一阵疼痛,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但不是一旦毒发就不会再有办法可言了吗?为什么她还是醒了过来? “我并没有察觉任何异常,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如其来的毒发,但这一次,我是真的怕了。” 她指尖紧握药碗发白,片刻后将不知什么配方的药一饮而尽,甚至完全没有感觉出苦还是甜,一心都沉寂在迟来的恐慌中。 “不会的。”叶宸枫自她手中取走药碗,伸手揽在了她的肩膀上,缓缓闭眼道。 他不后悔如此行事,却仍是难掩心中疼痛,没有什么是可以一帆风顺的,但若以她的痛苦为代价,他总归不能释怀。 她昏迷的这半天,面色苍白如纸,只有微弱的呼吸存在,甚至连他都要以为是真的支撑不住了,明明是胸有成竹的事,他却没有办法保持冷静,甚至杜绝了任何人的靠近,亲自守在这里,直到看到她真的睁开眼,方才真正的放下心中忧惧。 …… 阿雀并不知宫里这诸多变故,自从午时前出宫后,他便奉命暗中追查历城之事。 这三年来,他几乎从不曾离开过姑苏亦水左右,亲自参与任务,可见此次势必要大动干戈了。 他留下了一半的人在阳城之中以便随时策应,另一半人随他一同离开,参与此次追查。 离开了承国之后,他们第一时间赴往历城,花费了一日一夜的功夫,暗暗排查一家一户,但最终线索还是断在了关键之处。 每每扑往总是人去楼空,那些人似乎是不止一两个据点,整个历城似乎都被他们给掌控了一样,总能先一步的避开眼线。 阿雀自诩追踪刺探一道上颇有成就,但对于这些人可谓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可胆战心惊的是这样全力以赴的追查,依旧是毫无进展可言,这实在是令人恐惧的消息。 这说明这些人的势力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能力上也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他们已经将历城上下打点的清清楚楚,这样被动的追赶,根本就是毫无作用。 阿雀心底徘徊思虑,在失败了数次以后,当机立断的决定不再贸然出手,安静的隐藏在起来,这种情况下,再追赶下去已经没有半分好处,并且还会反被对方跟踪,他只能按兵不动,即刻将情况传递到阳城。 没有接到主人回信之前,历城仍旧需要紧密的盯着,而紧接着阿雀却发现了竟然还有人在暗中追查这些人。 并且这个人他也算得上是认识,但确实是在意料之外。 姑苏子复顺着蛛丝马迹查到历城之时,心底不由得感慨万千,他本以为这些人不会如此有恃无恐,但不曾想竟然真是这样胆大妄为。 他们竟然明目张胆的在最接近姑苏亦水的地方聚居,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还以为这些人对她是退避三舍不愿露面的态度,如今看来却是并非如此。 他一入了历城,就命人着手去做了这件事,暗中去追查这些人的踪迹,并且不对身边跟随的探子多加隐瞒。 他就是要这些人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存在,并且也要下手干预他们的动作,让他们忍不住回去通风报信最好,这样他就能暗中顺藤摸瓜,少费些功夫的查出结果。 只是他也不曾想到,竟然回在这里也同样看到了阿雀这些人,实在是凑巧了。 这些日子,有关于夜王的各路流言可以说是铺天盖地了,外边各种揣测都有,对于这桩并不怎么靠谱的婚事众说纷纭,他还以为她此刻要么忙着以此事翻弄些什么风雨,要么焦头烂额准备收场。 不想她竟然有功夫派人追查到这些人的踪迹,似乎也是对此有所警觉了。 这件事对他来说但也算是喜闻乐见的,他始终相信,这些人与他或者她都有着些不可言说的关系。 因为不知到底是敌是友,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时刻密切关注着周围异常,但庆幸的是这些人并没有要对他不利的举动,似乎仅仅只是暗中跟随着而已,没有任何要行动的打算,他们在他身边潜伏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可还是这样别无所图的态度,这实在是让人想不通,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曾对此有过大胆的揣测,只是那只是他心底的假设,虽然不止数次的反复试想,但仍旧没有任何理由或者依据来作为证明,甚至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样大胆的想法,所以他才一直忍住,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似乎同样身在局中的她。 他想着什么时候搜集到足够的证据了,再与她挑明一切,说出心中隐埋多时的猜测,但现在她也已经派出人来,开始逐渐的接近这些来路不明的人,这样看来的话,他似乎有必要提前将心底的预想告诉她了,也免得到时候她一时不能接受,或者毫无防备的掉入别人的陷阱。 看来他在密切关注这些人的同时,还有必要备一份厚礼,抽空去阳城见一见她,好好的说一说这件事情,或者也能顺便看一看这场不知所谓的婚事,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他也并不认为,两个男人会因为什么一见倾心的理由非君不可,就算是真的有,他也不相信能在权欲漩涡中稳住脚跟,在众目睽睽风言风语之中,想要摧毁什么东西,最简单不过了。 …… 第二百二十七章 宫中不宁 北襄宫中热闹的要掀翻了天,不说什么荒唐婚事闹得人心惶惶,只这个横空杀出来的太后娘娘就足以让人忙的脚不沾地了。 云筝接到素泠玉时可谓是目瞪口呆,原以为是早就不在人世,不成想竟是山重水复再相见。 自然他的冷静下来最先考量自然是适不适合让陛下再随着这位太后娘娘教养,从她的眼中他看不到任何舐犊情深,只是一片空荡荡的漆黑。 以这位太后一贯作风,他原以为归朝必然要争权夺势,汲汲营营的掀起一阵风浪,心底还不免质疑夜王为何要将一个可有可无的太后找回,不料太后却仿佛换了一人似的。 她自从回宫后便将自己困在了后宫之中,连陛下都鲜少接见,但虽如此云筝依旧是不敢掉以轻心,派人暗中监看着时时禀报。 “禀侯爷,这是宫中派人传出来的消息。” “讲来。”云筝心底一冷。 “太后命数百宫人身披红衣,去钗散鬟,大殿中一片狼藉。”小太监怯生生的回道。 宫中奴才寻常不得着红,一是一份庄重礼节在,二是因夜王时时喜着红衣,众人有心避讳。 “这是要唱大戏呐。”云筝面色微沉,抚国皇宫中太后光明正大豢养面首,闹得宫闱之中风气不正,一片乌烟瘴气,如今倒好了,来了平川不爱儿郎了,连宫女以后都要如履薄冰了。 “太后想要那就给她送过去,你亲自去再挑选两百个,务必要让太后满意,只要不将心思打到前朝,后宫随她折腾去。” 云筝摆了摆手,他实在是不能理解,这太后半辈子都在做些什么,如此荒唐放浪,便是寻常人家都不敢如此败坏风气,若非是前有陛下年幼无依,后有夜王纵容不问,宫中必然是容她不得。 “这……” 小太监拧着眉头跪了下来。 “奴才就算是领了这二百人过去,太后也未必让奴才进门,侯爷恕罪。” “此话怎讲?”云筝冷声问道。 “太后不许旁人打扰,连陛下也只见了一面,听说似乎是人有些恍惚失常。”小太监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回禀。 这太后自从回来,人便是气色苍白,寻常极少开口说话,但那日夜王命人回来请什么婚旨,此后太后听闻砸了一殿的摆设,不吃不喝的闭门两天,再见人后,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可现在这太后宫中还是谢绝登门,他这就算是挑好了两百个宫人,也是送不进去的啊。 “就说是陛下命人送去的一片孝心,若还是不收你再放人回去便是。”云筝对此并未并未表示明确态度。 他身在其位,理应为家国社稷考量,从前他还是指望着夜王殿下,想着无需费尽心机,只安心听命便好,但如今没有了依仗,北襄能指望的只有他和陛下,旁人皆不可尽信。 小太监见他态度不明,一时算不准该如何对待这位太后,便恭敬地领了命令离去,说到底他也只是听令行事,能为自己找到一个可以依仗的大树固然是好,但若是不能,也并不妨碍他左右逢源。 陛下如今年幼无知,夜王又逐渐放权不闻不问,纵观朝野上下那也只有云侯爷能够挑起大梁,想要有安身立命之所,那就必须站对位置才行。 一路马不停蹄的奔波回宫,他即刻便着手去办此事,仔细的挑选了面貌周正的宫女二百,眼巴巴送往太后宫中去了。 但果然还是意料之中的无人理会,太后并没有要买云侯爷面子的打算,他只能叹息一声悻悻走开。 偌大宫殿中寂静的针落可闻,素泠玉就这样坐在高高的玉阶上,手捧一把珠光宝气的长剑,素颜净衣的趴在桌案上。 面前一片片的红衣人影,或是婀娜或是妩媚,她们颤颤巍巍的面对着她,毕恭毕敬中透露着深深的畏惧,伪装出来的笑容僵硬而木然,也了不再去看她们的脸,不再看到这虚伪的笑,她命每个人都戴上了面具,然后整个大殿就这上百的红衣身影,就像是就成为了一个人。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看着眼前的荒诞无稽,但这仿佛就像是她的梦,天地深锁,人影交错,到最后都成了心底无言的魔怔。 身边的女官方才来禀报,说是门外又送来了两百个宫人,她听了整整五遍才听出了她在说什么,然后她只是摸了摸手中捧着的剑,没有反应更没有理会。 那女官不知何时退了下去,掩上了门又是一片幻境。 她不想看见外人,也不想开口说话,无论门外的人是谁送来的,她都没有心思打发应付,也不愿再放她们进来。 谁也不能打断她的梦,无论是荒唐也好放浪也罢,她都深陷在其中不能自拔。 来到这平川宫中已经许久了,她仿佛已经记不起来那日与她都说过些什么,也不太清楚又做过些什么,因为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无论她再做什么努力,如何的固执的坚持,都改变不了事实的冰冷无情。 她花了许久才从混沌中明白过来,就在一夕之间懂得了所有,但却无法劝服自己心甘情愿的放手,到底她都做过些什么?又要再往什么地方接着走下去? 若是没有在国公府的一场相遇,或者她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名门闺秀,然后安安分分的嫁娶生子,将平生都放在内院之中,平淡无奇而风调雨顺的一生到头。 但一切都没有若是可言,因为她是素泠玉,她是苏雾,她一定会闯入前厅,她一定会来见父亲,这一切就一定无法改变,上天注定的一场无疾而终的美梦。 但她知道,这不是梦,哪怕是听到她说出了实情,哪怕知道了所有真相,可她还是不能忘记,还是无法释怀,什么男男女女,什么真真假假,就算一切都是虚假的,可这颗心也是假的吗? 它曾为谁而彻夜难眠,如今一样还是未变,谁又能告诉她,这也是假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良机已至 宫中之事传入府中,云筝也只是颔首了然,他如今正是忙的焦头烂额,也没功夫插手后宫之事。 如今前朝方才结束选才,局面刚刚稳定住,一切都要他亲自把关,政务之上他算不得精通,还有许多要学的地方,只能夜以继日的加快进步,时刻不敢懈怠。 再者说边关之事他也有耳闻一二,孙九的倒戈反叛委实在他的意料之外,一同治理北地三年,也算得上是朝夕相处了,不料他竟然早有异心,还在军政大事上暗动手脚,实在是让人心寒后怕。 勰城一战结束后,夜王殿下并没有明令处罚,只是架空了孙九手中军权,如今也不知历城如何,他确实是有些放心不下。 “侯爷,这是国子监张大人送来的手稿,还有一份名单。”手下左右将东西呈上前去,态度甚是积极。 国子监祭酒张竖那也算是从侯府出来的人,他递过来的东西自然不好怠慢,更何况这张大人也是个极会做事的人。 云筝闻言神色一动,接了过来放在身前,随手翻阅了两页,这个张竖并不同于其他门客,他虽说出自他的府中,但却并未在他身边待过几天,就直接被夜王提拔录用了。 “张竖人在何处?”此人确实有才,一个国子监祭酒倒是屈才了,近日的几桩差事也办的甚是漂亮,他有心再给他机会,提拔到左右行事。 “张大人将东西呈上来便走了,不过想来也走的不远。”手下人应道。 “去将人喊回来,不可怠慢。”云筝摆手吩咐了一声,心底暗暗思忱一番,他有心将张竖派出做事,但稳妥起见还是要试他一试。 边关军中他始终放心不下,虽说夜王将部分军权交到了赛天机手中,用以制衡分化孙九势力,但毕竟谁也不清楚能做到哪个地步,他还是要做好万全之策,以免后患无穷。 而这个重任他有心交托给张竖去做,毕竟他名声不显,不会惹人注意更能见机行事。 不多时,门外便有脚步声,人亦稳稳的停在了面前。 “参见侯爷。”张竖鼻眼观心的行了一礼,他接到消息一路上便在暗中思索,已是将这位侯爷的心思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这些日子也算是下了一番功夫做事,平素也将上下关系处的和睦,为的就是让云筝注意到他,能有今日之机会。 毕竟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做一个什么国子监祭酒,安心的替北襄卖命的,若是此行不能有所收获,那才真的无法想上主交代。 “张大人快起。”云筝笑了一下,抬手虚扶。 “近日来的几桩差事办的不错,今日事务繁忙,先前未能见到本人,特此命人留步一叙。”云筝指尖划过桌上纸页,赞许有加的笑道。 “劳烦侯爷挂心,这些都是微臣分内之事,也算是克尽本分而已,臣多谢侯爷抬爱。”张竖谦辞称让,又是一礼恭敬。 “能将分内事做好已是难得,张大人不必谦辞,今日留卿一叙,亦是有事相询。”云筝并未多言虚词,转眼便讲到了正事上。 “近日太后回宫,但行事颇有些偏颇逾礼,你可知晓?”他神色不动的开口问道。 “微臣略有耳闻。”张竖不卑不亢的回道。 “陛下如今年幼,仍需有人在侧提携教诲,但该当如何,不知张大人有何看法?”云筝有意试探,面上不动声色的含笑问了一句。 “若是侯爷为此烦心,微臣倒是有几句谏言,或许能分忧一二。”张竖并未藏掖,直言不讳的开口。 “但说无妨。”云筝心底几分考量。 “臣有一人举荐,此人如今身居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侯爷想来也并不陌生。”张竖笑意一深,缓缓的垂了垂眸。 “此人名为许生,曾协助高大人破谋乱案,此事侯爷亦是亲眼见证,而这些时日来,他的才学见识亦是众人有目共睹的,确能堪当重任。” 张竖并未刻意吹捧,只是实事求是的表明看法,许生此人于治国一道确有才能,为人又善变通,也算是不可多得的贤才,无怪平川多年在他谋划之下繁荣富庶。 “此人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云筝抿唇一笑,叹了一声,他对此人确实记忆犹新,只因未曾入仕之前,此人竟然敢主动闯宫面见夜王殿下请封,这可不是一般的胆量魄力。 “许生确实有才,只是你要举荐办何差事?” “微臣斗胆,请此人为太傅,辅佐陛下学术道理,必然能有意外之获。”张竖拱手上前,面色一肃正色道。 云筝不置可否,缓缓的笑了笑,片刻后开口道:“此事还需斟酌,但确有可行之处。” “只是本侯亦有一重任要委托与你,这才是今日留你所因。” “但有效力之处,还请侯爷吩咐。”张竖低下头,一抹深深笑意,不出所料的等到了想听到的话。 “此事事关重大,且有不小的危险,你可考量清楚再做决定。”云筝眉心一动,沉眸如水缓缓道。 “不知是何要紧之事?微臣可否知其详情?”张竖故作不知,疑惑不解的踌躇问道。 “不行,此事事关机密,或有性命之危,你可先行考量清楚再做决定。”云筝挑眉,略一摇头言道。 张竖徘徊的进退两步,神色凝重的沉吸了一口气,思索了一段时间,郑重开口道:“愿闻其详。” “如今边关军中颇不安宁,你可愿领命前去监军,此事事关重大,里边亦有夜王殿下的打算在,需要心思缜密之人,步步为营行事,你就是如今最为合适的人选。”云筝并未细致说明其中缘由,只先试探他的诚意决心。 “臣不畏!既然应了侯爷所请,必然不负所托。”张竖决然沉眸,几分慷慨的应了一句。 “如此甚好,此事仍需你前往历城,待你回去后便即刻准备着,自会有明旨传下,一路上会有人随你同往,告诉你军中如今形势。” 云筝颔首一笑,沉沉的看了一眼面前人。 第二百三十章 仍欠东风 张竖回到历城之时悄无声息,他轻装简行只带了几名云筝送来的手下,事实上他也并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那些个身外之物对他毫无意义,他已经达到了目的。 他按部就班的赶往军中,身旁人宣读了圣旨,这监军的位置他便是坐上了。 底下人众说纷纭,自然少不得是不服蔑视者,他不过是一介白衣出身,就算是在朝中办了几件漂亮差事,也远没有什么显名传出,在军中众人自然对他不屑一顾。 而云筝需要的也正是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行事,所以才会挑选了张竖来当这个监军。 叩谢领旨,面见众将,张竖圆滑世故的结交众人,态度既不亲热也不冷落,不动声色的退了场。 军中洗尘宴说到底不过是有个光明正大喝酒的由头,张竖速来自持自制,并不贪恋杯中之物,久待下去才是难免生乱。 退身之后,他吩咐了随从人整理行李洒扫休整,一个人回了房间。 而后在内锁上门后,一人自窗口离开,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身边眼线。 云筝派出的人,保护他的同时也是在监视他,不过他并不在意,反正这些人对他并无影响,一切逢场作戏便好。 历城大街小道他早便了然于心,避开人多之处,他径直入了一家生意清冷的当铺。 里边的老板视若无睹的算着账本,张竖却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转身一言不发的自后门离开。 当铺前边是生意铺子,后边直接通连着后院,亭台几座,楼阁几间,为数不多却雅致用心。 “张先生这边请。” 一名年岁二十左右的婢子敛襟,屈膝迎了过来。 “这里怎么样?”张竖文雅颔首,抿唇问了一句。 “那位从抚国皇宫带出的姑娘不太安分,下边的人一时疏忽让她跑了出去见到了夜王,情非得已便改了地方,那里暂且安全。”婢子一五一十的近来发生的状况道出,将他带到一处亭中,俯身奉上茶水。 “张某此来是为来见上主,劳烦姑娘通传一句。”张竖伸手接了过来,略一侧眸不失礼节笑了一下。 “着实不巧,张先生来的不是时候,上主离开了历城,未曾准许一人贴身相随。”婢子如实告知。 “上主竟会离开了!” “不知可有留话去往何地?何时方归?”张竖眉心一抹,眸中难掩惊讶之色,略一思忱后又道。 上主很少亲自动手,更何况又值此风头浪尖,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事,竟能劳烦他亲自前往。 “稍等。”婢子神色微凝,片刻后退身离开。 张竖并不着急的等着,将杯中的一盏茶饮完,果然便听到动静近前。 “钱老还是一如既往的坏脾气。”他笑了笑,开口促狭道了一句。 “钱老说上主就快到了,让先生再耐心的等上一刻。”婢子将话传了过来,回身再添上新茶。 一杯茶还未填满,却闻得窗外一阵画眉娇啼,扑腾腾的撞了几下笼子。 “回来了。” 张竖神色一整,即刻起身。 婢子放下手中茶壶,快步迎了出去,屈膝跪在了门外。 “上主。” 画眉扑腾了两下,一只修长手指掠过笼子,衣袂云雪般浮动,略一垂眸,侧身脚步不停的入了厅中。 “出去跪着。” 半边面具未摘,男子入了正厅负手掠了一眼张竖。 “属下本就是来负荆请罪的。” 张竖毫无迟疑的听令跪在了门外,叩首一礼,郑重言道。 “说吧,你的罪。”男子将落座正位,缓缓抬眼,并不算年轻的声音,带着几分沉静威重。 “属下……” “属下未听调令,擅自行事,请罪!”张竖踌躇片刻,重重一声道。 “你不必向本君请罪,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或者说什么样的人能留在这里,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处事,更应通晓利害,你既去做了,便拿出成果回来,我的耐心并非总有。”他不喜欢有人自作聪明,若是张竖能证明价值,他可以考虑不问罪责,尽管他仍旧不喜如此行事。 “属下决不会空手而归,但仍需上主一道命令。”张竖眸中一抹精光,缓缓言道。 “你想要将北襄如何,又或者隐凰城如何,尽管放手去做,但有些人,不准再动分毫。”语中冷锋不掩,他依旧轻缓言道。 “上主不可心软。”张竖心底一阵警戒,深深沉眸化成风暴漩涡。 “我们已经不再需要她,那就一样不需再以她为局,你可以心狠手辣,但不能不择手段。” “张竖,明白这一点,你才配留在这里。”男子抿唇削薄,微微上扬的一侧是不容僭越的界限,他端坐在并不算如何富丽堂皇的厅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隔着遥远的距离,张竖依然感受得到这种无形的压迫。 “是。”他默然低下头。 “可是我们仍旧需要她。”虽不再是必须,但仍旧有着不小的诱惑。 张竖一心一意从大局着想,他还是觉得不该放弃任何可用价值,只要有利可图就不该轻易错失。 只要将这步棋走的好,或者还能借力打压承国,就算是不成,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不是。 “我们仍欠东风,但她并非是谁手中任人摆弄的棋子,一切自有本君在,无需牺牲旁人。”他也曾将她放在心上,捧在掌中,只愿此后遮风挡雨,护她一世安宁,世事无常只一个造化弄人,谁又料想得到,偏偏是她成了关键。 “属下谨记。”张竖沉默片刻,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这场东风可不是好燃起来的,若是如此收手那可是要绕路的,他虽心有不甘,但这既然是上主的命令,他自然是要遵从。 “既然来了历城,你便好好守在这里,莫要辜负一番辛苦,本君仍需离开几日,不可横生枝节。”他缓缓的起身,自袖中取出一封信纸,里边的内容他已经牢记于心,指尖微一用力,顷刻间便碎成了齑粉,随风吹散消逝。 第二百三十一章 可愿一信 姑苏亦水已经许多年不曾遇到过费解之事,但还真就解不开这历城的谜团,原以为派出阿雀亲自去办,必然能有个结果,不料至今还是一无所获。 手下人送来的消息显然是不容乐观,她如今身在承国,且正值风头浪尖确实不易露面,可许多事还是耽搁不得,比如说军中人心不宁,虽说分化瓦解急求不得,但也需要密切留意,孙九此人野心勃勃,若到走投无路之时,难免不会发起兵变。 她手腕微不可察的一晃,仍有几分大病后的虚弱,略一沉眸,下笔流畅的写下一封密信。 北襄她不能不管不问,却也不能插手过多,只有保持平衡的分寸,才能保证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这封信交给阿雀,他会明白里边的意思,然后寸步不离的守好历城,内忧外患不可共存,北襄初初立国,若要稳定根基,必然不能伤筋动骨,乱了国之根本,所以军中事态绝不能脱离掌控,历城神秘人既然追查不出,那这一趟总要办成些什么,才不算是辜负。 待到墨迹风干,她将信封叠好交给手下人,神色带着几分沉重。 若是这样都不能查出这些人的来路,是不是证明她永远查不出来了?只有压人一等才能做到高枕无忧,那些人有备而来,不论之后如何,至少如今这说明她仍不是对手。 果然从没有什么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一山更比一山高,她只能做到不留破绽,但却不能保证所向无敌。 “不观生灭与无常,但逐轮回向死亡。” 半句话落,她眉心一紧,抬眸沉沉望向窗外水榭,枝叶芳菲掩了半边亭台,只剩几缕微光透过,依稀有人影在,衣袂一晃。 或者云渡缘能随意出入皇宫是因得了主人默许,但她不信这样的破例会凑巧再有。 什么时候皇宫禁地已是任人来去了?她目光如炬,并未惊动任何人,举步走了过去,若是敌人,百人无用,若非敌人,无需百人。 凌厉一道剑风划过,半段翠叶零落,剑未离鞘仍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气,稳稳的架在面前人的肩上。 “看来并非是禁军看守不利,而是有人深藏不露。”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道了一句,缓缓收手,事实上不拔剑,她也杀不了他。 “余虽不敢称风光霁月,但自认还算磊落光明,何来‘藏’字之说?”姑苏子复闻言坦然一笑,侧身而道。 “无论你是风光霁月还是磊落光明,不请自来都非君子所为。”姑苏亦水目光有些冷,并不委婉的嘲讽一声。 “你并非是姑苏上清亲子,我也与隐凰城毫无瓜葛,你我的关系仅仅是不算敌人而已,这并不足以让你不请自来还能活着离开这里。” “账要算的这么清楚吗?”姑苏子复并没有任何动怒的意思,只是不疾不徐的含笑望她言道。 “就算是陌生人,至少还有数面之缘,既然要论君子急求,怎么样也要听人将话讲完再做决断,不是吗?” 他并非来滋意生事而来,更非挑衅,而是不容耽搁的要事,需亲自来此面谈。 “我不听空穴来风的谣言。”姑苏亦水退开了一步。 “自然。”姑苏子复颔首。 “我在历城碰到了你的手下,本来这并非稀奇之事,毕竟历城身在你的掌握之中,但见到的人是你向来不离身的属下,还凑巧是在奉命追查一些不好对付的人,这就有这意思了。”姑苏子复眸底一抹幽光一闪而逝,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她,带着几分促狭之意。 “人是我派出去追查的,但我更关心的是,你为什么会去历城?又为什么会正好碰到阿雀他们?”姑苏亦水并不否认,心底却生出了几分警醒,冷漠的看向他。 那些人如此神秘难寻,而姑苏子复正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存在,莫非身后之人是…… “你不必如此看我,这正是我要说的,此行来的目的。”姑苏子复回眸望向身前,微微抬起下颌,神色深远。 “既然是人如此,愿闻其详。”姑苏亦水收回目光,不冷不淡的回道。 “我也在调查那些人,事实上我比你更早发现了那些人的存在,中间一直在暗里探查,这也是我数次向你示警的原因,只是可惜你仍然插手了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掠夺,那些人想必因此会更深一步的接近你。”姑苏子复神色几分凝重,他曾数次提醒她,务必要远离权势纠纷,但仍旧是无济于事,一切都在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再来一次,我一样不会作壁上观。”姑苏亦水并无悔意,淡然接言。 姑苏子复心底一声叹息,再次开口道:“当然你并没有非要信我不可的理由,但如今不一样了,你也已经察觉到了不妥之处,你可愿信我?” 他眉心一紧,掠眼看向她的脸,郑重其事发问。 “我并不知道你与那些人的纠葛,也不喜欢将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恕我仍不能信。”姑苏亦水目光微凉,不疾不徐的答道。 她不会轻信于人,也不希望要别人替她完成这些,因为他与她也本就是陌路之人,如非必要,她不愿与任何人牵扯过深。 姑苏子复面色一凝,并没有料到她竟然还会拒绝他的合作,一时有些意外。 不过片刻,他便又恢复了从容自如,垂眸一叹,道:“我要查那些人,是因为他们派人跟在我身边,跗骨之蛆般让人厌恶却甩脱不掉,我不能容许这些人随意干预我的生活,所以这件事我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否则便寝食难安。” 他这一番话,确实是如实坦言,并没有丝毫隐瞒,不将此事解决掉,他着实昼夜无眠。 “这些人可有对你行有不利之事?”姑苏亦水略一思忱,开口问道。 “并无,但我仍不能忍受。”姑苏子复态度镇定,缓缓抿起唇角。 “尽管如此,我仍不会与你合作,但若有必须,我会配合你行事,仅此而已。” 第二百三十二章 生灭无常 姑苏亦水也想知道这些人是何来路,又有着什么样的目的,但她并非有理由相信眼前的人,姑苏子复是什么样的人,谁也不清楚。 她不会贸然与他合作,更不会给他机会接近,这是目前最为稳妥的办法,她必要之时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既然如此,能否将派去追查的人撤回?想必你也已经清楚,他们也探不出些什么,让他们离开也是以免打草惊蛇。”姑苏子复微一侧首,想到撞见阿雀时的境况,不由得心底更冷了几分,那些人是真的不好对付,若非他们主动招惹,他也并不愿与之交手。 “不能,他们会继续留在历城,但不会再有任何追查行为,我只能保证这些,剩下的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姑苏亦水言语寡淡的应了一句,历城如今并不算安稳,她一时半刻也离开不得,必须要留人看守方才安心。 至于打草惊蛇,只要阿雀不再主动追查他们的行踪,想来也没人能追查到他。 “看来话到此处,便无话可说了。”姑苏子复微不可察一抹幽光掠过眼底,一声叹息,摇头道。 “这场交谈顺利是顺利,但总让人愉快不起来。”他垂眸浅笑,似有若无的打量了她一眼,而后写意般一笔带过,轻轻无痕。 “看起来你是在提防着我,好歹我也应过一声兄长,我几次说过不会加害与你,你却总也是不信的。” 姑苏亦水抿唇不以为然,她并不认为与他有何情意在,她也曾喊过姑苏东昊兄长,他却已在她剑下做鬼,她也低头认贼为父,但一样要姑苏上清碎尸万段,区区一虚言,要什么一字千金。 “信不信并非是说出来的,若是你能揪出那些人的底细,要听多少句兄长都有。”她转身而去,毫无波澜的掠过他的衣袂。 若她真与这人论什么情深义重才是可笑,这是一个心思顶顶剔透玲珑的聪慧人,她没道理认为这样一个人,会为这一个并不美好的虚名,而站在她的身边。 “或许是真的呢?”姑苏子复并未阻拦她离去,只是伫立亭中良久,方才缓缓言道。 世上这些事,真真假假的谁又能一次不差的分辨清楚,他不掺和这些权欲算计,只是因为不想那性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前程罢了,只有迫不得已又无路可退的人才会如此拼命,比如说这座宫中的主人,而他不必舍生忘死也能过得怡然自得,那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不观生灭与无常,但逐轮回向死亡,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他相信,身在局中之人亦是自知,只是挣扎不得,只好自欺欺人罢了。 而她,他并不认为元帝能囚得住她的心,再怎么情真意切至死不渝,终究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眼下是风平浪静皆大欢喜,可这份平静又能维持到几时?她总会看到事实真相,没有什么谎言能够永远不灭。 若真有那么一天,一个心机算尽,一个百折不回,不是同归于尽就是陌路殊途。 姑苏亦水持剑并未入殿,她站在阶前目送姑苏子复离开,伸手缓缓按在心口之上,面上一抹苍白虚弱。 这场突如其来的病发,实在是打的她措手不及,为何这样的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就倒在了云渡缘的面前,她心中于他一份亏欠,不愿几次三番将他再牵扯进来,已是强弩之末她心中有数,越到了这个时候,她越是不想兴师动众闹的波涛浪涌。 她自知不算好人,此生错事比好事做的多,活着祸乱了旁人,也不曾成全自己,荒荒唐唐也好,疯疯癫癫也罢,若非是当真情不由己,她也不愿拉上谁下苦海。 可偏偏他就总站在她的面前,阴魂不散又百般纠缠,她甚至从未与他说过,她拒绝不了他,从来,他的每一次步步紧逼,每一处逾越接近,这可算是动心? 一刀两断她不忍伤之,一晌贪欢又遗恨终生,三年前拔剑之时,她是当真想要杀了他,要了他的命一了百了,再不去想什么左右为难,可他就那样看着她,不还手也不躲闪,没有什么比这些更让她畏惧的了,因为她知道这是他设下的陷阱,他用性命赌她心中有情,然后她真的失手了,也正因她失手了,所以才能畅通无阻的离开。 仔细说来他向来是心机叵测的,这段关系中看似是她稳居上风,他予取予求,实则是他运筹帷幄,而她困于囹圄之间。 “宿衣,我是不是该见一见承国的朝臣权贵了?”她眉峰一抬,冷削抿唇,一身清霜之寒。 宿衣自从知道了各种真相后,便不怎么现身在夜王面前晃悠,生怕哪里露出破绽,坏了陛下之事,如今猛然被提及名字,慌不迭的出现。 “殿下,您已经背着陛下偷偷私会了旁人,还要再给陛下出难题,这可不太好吧。”他想到朝中公卿大臣唾沫横飞,恨不能追到陛下耳边的情景,就忍不住头大如斗,这要是真见了面,不就是逼着人血溅金殿,闹一出横直死谏吗? 姑苏亦水并未在意他用词不当的“私会”,只是笑了笑,回眸沉沉的看了他一眼。 “殿下,您看的我发怵。”宿衣挺直的腰板微微收了一分,目光飘忽的弱弱嘟囔道。 “是因为我配不上你们陛下,所以他的臣子们愤懑难平了吗?”她淡然处之,寡颜少色的勾唇。 “这倒也不是,夜王殿下您配谁都是绰绰有余的,但关键是这天下人都看重伦理纲常,子嗣延绵的,您一日不揭开真相,那所有人自然都不会看好此事的。”宿衣难得郑重其事的思考了一番,中规中矩的简明扼要回答。 “合了伦理纲常,子嗣延绵,就能平稳无忧了吗?”她眸中一抹嘲讽,不加掩饰的冷笑一声,问题总会不断有,没有了这个还会再生出另一个,只要一日她的存在威胁到了他人利益,那问题就永远不会结束。 第二百三十三章 骑虎难下 万祜这段时间过得实在算不上好,万氏本是承国无可睥睨的名门望族,内有中宫皇后,外是三相之首,可自从先帝那桩荒唐事后屡被打压,被迫韬光养晦明哲保身,他的地位大不如从前。 原以为如今海清河晏,朝堂一扫乌烟瘴气之像,凭着他非同寻常的身份,必然能再一举登顶,可谁知陛下并未有任何亲近之意,在朝中万氏党众反而越发难以立足,这着实让他大受挫折。 万氏不能倒,他更不会善罢甘休,朝堂上他仗着身份趁机发作,以这桩婚事为题,鼓动人心日日上奏反对。 他知道齐介和余文对此事亦是大不赞同,只是他们按下不表,一心明哲保身想要坐收渔利而已,这朝堂上下波涛暗涌,君臣人心不齐,谁也难以独善其身。 顶着三竿的太阳,他撩袍步出大殿,神色不豫,这一上午的功夫,连正脸都未曾见到,陛下就坐在帘后,任凭前边争得头破血流,一句话都不曾理会。 其实他的本意是以此事旁敲侧击,希望能够借此机会重整旗鼓,只要陛下略略低头表态,他即刻便收手就此罢休,可如今却是骑虎难下。 他只能僵持着闹下去,可这并非长久之计,一旁还有齐相和余相虎视眈眈了,若真闹得陛下失了颜面,介时可就不好收场了。 想到此处,他眉心一紧,一口郁气愁结于心,脚步不由得开始放慢,越发沉重了起来。 怀济殿门边远远的打量了一眼,转身匆匆几步入了殿内,弯腰施了一礼。 “陛下,万相爷快要撑不住了。” 怀济心底清楚明白,陛下是当真对这一门外戚没有任何感情,若非是念着他们这几年还算是安分,早就下手斩草除根了。 “不急,他还能再撑个几天,朕还等着看齐介和余文到底是哪个先忍不住出手,且容他们再热火朝天几日。”叶宸枫闻言缓缓送开手中朱笔,一缕珠玉光影照在脸上,越发显得一身白衣素雅。 “老奴听闻夜王殿下亲自见了齐介,陛下可知此事?”怀济眸中神色一晃,垂首抬眼。 “宿衣告诉你的?”叶宸枫目光不深不浅的瞧了他一眼,神色依旧未改,三分捉摸不透的笑意。 “老奴该死,还以为是陛下的吩咐。”怀济敛眸道。 “朕确实有过吩咐,让他有事速速来报,可却没吩咐过他自己不敢面见,可以托付他人。”叶宸枫语气并不如何严厉,虽言辞间隐有不悦,却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那此事?”怀济左右不定,心中没有主意的抬眼望去。 “齐介的心思你可看出了一二?”叶宸枫不答反问了一句,略微抿起唇角,冷削而单薄。 “齐相爷向来最会做事,人前永远眯眼带笑,朝臣因这份和善也会多亲近一二。”怀济斟酌着笑了一下,眼角鱼尾纹叠起。 “仅此?”叶宸枫将手中墨迹干涸的折子合上,轻描淡写的又道了一句。 “呃……”怀济踌躇,一叹。 “陛下已是心知肚明,齐相爷敢公然收买人心,到处笼络党羽,自然是身后有人,方才有恃无恐。”他在宫中过了大半辈子,识人察言观色一道上自然是有些本事的,谁心怀不轨谁胸无大略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那你觉得他身后的人是谁?”叶宸枫叩了叩桌角,神色略微带着几分寒意。 “老奴……斗胆一猜,或许是国师。”怀济眯了眯眼,思索片刻答道。 叶宸枫笑了笑,摆了摆手道:“命人送这些奏折去弼西宫吧,总要让他知道,朕还是需要他的,也让他看一看圣旨之下,这些人究竟有没有作用,免得自作聪明害人害己。” 说这些事是凤兮疑推波助澜促成的他信,齐介依仗着弼西宫撑腰他也信,但他不信齐介身后之人仅仅如此,绝门的手脚终究还是伸的太长了,若当真放任纵容,岂非要反了天! “陛下,这么做岂非打破了平衡,朝中余相一人独大,难免不会反噬。”怀济眉头皱起,陛下施威万氏与齐相,朝臣们若是见风使舵,余相就不再是原来的地位,一跃间俨然就是当朝第一人了。 帝王之术,黑白制衡,阴阳调和,文武相辅,朝堂后宫更是不可有一人擅专。 “没了齐相万相,还会有更多的人争相踊跃,朕若想用一抓一把,照着去办吧。”叶宸枫目光有些冷,从来没有非谁不可的道理,有的是蹉跎半生,久候良机的人才。 怀济闻言不再多说什么,即刻便命人带上奏折,启程传旨送往弼西宫。 陛下本来并未插手朝事,只是因着这一桩婚事,不得不亲自包揽在身,但国师仍旧有辅国之职,做这些事也不算逾越。 叶宸枫不曾久留,转身便起驾转往禁宫,他已经忙了许久,这几日朝事堆积又要费心周旋,他也已经两个日夜不曾睡过了。 可如今他却仍旧没有什么困意,只是想回去见一见她,哪怕什么都不做。 若是她愿意,他也想听一听,她到底和齐介说了什么,是否也知道了一些东西。 他寻来的时候,姑苏亦水已经喝完了熬了时辰的药,唇齿间尽是清苦而绵长的药味,她被迫饮了许多杯水方才有了些许好转。 “这到底是谁配的药?”姑苏亦水一抬眼看到了他,也并不吃惊的面色如常,蹙眉问了一句。 她记得当日醒来并未见到过云渡缘的踪迹,原以为能够醒来,必然是他再次妙手回春,医术更上了一层楼,不料他根本不曾来过,而她竟然在如此危难的之下,依旧安然无恙的醒了过来。 “宿衣随着国师学了一段时间的医术,只是学艺不精,苦些倒也无妨,见效便好。” 他面无波澜的开口答道,后又软了几分神色,“只要能留下命来就是值得的,忍一忍。” 姑苏亦水略有存疑,短短的几天功夫,宿衣的医术已经精进如此地步了?或者是因为这位国师身怀绝技深藏不露。 第二百三十四章 就是很好 “那倒要感谢你这位国师的功劳了,果真是身怀绝技深藏不露。”她不着痕迹的冷嘲道,她能明确感受到这位国师的敌意,尽管并未与此人见过几面。 “年少时朕一心放在武学一道上,认为他涉略之类不过旁门左道不曾放在心上,就连医术也只粗略了解,交给了宿衣专攻,如今却后悔了。”叶宸枫眉眼沉沉入了山水色中,似有若无的一抹懊悔之色,从前时他何曾想过会有如今为此一筹莫展之日。 若是他不曾荒废此道,如今或者就用不到旁人了,更不用她为此受无妄之灾病痛折磨。 “如今也很好,何必向后看。”姑苏亦水目光深了几分,将手边药碗推的更远了些,她连这味道都是怕的,只想想就觉苦在喉中经久不绝。 “很好?”他笑了笑,低了低身子,一只手按在她的肩上,“怎么好?” “你很好,比许多人好很多,若非如此,也未必能有现在。”她将手放在他的手上边,缓缓抬眼看了他。 她的常年指尖微凉,触到他温热手心,不由得带了几缕眷恋,力度深了些许。 “你是第一个说很好的。”他一向自律自主,所有人的希冀承担惯了,他就是承国唯一的支柱,是数以千万子民的天,阿谀奉承的赞美听得很多,咒骂诘责也听得不少,但从不曾有人说过很好。 叶宸枫眉眼低了低,几分弯月的尾弧,染了几分尘世烟火的暖意。 “什么时候下的朝?”姑苏亦水被他看的几分心慌,突然感到他的温度暖在指尖,恍然松了手起身问道。 “刚刚下的,朕已经被他们烦了两天两夜了。”他话到一半,只随她起身言道。 所以?姑苏亦水目光掠了掠门窗,回眸望他一眼,片刻后言道:“那你要先传膳还是回去就寝?” “就寝。”他毫不犹豫的接言道。 “也好。”姑苏亦水转身向里走,“那你回去就寝吧。” 叶宸枫跟在后边进了内室,顺理成章的坐在了床边。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驻足,“看来你也并不算困。” “回去他们又要去殿外折腾,朕留在这里才能睡得下去。”叶宸枫目光诚挚,缓缓的笑了笑。 “我去外边。”姑苏亦水知道这几日朝堂上风波闹得汹涌,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刚走了两步,就被他抬手拦住了去路。 “不行,大病未愈你要休息。”叶宸枫正色起身,抬手锁上了门。 姑苏亦水站了片刻,“你想睡地上还是睡脚榻。” 叶宸枫伸手搂过她,踢了龙靴又替她脱了鞋。 “朕总不能以后都睡地上或者脚榻,宫中上下要流言蜚语岂不是传成笑话。”他伸手揉散了她的头发,满意的斜掠一眼,一本正经的探讨道。 姑苏亦水看了他一眼,坐起来伸手垂眸解了外衣,随手塞在他怀里。 “我不困,你睡。” 她躺着看他倒下闭眼,略一低头抵在了他的肩膀,合上了眼闭目养神,却并没有什么睡意。 她本是戒备心甚重之人,与旁人莫说同塌而眠,就算是同坐一榻都觉得难以忍受。 但他不止一次躺在她的身边,她亦能安然睡去,甚至毫无防备的亲近,天底下一人足以。 “我信你。” 她无声启唇,放下这几日所有的疑问。 叶宸枫,我信你,所以不问真假,不论蹊跷。 不是所有事都要眼见真相,耳听原委,她自愿盲目为他,哪怕是输了,也不悔一番情动。 叶宸枫睡了大约两个时辰方才醒来,睁眼却见她睡了过去,大约是闭眼不久,仍在不时蹙眉。 他不想惊扰,便不曾有什么动静,伸手替她拉了被褥。 姑苏亦水侧身便醒了,本就不曾睡熟,也依旧没什么睡意。 她缓缓坐了起来,撑着额头垂眸缓了缓,抬眸望他。 “三日之后,你我成婚。” 她不想再等,也不想看到任何变数,谁都不能阻止这场婚事。 “好。” 叶宸枫俯身将眼前人拥入怀中,低头在她雪色颈肩细吻,她身上有隐约冷香,幽幽沉沉的像是一滴竹叶雪蜜,留在唇齿间一阵清冽的甘甜。 “你与齐介说了什么?” 久久后抬头,他深深的盯着留下绯色印记,一时忘我的伸手勾勒,忍不住留恋起温凉而软滑来。 姑苏亦水抬手按住了他的指尖,“他说你要将袁州六城还回去,夸我生的好看,将你迷的色令智昏。” 叶宸枫笑了笑,侧首低嗅她发间幽香,色令智昏?恐怕还不够,要怎样迷恋,走火入魔了才能如他般一叶障目,不愿再看世间颜色。 “仅此而已?”他抿唇,可以想象得到齐介是如何的气急败坏。 “我告诉他来日方长。”姑苏亦水忍不住勾唇,她喜欢听别人口中诘责他的荒唐,他与她之间的荒唐,她就是要天下人都知道,他只能是她的,只要她活着一天,谁也阻止不了她要牢牢握住他的心。 “他身后之人是谁我不清楚,但我要他告诉他们,这场大婚不止势在必行,而且我还要天下人都知道,你就是非我不可。” 她在乎的东西不多,仅有的几样也早就零落成白骨黄土,灰烬不剩,今日她大权在握,嚣张也好,跋扈也罢,她就是要拂了他们的脸面,告诉所有人,到底什么才是真,天下人都说荒唐又如何,她不信有谁敢拔剑从她面前将人夺走。 “可不就是,非你不可。”叶宸枫眼中一抹暖色氤氲了许久,继而深深的笑了起来。 谁也抢不走,你也推不开,那些人有没有意见都不重要,朝堂上就算再吵上两天两夜,也阻止不了这场大婚的势在必行。 “但袁州六城,你收回去。”姑苏亦水少许笑意后,沉眸转身面向他。 “我不需要这些东西,我只要你。” 叶宸枫第一次觉得上天总算睁开了一只眼,她总算愿将他真正放在心上,不再回避。 “六城不给北襄,朕给你,你的就是朕的,朕的也都是你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 走入绝路 十三抓了一副药,匆匆的向外走了出去,回到房间时见到人还在,一颗心方才稍稍安稳。 花栖沅烧的迷迷糊糊,一睁眼就是重影层叠,这几天连心痛的感觉也开始恍惚了,只剩下空洞无物的冷。 “殿下等着,药这就熬好了。”十三看着火炉里焦红的药汁,慌忙取了碗盛了出来。 他屈身蹲在床边,伸手扶花栖沅起来。 “放着吧。”花栖沅眼神涣散的笑了下,不知到底是病痛难挨,还是心伤更烈,只知道这所有的坚持,逆着风浪的帆船般顷刻间分崩离析,沉沉浮浮又七零八落。 “殿下,您要悬崖勒马啊,无论如何您都是陛下的皇嗣,华国名正言顺的继位储君。”十三眼含热忱,他亦不愿看殿下如今消沉黯然,华国才是殿下最应该放在心上的,儿女情长这些事只会阻碍殿下的脚步。 若是云世子能有一分用心,殿下纵然是抛家弃国他也必不会劝阻,可这明明就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这是一条不归路,他不能眼睁睁殿下为此毁了自己。 花栖沅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目光涣散的摸了摸额头,低低的呢喃了一句,细若蚊鸣。 “殿下说什么?身体为重!”十三不曾听清,担忧的沉了沉眸,掠向一旁热气氤氲飘散的药碗。 花栖沅一言不发的坐了起来,双唇紧抿发白,良久后看了一眼蒸腾着热气的药碗,忽而大笑不止,眼泪不觉湿了掌心。 她不顾阻挡的下床,扶着柜子站直,剧烈的咳了几声后倔强的抬起下颌。 “不,我不吃药。” 她左脚迈出了一步,神色平静而苍白。 “我要去见他,我要让他看着,看清楚我是如何守着他,我要让他明白,就算是死……我也要病死在他的面前,让他牢牢记住这一切,下辈子也别想将我甩开。” 她生来就是天之骄女,是举国尊崇的皇殿下,水涨船高,她在一众呼声追捧中活着,尽管将一切看的清楚,但这一切依旧让她养成骄傲不折的性子,她是当真爱惨了他,才会放下骄傲,放下做回,一心一意的记着他的一举一止。 谁都能够诘责她任性放纵,唯有他不可以,他没有任何资格向她指手画脚,明明是他赖了人尽皆知的婚约,是他另有所爱朝三暮四,是他负了她……单云,你等着。 她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逃出皇城的夜晚,跌跌撞撞,满心疮痍,却比谁都固执的挣脱一切,只为了心中深处不可触及的爱,她疯了也要他看着,一切都是他逼得。 是他! 阿雀慌不择路的追过去,药碗都为来得及放好,“哗啦”洒了一地。 …… 弼西宫,凤兮疑奉旨公办,一室的折子雪花般堆起,案上一片,地上一片,散乱不堪。 他背对屏风,长身直立在殿中,木头一样久久不曾动作,只将目光投向窗外,不愿看这满地的白纸,也无心欣赏满目风光。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放手,师兄将娶妻迎后,也早就不再需要他坐镇朝野掩人耳目,他已经不知该要如何才能帮助他一统大业。 但他清楚知道,这个人绝不能站在师兄的身边,她会坏了承国大计,这是毋庸置疑,更是无可避免。 永绝后患,他只能用最激进的手段来做这件事,只有她自知不配,自己知难而退…… 他要她自己死心放手,要她反目成仇甘愿离开,要她在最得意风光的时候受致命一击。 她最好迫不及待入主承国皇宫,大典之后,他就要这一切焚在烈火之中,所有的一切,爱恨都好,就此散成灰烬,再不复存在。 沉沉的握住一旁剑架,他狠狠地一刀划了下去,一把椅子顷刻间两半,切口整齐利落。 若是……若不是师兄用情太深,他本可以简单利落的将这一剑划在她的身上,痛快的斩下她的头颅,然后一切就都会结束。 可他不敢,他怕了,这一剑他不动手,是为了让师兄,但这一剑换成了心底一剑,一样能让她痛的不能自控,再不敢放肆染指承国。 深吸了一口气,他将剑撂在了一旁,弯腰俯身捡起一页页折子,整整齐齐的收拾在桌案上,目光却如炬火一般,幽幽明着蓝焰。 一个齐介而已,旁人都以为是他手下暗棋,谁又想能得到他会与绝门牵扯更深?只要这一次能够除去这最大的祸患,他不介意借助绝门的力量,就算是成为长老们手中的武器也在所不惜。 “国师大人。” 一声压抑着的声音低低的传来,露出一角皂色衣袂。 “这是秋长老让属下亲自送来的。”他恭敬的一礼,虽然姿态放的甚低,却掩饰不住言间的倨傲。 绝门的眼中,弼西宫不过是一个略有地位的象征罢了,长老们从来不曾将这些人放在心上过。 若非是陛下对此还算宽容,也愿意亲近信任国师,绝门早就要将这些人给调回,撤了这个鸡肋一般的弼西宫,带回去去重新分配训练了。 凤兮疑心底虽有不满怒火,却丝毫不曾表露出来,依旧是一副隽雅含笑的模样,“替我多谢长老。” 他拿到东西后,并未急着拆开,只是放在手中紧握良久。 这些东西,只要用在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时间,想要做些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得事情,他心底雀跃着,已经忍耐不住想要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国师大人言重了,此事还要交托给国师费心劳神了,但这也是绝门对国师的放心,秋长老的意思是务必做到一击必中,万不可留下破绽。”来人将话带到,偷眼掠了一眼凤兮疑的神色,见并无任何不妥之色,便不再停留多扰,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凤兮疑目送消失来人的背影消失,缓缓的勾起一抹冷笑,甩手向后退了两步。 他并非是好善乐施之人,既然绝门在他的提醒下察觉了不对,那就不妨好好的利用一把,也算是各得其所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无从下手 花栖沅追到小院的时候已经是精疲力尽,整个人颤抖而固执的一掌拍开了门,她举目环顾房内,空荡荡的竟空无一人,十三明明告诉过她,说他就住在这里。 怎么没有人?他去哪里了? 花栖沅只觉心口一阵抽搐刺痛,像是被什么狠狠的掏空了一块,他是不是在躲着她。 缓缓着闭上双眼,她依着房门蹲下身去,整个人虚汗不断,转眼额头上就是淋漓大汗,只剩下模糊的意识支撑虚弱的身体。 他大概是对她深恶痛绝的,可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对她?她做的一切,他都从没有看到过,也从不会想要了解,从头到尾都是她自作多情……可笑,连她自己也想嘲笑自己。 但,却从未后悔。 意志逐渐薄弱,她想着大约是要这样烧死在这儿了,只是可惜,没有办法病死在他眼前…… “起来。” 云渡缘风尘仆仆的回到这里,便见房门已开,地上蹲坐着一个人,无需她抬头,他也已经认出来了是谁。 “离开这里。”他迈步入内,本就沉抑的心越发烦躁不耐,见她并无动静,语气更阴沉了几分。 他现在需要清静,需要全神贯注,一刻耽误不得,没工夫与她谈什么风花雪月儿女情长。 花栖沅依然没有动静,埋首垂眸看不清神色。 云渡缘蹙眉,不再废话反手关上房门,却见她扶着门沿的手一滑,整个人倒了下去。 花栖沅只是冷笑了一声,抬眼看他,发白的双唇开合,话还未及说完,整个人却已经支撑不住的倒了下去。 云渡缘拧眉,眸中一抹暗光沉没,抬手叩住了她的肩膀。 他探了探她的脉息,松手任由她倒在地上,转身取了一瓶药丸,喂她吃了一粒后便甩手离开。 发热而已,用药之后不会危急性命,他没有什么心思替她好生疗养,救她只是顺心之举,但他对她根本无心,没有什么照顾的理由。 转身入了屏风后的隔间,他将药箱放在桌上打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里边数块掌心大的寒玉,中间搁着一朵泛蓝的花,花蕊皎白,根茎下方还有一节微微深绿的藤蔓,原本是紧紧缠绕在花茎上,如今却是松弛了不少。 这就是师父当年取得的雪岭冰莲,他离开了这段时间就是耗费在来回取来的路上,幸而一路上并未有所耽搁和意外。 目光深刻的凝视这眼前的雪岭冰莲,他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这东西他只在古籍上看到过介绍,书上写的他虽然已经铭记于心,但到了今天依旧还是无从下手。 更何况,这已经是失效了的东西,他更是不知到底有何作用,只是心底隐约执着,但凡一线希望都不愿放手,所以才千里迢迢的将东西取了回来。 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应下元帝的请求,也不知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他知道见不得她像那天一样奄奄一息的倒地,见不得他还能睁眼看着世间的时候,她却再不能醒来。 五指握拳紧攥,他目光比药箱里的寒玉更冷,沉沉的盖上了箱盖,转身面向药柜中取出东西来。 一只略微大些的瓶子,握在手中触感冰凉,他取过一旁空碗倒入一半。 这里边是包含三千年雪岭冰莲的鲜血,他的目的是查出失效的雪岭冰莲与之相比究竟差在何处,只有分析出原因,他或者才能研究出新药,或者找到其他办法。 元帝提出的换血他并不能保证一定能成,还可能会有很多结果,比如他死了她活着,或者两个都死了。 他想要她活下去,想要她心有希望的活着,若是牺牲了自己,却依旧不能让她顺遂喜乐,那这一切有都有何意义,倒不如三个人一同殒命,一了百了。 越是迫切想要寻求结果,越是一筹莫展,云渡缘自从着手研究后,便无日无夜的探索,就连花栖沅何时醒过来,十三何时寻来的都未曾留意到。 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的投入到雪岭冰莲上,花栖沅就这样怔然无言的看着,落入眼中实在是天大可笑的讽刺。 她不需要想也清楚了,能让他如此废寝忘食的,除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不会再有旁人。 她人就在这里站着,甚至他只要回个身抬眼就能看到,可他从始至终却毫无任何动静,她等到一颗心绝望干涸,也只是自己打动了自己而已。 “殿下。” 十三见她已经好了许多,心底松了一口气,也不再强硬劝说,只由着她在这里待着,却是一步不离的看紧。 “十三……是他救了我,他还愿意救我,呵,既然他心中无我,为何不让我死在这里?”她一声自嘲苦笑,眨眼热泪就已盈眶。 “让我活着,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却永远无法走进他的心底,他果然才是最狠心的。” 花栖沅离开守在门外,不再回头望向房中屏风上的背影,一颗心破碎分裂,只是依旧不肯离开这里。 “云世子配不上您的一往情深,殿下,回头是岸呐!”十三无计可施的陪她困守于此,心底免不得对房里的人生了怒气,愁眉深锁,就算他是侯府世子,千般好万般好,只一点不爱殿下,就是不配。 “你不懂。”花栖沅沉沉摇头,缓缓抬手按在了心口处。 “你不懂的十三,爱一个人和他配不配的上这份深情并无关系,只要我的心还会跳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可控制的爱他。”她深情而悲怆,目光空茫又带着破釜沉舟的固执,不知哪个更多一分。 十三确实不懂,他从未爱上过谁,更不知道什么才算是爱了,一个人能够为另一个人舍生忘死,他不明白究竟要有多深的情感融在其中。 在他的心底,殿下是恩人,女皇陛下是主人,他可以为了二者去死,也可以为了华国慷慨就义,除此之外,世上还未有能让他倾尽性命的人。 “女皇陛下让属下跟着殿下,是为了有朝一日殿下能够看清迷障浪子回头,华国永远在等待着殿下。”十三肺腑之言再无隐埋,他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让殿下看清真相及时回头,无论如何他都希望殿下能够一扫阴霾,重新回到华国去。 第二百三十七章 来砸场子 姑苏含烟离开隐凰城的时候内斗正是激烈,姑苏庆余与姑苏司离二人互不相让局势咬的正紧,连同各处守卫都被折腾得人心惶惶精神憔悴,她轻施障眼法再派人暗中接应,轻而易举就悄无声息离开了。 她自觉对隐凰城的掌控还是举重若轻的,当时姑苏亦水想要离开隐凰城可是拼了命走了迷障林,而她只需要动动手指,即刻就有人暗中接应。 当然这也是因为……五哥从未在隐凰城内部发展势力,或者这一声“五哥”已经着实不妥,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默认如此称呼。 她不想,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荒唐却真切的事实,自小之时她便听各种各样的人在她耳边提及姑苏亦水这个名字,无论是父亲的看重,还是诸位哥哥的防备,都让她认为这个人就是隐凰城最厉害的存在,她今生所愿就是要压下这个人一头。 凭什么她就是人人瞩目的?为什么人人都要在她耳边提及她的所向披靡?这一切都让她心底的不甘和怨恨不断膨胀,这辈子她势必要压下她的嚣张气焰,势必! 缓缓的吐出一口郁气,她抬手摸了摸腰间的软剑。 自从右手被菲以后,她就不再贴身佩剑,只命人打造了一柄软剑缠于腰间,等待着一击毙命的机会。 她向来喜欢低调做人,高调行事,只在合适的时机出手,关键时刻予以对手致命一击,这柄不易察觉的软剑和右手手腕的伤疤,就是最好的伪装,必可助她一臂之力。 一路离开隐凰城,她听到最多的消息就是夜王与承国的联姻,人人皆是各执一词大肆吹嘘,她听到耳中却立时心底大怒。 这些一无所知的人怎么能想得到真相,她心中清楚明白,再听着这些各行各路的揣测,便忍不住了一颗浮躁恼怒的心。 五哥到底要做什么?她真的要嫁给元帝?或者这又是她的什么阴谋诡计! 无论她要做什么,在姑苏含烟的眼中,一切都是心怀不轨,既然是这样,那就该不顾一切的阻止!她要阻止!阻止! 命人查了如今姑苏亦水的所在,她即刻便风风火火的赶路过去,恨不能直接分身到承国,跑到各位王公大臣的府门前,敲锣打鼓的揭露这一切,她告诉他们这是个女人,告诉他们这些流言蜚语都是她的阴谋,告诉他们这个女人不能绝不能留在承国。 他们不是最怕牝鸡司晨,最恨女人乱政,蛊惑君心吗? 姑苏含烟日夜兼程到了阳城的时候,甩了已经磨损的不成型的马鞭,目光凶狠地盯着这座城池,带着嗜血与炽烈的恨意,她就是要来毁了她的计划的。 这场婚事,她不准! 阳城之内人人皆已开始张灯结彩,虽然心底依旧不明所以,却奈何官府严加查看,只能按令行事,红绫高缠,洒扫门庭。 虽说平头百姓不敢妄议国事,却也知这场婚事于礼不合,朝中更是闹得凶猛,陛下却仍旧一意孤行的大型操办,简直就像色迷心窍,承国已经因为君王的荒唐艰苦多年,如今虽已恢复平定许多,可想想实在仍然后怕。 这若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谁都经不起这样的跌宕了,他们心中实在是对这桩大婚高兴不起来。 这夜王是个什么名声他们也不是没听说过,那可是阿鼻修罗,阎王爷都不敢收的杀神,就算是生的好看了些,这也是个男儿身,怎么就能迷的君王神魂颠倒了呢? 万祜愁眉不展几日,眼见马上就是大婚日子接近,他却始终不见什么进展,陛下此番是铁了心要倒行逆施,连同齐介也倍受冷落打压,勒令闭门思过在家,他虽然有一个外祖的身份在,陛下不好明令斥责,但在朝中陛下却也是不闻不问的越发疏远。 如今得利最大的反而成为无为旁观的余文了,齐介朝中党羽比万氏更强,余文一旦得势,必然会第一个拿万氏开刀,已经是生死存亡的时候,他决不能坐以待毙下去,可陛下也不开口,这场死谏到底的戏他没有台阶收场,就只能咬牙支撑下去,处境不免越发艰难。 他就不理解了,到底陛下是受了夜王什么迷药,拼着是人心尽失也要一意孤行,难道夜王还真能为承国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不成! 烦躁的踱步来回转悠在书房里,他已经是无计可施了,向来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若真认定了此事,就算是他再怎么日日勤谏也是于事无补,只能落得比齐介更惨的下场。 随手端起一杯茶水,他喝了一半方才发觉已经凉掉,眉头一皱,正欲抬手倒在一旁花盆中去,却被一道映在窗纸上的影子吓了一跳。 “谁!” 他颤声一喝,心底几分深寒,面上惊疑不定,这余文脚步还未站稳,就要开始对他下手了?这该不会是那厮派来的刺客? 姑苏含烟叼着一只金兰花簪,轻轻巧巧一用力,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窗户跳了下来,手腕上铃声脆响一声,笑容满面的站在了房间里。 见是一个娇娇弱弱的少女,万祜稍稍松了一口气,站稳了后脚,将手中凉茶握紧。 “你是何人?可知这里可不是玩闹的地方,容得你造次来去。” 他板起一张脸,神色阴沉的呵斥了一声,掌心紧攥的已经出汗,只要她再向前一步,他即刻便摔了这盏茶,马上就会有人进来护卫。 姑苏含烟眨了眨眼,娇小玲珑的身影一晃,笑着盈盈一礼。 “老大人有礼了。” 她客气的称呼了一声,眉眼弯弯。 万祜不为所动,戒备之心不曾降低半分,越是看上去无害的东西越是不可不防。 “我知道最近有一桩烦心事让老大人颇不顺心,今日特地前来助你一臂之力的,只是事关重大不可惊扰外人,唐突之处还望见谅。”姑苏含烟并不着急的徐徐图之,也丝毫不在意他的戒备,她有把握定能谈妥。 第238章 绝不允许 万祜眉头一皱,眸中暗光涌动,许久方才平静下波澜,冷笑一声,开口道:“你一个黄毛丫头知道些什么?还来与老夫谈什么一臂之力,趁着我还未发怒之前,赶紧速速离开。” 姑苏含烟不以为然的摇头,抿着双唇咬了咬,苦闹的思索一瞬,为难道:“这个恕难从命,我今日就是帮老大人来的,话未说你就要赶人,我是怎么也不能同意的。” “你有何话可说?难不成还能抵得过千军万马,令一国之主低头妥协不成?”万祜不耐烦的脱口而出道,继而又发现话有不妥,匆匆止住后话,一掌狠狠地砸了砸桌子。 “老大人别动怒呀,虽然我这一人决计抵不过千军万马,可却有重要消息前来禀报,事关惊天秘密。”姑苏含烟秀眉一弯,眸光盈盈如水,荡漾着几分幽光,笑意隐约。 “您要知道,这个消息可是比千军万马更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她一抹得意的笑,毫不畏惧的上前了两步。 万祜眸光流转,犹疑不定,沉沉的打量了她一眼,“哦”了一声。 “你有什么惊天秘密?”万祜眯了眯眼,缓缓放下手中茶盏,双手交叠不住变幻。 “事关重大,干系着如今最让您头疼的夜王,依老大人看值不值得一听呢?”姑苏含烟反倒不急着道明原委了,几分考量的笑了笑,随意的摸了摸一旁架上紫玉貔貅。 “夜王!”万祜心思阴沉了几分,片刻后抬眼,风波漩涡卷成一团,狠狠地拂了拂袖。 “你若能带来有价值的消息,本相必然重重有赏,荣华富贵绫罗绸缎,尽可开口。”他已经是穷途末路,朝堂中上下不得的被卡在中间,若当真能知道什么有用的消息,万氏或者还能有一搏之力,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无论是真是假,只要有这一线稻草他就愿意一试。 姑苏含烟抿笑婉约,缓缓的摇了摇头,接着道:“我可不想要什么绫罗绸缎,我只要这桩婚事作废,承国绝不会偏帮于夜王,这才是最重要的。” 万祜神色晦暗莫测,若说他不想知道到底什么秘密是不可能的,但又不敢平白相信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怎么说一切也太过蹊跷了。 “那你想要什么?”一个小姑娘家,不喜锦罗绸缎,他也实在想不出又能想要什么。 姑苏含烟垂眸浅笑,神色流转间一抹说不出的冷色,“老大人不必惊慌,我可没什么想要的,只要您能办成这件事,就是最好的报酬。” 万祜神色微松,心底却仍是不解防范着,“既然你知道如此紧要秘密,何不亲自去做,怎么还要冒险来老夫的府邸。” “老大人真的心思缜密,至于原因自然是——只有老大人的身份才能去做这件事,若我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四处奔走相告,这真相也未必有人会信呐。”姑苏含烟毫不避讳的如实而言,万祜身居三相之位,又是皇帝的外祖之家,事实从他手中大白天下才会有人相信。 “老大人究竟要不要听,若是还是心存疑虑,那我可就要去余相府走一趟了。”姑苏含烟笑语轻言,明目张胆的威胁道。 万祜一甩袖子,心底更是怒火中烧,提起余文就让人恨,“讲!” “老大人可知道为何元帝陛下听不进去您的几次三番上表进言吗?”姑苏含烟神色一凝,回眸望他问道。 “老夫句句真情实言,夜王纵然千好万好,但这二龙戏珠何以能同?更何况陛下可是一国天子,子嗣绵延,开枝散叶才是正道!”万祜铿锵有力的激昂言道,抛去朝堂利益纠折不说,他也是实打实不认同此举,怎么说陛下也有一半万家血脉,这简直就是荒唐无道。 姑苏含烟秀眉一弯,神色自若的笑了笑,“老将军此言差矣,若您当真是担忧这些,那怕是就要希望落空了。” “抛去这些,老夫也不允许承国再出一个惑君殃民的妖孽!”陛下的态度他也是实打实看在眼中的,若说一切只是逢场作戏,另有安排,他是打死也不信的。 “老大人,我的意思是,怕不是二龙戏珠,而是鸾凤和鸣呢。”姑苏含烟娇俏一笑,眸中悄无声息隐下一抹厌恶冷戾。 万祜怔怔然蹙了蹙眉,三次方才端起了案上茶盏,顾不上试一试温度,一口尽饮。 “什么?”他一身哂笑,冷汗隐约湿在了脊背。 承国!绝不允许再来一个寒熙贞,也再不能有一个先帝,这是朝中老臣一生洗刷不去的耻辱,谁也不敢想象,朝堂再被一个女人把持,到底会是怎样乌云蔽日天地无光的惨状! 华国可以推举女人为帝,可以有官拜一品的女相,但承国绝不准许!别说是手腕铁血狠辣的夜王,就算是温驯可人的公主,这场和亲也不能成! 先帝的教训还在眼前,陛下怎么就敢如此胆大妄为?这简直就是置家国于儿戏,视满朝文武于无物。 姑苏含烟不屑一顾的笑了笑,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些人最好都能如此认为,才不辜负她这一番奔波。 转眼间换了神色,她在旁煽风点火道:“此事元帝陛下必然也是知道的,老大人如今可知道为何屡屡无功而返了,怕不是有心维护,不愿此事出任何差子,这才刻意隐瞒了天下人的。” 万祜面色铁青,却没有失了理智,只沉沉的冷“哼”了一声,他不信这个消息宣扬出去,那些作壁上观置身事外的人还能无动于衷,这可不是一人的得失成败,夜王如何的一个人,谁能没有耳闻,怕是一个寒太后,根本就无可比拟。 “真相就是真相,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此事绝非儿戏可言,既然满朝文武劝阻不住,那就让数万黎民百姓来劝。” 人人皆对寒太后牝鸡司晨把持朝野的下场记忆犹新,黎民百姓更是经不起动荡不安,没有人愿意再重蹈覆辙。 第239章 被拒绝了 姑苏子复离开阳城,正欲遣返北襄历城时正巧看到了姑苏含烟入城的身影,他本欲尽快回去调查真相,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拖住了脚步。 为了看清她来的目的,他并未打草惊蛇,只悄然追随其后,直到他看到了姑苏含烟潜入了万相府中,他心底隐约察觉不妙,便悄无声息的尾随其后,将一切都听入耳中。 果然是来者不善,姑苏子复自从听闻婚事消息之后,隐隐察觉了些什么,他并不吃惊姑苏亦水的身份,甚至连意外也未曾觉得,他早早就密切关注过她的一举一动,心底也是早有预料,只是这件事若从万祜的口中揭露而出,怕是这大典婚事也就不好收场了。 他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的走,不曾惊动任何人,事实上他也并不准备做些什么,他本是以为姑苏含烟跋涉而来是要找她拼命,思及见她之日,她身体似乎不太安康,这才不放心的追了过来,可如今看来也并没有什么需要他插手的地方。 至于……这桩婚事,他本就是不看好,毁了倒也是件好事,所以他并不准备去提醒一下,只想怡然自乐的旁观好戏。 离开了万相府后,他书信一封传至历城,命人密切注意动静,自己推迟了回去的行程,他想要亲自看一看,到底这场大婚能不能成。 他虽不清楚姑苏含烟此举所求为何,却也大概明白针对于谁,既然此事能让她抛下乱成一锅粥的隐凰城,不远千里的亲自赶来,那他怎么也要拭目以待,等着结果如何。 唇边抿起一抹淡薄的笑,他不由得期待了起来,还以为会顺风顺水,不成想半路杀出了个姑苏含烟,事实上他也想动手坏一坏这桩好事,只是他心底隐隐预感决然难成,便懒得亲自出手结仇,如今这难道就是预感成真? “公子,隐凰城如今正斗得厉害,咱们是否不必再如今遮掩?”身侧人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抬头询问。 “你觉得姑苏上清会相信我已经死了吗?”姑苏子复眸底一抹笑意,清清冷冷的荡漾成雪上冰霜,不疾不徐的开口问道。 “属下愚钝。”底下人蹙眉认错。 “要学会有耐心,跟在我身边的人急躁不得,你若是想要一蹴而就或者扬名立万,早早就该另投明主,比如姑苏司离,又或者是姑苏含烟。”姑苏子复面上并无丝毫责备之意,依旧是笑意仍在,只是目光又凉薄了几分。 他本就不是爱好权术之人,也不想要什么万人之上,只要投奔在他手下的人,他会予以庇护,却也仅仅是庇护而已,若要荣华富贵锦绣前程,他是全然给不了也不愿给的。 “下去好好的想一想,我的脾性你们也清楚,你要是想走这里绝不挽留,但若是想要两面三刀的行背叛之事,下场大约不会好到哪里去。”倦然摆了摆手,他不欲接着讨论下去,命人退下。 手下人慌忙举着茶盘退了下去。 室内瞬间陷入安静一片,只剩下他指下的棋子声偶尔回响,当然窗外照常跟着那些甩不掉的影子,他其实很想知道,这些人到底会不会在他危难之时出手,或者挥下致命一击,或者挺身相护,哪一种都好,他总想知道一个结果。 没有谁耗费心力在一个无缘无故的人身上,可他还当真想不起来,到底是招惹过何方神圣,让人做出如此讨厌之举,他很不喜欢被人监视的滋味,因为被动又束缚。 重重的拿走一颗黑子,他沉沉的一声叹息。 …… 姑苏含烟离开了万相府后,目光掠过左右,见确实无人尾随或者监视后,稍稍放宽了心,转身飞向了另一方向。 她记得弼西宫这个方向,只有傻子才会将希望孤注一掷,盟友这些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众人拾柴火焰高,好好的打算一下,总会有一个能成不是吗? 她清楚万祜一定会将消息告诉朝中文武,集合起来一起抗争,但这并不意味着仅仅如此就足够了,比起万祜那些已经老眼昏花的东西,她还是更信任那些已经崭露头角的聪明人。 凤兮疑见到姑苏含烟的时候倒是确有惊奇,它虽然不认识眼前人是谁,但从她的身上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危险而锋利。 “敢问姑娘何事造访?想来在下与你是素昧蒙面,这样不请自来,是否缺些礼数。”他不动声色的将她打量了一圈,目光温和之下隐藏着试探与凌厉,心中暗自想了一番,但始终也未想明白此人是谁。 “夜王有个名字叫姑苏亦水,敢问国师大人可知?”姑苏含烟温温婉婉一笑,盈盈水眸秋波未动,轻轻瞟向他的脸。 “知道,却不算清楚。”凤兮疑隽雅一笑,双唇抿成薄薄的弧度,他知道这个名字,是因为师兄日日挂在嘴边,他不想听到也难,每每此时他就恨不能即刻不顾一切的提前下手,早早了解了这个人。 姑苏含烟闻言摸了摸手腕上的铃铛,微微拨弄了一下,笑声比铃声清脆,扬眉道:“我叫姑苏含烟,想必国师大人有此一言,便不会再命人赶我走了,毕竟也算得上同仇敌忾不是?” “你来这里是为了这个人?”凤兮疑面上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眼底却波澜不兴,丝毫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她和姑苏亦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他并不想知道。 “那你大约是来错地方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如何会认为本国师与你同仇敌忾?”他眸中一抹深冷,并非是所有结盟他都会同意,更何况她既姓姑苏,必然是隐凰城之人,无论如何,不动承国安稳是他的底线,至于办法他早就定好,根本不需与虎谋皮。 “呀!”被拒绝了。 姑苏含烟秀眉一弯,依旧是娇俏无害的模样,轻轻眨了眨眼,看来承国并非都是万祜一流,还是有真正的聪明人在的。 第240章 互为依存 “国师大人不再做考虑一下,小女子可是带着诚意来的。”她婉转顾盼,缓缓一笑。 凤兮疑毫不受用的哂笑一声,侧眸不去看她,半闭了眼睑,道:“哦?那姑娘的诚意是什么呢?” “我的诚意是有,可国师大人不肯合作,怕是不好直言相告。”姑苏含烟虽有意外,但也还算淡然,只有有一致的目标,那就不算是敌人,一切都有回寰的余地,更何况就算是他不在此出手,也会早晚有所行动,她十分期待他的计划。 “那就不好强人所难,姑娘自便,对承国无威胁的条件下,助姑娘心想事成。”凤兮疑略一思忱,颔首捻起身前两枚铜板,随手扔回了龟甲之中,目光微灼。 姑苏含烟投去目光,观望看了两眼,眸中一抹幽光,妖魔鬼怪牛鬼蛇神的东西她是不太信的,但此刻望着眼前这人,他虽从头至尾彬彬有礼,她却仍是有悚然颤栗之感,似乎当真触到了虚妄与恐惧。 “告辞。”眉心微蹙,她倒退了两步,甩去莫名其妙的诡异感,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去。 一个聪明人,又带着阴谲气息,她本来还想与他多言几句,如今却是没有了意思。 她喜欢危险与挑战,却抵触着太过相似的人,既然不能说动这位国师,那就说明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她对此期待而兴奋。 凤兮疑在她离开的瞬间阴沉了面色,指尖搁在龟甲之上,长久的定住,沉沉垂眸看了一眼,继而缓缓的起身。 隐凰城的人既然能找到他的身上,那就说明必然已经笼络了朝中他人,这些昏聩无用的庸人,一个个皆是利欲熏心的,朝堂局面真是该好好的清理一下了。 在计划未成之前,他可以对于这些人冷眼旁观,只要不危害承国利益,便置之不理,但他绝不允许任何人,阻碍师兄的身前大道。 “参见国师。”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出现。 “查的如何了?”凤兮疑悄无声息隐下一抹冷意,负手捏紧手中龟甲,平寂无波的问道。 “本来并不容易找到那位神医,但好在有华国太女带路,我们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追踪到了线索,国师只需坐守在这弼西宫,就能轻易的掌握一切。”那人一抹得意之色,阴桀一笑,像是吱呀作响的破门。 凤兮疑似乎微微挑了挑眉,眉心略松快了几分,低声道:“看紧点,不用有任何动作,以免打草惊蛇,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传递消息足矣。” “属下懂得了,只是还请国师铭记长老所言,莫要让绝门上下失望。”那人阴恻恻眼风一扫,面上仍旧绽着怒放的笑容。 “那是自然,弼西宫与绝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离不得谁,长老们不涉凡尘,弼西宫自然要效犬马之劳,只有长长久久的繁荣,才是我们所追求的不是吗?”凤兮疑神色淡淡的,让人看不出是何态度,唇边隽永笑意不改,目光诚挚而认真的言道。 “多有仰仗国师之处,属下感激不尽。”那人拱手一礼。 “不必客气,正好本国师还有一事,要劳烦你们再费心一番,今日有一不速之客到访,你去查一查朝中何人与之有所牵扯,其中又有何不可告人之处?”凤兮疑指尖点了点袖中龟甲,若有所思的凝眸,微微上扬的眉峰又带着几分肃然的凌厉。 “属下告退。”那人颔首应下,眨眼消失不见。 凤兮疑相信如今绝门与他的利益还是一致的,不会暗中动什么手脚,至少在他们找到合适的替代之人前,弼西宫依旧非他不可。 只是……早晚有一日会水火不容,绝门只看利益地位,只想要尊荣绵延,而他要的是师兄大权在握,任何人都再不能构成威胁。 …… 云渡缘短暂不安焦灼过后,终于静下了心,抛开外界沸沸扬扬的纷扰,只将自己困在了这四方的天地之中。 花栖沅依旧听不进去任何劝告,一心守在门外,守着里边的人,也守着仅剩的固执,她已经太久没有放空过自己,无所事事又满心疮痍的数着手指度日。 太阳东升西落,倦鸟早出知返,而她爱的不顾一切的人,就在她身后的屋内,仅仅是一门之隔,这样近的距离,让她安心又苦涩。 有时她也会背靠木门,缓缓闭上双眼,仿佛听到了他沉沉的脚步声,提笔的沙沙声,偶尔失望的叹息声。 她甚至能够想象得到,他蹙起眉时的不安,克制自己平静的痛苦,看着日沉西山的恐慌,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另一人。 他为心中人痛苦折磨,而她为他痛不欲生,他的痛尚且有药石可医,她的痛却无药可救。 她不怕守在这里一辈子求不到结果,却害怕他根本忘记门外还有人等着,固执任性的,坚定不移的。 自从他归来救了她,到如今已经是整整三日,他一心都在钻研药物之上,连房门都不曾踏出过,她知道他有灵丹妙药维持体力,知道他曾闭眼两个时辰,可知道又如何? 她从来走不近他,只能身为他眼中的局外人,冷眼旁观,自食苦果。 十三自从那日被她拒绝后,便放弃了任何劝阻,只三餐按时送饭,任由这一内一外两人各自抱守执着,谁也不肯听天由命。 明极女皇私下派来的人,十三都暗中应付了过去,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但殿下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既然殿下只愿守着云世子,他甘愿为殿下战至最后一刻,只为当年相救之恩,此生结草衔环相报。 华国如今的局势并不容乐观,失了皇储之后群龙无首,谁都跃跃欲试想着一攀高位,可事实上并没有任何人能够从中获利,这只是让人心乱成了一盘散沙而已。 明极女皇当年登基及陛之时就已是大厦不稳,这些年来留下的弊端已成毒瘤,若这一关不能有惊无险的度过,华国顷刻间将是四分五裂。 第241章 找到办法 第五日,寂静如无人之地的宅院,一声尖锐的碎裂之声,几滴鲜血淌在了如玉碎瓷之上。 云渡缘恍惚了一瞬,眼花缭乱的几乎看不清了面前字迹。 宽敞的足够两人合躺的药桌上,三百八十七种配方,他试遍了所有的可以一试的办法,雪岭冰莲,成了? 成了! 他甚至忘记了欣喜若狂,只提笔匆匆记下配方,然后控制不住双手的抖落了朱笔,仰面倒在了地上,伴着一地碎瓷闭眼。 这一刻,他只想痛饮一番,伸手去摸酒壶,晃荡了数下,这才发现早就已经空无一物了。 为了全神贯注放在研究药方之上,他特地将酒壶倒空,如今想来还真是暴殄天物。 虚虚松手,他任凭酒壶砸在了身上,放下了一桩心事,总算能够安心休憩片刻。 顾不得着不着凉,他任由自己放肆睡去,连梦都不曾惊扰。 花栖沅推开门缝看到的时候,他已经闭眼,一身银白裟衣掩面,说不上如何的憔悴,却带着难掩的疲惫。 桌上是药碗仍放着不明药物,颜色各不相同,满满的铺满了整个案面,几张皱起的纸张纵横交错,一切都带着主人的焦灼与急迫。 她甚至不清楚他在慌张些什么,但在这一刻,却感同身受着他的心境,害怕失去。 几分沉默的避开视线,她不曾迈入其中,只是再次掩上了门,拖着麻木无力的双腿离开了这里,又坐回了原地,直到日薄西山。 十三送饭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夕阳格外烂漫,像是荼靡将至,恨不能多留一刻。 “殿下。”他一如既往的来到花栖沅的面前,将东西放下。 “该用膳了。” 花栖沅忽而垂眸笑了,不知不觉模糊了视线,原来她已经将自己活成了废物,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她是不是派人为难你了。”她不曾去碰饭盒,声音带着几分喑哑,自嘲的笑了笑。 “陛下只是在做她该做的事,不曾为难属下。”十三郑重的摇了摇头,开口应道。 他虽身份不高,却尚有理智在,能够清醒明白的看待一切,女皇陛下只是在做该做的事情,对他来说更没有什么胁迫,违背了皇命,他本就是该以死谢罪的,若是陛下命人来取他的人头,他必然双手奉上。 殿下不可舍弃,华国亦不可背叛! “是,没有人能够任性妄为,一国之君也不能。”花栖沅缓缓闭了闭眼,只觉整个人都是飘在悬崖上的,退一步猛虎磨牙,进一步地狱已开。 华国想必已经乱成一摊散沙了,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更不算是孝顺的女儿,可她真的已经深陷泥沼动弹不得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有心无力的挣扎。 “回去吧,十三。”她默然道了一句,用尽了所有心力,倦怠的不想再去想起。 “殿下——”,十三沉眸跪下。 “我会好好活着,但华国是我们的家,哪怕我再不能回去,也想有人替我好好的守着,你懂吗?”她制止了他再开口的话,沉沉的抬了抬手。 …… 姑苏亦水自从一别之后再未见过云渡缘,就连命手下人调查也未找到他的踪迹,此刻她方才发觉了异常。. 阿雀远在历城,她如今又不便进出内外,就只能耐心再等消息。 心思一乱,她一不留神竟然将手中书页扯破,一声轻微的动静,却将她的思绪带了回来。 门外有声音传来,她抬了抬眼,恢复如常的道:“进来。” 雀部一人奉命推门,恭敬行礼后,自怀中拿出一封书信。 “这是北襄送来的书信,属下不敢擅自处置。” 姑苏亦水接了过来,拆开一目十行掠了几眼,沉眸片刻,里边的字迹是云筝写的,她虽不算熟悉却还能一眼看出来。 命人前往历城监军这件事她并不想插手,既然要放权,她就不该过多干涉他的决定,很何况这也并不算是什么大事,军中如今仍需整治一番,若是能有一个心思敏捷的监军,也算是敲山震虎,好歹能起些作用。 只是她认为,即使派出监军到军中,依旧无法根本上解决郁积的矛盾,除非孙九彻底一败涂地,否则还是会有人滋意生事。 “此事不必理会,命人再次去查的事进展如何?”姑苏亦水将书信放在一旁,回眸问道。 “仍旧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这四五日之内,未曾有一丝的线索出现,主人特地吩咐过的茶楼酒馆,也都已经命人严密监视起来,可依旧是一无所获。”那人惭愧低头,只要是人仍旧在阳城中,怎么可能会一丝线索也没有,可却是真的一无所获,这对于雀部来说就是最不能接受的打击。 姑苏亦水短暂的沉默了片刻,这么大的动静,云渡缘绝不可能一无所察,这只能说明是他不愿让人找到,但她实在想不出,他为何要对她避而不见。 “继续找下去,留意着周围动静,看可还有人暗中隐藏。”她自从勰城以后,就隐约觉得云渡缘有所隐瞒,既然他不愿相告,她也不愿强迫,就算是如今亦是如此。 只是她可以不去逼问,却做不到无动于衷,或者他是另有安排,但她总要眼见他安然无恙才能放心。 雀部之人退下去,她仍是久久不曾回过神来,不知为何,一切都在悄无声息间脱离了她的预想,虽然没有谁能够做到算算无遗策,但若是太多的蹊跷混在一起,那就不能再算是巧合了。 若是她不曾心有留恋,必然会即刻离开,亲自查明一切,可她放不下。 一切全部不偏不倚的赶到了这个时候,若是偶然,那倒也是巧了,若不是偶然…… 她不愿再往深处去想,只想放纵这一回,无论到底是不是偶然,都已经摆在了眼前,而这些都不能阻止这场势在必行的大婚。 这世上有许多东西,她想要的说到底也不是那么几样,既然入了眼,自然要竭力一拼,虽九死其犹未悔。 第242章 活着出去 沉沉望了一眼天色,窗外风雨欲来,几片枯叶飘飘然坠下,扰了湖水的清静,泛起一圈圈涟漪。 前朝依旧在僵持不下,闹哄哄的吵成一片,只是却有一点格外的一致,那就是势必要请陛下收回成命,这场大典绝不可行。 怀济仔细观察了万祜的动静,心底一咯噔,悄无声息的退后了两步,垂眸窃声低语。 “陛下,万相爷似乎精神焕发,更胜从前了。” 本来已经是到了穷途末路,万祜立场已有动摇,就要坚持不住了,可如今看来却更像是有恃无恐,攻势更胜从前了。 叶宸枫一眼扫了下首,并未说什么,只是微微抬了抬眼,不冷不淡的抿了抿唇。 底下众人依旧在喋喋不休着,他并未放在心上,也并不在乎他们给出的何种理由,无论是肺腑之言还是受人指使,他们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罢了,若我目的都是为了逼他让步。 “他们说了几个时辰了?”叶宸枫目光一转,不疾不徐的开口问了一句。 “将近三个时辰。”怀济垂首,即刻应了一声。 “退朝,命余文御书房来见朕。”叶宸枫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指尖扶在龙椅之侧,不偏不倚正正点在了龙眼之上。 看不看得清楚,并非是仅仅用眼就行的,总有些东西,是需要人自戳双眼,才能看见的。 怀济略顿片刻,即刻唱到:“退朝。” “陛下为何不去紫宸殿见余相?”平日传召,多半是在紫宸殿召见。 只因御书房在当年先帝之时,曾被寒太后强行闯入,不由分说的夺了数十名大臣的性命,这对于陛下来说,亦是不愿提及之事,对那个地方更是厌恶异常。 “厌恶还是喜欢,从来不是一双眼就能看明白的,朕从未避讳过这个地方,只是天下人需要这样,朕便这样去做了而已。” “铭记仇恨,不忘屈辱,吾日三省吾身,天下人都想要看到这样的君主,朕不过是为了成全他们而已。”叶宸枫快步离开大殿,廊下一阵穿堂风掠起衣袂,送来丝丝凉意。 那些所谓的屈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有不够强大的人,才会对过去耿耿于怀,无论是厌恶也好喜欢也罢,其实并不曾有人真正在乎他的喜恶,他们只是想要窥探帝王之心,以此迎合谄媚罢了。 “那为何今日要进御书房?”怀济一时未曾转过弯来,脱口而出问道。 “因为那一日,余文也在这里,而他却是唯一一个活着出去的,旁人或者已经不记得他是怎么出去的,他自己却应该记得清清楚楚,朕不在乎这些屈辱,他却未必。”叶宸枫目光微凉,像是秋风卷起的水面,透着并不刺骨的寒,挥之不去又如芒在背。 怀济蹙眉,似乎是想起来些什么,余相当日能走出御书房,确实是众人都意外的事,寒太后向来是刁钻古怪的性格,余相想必是费了不少功夫,付出不小的代价,这才安然无恙的活着走了出来。 余文接到口谕的时候,面色极为好看,到最后也未曾忍住白了嘴唇。 他如今在朝中一时风头无二,可谓是顺风顺水,但这一切也都是因为陛下的意向而已,皇恩浩荡,领了这份情,那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陛下这是要杀他锐气,提醒不要忘了本分。 御书房莫说陛下不愿踏入,他这辈子更是不想踏入半步,当年的屈辱,这些年他一时片刻都不曾忘记过,那个异国而来的女人,颐指气使的对着左右大臣冷笑讥讽,可她的刀子架在每个人的脖子上,众人只能敢怒不敢言。 可尽管如此,他们步步退让,依旧没能躲过寒太后的阴晴不定,她竟然让文武大臣向她三跪九叩,这不只是无稽之谈,更是大逆不道。 只有陛下,一国天子,方才当得起如此重礼,她这就是在侮辱承国上下的尊严,眼前人一个个宁死不屈。 他本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可眼见一个个同僚人头落地,“噗通”声重重的砸在了他的心口上,鲜血溅的他鞋子都湿透了,那一地的白白红红,两眼一闭可就真的再也看不到光了! 他怎能不退缩,一腔热血拘泥这些虚礼上边,那不也是可笑吗?可笑吗? 至今他仍然不知选择的是对是错,但这些年每每忆起此事,他心中仍觉无限屈辱,甚至是不敢再迈入那个地方一步。 如今陛下命他在此处见驾,他心中已是剔透明白,这一趟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来的。 今日朝堂之上,他手下之人,亦是不遗余力的反驳这场亲事,整个朝堂之上,已经对此事默然达成一致,而这并不是陛下想要看到的。 他对于这一切心知肚明,但却无法拒绝万祜的联盟,万祜已经将这件事的原本告诉了他,承国再经不起第二个寒太后,所以哪怕是与万氏水火不容,哪怕是陛下要降旨怪罪,这件事他也定要如此选择,此事,绝不可! 沉默着握紧了双手,他异常沉重而艰难的跟着内侍官向前,一步步接近多年梦魇的地方,留在那里的不只有数十颗头颅,还有他的恐惧。 不可自持的恐惧…… “余相爷,老奴已经恭候多时了。”怀济含笑,上前紧赶了两步微施一礼,眸中精光一闪,抬头瞬间隐了下去。 “老夫认得路。”余相沉沉的望着面前双扇门,不动声色的冷道一声,只是藏在袖底的指尖,微不可察的颤抖着。 “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余相爷老当益壮,虽说久不曾到此地,但想必也是不会忘记路的,都怪老奴多虑,陛下本告诉老奴这条路,万相爷绝不会走错的,如今看来果然还是陛下料事如神。”怀济眯了眯眼,笑容可掬的捧了捧手,拂尘扬扬落落,只看到一道白影起落。 余文瞬间脸色白了几分,呼吸沉重的低喘一声,一口气堵在了胸中上下不得,实在颇为难受。 第243章 如实招认 陛下这是刻意要他难堪,要他不得不铭记旧事,要他不能安枕卧榻啊。 “公公是陛下眼前人,对于陛下的心思自然最是清楚不过,日后更是多有仰仗之处,还望公公不吝指点。”余相低咳了两声,面上多了几分突兀的红润之色,上前一把握住了怀济的手。 “余相爷这是作何?这可真是折煞老奴了。”怀济“哎呦”了一声,眉头一挑,虚虚挣脱了一下,没成功后倒也不急着脱身。 “余相爷难道不清楚陛下的意思吗?一切都已经这样清楚明了了,您既做了聪明人,又怎能行到途中半途而废了呢?”怀济笑容可掬的抬眼,深深的看了余相一眼,缓缓将手抽出,反拍了下他的手背。 余相神色一凝,目光短暂的变幻,继而正色收回来手,微不可察的直了直腰板。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是惹怒龙颜,此事也绝不可行!公公身为陛下身侧之人,难道就没有丝毫劝阻之心,要眼睁睁看着先帝之事重演吗?”余文一声叹息,反口诘责质问道。 “余相爷,以下犯上是为不忠,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就是像老奴,无论何时永远都是陛下的奴才,相爷当心祸从口出,切勿妄自揣度圣心,无论是陛下还是先帝。”他相信陛下自有分寸在心,先帝与陛下本就是截然不同的,旁人不知高低深浅,他贴身伺候这许多年,却是看的是清楚明白。 余文止口无言,甩了甩袖子,“看来这这御书房总要一进,也罢。” 他决然僵直脊背,目光中带着一抹灼热,仿佛浇在心头的断头血,肆无忌惮的撕裂一切相安无事的表象。 怀济摇头退后一步,“老奴言尽于此,相爷既然执意无悔,那就这边请。” 余文一步步走近,头顶御匾赫赫煌煌,带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尊贵,他却从那几笔上看到了淋漓鲜血,利刃当头一般煎熬恐惧,他一步踏入门中之时,腿脚发虚险些踩空,举目四望亦是如梦如幻,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 知道金玉珠帘一阵作响后,他方才稳住心神,回到了实况之下。 “老臣参见陛下!” 颤颤巍巍的跪下,他一只手掌撑在地面上,目光虚无涣散,一声气若游丝的低喘。 “余相不必行此大礼,朕还等着卿来指天指地,骂醒一代昏君,做千古诤臣,流芳青史呢。”叶宸枫若有若无的抬眸扫过他的神态,不轻不重的笑了笑,虚一抬手。 万祜或者能够被人指点,瞬间起死回生,这都还在预料之内,可余文却着实让人刮目相看了,临阵倒戈这前后大变的表现,其中可绝不简单。 “老臣惶恐!”万祜眉头一蹙,面色大变,一个叩首砸在平地上。 “你有什么惶恐的?余相大殿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可是义正言辞侃侃而谈,朕心甚慰,得此忠良贤才,爱卿可与朕痛饮三杯?”叶宸枫闻言温和一笑,徐而起身立起,言间无喜无怒的漠然而道。 “臣有负陛下厚望,可臣不悔如此行事,甘愿领陛下责罚,只请陛下收回圣旨,万不可引豺狼入室!”余相眼中已有热泪盈眶,眉头紧皱成川,缓缓直起身子来,一字一句郑重其事。 “好一个引豺狼入室,只是卿的态度还真是翻书般的快,上一刻只愿尽忠于君,下一刻又要忧国忧民,余文,失信于朕,乃是欺君大罪。”叶宸枫并不在意他的态度立场,事实上任何人也都无法动摇他的决定,但他在乎的是这背后的原因,没有无缘无故的改变,余文必然是为人所用,或者是知道了什么。 “臣此心绝不再改,还望陛下降罪!”余文绝口不提此事,只满口认下了罪责,态度诚挚而固执。 “朕若降罪,你担不起。”叶宸枫不再与他多言废话,迈步走开两步。 “你若不肯坦言,那就留在这御书房好好的过夜吧,你也该陪陪那些不得安息的亡魂了,他们可是信你敬你,黄泉路上慷慨赴死,却怎料得余相爷还是个识时务的俊杰,能屈能伸。”他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余相爷好生留此叙旧。” 余文瞳孔瞬间睁大,酸涩而发干,血丝隐约生出。 “陛下留步!陛下留步!” 他跪着转身,指甲已经攥入血肉之中,额头上青筋隐隐凸起,目光恐惧而惊慌,良久后竭尽了全身心力,方才冷静了下来。 “臣——愿意知无不言,可这桩婚事,就算是要了老臣的项上人头,也断然不能妥协。”余文双手无力的下垂,血迹沾染了官袍一角,混合着冷汗揉杂其中。 他做不到,做不到正视心魔,做不到坦然面对,只仅仅是这片刻的功夫待在这里,他都已经觉得寒气沁体,毛孔悚然,整个人像是从水缸中捞出一般,无力虚脱。 “卿若有本事让朕刮目相看,朕自然期待,但现在朕要问的是背后隐情,为什么倒戈相向?”叶宸枫目光微凉了几分,带着望不到边的幽深,暗谷回响不闻。 他无意逼余文将身家性命交待在此,但此事必然要问个水落石出,迫切之时,不容任何意外。 “不久之前,万祜与臣曾有过一番交谈,本以为必然是势同水火不欢而散,可他说服了臣。”余文缓缓垂下双眼,一字一句说得艰难,朝中三相本就是各自为营,他接到万祜邀约之时正逢得势,原以为必然是万祜心有郁气,特来以此挑衅,却不料竟真是有要事商讨,而万祜给出的理由,他本就无法拒绝。 若是夜王仅仅是另有所图,要借此与承国谋一番大事倒也罢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能得过且过。 可事实远比眼见来的猛烈,从天而降的真相打的他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周密部署一番,便匆促上了朝局战场,这才有了今日如此无可奈何,被动的跪在这御书房中如实招认。 幸而的是,万祜也该发现了御书房中的不妥…… …… 第244章 听令行事 万祜暗中目送余相离去,眸中幽光晦明不定,原地停驻良久,他方才回过神来。 御书房那个地方,想必应该是余文的噩梦了,这一去还怕是要被吓破了胆子。 他本就不寄希望于余文能够守住此事,既然已经被陛下捕捉到破绽,那一切就都是隐瞒不住的。 但这其实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此刻早就有人在外,将此事真相宣扬天下,既然这场婚事已经是万众瞩目,那倒不妨再沸沸扬扬一些,介时举国人尽皆知,自有民心所向自觉抗衡圣旨。 满朝文武,食君之禄,陛下可以忠言逆耳不去在乎,那天下人的劝诫阻拦呢?孰轻孰重,自有百姓黑白分明。 承国已经被一个女人害得消沉的近十年,如今难不成还要重蹈覆辙?百姓们哪个不是渴求安定稳妥的,若是再让他们过这样一个十年,没有谁会同意的。 人心本就是复杂而又简单的东西,能够想出最阴毒的计策,也会轻易为人所用,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只愿此事风波能够迅速平息,承国安稳,万氏安稳,一切就都是再好不过了。 面对着广袤无垠的穹顶一声叹息,他缓缓的摇了摇头,这天色可并不算好,果然是上应天象,下合人愿。 无论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承国都是断然容不下一个手握权柄的女人,陛下的后宫中哪怕是交到一个无才无貌,一无是处的女人手中,也决不可纵容豺狼虎豹横行妄为。 徐而迈起有些沉重的脚步,他一步步落得极稳,不慌不忙的迎着吹来的凉风向前,一身锦绣威严的官袍微微被卷起。 “万相爷留步!” 一声低喝传来,一人瞬间阻住了他前进的去路。 “谁?”蹙眉冷冷一暼,他不悦的停了下来。 “参见相爷!”竞衣颔首垂眸,退后了一步拱了拱手,却丝毫没有让路的打算。 “你是竞衣还是宿衣?”万祜沉默的眯眼打量了他片刻,冷“哼”了一声,张口问道。 他曾经是见过陛下身边这些人的,只是已经是许多年前有所交谈了,陛下不亲近母家,这些人自然也不会再在他面前出现。 “回禀相爷,卑职是竞衣。”竞衣不卑不亢的应了一声,面上有笑,眼底无笑,客气却也疏离的对待眼前人。 “你有何事?竟在此处拦住本相的去路,莫不是陛下有所吩咐,要宣本相也去御书房见驾不成?”万祜数不上和善的冷冷回道,他倒是不信,陛下能在召见余文的同时,将他也宣过去,更何况那里还是御书房。 他曾经在数十名大臣在御书房丧生之后,盟咒发誓此生不近御书房周围百米,此事不是朝野人尽皆知,就连百姓也有所耳闻,更因为这坚贞不屈之举,对他极致推崇,民间皆是赞誉褒奖不断。 他不信此事陛下会一无所知,亦不信他能强迫于他进御书房,所以才会这般有恃无恐的出此一言。 “陛下怎会勉强相爷做不愿之事,无论如何来说,您也是陛下的外祖,可是血脉至亲。”竞衣颔首低眉,配合着笑了笑,态度不远不近的开口道。 “是陛下先前曾吩咐过卑职,若是见到老相爷务必要留您一步。” “哦?”万祜目光一凝,沉沉的打探了竞衣一眼,似笑非笑的挺直腰身,问道:“陛下留老夫做什么?如今御书房中召见的可是余文,老夫怕是当不起陛下的抬爱,怎敢叨扰?” 他此言不可谓不犀利,言间指责怪罪之意可谓是异常明显,更何况他已知叶宸枫召见余文所为何事,偏偏做出一副一无所知,无辜含冤的姿态来。 竞衣再次拱了拱手,含笑上前道:“陛下自然是有更为要紧之事要交于老相爷,这才命卑职早早在此守后,更何况毕竟亲疏有别,陛下与老相爷的情分,哪里是外人能比的上的,也只有先行打发走外人,一家人才好说话,还请老相爷万莫怪罪。” “老夫有何怪罪不怪罪的,陛下无论如何决定都此事有深意在的,为人臣子不该妄自揣摩圣心,只是如今天色已不早,有什么话是不能留在奏折中说的,本相还是不去占陛下的休息时间为好。”万祜心底隐约已经察觉了几分竞衣的意图,他就是前来拖延他离开皇宫的,虽然他不知将会发生什么,但却深知久留必然不妥。 虽说如今宫外的局面没有他,依旧能安然进行,但他还是更出去亲眼看到才放心得下来,越是有此念头,他越是不愿多做纠缠,只想尽快甩开竞衣,畅通无阻的离开皇宫。 “老相爷此举怕是不妥,陛下虽未明令下旨,但这可是金口玉言,老相爷何必着急这一时半刻回去,还是等到陛下来此一见,介时老相爷若还有什么话,也好对着陛下直言。”竞衣恭敬的俯身垂眸。 万祜神色微凉了几分,一只脚迈步了一步。 “卑职亦是听令行事,还请老相爷高抬贵手,莫要为难。”竞衣目光一晃,一抹幽光明灭,依旧不避不让的挡住他的去路。 这条路他绝不能让开,陛下只要一时未到,他就不能放万祜离开皇宫,虽然他如今仍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陛下的命令必然不会有错。 万祜近来一反寻常,其中定然是有着非比寻常的原因,虽不知拦住他的去路能否帮到陛下,但他愿意竭力一试。 万祜拧眉,见他态度坚决的不肯让路,心中略有疑窦,但此时仍在皇宫之中,且他一直态度恭敬,又不好如何发作,只能心底默然按下不表。 抬手甩了甩袖子,他缓缓冷笑一声,收回迈出的脚步,倒也不再多做为难。 “既然如此,那本相就在这里等着,看一看究竟陛下有何吩咐,还需要派人贴身紧随,一步不肯落下。” 万祜难掩言间不悦之意,冷冷扫过竞衣一眼,负手身后,沉沉的板起脸来。 第245章 事态暴露 竞衣陪着万相站了已有两刻钟,头上天色阴沉风声大作,二人折回廊下躲避,空气中弥漫着清冷而萧索的气息,便是站在背风处,依旧能感到严寒紧逼。 “陛下何时驾到?你怕不是存心糊弄老夫。”万祜冷冷一声讽刺,面对竞衣沉了目光,一副盛气凌人的责难态度,暗中一颗心却悬浮不定。 “万相爷且耐心再等上片刻,假传圣旨可是斩首重罪,卑职怎该欺瞒糊弄于您。”竞衣略一颔首,依旧恭恭敬敬的答道,面不改色。 哼,就算是假传圣旨,陛下也会庇护于你!万祜心底对此说辞不屑一顾,只是却不能表露出半点抗拒之意,毕竟是担着圣旨威临的名头,若是稍有含糊,难免被有心之人刻意记下,暗中兴风作浪挑拨是非。 竞衣寸步不离的守在此处,心底始终是淡然坚定的,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没有命令传下,他就会坚定不移的守候在此处。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万祜一时也拿之无可奈何,只能暂且忍下心中郁气,耐着性子与严寒等在此处。 就在他已经在考量是否要以年迈体虚的理由晕上一晕的时候,终于有人姗姗来迟的迎了过来。 “万相爷久侯了,着实是看老奴的不是,这上了年纪就是腿脚不利索,走路也是磕磕绊绊的,这厢向老相爷赔不是了。”怀济一张笑脸万年不变,煞白阴柔,让人看着心底看着发毛,仿佛被什么毒蝎盯上一般,骤然激灵的绷紧身体。 他如此放低姿态,将一切全揽在自己身上,又先发制人的赔礼道歉,万祜一时倒不好发作些什么了。 本来若是没这一番话,他就算是唐突冲撞一下陛下,那也是情有可原,旁人无可指摘的,但如今再借题发挥,倒显得他失了胸襟肚量了。 “怀公公严重了,本相等上一等本来倒也不打紧的,还是公公需要保养好身体,陛下毕竟是您一路看着长成的,扶持之情可非旁人能轻易替代的。”将场面话说足了,万祜虚情假意的寒暄一番,话锋一转又入了正题。 “不知陛下留住老夫是何意思?可有宣召。” 怀济何等精明,万祜嘴上不言责怪之意,后边这句话暗中却还是在这质疑与不满的,毕竟是心不甘情不愿,倒也是意料之中。 “万相爷放心,陛下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的留您脚步,那必然是有要事相商,还请相爷这边移步,老奴这便领您去见陛下。”怀济含笑拱手,一侧身让开了身前路,不动声色的与竞衣交换了神色。 万祜顿了片刻,当先迈步走在了前边,心中却忍不住暗暗嘀咕,这陛下刚召见完了余文,这便又要见他,这朝中可都是些存心观望见风使舵的人,立场摇摆不定,等到回去怕又是一场踏破门槛的登门拜访,如此多事之秋,陛下竟还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事,果然君心难测,真不知到底是何用意。 怀济一言不发的追在他的身后,见他神色未曾出声惊扰,但再后边竞衣却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他离开了前朝,最快速度便赶往了宫禁深处。 一堵红墙之后,禾衣神色严峻的等在后边,目光中带着凛冽寒意。 “怎么这般紧张?”竞衣一转到这边便感受到了她身上寒意,心底亦是瞬间绷起了神经来。 禾衣并不是轻易喜怒形于表面的人,上一次见她这般紧张还是三年多以前陛下受了一剑的时候,如今这样寒气逼人,那定然是发生了不小的事。 禾衣回眸凝视他一眼,默然沉了一口气,“怕是大事不好了。” “什么大事?能让你也变得这样情难自制?”竞衣态度瞬间正了几分,心底高高悬起,难得的带了紧张的神情。 “陛下辛苦筹谋良久的婚事要被手下那群人给搅了,算是大事吗?”禾衣叹息一声,只觉一身力气无处发泄,只能闷闷的反问一句。 “是余相做的好事?”竞衣神色蓦然一寒,陛下今日宣召余相入御书房,那地方素来是余相避之不及的,陛下如此态度,怕是余相难以幸免。 他伴君多年,怎么说也算是能读懂些陛下的心思,夜王重不重要,能不能动,他自然是心底澄明如镜,可叹总有人要挑一挑底线。 “呵,这倒还真不是余相,他不过是旁人手中的刀,用来打了迷魂阵,阵前也就是个卒而已。”禾衣心底一阵愤懑,她是真的为陛下扼腕叹息。 为了今日,三年前的一剑穿心,陛下都硬生生的捱在了身上,这些年来更是步步为营为此煞费苦心,事到临头却一波三折,一个个文武大臣家国大事上懒得费心,却偏偏抓住此事不放。 “你怕是怎么也想不到,秋后的蚂蚱还能蹦跶到房梁上,余文纵然是另有心思,却被万相爷抓到痛处,只这一点那就是前功尽弃,做了别人的手中盾,指下棋。” 心中百转千回,禾衣神色黯淡,却忍不住切齿咬牙,怎么这一次万相竟如此聪敏,事事周全稳妥,步步算计的恰到好处,这简直就是起死回生的一步棋,可谓是一箭三雕。 不只让他自己和万氏一族脱离了险境,还成功的拖了余相下水,更反将了陛下一军。 竞衣闻言亦是心下讶然,他原以为陛下命他拖住万相脚步,不过是为了制衡余相,倒也不算是至关紧要的事情,不成想此事背后竟然是万相,这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万相做了什么?”想到陛下严令留下万相在宫,他即刻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肃然问道。 禾衣闻言神色一变,目光更是冰冷了几分,继而一字一句切齿道:“我倒是想知道,万相爷到底是从何而知夜王殿下的身份的?更何况有关性别隐秘,他与夜王也不过数面之缘,我不信夜王会如此大意,被他轻易察觉到了异常。” 事实上,就算是任何一人,也绝对无法将夜王与女人划上关联,更不会有人质疑此事,就算是他们这些早就知道实情之人,也从未轻易想起过此事。 所以,这并不是单纯的内斗,必有外人想要浑水摸鱼! 第246章 何须解释 姑苏亦水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将夜,身边人垂眸不语,默然立在一旁不敢惊扰。 事实上就算是他们这些手下,对于此事也是不知全情的,知道如今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流言蜚语还是确有其事,但无论如何,他们的意志皆不会变,因为除了冥宫,他们无路可走。 “此事不必插手。”她目光似冷似热,指尖沾染了一滴墨汁,随手取来一方锦帕拭去,却晕染更多,斑斑点点污了雪白帕子。 她不插手并非不去理会,只是不想越俎代庖,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还要看个人如何看待,想必会有人对此耿耿于怀,也会有人一笑置之。 于她而言,这一切都还不算脱离掌控,早晚有这一日,旁人不言不语,也掩饰不了这就是事实的本质,可被人刻意挑拨利用,那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主人,这……那北襄又该如何解释?消息可是插了翅膀一样传了出去。”手下人踌躇,垂首问道。 “解释?”她侧眸掠了一眼,勾唇深深一笑,不以为然的反问。 “有何可解释的?谁有资格来问本座要解释?”姑苏亦水神色淡如白水,只有一抹冷意透露着主人的倨傲。 这世上除了义父,没人有资格想她问一个解释,能走到今日,是她手握大权,并非大权压她,天下人想听的本也就不是她的解释,因为这毫无用处。 “该如何做就如何做?何去何从并不会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解释而改变。” 天下百姓持看戏之心,皇权贵族持观望态度,有心人无心人,都已经是豁然开朗的局面,倒也不算一无好处。 那人应“是”,转身离去传令。 姑苏亦水独对一面雕窗,站至夜色漆黑,殿内燃起灯火阑珊,一丝丝的暖意弥漫在侧,方才抬手关了窗户,将未曾用完的墨收起。 她并不喜欢有人跟在身边,所以除了殿门外有人侯着之外,这殿内空无一人,方才以为这烛火是有人进来点燃的,如今却才想起,这是昨夜未曾烧完的,只剩了短短一截,偶有灯花细微作响。 “既然已经来了,又要掩人耳目以旁人为刀,看来隐凰城也还没有剩谁一人独大。”姑苏亦水阖眸,闭上虽了眼睛,却仍旧在思索着其他。 别人想不出是谁泄露的消息,但她却是心知肚明,有谁知道此事,又有谁会利用此事,一切都已再清楚不过,当日既然她敢让姑苏含烟知道此事,就不怕她透露出去,只是她也未曾想到,隐凰城如此紧要的关头,姑苏含烟竟然还会来此搅和一通罢了。 但姑苏含烟既然不敢光明正大的行事,倒也说明了如今隐凰城并非如从前那般坚不可摧的。 没有了解药,姑苏上清就只能不断地闭关修炼,就算是看出了些不妥之处,想要出手阻止,也是有心无力,而她至少还能如常行走来去,这样对比下来,那些代价倒也不算白费,就算是最后难逃一死,总也是得偿所愿了。 一声短叹,她有些困倦的倒在榻上,侧身便睡了过去,外界如何颠倒错乱,众口纷纭,她并不是很想过问,他手下人做了错事,她不会越俎代庖。 外边不知何时又下起了连绵雨,大约是夏季将至,难免天气无常,一阵阵的水声中,她并未睡太久就醒了过来。 睁眼的时候,似乎殿内的灯火更辉煌了几分,侧眸坐起,他已经就在眼前之处。 “还以为今夜你定然焦头烂额,不得空闲了,不成想竟比平日还要早上几分。”姑苏亦水倦意微敛,若非被雨声喊醒,她怕是能睡到明早,如今虽睁着眼却还是困着的。 “你既能安然卧枕,朕有何可自扰的?”叶宸枫目光掠过她的脸,缓缓一笑,心底也逐渐平和了下来。 他确实是怒火暗存的,见了余文与万祜后更是面如冰霜,这些人背地里做的好事,真是不知所谓的自作聪明,偏要在此时火上浇油。 本来这些事并不足以让他动怒,连漠国三番五次的挑衅,他都能坦然处之,可就这件事却绝不许有任何意外,只为了今日,可谓是步步维艰,好容易只差一步,谁也不能成为这颗绊脚石。 “既不自扰,那你就坐远些去,别妨碍我睡觉。”姑苏亦水懒懒的抬手推了推他,没推动也不多做纠缠,枕在里边侧了侧脸。 叶宸枫心中酥酥的痒着,看她猫一般倨傲而慵然翻身,一时竟走火入魔般想禁锢住她的动作,摸一摸她的头发,惹她不悦的睁眼。 事实上他也确实这样做了,只是依旧没能让她睁眼罢了。 “陛下,或者你可以再近一点,看一看还有多少仅剩的定力在。”姑苏亦水不动声色的掰回一城,不紧不慢的将他的手从腰间拿走。 “你倒拿着此事有恃无恐了。”叶宸枫奈何一笑,挪了些许距离,“过了今晚不也就剩一日了,朕难道还等不起吗?” 他深深的打量她的眉眼,心底一时平静一时起伏,若非情至深处,他又何须空自忍耐,天下男男女女,大千众生,也只有一人能得如此相待尔。 “这便如此笃定,介时民心不在,怨声载道,你又如何?”姑苏亦水此刻睁眼,一眼看进他的眼底,并不如何过心的问道。 “你在怕吗?”叶宸枫促狭笑意掩下,一本正经的垂眸反问道。 姑苏亦水闻言,确实仔细思索了一下,她怕的东西并不多,更多的已经再不能威胁到她,可这句话问出口之时,她却毫无一丝畏惧。 “这并不足以让我害怕,天下,百姓,敌视,阴谋,这些都不会,只有你……” 只有他,只有叶宸枫,只此一人,才会让她害怕。 叶宸枫眉心微动,指尖缓缓握住她的手,紧贴在心口之上,“为什么?嗯,怕我什么?” 他眸中笑意是温软的,春风十里轻拂,不染浊世污垢,清楚映她入眼中。 第247章 以退为进 “畏惧之心岂可外泄,自然是要好生保管,最好一生藏起。”姑苏亦水略一扬眉,淡笑遥远,抬眼毫无躲避的与他平静对视。 “藏着?怕朕不肯娶你吗?大可不必。”他不动声色笑道,目光清浅如水,殿外帘雨潺潺,宛如和弦,模糊了室内音调。 姑苏亦水侧眸,戏谑抿唇道:“确实不必,既敢招惹,又岂容不得你来去。” 她绝口不提,他却越发想要知道,垂眸浅笑,微不可察一抹幽深。 “朕还以为天底下没你怕的,原来并非如此。” 姑苏亦水若有所思,颔首道,“若有一日七情散尽,必是无所畏惧,凡存挂念者,自然是在所难免。” 他能令她害怕,不过是因她心存在乎,比之旁人更能捷足先登罢了。 …… 姑苏含烟寻了一处秦楼楚馆遮掩身份,倒是不曾发现有人尾随,可她并不认为这是好事,恰恰相反这只说明,若是当真有人暗中跟随,且不曾被她察觉到,那只能说背后之人更加难缠。 这几日她乔装成跑堂小厮,看似时时安安分分做事,暗中却也在观察着,烟柳之地自然是消息流走畅通的最佳场所,只可惜跑堂小厮的身份有限,不能随意出入楼上,看不到那些嫖客的言谈举止。 但随如此,这一趟倒也不算是一无所获,至少她能确定这惊哗众人的消息确实已经流传出去,九州之内开化之地,定然已是人尽皆知了。 她藏身在这一隅之地,可观天下时局变幻,当然她并不准备与承国或者北襄闹得头破血流,她只是来阻止这一场大婚罢了,无论结果能不能成,她都会悄然退场,留着这一摊乱局,给那些另有心思的人收拾好了。 眯眼一笑,她深觉此计理智,等到这边乱成一片,隐凰城中那两个大傻子也该争的差不多了,介时出其不意现身,正好让父亲看一看,谁才是隐凰城的以后。 两个不成气候的废物,一个走火入魔的城主,还有什么不是手到擒来的,只要能光明正大的握住实权,一切都不是问题,介时不管是北襄还是承国,转过头她一样挨个讨教。 将手中红头签交给一旁另一名小厮,她转身飞上二楼窗后,一棵歪脖子树上,轻飘飘燕儿一般落在了上边。 这里今日据说来了个不得了的人物,将这满楼姑娘的芳心勾的不思蜀地,出手阔绰自不必说,更难的传言说还是个难得浊世公子,有美自然该是大家共享,她这也算是聊表一番敬意。 怀揣着一颗求知之心,她安安分分的坐着等了两刻钟,可里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这倒是有意思了。 里边的怎么说也是楼里的红牌,既然是出手阔绰的俊俏郎君,怎么该有的声音一丝也无,不知是佳人不够美?还是酒不够醇? 讶然不解,她摸了摸有些发麻的脚,差不多该是替姑娘们送香粉的时候了,这墙角她怕是听不到了,本还想碰一碰运气,看能不能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料竟是白忙活了一场。 索然无味的纵身飞下,她端起早早准备好的香粉,如往常一般,木讷着一张脸,分毫不差的将东西交到姑娘们的手中。 一名芍药紫裙的姑娘长吁短叹的接了过来,身后还拉着一名粉衣佳人。 “姐姐可看到人影了?” “什么浊世公子,连面都不肯露,怕是一张脸生的见不得人。” “姐姐莫要乱猜,若是先天不足,有不可告人的隐疾,那倒还是个可怜人呐。” “……呵呵……” 二人一阵娇笑,款着莲步袅娜下楼,只留下香风经久不散。 姑苏含烟秀眉一弯,摸了摸手中托牌,心底一阵疑惑,既然来了这烟花之地,又要摆着架子连美人的面都不肯见,这人到底是何来路,倒是令人捉摸不透。 越是往这里去想,她心底狐疑就越是更深,短暂片刻之间,就已是天人交战,要不要去探一探?或者能有意外的收获呢? 心中一番纠结,她缓缓握紧手中托盘,一步步离开此地,于无人之处扔掉累赘之物,决意亲自一观究竟。 循着那两名姑娘离开的地方走去,果然便看到一扇雕花门,隐隐有香气飘出,想必还有不少的姑娘留在里边,可稀奇的是,里边竟然是寂静一片,与整个花楼格格不入。 这般古怪,就连个说话唱曲的人都没有,莫非还真是个身患隐疾的?不然再如何不解风情也不该安静如此。 正在她犹豫该不该贸然入内时,眼前近在咫尺的门却突如其来的打开,一名侍从蹙眉不满的走了出来,将她挑剔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不由分说的推了进去。 “怎么这才几个,楼里就已经没有上得了台面的美人了?” 低语一声,那人关上了门,叹息着摇了摇头。 姑苏含烟笑意盈盈,水眸晃了一晃,安安分分的站在了一旁,无人之处眼风狠狠地刮了刮他。 若非另有所图,看姑奶奶不将你抽筋扒皮,真是个没有眼光的东西! 那随从带她入内后,便转到了屏风后边,一道模糊的影子隐约,似乎有那么几分俊朗的意思,只是半遮半掩的看的人心痒。 这到底是哪个来诱人来着?怎么这还颠倒过来了,让娇滴滴的姑娘们争着偷眼瞧。 好笑的垂了垂眼,她不敢轻易动作,怕像前边那两名姑娘一般被赶出去,只能耐着性子站着,倒要看一看这是在耍什么花招。 那随从入内后,似乎低头将外边的情况禀报了一番,隔着屏风她并不能以眼读懂他们的唇语,只好敛下目光,移到一旁的姑娘们身上。 不仔细看倒也察觉不到,她这一回头之间才发现,这些人竟然像是中了什么迷药一般,目光涣散的立在旁边,显然是另有异常。 心底倏而一寒,她警觉的握紧手指,再次抬眼打量着身前屏风,这影子简直是越看越熟悉! 坏了! 第248章 互不相犯 姑苏含烟夺门便走,方才伸手便见一道雪光照眼亮,长剑无情拦住去路。 “这位姑娘,留步!”随从毫不客气的将她逼退两步,冷声斥了一句。 一声冷笑,姑苏含烟隐忍不发的退后了数步,暗中接近身后屏风,一挥袖的功夫,三支暗器破风而往,直指那道影子。 怎么没有死?既然不想插手争斗,又为何要现身此地? “姑苏子复。”她切齿咬牙,暗中往窗口退守,目光紧紧盯着面前之人,依旧维持着不变的笑容。 “果然,三哥怎么会轻易遇害?这不正巧就被小妹寻到了,可要一道回隐凰城见父亲?” 她心底恨得牙痒痒,却不露痕迹的掩去,转而言道。 “六妹怕是眼花了,你何时见到过我?”姑苏子复不惊不怒的平静言道,一边将暗器随手丢掉,一边悠然抬眼回应她的目光。 “三哥说没见到,那就是没见到喽,只要父亲没见到,一切不都是三哥自己说了算。”姑苏含烟眸中一抹幽光,闪烁着算计,她虽然一早就不相信姑苏子复死在了冥宫,但却也没想过他会这样出现在这里。 这一切太过蹊跷,不由得她不去多想,若说这不过是意外遇见,也未免太过巧合了,而比起意外,她更认为这就是圈套。 “六妹妹一向是极为聪明的,这烟花柳巷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避难所,要找到你,还是费了我的一番功夫的。”姑苏子复并未刻意遮掩,坦然自若的直言不讳。 “三哥若真是思念小妹,随时可回隐凰城相见不是,可如今却偏偏挑在这个时候,特地来此钓人上钩,怕是来者不善,带着兴师问罪的意思呢!”姑苏含烟秀眉挑起,清脆一笑,戏谑般开口试道。 “兴师问罪……”姑苏子复眸底一抹笑意清浅如水,缓缓点了点头,思忱回味了片刻,再次抬眼道:“六妹妹做了一件好事,这没什么可问罪的。” “哦,难道三哥不是站在五哥身后的?”姑苏含烟抬手抚了抚鬓边碎发,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反问道。 姑苏子复闻言眸光一顿,笑意隐约少年,若有所思的弹了弹案头熏香,淡如清水的言道:“我帮谁,和这件事做的好不好并没有什么关系。” “六妹妹懂了吗?”他漫然拂袖道。 “虽说小妹称她一声五哥,可这毕竟是假的不是吗?她不是父亲的血脉,更不是男儿身,尽管真相这般令人神伤……可三哥呢?三哥又如何看待此事的呢?”姑苏含烟隐约察觉几分异常,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将姑苏亦水视为众矢之的,其中却只除了三哥,无论是大哥或者旁人的如何调拨,都从未见过三哥出手。 “所以说才要请六妹来此一趟,此事到此为止,你要如何折腾隐凰城或者承国,我都没有兴趣插手,但若要趁机兴风作浪,少不得隐凰城也需要再生些变数了。”姑苏子复依旧是温和笑意,眸中却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冰冷,他自有行事准则。 姑苏亦水对他而言不能死,查明真相之前,甚至是不能败下阵来,这其中有私情亦有必须。 “三哥这不就是要挡在五哥身前了?平日里可没见过这样威胁于人的。”姑苏含烟娇嗔一声,秋眸含情瞥了他一眼,却掩不住眉心的一抹寒意。 她很不满,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一副清高自持的姿态,明面上与世无争,却比任何人都要深不可测,神秘的让人摸不着首尾,无法掌控与未知,都是令人畏惧的。 “你也可以选择现在的闭眼,永远的留在这里。”姑苏子复波澜不起,他不想看到有任何意外出现,杀一个人能够省去许多麻烦的话,他不介意出手一试。 “到此为止或者就此闭眼,六妹妹可以好好的考虑。” 姑苏含烟暗中思索着翻窗逃走的可能,她确有几分把握能够跳出去,可离开之后呢?这既然是早有预谋的圈套,她就绝不能毫发无损的闯出去。 “三哥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了,谁让如今时不与我受制于人呢。”她不得不低头,想要做的事情她也已经做成的差不多了,见好就收才能有来日方长。 今日的机会确实难得,可她更想活着,至少在还未将她彻底打败之前。 “不知道这样三哥哥可满意了?可能开门放我离开了?”她眼尾微挑看向门的方向,轻轻移了一步。 “这一别,想必下次见面的时候隐凰城就已是六妹的囊中之物了,无论如何,都该提前祝贺六妹,多年心愿终于达成。”姑苏子复随意斟酒一杯,目光掠向一旁随从,示意放行。 姑苏含烟笑意盈盈,他这是在威胁她不要轻举妄动,隐凰城如今二虎相斗,那是因为没有了旁人再参与竞争,就是这样她才能有了上场的机会,在父亲面前一展身手。 所以无论姑苏子复到底死还是没死,尘埃落定之前,在父亲的面前,他只能是死了,只能再不出现,否则她的机会便要化为泡影。 “三哥给小妹面子,小妹自然要领这份情,隐凰城尘埃落定之前,你我互不相犯。”她目光扫过他手中酒杯,缓缓一抹冷笑,转身迎门走去。 随从得到命令不再阻拦,木然立在一旁,任由她推门离开。 “公子,这些女人怎么处置?”随从掩上门扉,转身面向他恭敬一礼,目光扫过一侧站着的姑娘们。 一个个花枝招展,却目光涣散的立在原地,仿佛被人施了法术一般不言不语。 姑苏子复闻言兀自垂眸,取过新杯,倒了一盏清茶,覆手倒在了一旁香炉之中。 “不必担心,再等上一刻钟,她们自会清醒过来,更不会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 这是特制的迷香,只对寻常没有武功的人有效,为了防止这些女人吵闹,坏了这钓鱼上钩的计划,他这才点了这香炉在侧。 第249章 不得自由 “陛下。” 怀济蹑手蹑脚入殿内,弯腰隔了帘子唤了一声。 叶宸枫睡得极轻,闻言即刻便醒了过来,“外袍。” 他放低声音,掠了一眼身侧之人,将被褥整好,下床掀帘走了出去。 怀济低头避讳,侧身递上外袍,又将披风取来。 “马上就是子夜了,老奴瞧外边还在下着,陛下多穿两件。”他拱手将手中披风送上,笑着劝道。 叶宸枫伸手接了过来,随意系好带子,抬头望了眼窗外,雨声潺潺,不轻不重的敲打琉璃瓦。 “这宫中的夜,还是一样的黑。”红墙砖瓦深似海,只留孤魂野鬼或者无路可退的人。 “陛下,都已经过去了,您是承国至高无上的君王,没有什么再能阻碍您的脚步。”怀济心知,陛下是憎恶这皇宫,憎恶这每一座染血的宫殿,尽管从未在口中提及过,可没有谁会喜欢困再囚牢之中,这就是枷锁,用繁华锦绣禁锢了里边众人的自由。 “是,踩在金砖玉瓦之上的九五之尊,不畏浮云遮望眼,宫墙再深又如何?朕从不畏惧枷锁。”叶宸枫缓缓收回目光,望向盏摇曳着的灯火,抿唇如线。 他无谓这些,自由本就不是他该求的,身负众人所望,万万人依仗,天下一日不合,四海一日不毕,自当心无旁骛,严律己身。 可他怕这些囚了她的自由,困了她的双眼,今日这场婚事已被推至风口浪尖,她身在漩涡之中,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而他护得了这这场婚事,却护不了她此后但做姑苏亦水。 她的身份放在他的身边,又有几人能卧榻安眠的?承国诸人要时刻警惕后宫干政,北襄力求自立亦会越发离心,更遑论他国无时无地的戒备枕戈待旦。 那她立在中间,何去何从?无论是怎样的选择,都是壮士断腕自毁一臂。 “陛下莫要太过操劳,一切自会迎刃而解,身体为重。”怀济并未将此话题继续,身为陛下贴身内侍,他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讲。 陛下想要娶谁,他就帮着达成所愿,想要杀谁,他就磨好宝剑弯刀,这一切都是以陛下所需为前提,而陛下不曾明确传达下的意思,即便他有所预料也绝不会逾越分寸。 “走吧,随朕去看一看外祖可曾回想起是如何揣测出来的。”仅凭数面之缘绝不足以让人看出什么来,到底是从谁的口中传出的流言,他倒是好奇这背后之人是何用意,所求的是北襄还是承国。 怀济撑起墨色纸伞,随后紧跟着离开殿中。 万祜虽说人一直不曾离宫,可外边的风言风语依旧插翅飞远,显然这是早有准备,预谋着此事而来的,包括余文怕是也成了局中棋子。 此事一经传出即刻人心惶惶,闹得承国上下俱是恐慌之色,若是被幕后主使利用,趁此机会惹出事端,怕是一场血雨腥风将至。 无论是谁在背后操控着这些,那都是其心可诛,若不揪出此人首尾,只会让此事愈演愈烈。 怀济摇头一叹,也不知万相到底是吃了什么迷魂药,竟然不分轻重缓急,如此大胆行事。 此事随直切要害,点到这婚事的关键,可也大损了天家威仪,这就是将陛下的颜面置之不顾,承国此后怎么可能再有他容身之地。 …… 殿外脚步声逐渐远去,只剩下一成不变的雨声作响,滴滴答答的打湿了窗棂。 姑苏亦水原本睡的略沉,却在殿门关上的瞬间醒了过来,帐外只剩了一盏烛火明亮,身边余温尚存带着他留下的气息。 本来她确实不想插手此事,因着身在承国,又牵涉朝堂之争,若是做起事来总也不那么方便,更何况还多有顾虑,难免顾此失彼。 可此事既已生出,那就定要妥善解决,他手握权柄虽可强行镇压众人行为,但却止不住流言纷纭,这本就是冲她而来的祸事,姑苏含烟既然先下手为强,那难保不会带着更深的目的。 性别一事,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困境,当年以苏雾的身份行事,不去戳破太多,不过是想省去麻烦,以最快捷的方法做成所想之事罢了。 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漠国先太子是她杀了,历城也还是她放火烧的,抚国是她亲手亡的,北襄亦是她扶持立起的,边关数十万兵马在她手中不假,这场婚事势在必行更不假,其余的又有什么是假的呢? 天下人何以看待都改变不了这些已经发生过的事实,而他们若是想试一试改变以后,她也不介意杀人五步血溅千里。 她本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天下人还没资格要她解释,可此事生在承国,还生在此时此景之中,她若不解释,怕要连累得他彻夜难眠。 既然如此,就算是仅为了他,她也不能继续坐视不理,该见的人,该说的话,她自会向天下人说明。 无论承国欢不欢迎,百姓是诅咒还是祈祷,一切都要如约而至的进行。 缓缓再次闭眼,她指尖抚过身上被褥,握住一角攥在掌心,心底比窗外冷雨更寒。 不管姑苏含烟是带着什么目的而来,为了隐凰城的长久之计也好,为了她自己一己私欲也罢,一切都是不怀好意的,若要下手也无需迟疑。 只是看来上次只取了握剑的右手,代价还是不够,要有更惨痛的教训,才能算得上刻骨铭心,让人再不敢犯。 姑苏含烟此人本就是狠辣又娇纵至性之人,她从前不想与她计较,一时为了稳住姑苏上清,让隐凰城不要太快平静下来,以免时机尚未成熟之前前功尽弃。 从前姑苏含烟想要除去她,是为了赢得隐凰城城主之位,这一切自然是在情理之中,也算是目的清楚明白,可如今已经不再有直接利益纠纷,姑苏含烟此举便令人寻味了。 就算是此事作废,姑苏含烟达成所愿,一切也还是不会有什么改变,想要得到隐凰城,她最该做的难道不是除去两个就在眼前的碍眼家伙?千里迢迢跑到这里,不得不说确实令人费解。 第250章 雨夜出行 披衣起身,姑苏亦水立在殿内片刻,覆手熄灭了帘内灯火,推开殿门,步步踏入雨夜之中。 夜半悄无声息之时,连带着守卫也松懈了下来,天地之间唯有雨声连绵,掩盖了一切不寻常的动静。 姑苏亦水轻而易举出了皇宫,一路畅通无阻的行到宫外,长街人家灯火奄奄风中摇曳,雨声哗啦啦的冲刷这路面,昏暗之中只剩影子略显伶仃。 纱笠翻飞,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冲动过了,但今日,就凭着这一场雨,窗前一缕残香,带着清冽苦露般的味道,三分檐上雪,六分水里荷,一段沁肤而生的苦香,若非是她癫狂入梦,那就是…… 脚下水花溅落,她平缓步伐随着水声越发凌乱,不断加快,寻觅着梦魇般无痕的踪迹。 常人闻不出这段香气,她却绝不可能记错,檐上雪是谁采的,水里荷是谁捞的,世间再无第二。 眉心缓缓紧蹙,夜间她早便醒来了,自从这段苦香气的接近,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若即刻追来,她必然能寻出所在,可夜雨冲刷下,痕迹如今已经散了不少。 这本就是毫无凭证之事,更离奇的像是臆想,她停在一家当铺面前,隔了一道墙的后边,花香纷乱混合着雨水的湿气扑鼻而来,可却独少了一段苦香,再寻不见。 伸手触上冰凉湿润的墙面,她心底一点悸动,狠狠地痉挛了一瞬,不由得握紧指尖划过砖石之上。 目光一冷,她面色苍白了几分,不论是谁,敢以这个身份装神弄鬼,绝不可饶恕。 不可,饶恕! 神色一变,她纵身越过墙头,落在了后园之中。 昏暗之中只隐约得见花树成堆,枝蔓重叠成魅影一片,廊下盆栽中,雨打落红层层。 环视身侧,姑苏亦水表情越发沉凝,伸手取下纱笠,任凭头上雨水湿了衣袍,她无所顾忌的抬眼。 这些都不是,不是她追寻的目标,更没有她要找的香气,要杀的人。 为什么? 她不明白这世上怎么还会有旁人身携此香,更不明白他们为何不肯放他入土为安,已经是七年了。 七年她杀了不知多少人,相干的不相干的,可却还是走不出那晚的火海,没以为迈出一步后,到头来却还是节节败退,退到悬崖峭壁上,退回血雨火海里。 满园花树叠叠掩掩,她步步泥泞,将每一寸寻遍,连运功护体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的一分执着散在了雨中,手中纱笠坠地。 她花海边缘一眼扫过廊下,莫名一阵颤栗,只觉再不能向前一步,离开,这里! 顾不得坠地的纱笠,她转身毫不回头的离开。 长街依旧如同来时清冷,凄风苦雨,灯火昏昏,她也觉凄苦的发昏,一时怒火中烧,一时无言悲戚。 风雨夜归人,魂魄可识途? 义父离世七年,七年前她不曾守灵戴孝,不曾哭柩抬棺,甚至在火海灰烬之中,连尸骨都难以收敛……不曾眼见,就总是不肯相信,不肯认清,到今日,亦是半梦半醒。 果然,那苦香透窗之时,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一切都还是从前,可原来这才是海市蜃楼。 徘徊在街侧,她仰面望去能清楚看到远处宫殿,哪怕夜再黑,也不能吞噬去那煌煌然的富丽巍峨。 可那并不是她心之所向,择一城终老,首一人白首,那里只不过有让她记挂的人罢了。 微微阖眸,她并不想回去。 夜还有一半,或者应该找个地方,好好的睡一觉,安心侯着天明。 凭着感觉向东北之处走去,她既是漫无目的,又心有打算。 一道飘逸轻盈的身影落在屋檐上,灯火映出一角白色衣袂,正正是街上人不易抬头看到的地方。 他眸中隐隐苍凉深邃,像是水宫镇殿宝珠,幽幽然青芒冥空。 夜雨虽急,点滴不沾衣,他一路追随不离,却不敢再轻易靠近,怕香气再暴露出来,只能借助方才随手折的几枝新花,添在袖底用以混淆掩藏。 …… 一对烫金字灯笼风转了一圈,笔走龙蛇一个“万”字,豪门阔府,处处透露着天潢贵胄的锦绣无边。 姑苏亦水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直接连过三门,夜探相府,运气烘干衣物,下榻在府中书房内。 即便是皇宫中连夜派出人搜寻,也不会找到人还在宫中的万相府上,而万相府上众人,如今怕是彻夜难眠聚在正厅中商讨要事,里里外外算起来,这里才是最合适的地方。 …… 皇宫,紫宸殿。 怀济将一盏热茶递到里边,再次恭敬的立在一旁。 “陛下,再将万相爷困在宫中,也已于事无补,消息既然已经传扬了出去,为今之计还是要化被动为主动。”怀济深知此事利害,随知应当点到为止,却还是忍不住深劝了一句。 “白日里消息已经插了翅膀,朕留他在宫中,一是为了警告那些人不要再肆意妄为,二是为了查出幕后指使之人是何来路,除此之外他会安然无恙的回到府上。”至于回到府上以后会不会继续安然无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叶宸枫垂眸掠了一眼杯中茶色,饮了一口只觉甘甜沁脾。 “哪里进贡的新茶?”想到她定然喜欢这样的甜茶,他便多问了一句。 “回陛下,这是袁州送来的。”怀济施了一礼,垂首笑答道。 “带上些,随朕回去,这里交给禾衣看管便可。” 将未饮尽的茶水放下,他起身摆驾。 怀济低声吩咐了手下人带上茶罐,匆匆追了上去,当先推门掌伞。 “陛下当心淋雨!” 一行人眨眼离去,不多时就来到了殿门外。 叶宸枫将身上披风解下交到怀济手中,抬手制止旁人跟随伺候,只身一人入了殿内。 里间一盏灯火已经熄灭,怕是燃尽了。 他放轻了脚步,暗中依旧准确无误一步不错的行到床边。 伸手探下,枕边无人。 余温散尽,他眉峰微冷。 大步离去,推门而出,风雨盈满袖。 “去找人。” 第251章 栽赃陷害 阳城寂静之夜被刀剑声扰乱,京畿卫一身盔甲冒雨出动。 叶宸枫料定她必然不是身遇陷阱,既然不曾有险,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京畿卫搜寻足以。 只是到底她是为何要出宫,正值紧要之时,他不相信她是临阵退缩,比起这样的原因,他更相信定然是有人从中作祟。 夜间搜查闹得各家鸡飞狗跳,七嘴八舌最终都沉默在了刀剑下,颤颤巍巍躲在伞下。 大相庭径的相府之中依旧是丧气一片,惆怅郁结的守在大厅中,一时也不敢打盹,生怕错过宫中传出的消息。 无人注意的书房,姑苏亦水闭眼睁眼,总也觉得宁不下心神,时时心猿意马。 目光凝视窗户片刻,她起身推开窗,只见窗下朵朵娇花争艳,雨露滋养下越发开的妖娆,穿堂风过香气袅娜透窗而来。 大约是因这香气。 指尖掠过花瓣上的露珠,她蹙眉沉眸,再次将窗户合上,转身放下此事,她入内和衣睡去。 廊下一道影子落下,伸手撷下那朵花瓣,他沉默立在原地片刻,略一摇头,飞身入雨夜而去。 到底是借了这些花香的掩盖……要引她出来不易,要引元帝出来更不易…… 堂而皇之入内,他直接行至榻前,目光掠过上边隐约身影,不由得蹙眉一叹。 枕侧三寸,湛血剑。 指尖抚过冰凉剑身,他倾身握住,斜斜挑过一侧薄被,正正落下盖上。 拿了需要的东西,他大步而去,未曾再回头落下一眼。 飞身如鸿,直接掠了重重屋檐,雨夜无光,天地就是最好的伪装,他与黑暗融为一体。 长街之上起落奔走,他指尖微一运力,长剑离鞘,游龙般御水而舞,一点冷锋百米之外,直取目标。 叶宸枫方才接过身侧人递上的纸伞,未及握紧便察觉危险扑面。 转手为挡,纸伞斜斜飞旋,锋利冰刃下碎成狼藉。 心底冷意未消,却见那剑柄一抹鸾纹,正是姑苏亦水手中的湛血剑。 目光一深,比黑夜更浓粹的幽暗,叶宸枫顾不得吩咐一声,直向那剑退回的方向追了过去。 余下人反应过来,迅速围追护驾而去。 叶宸枫冒雨追出几条街,二人距离却始终不近不远,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旗鼓相当的轻功身法。 只是有过了一个转角,那影子却刻意停了下来,身法顿了一瞬,转入了一道巷子中。 放稳脚步,叶宸枫保持状态,逐渐接近暗巷。 果不其然那人便藏在贴墙处,手中一道明光闪过,一段迤逦而绵长的剑法,看似虚虚无力,实则招招狠毒致命。 险险躲过几招,叶宸枫手无寸铁,只能被动守势,暗中摸索着这剑法的精髓之处,以期抓住敌人弱点,破解这被动僵局。 几番试探,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几分倨傲而不满的意味,忽而变了招式路数,湛血剑在手中转了一圈,幻化成数段剑光。 快剑穿花,飞掠的雨丝都被阻截其外,只剩下罡风携着千钧一发的危险。 这剑法倒是像了几分姑苏亦水的招式,快如流水月光,悄无声息却凛冽的逼人。 叶宸枫目光深寒,他可以确定此人必不是她,可他却能驾驭湛血剑,那是否说明他料错了,她或者是真已经的遇险了。 心底暗潮汹涌,起伏跌宕,他神情陡然一变,失去了平日的温润掩饰。 掌心一道暗劲提起,半空中一道雨水凝聚,携着破风之势,狠狠砸向面前之人。 一道血光过,湛血剑深深刺入他的肩头,那影子硬接了一道内力,手中空了的剑鞘挥手再次砸向他受伤的肩头,湛血剑再深入了几分。 叶宸枫面色一白,忍下携着内力的一击,提气欲追此人,身后众人却已跟了上来。 “陛下?” 京畿卫总领李海面色煞白,慌忙上前去,顾不得一地雨水跪下。 这地上的剑鞘他认得,这不是夜王手中的湛血剑,说书先生茶楼中说过的,剑出鞘,见血方收。 他来时可亲眼见到了,那道影子一剑刺入了陛下肩头,这……陛下连夜追出皇宫,夜王未免也太狠心了些…… “陛下切莫再久留,此处危险,旁事自有臣去做,龙体为重。” 叶宸枫不曾多言,这湛血剑既然已经露面,无论再如何解释,都是于事无补无人相信,世人只愿看想要看到的结果。 此人既然能够夺得湛血剑,那就势必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一击得手便退,这是就有所预谋的栽赃陷害。 湛血剑离身,那她此刻可还安好? “不,再调三千人,将阳城每分每寸,挖地三尺也要将夜王找出来。” 抬手抚了抚剑柄,他干净利落的拔了出来,恍若不觉疼痛的弯腰捡起水中剑鞘,严丝合缝归剑入鞘。 湛血剑上一抹血光吞噬,嗡鸣一声,长久沉寂。 “陛下,不到两个时辰便是天明,臣请陛下回宫等候,这伤势更是拖延不得。”李海粗眉皱起,京畿卫一向清闲,皇宫向来有禁军镇守,平日里也就维持临近治安,鲜少有机会大显身手。 这陛下刚一遭来回,就身负重伤回去,再要出个好歹意外,可不是他能担待得起的。 “朕不需你来担待,带着你的人速速去办。”叶宸枫抬手制止了身旁上前的人,一眼睥睨扫下。 李海脊背一寒,比雨水倒灌更凛冽,起身退后三步,他只能转身,命手下人退下。 心底踌躇一瞬,他挥手命人继续搜查,又亲自领了皇命,快马加鞭前去调遣人马。 叶宸枫不曾强撑着在侧监看,仍旧留在了原地。 宿衣不远处飞快追来,撑了纸伞迅速迎了上去。 “陛下,伤药用完了,要……要回宫医治。”宿衣心虚的言道。 他平日里随身携带着足够的伤药,怎么会总完,不过是随意糊弄的借口罢了。 叶宸枫并未戳破他的欺君之罪,应了一声,迈步先行。 “那就回宫。” 宿衣摇头出了一口气,紧跟着撑伞,暗道还好有惊无险。 第252章 来者不善 姑苏亦水醒来时天色大白,窗外虽还阴沉着云翳,却暂时止住了雨。 指尖触到身上被子,她神色一凝,昨夜这辈子似乎不在这里,好端端的怎么到了身上? 心中一紧,她倏而侧眸,覆手转念而去,湛血剑已然无影无踪。 果然有人来过,一切都不是她的错觉,的确是有人以香气引诱了她出宫,而后潜伏在外伺机接近,暗中拿走了湛血剑。 可此人目的何在?湛血剑落入常人手中与破铜烂铁无异,盗取出去难道是为了换钱不成? 放下心中荒诞无稽的想法,姑苏亦水目光晦暗一瞬,当机立断的起身离开了书房。 擅自离开了一夜,她本以为不会出何差错,哪料到竟然为人设计,如今究竟闹到什么地步,她心底猜想不出,终究是左右不安的。 当下离开了万府,她甚至连往分舵中询问云渡缘消息一事都压了下去,直奔了皇宫而去。 一路上大街人人自危,有刀剑相撞之声,甲胄护心镜一晃,马蹄声笃笃传远,姑苏亦水心中了然,这必然是叶宸枫派出的军卫,只是这些人的动作比想象中更急迫了些,似乎是众军出动,受了什么刺激。 心中存疑,她未曾久看,只一眼后不曾竟然的离去,飞身而往宫殿琼宇。 宫中守备一如既往的周严,她特意避开了所有人,暗中一人的前往宫禁深处,脚步停留在了紫宸殿外。 眉心微动,她不知为何一分窒闷,殿门外并没有人侯着,连同怀济都失去了踪影。 叶宸枫私下身侧鲜少留人,素来是独处一室,但殿外的侍奉随从必然不会少了,可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的看不到宫人影子。 略有预感不妙,她不及多想便抬手推门而入。 殿内宿衣方才来送过药离去,怀济与一众宫人大气不出的待在里边守着,方才松了一口气,却听到了殿外动静。 “夜王殿下!” 怀济老眸眯起,眉心深皱成几叠,几分恍然的惊异,顿了片刻后即刻迎了过去。 “里边怎么了?”一入殿门,便嗅到了一股药味,姑苏亦水神情一紧,停下脚步问了一声。 “殿下,陛下受了些伤,加之一夜未眠,方才服了药躺下,奴才等不敢惊扰。”怀济斟酌言辞,并未将话说明,只留了关键的一半压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底澄澈明白。 陛下如何受了伤,为了谁一夜不眠,这都是显而易见之事,便是他不将话讲完,夜王殿下如今心中必然也已经清楚。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一沉,果然是她中了那人的圈套设计,这才牵连了他受了这无妄之灾。 几分灼灼心火,如此猖狂行事,肆无忌惮的捉弄于人,此人果真是胆大妄为,香气一时她还未曾向他讨回代价,这又是一笔新仇入账。 “你们退下。” 姑苏亦水心底一缕牵痛,放慢脚步走向内室,轻勾起一旁珠玉宝帘,移步望向里间龙床,神色一晃。 叶宸枫并未睡下,她只一抬眼,便正正的落入了他的眼中。 姑苏亦水上前两步坐在一侧,目光掠过他如常面色,蹙眉紧盯了片刻。 “你不是很厉害,怎么还被人伤到了?”她心中一抹恼怒,怎么就不会躲着点,打不过还躲不开吗? “很疼的。”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放在肩上伤口旁,心知她的深意,“你要是不乱跑,就不疼了。” 他认真的含笑望她,指尖抵在她的指背上,一手包裹住。 “你怕是不知道你的剑有多锋利,朕伤在其下也不算丢人。”叶宸枫眸中一抹幽光暗隐,那人神兵利器在手,功夫更是不在她之下,他身无趁手之物确实招架不住,伤在其下也算意料之中。 姑苏亦水闻言一怔,挣脱开他的手,伸过去探他肩上伤势。 “不必看了。”叶宸枫伸手轻挡住了她,看到了伤口,必然还要她再担忧一番,他只愿她眼不见这些。 “湛血剑就在我这里,必不会有错的。” 他抬手指了指一旁挂着的利刃,神色略一深沉。 姑苏亦水顺着方向看了过去,不需近前便已知真假,这就是昨夜不翼而飞的湛血剑。 “是我不好。”她想到此事,心底几分沉凉,回眸搭了一句。 “唔。”他沉沉应了一声。 “知道这样不好了,下次就莫再不辞而别,朕不会拘着你,可总要看着你平安无事才好放心。” 他十分受用她的态度,垂眸低笑了一声,一手环在她的腰间,将人搂的更近了些,只要她安然在侧,就算门外风雨欲来也都算不得什么了。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任他搂住,生怕一个忍不住,帮他伤的再彻底一点,这怕不就是得寸进尺的典范。 “此人有备而来,你伤在了我的剑下,想必定也是被旁人看到了。”以肘撑开些距离,她沉眸如水开口道。 “这所有事情,目的无非都是这场婚事,他们想要以此栽赃于你,借机挑拨起两国是非,无论此次成与不成,总还是会千方百计的惹出些是非,怎么说都不会安分。”叶宸枫对这一切了然于心,就算是昨夜她不曾离宫,也还有其余陷阱算计等候。 “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们没有,我们也没有,这些事你不需再插手,安心等到明日过后,余下的都交给我便是。”他指尖倏而用力,轻易乱了她的支撑,将人稳稳的接入了怀里。 “没有谁能坏我们的好事,就算是旁人千方百计绞尽脑汁,你也只能嫁给我,谁越雷池一步,血溅五步,流血千里。” 他埋首再她鬓边发间,耳语低言,最是清散如风,最是凛人刚愎。 这一日夜流逝,唯有她在身侧,方才有了零星倦意,只想要长长久久停在此刻,眼中绝色,梦里悱恻,但求红烛帐暖,长醉不醒。 “那过了明日呢?” 姑苏亦水缓下呼吸,指尖扶在他的脊背,指下青丝如墨,流水一般滑过掌心留下浅浅薄颤。 “过了明日,你也是朕的,朕的夫人,一生所爱。” 他只想她做他一人的,不是谁的夜王,不是谁的姑苏亦水,也不是承国的皇后,只是他中意之人,世间再难寻见的心上人。 第253章 万祜离开宫中时背影僵直,步步向前却仿佛看不到边际,一身官袍依旧一丝不苟,只是来去心情大不相同。 走出宫门后,他亦不曾传府上马车,只失魂落魄一步步走了回去。 他已经安逸了太久,也被宦海风波的跌宕起伏磨平了心性,一切意气血性都散在了为家族妥协的那刻,放弃一个不再能荣华万府女儿,保全整个家族平安。 这是他的选择,先帝选择了漠国公主舍弃了结发之妻,他选择了一族安危舍弃了亲生女儿,至如今,多年匆匆转眼间,一切都成了记忆里的一道伤疤,不去触及不会疼痛,一旦为人揭露依旧难掩血淋淋的狼藉。 这一夜,他看到了许多东西,那一封封厚重的书信,字字殷切,落笔颤抖,墨迹都陈旧的褪色了许多,落款日期分明。 这些信他曾经收到过,那时风声鹤唳,大变正将起,万氏一族正在风口浪尖,为明哲保身,他连拆也未拆便命人原物送还了宫中,只盼不要落人口实,明哲保身。 彼时他只将这些当成烫手山芋,恨不能退避三舍,如今再见已成遗物,那一封封家书,再拆开重如千钧,一笔一划尽是刻在心上的烙印,一撇一捺他都在熟悉不过,这是他亲自教授的字迹,世间再无旁人写的出。 什么时候,人心越发脆弱的不堪一击,果然人老了便会不断地回想起过去,无论是对错好坏,那都是一生难以泯灭的印记。 或者,当真是日薄西山了,他已经再不能护万氏一族锦绣荣华,半辈子都活在情非得已的辛苦争斗中,但临了也算是做了一件顺从心意之事。 无论如何,他都不赞同这婚事,就算是为人利用,成了局上棋子也好,承国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拖着沉重的脚步停在府门外,里边即刻便有小厮惊喜的迎了出来,忙不迭的开了大门。 万祜却未曾挪动寸步,他目光凝视着面前匾额,一颗心沉沉浮浮在天外。 他的袖中一道圣旨在内,此生所有的努力,一切都在这寥寥几笔之内顷刻间飞灰湮灭,自此后万氏会退出承国朝堂,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万相,有的只是一个白衣之身的老者。 他甘愿退出朝堂之争,以保全万氏众人的未来,陛下所有的罪责在他一人之身,好过于株连九族。 这毕竟也是陛下的母族,怎么也会保全这一份尊严脸面,只是他这辈子的仕途,到处便是尽头了。 天上阴云密布,沉沉的郁积许久,终于还是稀稀拉拉的又下了起来,断线般的雨珠劈头盖脸而来,朝堂上的风波浪潮也在阴雨中降临。 齐相方才闭门思过,万相这便辞官归隐,只剩了余相面色苍白的离了皇宫,魂不守舍却只字未提。 众人一时群龙无首,猝不及防间不知如何应对是好,这厢被告知今日取消早朝,还未行到府门前,却又闻得一道重磅消息。 昨夜陛下离宫遇刺,凶手使得一柄摧金断玉的利器,正是夜王贴身佩剑。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果然是另有隐情,夜王暗藏心思图谋不轨,这桩联姻那就是灭顶之灾呐,还没有成事,这就要翻云覆雨肆意妄为了。 一介女子,整日里独制专裁,霸占权柄祸害了一个抚国不够,这还要拖累承国下水,果真是心如蛇蝎,最是狠毒不过! 真不知到底陛下被灌了什么迷魂药,闭塞言听,一意孤行,就只差将如斯江山百年基业拱手让人了。 满朝大臣敢怒不敢言,方才有了万相的前车之鉴,只能忍气吞声的暗中观望事态发现。 毕竟这流言蜚语既然已经传来,心急如焚的可不只是他们这些在朝为官的,流言猛如虎,比猛虎更可怕的是数以万计的百姓,都知民意难违。 …… 姑苏亦水已经料想到了这件事会被流言传成什么样子,任何故事都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至于合不合理,有没有人亲眼所见,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她不会去向任何人解释,世人眼中她身上的错事也不少这一件两件了,只要一日身在其位,风口浪尖之上,众目睽睽之中,这些都是在所难免永远不会少的。 可此事也需要一个解决,一个彻底的,再无人能置喙的落幕,原本她的身份,这些麻烦,都只会发生在婚事结束之后,可一切都被人打乱了节奏,她只能以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盛气凌人不可一世。 一封调令信洋洋洒洒落下,行云流水之间却带着铁血之气扑面。 “玉玺。”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指尖顿在之上空白处一瞬,目光沉沉的暗聚风云,回眸隐下几分,笑意清冷的看向斜倚着枕头的叶宸枫。 “要朕的玉玺?给你凤印宝册可好?”叶宸枫闻言一笑,回望她一眼,缓缓扬起唇角,按了按伤口低咳了两声。 姑苏亦水闻言不动声色挑眉,指下轻磕了一声桌面,潋滟一抹阮魅之色,“凤印管用吗?能让三军俯首,百官低头,万民臣服吗?” “从前不能……但以后或者可以。”叶宸枫眸眼半阖,伤口处的疼痛,让他顿了一瞬。 姑苏亦水眉心微动,走近前去止住他抬起的手,“不要乱动,你若是落下伤残,湛血剑岂不是要承上一笔冤债?” “难道朕还比不过一把湛血剑。”叶宸枫不知该喜该忧,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却顺从的没有再继续动作。 “比得上,世上没有谁比你更重要了。”她目光微凝,指尖放在了他受伤的肩上,胸中沉了一口气。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将你夺走。” 从前只有义父,她当时无能无力只能旁观,以后只有他,这次再不会有任何懊悔错过。 世上所有皆可弃,唯有二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叶宸枫垂眸与她对视一眼,一切无需多言,他与她彼此知之甚深,只一眼他便知她所有的打算。 “去让怀济给你取来,里边机关危险。” 第254章 调兵入承 怀济取出玉玺之时眸光晦莫,迟疑了一瞬,将之放在案旁垂首退下。 他世间最莫测的就是人心,身在宫廷诡秘处,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信任”二字,不是他谨小慎微,他这一生见过太多谎言与背叛了。 就像是先帝之于先后,万氏之于陛下,一切都再寻常不过,越是至亲至爱才更拥有反手一剑的机会。 姑苏亦水当然未曾察觉这短暂之间旁人的心思万变,旁人之心虽难测,但自己的心自己必定了然,她志在何处无需与不相与之人多言,只是为了争权夺利而勾心斗角,她不屑如此。 加盖大章宝印,她将信纸叠起,食指掠过封口沉沉一点。 既然承了一个心思叵测的罪名,自然不能辜负,那她就坐实了这名头,让他们看一看,到底这场大婚能不能成,无论是男儿也好女儿也罢,情真意切也好逢场作戏也罢,势在必行! “东六城既已归承国所有,北襄不会逾越,我更不会接手,你知道,这些东西与我而言并无意义。” “只有国定民安才是百姓归属感最重要的,他们其实并不在乎谁是头顶的天,只要能遮风挡雨免于战乱,一切就都是极好的,今日王姓明日李姓,只会动荡不安。” “此言既出,必然不会收回。”姑苏亦水勾唇,抬眼望向他另有打算的眼底,平淡而决然,此事她只再言这一次,无论他同意与否,下次她只会直接用行动践行。 “这般威逼利诱,看来朕是动摇不了你的想法了。”叶宸枫并未着恼,笑意浅浅温润仍在眼底,只是掠过她手中信纸,目光停留一瞬。 “不,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同意你的打算。” 姑苏亦水略一沉眸,眼底冷意更深刻了几分,笑意仍在,难掩凌然。 “只有身傍大树才好遮阴,承国不想要第二个寒太后,却也不会想要一个一无是处的外来者,我会让他们心悦诚服,只是这绝该不是借你之手。” 她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之人,只是不愿为此束缚,这才轻易不与人利益捆绑,以免牵绊太多,不能脱身罢了。 “当日勰城之中,寒歌陌怕不就是这样被你吓退的。”叶宸枫敛眸,淡若无痕一笑,枕臂摇头。 如何能让承国上下心悦诚服?怕不是要重兵压境,直接打到家门前堵人口舌了。 姑苏亦水将手中信纸拿起,在他的面前直接招来了手下人加急送出。 “你清楚的,我不喜欢别人自以为是的揣测我的心思,更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的争相踊跃,若这不是你的山河国土,我定要它血流千里,哀鸿遍野。” “现在,我要让他们看清楚,能不能入主承国,可是他们说了算的,想要阻拦我的脚步,那就要先扳倒我,想要还承国一片海清河晏,那就先与我一战问兴旺,若能打的我无力抵抗退避三舍,那顺了他们的意,倒也无不可。” 他想要的,她记在心里,一时不曾忽略,他想要她常伴己身,她就全力以赴不惧荆棘,他想要山河一统,她情愿千金散尽换一个大势所趋,但若他的天下不容她,那就莫怪她不留情面,兵临城下了。 “你若愿意,朕自然是悉听尊便。”他是不愿她未必劳心伤神,东六城若她肯收下,他只需随意造势几处动乱,以她的身份地位,无论朝堂上下还是黎民百姓,对此必然偃旗息鼓,不再抗拒。 可偏偏她总有理由,让他管也管不了,甚至他也曾想过,若她不是这般矜傲不世,睥睨生杀的当权者,只是寻常闺阁女儿,整日胭脂水粉绣花弄草多好,那他必然能护她一生喜乐无忧,宠她一世不识疾苦。 只可惜……一步之差…… “若我当真心怀叵测呢?介时兵临城下,看你如何悉听尊便。”姑苏亦水眉心一凝,眼底轻佻的含笑,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的打量他一眼。 叶宸枫略一沉思,一抹狡黠闪过,平静的抬眼回望,难掩笑意的言道,“那是不能悉听尊便,朕该将你五花大绑抬回来,让天下人看一看到底是谁强人所难,谁才是那个色令智昏的傻子。” “不可理喻。”姑苏亦水意兴阑珊,他这是在说她傻,果然是斤斤计较这件事,尽管东六城确是捷径,但她不愿假手于人,更不惯依仗旁人。 “不可理喻你也要听,如今调兵遣将已经晚了一步,最快他们也不可能一步迈过的来到阳城,在此之前不要再私自走动,朕若不在左右,断不可轻易离开宫中。”叶宸枫正色敛眸,殷殷叮嘱道,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街里坊间尽是行刺之事,目标显而易见,她若此时现身,若有意外暴露行踪,必然有人再生事端。 他不想困她自由,却也更不想她涉险。 姑苏亦水目光微动,沉默片刻,她本想要再次出宫,云渡缘凭空失踪在阳城,一日此事无果,她就一日难以放心,可如今身在承国,他既叮嘱再三,她只能暂避风头。 今日到明日,不过十二个时辰,应也不会有何意外,她便暂且忍下此事,一切留在大典之后再议。 “好。” 缓缓应下一字,她略有所思,仍旧难以释怀云渡缘一事,他的武功不该有何意外,除非是他特地遮掩行踪,连她也不愿相见,又或者他确实只是不愿见她,不愿见这场大典,不愿见她站在承国大殿。 神色微微黯淡,她心中一时滋味难辨,他于她是知己更胜亲友,此生相欠甚多,但情之一事,非债能还。 “亦水,你若有何顾忌?朕可以帮你。”叶宸枫目光微凝,沉入了暗影之中,他一眼便看出来她的若有所思,抿唇而道。 姑苏亦水转身坐在榻前,默然片刻,不知如何开口,她本是不愿与他提及旁人过多,可似乎他与云渡缘之间亦是暗有来往。 “云渡缘也就是单云,自那日一别后后再无音讯,此事你可清楚?” 第255章 见不得了 可清楚? 姑苏亦水当然并未得到结果,他没有回答,她也不再多问。 直到第二日天方大明,手下人传来消息说送嫁军队已经顺利入承国,自然这护送的并不是嫁妆,而是这一场婚事,以此镇压警戒所有人。 姑苏亦水抬眼仰望,头顶是一片旭日染红的天,昨日阴雨过后的潋滟,身在高处,目之所及尽显得渺小异常,仿佛离了天地很远,只剩下这苍茫宫阙仍在眼前。 “该来的总会来的,或许迈出这一步,就能成了。” 她总也不愿再轻易与人结缘,更害怕了失去,总想着不去拥有太多,就可以置身事外,但如今她主动接近,试图撕裂自己,这一步,于她而言并不可怕却十分艰难。 叶宸枫,若我裂咫尺囹圄,放前尘入梦,可能求一个善始善终?她不求天长地久,恩情绵延,只求存世一日,两不相负,能否? 红如朝霞的锦缎指尖滑过,面前妆奁珠光精透,她沉沉闭眼一瞬,回头看去他已醒来。 “常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弱水三千瓢,怜卿一人身。” 他一生起落惯常,喜时不曾酣笑,难时不曾大醉,唯今日难藏眉眼高低,只愿留住此时,终死不忘。 只愿这般直白的,毫不掩饰的,将她看入眼中,满目江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你的臣子责你色令智昏,怨你鬼迷心窍,看来并非夸大其词,果然知你甚深。”姑苏亦水略一敛眸,眉眼扬起几分笑意,反口相讥。 “旁人哪如亦水,知朕之深?”他不以为耻的挑眉,只是抿唇轻笑,一手取过她手中锦缎红霞,认真的望她一眼。 若依礼制,他本不该与她相见,更遑论同居一室,共枕一榻,可这本就不是寻常婚礼,天翻了地覆了,才有今日,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又何必在乎他人。 姑苏亦水垂眸凝视他手中锦缎,明暗间玄纹如浪,祥云上鸾凤和鸣,滚金一圈熠熠如生,鲜活的展翅欲扑。 一层层一件件,怕是她此生穿过最繁琐的衣物,望之眼花缭乱。 “朕为你更衣。”他抬起她的下颌,肌肤相碰,久久辗转缠绵。 “不。”她毫无迟疑的拒绝,沉沉的推他,反应不可谓不迅捷,下一刻却还是输他一步。 他掌心掂量了她腰间玄带,一手抛向身后,指尖不偏不倚的正握住她的腰眼,衣衫垂落半臂。 “很快就好,别动。” 他心无旁骛,当真正正经经的为她着上件件红裳,这些繁琐的袖带锁扣,他提前便看了许久,大约知道左右,虽不可避免的被那抹雪色分心,倒也不费工夫的替她穿戴了整齐。 牡丹松鹤,万字花纹,长踞连理带,广袖合欢裙,举袂飘霞九天,垂落万山同辉。 …… 长街民巷,一片片乐声喧哗,虽未必心甘情愿,却也人人带红,呜呜嚷嚷声伴着争天锣鼓,连同远离人居的偏僻小院,都乱了一方清净。 云渡缘拧眉,梦中缓缓睁眼,耳边喧闹隐约,聒碎一地乱红。 谁曾见,梦底故人何处,堂上鸳鸯新成,撷一朵冰心清冷,只睁眼充作盲僧。怕不能,问佛前几盏青灯,这凡尘偎翠倚红,何成朱砂不辞灭?零落得空叹伶仃。 到最后,只一句。 “今日怕是见不得了。” 他呢喃无声,侧身蹙眉,依旧枕着一席冰冷,只是……今日见不得?此后何时见得?哪一日?哪一时? 佛祖不能替他解惑,经书翻不出一个忘字,儿女事,身不由己,情不由衷,尽是荆棘挂身,一步一痛。 他再次闭眼,袖底一串佛珠滑落,紧紧攥在掌心,半晌后,无声捻落得碎末灰飞,也不知湮灭的是念珠还是情深不悔。 或者他该去一趟,至少要看她可还身体安好,可曾顺遂由心,只是如今他当真是没有半分力气。 这许多日水米未进,再好的补药也替补不了正点三餐。 慢悠悠的爬起,他懒洋洋靠着墙角坐好,双唇略泛苍白,浅浅皲裂一道殷红,几滴血珠沾染。 这是救命也是要命,若到最后没有炼成解药,这一命系一命,一人锁一人的,要真病人未愈,大夫先死了,怕是西天路上都能笑昏几个。 他想着便不由得笑出声来,低哑的嗓音,只容几个破碎的音节,呛人低咳的只剩气声,扶在桌角脊背微颤。 花栖沅一手推开房门时腿脚发软,只扶着门框勉强战直,逆光之下,只是一道熟悉身影,明暗轮转,瞧不清晰。 可她这辈子不会忘记,这一眼,最后一眼,此生的永恒,漫漫岁月只剩模糊的光影。 若能知未来,她必然要再等一等,再守一守,便也不会…… 而在此刻,她的眼中只是看到了那滴空泪,从来清冷如是的单云,此生潇洒如是的云渡缘,到如今,笑不是笑,哭不成哭,颠倒的黑白无常,只剩下低呛的泪。 陨落在眼里,又或者消散在风中,有没有,在不在,它未必落下,她却看的分明。 她原以为是不惧的,是一往无前的,勉强摘下也要狠下心来的,可这瞬间,她情愿不曾推开过这扇门。 微有踉跄,不改挺拔的退了出去,她不再回头看,不再向后盼,只一心加快脚步,像当年追他出帝京城门那般,不停,不停。 离开巷子,离开他,离开人潮,离开这座城,耳闻锣鼓喧天,眼见簇簇簪红,可她已盲已聋,只身临噩梦夜中,每个人都在身后追赶着她。 她不能停呐,战死的英灵就在头顶看着,母皇就在身后盯着,她身边豺狼虎豹环视,她身着素衣,手持缨枪,一只脚踩着尸骨成山,一只脚踏着王座麒麟,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善意的也好,恶意的也罢,可从来就没有过他。 痴人说梦,还要问谁痴谁梦,这一山放过一山拦,她画地为牢,今日断腕走出,不为关山险隘,不为皇权在上,只为他…… 圈地为他!入世为他!自此后,大道朝天…… 第256章 大典之礼 礼乐金钟鸣远,阶前侧立文武,上首两双宫女手持如意,一双侧打翡翠扇屏,毡子一路铺下去,迤逦滚起吉祥云纹。 姑苏亦水抬手碰到凤冠之时才觉其重几分,门外人声接近时,她想也未想的便摘置一旁,只留了珠翠钗环,腕上双金镯半掩,挥去近身之人大步而去。 一旁宫人摄起威名,不敢阻拦,远远的追了过去。 她并不知今日仪程安排,更不曾过问礼冠其事,事实上也没有人会妄自插手规章方圆,避嫌也好,畏惧也罢,于她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迈出大殿的第一步,她脚下金粉沾裙,仰面抬眼,天光云影,不算晴朗也不算阴翳的天气。 眉尾一点朱砂,她收回目光扫过众人一眼。 正眼前一张绝艳冷冶的面容,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世人目光下,没有凤冠面帘的遮掩,吓得众人都慌忙低头跪下。 这古往今来特立独行的虽不少,却也不敢如此放肆乖张,寒太后从前便是荒诞如何,也会规规矩矩的按例着装,这样的皇后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奴婢有罪!” 众人整整齐齐的跪下,将宫门堵的严实,恨不能围上栅栏。 此事有所纰漏,她们难逃一死,左右不能双全,倒不如冒死规劝,也好过等到陛下派人过来,死得无颜凄惨。 姑苏亦水并未强迫他们起身,规矩是前人的规矩,今日站在这宫中既然是她,那就容不得死去之人留下的规矩继续捆绑。 “几声了?” 她耳闻钟鼓,衣袖微动,回眸左右问了一句。 “七声。” 有宫女颤抖回道。 九声是为首尾起始,这点她还是不曾忘记。 余下两声对于众人而言便是催命符,四目相望,只觉跪着的腿脚发软。 这若等到传侍官赶到,一切可就无可回寰了。 “开。” 宫门外数声爆竹,瞬间打破一庭寂静。 怀济推开门时只见脚前路跪满,各有慌张的垂首退后叩头。 “进去。”叶宸枫一眼扫过,不予置否的从中而过。 他向来素衣简服,鲜少隆装盛袍,一时玄衣冠金,烨然若神人,眉眼尽是正茂风华,只是眸中一点幽深似海,越发莫测谲秘。 他本该大殿等候,却不愿旁人先一步近她身侧,方才领了怀济,捷足先登直接越了传侍官一步。 姑苏亦水略一扬眸,拂了衣带垂下珠玉,略过了一旁宫婢搀扶的手,不疾不徐迎上前去。 “东珠紫金冠,九翠点凤簪,你倒去的清净。”叶宸枫近前方才察觉异处,眉心微蹙,了然这满庭为何而跪。 “人在。”她潋滟凝眸,微微一笑,淡若无痕的一笔带过。 他亦觉眼前艳色盛辉,已是芳毓至极,默然不曾出言反驳,只是依旧一声叹息。 姑苏亦水勾唇,指尖一道风声掠过窗口,玄底衣袖微动,凤簪金玉相撞,脆鸣一声落在掌心。 他指尖温凉浅浅划过她的掌心,凤簪方才触到她发梢,目光一深,便又覆手收了回去。 多一分妖娆,怕是要晃人的移步开眼了,阮魅清冶,皆不该外人得见。 “同去。” 将指下凤簪抛给怀济,他眼底沉沉望她,握住她的手,相视一笑,画楼西畔双飞燕,一池春水映梨花。 …… 不知何处起清风,惹得湖水乱泛起涟漪,颀长一道人影分合破碎。 一角衣袂清苦冷香浮动,白衣映花红,鬓角一抹零星银雪色,眉峰苍茫如峦山墨色,似远似近的抬手虚虚抚过腰间锦囊。 缓缓皱眉,他微微摇头,或者……来的还是太晚了,这盘棋已经下的太久了,除了他,早已没有人能够放她一条生路。 “罢了……” 一声惘然叹息,他眉眼沉如深水,转身抬脚。 似冷似热的轻笑入耳,宫墙上一道影子起落,人未到,声先至,“罢不了。” “阁下今日来这里,不知又想操控何人?”姑苏子复眸底一抹幽光,不加掩饰的带着敌意站定,紧紧盯着面前身影。 那人顿了一瞬,回眸望他,仿佛隔了山水宽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再次仔细打量了他上下。 “倒是有几分相似。” 顾自沉思,那人面色依旧如常,眉心虽微微蹙起,却依旧不改镇定。 “相似?”姑苏子复闻言一笑,冷然拧眉,讽然道:“似谁?姑苏亦水吗?阁下既然命人潜伏我们身侧,就该知道不可能永远能藏在幕后。” “去隐凰城,你该回去了。”那人答非所问,并不在乎姑苏子复的话,只沉在自己的思绪里。 “隐凰城不需要姑苏亦水,也不需要姑苏子复,那里与我二人本就是毫不相干的地方,何谈回去。”姑苏子复不曾妄动,眸中一抹精光过,暗暗握紧手中扇柄。 面前人虽沉浸在思索中,周身却毫无破绽可言,只单单一开口,便是威势如山。 “你属于那里,你的母亲在那里,父亲在那里,城不破,人不绝,姑苏氏一日存世,你就该回去。” 那人回头,眸中清寒似雪,深深看了他一眼,鬓边银泽隐约,透露出几分年龄。 一张依旧俊美无俦的脸,若非岁月刻在鬓发,着实让人分辨不出年龄。 那目光太过沉重,太过幽邃,姑苏子复自问不曾畏惧过谁的眼神,却依旧不由得挪动了半步,心底一阵无名的压抑。 “你是谁?” 姑苏子复凝眸许久,问道。 那人不答,负手雪衣。 “看来跟了这么久,你们也并未查出什么东西,家母早已故去,一捧黄土长辞世间,隐凰城对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座空城罢了。” 姑苏子复再言,眉心一抹晦暗,沉沉的侧眸。 “既是空城,那便罢了。” 那人并无任何意外之色,也不曾再有任何规劝。 “离开这里,不会再有人打扰你的生活,从此之后,她的事,这里的事,永不要再插手。” 没有什么是能够强求得来的,既是无心,再多牵绊也只是负累,倒不如舍弃更好。 姑苏子复冷眼一笑,何时他必须二择其一? “阁下怕是管的太宽了。” 第257章 大殿染血 三重朱门,过长街绵延,燃朝天香三柱,一杯清酒祭天地,风扬起香烟流云般盘旋,三角鼎铜铃相撞,清脆声摇曳宫廊。 章程已乱,便也无谓什么该与不该,他索性只命人奉了玉碟入皇祠太庙,省了祭拜之礼,事实上也并没有大臣愿意再去面对里边先帝牌位,那是一段并不光彩的记忆,过去的虽已成过去,可耻辱并不会因此泯灭。 子不言父之过,臣不僭君之界,既不能宣扬言说,倒不如眼不见为净,也好过徒增闹心。 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虽左右站的稳重,实则神游太虚,打心底不愿见眼前的一切。 还不及众人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双人影迎面而来,步如踩风,落得稳妥却也带着来势汹涌。 这步子走的虽优雅却也散漫,历朝历代还没有哪位皇后这般姿态,蹬这下御四海的金銮殿。 荒谬! 斜斜挑起眼尾,这一眼可就震惊四下了,那艳色招摇晃过的妖冶,目光毫不客气的一一回扫众人。 大胆……放肆…… 这算什么天下女子的表率,这般如何荒诞不羁的行径,怎堪入主中宫? 叶宸枫回眸俯视左右,径直与她同蹬九龙玉阶,案前站定。 “众卿今日站在这里,便该知朕心之所向,万山无阻。” “三百年江山浪涛不休,代代先祖薪火相传,今日朕立在此地,执手之人,身前大道,两不相负,卿等跪皇后,当如跪朕。” 他惟愿自此后,与她比肩而立,九霄宫阙不弃,刀山火海不离。 众人隐怒,暗暗压下心中火气,等候最恰当的时机。 跪。 众人齐跪,沉默不语的跪,一言不发的跪,寂静异常的氛围。 叶宸枫眸中笑意清冷,只是掩在无人察觉处,若非顾忌她之所愿,今日怎会有这些人折腾的机会。 “卿等膝下跪何人?” 他无喜无怒,不疾不徐,玄衣威临,只眉心一抹起伏。 “臣跪天地。” “跪忠君事主。” “跪碧血丹心一片!” “跪陛下!” 四下各自声音起伏,或郑重,或悲戚,只字不提今日主题。 姑苏亦水当先制止了叶宸枫再言,他不该左右在这样低劣的择间,这一步,她自有打算。 杀威棒还是绊脚石,自有青锋宝剑在。 “跪的什么,不是尔等信口开河能左右的,三言两语,岂非苍白无力。” “诸位为官多年,若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当真是可笑了。” 她字字诛心,针针见血,既已拜倒阶前,偏还要拿捏着清高不屈的姿态,论厚颜无耻,可见一斑。 “或者说,诸位当本王是先去的寒太后?容忍得你们心思各异,粉饰太平的各自为局。” “你既自称本王,难道还要承国上下俯首帖耳,尊你一声千岁娘娘不成?”众人一时被激怒,再难压抑克制,愤懑直言。 “放肆。” 叶宸枫本不欲插言,闻言神色倏忽一冷,圣旨名宣,昭示天下,岂容旁人质疑。 那人情急失言,口吐心事,闻言顿时慌乱环顾左右,见无人敢维护,瞬时叩头落汗。 “无论是本王还是本宫,尔等欲待何如?” “蛊惑百姓,暴乱逼宫?” “迫君上朝令夕改。” “挟社稷以要废旨吗!” 姑苏亦水略一勾唇,沉眸潋滟,漫不经心的出口言道,一语戳破他们所有的谋划伪装。 此言一处,瞬间打破了一殿的僵持,心事暴露,免不得有人慌了阵脚。 “你……信口胡诌,含血喷人!” …… 反驳声不绝如缕。 姑苏亦水只是一笑而过,“卿等不愿听“本王”,那此后就好好听着“本宫”的教诲。” “中宫坐不坐得稳,由不得你们说了全,也不会由得承国说了算。” “陛下心怀天下,志在九州,四海之内无分国界,无分疆土,尽是子民,何来承国北襄之差?” “既是手足同袍,怎可自相残杀,兄弟阋墙?本宫入承国匆忙,不日忽觉遗漏诸多,只能吩咐手下人日夜兼程送来,如今怕是已至阳城城下,卿等如何看?是洒扫门庭相迎?还是互为切磋一较高下?” 是同气连枝,或者轮番清洗?她不吝于将将话说的明白,单刀直入不留余地。 只有刀光剑影,才能让这些人认清楚自己的轻重几分,既想要与她博弈还想全身而退,世间可没有这样的道理可言。 “朕闻卿等邀万民齐贺,宫门前摩肩擦踵人山人海,想必难免踩踏误伤,故特下圣旨恩准大开四下商铺酒楼,以供百姓歇脚。” “望归去后,卿等好生抚慰众民,商人店家经营不易,勿忘结账嘉奖。” 叶宸枫回眸与她对视一眼,目光柔软几分,虽说放手由她,但他也不是全然无所防备。 姑苏亦水暗瞥而过,他倒是不怕气晕一两人,这些人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知鼓动了多少百姓,细算可不是一笔小账目,这可要逼着他们掏血本还债,将这些年吃进去的全部都吐出来。 “诸位如此有心,看来不少为今日大典准备,此情可感天地,快平身吧。”她眸中流光溢彩,一时竟教众人瞧不出真假。 大殿之上,上有陛下在此,若说平身,也该是君王金口玉言下令,可如今陛下显然没有多言的打算,这若是起身……那便等同于弯腰服软,认同了这个身份。 朝堂上三相不在,众人一时失去主心骨,本就只是为了共同的目的,勉强合作一次,这如今一旦有了动摇,即刻便分崩离析,成了散沙一片。 人心一慌,这各自观望着,竟有人当先起来了,继而拔苗般一个个扶带站起。 眼见此计已成,姑苏亦水方才收回目光,与他相视一笑。 正是时,忽而一道影子飞袭而来,手中一只雪亮匕首,当头刺向一旁最先起身之人。 霎时间恐慌声一片,一众人倒退数步,仓皇躲避。 糟了!里边动静一生,暗中蹲守的竞衣面色一白,即刻飞出护驾。 方才出手去擒那刺客,忽而一道青烟自那人袖中飞出,竞衣被迫退躲偏离,这一刻之差,那人便逃之夭夭无影无踪了。 “陛下。” 竞衣面色沉沉,自疚的低头一礼。 “不必自责,人留不留得住,都是一样,该知道朕都已经清楚,杀一个手下卒本也毫无意义。”叶宸枫目光微凉,大典之上染血,是为世人忌讳的大不祥,若宣扬出去,只怕又是人心惶惶,悄无声息的血影刀光。 他心底霜寒,容忍之心已到了不可触碰的底线,争权夺利之事,向来古今难免,他本顾念国事初靖,不欲大动干戈,寻常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也过去,可这件事上,这些人几次三番的挑衅僭越,当真是活的太痛快酣畅了。 承国初初安定,岂能容得三天两头的跌宕起落,若再纵容这些人下去,久之人心必散,于国之害,比之一场大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命人护送朝臣散去,不可再有所差池。”他无喜无怒吩咐道,一眼冷冷扫过大殿上的尸体,眸光微动,侧身握住她的手。 “朕送你回去。” 他放低了声音言道,也只有面对她之时,他心底戾气才能稍降。 姑苏亦水不曾拒绝,他方才一瞬的寒气她能感受得到,方才若是想要留下那名刺客,他只需要一个指风过去即可,但他并未出手,她心底便已然察觉到了几分非比寻常。 无论如何,今日之事皆是冲着她来的,闹出民乱也好,大殿行刺也罢,说到底还是要她在承国无容身之地,一切越是来的迅猛毒辣,她就越要稳住脚步,徐而抗衡。 与他迈步而去,她暂且放下心中杂念,只专心眼前。 大典本还未完,宴席也未铺开,只是如今的情形,倒是不必再进行下去了。 虽说她打心底也觉得冗长繁琐,不愿意为此浪费时间,如今也正合了心意,省去不少步骤,可他心中不快,她还是察觉出来的。 身后依仗依旧繁盛,迤逦许远,方才来到了华清宫。 这里从前本无宫殿,是一方湖水,不久前方才新盖了这座华清宫,竣工不过半年。 “朕以后日日在此伴你。”他目光掠过身前匾额,眸底一抹笑意氤氲,暖若初晨曦光。 姑苏亦水默然瞥了他一眼,伸手拽了拽他的手,没拽动,便也不再挣脱,当先走了一步,拉了他迈过门槛。 “难道你不欢喜吗?亦水,小心太急绊倒。”他特意再问一句,有心得寸进尺的撩拨她。 一本正经,又笑意不减。 “欢喜得就要绊倒了,难道陛下看不出来?”姑苏亦水忽而停下脚步,一侧身倏而挡到了他的面前,逼得他后退半步,险些踩到阶梯。 她忍俊不禁的笑了笑,一抹明艳晃人目光,让人只觉飘飘然入了幻境,云上醉倒般恍惚。 他望她笑颜,亦觉心底生暖,先前所有不快,忽而烟消云散而去。 “亦水,我喜欢你永远如此,世间风霜,自此不染。” 姑苏亦水笑意未改,倒退一步,“还有一步,你等我。” 华清宫,洗尽铅华,霁月清风, 这个名字她不需想便知是他取的。 她还不能停,只差最后一步,这一步若成,她便能放过自己,真正的从那场大火中走出。 “好。” 不可否认,他心底仍存几分缺憾,她心中有伤,只是他却无能为力,这一步,他恨不能代她迈出,可终归替代不得,只能耐心等候。 若是活人,他能不择手段除去,可一个死去的人,连魂魄都不剩下了,却这般刻骨铭心的纠缠在她的心底,他着实无计可施。 身后众人停在了殿外,他与她携手宫入主殿。 红烛高烧,鸳鸯锦缎垂落案头,流光泻月般勾起银帘,暖白玉榻上一对合欢枕。 “皇后可与朕一醉方休?”他并不急迫抬起她的手,将一旁酒杯送到她面前。 姑苏亦水目光微漾,侧眸接到手中,片刻仰望向他。 他不曾松手,反而连同酒杯将她的手一并握住,神态自若。 “桃花酿?”她目光掠过酒色,开口问道。 “一壶春。”他略一垂眸,浅笑似融一室艳光,玄衣之下,越发显得人如美玉,烨若神人。 “上次输你一筹,不过意外,今日你可还能胜我?”她不曾听说过这酒的名字,但与云渡缘饮酒多了,倒也不惧什么佳酿烈酒。 “洞房花烛夜,难不成你还想朕陪你拼酒宿醉?”叶宸枫一时失笑松开握酒之手,似怒似气的叹息一声,忍不住抬手托起她的下颌。 “你不陪我喝痛快,我又为何要陪你睡?”姑苏亦水指尖如玉,轻接住酒杯,仰面一杯入喉,一声轻笑,斜眼飞掠他的眼底,清冷中混合着酒意魅惑,直摄人心。 叶宸枫眸底一抹无奈,一手扶住她的腰,再添一杯满上,送到她的面前。 “朕伺候你喝痛快了,晚上我们再好好算一笔账。” 他不愿拂她心愿,每每被她如水潋滟的目光扫过,便舍不得里边沾染半点失落,只能数次纵容着她为所欲为。 他榻上坐下,揽她怀中相视,偶尔顺从的饮下半杯她未空酒,不多时一壶便见了底。 “为何这酒不醉人?”姑苏亦水半晌睁眼,沉沉望向他问道。 “再等等,够你醉到晚上了。”将她放下榻上,叶宸枫命人将空了的酒壶撤下,回身淡然一笑答道。 “嗯?”姑苏亦水抬眼掠过他云淡风轻的姿态,良久被他气的一笑,转身背对于他。 “果然不是寻常的酒,我记下了——一壶春。”莫说这一壶,寻常好酒便是一坛她也未必会醉,果然看似平平无奇的东西,皆是内有乾坤。 她话音方落,便有醉意上头,身子沉沉的晕了几分。 叶宸枫坐在一旁,许久后寂静的笑了笑,伸手抚过她的掌心,十指相扣,躺下片刻。 不多时,殿外便传来怀济轻声敲门的声音。 他回眸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眼,将一旁被褥展开盖好,转身离去,只留下背影凛如严霜。 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剑。 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权! …… 第258章 洗手羹汤 云渡缘推门之时,发现门外已经空空如也,花栖沅已经不在,他对此无动于衷,只烧了些茶水,随意饮了两口,翻出不知何时留下的干粮勉强果腹。 回到桌案上,他将新制好的药瓶打开,倒入另一只雪色瓶子,静置后观察许久,半晌后方才舒缓了面色。 提笔沾墨,他几笔挥洒写下药方用法,以锦囊装下解药,薄薄一页纸揣摩指尖良久,仿若重有千钧。 这是他最后能为她所做之事,此后若能相忘江湖,倒也是极好的,即便不能离开的一干二净,可只要离得远些,总好过各自惊扰。 心念动,他叠好装进锦囊,不再垂眸多看一眼,这就是不是办法的办法,只有这样,他才能克制住自己失了方寸的心,不去僭越底线。 默然独坐片刻,他挥手一飞,一片柳叶裁断花墙。 若非为了她,他着实不想再见此人,两两相厌。 …… 手下人传来消息时,他即刻抛下不可开交的朝事,赶往此处。 叶宸枫停在了院中之时,忽觉似乎身后有异动一响,他眉心微动,回眸一眼扫视而过。 暗中隐卫现身俯身,“陛下,可有吩咐?” 叶宸枫缓缓收回目光,方才异样之感忽而消散的一干二净,微顿了片刻,他抬手摇头。 “先办要事。” 或许当真有非比寻常之处,只是如今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眼下之事更为紧要的了,她的命,亦是他的命。 “属下接到消息,即刻便呈报宫中,陛下,请。”那人叩指敲了敲面前木门,站在左右守候。 里边半晌没有回应的声音,直到许久后,一道风自内袭出,双门大开。 一侧隐卫猝不及防间倒退数步才免于被撞,一时心底翻涌,暗骂这人着实自持甚高,狂妄无礼。 “陛下。” 他站定即刻抬眼,见叶宸枫并未被伤到,方才松了一口气。 “退下吧。”叶宸枫面无表情的掠了他一眼,并不曾有怪罪的话,只平淡如水的吩咐道。 “是。”那人忧心忡忡的门里瞥了一眼,听话的消失。 “希望渡缘大师今日带来的是好消息,也不枉朕来此一遭。”他抬眸一眼,迈步入内,抿唇而道。 “今日如何,明日又如何。”云渡缘眸中一抹冰冷,一声冷笑。 他本也是想最后见她一面,可一想到看她一身荣华立在承国宫中,便不由得狼狈退缩,可又不甘今日这样过去,只能刻意放出消息,引他出宫。 “大师所言极是,今日明日倒也无谓,还要仰仗大师的解药,才有我们的天长地久。”他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笑意温润如玉,不动声色间扳回一城。 云渡缘闻言掌心一紧,锦囊中的瓶子差些四分五裂。 “你能依仗的不过是她心之所向罢了,这不是炫耀,若非不愿她左右为难,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挥手将手底解药扔去,他冷颜相道。 他是着实看不惯眼前此人,在她面前伪装的温润如玉,不染下尘,实则道貌岸然,暗中算计所有人,他只怕有一日,她也会受此荼毒。 叶宸枫目光如炬,扬手将东西接在手中,垂眸含笑观望了片刻,徐而收手侧眼。 “无论如何,你救她数次,朕今日不与你多做计较,上次一战,着实不曾尽兴,改日再来请教,如何?” 他眸中一点锋芒,暗藏在笑意之后,抬眼沉沉望向云渡缘。 若非念在这解药的情分上,他今日便等不及出手,当日他对她的逾越之举,他一日不曾忘记,这份债总要讨回来的。 云渡缘眸中一抹冷笑,不屑扬眉与他相视一眼,“有何不可,打赢了你,才好痛快离去。” 他本想着以此山高水阔,遍历天下山河,再不踏足承国之土,今日这一约正合他意,那就先打赢这一战,此后再不复相见。 叶宸枫笑意温润,不动声色隐下心底凛冽杀意,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身后一众隐卫与之同去,任务完成,彻底撤出此处。 “陛下。” 隐卫脚步一顿,看向身前止立住的身影,拱手待命。 “方才有人暗中同在,命人去查一查,若有危险即刻撤退,不要与之正面相抗。”他心底几分冷寒,吩咐了一声,而后顾自先行离去。 他大约知道这些人的来路目的,只是不知到底是受谁所命,这其中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在不曾有确切证据之时,一切不可贸然进取。 心底暗将此事记下,他回到宫中之时已经是将用晚膳之时,匆匆换回上午正服,提笔勾了怀济呈上来的奏折。 这些都是不能再等下去的要事,承国一场波澜闹得人心惶惶,他必须稳住流言扩散,将今日大典上之事妥善处理,压下各级官员的众口纷纷。 怀济将奏折转手送出,忙不迭的偷空送上一盏热茶,“陛下。” 叶宸枫落下最后一笔,方才将茶水接了过来,只饮了一口,便见窗外天光渐没,日沉西山。 “将剩下的暂且留下,不必再送往弼西宫。”冷冷勾唇,淡然将手中朱笔抛下,他迈步仪仗离开紫宸殿。 他心底另有打算,弼西宫这一步棋,怕是这要改一改走向,他虽不信凤兮疑会反水,做出威胁承国安稳之事,可也不能再继续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绝门毕竟是绝门,就算是久不入世,亦不可小觑。 凤兮疑若是不曾另存心思,或者还能继续用一用,再提携一把,扶持他与绝门分庭抗衡,可如今显然已生变故,脱离掌控的棋子,那就不能再如先前一般启用。 “陛下,若是国师察觉此事,要求面见呢?”怀济已经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危险,心底轮转,试探着开口问道。 “他不会,若是他来了,那他也就不必继续留着了。”叶宸枫一声无喜无怒回答,却不再深言下去。 无论是弼西宫还是国师之尊,他给了才是他的,承国从来不在乎杀人流血,无论是何等位高权重,都不过是手起刀落的事。 怀济不再追问,天子想要做的事,本就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原因,从前陛下看重国师,如今不再看重,他只需知道这一点便足矣。 一路行来如风,到了华清宫之时里边宫人匆匆相迎,偷眼望向依旧寂静无声的正殿,跪倒了一地。 “陛下,您看。”怀济向昏暗的正殿望了一眼,俯身一礼问道。 “去小厨房。”叶宸枫一眼扫过正殿,并未多做停留,只转身移驾。 怀济一怔,不解的匆匆忙忙追赶过去,身后浩浩荡荡的仪仗识趣的垂眸退下。 “陛下,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只需吩咐一声即可。”怀济眉头皱成“川”字,疑惑的随之步入炊烟之地。 “朕知道,你也退下吧。”叶宸枫目光晦明,沉眸幽邃的扫过他,平淡无波的摆了摆手。 怀济将出口的话一顿,眸中精光闪烁,应了一声“是”,带门退了出去,在门外牢牢的守住。 陛下既然将他都屏退,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他必然不能懈怠,需得好好守住这道门。 里边灶火仍旧燃着,叶宸枫将一旁陶罐放在火上,放燕窝,山药,慢火熬炖,而后倒出冷却片刻,拆开袖中锦囊,按药方倒入其中,再熬制一刻钟,玉碗盛出。 推开门,天色只隐约能见人影,怀济一见动静便迎了上来。 “陛下……这是?” 一声喟叹,怀济低头看眼木托盘上的玉碗。 当年先皇后在世时,宫中上下阳奉阴违,无人愿意用心伺候,那是陛下尚且年少,一边要周旋于朝堂之间,夜里还要亲自为先皇后羹汤试药。 时光如梭,白驹过隙,一眨眼离先皇后仙逝也已多年,如今再逢此情此景,当真恍惚如昨。 都言君子远庖厨,谁又能想到一国之君,竟会亲自洗手作羹汤。 “命人掌灯去。”叶宸枫将托盘交到他的手中,举步向正殿走去。 怀济向左右喝了一声,“掌灯。” 一时间,明灯盏盏次第亮起,霞光金辉撒遍玉阶,熠熠然如行云霄仙宫,宫人云鬓步摇,衣带迤逦,纤指推开雕花宫门。 姑苏亦水被推门声扰醒,醉后仍旧几分昏昏沉沉,只是倒不曾有异常头疼之处。 起身下榻,她推开被褥,掠过一眼烧了一小截的红烛。 似乎有人来过,她总觉得一切都被人看在眼中,这种感觉越发浓烈。 “老奴参见皇后。” 怀济将手中托盘放在案上,含笑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姑苏亦水不曾回应,也不曾抗拒,只垂眸眯了眯眼。 叶宸枫掠过她微有惺忪的神情,伸手将她拉到窗前,凉风习习,吹散几分残存的酒香。 “可喝的痛快了?”他眸中一抹清冷失笑氤氲,戏谑的开口问了一句。 “还要多谢你劝酒的殷勤。”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清醒了几分,抬手关了窗。 一壶酒他喝了不到一杯,剩下的全入了她的喉,怎能喝的不痛快。 “如此作为答谢,再喝碗粥。”他将一旁案上玉碗端来,呈到她的面前。 姑苏亦水垂眸看了一眼,片刻后,伸手接了过来。 …… 姑苏子复此生从未遇过如此劲敌,他所有的招式放在此人面前都像是花拳绣腿,没没还未施展开来,就已被压制。的死死的。 这样处处受制的境况,他只在姑苏上清手下领教过,当日他曾试图闯过姑苏上清闭关修炼的密室,想要查清楚到底姑苏亦水与其之间到底有何隐秘,只是不想竟被察觉到了身影。 当日只是为了脱身,他就已受了大伤,丧失了一年的功力,如今的情况比之当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匆匆避开要害,他这一招躲得狼狈,险些撑不住倒下。 只是久战至如今,他却发现这人似乎并没有取他性命的打算,从头到尾他受得只不过是些皮肉之伤,并未伤筋动骨,想必定是留了情面在。 这倒是让他费解了,到底这人是何来路? “看来前辈乃是深藏不露,是在下唐突冒犯了。”姑苏子复眸中幽光闪过,趁机落下,退了两步稳住了身形。 他不是眼前此人的对手,如今身在承国皇宫,若是久久纠缠下去,一旦惊动了那些暗人,此人的功夫必能全身而退,可他就只能束手待擒了。 “嗯。”那人不冷不淡的应了一声,让人听不出其中是否藏着什么情绪。 “现在,选一个。”那人一眼威临,扫过眼前的他,“回隐凰城去,或者不再插手这些一切,从此躲的远远的。” 姑苏子复目光微动,诚挚回望过去,不卑不亢言道:“恕晚辈直言,不知前辈是何高人?又或者是否与晚辈的双亲相识?” 他不解,为何此人会说提及隐凰城,会言及他的双亲,难不成是有何渊源在? “你不是姑苏上清的亲子。”那人并未回避他的问题,反而单刀直入,一句话出口,卷起千层浪。 “前辈认识晚辈的母亲?”姑苏子复直觉其中必有隐秘,不由得深深凝眸,沉声开口问道。 “她这一生活的不易,一捧黄土,倒也更清净。”那人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言间宛如怅惘。 “家母素爱竹之高雅,故去后便葬于竹林旁。”姑苏子复神色一沉,面色微微发白,再次开口道。 “她曾食竹笋险些丧命,自此后虽未曾避讳,心中却是深恶痛绝。” 那人平静如水,无悲无喜的回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姑苏子复再不能自持冷静,眸中一抹破碎,紧紧盯着面前人,沉沉的问了一句。 那人不曾回避他的目光,与他对视了一眼,镇定自若,片刻后,缓缓开口道:“若是论血脉传承,你该喊我一声父亲。” “当然,若是你选择离开了这里,再不过问一切,你也可以当做一切从未发生。” 于不动声色中,掀起波涛浪涌,平地一声雷,翻江倒海的袭来。 姑苏子复眸底一片漆黑空旷,怔然立在原地,片刻后一声讥讽的笑。 第259章 长夜漫漫 凭空多出一个生身之父,姑苏子复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做造化弄人,浑浑噩噩离开承国皇宫,三魂六魄神游天外,他似乎想了很多,但回想起来,却只觉空空如也,若真的说起来,也不过是一桩罢了。 到底他该如何告诉姑苏亦水,这件事说起来荒唐,看起来离奇,怕是说出来鬼都不会相信。 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信还是不信。 无论是何等的铁证如山,都不足以去证血脉关系,除非是母亲活过来,亲口告诉他,否则以后不知如何,但如今这只能是一句空口白话。 而那个人,显然也不如何在乎这一事实,若真是慈父寻子,那这种胁迫抉择的方式,还真是大开眼界了。 所以他离开了,一言未语的离开,而那个所谓的父亲,也并未阻拦,一切都像是一场虚幻一般,各自东西,这怕是世间最冷淡不过的血亲了吧。 “呵。”一声不轻不重的笑声,灯火长街中,霓虹结彩里,他飘然如魂魄般,一路走去。 到底是孑然一身来去,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这样的存在,有还不如没有。 …… 弼西宫,朝堂上风云浪涌,这里却是终日安静一片,但安静并不等同于无所作为。 凤兮疑自认亦是聪慧之人,能走到今天的地步,若非胸有城府,恐怕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可无论如何算计,他也从未触及过底线。 承国与师兄,这是他此人所有的心愿,为此他咬牙坚持到如今,苦苦挣扎在绝门与弼西宫之中,若说让他就这样放手,那是死也不能的。 手下人今日来禀,说是在那位什么高人神医处见到了师兄的身影,他心中隐隐已经察觉出了一些端倪,只是这些东西并不能放在明面上动手。 他早早观察了那个云渡缘许久,这个人的身份并不难查,他只是暗中稍稍运作,便掌握了一切关键信息。 不管他是圣僧高徒,还是华国世子,既然撞到了他的手里,又岂能轻易放过,更何况此人还与夜王之间纠缠不清。 跟随在师兄身旁这么长时间,师兄的心思,他虽不敢说能看懂十分,但也还是看得出大致的。 旁人眼中的风雅温润,都不过是浮云蔽日罢了,只有他曾见识过那出鞘的剑有多锋利。 朝堂百官也好,绝门长老也罢,这一切都从未放在过陛下的眼中,所以他才放权手下,提携弼西宫立足朝堂,打破三相鼎力争权的格局,可如今,一切又会再次改变。 这些自从他决定动手的那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不可挽回,他不认为承国之内的暗中动作能瞒得住陛下,无论是齐介的闭门思过也好,还是不再送往弼西宫的奏折也好,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有些事情,并不会因为提前知晓,就不会心痛不会失落,反而经过时间的发酵,越发变得刻骨铭心,而这一切,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 是她逼得他无路可退,走上这条不归路,若是三年前她不曾出现,一切都会是最好的局面,没有左右为难,没有迫不得已。 面色沉凉如水,他沉默着一掌拍向在案上,一只雪白棋子坠入湖中,炸开了水浪丈高。 今天的夜,此生未有之漫长,而他就在火上煎熬着,在深水底颤栗着,整个人都仿佛剥离了三魂六魄一般,一片漆黑中百鬼叫嚣着,声音凄厉颤抖,他的手也抖了抖。 这世上本就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对错之分的,他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只要不违己心,不伤承国,这一切就都是可以正确的。 倏而凝眸,他缓缓沉吸了一口器,闭眼一道掌灯飞过,击起珠玉垂帘,不偏不倚的挂在了银钩之上。 外边,一道人影立在青石旁,水光粼粼投在脸上,忽明忽暗的落下几分诡谲的意味。 “被发现了。” 一道略有低哑的声音传出。 凤兮疑蓦然一笑,不曾抬眼看他,毫不掩饰呢讥讽冷嘲,“意料之中不是吗?我只是不曾想到梁白师弟竟然被发现的这么快,莫不是陛下一推门便发现了你的存在。” “他很厉害。所以才会是长老们的亲传弟子,可若是我能要入绝门几年,今日就未必会被发现的。”梁白垂下眼睑,紧紧抿住双唇,木然回道。 “呵。”凤兮疑一抹冷笑,略略掀起一道缝隙的眼皮。 “那又如何,就算再给你十年,你也一样不会是他的对手,用一个十年换一个微不足道的进步,有何意义?” 他是着实瞧不上这个绝门派出的这个弟子,一点大用帮不上,性子木讷轴得紧。 梁白仔细想了想,发现好像确实如此,顿时失落了几分,点了点头道:“国师说的对,我打不过他,除非我比他早出生练武十年,这样我就能永远快他一步了。” 这些东西可不是如此算的,习武之人,天分才是首要的,勤奋也只能屈居第二,否则他在绝门中刻苦了那么久,也不会从未赢过师兄一次。 凤兮疑心底嗤笑,却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不然还会有能多的麻烦问题,他可不是来为这小子解疑答惑的。 说到底他要的不过是一个绝门的名头罢了,只需绝门送来的人是不是歪瓜裂枣,有没有真才实学,这些和他都没什么关系,也并不妨碍他去做接下来的事情。 梁白见他不再多说,便认为他亦是默认了这个说法,心底一阵惋惜,他不由得痛心疾首,可怕的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早生个十年了。 “国师可还有什么吩咐了吗?若是没有,我这便要赶回去接着练功了。”他短暂的痛惜了一瞬,还是正事重要,练功就是他最要紧的正事了。 凤兮疑不知该祝贺他心大好,还是该骂他愚钝,一阵静默之后,他只是抬手抚了抚了案上干花,徐而摇头。 “你还不能走。”他平静而掷地有声的说道。 “为什么?”梁白蹙眉不解。 对他而言,练功可是生命中首要的大事,不让他回去练功,他就觉得浑身难受。 “陛下有没有派出人来追踪调查你?”凤兮疑笑意一隐,开口正色问道。 “好像……有吧。”梁白并未太过在意这些事情,虽然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可他根本丝毫不担心被人追踪或者追查到。 要知道,他乃是绝门弟子,被发现了自然会有人帮他拦截消息,这一切在他眼中都不是问题,更何况最重要的是,在他心中陛下与绝门本就是一体的,二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非是凤兮疑提及,他早就忘记了这回事。 “国师放心,绝门不会他们找到我的行踪的,更不会牵连国师。”梁白只当凤兮疑是在担心被人一同查到踪迹,被牵连出来,这才不允许他回去练功,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提课提上了声音,特地声明强调了一遍。 凤兮疑自然知道绝门的处理方式,他身在其中多年,哪里会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只不过他是另有打算罢了。 “等到天明回去,你就在这里练功,我会对你指点一二,你不是想要超越陛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武功路数了。”凤兮疑略一沉眸,目光凝在了湖心出,一抹微微寒意。 尽管他不是师兄的对手,可论起来对其武功路数的熟练度,可没有人比他知道的更清楚了,曾经年少好胜之时,他也曾刻苦奋发,不满于眼前,多次不自量力的挑战,这样说也并不算是骗人,不过是各取所需,各凭本事罢了。 闻言,梁白心动不已,他很想要这个机会,虽然国师没有陛下厉害,也不是长老们倾囊相授的弟子,可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一夜的指点,还是会助益颇多的。 犹豫衡量了一下,他最终没能抵抗过心底的求知欲,同意了这个提议,并且准备多练习一段时间,这样才算不辜负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凤兮疑一抹笑意隐在清冷之下,只要解决了这个麻烦,计划已经可以顺利进行了,祸水东引,只要他把一切都引向绝门的方向,那就可以再次置身事外,趁机谋取一个喘息的机会。 “那就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本国师你是要如何多挤出十年的功夫,又能多学成个什么样子,可不可以纵横天下呢。”凤兮疑眸中幽光闪过,沉沉的躺在椅子上,指尖磕在其扶手,随意的笑了笑言道。 他今夜注定难免眠,既然闲着也是痛的不能呼吸,那倒不如做些其他事,加快进行的脚步,尽快解决当务之急的问题。 自从陛下一心放在了夜王身上,多少次为此劳心劳力,换得一身风霜,承国更是为此,再次动荡不安了起来,承国这些年这来之不易的平静,都是陛下与众人步步为营,小心进取谋得的,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一路行来到今日,他绝不允许一切就维持这短暂的须臾,就这样毁于一旦了。 梁白却根本想不到那么多绕绕弯弯,只是板正了身子,一丝不苟的进行每日必修的晚课。 他底下打的霍霍生风,凤兮疑却是看的兴致缺缺,一则只为了今日这个特殊的时候,着实提不起兴趣来,二者更是因为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这一切都让他短暂的忘记了心底的伤口,可这也仅仅是得到了片刻舒缓,一旦平复下去,夜还是这么长,这么让人难以忍受。 梁白几次向他求教,但得到的结果好像都并不如何见效,凤兮疑说的那些东西,梁白根本就听不懂。 不过他也并不气馁,依旧好脾气的自己练习自己的,这般认真习武的模样,带着几分笨拙的固执,毫无畏惧的坚持着。 而坚持这种东西,本就是做给自己看,时间过得久了,也就不想着什么回报了,凤兮疑又多看了一会儿,一声呢喃叹息,只觉仿佛从那道背影中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不知岁月寒暑的坚持着。 栗梨方才见有人落在了国师大人的前边,这便想着不跑过来打扰谈话,可如今看来,那个人也并不怎么的有趣,至少国师大人并没有太在意眼前的一切。 “国师大人,听说陛下亲自批阅奏章了,那些大臣们都直接将奏折呈到了陛下的面前,这样的话,是不是说明以后得奏折都不会再送来弼西宫了?” 栗梨跟随在凤兮疑的左右,难免耳濡目染懂了几分,虽不太清楚什么朝堂局势,却也知道从前陛下将奏折交给国师处置,那是信任与看重的表现,而如今突如其来的收回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陛下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看重国师大人了呢?这随便想一想,也知道并不是好事,怪不得国师大人今天心情格外的不好,就连轰动全城的大典都不曾露面,以为身体为由,随便就推脱了。 “不会再送来了,弼西宫的日子也该活的轻松些了。”凤兮疑眉眼淡漠,眸中带着没有温度的笑意,平寂如水的回答道。 “国师大人不准备入宫去见一见陛下,问一问其中原因吗?”栗梨缓缓的眨了眨眼睛,不解的问道。 他还是看不太懂,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意思,为什么陛下会突然这样做呢?国师大人又为什么对此事并不惊讶愤怒呢? “不去见,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这些东西无论来去皆是恩宠,身为臣子只需谨守本分。” 他不去,不是因为不想去,而是因为知道去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最后结果还会适得其反。 栗梨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云里雾里的挠了挠头,片刻后将新茶添上,安静的退到了一旁去。 凤兮疑也并未想过他能听明白,这些东西连他自己都未必看的清楚,也不过是三分猜测加上三分推敲罢了,若是余下的四分偏偏不如人意,那也只能是命该如此。 他愿意,赌上一切,只为杀出一条血路。 第260章 红烛春梦 姑苏亦水饮下那碗汤,目光瞥了眼窗外,一地华彩灿烂,灯火阑珊。 “你去了哪里?”她回眸一瞬,指尖掠过他的衣襟,忽而握紧靠近,抬眼笑看向他。 “厨房。”叶宸枫缓缓的垂了垂眼,深笑与她对视,八风不动。 “做了一下午的汤?”姑苏亦水面无表情言了一句。 “自然没有,不然岂非一身烟火气,这衣服怎么敢穿过来见你。”他沉沉一笑,伸手摸了摸她头上垂下的流苏,映衬在玉白肌肤上流金溢彩。 “朕还盼着洞房花烛,可不想连床都上去。”他毫无顾忌的浅笑温软,顺势便将对梳拔了下来,难为得睡了一下午,妆还未乱,果然醉的深沉。 软玉脂白,自她发间到他掌心,再到妆台。 姑苏亦水眉心微蹙,缓缓收回打量他的目光,将其余累赘钗环取下,云鬓散下如瀑,柔顺的贴在身后。 “若是入这华清宫,要整日戴着这些个东西,那你怕是要独守空房了。” 她不怕盛衣华服的繁琐,但这些金玉钗环,却实在是累赘无用,珠翠琳琅虽好,但是过犹不及。 他忍不住扬起唇角,将她搂在怀中,埋首在她的发间,沉沉的应了一声“好”。 “夫人说如何便是如何,一切但凭处置。”他眸中一抹明光划过,似拨云见日的破晓山黛,微着一点殷红,水上一片桃花。 “当真?”姑苏亦水勾唇,魅色妖冶一动,转身上前一步反逼向他。 叶宸枫不动声色的搂着她,一同后退,面上笑意温润如玉,身后床榻咫尺之间。 “当真,除了我的命和你的命,一切都随你去。” 姑苏亦水透过他的肩头,一眼扫过后边床榻,一抹淡如清水的笑,凑近作势亲近。 难得的投怀送抱,他自然不会不解风情的拒绝,抿唇笑若春风迎上。 姑苏亦水陡然一笑,斜斜向后推他一步。 叶宸枫早有防备,一个漂亮利落的旋身,搂着她一同摔在了榻上。 “难得的花好月圆,比翼双飞,今夜不打可好?改日陪你切磋个够。”让她摔在怀里,他无奈敛眸,望她含笑摇头一叹。 “说好的听我的,怎么这便不认账了?难不成都是哄骗人的谎话,那可就要好好的理论一番了。”姑苏亦水眸中隐下一抹幽光,指尖滑入他的衣襟深处,倏而笑看他一眼,下手凶狠的扯了开来。 “别急。”叶宸枫抬手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前进一分,细细揣摩在掌心。 “是要好好理论,反正不管输赢人都是你的,今夜且行且看,有一份账朕也记了多时了,你看是不是趁此机会也一并理一理?”他随意掩上露出的一线玉色,将她的手按在一旁,覆身玉山倾倒般压下,轻易转换了位置,仔细认真的俯视问道。 “那今夜就先理你的,咱们改日再还回来。”她慵然抬眼,笑意清冷曼丽,像隐约半开的红莲,摇曳亦妖冶,正正开在了他的心里,丝丝缕缕的撩拨人的意志。 “那好。”他眸中一点幽深,冥冥如火焰暗藏苗头,隐在温润的笑意之下,将她的手放在腰间。 “亦水可替我更衣?”他特意望她,摄人心魂的一双眼,像风浪下寂静一片的海面,毫不招摇却出没着吞噬灵魂的鲛灵。 “还能拒绝吗?”姑苏亦水拧眉,扫他一眼,目光又停留在已经被他放在腰间的手,屈指的勾住他腰间玉带。 “不能。” 他耐心的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斜斜枕臂,姿态淡若清风。 姑苏亦水触上暗扣,指尖徘徊左右,含笑与他对视,就是不继续下去。 片刻后,他侧首握住她的指尖,轻按暗扣,玉带应声打开。 “朕教你。” 他引她一路解开衣扣,转身任由衣服松垮的垂下,将她锁在怀中。 送来她的手,他辗转于温柔乡间,神思陶醉留恋,红烛之下,疏影横斜,兽炉焚花,暗香浮动。 “亦水,我就知道。” 他与她耳畔一句低语,解开她身上层层束缚,倾身肌肤相触,每一寸呼吸,每一声暗语,都是活色生香的诱惑,缠绵悱恻的邀请。 我就知道,浊世繁华千千万,抵不过一眼入心,从此后,红尘失色,唯尔一人。 “叶宸枫,你若负我,必先杀我。” 她缓缓闭眼,幽吸一口气,散在丹田,伏在他肩头,埋首不见神情。 这世上大多人都是得过且过,可她却不能也做不到,若要生而相负,那倒不如黄泉下相忘,一条薄命奉还天地,一死百了,再不相见。 他不曾回答,只是以吻封缄,乱了仅存的分寸,幽幽垂下的红纱朦胧,遮不住春光乍泄,迤逦了一室风流。 “……是我的……” “姑苏亦水……你是我的。” …… 天上满月圆的正是明亮,忽而一阵阴风扫过,琉璃瓦上暗影起伏,一叶凌波般落下。 天意如此。 透过一室的红烛绯光,里边的动静已经难以遮掩的传了出来,红纱帐上珠玉跃然相舞。 若非耽误了脚步,也不会晚上这么久,而他也未曾想到,今日会在承国的皇宫中看到姑苏子复。 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就像是曾经的许多次一样,都是这样的一步之遥,天壤之别的错过,年少轻狂或者还有几分心气不负,到今日年纪却已心平气和许多,不再抗衡什么天意。 可今夜这一步,他确实心有怒火,越想越是心潮澎湃,恨不能如今上去掀了那宫殿屋顶。 但念记着她的喜欢,他硬生生忍了下去不曾发作,回头走远了几分,寻了一处临水听风的地方,平复了许久,方才清醒了些,恢复神智。 罢了,也随了她开心去,鸟儿展翅高飞了,总也就锁不住天地了,只要平安无灾,纵有风霜刀剑自有他来尽力护着,剩下的他也求不得太多。 一转眼就是沧海桑田,若说这些年他还不曾感觉到时光的飞逝,这一刻却是清晰的体会到了往来匆匆。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昔日的故人早也不剩了几个,剩下的也多是些敌人,只能说前路仍是坎坷不平,能活着已属不易。 沉默不语的站在水面一瞬,他指下一道掌风飞出,击碎湖心处一方小亭,一声冷叹,转身离了承国皇宫而出。 既然出手留下动静,此地便不宜久留,他之所以能这般自如的出入承国皇宫,也算是钻了空子,趁起不备罢了。 若是光明正大的硬闯,不得不说他也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毕竟是一国重地,叶宸枫此人倒也不容小觑,身后牵扯到江湖中曾经盛极一时的绝门,功夫应也不弱。 心底转念一闪而过,他身影如风,运功悄然离去。 身后动静闹得倒也不小,惹了不少禁军警戒封锁湖畔,肃然凛冽对了一湖残骸狼藉。 抛下身后麻烦,他出了皇宫后亦未停下脚步,月下飞檐走壁,不多时的功夫就已望见了城门,巍巍然耸立环抱着这一座华彩城池。 并不如何费力的引开守卫主意,他脚下生风,步伐一转,一纵身毫不畏惧高度的跃下,转眼与城外漆黑的夜融为一体。 …… 云筝接到承国来信之时,并未犹疑的便按照上边所写的去做了,无论上边的内容,看上去又多么的荒诞无稽,不可置信。 选择信她,并非是出于各人私情,他心底了然,一切说到底都还是因为北襄,夜王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这些虽然听起来震惊,但其实并不是什么打紧的事。 曾经做成的事,和以后要做的事,这些都不会为此改变,北襄是她手中一柄大杀四方的剑,而她也是北襄所向披靡的依仗。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同意了调兵的信件,命令边关历城的军队即刻领令入承国。 这不仅是按令行事,他也想看一看,到底夜王三年前一战名成的威慑力,是否还是军中的统领魂魄,接到这样离奇的军令,军中将士他们是否仍会俯首帖耳行事。 可事实来讲,证明了他心中所想没错,一切都如信中所写的一般,一丝不苟的执行落实了。 北襄军队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承国腹地之中,一切既匪夷所思又毫无波澜,他们平平安安的活着,还大摇大摆的现身在所有人的面前,威风凛冽而盛气凌人。 除了不能随意动手沾染鲜血,这简直就像已经征服踏平了天下第一国一样,这滋味免不得让人觉得飘飘然如在云巅了,还真是殿下神机妙算,果然命令传下,还从未出错过。 北襄军们趾高气的就安营扎寨在承国阳城外,走路都觉得比往常底气十足了几分,直到进入梦中,才暂且搁置了这份心情。 说出来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他们就这样坦坦荡荡的谁在了异国他乡,带着武器刀剑,一路上狂奔疾驰,却不曾染过一滴鲜血,真是古今一桩大事了,再多待几天,说不定他们自己都要把自己真当成送礼队了。 军营中人心思各异的进入梦乡,安静下来的营帐里,一道带着几分淡定儒雅的影子缓缓走了出来,将手中一盏凉茶倒在了土地上,转身又不紧不慢的走了回去。 张竖只不过一掀帘的功夫,出去时还空无一人的营帐里,便凭空多出了一个人,背影颀长,不怒自威。 “上主?”他惊异的一声,跪迎了下来,心底还是带着几分未曾平静下来的意外,难道上次所谓的离开,便是来了这里? 这阳城中如今有的人是谁,那自然是不言而喻了,果然上主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在这里待的如何了?”那人并在让张竖起身,只是顾自寻了椅子坐下,不疾不徐的问道。 “回上主,属下深觉当时决定再正确不过,还是要有一个人留在这里,策应其他人行事,才是最为妥帖的。” “虽说如今一时还不能用上,但属下相信,一定会有用得到的一天。”张竖眯了眯眼,垂眼信心十足的答道,他留在军中这些时日,虽不曾办成什么大事,但这个身份还是用的得心应手的。 为了能够更加深入的接触军中实务,他还特地随军跟着众人一同来到承国,执行这个看起来并不如何正式的任务,虽说这个命令确实匪夷所思,令人捉摸不透了几分。 暗暗腹诽,他面上却丝毫不曾表露出来,只郑重其事的说出了前边的话。 那人闻言眸光微动,深深看了他一眼,片刻后缓缓开口道:“但愿你不要白费这一番功夫,能让我们看到结果的收获。” 张竖拱手,正色应“是”。 又道:“不知上主今日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 他心底一时琢磨不透,想着上主趁夜前来,必然是阳城里边有了什么变故,可从军中如今的消息来看,似乎是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也未曾得到任何消息的。 那人闻言目光沉了几分,似乎沉了一口气,指尖抚过手下纹路,眉心一动,吩咐道:“可以命派出去跟随姑苏子复的人准备着,随时候命撤离。” 什么? 张竖讶然一声,心中更是不解,只是不曾直接问出口,转而言道:“不知可是阳城中又生了什么变故,急需调派人手?” 他心中知道姑苏子复的身份,一时并未想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撤去派出去跟随的人,那不就等同于纵鱼入海,到时候再要找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没有什么变故,就算是有,也不至于要为了这些撤回人手。”那人眉眼淡漠的瞧了他一眼,如是而道。 “不过是他似乎并不愿意旁人的人跟着,强人所难之事,结果往往适得其反,既然如此,那就随时准备着吧,让他们不要惹是生非。” 不紧不慢的将来意表达清楚,那人睥睨一眼横扫过他,起身转眼间夜风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竖这时方才起身,眉头微皱,姑苏子复此人他并未接触过,只是如今看来,亦是个不好相与的。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椅子摇了摇头。 第261章 是何用意 宫内陡然倾倒一座水榭亭台,禁军即刻便派人前来呈报,怀济远远瞧见即刻蹙起眉,拦了下来。 “怎么回事?”怀济眉头一皱,偷眼瞥过烛火奄奄的宫殿,心底暗暗道了一声还好及时。 这要是坏了里边的好事,扰了陛下的兴致,几颗脑袋都不够掉的。 “回公公,外边一座水榭台塌掉了。”禁军木楞的拱手,垂眸回答道。 “怎么塌了?不是年前新建的吗?”怀济闻言眉头皱的更深刻了,惑然抱怨了一句。 “也许是,没建牢靠。”禁军憋了许久,讪讪回道。 “那也不能毫无预兆的说塌就塌了。”怀济冷冷“哼”了一声,这宫里如今怕是还没哪个冲昏头脑的敢偷工减料,这亭子还真是会挑时候,上赶子的坍塌。 “您看是不是放属下进去……”禁军抬眼小声试探。 “躲远些。”话还未半,便被怀济一甩拂尘挥到了脸上,净是些不开眼的。 “今个别说是塌了亭子,就是丢了城池,也别想迈过这殿门。”想得倒好,还想进门。 怀济冷冷“哼”了一声,将人给赶了下去。 月上中天,满地华彩渐次蒙上银霜,一夜不长不短的溜走,水里新荷婉转伸展,嫩白深粉,正是花香清怜,氤氲一池雾岚。 一身艳色分桃灼,烛火燃尽,爆出几点星火金灿,扑腾两下熄灭。 姑苏亦水掌下一道蜿蜒不平的旧伤痕,隐隐作痛在心,眉心随着略略的狰狞跳动一瞬。 “多谢夫人一念之差,若是再偏几分,可就只能魂魄入梦与君同了。”他按住了胸口上的手,将她摊开的掌心卷起,合在了一手之间。 一声轻笑,低低响在微微昏暗的空间里,呼吸间暖玉生香。 “这一剑,是当真要取你性命的,拔剑是真,动容亦是真。”她阖眸,眼前能忆起当年种种,果真没能杀成他,她便挣不开了此劫,兜兜转转依旧不出所料的栽在了这里。 “哦?朕还当你落荒而逃,走的那般匆匆,连话都不肯听完。”他戏谑垂眸浅笑,这一剑哪怕是穿心之时,他也从未怕过。 她若能决然运剑,他便敢以命做赌,果然一切都不曾辜负,只是可惜她跑的太快,未及听他将话说完。 将被他握在掌心的手一错,十指相交,她倾身压下,垂眸睥睨俯视于他,漫然抿笑。 “你想说什么?” 她当时一心离去,不敢多留,生怕一失足成千古恨,生出更多牵绕,方才不愿听他说完,如今既已解不开这双丝网,再说多少也都没所谓。 “忘了。” 叶宸枫暗中伸手拉了一把,将她圈在一侧,敛眸笑了笑,随意回答道。 “何必在意那些,反正都已经如此了,还能如何。”他含笑避而不谈,抬手遮了遮眼。 那日说起来倒还真是刻骨铭心,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毫无防备的那般狼狈,她不顾而去,数次踢开他的伸出的手时,当真是让人挫败恼火的。 姑苏亦水不语,回眸望不见他遮掩住的神色,忽而蓦然笑了。 “也不知到底是我怕了你,还是你怕了我。”她并非不知当日何等绝情,可说到底还是有情可绝,否则手中剑又何必动摇。 他与她相识虽久,相伴却寥寥无几,不知是谁降了谁? 叶宸枫闻言微微一叹,垂眸看了她良久,方才缓缓开口。 “你若杀不死我,这笔账总要有还回来的时候,这便是当日未尽之言。” “当日未及出口,今日万事皆了。”既然都已经做完了,他本不欲再言,奈何她苦苦相问。 倾身凑近,他再次进取逼紧,掌心贴在她身上带着几分炙热,低笑落入她的耳中,鬓边厮磨。 巫山云雨,磋磨得几分奢靡沉醉,又是羞花榭月,风光旖旎无限。 直至天色大白,她沉沉睡去身侧,方才静谧了一室暗香。 他起身更衣,静默离开宫殿,迎上门外一袭侧侧的风。 “陛下。”怀济一见忙不迭的行了上来,笑容满面,接过宫人奉上的披风递了上去。 “陛下这几日不上早朝,时候还长着的,怎么就出来了。”怀济后退到一旁,眼睛眯了眯笑道。 “时候还长,也不只是这几日长,朕不出来,那些个别有用心的,可就要掀翻了天了。”叶宸枫身披玄赤,上印金鳞九龙,随意摆手命众人退下,只带了怀济一人离去。 “陛下,昨夜禁军报过来,说是湖上一处亭子塌了,已经命人围了起来,以免有人触碰。”怀济凑近低语,呈报上昨夜之事,眸中精光一闪。 此事他都能看出几分非比寻常来,陛下定然也能看出其中蹊跷,怕不是有人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要打搅昨夜好事,但若仔细想来,却又太过破绽百出。 “连一夜都等不了,看来此人很是迫不及待,便先去看一眼。”叶宸枫闻言眸中冷锋盛了几分,转了脚步,移驾现场水边。 怀济紧随其后,不多时就来到了地方。 几名看守着的禁军远远行礼,退到一旁让开路来。 叶宸枫极目望去,那水亭碎石已经沉入了湖中深处,只剩下了两侧飞架而起的断桥残骸,空荡荡的仿佛随时会承不住裂开。 “倒是好功夫。”蓦然望去片刻,他一声冷讽,不屑嘲道。 “陛下,这果真是刻意为之?”怀济心中隐有揣测,却不敢肯定下论断,如今闻言忍不住再问出心中犹疑。 “自然无疑,昨日还是平整如新,一道裂纹也没有,一夜就四分五裂,毁的不成样子,无论是年久失修,还是偷工减料,都不可能成如今的模样。”叶宸枫掌心抚过面前栏杆,目光掠过水边青石又看向湖心残骸,略一停顿后蓦然收回。 这距离绝不算近,能够在这么远的地方,以内力摧毁湖心的水亭,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看来倒还是费了些功夫,请了高手前来,不过毁一座亭子,怕不是用错地方了吧。 “走吧。”吩咐了一声,他转身不再去看身后。 怀济随侍驾前,垂眸问道:“陛下,这里如何处置?” “毁了一座,就重新建一座便是,朕倒要看一看,谁还有胆量,来毁这第二座。”叶宸枫闻言眸光晦暗一点,聚集成风浪漩涡,拂袖大步而去。 怀济颔首紧跟上去,感受到身侧的寒意,噤言少语的一侧伺候。 如常回到紫宸殿,案上还积压着这些日子,还未处理完的奏折,自从不再送往弼西宫以后,陛下的政务可就越来越繁重了。 将按照陛下的要求新泡好的茶水端上案前,怀济倒好奉上手边。 宫人研好墨盘,叶宸枫狼毫几笔沾下,驾轻就熟的批阅折子。 这些东西他并非是无力处置才交由旁人代劳,不过是因为劳而无功,方才不愿费时费力。 既然今日事必亲躬,那有些东西,也该是时候大刀阔斧的变一变,改一改这朝堂的局面了。 怀济在侧,偶然瞥见两眼笔下内容,即刻便神色紧绷了起来。 陛下已经下令贬了万祜卸职隐退,这如今齐相余相双双闭门不出,朝堂正是空虚之时,按照这笔下的意思,但有些像是要变了天啊。 御旨要升徐渭一品军侯,开武场比武夺冠,择能人志士封侯拜相,一看这陛下的意向,已经由文转武了。 这更是意味着,承国要动作了,沉默了这么些年,恢复落下的国力,一旦主动出手,那势必不同于漠国的雷声大,雨点小,而是真正的要点燃九州烽火,燃尽山河血色。 “陛下,用盏茶再继续吧。”心事感慨千万,怀济默然片刻,紧捧茶盏躬身奉上打断。 叶宸枫目光扫过一眼,未曾动作,待将手中奏折批阅,最后一笔稳稳落下后,方才接手端了过来。 “想说什么便说。”饮了一口半苦清茶,他面上神情淡淡的,指尖掠过笔下字迹,覆手翻了过去。 “老奴,只是一时激动,陛下这样做很好,以后所有人都会明白的,陛下做的每一件事都再正确不过。”怀济一声感叹,老眸中热忱一瞬,短暂的情绪起伏后,郑重的回禀道。 “朕曾经说过,你会看到那一天,九州归一,四海来朝,而一切不久后都会在朕的手中实现。”叶宸枫眸中一抹睥睨霸色,眉峰如裁,入了半山苍茫深黛,淡若无痕的一抿唇,不疾不徐的放下手中茶盏。 “老奴一直相信着陛下。”怀济欣慰萦怀,抬手揉了下眼,以袖遮掩。 他一生也算是经历过风浪无数了,先皇继位,先皇后入宫,陛下诞生,到最后的凋零衰败,寒太后凌霸六宫,专横跋扈的把持前朝,先皇后仙去,无数大臣被杀,最后先帝也撑不住驾崩。 陛下少年称帝,临危受命,左右环伺着豺狼虎豹,万般艰难不易,才有得了今日的肃清河山。 无论是朝野或者百姓如何褒贬也好,可谁也不能否认,是陛下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这么多年尽管再怎么困顿受制,也不曾丢弃过一方百姓,割让过一寸土地。 就凭这些,谁又有资格僭越尊卑,指手画脚的左右君上。 叶宸枫只是淡若无痕的颔首,指尖掠过玉盏上的暗纹,端雅无垢,一身霁月尊华。 “所以说你也是聪明人呐,若是当初投靠了云鸾殿,今日怕是站不到这里了。”叶宸枫直言不讳,含笑而道。 当年最艰难之时,倒戈相向投入云鸾殿的人不在少数,而怀济是最有把握能够投诚向云鸾殿的人,可却一直忠心耿耿不曾动摇过。 “当初你是最有机会的,为什么不去呢?”眸中幽光一沉,他想到了当年之事,隐在笑意之下,开口问道。 怀济眸光亦是一暗,回想起了当年……这世上除了他,再没有人知道,先帝是怎么死的。 他至今仍能清晰的记得,尚且年幼单薄的陛下,当年是如何一步步走近龙榻,接近浑浑噩噩的先帝,拔出袖中锋利无比流光一般的匕首,冷漠的刺入心脏之中。 弑父杀君,这般可怕的罪名,足以摧毁一切皇储礼制,可陛下就是那样云淡风轻的看向他,脸上毫无畏惧,回眸眼中空无一物的合上了先帝的眼,然后就那样转身离开。 萧条的天地间,雨水淋漓的泛起水花,那尚且单薄的影子,蓦然跪在了空旷的宫中,天地之下孑然一身风霜。 少年未老,心以苍茫,肩负着天下万万人的重担,坚忍不拔的煎熬在刀光剑影中。 他打着伞追了过去的时候,垂眸仍看见那白衣袖底,染血匕首,混合着掌心伤口,红了一片。 那个时候,只要他有心投靠云鸾殿,或者当众揭发真相,顷刻间就能毁掉唯一的储君,弑父杀君,天下人眼中已经是万劫不复。 “因为老奴知道,陛下就是承国的希望!”怀济沉沉开口言道,一缕惘然的笑,带着岁月沉淀后的烙印,缓缓的摇头。 叶宸枫闻言一笑出声,面上无喜无怒,也不知是否放在心上,只是端起一侧的茶盏一饮而空。 其实这些并不重要,问出来也并没有任何意义,他当年既然敢拔出匕首,那就不会给旁人机会在。 事实上,只要怀济有一分想要背叛的心思,他都不会容他活着将话说出,当然这样的事并没出现,一直到云鸾殿已经不复存在的如今,他还是依旧的忠心不二。 将案上几分奏折拿出,又另下了一道旨意,他招了怀济上前。 “这些东西,即刻传下去办,务必要在绝门得到消息前,都办妥当了。”垂下眼睑,他兀自抿唇一线,冷声吩咐下去。 怀济上前接了过来,依令即刻执行了下去。 叶宸枫神色微凉,若有所思的将笔搁下,这件事情要的就是速度,越快完成越好。 这是他特地设下的机会,为的就是正大光明的任用竞衣等人。 这些再加上朝堂上早早埋下的暗子,到时候里应外合,想要成什么事,可谓事半功倍。 第262章 锦囊无踪 姑苏子复摆脱身后人的第一天,他想或许这也就是答案了,不再去插手这些是非,他可以悠然自得,置身事外。 可心中一空下来,他就不由自主得开始神游天外,千头万绪仍是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他想或者还要再往宫中冒险一试。 那个人或者当真可能是他的生身之父,这也算是能说的通,这一场阴魂不散的跟踪,可她呢? 他想不通,到底她又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那个人似乎对她的兴趣,比他这个被监看起来的亲子更甚,他虽不清楚那人实力如何,却也能肯定必然不好对付,被这样的人盯上,她岂不是更加不安全。 细思一番,他沉吟垂首一笑,这可如何是好,说好了的只甚事外,这见还是不见,若是去了这趟承国皇宫,是否算是食言而肥? 但是,似乎……他也从未开口选择过,一切从何时开始做熟,其实也不太要紧。 缓缓负手身后,他修长身影似一截青竹,面前一方水坛子,一对锦鲤对食碰面,一串泡泡浮起。 一手按在沿上,他轻轻拨弄了下水面,转身负手走去。 身后锦鲤扑腾几下分开,真是可气,都养成精怪了…… 将手上水珠拭去,他目光扫过一旁天色,虽下了决定却并不急迫。 宫中如今怕也不是好进的,他并不着急,反正心思打定,多等几时也是一样,一朝一夕能守得牢,再多几个日夜,总有掉以轻心给人钻空子的时候。 缓缓一笑,他心底愁结打开,指下玉扇一合,绕了一个圈飞落在桌上,正正打乱了一盘胶着不下的棋局。 …… 皇宫中,姑苏亦水醒来的时候心底倏而一空。 不及多加思考,她便即刻的清醒了过来,心底一道灵光闪过,她忽而想起了什么。 锦囊! 这几日一心都放在了承国朝堂上,湛血剑当时失踪,她目光只顾得这些,却不觉漏下了这件事,自从那日以后她便再未见过那只锦囊。 或许,同湛血剑一同失踪还有这只锦囊,是她大意了,湛血剑虽然已经回来了,可这件东西却不翼而飞了。 她甚至可以肯定,引诱她出皇宫的人一定就是偷走湛血剑的人,而那只锦囊现在必然还在此人手上。 心底倏而冷了起来,风月温存之息散了个干净,只剩下浇不灭的怒火,以这个身份为题再惹是生非,还明目张胆的戏耍在她面前,当真可恨。 这个人,到底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不可能泄露的消息,还能步步准确无误的正戳到她的痛处,他到底要做什么? 缓缓站直,她脚下踩着冰冷玉石,逐渐冷静下心中的跌宕起伏。 到如今,她甚至连一个照面也未同此人遇到过,他的目的身份她一无所知,仅凭着他的行事作风来看,也不像是隐凰城姑苏上清派出来的。 此人既知道这么多,为何早早不用这些消息掀起风浪,只不早不晚偏偏就挑在了这个时候,是因为她入了承国?还是因为她身份大白于天下? 她想不通,这一切的目的,锦囊除了能够撕开她的伤口,对于外人来言根本毫无价值,偷湛血剑是为了刺杀叶宸枫栽赃陷害,那这锦囊呢?难不成只是为了愚人娱己吗? 沉沉咽下心中怒气,暂且放下心中所思,她亦没了睡意更衣起身。 推门而出的时候,她神色太过冷清,惊得门外一殿的人都默不作声的跪了一来,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不说是天家帝后,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的新婚燕尔,开门第一日也该是笑若春风,可看如今的情形,却好似并不怎么愉悦的。 “起来。”姑苏亦水并未有解释,只吩咐了一声道。 “皇后。”一侧大宫女当先稳住神色,上前局促的伸手想要搀扶却又觉得唐突,只好又收了回来,端正的立在一侧垂眸。 “娘娘,奴婢银昔服侍您更衣。”她目光不敢直视眼前,只觉这随意一件内袍穿在身上,眼前人依旧带着一身的魅冶,冷颜冷色依旧压下了身后锦绣荣华的一片。 “不必,命人离开的远些。”姑苏亦水眸中幽光乍隐,这一声“娘娘”着实喊的她心中一顿,听上去怎么就这般拿捏不住。 “不要再喊娘娘。”她回眸不轻不重的斜了银昔一眼,移步走下宫阶,直向宫门外走去。 银昔心底颤了颤,不止是畏惧,还有那一份莫名的心悸,只这样一眼,便看的她心魂尽失了。 世人常道夜王冷魅,战场上双眸见血无数,只一眼便能摄人心魂,闺阁千金亦曾偷偷议论不断,虽存着畏惧之心,却也有荡漾暗想之时。 这如今,虽说这夜王成了陛下的皇后,可这般冷冶颜色,也不是常人能消受得起的。 匆匆跟了上去,她不敢太近又不能逾越离远,着实心底煎熬。 “皇后要去哪里?”虽说如今六宫空虚,可这样随意的装扮,旁人看到可都是要回避躲闪得。 “紫宸殿。”姑苏亦水未曾回眸看她,面无表情的回应一句道。 “这……”银昔哑然,这样赶过去,怕是不好啊。 紫宸殿中陛下偶尔还会传召外臣,这让看了去,明日朝堂上又该多了几本参本的新罪名了。 ?姑苏亦水随曾在抚国宫中待过许久,但当时以男子身份,倒也不觉如何拘束礼制宫规,这现在暴露了身份,再困居深宫之中,果然是麻烦接踵了。 论礼数规矩,天底下还没有几人能真正拘束住她,若要整日钗环云鬓,那可真要被这个身份累赘死了。 活成这样,倒不如直截了当的围了这阳城,反过来将人抢走来的顺心。 “一切都不会有什么不妥的,你们听话做事,记住这些就够了。” 姑苏亦水难得多说了几字,着实是听厌了这些人说辞,张口礼制闭口规矩,这些东西强者画下的圈套,用以麻痹束缚弱者的武器,她是乘风的剑,定规矩的笔,不是守其所缚的蚕蛹。 紫宸殿外,怀济远远看到浩荡而来的众人,讶然顿了一瞬,继而急忙迎了过来。 “皇后这边请。”怀济躬身上前推开殿门,抬手挥退了后边众人。 姑苏亦水入殿,一眼扫过,正看到了竞衣等人站着。 叶宸枫方才吩咐竞衣等人关于圣旨选拔之事,未半便抬眼看到了她入殿而来。 “先下去侯着。”口谕吩咐了一声,他掠过她身上衣物,再扫了一眼竞衣三人道。 宿衣暗中观察了一眼,见到是姑苏亦水,即刻飞快的行了一礼,出门消失的干净利落,其余二人相继垂眸离开。 “怎么这么着急。”叶宸枫懒得理会几人,上前了两步,浅笑望她一眼,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 “这莫不是朕的衣服,就这样被你穿了过来。”他仔细检查一下,认真的点了点头,帮不住眉眼戏谑。 姑苏亦水懒散垂眸看了一眼,“好像是,哪里分的清楚。” 她不是分不清楚,是真嫌弃那些华裳垂地太过繁琐,这才直接捡了他的一件穿了过来。 “既然如此,以后朕的衣服多留给你穿,嗯,不必分清楚。”?他被她取悦到,轻笑出声道。 “怎么不再睡会儿,这便追了过来。”叶宸枫侧身,将案前摊开的折子合上,悠然抿唇言道。 “我有一事问你。”姑苏亦水闻言眸光微不可察的一沉,极快的闪了过去,走近与他面对面道。 “什么?”叶宸枫神色不动,回眸看向她眼底问了一声。 “那日遇刺,除了湛血剑,那人可还曾留下了其他东西?”姑苏亦水略一沉眸,思忱一瞬,正色望他道。 叶宸枫自她眼中察觉到了急迫,他神色微凉如水,沉默了一瞬反问道:“比如呢?” 那人并未留下其他任何东西,可他却想要知道,倒底是什么东西让她染上急迫,乱了心神。 姑苏亦水目光微动,未曾隐藏,回答道:“比如锦囊。” “那个人自我这里拿走的并不只有湛血剑,先前是我大意疏忽,未曾想到这些,今日倏而想到,这才着急赶来问你。” 她心中对此事在意甚深,想着或者他会有什么线索,无论做了多少事,那人始终不曾与她照面过,她并没有任何线索可查,可他是见过那人,还与他交了手的,因此,她想或者能在他这里找出什么有用之处。 叶宸枫闻言神色微凝,思索了一瞬,当日他可以肯定,那个人只是留下来湛血剑,一击得手便退了,中间交战对手之时,乃是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无论是现场,还是那人身上,他都并未看到有锦囊的踪影。 “锦囊从头至尾,朕都不曾看见过,或许会是他带走的,可并未有任何的证据线索,一切都只是推断而已。”叶宸枫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垂眸沉沉看入她的眼底,轻声叹道。 “这只锦囊很重要吗?为什么能够这么轻易的调起你的情绪?”他能看到她眼里的冷意,感受到她心绪的跌宕起落。 若是说这是一个寻常的锦囊,从她的目光中,他也是完全不信的,她这样着急迫切来问他,必然是因为心底在乎不舍,这才会如此。 姑苏亦水微微阖眸,平静了几分情绪,片刻后言道:“这只锦囊是义父留下来的,留在我身边也已七年有余,此人必是清楚了解此事,这才会拿走了它。” 她并非没有经过推敲妄下的论断,而是十之九分能肯定此事,方才如此开的口。 虽不知里边具体的来龙去脉和目的真正锁在,可拿走锦囊的人,除了矛头直指她,也没有什么值得这样大费周章的动手脚了。 叶宸枫眉心微动,心底略有几分其他滋味,但念及是她心念之事,便也不曾说出口。 “会找回来的,这个人不只如此,还欠朕一剑,此事且先放在暗中查询,既然人曾在阳城出现过,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在,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装神弄鬼一辈子。”叶宸枫目光微软几分,将她凑近些,宽慰道。 当日一剑,确实可以看出这人的确武功不凡,可若从出手招式的痕迹上来看,也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一来交战只是乃是夜晚,此人遮挡身形,必然是不想被人看到,出手难免有所隐藏遮掩,二来既然是早有预谋而来,那就不会轻易的被人抓到破绽,仅从那寥寥交手来看,他确实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若是一有任何消息,朕定然会告诉你,且不想这些不愉快的,一切总会水落石出的。”他抬指抚过她柔软的发梢,目光晦暗一点,转眼沉寂不见。 姑苏亦水沉默片刻,垂眸一抹半凉的笑意,言道:“但愿如此,只要他的目的还未达成,总要再出现的,若是不幸落在了我的手中,此事不问出个结果,势必难以罢休,我倒想看一看,这些事到底是谁透漏出去的。” 旁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知道这么多东西,此人要么是身在其中眼见过,要么就是有人暗中透漏消息,将这些事传入了他的耳中。 “不提此事,朕今日方才命人出城去看过,城门外北襄军队都已经安营扎寨,吃饱喝足了,要知道他们这一来,围住的可不只是这道城门,还有阳城数万百姓的心。” 适当的时候,还是需要外界施压,才能促成事情发展,虽说此举会成为一件并不如何光彩的事,可却能解眼下的燃眉之急,能够有效便是极好的。 姑苏亦水闻言神色微整,沉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他们只需要再等几天便好,介时正好有要用到他们的地方,这一趟过来也算是磨砺一番,以后才是要真正的见刀光血影。” 她并不曾忘记该要做的事,待承国这边稳住大局后,她自然会去亲自将这些事一一了结,无论是穆国还是隐凰城,每一步都已在局中成型,等候了这么多年,总要求一个始终。 第263章 演武扬威 指尖掠过湛血剑剑鞘,姑苏亦水神色凝重,反手归于袖底。 “我要离宫一趟。”她眸中一抹幽光,想到久搁在心的一事,转身而道,不能再等下去。 “做什么?”叶宸枫微顿片刻,笑意仍在,开口问道。 “找人,不见到云渡缘的面,我始终不能放心。”承国虽然能奈何得了他的人不多,但谁也不敢保证一定不出意外,寻了这么长时间,既然还不能找出结果,那就说明有人刻意暗中阻挠,这让她怎能置之不理。 叶宸枫眸光微动,暗中隐下一抹异光,笑意飘然如烟,片刻后不动声色的颔首道:“好,可需朕派人协助?” “不必。”姑苏亦水淡若无痕的摇头拒绝,若非必要无需兴师动众。 “记得更衣再走。”叶宸枫未曾多言,垂眸浅笑一声,眼风扫过她的衣服。 姑苏亦水闻言勾唇,伸手掠起他榻边披风,转身离开。 “那就再借一件。” 她转身而去,一身玄色如墨,腰间赤带一紧,推门消失。 叶宸枫哑然失笑,垂眸坐下,不再多说什么。 …… 姑苏亦水淡然直出宫门,并未遮掩顾忌,既已是横刀立马,便无需畏首畏尾,嚣张跋扈也好,大胆妄为也好,有何不可。 先去见了冥宫众人,她虽大约知道,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却还是要有线索,才能动手寻起。 命人汇报情形后,她独自一人留在案前整理了良久,这些东西未必能帮她找到人在何处,却能够告诉她不在那里。 酒楼茶馆既然从未见到他出入的线索,那就说明不在闹市之中,既不在闹市,必然是要避人声喧嚣,而他躲在僻静处要做什么? 她心底不解,难道是为了躲避那位华国太女?可这也并不足以让他隐匿行踪这般久。 最后见他时,她不省人事,他既再未出现,或者是不愿她? 心底几分猜想,她思绪万千却不曾耽误动作,目光扫过图纸上阳城最是隐秘僻静的角落,她一言未发的离开。 飞影而去,她并不准备前去探访,他藏的很好,既寻不到,那她就设局诱他主动现身便是。 城门外,北襄军同昨日一样打赤红旌旗,营地集合戒备。 虽说是如今无仗可打,但他们来的目的可不就是为了恐吓阳城里的敌人。 赛天机担了一个主事的名头,心底一边忐忑一边权衡,这一趟孙九并未同来,此举他看的清楚,就是为了要他的一个抉择。 他心底是有所打算的,就算他趁机夺权,恐怕也不能服众,反而要夹在夜王与孙九之间成为第一个献祭品,一动不如一静,这一趟他只能静下来,才能在斗争中偷的喘息的机会。 至于那个朝中派遣而来的监军,不去多做理会,维持住一派平和,要担心的睡不着觉的应该是孙将军而不是他。 说到底,夜王此计也是使得成了大半,孙九虽未同他防备如敌,但却也不再信任,他本应为其出谋划策,二人齐心合力的除去这位监军,如今却是战战兢兢自顾不暇,岂敢轻举妄动。 正是愁眉不展之时,营帐外却忽而有动静响起。 “今日不练兵,且回……” 他心事重重,未抬头直接回道。 姑苏亦水脚步未顿,目光瞥过他,“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该有的一日不可携带,就算是异国之土,也要将脚下三尺踏的平整。” “殿下!” 赛天机猝闻此声,匆忙离座,拱手施礼。 “先生既然来了这里,想必是在历城过得并不愉快,无论如今是否想的清楚,至少也该明白本王的用意何在了。”姑苏亦水目光微沉,掠过他弓下去的脊背,虚扶一礼。 “卑职微末之身,劳殿下大材小用为此费心了。”赛天机苦笑一声,退后半步,谨持礼节。 “让本王费心的是孙九,不是你。”姑苏亦水直言含笑,收手负后,目光一抹锐利锋芒。 “几日照常操练,本王坐镇军中,开放营地,好好的让阳城百姓观摩一下,北襄军威如何,能让对手拍手叫好,才算是真正的成功。”姑苏亦水吩咐了一声,沉沉打量了他一眼,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就是要让声势浩大,轰动一时。 既然找不到人,那她就站在最瞩目的位置,告诉他,她已安然无恙。 若他有心,必然会来相见,若他依然音讯全无,那就只能说明受制于人,那她不吝于借此机会,直接领兵入内强搜。 赛天机蓦然抬眼,神色转了转,瞬间心领神会,知道了要如何把握分寸。 既然要扬军威,那就是要让承国人来看,要严阵以待,更要声势浩荡。 “卑职听令,请殿下移步。” 赛天机挑帘想请,演武处设高坐召集众人。 大小将官即刻召令手下集合,继而心潮澎湃的上台前参拜。 他们这些人皆是三年前一路走到如今的,谁都不曾忘记那时大胜得回的激昂慷慨,既是入军参伍,手持杀人刀,自然就要睥睨四方,马踏关山。 谁能带领他们一路所向披靡,谁就是英雄,军中不问虚名,能够打服天下,那就值得追随。 姑苏亦水军中戎马之时,边关军中将官尚且是些权贵子弟,骄横无礼,牢牢把持住手下利益不放,为此她特地狠狠操练一番,折腾得这些人自己待不下去,方才算收拾包袱滚回了京城。 而三年前她自京中带出的军队皆是民间新征而来,入伍尚短,临时虽有操练,但这些人都还不堪大用,抚漠交锋之时主要还是仰仗战术,如今三年过去,这支军队却是今非昔比,能够成为一柄不世利器,放在何人手中都能大杀四方。 将士懵懂集合,隔着茫茫人海,只能掠过那一抹玄色飞扬,短暂的愣住后,许多人已经猜测到了她的身份。 三年前追随南北的将帅,今朝身份千回百转,却还是一样的令人惊艳,寡言少语,一身冷冶荣华色,明明与粗犷军风大相庭径,却偏偏无缝融洽,就像是染了血的夕阳,战地秋霜,一柄百折不回的剑,壮怀激烈的招摇天地。 张竖立在一众将官的最后方,偷眼打量了上边的人,心底暗自思忱,尚未曾想清楚此举用意,果然便见到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臣奉旨监军,幸见殿下。” 上前一礼,他坦荡俯身,不卑不亢的尊道。 姑苏亦水虽已知此事,却不知他亦随军来了这里,一眼扫过多留意了几分,并未为难。 “北地军有多少能耐,便代表了北襄的能耐,代表了本王的能耐。” “告诉天下人,脚踩的黄土,有谁能越?手中的刀剑,有谁能拦!” 她不疾不徐起身,离座三步,立在最中心。 军中喝声荡出,波澜壮阔,如有实形,再厚的城墙也拦不住亢奋激昂的心,排山倒海的扑面砸去。 刀戈声整齐划一,声声入耳,带着摧金断玉的锋利。 城下施威,是为叫嚣贬低,阳城中即时便被吸引了目光,城门外熙熙攘攘的转眼围了一众人,满怀着愤懑之心,却折服在扑面的杀气之中。 平民百姓,身居帝京天子脚下,最盛大的场面也就是看祭天大典,如何见到过这般肃杀的场面,一举一动,一刀一剑,都是夺命的修罗。 城上护城军不同,他们精兵锐将,千挑万选方才有资格站在皇城最高处,护卫一国中枢。 可他们这些人虽自问能够与之一战,却不敢保证其他军队,也能做到与之匹敌。 城门下,一道身披斗篷的人影走出,远远的站在了角落处,唇角微动,自腰间锦囊里摸出一角碎银子,弯腰放在了小乞丐碗中。 他悄无声息的将视线投向远远一道身影上,鬓边银星一闪,似乎叹息了一声。 姑苏亦水站在台上,目光掠过逐渐人满为患的城门处,正想着目的已经达成,忽而心底一处空洞的痛。 一垂眸,她倏而扫到一抹身影,就站在隐蔽角落处,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遥不可及的像是横分南北,却让她再不能移开目光。 是谁?! 有异常,一定! 她似乎被所有的记忆冲垮了清醒,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卡在了紧要处,一分一毫都再前进不得。 是什么? 是什么? 是什么! 那人忽而发觉了她的注视,似乎抬起下颌向她深望了一眼。 一眼万年,有人似乎穿透了她的心脏,瞬间凝滞了全身血液。 她双脚沉重万分,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再去看台下演练,转而侧身眺望。 那人已经底下了头,匆匆看了一眼身边的磕头的小乞丐,青墨色斗篷旋转,将欲转身离去。 姑苏亦水瞬间乱了方寸,她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颤抖。 赛天机察觉到了异常,回过头来看她,几番不解喊了数声。 “你来主持。” 她沙哑的声音尚未落下,人就已经消失不见。 张竖发觉到前边异常,追随着姑苏亦水方才站的方向看去,瞬间到了人群中熟悉的身影。 上主! 愕然呆愣,他一瞬间五雷轰顶。 …… 姑苏亦水离开皇宫后,并未过许久,叶宸枫亦离开了紫宸殿。 他眸中有清寒似雪,照亮手中琅华剑,幽幽沉沉的闭眼,负手身后。 推门而出,他再没有比如今,更想亲自动手的时候了。 本来他或者还能多留那人一日,可她偏偏又要想起这件事,这样的在意旁人生死。 既然如此,那他就送他一程,让他彻底消失。 身后香炉燃灭,他白衣消失在天边,不多时就来到了这座院门外。 云渡缘并不意外他的闯入,随意提起炉上新酒,顾不得烫,他直接痛饮了一杯。 这些日子不碰酒,确实回味想念。 “这世道果然清净不得。” 一声冷嘲,他抬眸放在了不速之客的身上。 “本来你可以多清净两天,可惜她非要找你,想必你也知道,朕并不想看到你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叶宸枫显见的一抹戾气眼底划过,面无表情,冷然与他一眼照面。 “她眼中有谁,你就要刀剑相向,你能杀尽天下人吗?”云渡缘眉心一抹嘲讽,如眼前之人,如花栖沅,这样顽固偏执的人,他始终不解,到底是何等的痴狂,才能如此的走火入魔。 “天下人若都如尔,心存僭越,一试那又何妨。”叶宸枫对于他的嘲讽不痛不痒,这世上能入她心的人本就寥寥无几,天下之大又如何? 可在她心中,又妄求太多的人,留着就是阻碍。 “任你何等地位,还能管的住人心不成,能不能如愿以偿,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云渡缘眸中一寒,手底滚烫酒壶一掌飞出,破风而往。 叶宸枫神色微动,袖底剑柄随手一挡,万千水珠凝在半空,短暂的停留后,洋洋洒洒反飞了过去。 云渡缘侧身避开,衣袂一转,离开了桌案。 相视一眼,二人各自不屑一顾,飞身离开狭窄的庭院。 不知名处一处竹林,遍野繁青翠茂,只闻风声潇潇一片,人迹罕至。 拔剑相指,二人不再顾忌,转眼战作一团。 竹叶青翠翩飞,落在附近地上,却顷刻间碎成灰烬。 杀机之下,连雀鸟之音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刀光剑影。 叶宸枫从未如同今日般迫切杀人,琅华剑出鞘如风,越发毫无顾忌的放手施展,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肩上的新伤还未愈,心中只剩下一个目的,要将对手置于死地。 这是他出师后,第一次这般不遗余力的出手,即便是在绝门里,面对众位长老的试探,他也从未尽全力出手过,不是生死相杀,无需放手拔剑。 可如今,他有杀意,起杀心,没有一丝迟疑。 云渡缘见过许多剑法,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姑苏亦水的快剑,泻月流光,不拘一格,快时如万剑飞花。 可今日,却见到了比湛血剑更快的剑,极动时如静,招招式式都让人错以为幻觉,势必要让对手猝不及防。 第264章 天翻地覆 弼西宫,凤兮疑撑伞离开时掌心都出了一层薄汗,他终于等到了。 在得到消息后的瞬间,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悄无声息的出去,亦不曾惊动任何人,连栗梨都没有带上。 身影如风,心底的念头更是春风抚过的雨后春笋,不可抑制,疯狂滋生。 派出去的人潜伏等候了这么久,他终于碰到了今日,天赐良机,地利人和。 紧跟着消失在庭院中二人,他追出去的时候不敢太近,为了保持合适的距离,他只能落后一步,在茫茫竹林中寻找他们打斗的痕迹。 当然,他来这里的意图并不是为了看师兄与云渡缘打斗的。 师兄来这里是为了不遗余力的杀了云渡缘,而他则会好好的让这场杀戮更加精彩。 她不是恨不能掘地三尺的找云渡缘吗?那他就好好的引她过来收尸,再好人做到底的留下点关键线索,真是好极了。 一边是杀人凶手,一边是款款情深,进退维谷,爱恨不得,倒是要看看她要怎么选!这才是他隐忍不发这么长时间,久等的致命一击。 这世上最怕的就是心中有缺,还暴露于人前,她的弱点就这样毫不掩饰的被人看在了眼底,那就别怪旁人得心应手的好好发挥一番了。 姑苏亦水此人看似铁桶一块,所向披靡,实则感情用事,这样的人关键之时势必坏事,根本就不配留在承国之中,她只会让师兄频生弱点,拖累承国停滞不前。 杀她,不足以定承国社稷,更不足以平他心头之恨,他要让她狼狈的,痛不欲生的,再不能有任何接近师兄的机会。 这样看来,死一个云渡缘,那可真是值得极了。 他眼中有锐利泛红的幽光,一瞬间变得邪气横生,五指紧掐在一支竹竿之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 向前再进不过数步,他已经听到了打斗的声音,兵器相交,清越的剑鸣声入耳,这是琅华剑的声音,他记得再清楚不过。 远远的站在了竹叶茂盛之后,他目光沉如暗夜的,面色也隐在阴影之下,虽然在紧盯着眼前战局,可他心中静如止水,丝毫担心结果,师兄既然拔剑,就绝不会输,琅华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会发出一声声吟啸。 一抹不屑的冷笑,他目光短暂的扫过云渡缘后收回,如视死人。 恰是时周身风声一紧,他面色瞬间变了变,有其他人在接近。 倏而回过头去,他看到了一道飘忽的影子,披着黑色斗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警戒的回眸,他对上了一双苍湛深邃的眼睛,那人面容隐在兜帽之下,一张半边面具遮掩。 数米处那人抬起手,示意他噤声,将身上显眼的黑色斗篷扔掉,转身一言不发的走开。 …… 姑苏亦水艰难的追着眼前人影,从万众瞩目的城门口,不顾一切的拼命追赶,自人潮人海追到荒无人烟。 以她的功夫,竟只能远远的追到一个影子,可城门口的那一眼,那真切对望上的一眼,不会有错。 除非是她神志不清,除非是她走火入魔,除非是她瞎了眼了。 那道影子就在她的眼前落入了竹林之中,黑色的斗篷,身影掩映在青枝翠竹里。 那个人,似乎并不着急走,又或者故意为之,他停顿了片刻,甚至再次回眸远远的看了她一眼。 如果城门头的一眼,让她翻江倒海,那这一眼,她沸腾的血液都凝滞了。 她恍然如梦的落下站定,已经忘记了追赶。 那人就站在原地,与她隔得仍有些远,一张脸隐在面具下,她不能看清楚什么,冥冥之中却能感觉得到,他在等候着。 她脚步瞬间灌铅般沉重,全身上下如被施咒般不能动弹,他还在等,她却迈不出一步。 那人不知是否感受到了她的困状,片刻的停留后,转身大步向竹林中走去。 姑苏亦水眼睁睁的看着,翠叶如海,枝竿如山,他的身影被山海掩盖,他会就这样消失,就像是吞噬一切的火,将所有东西都烧灼成灰,地底下有熔浆崩裂的声音,就像是支离破碎的魂魄。 不! 她再次奔入其中,彷如深陷泥沼般不可自拔,抛下所有顾虑,义无反顾的追过去。 黑色斗篷在一片翠绿中显得格外醒目,她步伐如风,凭借着这微末的优势,穷追不舍。 可一个转身之间,黑色斗篷消失不见了,就在她的眼前,毫无预兆的无影无踪。 …… 凤兮疑惊疑不定,错愕的看着此人就这样迅雷不及掩耳的不见。 俯身捡起地上的黑色斗篷,他飞身入林内深处一番打探,这人是来干什么的? 正值紧要关头,不容丝毫失误,他不得不谨慎以对,将周围环境迅速排查清楚。 未曾走出多远,他没想到竟然看到了本该在城门外的人。 姑苏亦水? 他心中生疑,想到身后交战二人,不由得警钟长鸣,瞬间阴沉下了脸色。 蹙眉仔细观察,他忽而发现了她的异常之处,她似乎是在追赶着谁,目光不住的搜寻着周围,神色异常恍惚。 脑中一抹精光闪过,他想到了方才举止异常消失的人,目光灼灼的停留在手中黑色斗篷上。 一抹阴谲笑意,他扬手一挥,披在了身上,指下一道凌风,引过她的注意力来。 姑苏亦水察觉异常,神色一冷,目光如炬的顺着望去,忽而发现了目标。 黑衣斗篷起落,远远的朝尽头的方向飞了过去。 不能让他走! 姑苏亦水瞬间呼吸颤抖,一时间忘记了所有,不顾一切的追赶过去。 …… 云渡缘逐渐适应了打斗的节奏,对手的剑越快,他的剑便越稳,被压之时以守为攻,一旦抓住机会,反手袭击果断狠准。 他自继承师父武功后,从未与谁迫不得已生死相搏过,寻常更鲜少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唯一能打的尽兴的还是姑苏亦水。 可与她打,他总也不能专心,不时被潋滟颜色晃到心神,更下不了狠手,不留余地,大多是适可而止,只当做与她喂招罢了。 如今放开手脚打起来,那可当真有了生死一线,遇强则强的感觉。 叶宸枫手中琅华飞出,斜斜撞过袭来的招式,人如飞鹤凌云,足尖点在一叶之上,借力一跃,反手收剑。 此人比预料之中难缠许多,他眸中一抹锐利光芒闪过,像是破云穿雾的一点寒星,但——也不是杀不得! 云渡缘被截了攻势也不着急,斜斜一抖卸去余力,借势一个旋身,再挡头顶险险一击。 一剑霜寒十四州,他挡下这招再次抢攻,风声倏停。 叶宸枫略一沉眸,打了这么长时间招式已旧,长剑横挡,一声清脆撞击之声,卸去大半攻势。 一步一杀机,他不再快剑围攻,掌心剑柄飞旋,长剑游龙出水。 近身后再出手,横扫,斜压,平斩,直刺,毫无多余招式,他将万般剑招精简成初,内力暗中相辅,左右封死了对方招式,趁机一剑再出。 云渡缘冷不防攻势转变,左右无可退避,硬生生受了一剑,霸道内力在体内激荡相撞。 “三招结束。” 叶宸枫一抹冷笑,凝眸之间另有妖异之色。 音落,琅华剑步步紧逼,再次袭去。 …… 姑苏亦水徘徊左右,那道黑衣斗篷的影子再次消失,可她却似乎阴差阳错闯入了一场对战之中。 身侧风声微弱,叶落已经成堆,只剩下光秃秃的竹竿笔直耸立,这里必然刚刚经过一场打斗,才会如此狼藉。 她若非失常,一入林中便该察觉到不对,可惜到如今她还是浑浑噩噩,这里有强大的内力残余,打斗还在不远处进行着。 眉心微动,她踌躇,心中万般难言滋味,不知该不该接着追查下去,却在下一刻,听到了清越的剑鸣之声。 鬼使神差,她运功寻着声音追了过去。 …… 云渡缘倏而一抹灵光闪过眼底,特意诈退了一步,回身正迎上琅华剑不避不退的撞了上去,手中利剑同时穿向了敌人。 这一招,兵不厌诈,两败俱伤。 他可以要杀他,他却当真不能杀了他,若是他死了,她该怎么办。 他心中短暂的犹豫,一瞬间的念头,这一剑避开了要害,落在了叶宸枫肩上,带出一道血光。 琅华剑同时刺入了他的身体,胸腹一阵撕裂的痛,血染裟衣。 勉力运功,云渡缘反手一掌,掌风凌冽。 第二招,二人硬拼一掌,各自后退数步。 第三招,叶宸枫不再留情,致命一剑,脱手飞出。 云渡缘倒退,伤势一痛低咳出血,袖底一只短剑同时挥出。 暗处,凤兮疑掠过一侧出现的人影,唇边一抹嗜血锋芒,袖底一道指风弹出。 不偏不倚,正正打偏了短剑轨迹,助琅华剑一往无回。 姑苏亦水方才赶到,眼前便是一道血光闪过,一往无回的剑,自她眼前飞了出去。 一柄长剑,一柄短剑。 她只来得及拦住了一个,另一个,一往…… 无回。 无回! 本该飞来的短剑并未如期而来,忽而折成两段,叶宸枫眸中一抹幽光闪过,倏而抬眼。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姑苏亦水尚且未从追赶的恍惚中走出,整个人仍沉浸那斗篷之人的一回眸间,天地尚且漆黑一片,一睁眼,眼前便是殷红遍地。 红? 她忽而颤抖清醒,目光顺着眼前血迹看去。 “和尚……” 她如坠深渊,目光掠过断掉的短剑,再看向他心口处带着寒气的长剑。 脚步虚浮的蹲下身子,她有些晕眩,一手按在了地上,沾满了鲜血。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抑制不住的颤抖,扶住了他的身形。 云渡缘没想到竟然还能见到她,只是这一面,怕是诀别。 他一口气悬在了胸口的一剑之上,连抱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深深看了她一眼,他艰难的笑了笑,眼中无泪,心底无伤,不觉后悔。 只是可惜……未及同她痛饮一杯,此生怕是再也不能了。 姑苏亦水一手捂在他胸口之上,只觉滚烫鲜血止不住的在流,像是他的命,就在她的掌心,一点点的消散殆尽。 他此生救她数次,她却救不了他一次。 “你不能死。” 她看到他面上血色逐渐褪去,只剩下苍白。 “你不能死。” 她看到他无力挣扎。 “你不能死。” 她看到他垂眸闭眼。 不能死。 她重复着,一遍遍讲出,到最后始终也只这一句。 叶宸枫从来不曾想到过,她会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亲眼目睹这一切。 她一遍遍重复的话,听得他心底生寒,更是抑制不住无名的怒火。 “起来。”他目光掠过琅华剑,上前握住她的手。 姑苏亦水没有反抗,任他握住。 久久僵持沉默,她此时此刻,七情六欲皆忘,没有爱恨,茫然了一切。 “为什么?”许久后,她声音喑哑,平静而空洞的呢喃道。 他一寸寸掰开她握住旁人的手,心底某处缓缓灼烧,静如止水的回答:“难道你不知吗?” 姑苏亦水当真认真的想了,一片空白的脑海瞬间被记忆倒灌,一切都淹没在其中。 “为了我。”她没有笑意却在笑着,回头看向他。 “为了我,你杀了他。”平静的重复一遍,她有些窒闷,仿佛被夹在了密闭墙中间,呼吸一下都痛的艰难。 “我们该回去了。”他充耳不闻,只当做没有听到骗自己,只怕再多听一句,就要控制不住心中抑火。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她声音有微末的颤抖,深深望向他,“若是我说,我不想呢。” “亦水,你可以选择。”他不再是寻常的温润,看向她的眼中,甚至带着些许的妖异,像是染了血的脂玉。 “是吗。”她目光垂落,看向被他紧紧控制住的手。 “我要如何选?”她沉凉一笑,问道。 叶宸枫抬手拔出琅华剑,与她相视而望,交到她的手中。 “刺我一剑。”他平静如水的笑着看她,那目光,深而暗。 “然后,跟我回去。” 第265章 无路可走 杀谁?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手中长剑,血迹尚存。 默然片刻,她缓缓起身,提剑的手意外的稳,没有一丝迟疑颤抖。 叶宸枫随她起身,目光静寂如月光,站在她的面前。 “我不是不知,只是不信。” 她与他对视,一丝波澜不起,剑尖直指他的胸口。 “我不想再伤你。” 片刻后,松开手,长剑入地三寸,埋在他的脚下。 她心中如今有多乱,就有多空荡,一点想法都没有,一丝希望都不剩,只是看着他,心中越来越冷。 叶宸枫眼中微不可察的一抹动容,片刻隐去,拔剑归鞘。 “该回去了。”他再次重申,坚定不移的看向她。 姑苏亦水与他对峙,后退一步,垂眸看向手上鲜血,已经不再滚烫,干涸的只剩掌心的冰冷。 “是,天要暗了,你该回去了。”她缓缓开口,目光停留在掌心,不曾再看他一眼。 “你呢?”他眸中有沉沉的风暴,落入深渊,没有声响,却不见光热。 “我……” 姑苏亦水第一次觉得将出口的话,这般艰难凝噎,让人毫无余地的被推到漩涡之中。 “我葬他。” 她声音喑哑,只怕再多说一句,就要喘息不上,被心上凌迟的刀子哽住。 “你走吧,你走吧。” 她真的不能再多面对他一分一秒,哪怕是片刻,哪怕是再多一眼,一切都要顷刻崩塌,失控,淹没。 叶宸枫不曾动作,他袖底风声一动,一掌拍出,狠狠地落下。 枝叶哗啦啦落,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坑,泥土翻飞数米高。 “葬。” 一字出口,隐了万千言语,他再不能退让。 话音入耳的刹那间,姑苏亦水只觉万千平静粉碎在这一瞬间。 她不可抑制的,面色苍白的,刀刃一般的目光掠向他。 “你还想怎么样,够了吗?” 他已经死了,她救不了他,甚至不能替他报仇,一切都这样结束了,从今后尘归尘,土归土,世间再也没有云渡缘,只剩下她,负着永远还不了的债。 “或者你也杀了我,让我试试你的剑有多冷,看这一剑下去能不能取我的命。” 她上前拔出他的剑,握住他的手,刺骨的剑刃抵在肩上。 她已经不再理智,握住他手的力度已经失控,虽依旧面无表情,眼角眉梢却尽是冰冷。 鲜血顺着刀刃流下,伴随着失控的力度,锋利的划出细细一道伤口。 “他死了,你也要死吗?” 叶宸枫倏而挥落她的手,将琅华归鞘,指尖捂在她颈间伤口上,沉郁暴怒的看她。 姑苏亦水没有回答他,俯身扶起地上再不能动作的人,松手放在了坑里,眼中一丝波涛都没有,挥袖推向一旁土堆。 皇天后土,不问身前,她甚至不知该如何葬他,要流泪?要谢罪?要祷告? 他不想看,她也没有资格,黄泉下只愿他已将她忘得干干净净,欠他的性命和情意,她会记得,一直。 “我跟你回去。” 姑苏亦水抬手抚了抚伤口,不痛不痒,只是鲜血越流越多。 “当真?”他眸中幽光掠过,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她突如其来的阴晴不定,他已经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姑苏亦水颔首,“你抱我走。” 她正色看着他,面上没有丝毫起伏,声音恢复平静。 他没有犹豫,将她一把抱在怀里,肩上伤口再次裂开,刚止住的鲜血又淋漓流出。 姑苏亦水缓缓闭上了眼,毫不在意的紧贴在他胸口出,鲜血沾到了她的脸上,甚至染在了她的垂下的睫毛。 叶宸枫忍下伤口撕裂的疼痛,将她带了回去。 入了华清宫门,在众人的惊恐失措的呼声中,怀济慌张的关上了殿门。 她已经睡着了,沉沉的紧贴在他的胸口,这样的静谧美好,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毫无防备,没有芥蒂。 叶宸枫只觉肩上伤口已经麻痹了疼痛,他目光只停留在她的脸上,心中有莫名的疲惫,甚至为此隐隐作痛。 可他不后悔,不后悔杀了云渡缘,却后悔没有再周全些动手,让她亲眼目睹了一切。 “陛下,您的伤?”怀济目光沉沉的落在他的肩膀,折腾了一路,伤口显得越发狰狞,触目惊心的一片殷红。 “去拿些伤药。”叶宸枫将人放下,俯身吩咐道。 怀济匆匆应“是”,一阵翻动,忙不迭的找出伤药。 “老奴替陛下清理伤口。”他眼眶有些泛红,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焦灼在心。 叶宸枫不曾拒绝,任他服侍着将伤口清理干净,敷上药膏,再牢牢的缠上布带。 “您是为了救皇后受伤的吗?”怀济心中七上八下,想不通到底怎么会伤成这样,只一心想着以陛下的武功,何人能轻易伤到。 叶宸枫没有回应,拿起剩余的药膏,通通抹在了她脖子上,细细的一道伤口处。 “你出去吧,替朕传下圣旨,调兵将城门外的不速之客通通围住,就说城中出了大盗,奉命好好看守皇后带来的东西。” 他面上无喜无怒,声音也没有丝毫起伏,怀济听在耳中,震惊之余,亦不敢妄议,只施了一礼,心事重重的奉旨退下。 这是要与北襄决裂?他不懂陛下到底是何用意,方才特地下过暗旨,命边关守卫放北襄人入内,须臾之间,忽而雷厉风行的反手一招,难道这也是夜王的意思不成? 怀济带上殿门,瞬间又是一片安静空落,望不到边际的大殿内,只剩下孤单单的两条影子。 叶宸枫换下身上血衣,沉沉的紧盯了她片刻,若有所思的看了了良久,他俯身凑近,指尖抚过她的睫毛,拭去了斑驳的殷红。 “你是不是想要离开?” 他声音有些干涩,保持着一掌宽的距离,在她脸前问道。 她仍在沉睡,连睫毛都未曾轻颤一下。 他却不管,只冷冷凝眸,接着言道:“不可能!你跑不掉的。” 她还是不曾动作,呼吸平稳安逸。 异色冷谧一笑,他埋首在她雪色颈间,指尖掠过她的扣带,将脏了的衣服一件件脱下。 她睁开了眼,里边一片漆黑,魅影如魔,身体微微一颤,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 他埋首在暗,看不到她的神色。 短暂的停顿,她再次合上眼睑,沉入黑暗之中。 …… 竹林中,夜色笼罩,凤兮疑独自留在这里许久,直到有被凉风吹的受不住了,方才回过神来。 该离开了。 他目光掠过鼓起的土堆,微微上扬了眉梢,似有若无的笑了,只是有那么一丝的怅惘。 略一停留,他将手中那件黑色斗篷扔在竹叶上,掌心一点焰火,转眼灼烧成一片灰烬。 侧眸扫过一眼,他转身向着林外大步而去。 夜色笼罩下,有一人在他离开后缓缓走出,一双苍湛眼眸,惋惜的看了眼地上灰烬。 “还真是可惜了。” 对着夜色喃喃而语一声,他目光缓缓抬起,又落在了一片新土之上。 她大约很伤心的,可惜了。 若是早知这里的一切,他必然不会选择入这片竹林,让她亲眼目睹这并不美好的一切。 或许,她如今需要他的帮忙。 可要他若是出现在她的面前,岂不是雪上加霜? 要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的助她? 眸中一抹异光,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踏风而去,消失在竹林中。 …… 姑苏子复还未曾清净两天,便又见到了这个不像父亲的父亲,踏着夜色,不请自来。 他仔细想了,他还不曾入承国皇宫见到她,就算是来兴师问罪,这也未免来太早了,除非他有读心术。 “您来做什么?”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呼,只一声尊称,轻描淡写的疏远带过。 “你去做一件事。”面具不曾摘,他看不清神色的说道。 “呵。”姑苏子复闻言笑了,既然说好的不沾关系,那这突如其来的吩咐,也未免太过无礼了。 “我为什么要帮你?”他不咸不淡的反问一声,态度并不太好,隐约还带着几分尖刺。 “你不需要帮我,也帮不到我什么,可有一个人,需要你去帮。”面具人波澜不动的深深看他一眼,开口缓缓言道。 “哦?不知是哪位兄弟姐妹?”他嘲讽一句,不屑的笑了笑,不忘将两杯茶水添满,推向对面。 面具人不动如山,“想知道是谁,你可以自己去皇宫中看一看,帮与不帮,都由得自己。” 话音落,那人扫过身上茶水,一滴未碰的转身离开。 姑苏子复闻言动作微顿,目光久久停留在芽色茶水上,皇宫? 宫中有谁是这个人同时关注的?他想答案呼之欲出,根本不用多加考虑,他已经知道了。 可是,什么她需要他帮什么?不是方才洞房花烛喜结良缘,有什么事,会需要轮到他插手的? 目光瞬间沉了几分,他仔细想了许久,直到手中热茶都凉透了,方才沉默的将两杯都倒在了一旁盆栽中。 反正无论如何,他本就是要去宫中走一趟的,不管是为了什么,总要亲自去一次,才能看的出来有何端倪。 心中打定了主意,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一件事他始终也不曾想明白,为什么此人这样密切关注于她? …… 城门外夜王突然离去,底下将士虽一心演练不知状况,可台上将官却是看的分明,那样面色大变的离开,没有人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 赛天机主持完演练之事后,只觉本就已经囫囵吞枣的心更加混乱了,一切都只在片刻间,一眨眼就瞬息万变。 从前他自诩聪明,有胆有谋,也算是才智过人的,可自从不再只应对战场诡谲之后,深陷了权势漩涡,他就越发感觉到力不从心。 当真这并不是说他变蠢了,而是在一位谋一事,若好好的当一个军师,他有自信能够从容应对一切刀光剑影,可真让他权令上万雄兵,自己成为主帅挥斥方遒,他反而开始事事犹豫瞻前顾后起来。 果然没有一个位置是好当的,平头百姓有柴米油盐的困扰,帝王天子也有三宫六院的糟心,过一山看一山,一生漫长总要个起伏,也才算阅历不是。 “张监军辛苦了,今日演练琐事繁忙,还要多谢你的鼎力相助。”赛天机拱手一礼,笑着对面前人客气道。 这军中大多是些没读过书的莽夫,难得有一个能说上话的,抛开身份这件事不谈,总也还能比别人多聊上几句,何况此人妙语连珠,谈吐不凡,他倒着实是有心亲近的。 张竖谦辞两句,转身告退。 “明日再来叨扰。”他心中仍牵挂着上主之事,隐隐担心,闻言正好应了心思,顺势起身告退。 他一礼拜别,挑帘迎着夜色出去。 这方才迈出没两步,却突然听到了阵阵金戈铁马的声音,整齐划一,又肃杀非凡的回荡在营地周围。 “怎么回事?” 营帐中,赛天机方才疲累的转身,耳边便传来了阵阵异动。 眉心一蹙,他立时收回脱靴的手,起身快步走向营帐外。 “你听。” 张竖神色凝重,低声说道。 赛天机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方才要仔细的听一听,却忽听那声音已然接近响在周围,仿佛瞬间便是排山倒海的袭来。 气氛逐渐沉默,二人相视一眼,心中皆是警声大作,是军队,精锐之军,数量众多的精锐之军。 深夜造访,来者不善。 不多时,一道尖细的嗓音划破沉默的寂静。 “奉旨传诏,今日城中惊现大盗,陛下念及城外礼队,特地派重军驻守,势必周全保护诸位远客。” 一道旨意落下,瞬间便有黑甲军潮水般踊跃而来,将每一座营帐都团团包围住,水泄不通。 张竖眸光暗沉,一言不发的节节后退,在晃眼的刀枪剑戟之下,默然退回了自己的营帐。 赛天机霎时间面色沉凉,嘴唇发白的紧抿着,冷冷环视一周不请自入的黑甲军。 这哪里是保护,分明就是挟持,是威逼! “你们这么肆无忌惮,夜王殿下知道吗?”他怒火中烧。 第266章 圈地为牢 姑苏亦水不需多想,她的心思他能猜得到,他的打算她也早有预料,一切都已心照不宣,仿佛坠入了不能逃脱的棋局。 什么才算是恨?什么又叫做狠? 她无需多言,不去理会,城外要如何乱就让如何它乱,一切总要有个结果。 指尖掠过垂下的纱帘,她从窗中向外看去,清荷芬芳,虽离得有些远,也能感觉到水流声声入耳。 要怎么做?她从不认为这样的风平浪静能一直维持,仅仅是一个昼夜,都已经如此漫长。 她不能确认是否应该离开,可至少,此时此刻,她无法面对他,更不能面对心中挥之不去的猜想。 她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在此之前,她不能放纵,只能克制,若是有命回来,这些东西再一并清算。 蓦然垂袖,她面色一瞬的挣扎,转眼间又恢复平静如水。 离开。 就算是围了城门外,挟持了上千俘虏,她也要走。 她赌不了他的退让,更不想再留在这里继续与他粉饰太平,这个地方,多看一眼都要命。 殿门外似乎有些非比寻常的动静,平日里弱柳扶风的宫人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两个陌生的面孔。 他会调换宫人,安插暗子,她并不意外,他不信她能放下心结,这本就是必然的,一切并不会因为她的风平浪静而掩饰过去,事实上如果没有这些人在,她早就不会继续坐在这里。 松开手中纱帘,她不再去看窗外,也不去想门外的任何动静,想走出这里,一时半刻哪有那么容易。 殿内空荡荡,她端坐在一旁,抚过湛血剑冰凉剑鞘,面前隐隐浮现出那一双眼,竹林中那一个对视,她立时便失神定住,再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 那双眼,那个人,她甚至不敢放任自己接着想下去,因为这一切都当真如此。 那这七年,她到底都在做些什么,这一切都还有何意义?什么隐凰城,什么野心阴谋,本来就与她何干? 谁能问鼎天下,谁能一统河山,跟她有什么关系,可偏偏是她,七年里为此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硬生生要横插这一刀,到最后……只怕是一场笑话。 七年前的一场焚天大火,到底有没有人活着离开,到底是不是真的葬身火海,到底是谁让她不能独活。 还是说到底,她不过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共戴天,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只不过有人想要她这样以为,要她成刀!要她为子!要她不能回头! 要她背负着莫须有的重任,一步步掀翻隐凰城,推倒九国并立,还要她倾尽一切去杀姑苏上清。 她不可抑制的想象,有些念头一旦动了,就开始野草般疯狂蔓延滋长。 “我大概是疯了。” 手中湛血剑坠地,她呢喃后退撞到了床边,袖口扯到珠帘,玉珠哗啦啦掉了一地。 怎么想才是对的? 怎么做才是对的? 眼前暗了暗,浑身乏力的靠着床边倒下,她努力的想睁眼。 可闭上眼是黑的,睁开还是一样的黑,或者这些其实都是她的幻觉,她从没有睁开眼过,她一直都留在深渊里,还自以为走了出去。 放弃了睁眼的念头,她就这样沉沦了下去,不想再去追查什么真相,也不想再去揭开谁的斗篷面具,没有任何意义了,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她是真的。 真的傻。 用半辈子去迎合了别人的一场戏一个局,若这是真的,那她至少也算是尽到了作为棋子的作用了,隐凰城她乱了,九国她分了,只剩下姑苏上清还没死。 那她是不是应该傻的彻底些,本本分分的完成最后一件使命,然后像如今这样,不用睁眼,永远留在黑暗中,一觉睡过去。 这一生,一场大梦方醒,结束的干干净净。 殿门外银昔听到里边一阵异常的动静,心底一乱,踌躇不决,这到底是进不进去? 她未得吩咐不敢擅自闯入,可里边若要有什么意外,身为随侍之人还是她的失职。 左思右想,她方才要推门,却听到身后有动静传来。 “你左顾右盼,冒冒失失的在做什么?”怀济蹙眉瞥向殿门外的银昔,目光犀利的扫过她慌张神色,侧身让过身前路。 “奴婢参见陛下。” 银昔慌忙跪倒,只觉有口解释不清,忍不住回头去看殿门。 “这……奴婢是一时听到里边有异常动静,可没有命令不敢擅闯,这才心急如焚的站在门外。” 她连连叩首,伏倒在地。 叶宸枫闻言目光顿时一寒,大步上前推开了门。 怀济目光扫过银昔一眼,自觉的垂眸守在门外。 一入殿门,他扫过一周,看到地上散落的珠玉,即刻迈步走向纱帘分隔的里间。 “亦水?” 看到地上狼藉,他目光一紧,俯身扶向倒在地上的人。 她半靠着床边,面容掩在里边看不清楚,只是没有丝毫动静。 “亦水!” 他急切的再喊了一声,心中一阵莫名的慌乱,伸手去探她呼吸。 姑苏亦水缓缓睁眼,推了他伸来的手,深深蹙了蹙眉,眼前一切仍然模糊不清,看的人头晕。 “怎么倒在了地上?”叶宸枫收回被她推开的手,默然一瞬,开口问道,语气恢复了往常的镇静。 姑苏亦水缓了片刻,视线恢复了几分清晰,侧眸扫过散落玉珠,面无表情回道:“不小心。” 他神色微动,自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却也不再多问,只再次向她伸出了手。 姑苏亦水垂下眼睑,没有再拒绝,将手交给他,任他扶起。 踩在地上的时候,她微不可察的晃了一瞬,只是很快稳住。 他察觉到,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她却从未抬眼正视。 这个时候,他本该继续在紫宸殿,批阅堆积成山的奏折,可想到了那个药瓶,还是匆匆的赶了过来。 她并不知道解药的事,他也没有想过告诉她,特别是在如今,只怕让她知道了,未必会听话的配合,这样适得其反还不如不说,他宁愿瞒着她。 “你该吃点东西了。” 他隐下眸中思绪,扶她坐在榻上,转身吩咐怀济进来。 怀济接过一旁宫人呈上的粥,丝毫不曾耽误的快步入内。 “陛下。” 叶宸枫岿然不动的接了过来,舀起一勺,送到她的面前。 姑苏亦水微顿一瞬,垂眸看了眼,并无抗议的喝下,什么也不曾多问。 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片刻间的酸涩,收回勺子。 拒绝了他继续的伺候,姑苏亦水伸手接过了汤碗,须臾间饮下,将空碗放在了一旁。 不知是汤的问题,还是自己的原因,她什么滋味也没品出,连甜咸都没分辨出来。 “不烫吗?” 叶宸枫望她良久,对面却是无话可说,只抿唇问道。 姑苏亦水用了片刻回想了下,却没有任何印象,于是便摇了摇头。 他沉默不语,亦拿她无可奈何,事情发生后,她不曾疾言厉色,也不曾冷眼指责,只是这样寡言少语的面对他。 可这并不代表她不痛不痒,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他了解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才会严阵以待的将这座宫殿围住,即便是不能困锁一世,也要圈地为牢。 “城门外很平静,那些人现在很安全。”他望她再次开口,只想多换她几句话。 姑苏亦水指尖微握,没有再回避他的目光,抬头与他对视一眼,接着言道:“那很好。” 这不是什么善意的忠告,他在威胁她,拿那些人的性命,不动声色又毫不留情。 缓缓沉下心中情绪,她除了这样回答,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 “你这么聪明,朕不需要多说什么,你都明白,那就好好的留在这里好吗?” “亦水,我无意逼你,更不想看你这样,你知道的,最不愿看让你受伤的人就是我。” 他知道她能领会他说的一切,在在乎的人面前,没有谁是无懈可击的,她是煎熬折磨着,可他看在眼中更是痛如刀绞,又只有无能为力。 比起这样的淡漠无情,他更愿意她大闹一场,将一切都宣泄出去,再这样下去,他怕她真的会逼疯自己。 姑苏亦水只是一笑,事到如今,无论他再怎么千言万语,如何诉说心痛不舍,在这座囚笼面前,都显得越发空白无力。 可笑的是,他与她竟走到今天这一步,一个重兵围困,威逼胁迫,一个步步为营,困守悬崖。 “我不是就在这里。”她深看他一眼,无动于衷的开口道。 事实并不是她要如何,又或者要留着哪里,他早就已经将路堵死,却还要这样问她,她又该如何回答?他明知道的,就算是她说了留下,他就会相信吗?就能撤掉这殿外的包围吗?更不要说城门外的那些。 闻言,他眸中冷了几分,不再继续说下去,无论他怎么说,如何做,她根本都不会有一丝动摇。 “非要这样才行的吗?我怎么做你都不会回心转意对吗?” 他实在控制不住心中起伏,倾身按在她的肩膀,居高临下的与她对望。 被压的有些窒闷,姑苏亦水沉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向他。 他看到她的难受,冷然隐忍下心中波澜,任她推得远些。 “你还想要怎样?” 姑苏亦水短暂平复后,面无表情的看向他,一抹没有温度的笑。 “我已经都给了,不能再多一分,也不能再减一分。” 对他的情,她实在已经倾尽了所有,哪怕他杀了人,哪怕他不信她的毫无保留,但那把剑在手的时候,锋利生寒,指着他的瞬间,再怎么的痛不欲生,恨意汹涌,她也不能刺下去。 这些,就已经是所有了,他是她永远不想再出手伤害的人,哪怕是各自生怨的如今,但同样这也是极限,她没有办法再多给出一点。 他听着这样的话,心中滋味斑驳难言,不知到底该恨她情深还是凉薄。 眼中的光暗了几分,他怒极而笑,拉下她推拒的手,闭眼躺在了一旁,堵住了下床的路。 “可我还没有,我们还会有许多时间,每一分一秒,我都想看着你在,你要是走出我的视线,消失不见,那也会有许多人,从此永远的消失。” 姑苏亦水不言,默然避开他的目光打探,她知道他说的话并不是一时兴起,他也已经做过了,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这样的决然利落,她望而不及。 所以她没有任何反抗的跟他回来,只不吵不闹的冷颜相对,她不能保证能够一次功成,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真的兴兵屠戮。 在没有做好周全的打算之前,她只能安分的留在这里,无论再怎么煎熬倾辄,若是旁人,她尚且能说服自己潇洒离去,可因为杀人的他,所以她不想再看到谁未此丧生,是不想亦是不愿。 殿中陷入一片沉寂,叶宸枫早早起身处理了大半天的朝事,如今一沾枕头,倦意便潮水般袭来了。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她沉默许久,忽而缓缓开口,倏而划破了安静的空气。 叶宸枫闻言半睁了眼,仔细的盯着眼前妖冶艳色,他当然从未以为过她是不想离开他,她想要做的事,无非就是为了离开和准备离开,他甚至不用想,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意图。 “我会很快回来,你不会一个人留在这里太久。”他看入她的眼底深处,勾一抹笑容,伸手揉了揉她的垂下的长发。 姑苏亦水侧眸掠过他玉色指尖,伸手上前叩住,一缕墨发缓缓滑落,她的手却留在了他的掌心。 “也好。” 她不着感情的笑着,转过目光,缓缓闭上了眼,无心睡眠,却也难以入眠。 他握住掌心里她的手,放在身前闭眼,不想去看她眼中都有些什么,不想再想她那样空乏的笑。 姑苏亦水听着他清浅的呼吸,许久没有睡意,他这几天只睡了两个时辰,她却睡过去大半。 最重要的是,她怕会做梦,想起那些不愿意回想的事,面对已经太过久远的人。 第267章 国师到访 姑苏子复不待入宫一查究竟,城门外的风声鹤唳已经传入耳中,他立时便嗅到其中非比寻常的味道。 虽然没有入宫亲眼目睹一刀,但他大约也猜想出了是谁需要帮忙,只是令人疑惑的是,为什么那个人要来找他?难道他与她之间看上去像是私交甚好吗? 抛下心底纷杂念头,他摇头一叹,城门外的局势可真的不容乐观,既然已经不避讳在明面上动刀动枪,恐怕此事还真不好办。 毕竟身在别人的地方,又还受制于人,这怎么想都是不妙,除非是天降神兵,不然再怎么迫切也是无济于事。 心中一沉,他片刻间已有定论,此事他不能插手,至少是现在不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暴露自己,是最不明智的选择,而且皇宫他也去不得,以免打草惊蛇。 就算是要帮,他也只能等候时机。 放弃了入宫的打算,他仔细想了城外局势,虽说北襄军如今是瓮中之鳖,可一时半会儿也有不了什么危险,反而还要承国好吃好喝的养着,不说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就不日前城门外声势震天的演练来看,承国想要武力吞并北襄可也没有那么容易,搞不好到头来两败俱伤,因此就算是一时困住了北襄军,也不会轻易痛下杀手,毕竟这不吝于是撕毁和平,公然宣战。 各国争斗之事,他素来并不上心,若非城门外突如其来的一阵动乱,他也不会警觉起来。 可现实是,尽管他猜到了一些,也仍旧帮不上什么,只能说是那人高看于他了,在承国帝京之中,手眼通天的本事,那可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了,就连姑苏上清执掌下的隐凰城,也尚且不敢随意动作。 各国势力互相安插眼线,这都是不可避免的事,也没有谁能保证扫除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只要无伤大碍,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但若是这些势力,不再安分守己开始蠢蠢欲动,那也没有任何主人会放任纵容,坐视不管的。 维持住表面的和平是为了不伤情面,或者还未到伤情面的时候,可若有谁逾越了界限,那就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武力解决。 他自认并不算什么手握权柄之人,手下虽然还算可靠,但能用的人不多,若比着姑苏上清还是差了不少,想要办成这件事,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惹是生非,还是需要斟酌的。 “到底不过是一个舍与不舍的问题,你若是想走,总归一定能走的了的,就看是要保全众人的走,还是舍车保帅的走了。”对着棋盘发怔了片刻,他并未有任何紧张之色,依旧是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的模样。 被白子包围的黑子,落入对方手心的主帅,想要杀出重围,总要付出些代价的,若他是这颗黑子,一定会选择舍弃部分死棋,保存最主要的势力,以求卷土重来。 但可惜,这黑子并不是他,别人会如何选择,他也无法左右。 …… 别人如何看待现在的局面,姑苏亦水并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了也并不会在意,她已经不愿意再去猜谁的心思,更不愿去问什么值不值得了。 保住这些人,成功的退回北襄,她知道要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不想再见到枉流的鲜血,所以她不能抛下一切,就这样一走了之。 承国朝堂上怎么混乱她不知道,可他的忙碌她却是看在眼底的,一日休息不到两个时辰,身边人往来匆匆。 这虽不能告诉她局面如何,却能说明一切并非风平浪静,她身在承国的土地,不能调用身边人手襄助,却能够借一借朝堂上这阵风。 她一如既往的站在窗边眺望,整个宫中一直保持着安静,就连阶前洒扫的宫人都屏息垂头,默默地做些自己的事情。 可无论如何的风平浪静,也都遮掩不了暗有人时刻严阵以待的事实,想要离开这座宫殿不满,但想要甩开这些人的追随,几乎是不可能。 她想要离开这里,突破口不在于能不能成功打败这些人,潇洒的扬长而去,最难办到的而是,要保全城门外的人亦安全离开。 除非他能亲口下令,否则这件事无异于难如登天,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上,若是他能够退让一步,那一切就都还有回寰的余地。 关键是,他怎么可能会退? 他知道她的心思,甚至不用她开口,就能够心照不宣,他有的是时间在这里跟她耗下去,她却已经濒临悬崖无路可走。 沉默的对着水天一青蓝色,她思索了许久,只觉得难如登天。 他的政事特意回避于她,为的不就是能够让她失去判断,不能凭借敏锐的察觉左右人心,合适利用。 她想要离开已是不算容易,只有七分把握,若再算上城门外的大批人马,那可就连五分的机会也没有了。 “换茶。”蓦然触到指尖已经冰冷的茶水,思绪被短暂打断,她眉心微动,一抹愁思郁结,略一扬声吩咐道。 银昔听到传唤,匆匆掀帘而来,端正的行了一礼。 她目光掠过案前茶壶,见没有再吩咐什么,就直接上前端起离开。 姑苏亦水没有理会其中她的偷眼打量,任她心不在焉的退了下去,这些想必也是别人派遣给她的任务,既然换掉了所有人,还留了一个她,那就不会是一步废棋,没有用处。 只不过落在她的眼底,这实在是多此一举了,即使没有这个宫女的存在,她也不会轻易的有所行动,既然是人在屋檐下,她又怎么会正面相抗。 “荷花洁白开的正好,却也点不亮这一池寂寞,流水变迁,非是无情,反而是身不由己。” 她第一次发现并非所有的事情,逆天而行就都是对的,数天之前,一切都还是最烂漫不过的景象,是她曾经以为的结束。 谁又能料想的到,一切会在须臾之间沧海桑田,如今回想起来,当真是当局者迷。 她迷失在别人的圈套之中,所谓的真实真相,不过是旁人营造出来的假象,编织出来的梦境,若是她不能自知,看到了最无情冷酷的一面,那一切就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 浑浑噩噩的放下手中茶杯,她垂眸倒掉里边已经凉透的茶,低头的瞬间,殿外风声似乎变了片刻,身后窗口一片青叶坠落。 眸中神色少许恍惚,她微顿了片刻,虽然如今的状态比不上平时的敏锐警觉,却也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有人不请自来的造访。 “看来我是高估了门外的守卫,还能够被人悄无声息的溜进来,真是令人失望。” 她第一次卸去这几日克制的平静无波,带着锋芒的回眸扫向身后,毫不客气的嘲讽一声道。 “失望怕是不必,因为这里我能进得来,你却出不去,这样算起来,技不如人的怕不是你自己。”凤兮疑并未遮阳身份,不曾告诉任何人,偷偷的潜入了这里。 他唇边一抹笑,想到这几日的事情,忍不住心底都愉快了几分。 所谓的情比金坚,不过是因为没有碰到真正的顽石罢了,他认为今天这一步,尽管没有任何人的推波助澜,迟早也会发生。 就算不是他引她亲眼目睹,难道这件事情就能这样揭过去,永远的不暴露吗?不可能的,世间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只不过是让这一天走的更快些罢了,因为他已经等不及了,像前几天这样的日子,他一刻都不能再久留了。 只要想到师兄的身边还有她在,承国的社稷还在岌岌可危,他就不可抑制的发疯,活在绝门与承国的角逐里,是他心甘情愿受此折磨,可活在面前这个人时刻的威胁里,那是真的让他不能忍受。 “承国国师?”虽则只有数面之缘,可姑苏亦水却清晰的记着他,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乃至于他的心。 她并非是一无所察的,自从初见起,就已经开始的暗中针对,绵里藏针的数次设局,她怎么也不会忘记这些事,因为得到的原因,实在是令人惊叹。 “还以为夜王殿下必然贵人多忘事,不成想还能认出在下,真是让人感激涕零,诚惶诚恐啊。”凤兮疑一抹幽光掠过眼底,冷笑一声开口,隐约带着挖苦的意思。 “你的敌意不小,不过我能理解,得不到的东西,落在了别人手中,总是要气急败坏一场的。”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将一切看在眼里,本来并不想与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但想到心中察觉出的事情,便忍不住想开口试探一番。 她言间意思虽未指明,但也并不怎么隐晦,落在他本就察觉一切的心中,自然是将里边意思,体会的再清楚不过了。 “你知道我被人抢了东西?那可知道那人是谁呢?”一抹凉薄笑意,透着滴水的阴冷,凤兮疑沉沉的看向她,目光宛如实质一般,要将她剥皮抽筋。 “不知道。”姑苏亦水毫无波澜的回之一句。 “我只知道许多东西,凭抢是没有用的,一心只能看到卑鄙龌龊的人,自己定然是活在扭曲阴暗,不能自拔的。”她知道一切,但不代表承认他口中心中的一切,想要仰慕谁,恨谁,是他的自由,她无权干涉,更不会插手。 但若是将这些转化为实质的伤害,明枪暗箭的步步逼来,她自然也不会无动于衷的听之任之,只有求不得又放不下的人,才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想着自欺欺人,以自以为是的真相,来左右或者破坏别人的好事。 “呵,你怕是没有资格来教训别人活的如何,惺惺作态令人作呕的,不正是你吗?”凤兮疑并不介意旁人如何评价自己,这些话对他来说本就不痛不痒,换做其他人,他只会轻描淡写的一笑置之,可换做眼前这人,他便忍不住,不可抑制的要驳回她所说的一切。 姑苏亦水冷眼置之,不想再和他继续这样互相针对的对话。 “既然这么看不上眼,倒不知今日,阁下又是为何而来的?该不会只是为了这几句无谓的口舌之争,那倒是让人大开眼界。”姑苏亦水略一沉眸,并不曾声张出去,既然有了能够接触外界的人来自投罗网,那她又怎么会拒绝向外推呢。 “正是因为如此,今日才要来。”凤兮疑颔首一笑,冷冷的挑起一抹阴桀,凝眸沉沉的放在她的身上。 若是旁人或者会在此目光下慌张颤栗,可姑苏亦水此生见过的风浪太多。比之根本不值一提,任他如何恨意满满的扫视,她也只是坦然处之。 “说说你来这里的目的。”姑苏亦水平静的抿唇开口,她心中已有猜想预料,他今日来的目的无非是只有两种。 一要斩草除根,彻底将她从眼中出去,二是曲折行事,趁此时机步步攻破,要她再不能留在承国碍眼。 二者无论是哪一个,她其实都愿意听一听,所以才迟迟没有任何动作,任他言语猖狂的这样攻击一番。 “难得逢人落魄,自然是要来好生的观赏一番,若是有机会一击致命,更是再好不过。”他勾起一抹冷笑,眉眼之间尽是戾气喋血,直直扫了过去。 姑苏亦水听到他的回答只是不屑的笑了笑,冷冷对上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却凌然锋利。 “你以为这就是你耀武扬威的机会了吗?你的目的和来意,早就已经无从遮掩的暴露出来。”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毫不客气的挑唇,轻蔑的一声“嗤”笑。 “你想要我永远的离开承国,想要我永远消失在他的面前,难不成还自以为这样自持姿态,就能够高枕无忧,就能要我卑躬屈膝,就能够坐享其成吗?” “你以为这些自作聪明能够瞒得过我吗?在我面前玩弄阴谋诡计,你未免找错人了。”姑苏亦水不愿陪他继续耗下去,无论是为什么而来都好,她已经不再在乎,因为无人值得。 第268章 目标一致 “既然你知道我为何而来,那就不该如此待客,毕竟——” 凤兮疑一声笑,眉峰冷挑,沉沉看向她。 “我是来帮你的,不是吗?” 他不再顾左右而言其他,直入主题,一句话出口,心底亦安稳落地,终于说出了目的。 “来帮我?”姑苏亦水重复一遍,眸中一点冰冷笑意,再次将他打量了一遍。 “是帮我,还是帮你自己?这件事情,国师还是应该好好的考虑清楚。” “若你是来帮我的,那大可不必,就此且住请回!”既想要达成目的,还想要别人感恩戴德,世上哪有那么两全其美,她如今只是受制于人,不是无力反击,岂容旁人趁火打劫。 “帮你和帮我自己,这本该是自相矛盾的,可如今这并不冲突不是吗?”凤兮疑笑意深了几分,眉眼颜色却淡泊了几分,袖底五指缓缓攥紧,不动声色的凝眸。 “你想要离开这里,我比你更想要你离开,最好消失的干干净净,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他毫不掩饰的说出了肺腑之言,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眼中却维持了隽永笑意。 “所以,你不是在帮我,只是要成全你自己罢了。”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 “为了成全自己又如何?你离开了,可不止是成全我自己,这也是成全承国,成全师兄,因为你就不该来这里,不该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若是没有你,一切只会越来越好,留你在此,才是师兄此生最错误的决定。”他凌厉目光直指人心,不再顾忌一切,情绪不稳的狠狠说道。 姑苏亦水不曾反驳,只是一笑,因为她并不知什么才算对错,若要这样算起来,云渡缘遇见她就是错,她踏足阳城就是错,隐凰城中没有永远沉眠就是错,这一切都不该做,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可惜…… 该做的不该做的,她全都做了,好的坏的,她都没有躲开,尽管如此,对错于她而言,依旧是镜花水月,从来难以分辨。 “这样正好。”她蓦然侧身,面容透过窗外光线半明半暗,一缕深颦上眉,笑的轻散而疏冷。 “若能够做成你说的这些也算是你的本事,可这与控制我的自由是两回事,这世上只会有我不愿踏入的地上,没有不能。” “你若是有本事,只管且行且看。”姑苏亦水一口气沉在心中,神色清冷而淡漠。 太过自以为是又插手太宽的人,实在是让人厌恶,若非今日目标尚且一致,她一眼也不想多看此人,更不会这样和他多费口舌。 “怕是在承国,我的本事还是比你要大些的。”凤兮疑笑意飘然,悄无声息的一抹暗光眼中划过。 姑苏亦水略一勾唇,垂下的眸中,一半冰冷,“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不过你最好祈祷着能永远这样,在承国朝堂屹立不倒,否则你这条命,恐怕就危险了。” 她不是仁慈悲悯之人,更不会顾忌什么麻烦,今日身在囹圄,他这番言辞,她不能如何,但这份利用之心,她会好好的记住,改日一并索回。 “明日早朝会很晚结束,城门外的士兵会被调回一刻,剩下的你该知道要怎么做。”凤兮疑一声轻笑,并未将这份威胁放在心上,并不是不信这有朝一日,而是他本也无畏生死,只要承国一统,师兄的身边没有这个人,一切就都是值得的,至于此生怎么样的结束,其实本就没什么要紧的。 姑苏亦水沉沉的回眸看向窗外,宫中依旧是风声鹤唳,暗中时刻有人严阵以待。 除去这些人,她至少要花上一个时辰,可她只想要离开这里,并不需要杀掉这些人,那么两盏茶的时间,就已经足够了。 只是这一次的离开,必须要的彻底的撤离,无论是冥宫还是北襄,都不能再有一个人留在这儿,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没有后顾之忧,可这样紧迫的时间,要做成此事,也并不是容易的。 “希望你不会暗动手脚,要知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虽不划算,但用到阁下的身上也不是毫无价值的。”姑苏亦水毫不客气的明言,他如今虽然与她目的相同,但说的话依然不可尽信,这里边虚虚实实,若他反悔要反将一军的话,她也势必不会留情。 城门外若有任何变动,她会即刻停止计划,就算是失去这次机会,她也会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我是不想北襄军能够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可至少我不会选在阳城门外动手,因为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无论是对我自己还是对承国。” 凤兮疑眸中幽光一闪而逝,似笑非笑的一眼扫过,转身自后方窗户飞身而去。 他本是有些后手在的,不过是未曾决定好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手罢了,可如今看来,这些东西还是要暂且放一放,至少在阳城周围左右,他定不会轻易动手,因为他是真的再也不想看但这个人出现在这里,哪怕是再多一分一秒,都觉难以忍受。 忍一时之痛,所能够换承国重归清净,那他有什么不可以等的?不过是早晚罢了,她总归未必付出代价的,不过是看最后,谁能赢得过谁罢了。 姑苏亦水任他就这样的离开,只缓缓缓缓收回目光,将面前纱帘掀开,迈步走向外间。 虽然是白天,殿内烛火却依旧没有熄灭,熠熠的燃在四角。 姑苏亦水沉默的站在案前片刻,指尖抚了抚袖口,挥手撕出一块。 将这一角缓缓握在掌心,她沉了一口气,转身坐了下去。 她被困在这座殿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传递得出去,外边冥宫众人自然也已察觉到不妥之处,无法再随意的接近这里,往来消息。 这几天里,只有一件东西是必然会经她手,又能够成功的流转出去的,那就是粥碗。 而这也是她唯一能够与外边取得联络的东西。 只有成功的将消息传递给雀部众人,才能即使的赶上时间撤离,这并非一句话匆忙之间就能办到的,毕竟还有许多东西需要提前处理,有些人也需要尽快调令集合。 门外不多时,便有人接近,银昔提了心泡的茶水送上前去,乖觉安静的站到了一旁。 姑苏亦水提起倒了一杯茶水,却并未饮用,只若有所思的坐在位置上。 她在等那碗每天都一定会送来的粥,虽然她并不知这里边到底真正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每天特地送来,但这就是唯一的东西,如今传递消息的关键。 因为其他的东西,从她的手流出必然都会经过盘查,只有这碗粥,是没有任何人查看,连验毒都没有的。 果不其然,并没有等多长时间,那碗粥就被人送了过来。 一如往常一般,她接过粥饮下,只是没有如往常般一饮而空,而是放慢了速度。 暗中运起一用力,她指尖微一用力,将掌心的一块细小的布条嵌入其中,待完成之后,方才将粥用完,缓缓的放下瓷碗。 银昔目光掠过空了的碗,上前一礼,交给呈上来的宫人带了出去。 见一切并无意外,碗已经被人成功带出,姑苏亦水心底方才定下几分,起身离开向里走去。 银昔见一切都顺利的进行,陛下交代的粥,也已被成功饮下,心底送了一口气,目送眼前人入内,紧绷的神经也缓和了几分。 姑苏亦水做完了这一切的事,便直接免了晚膳,躺下沉沉睡去。 尽管她并不愿这样睡过去,不想在梦中深陷火海,重复折磨,可想到明日的要事,她只能逼迫自己睡去。 因为,这样才能不用面对他,她才不会出现破绽,就这样义无反顾的离去,从此再不回头。 叶宸枫回来的并不算晚,可这并没有什么用,他见到依旧是她睡颜。 她这几日要么沉沉睡去,要么沉默寡言,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做,她都不予理会,偶尔的回应一句,也是说不出的冷淡。 她不想面对他,所以才会这样特意的睡去,他心中清楚明白,比起从前的无能为力,如今更是无可奈何。 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无论何等痛心疾首,他也不能退让这一步。 宁愿如今被她拒之千里,漠然相向,他也不能忍受她当真相隔千里,以此相见无期,哪怕是强人所难,他也认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想要做的一切,他依旧能不遗余力的帮她完成,一日不成就百日,一年不成就百年。 他不相信,一百年都不能够让她重新看向他,一百年都不能让她忘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 姑苏亦水并不知道他是何时回来的,一梦沉沉睡去后,她半夜忽而惊醒。 梦中的一切宛如真实发生的一般,让她不敢继续面对,甚至是不能继续做下去,她强迫自己醒来,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白日里的臆想,念念不忘的久了,一切就都开始反复重演,这才会有这样荒诞无稽的梦境。 睁开眼平复了许久,她方才发现身旁已经有人,他已经躺在了身侧。 这是最后一晚,能够这样同塌而眠,从此后,天涯海角,陌路殊途。 他如今就躺在她的身边,黑暗中她看不清楚,只隐约掠见了他的轮廓,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的心中却早已经远的漂洋过海。 她不能面对他,更不想在留在这里重复折磨,因为没看到他一次,她都会回想到另一人的起,那生命就像流出滚烫的血液一般,一点点的消逝,一点点的冰冷,在她满是鲜血的手中。 不是他杀了云渡缘,其实该是她才对,那两把剑就那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只能拦得下一个,没有其他选择,没有回头路。 注定要流血,注定要她舍弃一个,而她…… 最后,是她下的手……这致命的一剑,她的冷眼旁观,她的无能为力,这才害死了他。 她不是不痛,不是不恨,可她没有任何余地,无论是痛心疾首还是痛哭流涕,一切都于事无补,她再也不能还他一壶酒,只能永远的欠他一条命。 一颗心越发的冰冷,她逐渐失去了所有表情,垂下空洞的双眼,不去看任何东西,不再去想身旁的人。 再次沉睡入梦,她半夜醒来他已在,天亮醒来,身侧却已无温度。 看来这场早朝,确实没有那么简单。 她心底说不上什么滋味,其实她大约也能清楚,凤兮疑所谓的,“早朝会很晚结束”,这句话里边代表着什么其实不言而喻。 只有足够重要的事,才能留得住他的脚步,凤兮疑此举这不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必然还会趁此兴风作浪,毕竟这些日子里,弼西宫所受的冷落并非一点半点,连朝中格局都已经开始彻底整变,自然是没有谁不慌张的。 而今日,既然有凤兮疑给的机会,弼西宫冲到了前排,自然一切都会借此时机爆发。 所有的计划还未发生之前,她就已经能猜测得到,他得知这一切之后,会有多愤怒。 可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么多了,尽管最后成了别人手中伤他的刀,她也已经无路可退,不能回头。 起身换上衣服,她最后一次站在窗口,掀帘眺望眼前荷花,许多花瓣已经萎落在水面上,一切显得愈发清清冷冷,落花无情,流水无意。 短暂一眼之后,她缓缓垂眸,松开了手掠过案上冰凉剑柄,一切都会从这里重新开始,首先她要离开这座宫殿,然后离开这座皇宫,最后带着所有人,离开承国的土地。 眸中一抹清冷,她拿起手下湛血剑,一言不发的站在了重重纱帘后边。 外间隐约传来放低的脚步声,一点点的逐步接近她的方向。 纱帘被挑起的一瞬间,姑苏亦水挥手落下,毫无困难的轻松解决。 银昔方才抬眼,还未曾看到人影,脖子上一阵迟来的钝痛传来,她就已经不由自主的昏倒在地。 第269章 突围出击 姑苏亦水推开门的瞬间,眼前一亮,这么多天来,一直困坐空殿,片刻的不适,她抬手遮了遮眼,继而一抹半暗笑意隐在背光处。 指尖冰冷,她眼中笑意亦逐渐消散,雕花门扇大开,一步步步下。 她脚步不疾不徐,神色不冷不淡,唯有一双眼中带着隐晦的情绪,让人避之不及,不敢摄其锋芒。 暗中之人早已守候多日,只是这几日宫内异常的平静,静的石头落下去都溅不起一朵水花,可没有人还松懈一分一毫。 “皇后。” 有人不知从何处出现,一礼恭敬俯身,远远的看到人便拱手挡路。 姑苏亦水视若无睹,不动声色的避开此处绕路而行,依旧落步稳健。 “皇后!” “敢问欲往何处?” 那人心底一阵疑惑,追上前再次一礼,拱手垂头,凝眸问道。 “你想以下犯上?”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回眸,不再继续前进,指尖温凉一只单色玉簪抵在面前人的下颌,毫不客气的迫他抬手,扬眸直视他的眼底。 “属下不敢。”那人虽知此情此景大为不妥,却也不敢有一丝动作,只僵硬的立在原地。 他并非是不知进退,而是这簪子锋利的一角,直指在他咽喉处,一分一毫也挪动不得。 “那就好。”姑苏亦水已经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不着一丝感情的讲道。 “带我去见叶宸枫。”她一字一句缓缓出口,波澜不起。 那人一怔,心底犹疑,半晌后方才沉沉开口道:“陛下此时正在早朝,怕是不太方便。” 姑苏亦水漫然一收指下玉簪,眉峰眼尾徐而微扬,她抿唇一冷抹,“有何不方便?” “搪塞糊弄,你可知没人救得了你。”她不必利器威胁,亦能轻而易举的取其性命。 “属下当真无权擅自做主,陛下金口玉言特地吩咐,不能放皇后迈出此地一步。”那人后退一步,躬着的身子更低了几分,深深蹙眉,决然开口道。 “那还真是不巧,此时此刻,这道门我非出不可。” 姑苏亦水一挥袖,攻其不备,将人甩开了数米远。 她飞身直奔宫门而去,同一时间,暗中隐藏众人倏而现身,严严实实的遮住了身后的门。 姑苏亦水手中玉簪飞出,玉鞘中数道银光如炼,雪亮锋利的剑片散开,暴雨梨花一般绚烂。 众人被迫分开格挡,慌乱只一瞬间,即刻稳住了阵脚。 数十人结阵相向,虽被暗器擦伤,却依旧保持状态,岿然不动如山,全神贯注的严阵以待。 话不多说,姑苏亦水目光微冷,湛血剑飞出,纠缠在众人身侧,凭借鬼魅般的身影,近身抗衡。 她的剑快,身法更如风,众人摸不到首尾,又不能以命搏命,只能仅仅凭借着剑阵,将人包围在中间。 姑苏亦水并不急迫,在阵中以一当十,拖延着打斗节奏,暗中观察其中演变规矩,只卡在众人变幻位置的时机处出手。 果不其然,瞬间打散了这些人的阵型,她一击得手即刻掠向门外。 久拖必生变,她只为了脱身,不是非要见血不可,更何况多待下去,打斗声必然会引来禁军,介时才是一发不可收拾。 轻功如鸿,她丝毫不敢滞留,直奔了宫外而去,一路上有惊无险的避开了数队禁卫,却也耗费了不少功夫。 待到与冥宫众人回合之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主人。” 冥宫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要忽而撤出,一头雾水的跪地行礼。 姑苏亦水无瑕解释,只能先将这些略过,只吩咐众人即刻出城。 一路丝毫不曾掩饰,直闯了城门守卫。 城门外,姑苏亦水即刻决定分头例如,只身一人不曾带上冥宫中的任何一个。 她光明正大的直闯了城门外,其实是另有所图,凤兮疑此人不可尽信,他说的话她自然也不会尽信。 她特地提前离去,错开了凤兮疑说的时辰,方才她直闯了城门,阳城外的承国军听闻动静必然不会置之不理。 而冥宫之人单走一路,正好引来这些军队,以三部的实力,远非只会些拳脚功夫的军人能够追上的。 这一来一回,正好替她拖延了时间,让她可以带走北襄军。 …… 姑苏子复悄无声息的混在了城墙脚下,趁着姑苏亦水闯城门的机会,暗中跟在了后边。 他一路并未现身,想看一看她到底要怎么做,直到看见承国军队被她调虎离山,这才明白这招声东击西。 姑苏亦水并未察觉身后有人跟随,她直入了北襄军中,召见到了赛天机、张竖等人。 众人闻得承国军中动静,本以为是要挥剑拔刀,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不料想严阵以待,竟等来了意外的结果,与所想截然相反。 众人一时间欣喜若狂,只觉千言万语梗在心头,不知从何说起。 无论是夜王那日的倏而离开,还承国突然间的倒戈相向,这一切都来的毫无防备,让人还未及反应,就已经落下来刀子。 姑苏亦水一眼扫过众人,面上凝重之色瞬间打破了众人的欣喜,更将众人想要出口的问题堵回了去。 “拔营,即刻随突围。” 她面上神情郑重,众人已在风潮浪涌的漩涡中心,只有这唯一可以仰望的船帆。 所有人瞬间按捺下心中的百感交集,只言听计从的依令行事。 立时间刀剑一亮,杀声一片混合在凄喊之中。 营地内外霎时间血染黄沙,北襄众人夺了抢来的马匹,一经成功突围,毫不恋战的奔了出去。 当然这些自然都是姑苏亦水的意思,她无意屠杀,更不想让这些人都埋骨在阳城门外。 虽说看守的承国军队被调虎离山,可阳城并不是只有这么些兵力的,久留下去,时刻有可能被反杀。 且这一次,若不能成功,那就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挑衅到了底线之上,眼前的所有人都会有去无回,再也没有离开的机会。 她在宫中困守了那么久,今日方才有机会冒险来此,为的是带他们回去,不是来让这些人拼命,为一己之私牺牲的。 一行人直奔了北襄的方向而去,选的是最近最快的一条路,若是日夜兼程赶路,只需要两天一夜即可到达。 姑苏亦水随军中众人一同赶路,并未与冥宫众人回合,因为这还不是时机。 承国勰城中的徐渭,奉旨回京,而这一路上所行的方向,正好是会撞上的。 可若是中途绕路,那就需要更多的时间,这一路上待的越久,变化越多,她并不能保证跑路之后,这一路上就能够畅通无阻,因为这里是承国,一路上耽搁的越久,她就越没有把握。 行到一处必经城镇之时,姑苏亦水并没有再继续吩咐赶路,反而吩咐众人入城外山林,暂且安营休息。 她独坐军营中,面对着着手下地图揣摩,只有选对了路,才有成功离开的机会。 她其实知道,这样走势必会遇到徐渭等人,可这条路是必须要走的,若想让这些人成功回到北襄,只能走这条最近的,不然若是阳城中消息传达下去,顷刻间各路城门关隘都会锁死,介时才真是插翅难逃。 片刻的沉思,她心中其实隐约已有打算,只是这样做确实冒险,她必须挑准时机,一分一毫都不能出差错。 如今行了半天的路,天色已经将暗,今夜她不准备命众人快马加鞭赶路,就在此地休息即可。 这里一带并不安生,因时常会有山贼出没,行人百姓皆是避之唯恐不及,连山上猎户也鲜少晃悠,倒也算是隐蔽之处,凭借环境即可掩人耳目。 如今这个时候,怕是那些被冥宫三部引开的承国军已经察觉了不妥,回到了阳城,而凤兮疑早也就该知道了她并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行事,至于皇宫中。 他也应该知道了一切,所有的,无论想与不想,可不可能,都已经成为了事实。 若是他勃然大怒,怕是圣旨即刻间便要连下数道,连夜传出阳城下到底下众城之中。 但就算是驿站圣旨传递得再快,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这里,所以暂且此地还是安全的,就算是歇上一晚,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可如今最难解决的事,还是自边关而来的徐渭,既然是奉了圣旨而来,那这一路之上他必定会带着不少的人马,毕竟他这一趟入京也并不是为了吃喝玩乐的,而是有真正的要事需要他的兵权和威信去办。 但这如今也是她最为难的事,这一路上避是无处可避,早早晚晚都会撞上去,要么是北襄军绕道,要么徐渭改变主意换了路线。 可这两种方法现在看起来,却都是不太可能做到的。 那么这就需要用到她方才想到的计划了,正是因为想要碰一碰时机,她这才会留宿在这儿一晚。 按照徐渭等人正常行军的速度来看,明日他们抵达这座城镇的可能性极大,若是没有任何意外的话,她的打算明日就可以进行。 虽然不知道徐渭是否收到了阳城中发生变故的消息,可只要他见到了她,必然能够想出这一切。 而她的计划就是,再次分头行动,声东击西,只不过这一次,是由她一人离开,出现在徐渭等人的面前,引他前来追捕,然后眼前这条路畅通无阻,剩下的北襄军他们就能够借机的趁其不备,赶上一个昼夜的路,成脱险功回去。 而她一人,行动起来也会多少许多顾忌,徐渭若是想要追上来,怕也是没那么容易的。 就算是若真有什么,她也还有冥宫三部之人在,她只需引着徐渭向他们的方向走,找准时机与他们回合便可,现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选择的。 她默然沉思片刻,将手下地图徐而卷起,放在一旁。 …… 姑苏子复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放弃赶路,留在这里安营扎寨,心中一时不宁,他存了几分疑问在,差点要忍不住冲出去,问一问她原因,只是最后他很好的克制住了。 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出现在最危机的时候是好,毕竟他还有那么一件事,不知要向她从何说起。 这件事解释起来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只是他一路追查到底,得出的这个结果,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更让人难以启齿。 他一时还没想到要怎么面对,也没有想好该如何解释,这才会畏缩在这里,踌躇不前。 一声叹息,他听着声音消散在风中,带着几分惆怅郁结的滋味。 怎么世上竟然会有如此凑巧之时,那个所谓打父亲,不只一直在监视着他,也同时还在监视着她。 既然是此人给出的消息,让他去皇宫看看帮助她,那照理说,此人对她应该并非是心存歹念的,可为什么这个人自己得到了消息,他自己不去动手,偏偏要将消息告诉他呢? 他心中对于此事始终存疑,仿佛抓到了什么不可捉摸的东西,却又一直苦于没有线索,没有恰当证据,只能暗中思索着,心底思忱。 本来他是想要问一问那个人的,但看他言间似乎亦是讳莫如深,或者……他可以找机会,让她亲自见一见他,这样一切或者都能够清楚起来。 心底沉沉浮浮,他目光掠过眼前众多营帐,缓缓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城镇。 被人追捕的是她和这些人,又不是他,这深山老林,他自然不需要多待,要休息他自然还是要去客栈的。 而且,他虽不知道她到底作何打算,但却知道其他的东西,那就是无论她到底怎么打算的,想要会北襄去,这座城镇就是非过不可。 既然如此,那他就提前来探一探路,反正不管早晚人也跑不掉,势必会在里边遇到的。 他打定了主意,轻功飞掠如鸿,转眼的功夫,就已经来到了城中。 他轻而易举的过了城门,这里的守卫依旧是松松散散的,说明阳城中的一切都还未曾传到这里来,如此看来。北襄军能够顺利离开承国的机会还是挺大的。 第270章 围追堵截 姑苏亦水一夜无眠,闭眼困坐良久,这几日她一直活在梦中,甚至连梦都躲着,这面前的一切都似是而非,路也迷茫不清,她不是不曾软弱,而是不能退缩。 她至今仍能清楚的记得,那黄土层层叠叠,是如何掩埋那张熟悉的面孔的,从此后,他的眼前会永远漆黑,人死如灯灭。 掌心一串菩提子,被她缓缓攥紧,目光幽幽然看着案上的灯火,白烛垂泪,就在她面前一闪熄灭。 沉入黑暗的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故人出现,没有一身血迹斑驳,没有临别一抹苦笑,在她的眼中。 他不声不响的站在黑暗里,身上裟衣银如练,清净的像是娑罗华,佛前枯守梵音。 “欠你的,我会还。” 她缓缓眨了眨眼,黑暗中虚妄的一切都深刻脑海,目光幽深似海。 起身离开桌案,她眸如星,面似霜,迈步而去。 夜里长风相送,正是幽幽冥冥三更时,山野里空旷四寂,唯有一道小路隐隐约约。 袖底剑身冰冷,她行走似魅影,直奔着已经紧闭的城门而去。 大红色灯笼悬挂在城头上,一面彩旗飞扬,光下照着斑斓玄幻。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小城夜间松懈,更常年无事太平,卫兵手中抓着一壶陈酿,摇摇晃晃的趴在城头上,酒到酣处,“嘿嘿”直笑。 眼前光影一乱,他扶着旗杆蹙眉向下张望了眼,似乎有什么东西飘了过去。 三更半夜,鬼门正开,该不会是撞了哪路邪神吧? 倒退两步,他有些颤栗,风中拔剑抖如风中的彩旗。 壮起胆量来,他再次来到城墙旁,向下观望了眼。 空无一物,坦坦荡荡? 果然自己吓自己。 收起手中剑,他摸了摸酒壶,摇头转过身去。 光下一丈血,这壶酒当先坠地。 姑苏亦水足尖一挑,收剑归鞘,接住酒壶,安安稳稳的将东西放回尸体旁边。 “见谅。” 她声音随风消散,抬起头来,目光掠过立在一旁的彩旗。 大红灯笼照下,五光十色。 国婚盛典,万里飘红,江山着彩,可惜…… 指尖一道劲风,彩旗折断,倒向一旁灯笼,奄奄熄灭。 城头飞掠而下,身影入长街,空荡荡的路上,有野猫长叫一声,角落里惊起一阵声响,碧眼幽幽泛光。 姑苏亦水侧眸多看了一眼,便想起了一个人,也是这般妖异的碧眼,恍惚已经过了许久,一切都消散在了昼夜交错里,恩怨情仇,总难再去用心记忆。 其实,他也并不曾做错什么,至少在她看来不曾,只是各为立场,不得自由罢了。 转眼收回目光,她目标精准的继续前行,眼底温度冰冷。 “小东西,看来她很喜欢你。” 姑苏子复托了托下颌,目光扫过黑黝黝的一团,略一微笑。 野猫抬起眼,和他对视良久,碧色瞳孔中满满的警惕,片刻后,见他没有动作,便猛的跳后了数米,矫健的攀越墙头消失。 姑苏子复眸底一抹笑意仍在,整了整姿势,对着前边的一道影子,飘然的跟了上去。 似乎任何东西都喜欢受控制,要知道,物极必反,慧极必伤,他是真的有些担心,那个人未必能稳住局面,牢牢把控住她的方向。 毕竟如今看起来,她的状态似乎并不怎么好,很有可能,一切都会截然不同的地覆天翻。 他有些期待,又有些好奇,到底她为什么回与承国决裂?又要如何绝地反击? 比起他预料中的劳燕分飞,恩断义绝,似乎是提前快了太多,三日不出就要各奔东西,还真是出人意料。 …… 张竖方才闭上眼,就听到了一阵叶笛声,心中一时紧绷,他即刻翻身坐起。 穿上鞋袜,他掀开营帐四下观望了一眼,见中心大帐中灯火亦熄,方才举步离开了营地。 追寻着声音找了一阵,他目光中有一抹灵光闪过,在不远处停下来脚步。 “上主您怎么又来了?那日可有暴露身份?”他一时激动,心底按捺不住的脱口问出,说完方才想到越了规矩,忙又行礼。 “她已经不在这里。”那人笃定的言道,目光掠过底下营帐成排。 “谁?夜王?”张竖难掩惊疑,接着又问道。 “很危险,不要透露,不要妄动。”那人显然不会回答这么浅显的问题,只顾自嘱咐一句道。 上主的意思,他是越发的猜不透了也听不明吧了? 到底是谁很危险?又不要妄动些什么? 张竖蹙眉,微顿片刻应“是”。 “好了,我要走了。”那人不再理会他到底有没有听懂,缓缓对着夜色叹了一口气。 “已经很危险了,我该去见她。”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的传出,落入了他人耳中。 什么! “上主!三思!” 张竖方才想到还要去见那就意味着还未暴露,心中大石刚要落地,却又听到了这样一一句话,霎时间面色一白,整个人都紧绷起了神经。 “您不该去的,要知道,一个去世多年的人死而复生,这其中已经有太多的阴差阳错,您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切就都会毁于一旦。” “你也说了,阴差阳错。” 那人态度已经持定,岿然不动的一声冷笑,几分惘然。 “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即便是当时的天翻地覆,本君从未想过要利用她,一个方才十岁有二的孩子,谁能想到竟能这般坚韧不拔呢?” “可她握了冥宫对峙隐凰城,可她设了绝计拽下姑苏上清,可她抚国里翻云覆雨搅弄乾坤。” 姑苏应锦又一声叹,声音也散在了风中,她跳入了泥沼之中,他救不得。 不止救不得,还只能在后方推波助澜。 “所以不管是不是阴差阳错,我们都要将这步棋走好啊,上主!”张竖立时接过话来,眸中焰火灼灼,显见得心潮澎湃。 “您已经救过她了,只要当年她不出湖水,安安分分的离开,从此后隐姓埋名做一个普通人,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可她没有!她自己要往火海里跳,姑苏上清被她搅乱了阵脚,我们又何尝不是?” “上主!不能啊!” 张竖肃然激语,只恨不能掏出所有来说服眼前人。 她若是知道了一切,不肯配合又该如何?试问谁能接受自己半生心血沦为谎言笑话,七年努力根本毫无意义,这换到任何人身上,都承受不住山崩海啸的打击。 若她悔,棋盘崩,介时,除非杀了她,否则大局不保。 姑苏应锦缓缓抬眼,一笑置之,“你想的很对,可你忘了,她不只是一步险棋,也是本君的女儿。” “一个父亲,想见一见孩子,有什么不能和顾虑的呢?” 他想起竹林外那踌躇的脚步,想起那双挣扎折磨的眼,是她在祈盼亦在害怕。 他只与她相视了一眼,可她已经察觉到了一切,所有的不妥与端倪,尽数了然于心。 上一次,城门外她追来的时候,他躲避后退,竹林外他停步的时候,她又退缩不前。 这一次,他去见她,万山拂挡。 …… 徐渭接到圣旨后即刻便启程回京,一路上见张灯结彩的城池无数,心底不免暗暗唏嘘。 果真是要普天同庆,这可不止是人力物力,最重要的是要抗衡住流言纷飞,谏臣言官,陛下毋庸置疑是未必耗费心机了。 只是可惜了,这事情是办的顺利了,人却心不在此的跑了,这真是要将承国上下折腾个遍啊。 陛下的命令传到他手中时,他只从那铁划银钩的字迹里,就已经看出了其中的波涛浪涌。 明明是一桩喜事,怎么就闹得不欢而散? 他左思右想,不得正解,唯有听令行事,只管照做便是。 这次离开边关,他亦带了不少人马,本想着是京城风云莫测,陛下此次又要大刀阔斧整治,带过去总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不料这还未到京城,就已经有了任务吩咐下来。 摇头几分头疼,他紧紧蹙起眉,将手中地图上标注起来的城池仔细的看了一遍,这倒还真是个必经之路。 他心底暗暗揣测猜想,本来也不着急赶路,是可以昼行夜出,一路稳健行军的。 可如今这一道命令下来,为了这个地方的关键,他只能提前了路程,所有人夜间亦不休息,努力行军,只想着能够尽快的赶过去,好生将一切都排查清楚,好等候着北襄等人的自投罗网。 心中一阵起伏,他将大概又过了一遍,不由得感慨万千。 这书上记载着许多个亡国之君,一个个的都是受美色所惑,神魂颠倒,这才越发荒诞无稽,行事颠三倒四的将大好山河都沦于敌手。 这如今陛下的做派,可是越发的往这上边靠拢了,若非是他心中清楚,这么多年来陛下暗中筹谋的计划,安插在各地的势力眼线,怕不是也要和京城那些个大臣一般,宫门外直言不讳的拿命死谏了。 “说到底还是难过美人关,古往英雄皆如是啊。” 忍不住一声出口,他目光停在了眼前的城池上。 终于到了,也不亏得这快马加鞭的连夜赶路,果然,人还是要有目标,才能有动力在。 连夜领了手下之人入城,他仔细的想了想,方才来这里的时候,仿佛哪里有些不对,可如今再看,却一时难以想起来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日这些人就应该到这座城了。”徐渭摸了摸腰间刀剑,心底瞬间安定了许多,本来紧张的神色也松弛了几分。 既是以逸待劳,又是瓮中捉鳖,这总该不会输给北襄的,再说这可是在承国的土地上,哪里不能迅速调过军队来,要真打起来,胜负那可真是不言而喻。 想要以最快最短的路线回去北襄,这就是最关键的地方,必经之路,他想这些人必然不会放弃这条路线,不出意料的话,他们必然会选择偷偷的暗度陈仓,搏这一把。 “徐将军,咱们这是要做什么?”手下人不知各中原委,只能眼巴巴的凑上前去,不耻下问道。 这下半夜真是风冷的时候,而他们又是连夜赶路,本以为到了目的地,必然会让他们先行收军休整,可不料却这么莫名其妙的蹲守在这里。 徐渭沉眸扫了他一眼,冷冷的一笑,言道:“等着围剿敌军啊,今日就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好好把握。” 以陛下对于此事的看重程度,他能肯定若能顺利完成此事,那必然是大功一件,无论是谁捉到了人,可都是功不可没,少不得以后能够平步青云。 底下人闻言眼睛瞬间亮了亮,要知道建功立业的机会并不好地,平日里战场上刀剑无眼,没有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到最后打赢了是上边的人指挥有功,打输了那就是白骨森森,再也没有睁眼的机会。 对比之下,如今这可不就是天降馅饼,身在承国地界上,要调集人手围剿谁,还不是片刻间手到擒来的。 “是!” 那人振奋精神,兴高采烈的高声应了一句。 徐渭满意的看他有了下去,面上表情却瞬时间垮了几分,要围剿敌军是不难,可难得是要活捉到那个人啊。 想要抓住一个人,可比要围剿一支敌国的军队难多了,到时候若是见到了人,还没有生擒住,消息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这可真不是件容易办成的事,更何况上边交代的清楚,最首要的可是抓人,不是围剿敌军。 若仅仅凭着他一己之力,是绝对不可能成功完成此事的,想要捉住那人,还需要人海战术才行。 他凝眸微微泛冷,这也才是今天他提前这么早进入此地的原因,想要有备无患,那就只能赶路提前来此,趁着还有时间,好好的在这里谋划一下,确保能够万无一失。 他背影在夜风中越发的坚毅,不断的指挥着手下布局。 目光掠过一周,他忽而看到了漆黑一片的城头,这才想到了刚刚认为奇怪的地方在哪。 这一路上,他每过一座城池,城头上无一不是彩旗招展,红灯笼高悬,为何独有此处一片漆黑? 第271章 左右抉择 姑苏亦水未曾想到徐渭竟然来的这么快,四更天未到,人马就已经踏入城中。 她远远的看到这些人的动作,眸中一抹清寒,掌心在剑柄上硌的生疼,神色却是分毫未变。 既然来了,那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如何,她的目的还是不变的,只需要引开这些人,铲平前路便是。 以一敌百,世间壮士,以一敌千,绝世高手,以一敌万,神鬼难为。 她做不到一人单骑,灭掉上万人,就连是以一敌千,都要交上半天命,所以能抗能跑,绝不能恋战。 知不可为而为之,也算是她不负这些人的一路跟随,拔剑,一截雪光,照一双冷眸。 姑苏子复暗中观察良久,见雪光冷剑之时,这才发觉到她的意图。 见到承国军队的瞬间,他还在想她回如何应对,谁料下一刻一切就都为时已晚。 姑苏亦水的一剑脱手飞出,湛血剑长眼一般瞄准目标而去,正对着最近的士兵而去。 “躲开。”徐渭目呲欲裂,回眸看到此景此景,一声急喝。 眼见在劫难逃,鲜血还未落地干涸,剑光便已经闪了回去。 姑苏亦水不慌不忙的站在原地,依旧目光深冷。 徐渭眸中一抹痛色,侧眸精准的顺着剑光飞回的地方看过去。 他不需多想,就已经猜测到了大概,必然是被人查到了行踪。 “追。” 那道影子以快到让人猝不及防的速度掠过,他那一瞬间,神经倏而紧绷,顾不得眼前鲜血,大手一挥。 “快追去!” 一众人不明觉厉,见状肃然警戒,奔越跟随其后追赶而去。 姑苏亦水并未走太快,不时放慢速度,以保证能给后边大军留下线索。 四更天在马蹄声中悄然以至,震碎了无数人的美梦,小城百姓闻得兵甲之声瞬间如临大敌。 家家门户紧闭,虽已无睡意,却也瑟缩不出,生怕殃及池鱼。 姑苏亦水绕了半圈之后,飞身知掠向城门,彼时隐约可见人影,夜色飘然褪去。 城头上,她不再有所动作,只立在高处,俯瞰了众人一眼,不再遮掩面目身形。 “徐将军,知道今天你是为何而来的,本王早就等候多时,方才那一剑,只是提醒你做个聪明人。”她眼底神色岿然不动,一身黛色长衣,飘摇的像是远方苍山,幽幽茫茫的迤逦。 “徐渭受教,但生性愚钝,怕是听不明白您的意思。”徐渭眸底暗光划过,果然是他猜想中的人,这座城池当真没有赌错,必争之地。 “今日你向北走,本王朝南,大道各去,两不相干,这是聪明人的做法,当然你也可以不这样选。”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凝了凝眸,晨时的冷风,吹起她更是冰冷的墨发,招摇成千丝万缕。 徐渭一声叹息,冷笑自顾一眼,“还真是可惜,我也想做个聪明人,可天不遂人愿,在承国,陛下就是天,天要如此,我就只好奋不顾身拔剑。” “那么,皇后,您该回离开的地方去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想必没有人比您更清楚,强走硬闯会为所有人招至什么后果。” 他虽不明白,这大典后的短短数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清楚的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圣旨之下,谁能抗令,今日重要的不是他能不能捉住人,而是他有没有听话的执行命令。 一国无二主,一臣无贰心,他愿意效忠,那便绝对的效忠。 姑苏亦水抿唇一线,她眸中笑意如讥嘲,冷冷的扫过底下一眼。 “那么,就来追吧,双拳难敌四手,可打不过,也不代表你就能赢。” 她心中计算着时间,话音落地,果然城门另下边,有大队人马奔赴而来,已是精心无误。 居高临下的观览左右,一边是承国军,一边是北襄军,她挥手击飞暗中接近之人,化去偷袭之刃,毫无迟疑的飞身掠下。 不向左也不向右,她选择斜往西北的方向,抢了一匹马,扬鞭回眸。 徐渭带领的大军穷追不舍的也已出城,左右各是一方。 北襄军的身影他已隐约见到,姑苏亦水的身影亦将欲消失。 一方百折不回而来,一方毫无迟疑的走,他夹在两边之间,只能舍一取一,因为若是分兵,那极有可能中提防圈套,反被左右包抄。 艰难的抉择片刻,他扬鞭冲着姑苏亦水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若是依着他自己的想法,那一定是要歼灭敌军占据首要位置的,可他要为陛下的选择而选,若要毋庸置疑,先追一人。 他眸中星火擦过,紧紧的盯着眼前目标穷追不舍,若是不能追上,那可才是真正的大事不妙。 这条路直走二百里,正是席城,那里有三元渡口,一上水路,那可就是真正的山水茫茫,渺无音讯。 所以,他拼尽全力的追赶,不敢懈怠放松一分一毫。 要留下人,他不止是为了保全自己,不负皇命,更是为了承国百年着想,若是夜王离了承国,且不谈是否会举兵戈征伐,陛下定然亦是不肯善罢甘休。 若一怒之下,当真由此生战,那可真就是生灵涂炭,各自遭殃。 这是自保亦是避祸,所以他必须成事。 一路追星赶月,当真是黄沙袭面,飓风甩过,倒灌入喉不知凡几? 奔波了大约三个时辰,已经是正晌午的太阳,照的人干涸异常,而席城已经不出十里路了。 姑苏亦水亦是受风沙烈阳所扰,整个人都已有些疲惫,她终究赌对了,北襄的人走了,这让她也开始失去了动力支柱,一切似乎都又变的可有可无,无可无不可。 但是她不想回去,不想待在令人窒息的空气里,更不想每日倍受煎熬的对着那张爱恨不得的面容,一切都是那样的昏暗,深水里挣扎,严冰中困顿。 或许,席城。 离开了,就能结束,不相见,那便无爱恨。 她不停,再提速,直奔了不远处的城门而去,只要入了这座城,她就能够等候冥宫中人回合,水路乘风,永远的离开这里。 后边,徐渭眼见落后许远,只能以呕哑声音厉喝怒吼,以求能够提醒到席城守卫。 只差咫尺了,不能! 姑苏亦水忽而放缓速度,勒马骤然停住。 她神色半明半暗,沉沉的看向守卫城门的士兵,指尖不由自主的握紧,狠狠地攥入了血肉之中。 承国到底是承国,他其实无处不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掌心的棋局,分毫不差的在掌握之中。 那士兵惶恐的侧退数步,腿脚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姑苏亦水目光凝结,又倏而飘散如烟,迟来的疼痛从掌心伤口传出,牵引到心口一线弦,钝痛缠绵折磨,丝丝入骨。 叶宸枫从后边案前起身,身后城门大开,兵甲如潮,人头攒动。 “你很厉害,跑了这么远,还送走了那些本该死的人。” 他目光深切的打量向她,眸中无光无月,没有温度亦没有感情。 “你等很久了?”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将掌心伤口再握紧,不冷不淡的开口。 他没有回答,只言道:“下来。” 她甩开缰绳,回眸掠了一眼将至的徐渭,毫不迟疑的下马。 叶宸枫已经谈不清心底什么感受,只知道面前是真切的,眼前的人,是真切的。 “你来,这一切才有用。” 若是寻常时,他必然要上前紧握她的手,抚平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这样站着,在她的眼前。 可他要怎么样,才能若无其事的迈出这一步,一切都像是夜里荷塘上的一阵风,凉到了心底。 他不敢想象,不能想象……若不是她,若一而再再而三,出尔反尔,背弃承诺的人不是她,换哪一个,今日这天罗地网,要的可就是死人了。 他当真已经忍无可忍,退无可退,若真情实意她不要,那他何苦坚守枯等,固步自封。 他不能再看一下,她风尘仆仆为躲他而奔波,再多一眼,他都怕克制不住的撕了她的衣服。 他举步向城内走去,她却久久驻足原地。 “跟上。” 他顿步看她,眼中有冬风摧残,冰封万里。 姑苏亦水依旧没有闪避,风雪再大也咬定青山,背影挺直。 “跟不上,心中无爱,眼底无情,你的路与我无关。” 她无顾虑,无怖无惧,只剩下了一身风霜,与他对峙不下。 “有什么?你还有什么?” 他眸中沉星破碎,裂成冰冷的剑锥,冷笑入斜分的唇畔。 “你想有单云还是云渡缘?可惜,他死了,你一无所有,你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上前步步逼近,俯视她冷冷垂眼。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入我眼的,也不过寥寥几样,所以,就算最后是毁了,它也只能由我埋葬,旁人谁也别想染指。” “而现在,你在我的眼中,不过是一件东西而已,小心。” 他似乎勾了勾唇,却连笑容都带着锋利的弧度,像是霜白入河凝固,流雪回风锁关。 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他缓缓的拉过她的手,大步流星向前。 姑苏亦水任由他一路拖拽般带到行宫,掌心血液顺着指尖滴下,落了一路的梅色。 一道湖的距离,三元渡口,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行宫重重上锁,她眼见石墙坠地,耳闻怦然重响。 他神色随之越发的冷锐,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凑近。 地覆天翻,她闭眼的瞬间,头重脚轻的磕在他肩膀上,被扛入了望不到边际的宫殿。 她沉沉落地,倒在了地上毡垫,一阵晕眩。 “说再也不走。”他的双眼与她睫毛相撞,赤裸逼视。 “说你再也不走。”他重复苛求。 姑苏亦水沉眸,眼底笑意不在,“我要走。” “你该清醒些,哪怕他死了,你也得不到想要的。” “得不到吗?” 他眸如深渊,抬指按在她的肩头。 “谁也得不到。”她没有抬眼看他,目光低垂在地。 “是你毁了这一切,毁了他,你又能得到什么?”她倏而抬眼。 “你以为我不恨,你以为我无心,你以为死了就是结束,还是你以为我该留下。” 她眼中有无言的痛,深沉的暗夜,不化的雪。 他终于看到了她掩盖下的一切,那几日宫中的所有,都是蒙在上边的雾霭假象,一切都经不起任何推敲回想,多一刻都致命。 “他该死。”他只三字,不着情感。 “他凭什么非死不可!”姑苏亦水一抹冷讽。 “凭他心存不轨,凭他敢吻你,朕就还能杀他一百次。”他被她的目光逼到心底深处,她眼中的痛苦悲怆,让他不能直面,感同身受的疼。 “那我呢?”姑苏亦水笑出声来,不加掩饰,他总有理由,她不能否认的理由,一个过错之失,仿佛早就注定好了一切。 她无法告诉他,她从未对其他人动心,云渡缘也绝不会再插足其中,因为这些都是一面之词,她无法解释,无力辩驳。 他从不问她,他也未信过她,连这样一件事都是果断出手,毫无证据的致人死地。 “你信我吗?你信我的眼睛从未看到过别人吗?你信我和他一清二楚,一切都没有吗?”她贴近他的距离,掌心放在他的心口上。 “我信你,但不能信他。”叶宸枫缓缓垂眸,目光放在上她的手上。 他一把狠狠地按在心口上,“你为了他,要不顾我而去,你的心中装了太多,什么隐凰城,什么云渡缘,可我的心中只有你,你却要这样将它挖去?” “难道他比我还重要,难道一个云渡缘,就足以让你不再停留,难道你的爱就是这样的浅薄吗?” 他杀人不假,但这是公平比试,他技不如人,难道还不能杀? “就只能如此,我只能做到如此,就算你杀了我,也只能如此。”她没有一丝动作,只沉如枯木的开口。 “我不愿意留下,不能多看你一眼,更不想再停留在这个地方,再多一时片刻,都要窒息。” 她已经一片混乱,深陷漩涡。 第272章 一城阻隔 姑苏子复也从未想过,一切竟然来的如此猝不及防,他方才接到阳城手下送来的消息,连反应的时间也未及,就已经为时已晚。 他止步在席城门外,心底一阵沉冷,片刻叹息。 原本还以为真能顺风顺水一路过去,可如今看来,怕是举步维艰。 这城门外守卫众多,他此刻亦不敢轻易踏足其中,只怕介时自身难保。 神色暗了暗,他沉思了良久,如今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他只身一人没有外援,就算是侥幸进了城中,也只能有心无力干看着,此事只能另无他法。 权衡一下,他逆道而行,既然要救人,自然该去找些帮手过来。 阳城城门外,她与冥宫之人分道扬镳,必然是声东击西之计,如今叶宸枫突然到此,必然是撤回了追捕这些人的军队,然后才能重重布局,将此地围的水泄不通。 只有找到冥宫这些人,入席城之事,才能有几分把握,在此之前,轻举妄动只会更加惹怒叶宸枫,让所有人的处境都更加举步维艰。 他身影奔驰如风,转眼之间就消失在了官道上,目的了然于心。 身后城阙蔚然,黑甲如潮紧密守卫着四周,来往任何人都要经过严格盘查,一时排队如龙,着急着进城的百姓不安张望。 夹在在队伍中间,有人沉默的低头,斗笠垂下一半,遮挡住了一双眼,一身白衣毫无赘物,安静的等候着前行。 不多时,前边人都已走完,他上前将路引拿出,沉默的抬了抬斗笠。 那守卫还没看清楚人脸,只一怔之间,那人就已经飘然前进,脚步迈入城中了。 他确认身份信息无误,也没从那背影中看出了有何不妥,一身白衣亦是朴实无华,目光凝滞一瞬便也作罢。 后边还有许多人等着,严排紧查下去,这可是一项大事,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 倦然蹙眉,他抬手召来下一个人上前。 那道白衣无华的身影消失在了街道上,神色略有凝重的扫过周围环境。 虽然没有人逐一排查路人,暗中却还是潜藏着许多探子,时刻紧盯着来往行人,一旦发现言行有何怪异之处,必然会毫不留情的重兵逮捕。 他仔细的观察了许久,大约掌握了这些人的行动轨迹,悄无声息的避了开来,只挑着人少僻静的地方走去。 他倒着实未想到,到如今换成了他想要见她一面,却要隔着重山关隘的地步了。 略一沉眸,眼前逐渐开阔了起来,也开始越发安静,喧嚣声被远远的抛在了后边。 这里已经是偏僻的地方,那些探子主要潜藏在城门口,暗中观察着往来人潮异样,到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眼线紧盯着。 缓缓的平吸一口气,他目光掠过左右环境,这大概是临近三元渡口的地方,举目看去便能见到淼淼水面,上边行驶着扬帆起航的渡船。 水路若能走的话,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惜只差了一步,棋差一招截然不同。 心底一声叹息,他望向遥遥坐落的宫殿成群,傍山环水的地方,朱门千绮,碧树叠翠。 这其实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前朝时的一场夺嫡宫变正是始于此。 当时正是这一朝天子杀兄得位,自此后荒废政事,行事颠三倒四喜怒无常,斩杀了众多能臣良将,这才使得江山易主,大好河山顷刻间分崩离析。 这大浪淘沙,一转眼就是三百年,已经没有人再仔细的去记这些,可无论如何,眼前的山河流血,杀戮争斗,正是由此而起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 “你留在这里,外边的一切都会安好如初。”叶宸枫退后了两步,离她远了许多。 姑苏亦水没有任何表现的站起,将腰间长剑解下放在一旁,目光只冰冷的像是深水寒光。 “你威胁我,即便是我留下,可你要困我一生一世?” 湛血剑自旁边脱鞘而出,一抹红光隐在雪亮削薄的剑身之下,她的剑毫无压力的抵在了他的肩头。 “拔剑,或者你就用这把剑永远的留下我,否则你我之间就不算结束,谁也不得解脱。”她眼中一抹幽光,隐忍决绝的看向他。 叶宸枫毫无压力的抵着湛血剑身上前,面色沉凉而带着几分显见的苍白,他靠近她的呼吸。 “你真是永远在逼我,姑苏亦水,你对我是真的狠心。”他一抹笑意清冷嘲讽,伸手抓住了她手中剑身,狠狠地一握,鲜血横流沾染了她雪色的指尖。 她无动于衷,仿佛不曾察觉一切,别样的冷漠而隔阂。 他一声长笑出声,用力的松去手中剑刃,带着刻骨铭心的痛。 琅华剑自他手边飞出,一手鲜血淋漓的握住,剑尖直挑起她的下颌,剑光透骨生寒。 “我还从未与你一较高下过,你想离开,我却不想要一个死人同床共枕,打败我,我就给你一个逃出席城的机会。”他已经一心枯如沉冬,竭力控制住跌宕心境不去再想,生怕一个偏颇,当真要忍不住留下一具尸体来。 左右情感在他脑中撞击,叫嚣着要杀了她,即便看她再不会睁眼,看她不能动弹,也要永远的留下她,千钧一发之际,唯有一抹理智还能让他清醒片刻,那就是掌心隐隐传来的痛。 姑苏亦水沉默着面对他的剑,沉凉一笑,眼底一片寂寞如雪。 “好。”她没有再说其他,拔剑微不可察的一抹颤抖,却仍旧稳稳的挑开他的剑。 叶宸枫没有片刻的迟疑犹豫,借她的力度四两拨千斤的反压一招,顷刻间已对了数招,他出剑比她更快,永远要抢先她一步,毫无波澜的一剑刺入了她的肩头。 姑苏亦水无动于衷的退后一步,让剑尖离开血肉,任由鲜血染红黛衣。 她眉间一动,再出手依旧稳稳的挡住了他狠辣刁钻的攻击。 他永远要抢先她一步,她便让他一步,看他出招行云流水般不假思索,她便步步看入心中,下一秒以他的招式尽数返还。 她在现学他的招式,他的剑法比她要快,她便一步步的追赶,紧咬不放,每一次都再刷新提升。 他第一次看到了她身上与生俱来的天赋,她曾说过不能打败自己,他今日想必可以她补完下边的话。 她不是他的对手,却能杀了他。 他学习这套剑法加上改良,数不清花了多少个日夜,而她只需要与他对上一遍,就能学成七八成,这简直是不能再厉害的天赋。 姑苏亦水从未想到,竟然会在杀姑苏上清之前,提前与旁人这样对打,不遗余力的模仿追赶对方的攻击,更何况眼前人还是他,她真的做梦也没有想到过,再次拔剑指向他。 满目琳琅的大殿,被她与他摧残的一地狼藉,数不清毁坏了多少件稀世珍宝。 叶宸枫将一套剑法使出,任由她学习模仿,尽数返还自己,他岿然不动,照单全收。 仅仅如此,她并不足以打败他,或者……她也可以选择杀了他,若她真能有此决心,他必然不去闪躲。 姑苏亦水逐渐后继乏力,一样的小事,他与她针锋相对,但他能使得酣畅淋漓,她却无法拼尽全力博弈。 她不想伤他,是真的没有力气再在它心口补上一剑。 她手中剑蓦然落地,琅华剑再次刺入了她肩上方才得伤口,摩擦血肉,再深三分。 血肉的绞痛顷刻间让她满头冷汗,不由自主的腿脚一软,抽干了所有力气的跪在了地上。 眼前只是一片鲜红,有她的血,似乎还有他的。 叶宸枫拔出了琅华,看她痛到面色苍白如纸,再无一丝力气反抗。 他掌心伤口已经被磨得越发狰狞,鲜血顺着染透了的衣袖滴下。 屈身半蹲,他已经麻木到没有痛感,还能双手捧起她的脸。 “你输了。” 他缓缓的如是陈述,不容她拒绝的看向她的眼底,各自不能逃避。 姑苏亦水沉默以对,只任他控制住不放,不言声响的苍白蹙眉。 “你连逃跑的资格都没有,再也不许。”他笃定的开口,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越过一地的狼藉。 空荡荡的妆台,钗环尽数撒了一地的烁光,他毫不怜惜的踩过去。 身后硌着半边铜镜,姑苏亦水无力支撑的摇晃。 他一手揽住她的腰,毫无顾忌的撕开她的衣服,看她雪色肩头被染的血污一片。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同生共死。” 他在她耳畔细语,俯身玉山倾颓般压下,唇齿缠绵。 她蓦然的睁眼,推他离开,却在肩头一阵阵的刺痛中放弃抵抗。 风云翻覆,一身细汗生香,她无力的任他左右。 待他兴尽,她已经有些昏倒,肩头失血过多,染的他身上白衣片片,绽放一线妖娆诡谲。 他闭眼埋首于她颈窝,带着几分微颤的触她伤口,不忍抬眼去看。 她才是最懂得怎么让他痛不欲生的人,他甚至害怕她会不依不饶的追着他日日决斗,对她,他即便是再恼恨,再狠的话出口,也无法做到不动真情。 “你让我怎么办……” 他无力出口,低哑声线已经外克制的边缘。 将她拦腰抱起,缓缓放在床榻之上,他仔细替她清理伤口,包扎上药。 沉默的做完一切,他拉过被子,怔然的坐在一旁看她。 他险些要了她的命,还不可自制的强迫了她,可这一切都让他越发的恍惚,永远的身在云雾之中,天地混沌,只有眼前的她是清晰的。 “是不是永远都无法挽回了,连你也要走?”他伸手却隔了一层无形的阻碍,一点点描绘她的脸。 “为什么你不需要我了?” 他收手,掠过掌心已经不成样子的伤口,自嘲一笑,转身离去。 挥袖间红绡坠地,扬起花浪滚滚,遮掩了里边的人。 他身影颀长落寞,似乎承了霜雪满肩,一步步的离开这里。 方才翻云覆雨之间,她的温度与他贴的那样的近,却让他觉得刺骨的冷,体无完肤的痛,她从始至终不曾看过他一眼,宁愿昏倒过去,也不愿发出一点声响。 她是恨他的,那样深切的恨,那样刻骨的很,他不用走近就能感受得到,可偏偏他还只能这样走近她。 姑苏亦水躺在空荡高深的宫殿里,第一次没有任何抵抗之力的入梦,她再也不能强迫自己意志清醒,不由自主的失了一切挣扎。 她回到了一幕幕以前,她看到了从未察觉的另一面,所有的一切,与她七年来所想的大相庭径。 没有人倒在火海里灰飞烟灭,没有人被挫骨扬灰,隐凰城的那个夜晚里,只有她一个人,被推进了水中,一遍遍的被冷水倒灌,不断的沉入深渊,挣扎在梦魇血腥之中。 都是假的。 她不可抑制的颤抖,只有在梦里,她才敢泪落如雨,只有在黑暗中,她才能放任沉沦。 她害怕,努力的想要清醒过来,她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一切,那是她的恐惧,自欺欺人也不想面对的恐惧。 就在那阳城城门外,她看到了那样一抹身影,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他拿出碎银子,放在城墙下小乞丐碗中的身影,与记忆中再次重叠,一模一样。 她本以为此生最该感激的人是他,最幸运的是能够遇到他,是他救她与水火之中,在她尚且无力反抗,只能在囚笼中任人宰割的时候,他就是一切的光,替她卸去了沉重的枷锁。 可现在,她宁愿没有这一切,宁愿如今才是梦,一觉醒来,她依旧是遍体鳞伤的锁在笼子里,天地所有,都与她毫无关联,她不欠谁的,谁也不欠她的。 就那样重重枷锁束缚的被人打死,她也不愿面对这一切。 那竹林外的一双眼,义父。 你怕是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看着,掌控一切,俯瞰众生。 可为什么,你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一句话也没有。 你明明知道,我可以为你死,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却要以最决绝的姿态,却冷酷的手段,无情的摧毁所有。 第273章 劫持而去 长风送爽,翠叶葳蕤如盖,万千宫阙深隐其中,青石砖路,映着宫墙红瓦,无需聘婷也动人。 姑苏应锦悄无声息的潜入其中,一身白衣不染纤尘,花色潋滟掠过,点香不沾,唯有身侧清苦之息隐约。 他蹙眉,一眼掠过左右,藏身于檐下梁上。 底下有守卫巡查,甲胄扶剑,神色凝重肃然。 但显然他们重要排查的目标不在这里,只是略一驻足,见周围并无任何异动,便步伐坚毅的迈向别处。 姑苏应锦并不着急,他耐心的跟随这些人,一座座宫殿走过去,这些人什么时候肯认真排查,那就说明他要找的地方到了。 起落悄无声息,他落在梁上只投下一道纤长暗影,坠在这队人马的末尾,连风声都不曾惊动。 …… 姑苏亦水睡梦中一下颤抖,伸手紧紧的抓向心口,正扯到了肩上伤处,疼痛中一下醒来。 克制忍耐的皱眉,她倒吸一口冷气,恍惚睁开双眼。 眼前正是一片深红帐顶,她眼中一闪而逝,仍是那凌厉无匹,泛着寒光的一把剑。 缓缓坐了起来,她按住了被扯到的伤口,意识越发的清醒,梦里就是梦里,一切的软弱都留在里边就好,只要还活着,她必不能有一丝退缩。 反目成仇也好,为人利用也好,到最后总要有个结果的,不求百战百胜,但求有始有终。 更衣下榻,她推开门放凉风入内,吹散残存的旖旎缠绵,蓦然回首,她目光扫过一室狼藉,停在了湛血剑上。 她踏过地上钗环,将它捡起,归鞘握在手中。 肩上两剑,她并不恨他,事实上恨已经无从谈起,他有机会能够出手,却不曾围剿逃往边关的北襄军,这已经是最大的宽限,比起来这两剑也算不得什么。 缓缓的起身,她已经没有了什么念头,一切都已经不再是非为之不可,北襄如何?穆国如何?隐凰城又如何? 随它去,一切也并不是非谁不可的,或许她不再插手,反而才是放过了所有人,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冥顽不灵的理由呢? 她眉心凝的深刻,听到门外有动静传来。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有数名下人匆匆入内。 惶恐的施了一礼,这些人是原本就留守在这座行宫的,因多年没有迎接过主人,越发显得局促不安,连行礼也是颠三倒四,并不怎么规矩的。 姑苏亦水只一眼掠了过去,自然也不会责备,她也从没有心思计较这些东西。 见她并不如想象中的难以伺候,这些人顿时面色缓和了几分,垂眸起身,顾自的忙起来。 一室的狼藉看的人心惊肉跳的,待收拾完地上那些已经毁坏的器具,原本琳琅满目的宫殿瞬间显得空旷起来了。 这可砸坏了多少钱呐? 众人心中难免腹诽,幽幽然的相视一眼。 他们常年洒扫行宫各处,这里边原来什么样子,可是没有人比他们记得清楚了,这一番清扫之后,简直就是换了一片光景。 沉默的退下,他们不敢僭越身份,没有吩咐,以他们是行宫奴才的身份,还不配在殿内侍候。 姑苏亦水虽也不记得原本的宫殿到底什么样子,却也能看出比起第一眼的锦绣琅华空荡了多少。 缓缓上走前去,这里边也唯有一方书架是周全无缺的,因正对着窗户,偶有几本被风吹的翻飞作响。 站在了书架旁,她按住合住了被吹开的那本书,取下来拿在手中。 随手翻过几页,身后凉风仍在不断传来,她眉心一蹙,转身迈步去关。 方才迈步一步,她蓦然变色,脸上一瞬间的苍白,后退了半步,她一手按在了书架上,不动声色的借力扶稳。 又是,这个清苦之气。 手中书本一晃从手中滑下,一道影子飞掠窗户,直落在了她的面前。 一只手稳稳的接住了半空的书,抬起递到了她的面前。 姑苏亦水垂眸,目光死死的放在了面前书面上,一动不能动的定在了原地。 她良久,伸手去接面前的书,不敢抬眼,躲闪着身前目光。 她久久无动静,面前人亦一言不发的站在她面前良久。 半晌的沉默,她侧身绕过眼前人,想起了方才是要关窗户。 隔绝了外边明媚天光,她立在窗前不再挪动一步,转身抬起了头。 斗笠被扬手取下,一双苍湛而深邃的眼睛望向她,隐约有细微的笑。 “不要被吓到。” 他向前走了两步。 姑苏亦水短暂的空白一片,她原以为可以不去面对,至少不是现在,再过些时间,或许她能有勇气知道一切,面对所有,可事实上,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会是这样猝不及防的来临。 她第一次惊觉目光无处安放,掠过那鬓边微不可察的银星,她才发现,一切是真的,眼前的人是真的,岁月是真的,已经过去了七年是真的,除了容颜未老,一切都不是当年不是梦中。 “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了了。”她艰难的将话完整出口,整个人都已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能紧紧的看着他,只字难言。 他步步接近,将她搂在了怀中,指尖掠过她微凉的发。 “一切都结束了,我们都安然无恙。”他察觉到她的颤抖,颇为无奈的宽慰道。 明明她已经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他却还是想要将她当做记忆中看待,只怕一句话说错,让她生气冷落半天。 “别害怕,亦水。” 他目光掠过她隐隐异样的肩膀,察觉到她受了伤,心底几分微冷。 姑苏亦水怔然,抬手摸了摸肩上的伤,哑然许久,才回道:“不痛。” 姑苏应锦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岿然不动的沉眸,“父亲带你离开。” 他短暂的微冷,很快恢复了平静,对她微微一笑,目光几分温软。 “离开?” 她重复了一句,仍有些如在云端,“外边有很多人守着。” “没关系。”他目光淡漠如水,不曾有丝毫波澜。 “在这里别乱走,等我来接你。” 他垂眸慈爱看她,松开了手,转身向外走去。 姑苏亦水不知作何回应,只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 “义父。” 她终于说出了口,声音压抑了许多,一颗心却跌宕如在山巅,激荡不平。 姑苏应锦听到后脚步微顿,略一颔首看了她一眼,抿唇转眼消失不见。 姑苏亦水再次发觉这宫殿空荡一场,紧紧握了一瞬手中的书,她翻了两页,里边每一个字都认得,合在一起却什么也没能看懂。 抬手将它放回原处,她忽觉有几分冷,再次坐回到床上。 “为什么还是有风?” 她凝眸,不解的蹙眉,退缩在榻上一角里,将被子搂在身上。 …… 姑苏子复一路奔波,好不容易追查到了冥宫人的消息,他们行动可以算得上是神出鬼没,想要追上他们,他亦费了许多功夫。 终于见到了人,却又耗费了更多的时间解释来意,所幸最后还是说服了这些人。 带着这些人混入席城并不容易,一起行动目标太大,所有人便分散入城,方便掩人耳目。 待所有人都进入了席城之后,姑苏子复只命众人先行打探消息,暂且按兵不动。 如今既然是身在承国军队的包围之中,行事便必须多加小心,以免还未成事就先行暴露了自己。 姑苏子复入城后发现了有人在暗中紧盯,便不曾与其他人回合,只身一人行动。 他沿路查看,大约摸透了那些探子的出没地点,暗中记在心间,便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只是他脚步方才停留,却似乎看到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跟随了不远,那人便发觉了他的存在,回眸掠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慢下了脚步。 “您怎么在这里?” 姑苏子复察觉到是谁后,便后悔跟了过来,只是却也不好这样走开,便迈步跟了上去。 他心中略有些疑惑,却也大约想到了与谁有关联,大概有数。 姑苏应锦并未回答他,只漠然言道:“不要擅自行动,无论你是为什么而来。” 这城中警戒十分严密,不可轻易打草惊蛇。 姑苏子复沉默了片刻,忽而一笑,道:“这可还是你交给我的事情,既然当日不愿现身人前,今日为何又要亲自出手了?” 他并不明白他与她的关系,更不知道他的目的是好是坏,因此便也不敢妄下论断,只是敏锐找出其中漏洞之处,反口诘问。 姑苏应锦并没有想到他会为此事跟随到这里,可如今让别人插手,只会将这里变得更加危险,若真到了危难之际,这些人手也极有可能会成为累赘,反帮倒忙。 “无论当日如何说的,你这些日子又是如何做的,现在这件事情结束了,到此为止,带上你手下的那些人,好好的藏起来,或者尽快出城,在看到她现身之前,不要有任何动作。” 姑苏应锦沉眸吩咐了一声,话音落地,便加快了脚步,离开在他面前。 姑苏子复眸中暗光涌动,一时定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 从这话中,他大约已经知道了一些东西,既然他与他的目的是一致的,那么换做他出手也未尝不可。 这个人行事高深莫测,让人摸不透身份,若是他愿意去做这件事,成功的几率必然比他的大。 毕竟冥宫那些人还在忌惮着他的身份,虽一时能够为我所用,但要称心顺手还是勉强很难。 此事交给别人冲锋陷阵,结果不也是一样,他短暂的思考了其中利弊,转身向后迈步走了回去。 或者,他可以带着冥宫这些人,暗中守在城门接应,且先看看动静,若是有何不妥,也好及时的接应或者挽回机会。 他心底做出了决定,步伐越发的稳健,准备集合冥宫的人。 毕竟这些人并不如何信任他,想要说服他们不去管此事,难度不下于让他们听他的话,来这里参与营救。 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身影消失在一家并不起眼的茶楼之中。 …… 行宫中,叶宸枫处理完布防之事,方才想起来还有汤药一事。 这里的宫人并不比阳城皇宫,他既不可信任,亦不能放心的把东西交给他们送去。 卸下一身冰冷,他来到宫殿门前,先听了手下人,汇报行宫中的巡查情况。 耽误了些许时候,他端起药碗,走进殿内之时,亦有少许不适于里边的空荡,却并未驻足停留,依旧不疾不徐的向内走去。 还未醒? 他心中片刻念头,步伐停在了红绡帐外,将手中药碗暂且放在一旁,他一时不知要如何面对她,三步之外沉默的站了片刻。 一侧眸,他恍惚瞥见了里边的人影在坐着,并未躺下,眉心微动,他伸手挑开红绡。 面前人确实没有躺下,只坐在角落中,面容隐在被褥上,让人看不清楚。 “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坐上前去,依旧冷硬的开口说道。 面前人并未应声,他神色微紧,伸手上前推向她的肩膀。 可手还未及,便被她的手紧紧握住,带着几分异样的情绪。 他心底微顿,还未从异样中走出,便见她紧贴了过来,久久的埋首。 猝不及防被她抱住,他心底一时滋味纷杂,只将手放在了她的背上。 “起来吃些东西。”他并未忘记来的目的,低头在她耳边说道。 她没有一丝动作,整个人都倚在他的身上,僵持了许久之后,他却忽而察觉到肩上衣物湿润,逐渐湿透。 “亦水?” 他一时便慌了,心中不安刺痛,负罪与歉疚瞬间潮水般卷过。 他从未见她流泪,也见不得她的泪水,可如今她却在他的怀中,这般的难以抑制的伤心。 “是我不好……我的错……” 他第一次难以出口,更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再抱紧些。 是他让她流泪? 她从来都是那样的倨傲而自制,无论是喜怒哀乐都鲜少现于人前,更不会被任何人察觉,此时此刻,他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痛,心如刀割,万念俱灰。 “别哭。” 他声音不觉低哑,一字一句都在抑制着颤抖。 第274章 谁先放手 “非要走吗?” 他只能自语自问一句,苦涩梗在心口沉封,蓦然凝眸。 姑苏亦水什么也没有听到,她什么也不想听到。 她缓缓抬起头来,神色如常,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唯有眼角带着湿润。 “什么才是真的?” 她讥诮的笑了笑,没有什么是真的,只有驽钝之人才会感情用事,她就是不够清醒,她就是感情用事,她就是永远停在原地。 叶宸枫深切望她,神淡如静水,却难言眼底深处一抹动容波澜,“知道什么是真的的人,要么已经入土,要么高高在天,假亦真时真亦假。” “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她仍旧浑浑噩噩,一时意识混沌,一时目光恍惚,却谨记着一件事。 “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缓缓问道。 姑苏亦水摇头,眉心紧蹙,片刻后缓缓睁眼。 “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就忘了我,以前的所有话,都不作数了。” 她忽而一线明光划过涣散眼底,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平静说道。 “什么?” 他拧眉再问,目光掠过一旁玉碗,神色几分晦暗。 片刻间的寂静,他伸手端过汤碗,放在她的面前。 姑苏亦水垂眸紧盯一眼,沉默的拿起,一饮而空。 她将碗放回他的手中,淡漠而疏冷的看他,神色平寂而空洞。 “我说,这辈子你取你的天下,我走我的江湖,大道各去,老死不往,不用你记,不需你葬。” 一声清脆碎裂声,他站起背影颀长,居高临下看她。 那目光,热切而冰冷,就像是雪地上的一把火,水底的一抹红,被克制了的情感,永远被枷锁封存。 “你赌赢了。” 他看不得她倾颓,更不能见她的泪水,他抵得过世人,抵得过她的冷漠,却抵不过心中的不舍不忍。 一抹没有温度的笑,他缓缓松开与她相握的手,“走。” “你随时可以走。” 他转身而去,不能再停留一分一秒,不敢多看她一眼,大步流星的夺门而出。 姑苏亦水目送他离去,直到那扇摇摆的门停止,她依旧紧紧的盯着,仿佛要将这辈子看透,彻底死心。 走? 那就走吧,这样以为也好。 她没有想过他会这样以为,但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妥,或许心死念枯,才是解脱。 她又坐了良久,忽而想起来其他,起身下床。 身无长物,推门向外看去。 殿外已经空荡无人,她一步步走出,没有等候谁,只身离去。 她其实并不想知道这一切真相,也不想去怨恨谁的欺瞒,既然已经是真的了,不可挽回,那就这样好了。 她只是不想去见那些人,一叶障目也好,只要能够不再卷入这些是非之中去,她别无所求。 远离宫阙云阁,远离兵戈刀剑,她只身一人,踏上了渡船。 沉默寡言的上船,混在鱼龙混杂的人群中,她越发的冷漠而消沉。 茫茫的水面,一望无垠,她不知道岸上是不是有人在望,目送她离去,也不知道要不要回头。 身侧有人熙熙攘攘的奔走,吵吵闹闹的震耳欲聋,每个人皆是不堪其扰的样子,却在不断发出声响。 若是寻常,她必然转身回房间去,但奇怪的是她现在却心静如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木然站在角落。 站在这里,有风能吹到,有水潮滚滚,她看着这些,就能不再去想一切。 缓缓握紧手中的剑,她衣袂飘起,渡船离岸摆起。 …… 姑苏应锦方才准备好了一切,却发现城中守卫已经松懈下来,连同着暗中窥视的探子都已经不知何时撤去。 他沉思片刻,一时摸不清里边虚实,吩咐下去按兵不动,只身一人再次入了行宫。 只是留下来的已经是人去楼空,他未曾见到里边的人,也没有看到任何线索消息,只有床下一只碎掉的玉碗,守着空荡的宫殿。 行宫中的守卫依旧森严,这说明主人依旧在此,可她却消失不见了? 沉默了片刻,他没有多做停留,转身离开是非之地。 城门旁的茶楼中,姑苏子复亦发现了城中的异常,他好不容易说服了这些冥宫的人,却久等没有任何消息。 心底沉寂了一瞬,他转身面对着栏杆,观望了一眼街上。 他一直守在这里,就算是那人得手也一定会经过此处,除非是她自己已经离开了,从三元渡口走水路。 可这不应该的,难道承国这样大费周章的出手,竟然会如此轻易地放弃? 他只能这样想,不然三元渡口就在行宫相对之处,在眼皮底子下看看守着,怎么会那般轻易的被人钻空子。 蹙眉一声叹息,他缓缓将手中将没的茶水满上,转身掠过身后依旧在忙碌查看的冥宫之人,一番思量过后,悄无声息的消失。 他不能再带着这些人行动,一路上已经有太多不稳,若是介时出现分歧,只会出现更大的意外。 更何况若是她已经平安无事的脱险可,那这些人也就没有理由要听他的听命行事了,这样离开也算是最好的办法了。 他首先想到了三元渡口,离开茶楼后,即刻便赶往了三元渡口的方向,却不料又与那人不期而遇。 他远远看到了,特意避开了那人,藏在暗处没有露面,许久后这才前往了三元渡口。 然而他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水路迢迢,一路上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在,但他心中却隐隐有所预感,她已经从这里离开。 沉默的待在岸边片刻,他没有久留,怕被人发现什么不妥,便寻了地方暂且避开。 从三元渡口离开,能够到的地方有许多,她会去哪里? 他对她还真算不上了解,如今几番跌宕起落,更是猜不准她的心思,只觉一切都像是雾里看花。 蹙眉思索了许久,未果,他便也不再纠结,既然如今不能找到任何线索,那便再猜一个好了,反正留在这里一样是没有结果。 只是他还是奇怪,怎么她就这般容易的脱身了? …… 隐凰城中草木皆兵,争斗的一片混乱,等到姑苏含烟回去的时候已经将要尘埃落定,一切都来的正是时候。 勾起一抹幽幽笑意,她悄无声息的回去,不曾惊动任何人,事实上如今正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也没有人有功夫理会她。 心情甚好的回来,虽然此行并没有达到她的目的,可这回来的路上,她却是将阳城外的变故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众口纷纭,怎么说的都有,但这都不妨碍承国与北襄已经决裂的真相,这对她来说自然是意外之喜,好事一桩,毕竟她原本也只不过想要阻止这两国的结盟罢了,可不想如今不用旁人插手,他们自己就已经乱了套,还要刀剑相向。 这可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她就喜欢看这些,可真是太有趣了,不是吗? 她抿唇,愉悦的娇俏一笑,缓缓推开房门。 将换洗衣物准备好,她当先便沐浴更衣一番,再等等可就该要办大事了,她心底止不住的雀跃。 净水洗芙蓉,她换好衣服,以内力烘干头发,来到菱花镜前,取一朵粉玉簪花点坠发间。 对镜微笑,她目光越发的水亮,顾盼生姿,巧笑倩兮。 “美人如花隔云端,好妹妹,出落得越发标志了。” 一声戏谑唐突的笑声,忽而划破了这样一幕,放浪形骸的言语。 姑苏含烟眉眼一冷,面上笑意却依旧不改,斜斜一挑,望向屋顶。 “四哥哥不下来,小心登高摔惨呐。”她已经从言语中听出了是谁,目光越发的深冷。 开口嗔怪一声,她不为所动的扶了扶头上簪花,仔细的整理好。 姑苏司离毫不客气的飞身而下,落入了房中。 “劳烦六妹妹关心,哥哥我好的很。”他斜眸一扫,找来椅子自顾的坐了下去。 “哦?对了,忘记告诉六妹妹了,非礼勿视,哥哥我方才可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张狂一笑,目光扫过面前娇小玲珑的身影。 姑苏含烟闻言眸光流转,笑意依旧温婉灵动,眨了眨眼,正经的颔首道:“自然是,小妹当然相信四哥不会行偷窥之事。” 她走上前去,抬手倒了两杯清茶。 “还未祝贺四哥,马上就要得偿所愿,这么多年的心血终于没有白费呀。” 她端起一杯,递到他的面前,“以茶代酒,小妹敬四哥一杯。” 姑苏司离目光一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又放在了她手中的杯子上。 “六妹妹真是冰雪聪明,我一直都是知道的。”他接了过来,放在面前注视了许久,然后一滴未尝的倒在地上。 一抹邪气的笑,他起身将杯子塞回姑苏含烟的手中,“六妹妹怕是没有察觉到,这杯茶水可已经是凉透了,这让四哥怎么喝呢?” “看来六妹对这祝贺,也并不怎么上心,哥哥说的可对?” 姑苏司离沉眸,一声不屑一顾的“嗤”笑,开口责问道。 姑苏含烟秀眉微蹙,微不可察的一抹叹息,弯眼笑了笑,“确实是不怎么用心的,四哥知道为什么吗?” “哦,为什么呢?”姑苏司离凝眸紧盯着她的脸,顺势开口问道。 “四哥可知,众位子嗣中父亲最看重的是谁?”姑苏含烟不答反问,再次开口道。 “好问题,这个问题若是大哥活着的话,一定会选五弟,而二哥毋庸置疑一定会说自己,要我说么……” “是三哥。” 他一声叹息,颇为不满又如实的回答道。 “只可惜无论是五弟还是三哥都已经消失了,所以这隐凰城中谁还能够与我交锋?”肆然一声笑,他很满意这个结果,颇为得意的言道。 “是吗?” 姑苏含烟轻飘飘回了一句,眉眼一抹精光闪过,笑意深深。 “四哥可别高兴的太早。”她幽幽然的说道。 “六妹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不要以为没有人看到,你什么时候从隐凰城中出去,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姑苏司离冷笑,深深的瞥向她一眼。 “难不成六妹也想和四哥过一过招吗?”他毫不客气的警示道。 姑苏含烟岿然不动,秀眉弯弯,含笑的摇了摇头,“四哥想多了,不过我这趟出来,可是有了不小的收获。” “四哥肯定找不到,我出去这一趟,竟然见到了三哥,这可真是凑巧啊。”她眼底一抹冷光不动声色闪过,一句话出口,瞬间扳回一城。 “三哥!” 姑苏司离眉心一紧,神色瞬间冷了几分,仔细的盯着她看了两眼,察觉她当真没有说谎。 “他不是已经被五弟杀了?”他沉吸了一口气,神色微凉,一句话带着刻骨的阴寒。 “不过也没关系,很快一切都会结束,不重要了,就算是他还活着,他也来不及回来与我斗,这隐凰城说到底,还是要落入我的掌心的。” 姑苏司离片刻的担忧,瞬间又放下了心来,狡猾的丫头,他若当真为此乱了阵脚,那才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眉心一冷,他沉沉打量她一眼,面色微凉的转动指尖扳指。 姑苏含烟倒也不在乎他的反应,只无害天真的笑了笑,“这样啊,那可真是太好了,还是要恭贺四哥哥如愿以偿的达成心愿呐。” 她笑的让人看不出虚实真假,姑苏司离只能一笑敷衍的应付过去,脸上神色却也并不怎么好,眉眼反而显得愈发的阴寒起来。 “六妹妹真是个可人的宝贝,只是不知道,这副娇俏烂漫的伪装下,又藏着怎样的心思呢?”姑苏司离审视着眼前的人,目光越发的冷而锋利。 “自然是玲珑如玉喽,四哥哥可要小心,你是没办法就这样杀了我的,除非你不想要这个城主的位置了。”姑苏含烟依旧是一副盈盈笑意的脸,目光却不再掩饰的与他对上,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她并不怕他,若论起来的话,在隐凰城中的根基,他可还没有她深厚,更何况他如今虽勉强压了二哥一筹,却也是自损八百,想要除去她,可没有这么容易。 第275章 无需再查 姑苏司离眸中笑意不改,却暗中咬牙,狠狠地盯了她一眼,“你最期盼着三哥能赶得及回来,不然这隐凰城一定是我的囊中之物。” 姑苏含烟不屑一顾,抿唇轻笑,缓缓瞥了他一眼,“是吗?” “不止这样,就算是他没有死还能回来,可这城主之位,他也不一定想要,父亲多番栽培与他,明里暗里没少用心思,可他呢?永远是一副高傲姿态,置身事外,你认为他会来分这一杯羹吗?”姑苏司离字字诛心的对上她的目光,互不相让的对峙之间,似有火花四溅。 他有把握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更何况姑苏子复也未必想争,就算是还活着又如何?对他来说,最有威胁性的不是姑苏子复,而是面前这个人。 虽然她隐藏的太好,甚至是父亲都从未将她列入候选人之中,可他却绝不会轻敌,这世上的东西,越是无害越是致命。 “看来四哥是打定主意要紧盯着我不放了,小妹多谢四哥的看重,只是四哥大可以放心,毕竟你也知道,就算是我有做梦的心思,父亲也不会同意的不是?”她目光顾盼生辉,放低了姿态抿笑弯眉,暗中心下心底寒意。 还不是时候,她还要再等等,且容这人先狂妄一阵,父亲仍旧坐镇隐凰城,一切都还不够乱,她不止要等姑苏司离与姑苏庆余两败俱伤,更要等父亲也自顾不暇。 而能够让父亲自顾不暇的人,也就只有姑苏亦水,说起来还真是令人伤心,竟然还要借她之手,还真是环环相扣,牵一发动全身呐。 姑苏司离但笑不语,警示而威胁的打量了她一眼,缓缓站起身来。 “希望六妹妹能够记住今日的话,不然可就别管四哥不念情分了。”他向前两步,沉沉瞥向她一眼,转身推门大步而去。 姑苏含烟秀眉一弯,回眸目送他离去,紧盯着大开的门,良久方才挥袖关上。 抬手取下发上簪花,她怜惜抚过一遍,又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这世上总有人自作聪明,狂妄自大,真是可笑。” 她不动手,却不意味着放弃,她要等着,等隐凰城非她不可的时候,等到所有人都无力自保的时候,然后她会光彩照人发登场,万众瞩目,最终力挽狂澜,成为所有人的不二之选。 能够一时痛快又如何,四哥,咱们走着瞧。 她幽幽然转身,目光掠过窗外,这些年她暗中招揽的人也不少,可惜了如今还不能动作,若是能够无所顾忌的话,今日定然不会让姑苏司离这么容易闯进来。 五哥,你可别让我等太久啊。 她心底隐隐仍有几分担忧,不知道阳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能够让承国与北襄这么撕破脸的决裂,她暗中也曾想过是不是在做戏,但又迅速的否决了,如果真是如此,那这架势未免太大了,她不相信仅仅是演戏那么简单。 无论如何,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件好事,虽然她的计划没能成功,可结果还是让人满意的。 她沉沉的凝眸,缓缓抿唇,这世上总有那么多的猝不及防,不过这一次,老天也是向着她的。 这隐凰城,注定是她的,无论是谁也抢不走。 …… 姑苏亦水下了渡船后并未久留,她并不担心冥宫人的性命,既然她能安然离开承国,那他们也就不会再有危险。 等到北襄后,他们会知道该去哪里回合。 她本欲直往穆国而去,却想到了阿雀等人还在历城守着,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从她看到那一双眼的时候。 不需要任何人来说,她已经知道了所有,历城中发生的所有,那些人与他的关系。 这些人是怎么来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她身边的,又外暗中寻了些什么,她都已经不想再知道,不想再深究此事所以不需要再查下去,一切就这样停在这里,已经是最好不过了。 她只身一人进去历城不曾声张,没有惊动任何人,只留下信物放在天韵馆中,静静等候。 不多时,已经有人将消息传递了出去,消失在了楼下。 她甚至没有对天韵馆这些人透露身份,只放了信物在此,因为她不能确定里边是不是已经被人钻了空子,那些仍旧潜藏在历城的人她不得不防,因为她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去面对他。 从前或许她只需要将他当做义父,只需要倾尽全力的为报仇而生,但如今却已经大不相同。 她不明白他到底在谋划什么,更不清楚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尽管她依然可以为他拼命,但却无法面对赤裸的真相,那样鲜血淋漓的伤口,只有她才能明白,一切都变了。 没有谁甘愿成为别人手下的棋子,她也一样不甘愿,所以她没有等在行宫中,没有再留在原地,但这一命,是她早早欠下的,所以她依然要做接下来的事,无论付出何等代价。 片刻间的出神,再回眸时楼下已有熟悉的影子接近。 阿雀接到信物之时犹疑了片刻,他有些举棋不定的思索了半晌,才决定依言来此。 这信物的确是主人的无疑,可他却不敢轻易确认来人身份,据送信人所说,是未曾见到那人面容,只是留下了这个东西。 若是主人,直接吩咐下去便可,又何需留下信物这么麻烦? 他心底正是存疑,方才来到楼下,抬头一眼却已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眸中一喜,他不动声色的走上楼去,这些日子里承国中传来的消息多半是模糊不明的,昨日派往承国的军队,方才马不停蹄的连夜回来,他心中正在担忧主人的处境,不想这便见到了人。 “主人。” 他经过时微不可察的一礼,站在了一旁。 “为何要用信物传递消息?”他心中隐约已经察觉到几分非比寻常的意味,沉眸低声问道。 “我们会即刻离开这里,别人不需要知道谁来过这里。”姑苏亦水目光微动,面无表情的推开一旁茶盏,侧眸而道。这些人是怎么来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她身边的,又外暗中寻了些什么,她都已经不想再知道,不想再深究此事所以不需要再查下去,一切就这样停在这里,已经是最好不过了。 “离开?”阿雀重复了一声,继而言道:“那历城中有人潜藏之事?” “无需再继续下去,从现在起停止便是。”姑苏亦水眸中一瞬的动容,悄无声息的掩藏在平静之下,缓缓开口言道。 “恕属下多嘴,我们的人若是离开历城,只怕这些人会更加肆无忌惮的行事,说不定会坏了主人的好事。”阿雀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却能清楚的察觉到,一切似乎都已经变了,只是事关重大,仍不得不开口提醒道。 姑苏亦水沉默的望了眼前空空如也的茶盏,过了许久,方才开口道:“那就随他们,无论他们做任何事,放手不管便是,这已经不再是我们需管的东西。” 放任不问,这是她如今仅能做到的,她既不能对这些人做些什么,也不能再继续查些什么,不可否认,这是她畏惧与软弱。 “是。”阿雀似懂非懂的垂眸,却不再多言,只沉沉应下。 对于他来说,只要听令行事即刻,只要是主人说的,他就会照办无误,这不仅是忠诚,更是因为相信。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里或许并不如想象的安全,不要惊动任何人。”姑苏亦水目光斜斜掠过楼下满座客人,不动声色的收回。 这里边有多少人是另有所图她不清楚,但她知道这里已经不再是铁板一块就够了,只要还没有走到最后一步,这些人也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哪怕是知道她特意回避。 “我们要去哪里?”阿雀眉心微动,开口问道。 “穆国。”姑苏亦水神色微凉,空寂了许久的眼中,多了一抹幽光。 “主人如今去穆国,可是要动手解决老皇帝?”阿雀闻言眸光一闪,心中想到了那十万兵权,这些人如今或许未必肯真的俯首帖耳,但若是穆国老皇帝死了,到时候江山无主,他们没有了后路可选,就只能选择站在这边。 “本来他可以好好的死,但现在没有时间了,他就只能这样猝不及防的驾崩,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穆国依旧是穆国,只不过换了一个主人而已。”姑苏亦水不着感情的言道,她也并不想要穆国的什么东西,她只需要让它脱离隐凰城的掌控,反而掣肘住隐凰城的手脚就够了,至于最后谁才能够坐稳那个位置,对她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原本或许她还会顾忌许多,可如今她只想做成一件事,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再管,因为这些事情,并不需要她去做,自然会有人早早的等在后面,等着接收一切。 心底无喜无怒,她已经能够做到平静如水,哪怕是想到了他,也依旧不起波澜。 “让那些人去边界,好好的看守住敌国的动静,无论京中出了任何变故,都不需这十万人回去。”她心中霜冷如雪,没有起伏的开口说道。 “那穆国皇宫中又该如何处置?”阿雀闻言心底一顿,他虽然也想过这些人不可信,但也没有料到主人竟然会将这些人发往边关去,这样一来,在穆国京中行事岂非步步维艰。 “穆后会知道该怎么才对,她在穆后的根基,并非是一日两日,若是不能够稳定局面,那也就不配做这将来的太后。”姑苏亦水从前尚且想过要以这十万人,好好的在穆国之中谋划一番,到如今这些都已经放下。 她只想尽快的缩短时间,让这件事的结果,达成的快些再快些,无论是谁能从中得利,谁会为此牺牲,她都已经不在乎了。 只有让穆国尽快的脱离隐凰城的掌控,制衡住其余二国的动作,她才能够迅速成事,而穆国只要一日在老皇帝手中,就一日不可能真正的脱离隐凰城所以她只能让他死,哪怕是让一个懵懂稚子登上皇位,哪怕成全了穆后的心思,她也只能这样选择。 因为她的目的,也只有一个,不是为了这些权势,也不是为了能够高高在上,所以就算是便宜了别人又如何?只要能够破坏隐凰城的计划,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主人当真要扶持穆后手握大权?此人野心勃勃,到时候必然兔死狗烹,不会听任何人的话。”阿雀也曾接触过穆后此人,虽然没有过多的交集,但仅凭这数面之缘,他就已经看出了此人心机甚重,若是当真将她捧上台去,倒是怕是为此肯听人驱驰吩咐。 姑苏亦水只是略一颔首,言道:“这也不重要。” 若是没有知道一切真相之前,她或许还会好好的考虑一下这些,可如今这些都还有什么意义在? 这世上的事那么多,她也并不总是有余力去管,至少如今她已经没有太多的心思在此,穆后听不听她的话无所谓,可只要亦不再听隐凰城的吩咐这就够了。 既然穆后想要独掌穆国大权,想要不被任何人控制,那么又怎么会再继续的将自己,当做是隐凰城的一部分行事呢? 恐怕她手握大权以后,第一个要做的就是与隐凰城彻底脱离,自此后让整个穆国只活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也并不需要从穆国得到些什么,只需要让隐凰城失去些东西,这就已经足够了。”她目光深深的沉入暗渊,整个人都像是隐藏在夜色中的幽魅一般,声音也越发显得低沉而冷漠。 缓缓站起身来,她当先一步离开了桌案,神色沉沉的下了楼去。 阿雀心领神会,没有第一时间跟过去,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方才跟着走了下去。 他心中时刻保持着警惕之心,既然要悄无声息的去穆国,那就要掩人耳目,而茶楼酒馆向来是鱼龙混杂的地方。 第276章 穆国风云 穆后惶恐中睁开了眼,她抓紧被褥坐了起来,急喘了几声,她缓缓平复了呼吸。 自从那日之后,她已经没有睡过几日的安生觉了,只要一闭上眼,她眼前就是那个男人的身影,那一双眼…… 这个噩梦,如影随形,她就像是深陷入当年的困境,整日为了身份担惊受怕,阿姊已经死了,可她却还是不能安宁,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般,一遍一遍的重复折磨。 那个人到底是谁?明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为什么会来这儿杀她?这世上如今活着的只有她一个,知道真相的也只有她一个,没有能够识破她的身份,没有…… 她蓦然沉眸,眼前似乎闪过了一道影子,带着几分熟悉,隐隐的似乎和那个人的身影重叠,可到底是什么时候见到过? 缓缓握紧手下被褥,她眉心深蹙,此人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必然是武功高强,若是他要再来行刺,她的生死岂非要任人摆布。 心底阵阵寒意,她目光掠过四周,宫人们都在外边守着,空荡荡的寝宫,危险仿佛无处不在。 她带着几分慌乱的下床,匆匆穿上外衣,坐在妆台前喊人进来。 “来人!” “来人!” 她望着镜子中的脸,虽然依旧貌美如花,却带着几分显见的苍白,眼睫投下青黑暗影,更让整个人都显得萎靡许多。 心中暗为恼火,她自持容貌倾城,最看重的就是这张脸,可如今却因为那一个无名之辈,搅得整个人都越发的憔悴,真是可恨。 重重的放下手中玉梳子,她目光斜斜瞥过依旧没有动静的殿门,止不住的怒火中烧。 “人呢!” 短暂的愤怒后,她转身对着空寂的宫殿,取而代之是沉沉的恐惧,无边的黑暗与空虚仿佛要将她吞没在其中。 顾不得凤冠流苏,她踩着鞋子匆忙奔向殿外,夺门而出。 怎么回事?人呢?都去了哪里! 她有午睡的习惯是身边人都知道的,平素为了能够即时入内侍候,宫人们都会寸步不离的候在殿外,可现在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 她呆呆的立在原地,扶着殿门,环视四周。 “呀!娘娘?” 一声惊呼,一名身着青衣祥云的宫女慌张上前行礼。 “奴婢该死,这便服侍娘娘更衣梳妆。”她屈身半跪,神色难掩慌张,双唇紧闭发白。 “人呢?都躲去哪里清净了!” 见到有人过来,穆后心底即刻松了一口气,一阵无名怒火又涌上心头,一掌甩了过去。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小宫女慌张跪下,她的身份是轮不到在皇后身边贴身侍奉的。 可方才有小太监过来,似乎带来什么重要消息,一行人遮遮掩掩的躲了出去,这才只剩下她一人在小厨房热茶。 “皇后娘娘饶命!”她哀求跪地,泫然欲泣,皇后娘娘的规矩最是严厉,若是被拖下去打板子,那可半条命都要没有了。 穆后冷笑,伸手抚过胸前长发,只觉心中总算痛快了几分。 “旁的人呢?” 她一句方才落地,便有匆匆忙忙的脚步,混合着哀呼声传来。 “娘娘!大事不好了!” 两名贴身大宫女慌张跑了进来,一下子“扑通”跪在了地上。 “什么大事,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穆后眸中一抹恼怒,她未曾找这些人算账,这一个个便跪在这里泣不成声给谁看。 “娘娘!陛下驾崩了!” 宫人跪地不起,埋首痛哭流涕,顷刻间换了一个天地。 穆后怔然愣住良久,其后缓缓的拧眉,木然开口道:“他死了?他这么快就死了?” 她沉默的后退了两步,稳住了脚步后,转身走向寝宫深处。 殿外宫人匆匆起身追了上去,忙不迭的拭去眼泪,为她更衣褪下朱红色宫装,换上白凤素袍,又挽了流云冠只簪一点翠玉。 “娘娘节哀,凤体为重!” 众人目含悲切的侍奉一旁,望着镜中人带些憔悴的容颜,恳切的劝慰道。 穆后心中平静如水,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只是没想到竟然来的如此的快,简直是让人猝不及防。 她心中忍不住狐疑的猜想,这其中绝不会这样简单,一定是有人暗动了手脚,她甚至可以肯定。 如今朝野上她还未曾彻底拉拢到可用之人,许多人皆是持观望的态度,偏偏这个时候陛下驾崩了,这让她如何能放心的下?难道说背后还有什么预谋? “扶本宫过去一趟,去让希儿跪在陛下殿门外。” 穆后短暂的失神,并不曾乱了分寸,转眼间已经恢复了理智,开口对面前之人吩咐道。 如今还不是应该深究这些的时候,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她就要尽快周全的安排一切,接下来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让希儿顺利的登上皇位,才是当务之急。 白玉雕龙的玉阶上,跪着匆匆赶来的满朝文武,穆希就跪在最前边,人群中背影越发单薄亦显眼。 他母后的吩咐后,匆匆换下一身华服,连外衣都未来的及披一件,就这样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身旁跪着他的贴身小太监,是母后派来照顾他的亲信,底下是一众的文武百官糟老头子,说话全是些绕绕弯弯,让人听不懂。 小太监就跪在他后边,他提醒他哭,他就哭,提醒他叩头,他就叩头,底下的人更是哭的稀里哗啦。 他不懂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能哭的这么伤心,简直比死了亲爹还要悲痛欲绝,他虽然也在哭,可却做不到像他们这样肝肠寸断,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半点心痛的感觉。 父皇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象征而已,就如同巫师求雨之于天,父皇就是太高太远,除了这一个身份名头,他甚至根本认为他就是一个陌生人。 这么多年,他见他单独相处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十次,母后说要他表现得乖巧上进,每到这个时候就要将太子宫中的大部分宫女调走,只留下两个小太监守在一旁伺候笔墨,就连用膳他都要雨露均沾的浅尝辄止。 现在好了,再也不会有这些了,以后他终于可以随意吃喝,纵情享乐,这样看来,这可真是一件好事。 他满怀期待,面上却听话的泪落如雨,叩首行礼,工工整整。 穆后满意的掠过他,缓缓步出大殿,身后跟着内侍总管,手捧着明黄的圣旨,上边绣着栩栩如生的龙。 跟着众人跪在一旁,穆后眸中扫过早早投靠的大臣,心照不宣的进行着接下来的计划。 圣旨之下,明令诏书,从此后她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在她面前颐指气使。 她想到了多年前的布夷皇宫,想到了多年前的阿姊,曾经让她永远活在晦暗中的人都已经化成了灰,只有她,还辉煌的站在这里,依旧的貌美如花。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在数名宫人的搀扶下,她不胜柔弱悲痛的回到了寝宫,伏在榻上连连沉痛叹息,摆手屏退了众人。 待所有人离开了殿内,那双盈盈泪眼,就只剩下了无尽的冰冷嘲弄,抿唇轻笑了一声。 一切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大殿外面见了文武百官,这些人竟然没有趁火打劫,反而愿意听从她的吩咐,一个个的俯首帖耳马首是瞻,还心甘情愿的捧了她垂帘听政,这可真是大喜一件。 可惜了,她如今不能够歌舞簪红,只能闷在这简衣素颜里窃喜,还真是煞风景。 眼底笑意越深,她面上也已经藏不住了笑,连同如影随形的噩梦也都丢在了九霄云外去,只顾得上眼前这样的好事。 “谁?” 面上笑意倏而收敛,不过分秒间的事情,她察觉到外间脚步声,警惕的直起身来。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一室,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波澜不兴的上前挑帘。 “不要过来,你忘了上次我对你的警告,你还敢过来?”穆后一时心底又浮现出那道影子,那一双苍湛的眼,无情的双手扼住她的呼吸,只需要稍一用力就能够结束她的性命。 “不要!” 她倒退到榻上一角,喊道。 “谁?” 姑苏亦水平静的走了出来,缓缓的站在她的面前,沉沉的凝眸,审视她慌张可疑的神态。 穆后惊魂未定,见到不是那个刺客,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一颗心却仍在悬着。 “是雾儿啊,母妃……母妃看错了……” 她面色勉强的拾起笑意,僵硬的恢复如常,一只手仍旧捂在心口之上。 姑苏亦水心中存疑,却不曾多问,她并不是来多管闲事的。 “穆国已经在我们的手中了,我的承诺已经做到,接来下希望不要让人失望。”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开口,不疾不徐的言道。 “让我失望的人,会很惨。” 她冷冷盯了面前的人一眼,不再是寻常的做戏态度,没有虚与委蛇,没有戏谑玩笑,认真而冰冷。 她从未将眼前之人放在安全界限之内,从前或者有恨,如今更浓烈了许多,只是不曾表露,无论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是不是真的与她有何血脉之亲?一切都不重要,只要她能够成为一把锋利的刀,让穆国针锋相对,抗衡住隐凰城就足够了。 “雾儿说笑了,母妃怎么会再让你失望呢?你知道的,当年都是情非得已,如今你我母女团聚,血浓于水,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欣喜的。”穆后暗中隐下心底冷意,如是而言。 她已经隐隐猜测到,老皇帝到底是怎么死的?今日又为何会如此顺利?既然在这里见到了她,一切就都已经证实了大半。 姑苏亦水眼中一抹嘲讽的笑,不动声色的抬眼道:“所以短短的时间了,发生了许多的好事,也都是让人欣喜的不是吗?” 她意有所指,短短的几日之内,为了能够办成今日之事,她费了不少的功夫与财力物力,不然一切怎么会来的这样轻易,穆国那些顽固不化的老家伙,可都是些不见好处不撒手的东西。 穆后一点就透,自然知道了一切的东西,面上笑意氤氲,开口道:“确实如此,一切都是我们的了,穆国的所有全部。” 她话出口,心底带着隐隐的颤抖激动,想了这么多年的心事,今日终于都达成所愿了,一切都是如此的不易,原本她一无所有,如今的种种都是她一点点,步步为营好不容易得来的。 只是可惜,到最后她还是没有离开阿姊的阴影,从前她活着的时候,她要用另一个身份,战战兢兢的活着,时刻担心着暴露,永远背负着陌冰这个名字,如今好容易阿姊死了,这个秘密石沉大海,连同着过往不光彩的种种,可却没想到,又横空生出了眼前这个苏雾,这简直就像是没完没了的折磨,她仿佛永远也逃不出铺天盖地笼罩来的黑暗。 这种滋味,仰人鼻息,真是让人痛恨,深恶痛绝的痛恨。 姑苏亦水并没有回应她的兴奋,依旧是冷若寒冰的旁观着一切,带着让人读不懂的空旷。 权势?权势这样的让人兴奋,让这些人忍不住欣喜若狂,可为什么却从不能满足她的需求,每个人都争破了头皮要去伤的东西,在她的眼底,本就是一文不值。 她在乎的人不多,在乎的东西更是几乎没有,可那屈指可数的人,偏偏又在利欲诡谲中飘摇着,而她也因此泥足深陷,掉入不可回头的暗渊。 “穆国服从了隐凰城三百年,墨守成规了三百年,这三百年里活在夹缝中苟且,到最后却要为他人做嫁衣,这并不怎么公平,也没有永远一成不变的道理。” “你会懂得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因为没有谁,会永远心甘情愿的服从另一个人控制。” 姑苏亦水深望她一眼,眼底一抹幽光隐没。 穆后沉沉的凝眸,许久后,缓缓勾起一抹笑容,“自然。” 穆国当然不会成为隐凰城的牺牲品,她也不会成为别人手下的傀儡,绝对不会。 第277章 一臂之力 阿雀方才命人隐蔽行事,前一步刚走出了暗舵,后一步便看到了姑苏子复,他顿时转过身去,暗暗的躲避前行。 姑苏子复方才觉得漫无目的,不能肯定到底是否来对了地方,再回眸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顿时眼底笑意一深。 他只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若无其事的擦身而过,转眼却消失在一辆马车后,回头锁定目标,紧跟了上去。 阿雀心底不安宁,既然要掩人耳目,那他必不能暴露目标,不知姑苏子复为何而来,此人到底是敌是友? 他心底暗将此事记下,不敢多加耽搁,慌忙飞往穆国皇宫。 姑苏亦水并未多等,离开时正好撞见了他,二人避开守卫,向外走去。 “主人。已经将调令传了下去,虽然有人暗中滋事,却也都被我们的人压了下来。”阿雀目光有些沉,垂眸放低了声音道。 这些人是不是受人指使不清楚,有没有主谋也不清楚,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军中部分人仍旧效忠于隐凰城,放在十万人里边就是随时要爆的火药桶。 姑苏亦水闻言神色未变,也并没有丝毫回应,只是一路安静的离开了穆国皇宫。 这几日的寸步不离,阿雀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变化,他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能清楚的感受到所有的急迫与紧张,就像是即将飞绽开的烟火,一切都被密封在黑暗里,只等待一触即发的星火。 每次他说的话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那就说明主人在思索,所以他并不着急询问,可今日思索的时间似乎分外的长,走完一条街的首尾,也并没得到结果。 心中突然想到了偶遇姑苏子复之事,为防万一撞上,他不得不再次上前开口:“主人——” 他话还未半,便被姑苏亦水打断。 “去前边沽一壶酒来。”姑苏亦水脚步停在桥头,望向一旁拂柳,摆手吩咐道。 “属下有一件急事要禀。”阿雀斟酌着再次进言道。 “不急,去吧。”姑苏亦水略一颔首,并没有听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阿雀识趣的退后,转身离开原地。 姑苏亦水站在桥头回头,正对上另一双遥遥相望的眼,各自收回。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可却追上了我的脚步,看来席城并没有困住你。” 能在这里见到他,确实出乎人意料,但也不算坏事,她并没有刻意躲避。 “居然已经被发现了。”姑苏子复哑然失笑,难免几分失落挫败,不过如此看来,她也并没有什么失常的表现,看来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莫要多心,我来只是为了当初约定之事,最后的结果而已。”他省略了中间受人所托之事,将还未查清楚的事情避而不谈。 “那就更不必,我已经清楚了。”姑苏亦水方才已经察觉到他尾随在阿雀身后,这才打断了阿雀的话将人调开,为的就是将这些东西尽快了结清楚。 “哦?”姑苏子复这倒有些诧异了,看那人的态度,对她是避而不见显然躲开牵扯,他都还未曾想清楚,她又是如何清楚的? “此人是谁?”他脱口反问。 姑苏亦水徐而抬眼扫过他的脸,“你不是已经清楚,要来告诉我结果,这个问题还需要我来说。” “自然要确认一下,你我所见是否略同。”姑苏子复不急不躁的一笑,隐有所思的接着道。 “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她蹙紧眉心,隐忍眼底黑滔白浪,不着温度的平寂言道。 “他是谁?叫什么?”姑苏子复眸中一抹明光,再次进一步逼紧,沉沉问道。 姑苏亦水兀自回头,冷眼扫过他的脸,冷笑道:“你未免问的太多了,与你又有何干?” 姑苏子复凝眸,收敛了几分神色,开口道:“人皆有好奇之心,若有人自称你的父亲,你也会想要知道这些。” 他态度依旧风轻云淡,眼底笑意不变的回答道,一句话却掀起千重波涛。 姑苏亦水倏而拧眉,“什么?” 她仍未回过神来,不可思议的瞥向他上下,目光沉沉落入幽暗。 “我也想知道是什么,可一切狂风骤雨般令人措手不及。”姑苏子复徐而抿唇启齿,微微叹气。 他也想问,什么?一切仿佛是做梦一样瞬息万变,直到如今他仍旧没有真切感,还像是活在迷雾之中,虽然知道了这些,却还是连身世都不识。 “姑苏应锦,你若是记得这个名字,就改明白一切。”姑苏亦水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的开口言道,她已经越来越乱,尽管这一切都未必与她有关,可偏偏织成了一张网,困住了她的所有。 若他是义父的亲子,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倒也就全部说的通了,可为什么她却在抵触着这件事,甚至忍不住看他的目光都带着嫉妒。 她从不知道,义父原来已经有过儿子,更不知道竟会是他,造化弄人都已经不足以形容此事,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是她不知道的? 她甚至忍不住想,既然义父已经有了亲子,为何还要救她?为什么还要那般古道热肠的带她出火海,殊不知,出了火海,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火海,所思没有这一切,这么多年,她又怎会活的这样辛苦。 “姑苏?”姑苏子复眸中一抹深冷,神色顿时亦沉了下来,竟然还是逃不开隐凰城,他从未想到过母亲用情至深,甘愿奔赴九泉至死不忘的人,竟然会是他! 姑苏应锦,姑苏上清的弟弟,不明不白死去的前任城主,隐凰城真正的主人。 短暂的错愕沉冷,他即刻便想到了她,想到了这些日子里的变故,想到了姑苏应锦为何会出现在席城,为什么要借他之手助她,一切的疑惑,都在这一刻明了清晰,再没有什么未解谜团。 一切都澄明于心,他更是不由得想到她在其中的身份作用。 是因为姑苏应锦,所以才会有今日的姑苏亦水,这所有的一切,包括隐凰城这些年的混乱动荡,都在他一人的掌控之中,所有人都是黑白局上的棋子,乃至于她! 昔日隐凰城城主姑苏应锦,曾在九州带回一名幼子,数年之后姑苏上清夺位,血洗云阙宫,无论男女老少,屠戮殆尽,斩草除根。 亦是同年,姑苏亦水被姑苏上清带回,第一次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一切就是这样的吻合,严丝合缝的没有一丝失误。 这样算起来?她倒还真是他手足?是他的妹妹? “世间当真有万般莫测,你我竟当真是兄妹一场。”姑苏子复只觉可笑,原来真的是为此,兜兜转转还是早就已经注定下的。 姑苏亦水没有任何回应,目光扫过他转身离去,生身父母她都敢杀,又怎么会在乎什么兄妹,只要他不是姑苏上清的儿子就足够了,不是敌人的话,无论他是谁都不重要。 这世上她承认的亲人,只有义父一个,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人,无论里边有没有利用,是不是混合着其他,都不重要,此生她就只为此而活。 没有留在行宫中等待,是因为她不想任何摆布,并不是意味着放弃信仰,义父就是她的一切,无论历经何等风霜刀剑,这一点也绝不会变。 哪怕是局中子,笼里雀,掌中刃,身后影,她亦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只不过要怎么去做,达成最终的目的,她要自己选择,谁也不能阻拦,一往无回。 偿恩也好,还命也罢,大不过生死,一睁眼一闭眼,此后躺下,再没什么痛苦烦恼。 看她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桥头,他并没有阻拦,也没有再追过去。 只身站在桥头良久,他独对着碧水悠悠,背影无端显得萧瑟许多,一身的空旷。 并非是人人都能做到对命运欣然受之,宠辱不惊,闲云野鹤,皆是因为事不关己罢了,如今这番情景,确实让人左右难为。 他既没有理由在这潭深水中沉沦,也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沾,要怎么样选择似乎都难免受起牵连。 又待了一刻,他方才平复了跌宕起伏的心,比之于她,他还是好上太多,至少他从不知道这件事,更与那什么姑苏应锦没有丝毫的父子之情,仅有的也不过是对于母亲的一份不舍牵绊罢了。 而她却是从头至尾,一步不差的深陷其中,若不是如今一切水落石出,她怕是要等到尘埃落定才会明白一切,说到底还是因为心头顾念,所以她只能深陷其中,尽管他不愿意插手这些东西,但不可否认,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他转身走向与她截然相反的方向,她似乎自有打算,并不愿意见到姑苏应锦,或者他能够帮上她拖延几分,争取时间。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迈步走远,直往城门的方向而去,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姑苏应锦大约已经也找到了这里,现在去试一试,或许还来得及。 沉眸微凉,他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城门口,果不其然看到了有人已经入城而来。 事实上他早就已经听到过手下人的禀报,告诉了他姑苏应锦的位置,本来他是准等候他来,与他合作一同寻人,不料想他竟然这样凑巧的遇到了她,得来全不费工夫,还知道了这些如此重要的东西。 暗中做出动静,引过姑苏应锦的目光,他寻了附近茶楼入内,不慌不忙的坐下来等候。 “怎么又是你?” 那道白衣无华的影子悄无声息的走到了他的面前坐下,目光只缓缓的打量过他,便让人觉得如被冬风刺骨,一眼看穿所有伪装。 “你我的目的相同,能够不期而遇,也算不上奇怪。”姑苏子复端起坐上茶壶倒出两杯茶水,一杯推到对面,笑意不改,波澜不惊的开口应对道。 “既如此,你就不该拦住去路。”姑苏应锦平静的回了一句,他并没有功夫与他耗费在此。 自从已经知道她确实已经离开了席城,他便即刻紧追着水路赶了过去。 历城中的手下传信于他,说是在历城见到过她,他便断定她是在北襄下的船,紧跟着入了历城搜寻一遍,他却发现她已经早就不在历城。 因为这番功夫耗费了时间,倒是让姑苏子复赶先了一步,比他还要更快的来到这里,他一路上已经考量过各种可能性,终于还是确定了穆国。 穆国也算是隐凰城的势力辖区,到如今这番情况下,也是最有可能被优先攻陷的一角,本来他还不能确定到底她是否已经来了这里,可就在方才,城门外都已经缠上了白幡,是为国丧大礼。 他甚至不用再想,也知道其中大致因为什么,想必除了她,没有人会这样毫不避讳,这样光明正大的挑衅姑苏上清的底线,这一瞬间,他就已经能够断定了一切。 心中蓦然一叹,他不知她为何要不顾一切的离开,她是迫不及待的挣脱束缚,还是不愿意在行宫等他,他仍旧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他至少不能再放任下去。 既然已经见到了她,他就不愿意再任由事态继续愈演愈烈的进行下去,无论是手下的人,还是她。 如今的局面,大半是因为这些年他的放任不问,这才导致了她成为了这局棋中的关键,越陷越深的沉入泥沼之中。再难置身事外。 但不管怎么说,当年他在大火中推她入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想她受其牵连,能够平安无事的安稳活着,可最后的结果却是截然相反的在发展。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与姑苏上清相互牵制在了一切,环环相扣的棋局,迫使他无法将她再次带走。 一切为时晚矣,一边她在一步步改变所有,一边追随者筑起了围墙,每一步都是无可挽回的死路。 马上,一切都会成功结束,计划中的每一步都会落实其上,千钧一发之际,他既然选择了破城而出,站在了她的面前,就不愿意看到她再为此牺牲自己。 第278章 迫不及待 阿雀提着酒壶跟在后边,只觉主人的心思越发的莫测了,他心底暗自思忱,沉默的跟在后边。 姑苏亦水倏而停下脚步,侧眸回望了一眼已经空荡了的桥头。 “还是太慢了,要再快。” 她目光掠过阿雀手上的酒,心中隐隐作痛,伸手接了过来。 “要怎么再快?”阿雀怔然片刻,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双手,抬眼问道。 “离开这里,去该去的地方。”姑苏亦水目光有些冷,将酒坛启封,仰面倒灌一口,剩下的尽数洒在了水里。 “让他们去争吧,水至清则无鱼,不乱做一团,怎么能浑水摸鱼。”她声音有些低,身影映在水面也越发显得单薄,唯有一双眼似湖光秋月,潋滟中暗藏锋芒。 “穆国不是我的,也不能留住我的脚步,我们去隐凰城,带上所有人。” 指尖似乎掠过了一阵风,她摊开是一片空,时间仿佛无形流动的沙砾,永远提醒着她方向。 果然是太久没有行动过了,如今回想起来,她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事,却耗费了这么长的时间,贪图安逸,险些让她忘记了还有这么多没做。 直到今天,她发现,其实什么都不用再做,就这样一往无回,已经足够了,无论能不能成,也都不再重要。 “怎么去?”阿雀脱口而出问道,太过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时让他未及反应过来。 “打过去。”姑苏亦水冷笑无声,兀自攥紧眼前空无一物的掌心。 阿雀沉默片刻,微顿后大梦初醒,垂眸道:“属下这便传令,不出一日必能集合所有人。” “他们可以再等一日,我们现在便走。” 等待,已经是她最不能坚持的事,再多一分一秒太晚。 她不能确定是否会有人已经从穆国的风云中看出端倪,更不能确定除了姑苏子复以外是不是还有人追寻而来,一切都是不可控的意外。 这一步,她要走,甩开所有人。 “杀了姑苏上清,我就做完了一切。”她回眸,暗聚风雪,转眼间又是空虚一片。 “阿雀,冥宫转眼已经五年了,这是最后一次,无论你们从何而来,为何而聚,又欲往哪里去。”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活着离开隐凰城,冥宫从此再不复存在,我也不再是你们的主人。” 人人向往自由,但世间从无自由,冥宫是世上走投无路之人的避风港,代价就是收缴了每个人的自由,五年前立规矩之人是她,她死了,规矩也就不存在了。 她不能保证能够活着走出隐凰城,就算是侥幸活着走出,一切也都已经结束了,冥宫的存在已经没有意义,千金散尽,一个自身难保的人,已经没有心力再去管这许多。 缓缓闭眼,她没有去看身后阿雀的反应。 “一切……” “但凭主人吩咐。” 阿雀沉默说道,只觉嗓子干哑的像是被沙土砥砺过。 一切,快的像是,天上降下的一道闪电,毫无预兆砸下的冰雨,这一天,来的始料未及。 他甚至不知道这短短数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回首,却已经看到了尽头。 …… 姑苏应锦再次进入穆国皇宫之时,轻车熟路的转遍了每一座宫殿。 姑苏子复目光疑惑,虽不解他的所作所为,却依旧紧紧的跟随其后,寸步不离。 “她必然不再这里。” 姑苏子复眼见他停下脚步,将欲步入眼前宫殿,蹙眉开口道。 “那倒正好。” 姑苏应锦闻言脚步微顿,眸中星火坠入深海,迸溅出碎金如花。 姑苏子复犹疑,眸中变换不断,他与他交涉不通,这才干脆步步紧随,他直奔了穆国皇宫而来,他本以为他是来寻姑苏亦水,如今看来却仿佛并不是。 心底纠结难断,他考量片刻间,并没有再跟随他入殿,只蹲守在了房顶。 这里既然是穆国皇宫,他方才见她离开此地,必然是不会再折返,那倒没有什么可顾虑的,随便他怎么掘地三尺,亦是寻不到人的。 姑苏应锦寻遍了所有的宫殿,并未见到一支海棠,若说他本还存着一丝的侥幸,那如今却是没有了一点念想。 她已经死了,再不会有机会在人间与他面对面相视,唯一留下的女儿,他还未曾照料好,只一面,到如今仍不肯相见。 而在这里,穆国的皇宫中,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顶着她的身份,亡了她的国,将他与她的女儿丢弃深山,若非是上天垂怜,他根本没有机会救她于囚牢囹圄之中。 无论再怎么相像,两个人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一个,他只需一眼,就能够辨出谁才是真正的陌冰。 穆国皇后之位,她不屑一顾,却让旁人有机可乘,到最后险些酿成大错。 上一次不曾杀人,是为了能够藏身更久,这一次既然来了,便不会空手而归。 …… 穆后一身素衣守在临英殿,身旁跪着乖觉的穆希,面前是一口九龙衔珠棺椁,身前何等尊贵无匹的人,死后一样是睡在这方寸狭窄之中,陪葬的何等珍稀宝珠,地底下做鬼一样触手难及。 真是可怕,死了,闭上眼,一切就都没了。 穆后抵不住困意,垂首跪坐,竟不由自主的昏昏欲睡。 寿与天齐,才是最珍贵的。 无论是躺在面前的绪帝,还是早就化成了灰的陌冰,如今,她只需要好好的活着,就已经赢了。 缓缓勾起一抹笑,她脑海中一幕幕浮现。 有些东西似乎开始逐渐清晰了起来,一切都不再是模糊的片段,她真正的看到了所有。 阿姊这辈子在做些什么,她永远想不明白,可她却记得在族中之时,便有一名男子在阿姊左右纠缠。 无论是布夷族,还是穆国皇宫,一切都像是有所预谟的一切。 阿姊既然在途中提出与她互换身份,又为何会出尔反尔? 她不是与心上人夜夜相会,又为何要费尽心思的勾引绪帝相见?若是说起来,阿姊先后与三名男子牵扯,当真是朝三暮四。 一名夜夜相会的情人不够,还要费心心思的勾引穆国绪帝,事到临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次出现却成了抚国的皇妃,这其中到底为了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再睁眼已经是三更天,身侧宫人上前唤醒她。 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她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命人将穆希送回东宫,吩咐殿外禁军好生守卫临英殿,凤驾启程回宫。 困倦之意潮水般袭来,她入了寝宫后,命人点上一盏灯火,匆匆便屏退了众人,对镜摘下素簪。 指尖尚且未曾触到妆台,身后一道暗影映入镜中,一截木枝忽现眼前。 一声呻吟,她手腕竟被钝枝钉入妆台。 瞬间的功夫,她已经察觉到了不妙,逃跑的尚未动作,这便被定在了原地,呼吸都是要命的疼,更遑论迈步抬脚。 “你……又是你……” “救命!” “来人!” 她一句话颤抖不成音调,破碎的呻吟痛呼出声,向外求救。 她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整个人进退不得的折磨再疼痛中,恨不能直接昏过去。 他并没有制止她的求救,更未因此匆忙的痛下杀手,波澜不惊的站在原地,目光冰冷如刃的审视眼前人。 “你不配戴着这张脸。”他平静的表述道,不着丝毫感情,深邃眼眸沉入幽暗水底。 “你到底是何人?” 穆后短暂的空白,勉强保持着清醒,冷静的凝视眼前之人。 上次的刺客戴着面具,但仅凭熟悉的身形,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两次就是一人,可她熟悉的只是这个影子,而不是面前的这张脸。 可怕的是,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却熟悉这道倒映地上的影子。 就仿佛是…… “我……见过你?”她得不到眼前人的回应,不敢轻举妄动,竭力拖延时间,等候禁军赶来营救。 “十九年前,抚国皇宫中放火烧掉碎雪殿的人是你,命人将她丢弃的人是你,你忘了吗?”姑苏应锦眸中一抹不发的冷怒,扫过面前人的脸,不疾不徐的开口,丝毫不曾在意门外是否有人正在赶来。 “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可是穆国皇宫!”穆后冷笑,克制住心底恐惧,颤抖着凄厉反驳道。 她心底隐隐已经想起了这道影子,知道了为何会如此熟悉,因为这个人,就是与阿姊牵扯不清的男人。 她每晚会注意到,只不过斜飞的目光只看到了这倒影子,时隔多年,阿姊都已经入了抚国皇宫,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她以为这个人必然已经早就死了,就算是仍旧活在世上的某个地方,她这辈子也都不会再碰到。 可如今,这个人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进出穆国皇宫,甚至抬手间就要取她的性命,一切都像是虚幻般缥缈,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她甚至说对阿姊一无所知。 心底迟来的恐惧,她不断倒退,贴紧妆台,亦不敢轻易碰到被木枝钉在上边的手腕。 “救命!” 她不断开口,声音颤抖的不成型,终于听到了殿外的援军声音,甲胄兵戈第一次让她如此感到期盼。 殿外“哗啦啦”的涌过来如潮水一般的军队,转眼将这座宫殿团团围的水泄不通。 大殿门被撞开,一队禁军手持兵器,凌厉生寒的站了过来,顾忌着里边的皇后不敢轻举妄动。 姑苏应锦依旧没有一丝慌乱,袖底一方紫玉令牌。 众人面面相觑,瞬间跪倒在地,恭敬行礼后,退避三舍离开寝殿。 “混账!那是什么?” “救本宫!” 穆后瞬间方寸大乱,方才有几分依仗的心,瞬间砰砰直跳,没有了任何的规律。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些人退了下去,为什么!难道如今在穆国,还有比她更位高权重的人了吗? 那些该死的禁军,贪生怕死之徒,竟然置她于不顾,反了天了,一切都要完了。 她心有不甘,恨恨的抬眼蹬着眼前这人,咬碎银牙的恨,都是拜这个人所赐,她马上到手的一切,还未来得及享受就要化为乌有。 这令牌是隐凰城的象征,只有历任城主才有资格持有,姑苏上清当年虽然以强权夺得高位,又以武功强力镇压底下众人,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无论他再怎么费尽心机,也都没有找到这面可以号令军队的令牌。 “你既然以她的身份活在这世上,就不该抹黑她的名字,更不该抹黑她的脸,可你不止让她的名字蒙尘,还害了我们的女儿。” 他面对眼前这张分外熟悉的脸,心底只有一阵阵冷意止不住泛起,这些年来,她害了她的女儿,还以她的身份在穆国皇后招摇撞骗,这个女人,早就该死了。 “你以为永远不会暴露,永远不会有人找你寻仇,对吗?”他眯眼,一抹深冷。 “你竟然还想要以这个身份,兴风作浪,将自己伪装成抚国的皇贵妃?哄骗她帮你夺取穆国大权?” 他眸中冷意愈深,人也越发显得凌厉冰寒,睥睨的扫过她狼狈姿态。 “你就是她的情人?呵呵。” 穆后顿时大笑,“苏雾是你和她的女儿?你又怎么能确定是真的呢……阿姊她可不止与你一人有所往来。” “她不是差一点就成了这穆国的皇后,还跑到了抚国当了个皇妃,谁知道那孩子是不是野种?” “哈哈哈……” 穆后疯癫怒骂,一时竟忘记了手腕上的疼痛,激动的挥动双手,挣扎着要飞扑出去。 她不能够死在这个时候,穆国已经是她的了,她要逃出去,她要当太后,她要垂帘听政,她要生杀予夺,凌驾于万人之上。 魔怔的倒地,她后退着步步逃向殿门,眼底发红,已经失去了理智清醒。 姑苏应锦未曾理会她的怒骂,更不会在意她的垂死挣扎,只轻飘飘的一挥袖,雪亮的银光绽放朵朵红梅,一支支精准无误的扎在她的穴位之上。 这样不会一击致命,只会让人在疼痛中难以承受的一点点死去。 第279章 往事如烟 这本书写到这里已经七十多万字,三分之二已经完了,只剩下了收尾大约再有三十万字左右。 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要承认,中间有一部分实在是让我自己无法接受。 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和身边人说过,我要从头到尾把这本书改一遍,但我实在是有心无力,我不知道别的作者是以何种毅力,能做到坚持万更的,但我实在是追赶不上,眼下也没有余力再去修改,或许等到结局后,我会再去慢慢修改。 我已经很努力在做,自从这本书开了之后,我再也没有在凌晨三点之前入睡过。 没能调整好时间状态,这不可否认是我的失误,不止速度未曾增快,连质量都越发不能保证。 零存稿连载这本书,是我做的最不负责的一件事,但也是我不会后悔的事,因为我知道只差那么一点,我就要放弃了。 今晚,很不幸我又断更了,所以我熬夜写下这个,是因为我真的很抱歉,这本书因为我个人的状态,没有呈现该有的精彩。 我是真的很看重这本书,从十三岁写下这本书名的那一刻起,到如今已经六年左右,我念着它六年,它已经成为了我的一个心结,我甚至可以说,无论以后再过多少年,再写多少本书,在我心里,它永远第一。 我很少去强求什么,或者去抱怨什么,或许是因为写到这里真的放不下,这本书我真的没有写好,至少我自己不能接受,我很惶恐,很畏惧。 因为每天都要为了字数和断更担忧,所以里边有太多的东西并不是我要写的,甚至是还没有打磨好的。 我没有时间提笔润色,中间有一段时间,我真的很崩溃,写一章废一章,直到如今每看到这些章节,我还是不断的愧疚,甚至都不敢点开多看一眼。 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讲下去,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负疚感与亏欠。 我亏欠这本书很多,负疚你们也有许多,其实我想了很多次,弃文是最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但这也是一个作者最失败的表现。 我可以被数据打败,我可以被现实打败,我甚至可以被并不够好的事实打败,但我不能放手,因为我不能败给自己。 生命中若没有点值得犯傻,值得冥顽不灵的事,那还活个什么意思,多谢肯听我在这里废话了许多的人。回神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我昨天未曾更新,今天也不知道能不能维持字数,这几天大概都会调整一下思路。 最后我再说一下文中内容,就目前为止,姑苏亦水最为看重的人,依旧是姑苏应锦,她要想破局而出,放下前尘,就只能拿命去换。 第280章 夺权正位 穆国本就应该握在他的手中,无论是二十多年前,还是如今,一切原本不该酿成如此后果,只因为一句谎话。 他与陌冰相识之时是在布夷族中,当年暗中相会,皆未曾表露身份,彼时隐凰城之争他与姑苏上清暗中角逐,她曾救他一命,可没料想一句不实的身份之言,却酿就一场阴差阳错。 起初相识未深,他不便透露隐凰城,不想她受此牵连,因此便借了手下穆国绪帝的身份,哪曾想她竟当真要入了穆国皇宫。 得知到消息后,他便即刻追赶上她的脚步,只充做劫匪,趁乱与她相见解释清楚。 他是直到此时,才得知她竟有一双生姐妹,本来要解决此事,他是准备带她离去,可谁料陌雪竟主动提出了李代桃僵的主意。 彼时隐凰城中亦不安定,他为保她不被牵扯其中,便也认同了此事,一路护送她来到穆国,这里尚且安全,且大部分势力握在他的手中,他衡量下便将她留在了此地,好生保护下来。 但不成想隐凰城中生了一场大乱,他亦九死一生,事后手下人来报,说她为了见他,千方百计引起绪帝注意,想要从中知道关于他的消息。 他听到后虽想即刻去见她,却无奈脱身不得,只能命人暗中汇报消息,直到有一天,她消失在了穆国,没有留下丝毫的线索。 隐凰城尘埃落定,他马不停蹄的追到了就穆国,皇宫中他只见到了她的妹妹,以这个阴差阳错的身份,竟然已经一跃成了穆国皇后。 他失望离开,并没有在穆国寻到她的一丝线索,此后许久他一直四下查探她的消息。 她素来是极为冷静聪慧的人,她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既然借用穆国绪帝的身份,必然与之有所牵扯,他并不意外她会从绪帝身上下手,来查探他的消息,可惜的是,绪帝的确不知道他的任何消息,隐凰城中的事情向来隐秘,除非有意透露手下诸国,否则只是维持单向联系。 她没有寻到他的消息,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他没有想到竟然会将她弄丢,出了隐凰城便倾尽全力寻找,穆国所有地方他都翻过了一遍,布夷族他亦去过数次,然还是一无所获。 再次见到她,已经是数月之后,那时正是在抚国,彤城一向是个好地方,他与她终于再相聚,柳枝抽叶,和风抚平水面,天上月似水中圆。 他好容易寻到人,不想却是双喜临门,她怀了他的骨肉,已经初初足月。 喜出望外之时,偏偏是祸福相依,隐凰城正在此刻内乱爆发,姑苏上清不知从何处练的邪功,搅得一片的暴雨狂风。 她如今不易受惊,他一去生死难料,再三思虑,他便将她留在了抚国,寻常地方皆不够安全,只有重兵环卫的抚国皇宫才让他安心。 他寻了手下易容成她的模样,入抚国皇宫为妃,再成功的替换了二人身份,这才有了此后许多后事。 她在抚国皇宫中历经了什么他不知道,但再次相见,便是阴阳相隔。 他与姑苏上清决战之日,她竟出现在了面前,正正替他挡了一掌,飞坠悬崖峭壁,甚至连一句话也未及留下。 姑苏上清败逃,隐凰城终于平稳在他手中,但付出的代价,却是她的性命。 彼时他本以为孩子亦随了她而去,不成此后竟得到消息抚国昆帝特下圣旨,四处张贴布告,为五皇子与贵妃寻医。 贵妃?五皇子?她与孩子难道未死?他恍然惊觉此事蹊跷,抱着一丝希望去了抚国皇宫,不曾想却只见到了一场大火,一切都消失在了灰烬中。 此事无疾而终,他无法证实心中猜想,只能暗中寻访内情。 七年之后,他在囚笼中望到一双与她一样的眼,这孩子锁链加身遍体鳞伤,尽管他当时并未看到她的容貌,可他知道这就是要找的人。 抚国为何出现的是皇子他不知道,可他能确定眼前之人就是他与她的血脉骨肉。 他带她回隐凰城,教她毕生所得的一切,盼她能忘却此前七年的阴霾,能够坦然活在光下。 但此前所受折磨已经将她封锁在阴暗里,让她十分的敏感而沉默,他千方百计带她走出从前的梦魇,不敢稍加急迫。 她不知自己身份,不知与他的关系,只喊他“义父”,他每每听到虽怅然,却也欣然受之。 眼见她一日日成长,已经逐渐脱离心上枷锁,他本欲告诉她一切,却不想飞来横祸又至。 姑苏上清不知从何处谋得了助力,悄无声息的潜入了隐凰城,血雨腥风瞬间飞袭。 他本是一时不备,被人攻了个措手不及,但正好可借此机会,重新整治一番隐凰城。 数百年的风霜,手下三国虽军队被牢牢握在隐凰城手中,却还是难免心生异动,这正是暗中清洗的好机会,还可借机打开九国鼎立局面。 他打定主意,火海刀剑前,只将她推去水中,想着诈死脱身,再将平安她带走。 可谁也没有料到,她竟然一身血色的从水中爬了出来,一切天翻地覆。 这么些年,他眼看着她蛰伏在隐凰城隐忍不发,眼看着姑苏上清与她互为牵制,眼看着她一步步的走出隐凰城,拓展出更为宽广的天地。 她做到了所有人都难以达成的事,每一次都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甚至是做到了他还未及去做的事,一步不差的正落在了他的棋局上,精准无误而所向披靡,成为了这风雨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这七年一直从未离开她的身旁,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不远不近的跟随其后,暗中把控着局面。 她从未发现这一切,直到隐凰城已经生乱,张竖暗中收买了江湖异人,去偷盗她一直不曾离身的锦囊。 能够调动军队的紫玉令牌,就藏在锦囊的夹棉中,他曾经透露过此事,不料张竖会暗中下手,派出的那人竟然还失手了。 事后未免暴露,虽已经杀了此人灭口,但终究已经被她察觉到了异常。 第281章 来者不善 张竖想要做的事,他并非不知,但虽是心知肚明,却也未曾即时制止,事情闹到如今,只能说是始料未及。 今日既然来了穆国,有些事便也一并做了,本来这些他并不急着下手,可她却一去无踪,留下穆国交到这对母子手中,隐凰城的东西只能留在隐凰城的手中,她可以翻破天地的折腾,但旁人不配染指。 殿外远远的地方,姑苏子复已经闻得刀枪剑戟的火药味,却不料里边并没有任何打斗的动静,去的人原封不动的退了出来。 他这厢方才疑惑,转眼便看到了姑苏应锦走出,身后殿门大开,却没有任何人质在手。 禁军目光虽有戒备,却也并没有上前扣押的打算。 “你们留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隐凰城的子民永远不会被遗忘,如今本君回来了,带你们完成三百年前就应该做到的事,一统九州,遍阅山河。” 姑苏应锦一身白衣别无长物,只这样立在这里,却已是凌然威仪,不可侵犯,每一字一句,皆是落在实地的刀斧,无华却锋利。 刀光照亮他苍湛一双眼,像是雄鹰掠过波澜壮阔的水面,长风激浪,碎雪洗地。 三百年前九州就该回到隐凰城的手中,九五至尊岂是人人都能做的,卫氏失鹿,天下逐之,殊不知卫氏之前还有多少个皇朝湮灭,江山倾覆。 卫氏皇朝之前,隐凰城也曾入世,出将拜相,先人更是一手缔就了中兴盛世,可惜半路杀出了一个绝门,死死扞卫在帝王之侧,终究离大宝之位差了一步,难以取而代之。 先祖纵横经纬,素来傲气睥睨,又岂肯屈居人下,这方才避世不出,但这一口气终究是压在姑苏氏心头之上,隐凰城几百年祖训,世代薪火相传。 今日既已是群雄并起,狼烟烽火,又怎能继续内斗消耗,顾自避世而居,错失此等良机。 穆国偏居一隅,素年来鲜少与周围大国摩擦,更秉承一贯保守的外交,远离众人视线之外,但谁也未曾想到,短短时日间地覆天翻。 姑苏应锦掌权后即刻便命人排查城中外来者,四方戒严,一番从头到尾的整顿。 皇宫中虽杀了穆后,却并未为难东宫中那未及弱冠的储君,事实上他也并不会将一个黄口小儿放在眼中,就算是这小儿有心反抗,也不过是蜉蝣撼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他又怎屑于出手。 城内城外,方圆周边,他皆吩咐了人明里暗里排查,却仍是没有查到她的足迹,一无所获。 姑苏子复那日眼见穆国大权转眼倾覆,绪帝尸骨未寒,穆后便命丧黄泉相伴,此刻方才意识到了眼前之人是谁,她告诉他的时候,只觉得这个身份甚远,亲眼目睹了血溅三尺后,方才明白了眼前站着的人,才是隐凰城真正的主人,从未离去的城主姑苏应锦。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已经布好的棋,此人就是胜券在握的那双手,操控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心底蓦然生寒,他没有继续将一切看完,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穆国皇宫,尽管眼前人是他的父亲,可他并不认这份血脉之情,能够支撑他再继续僭越下去而不被控制。 他离开了皇宫后,察觉到了姑苏应锦的一无所获,已经想到了她已早早离去。 他虽离开了皇宫,却也并没有再继续追她下去,毕竟姑苏应锦已经知道了他也在找她,若是突然知间离去,姑苏应锦定然会即刻醒悟过来她已经早早离开,而他留在这里,反而能够混淆视听,为她拖延时间。 心中一叹,他只得耐心留在这里等待下去,虽不知她去做什么,要这样掩人耳目,躲开所有人,但想必事成之后,所有人都会看到的吧。 …… 东宫,一片树叶飘坠到书案上,生机昂扬的绿色却点不亮一双空洞漆黑的眼。 穆希第一次发现原来宫中也会这样的安静,静到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静到下笔摩擦宣纸都会清晰可闻,从前簇拥不断的宫人侍女,如今一个瞧不见了。 一夕之间,从众星捧月到门可罗雀,从万人之上沦为阶下囚,无人问津,无人在意。 为什么会这样?从前明明一切母后都会安排妥当,他只需要听话的按照吩咐去做就对了,就像是这东宫之位,一切都会有别人替他做好万全之策,得来的毫不费力。 可如今失去了母后,他又该依靠谁?指望谁?再去乖乖的听谁说的话? 狠狠地将笔撂在桌子上,他将方才写好的一幅字拿起看,若是母后还在,见到这张字,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责骂他太过内秀含蓄。 可他就是喜欢小巧精致的写法,就是喜欢秀净的笔触,现在没有人再约束他了,一切都自由了。 可他却无端生出感伤悲怆,挫败的将纸页撕碎,飞扬向头顶,碎雪一片中走向玉阶,抱膝蹲坐下来。 “什么都没有了,全部成了别人的。”他摸了摸袖底一柄小巧玲珑的刀,又将刀柄推回去贴身藏好。 他本来还会有许多的东西,还在等着夏日来临,等着鸟语花香,等着漂亮的姐姐们扑蝶摇扇,为他绣好新的香囊璎珞。 但夏日还未长及树梢,浪尖就已经将一切拍碎在了滩上,让人只能在泥地中倍受煎熬的挣扎。 不! 这不是他想要的,不不不! 他已经离想象的隔着太远,每一步都在背道而驰,什么都不做的话就只能够守着这片囹圄,方方寸寸的步步倒退,在这座本应该属于他的宫殿里,他甚至不敢大声说话,不敢肆意哭闹。 这里简直是人间地狱,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他会困守在此地,永远的不见天日。 然后有一日,当所有人都已经不记得他,忘记了还有一座空寂的宫殿的时候,一切都会结束了,到这个时候他的命就不再重要了。 所以…… 在此之前,他是不是也必须要做些什么,比如说,重新夺回这一切。 缓缓的抬起头,他对着面前的碎屑笑了好久,但是空荡的大殿,只剩下了回声附和。 索然无味。 他面上再次失去所有光彩,起身一点点将地上纸片全部捡的干干净净,然后放入一旁的香炉里边。 …… 姑苏应锦接见了这个毫无伤害力的太子,一张怯弱而发白的脸,看上去就像是被拔了毛的兔子,显得瘦小而无措。 可是兔子也是会伤人的,当它不再安分,开始想要咬人的时候,那么就不能够再继续留在身边。 他毫无波澜的挡住了近在咫尺的刺杀,夺过这一只轻巧的小刀,将人抛了出去。 这并不算是什么好的行刺工具,他甚至能够肯定,这小儿根本就不知道哪个穴位,能够一击毙命的杀死敌人。 还真是一场可笑的挣扎,他并没有为此杀了他,却也并没有再放他会东宫去,只命人找了间牢狱将人好好的关押起来。 他不喜欢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不喜欢亲自下手染血,当然除了非死不可的那种例外,比如刚死不久穆后。 将人关在牢中,活不活的下去,要看个人本事了,虽然十有八九是活不下来的,但也算是他的一种慈悲,给了他一线生机。 他如今身在穆国,既然已经堂而皇之的出现,就已经是将身份布告于天下,不出数日,消息定然插翅飞去。 既然已经提前了行动,那么一切就也该抓紧起来了,虽然他并未在穆国找到她,但毋庸置疑她来过这里,甚至也已经知道了他在这里,可她依旧并没有出现,这便说明是有意躲避,既然如此,他就也不去步步紧逼了。 她需要时间接受一切,他也并不着急,就在所有人都能够看到了地方站着,无论她何时回头,总能够找了他便是。 张竖不日已经传信,北襄军中并不太平,自从那一队人马从承国死里逃生出来后,众人未曾见到她的面,便以为是她仍被扣押在了承国。 北襄的根基所在便是她,军中更为尤甚,如今生的这样事端,必然是她亦未曾回去北襄。 心底思忱几分,他缓缓的抬眸,那么她又会去了哪里呢? 她来到穆国所作所为不可谓不迫切急躁,一切都像是毫不在意后果的在做,就连同这权势都不曾染指几分的交到旁人手中,这里边的意图实在让他想不明白。 再者说如今北襄的暴乱,她必然能够想象得到,可却是依旧没有出现在那里一面,任由着事情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的闹出乱子,这些事情对她而言有何好处? 如今的一切,都是她用了七年的功夫,一点一点的得来的,里边的艰难险阻,他一路在旁其实亦看的一清二楚。 可这些来之不易的心血,她如今这样说弃便要弃了,不计损失的避着所有人,他是真怕这一切都会毁于一旦。 她的付出他看的真切,他虽是旁观,亦不忍她多年心血付之一旦。 尽管手下张竖等人斗志昂扬,想要能够招揽这些人为己用,暗中潜伏在其中,但他并不准备插手北襄之事。 这些是她的东西,无论是舍是留,都应该由她说了算,他不能够再让她受到伤害,这些年他亏欠她许多,或许这些也已经没有机会再重新弥补一次,但至少,这些东西还是留给她自己处置,这才妥当。 略一皱眉,他提笔回了一封书信,命人带过去,交给张竖。 要怎么做,他心中已然大致定下,既然透露了身份,如今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尽快的掌握住隐凰城手下三国的势力。 穆国之所以能够如此简单轻易的被他收回手中,一是因为适逢国事混乱,六神无主之际,二是因为七年之前,穆国本就在他的掌握之中,是三国之中掌握最透彻的地方。 而其余的地方,若是想要做到全权控制,免不得还要费上一番功夫,毕竟已经过去了七年,尽管有令牌在手,身份依仗,也免不了里边有心机叵测之人,不肯认同控制权落在别人手上。 因此,他必须尽快的吩咐手下人,前去两国内部之中探查好情报,这样才能够最有效率的将此事稳稳办妥。 穆国如今已经在他手中,也该改一改姿态,主动出击给所有人看一看,不需要如何动作,只需要能够震慑住其余人便足够了。 他想着便要下令,伸手去边关军队调派明细,倏而却看到了一条消息。 十万大军已经在边关威临其境,时刻牵制住其余两国的一举一动,而这十万大军就是掌握在她手中,命令亦是她亲自下的。 她想要做什么…… 第282章 善者不来 姑苏亦水迈入隐凰城城门,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守卫甚至不及寻常时候森严,她毫无波折的踏入了腹地。 城门外的守卫是不是姑苏上清的她不在意,是否有人在后边等待也不还在意,既来之则安之,有一句话叫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于她或者此人,皆可适用。 无论这里是不是有人埋伏,又或者天上是不是有一双眼窥视,她都不在乎了,既已舍命而来,又何须在意都有谁在。 她身边如今只跟了阿雀一人,身后风潮浪涌还未至,身前血雨她已等不下去,原本一切就是北风卷地,落叶萧萧,从不等人。 天不等她,四季轮回,十二时辰,分秒不曾多给,人不等她,各向所求,四顾奔忙,独她才是从未活过,一路荆棘也过,生仇未断,新恨无冢。 叹不得一心零落,碾作尘泥,无人识爱恨匆匆,似梦非梦。 “阿雀,你看到了吗?” 姑苏亦水目光凝聚在身前高阙,云水迢遥天尽头,那里边有一道影子,这么多年,挥之不去的印在她的脑海,每一次的痛不欲生,都是未曾洗去的耻辱与仇恨。 “属下没有看到。” 阿雀凝眸观望,却什么也没有看到,片刻后方才醒悟她所言,只收回目光心底一抹酸涩痛楚,隐忍应道。 “是,你们都不会看到,只有我才能看到,他就站在那里。” “黑暗拢聚,天光照不亮的地方,年年月月,月月年年,如跗骨之蛆般随我有过每一寸土地。” “他要我死,要以我的性命延续他的性命,他要重新站在光下,可笑我与他七年,同样痴人说梦。” “便是我死了,奉献出性命,他也不可能如获新生,这是天命,从前我不信,可如今信了。” “你看他机关算尽,险中求胜,为了能够坐拥南北,手揽三国,不惜走火入魔永坠阿鼻地狱,可他得到过吗?” “子女相残,同室操戈,明明拥有了滔天权势七年,却只能够像活死人一般困守斗室,日复一日的闷在黑暗里以求苟活于世,可悲吗?可笑吗?” 她面上无悲,眼底无伤,心无畏惧,退无可退。 “可笑。” 阿雀想了想活在夜里七年,汲汲营营半生,只能空守眼前繁花似锦,可望不可即,心底一阵霜冷,不寒而栗的点头答道。 姑苏亦水摇头,缓缓垂眸笑道:“不,错了。” “他不可笑,他只是可悲而已,可笑的是我。” “主人入世以来过关斩将,弹指狼烟,从未失手,百世将帅不及,江湖剑客横扫。”阿雀第一次未曾顺她所言,摇头沉默以驳。 未曾入冥宫之前,他从未想到过,世上当真会有算无遗策,所向披靡之人,可七年来,他从未见之一败。 姑苏亦水闻言神色倏而变了几分,眼底无光,像是枯了百年的老井,深不见底的黑。 “因为那是生死,不是输赢,我不败是因为不能,可今日我来这里,只是来求一个输赢的。” 她再次笑了笑,脸上没有快意,没有爱恨,只是没有一丝温度,整个人仿佛已经掏空。 “这世上没有人永远立于不败,却永远有无路可退的人,这就是天意,这就是命,我试图一步步推翻,却输到一败涂地,所以这一次,我认它。” 天让她死,天不容她过,天要她从最高处跌下,天逼她退无可退,那这悬崖峭壁,深不见底,她今日跳了。 “主人到底要去做什么?”阿雀问出了埋藏心底许久的话,他能够看出主人的一反常态,却不知到底哪里出错。 “杀人,杀了姑苏上清。”姑苏亦水不曾犹豫,侧身望过他一眼,开口答道。 “一直以来,主人不就是这样打算的?”阿雀不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不知,可一切的结果似乎并没有任何改变,主人还是主人,一样的要杀姑苏上清。 “是,一直如此,今日才来。”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剩的下一句是,从前求生,今日求死。 “无论今日我能不能离开这里,只要胜负已分,你就带着所有人离开,从今后不用管什么冥宫,不用管什么穆国北襄,只需要自由的活着,代死去的人,看一看世间美景,赏一赏湖光秋月,再不要刀尖舔血,死里求生。” 刀和剑,权和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没得到的人舍生忘死,得到的人还想要贪得无厌,她也曾以为刀剑能斩恨,权钱可买命,但到底只是春花秋月一场梦,谁来谁送命。 “主人不能赢?” 阿雀指尖慢慢变得冰冷,眼底瞳孔紧收,终于听懂了一切。 他以为来这里,是有备而来,他以为依旧能够旗开得胜,却原来并非如此,怕不是一切都会终止于此,毫无预兆的毁灭所有。 “他一定会死,但我未必能赢。”她赢不了他,但能杀他,这也并非没有把握,只要不计代价,一切又有什么可想的。 其实她只要来了,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即便她死在了这里,不能杀了姑苏上清,他也会元气大伤,被别人趁机杀死。 她来了,拿命赌这一场,就已经看到了结果,她是来索他的命的,无论能不能生还,这一局都已经赢了。 阿雀跟随她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他只需要这短短的数句话已经听明白了所有。 “那为何还来送死?”他神情一变,眼底难掩焦灼担忧。 今日主人来杀姑苏上清,无论姑苏上清今日死还是不死,明日都会被别人趁虚而入杀死,或者是历城那群人,或者是隐凰城的几位公子,总归难逃一死,而主人今日来,怕是已经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 “呵,可未必是送死,不也有十之一二的可能活着。” 一声冷嘲打破了阿雀的诘问,姑苏含烟翩翩而落,毫无忌惮的凑往姑苏亦水面前,仿佛已经不记得被毁了的一只手。 她眉目含情,笑意盈盈的开口:“五哥终于来了,你看没有你的隐凰城多热闹,人人自顾不暇,已经没有人顾得上找你麻烦。” “只不过——除了我!” 第283章 血染金甲 阿雀瞬间拔剑,一手指向眼前姑苏含烟,目光炯炯,带着杀意与冰冷。 姑苏亦水抬手按住他出鞘的剑,回眸掠过面前笑意盈盈的人。 “你很聪明,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将守卫调换,但是聪明人往往不长命,你该知道。” 还未进入隐凰城之前,一切都已经在预料之外,在这里见到姑苏含烟,她并不意外。 “咦,不长命?”姑苏含烟秀眉一弯,唏嘘一声,幸灾乐祸的反问道:“比如你吗?” “你——” 阿雀眉头一蹙,眼底抑制不住的冷意,剑锋一过那笑意盈盈的脸,半边碎发落了一地。 “我——”姑苏含烟有恃无恐,莲步轻款,倒退了半步。 “我可不能死,死了我,谁来帮你们杀人呢?”她眼底眸光流转,正正打量向姑苏亦水,挑衅的眨眼。 “五哥你怕是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宁弦他不是父亲的人,他与别人暗度陈仓,以为能够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可笑。”姑苏含烟毫不畏惧的对上她的目光,眼底显见的暴露了情绪,带着几分恼怒与恨意。 “他如果不保你,我还可以留他一命,让他好好看看我是怎么当上城主,将所有人踏在脚下的,可惜他誓死不肯说出身后之人是谁。” “本来这件事在我心里困惑多时,可就在刚刚,我得到了消息,穆国已经被隐凰城的一个已死之人握在了手里,我顿时明白了一切。” 她想到手下匆匆报来的消息,她听到后立时便如电过身,霎时间想清楚了一切,即刻下令调换城门守卫,封锁住所有人的消息。 “你是姑苏应锦的血脉,所以宁弦才会对你拼死一搏,因为他的主人就是姑苏应锦,这么多年来,父亲自以为掌握了一切,殊不知姑苏应锦的人一直埋伏在他身边,宁弦还是小事,最可怕的是你。” 姑苏含烟切齿咬牙,一声声一句句带着不寒而栗的冷,她道:“你这么多年,一遍遍的对着杀父仇人下跪,一口一个父亲,比起宁弦,你才是丧心病狂,认贼作父还能苟活到今日,简直令人发指!” 她每一言一语,皆是戳心的利刃,很不能以言语凌迟眼前永远无动于衷的人。 让她一败涂地,看她狼狈不堪,她就快意凛然,她就乐不可支,手腕上的伤直到如今都还在提醒她,一定要让敌人付出代价。 “你的激将法,怕是欠些火候。”姑苏亦水神色淡薄,人也带着几分空寞,似乎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一切都听在了心底,又似乎什么都不曾在意。 “你想要看我方寸大乱,满足你心底仇恨,你想要看我神智尽失,任凭你利用左右,又或者你什么都不想看,你只是想激怒我。”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向前走了一步,目光不冷不热,却直压向她的眼底,似乎只是轻如点水的一瞥,却已将她的所有心思都看透。 “那你便不该这样说,想要激怒我,你应该说没有人在乎你做过什么,你怎样的苟且偷生,你怎样的心如滴血,你怎样的义无反顾,这从来不是别人想听的,他们只想要听结果,他们也只相信成王败寇。” 她眼底逐渐清晰的倒映出一片火海,风云海啸,熊熊烈烈的一簇焰,横分水天的一道光。 “所以我来,我来杀人,我来结束这一切,我来给他们一个结果,从此后隐凰城也好,天下也好,你又或者他,落在谁的手里,与我何关?” 眼底越是炽热,她言间越是冰冷,一切浓烈的爱恨都封印在冰层之下,不到陨灭之前,永远不见天日。 姑苏含烟静默了一刻,眼底波涛汹涌,抿唇轻笑:“好极了。” “只要你没有放弃就好,什么激将法,什么够不够火候,你只要杀人,我只要送你去杀人。” “我们也可以联手的不是吗?大哥不就是这样死在你我手里的,你除去我和你共同的绊脚石,然后我送你最后一程,这才是真正的两全其美,所有人皆大欢喜。” 姑苏含烟只觉此生从未有一刻如同现在这般亢奋,整个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都变得滚烫,像是被火烧过一样,一切都即将开始,她喜欢看人浴血奋战,遍体鳞伤的样子,她喜欢看人歇斯底里,疯狂入魔的样子,那才是真正的活着,那才是鲜活的性命。 …… 姑苏司离将手中长剑刺入对手胸膛中的那一刻,终于看到了尘埃落定的殷红,被风吹洒在水墨屏风上,浓墨重彩的这一笔,完整了整幅画的意境,真正的让它活了起来。 “二哥,有的时候,死就是这样的简单,再如何的位高权重,只需要一剑,就这样一刺,一切都结束了。”他含笑再次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动作,畅快淋漓的长喝一声,召来手下亲信。 “来,给我擦剑。” 他头也不回的将剑递了过去,雪亮的剑刃尚且淌着血红的温度。 身后出来的人温顺的跪地,用袖子将剑仔细的擦拭一遍,动作细致而利落,垂眸颔首。 突然一件冰凉的东西从此人的袖中掉出,正正落在了手中,拔出来是一截雪亮的匕首。 他缓缓的上前一松,狠狠地插入了姑苏司离的胸口上,然后轻飘飘的接住坠下的长剑,直起了身子来。 “死,本来就是轻而易举又微不足道的,只有自己才会在意自己的性命,别人眼底,分文不值。”此人站在苟延残喘的姑苏司离面前,居高临下的开口道。 “你……你是那贱人的人……”姑苏司离最后一次睁眼,只看到了不日之前的那一双盈盈笑眼,娇笑不止的看着他。 此人眼见姑苏司离闭眼,再没有一丝气息,目光扫过身旁两具高高在上的尸体,他缓缓的扬起手中剑。 “这世上,只有一种人最可怕,不怕死又身负仇怨。” 他来到这里,就已经注定了离不开,只要能够完成任务,杀了姑苏司离,对他而已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这两个人都死了,这个地方就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去,因为他们都知道,走得出去这道门,城主也不会允许他们接着活。 他僵硬的落下手中利剑,狠狠地刺向自己,然后不能动弹的倒了下去,眼看着地上的鲜血模糊了双眼。 这样就一切结束了,最后不用死在别人手中,也还不错。 第284章 且试长剑 姑苏上清第一次出现在白日朗朗之下,一身的黑袍,面上亦多了一个冷厉鬼面,遮住了大半的脸。 他身后跟着三十八人,人人皆如提线傀儡一般,默不作声的任其驱使。 就在刚刚,他接到了一道消息,深水坠石一般轰然炸起千层波浪,他仿佛再一次听到了心悸的声音,“嘭嘭”的提醒着他,那个本该死在他手下多年的败将,竟然死而复生,重新站在了这世间土地上。 不允许! 这于他而言,不啻于灭顶之灾,当年为了能够杀了姑苏应锦,他甘愿步入邪道走火入魔,直至如今都不能长久活在光下,现在却要他承认从未赢过,要他看到一个本该魂魄都不剩的人,还能够再一次卷土重来。 心中焦虑与怒火两分,他不得不来到眼前的楚苑,隐凰城如今只剩了两个不中用的东西,整日里鸡毛蒜皮斗来斗去,简直是既碍眼又生厌。 可偏偏他属意的继承人又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又免不得让他想到了造成一切的姑苏亦水,果然一切都是姑苏应锦的阴谋诡计,为了图谋不轨,用了七年将这枚棋子埋在他的身旁,可真是用心良苦。 他一张异常发白的脸,长久不见光,眉梢眼角皆是阴桀与狂傲,恨不能将远在天边的两个敌人一手一个,狠狠地抓碎在掌心。 手下人上前推门,却受到了阻力,只推开了一道缝隙。 “尊主……” 姑苏上清目光一冷,沉眸掠过一线缝隙,一掌震开门板。 里边一片尸体堆积,鲜血淌满了砖缝,竟无一人幸存。 “人呢?” 姑苏上清心中一阵冰寒与一眼扫过地上尸体,迈步毫不留情的踩踏迈入,直望里边寻去。 数十步的距离,里边相比外边好上不上,至少不曾狼藉的分不出尸体面目,而最中间躺着三具已凉的身体。 一具陌生的面孔,剩下两人霍然就是姑苏司离与姑苏庆余。 “混账东西!” 他一掌横扫石廊,木石坍塌一地,转眼间掩埋了地上的鲜血与尸体。 此处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这里边躺着的却全部是隐凰城的人,或者是派系姑苏司离,或者派系姑苏庆余,但这样的自相残杀,死的全部都是他这些年的心血与势力。 这些人都死了,姑苏应锦又在这时重现人前,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关联,那简直就是笑话,该来的都来了,一切都像是躲不开的厄运,挑着时候的撞上来。 “啊!” 姑苏含烟目光掠过一地的尸体,慌张失措的从门外跑过来,无从下脚的提起裙摆。 “父亲,这是怎么了?” 她无辜而畏惧的睁大眼睛,四顾一圈,茫然的呢喃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姑苏上清眯眼斜斜看过她一眼,丝毫不为她的表现所动,只冷冷的质问道。 四子与二子方才死在这里,而姑苏含烟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他免不得深究其中关系,心底越发冰冷一片,审视着面前唯一的女儿。 他从未将她放在继承位置的候选人之中,但却也从不曾轻视这个女儿,这些年明里暗里的一些事,他虽未曾插手,却也并非不知。 “含烟是来躲命的,父亲救我!” 姑苏含烟霎时间梨花带雨,不胜娇怯的跪倒在地,一手指向身后。 “五哥追我,她要杀了我!她不止要我死,还要其他哥哥们死,要父亲死呐!” 她声音颤抖,整个人都变得慌乱而恐惧,倒退数步蜷缩在一旁。 “她敢回来!”姑苏上清瞬间被这些话点燃了怒火,理智与清醒全部沦陷,一心只想到那张脸,恨不能立时让她毙命掌下。 原本他还在怀疑是这个女儿,暗中动用手段,让二子与四子自相残杀,酿成了今日的惨状,可一想到姑苏亦水竟然回来了隐凰城,他即刻便将一切推倒,将此事安在了最合适的地方。 是她做的,是姑苏应锦指使她再次回来,要将隐凰城闹个天翻地覆,这些人都是死在她的手里!真是该死! 姑苏含烟偷眼张望,听到了身后逐渐接近的脚步声,顿时倒退数步,躲到了花墙后。 “姑苏亦水。” 姑苏上清缓缓回头,身后三十八名鬼面人同时站在一圈排开,将逐步接近的人,正正围在包围之中。 “我敢回来。” 姑苏亦水似有若无的笑了笑,她目光掠过面前鬼面人,视若无物的再次近前两步。 “这满地的鲜血红的真是好看,“父亲”喜欢吗?”她特地咬重尊称,眼底隐隐映上了这一地的血红,凛冽杀意与炽烈猩红拌在一起,言间带着刻骨的嘲讽与轻蔑。 她毫不掩饰的暴露杀意,重重包围之下,冷冷的抬眼看向面前活在面具下,不敢直面天光的姑苏上清,一声长笑,目光斜扫。 “呵,本尊今日就能放干你的血,让它红的再好看些。”姑苏上清心底怒意隐忍不住,额角青筋都暴起几根,这件事一直是他的心底之痛。 眼看着万蛊之王就要活够时间,可偏偏被她硬生生搅了计划,害得他更加不能运功提气,甚至是能解一时之患的鲜血都不再有效,既然如此,那她就已经没有了活着的价值,还留之何用? “今日你自己来此送命,倒也省得本尊的功夫。” 他眼底逐渐变得漆黑,甚至瞳孔都竖了起来,类似夜里见不得光的蛇虫般幽冷。 “杀了你!本尊再去取姑苏应锦的命!” 他挥手令下,身侧三十八人即刻拔出兵器,毫不犹豫地袭向姑苏亦水,进退有秩,分合围攻。 面前攻势快准稳,姑苏亦水只一回眸的功夫,就已经被迫躲了三招。 这些人乃是姑苏上清特地训练出来的,她就算是再快的速度,也比不过这些人的群起而攻,一瞬间躲得了三招,却躲不过三十八招。 她将目光不动声色瞥过姑苏含烟一眼,一抹幽光暗伏,这一局,她与她各取所需。 “姑苏上清,你永远都不会是义父的对手,你甚至连我都杀不死!” 这世上有她一日,就无人能碰义父衣角片缕,她不只是在激怒他,更是诛心所言。 第285章 血债血还 阿雀看着平素守卫密如铁桶的城门,被冥宫迅速攻陷,目光带着鲜少的炽烈,一切都宛如梦中,筹谋了多年的准备毫无用处,只这样横冲直撞竟然也将这座巍城撕破了一道口子,简直疯狂荒谬,放诞仓皇。 “都结束了。” 他平静如水的对峙着面前隐凰城的鬼面人,身后三部遮云蔽日的各司其位,牢牢的凝聚成一柄斩天裂地的长刀,所行之处殷红遍地,以一当百,攻无不克。 阿雀目光越过面前鬼面人,看向其后的逐渐接近的一队人马,当先之人,一袭碧衣倒坠明月珰,婉约聘婷的迎面而来。 “六小姐。”鬼面人察觉到有人接近,回望一眼,惊诧言道。 姑苏含烟秀眉一弯,毫不客气的穿越人群,鬼面人等脚步微顿,倒退三步让开路。 “诸位!父亲被姑苏亦水刺杀,隐凰城如今只剩了含烟一人,各位可愿同我与敌一战?” 她不慌不忙的开口,眉眼一抹幽光深冷,目光锐利的扫过周身众人。 “六小姐当真?尊主如何会被区区一人刺杀得手?”鬼面人的队长当先一步,质疑问道。 “放肆!难道我会拿父亲的性命开玩笑不成?”姑苏含烟第一次撕开所有伪装,冷眼对上鬼面后的一双眼,言辞锋芒毕露,步步紧逼。 “大敌当前,莫要逼我临阵祭旗。”她一抹诡谲阴冷的笑,抬手抚了抚腕上铃铛,回头示意身后手下。 两方黑布被毫不怜惜的丢在了所有人面前,骨碌碌滚出两个圆滚滚的头颅,鲜血依旧干涸,乱发蓬蓬,却不掩容颜。 “看好了,姑苏亦水,她杀了二哥,杀了四哥,就在刚刚,此人卑鄙无耻的以小人行径刺杀了父亲,值此危难之机,你我众人理应同心同德,方才不负已逝英灵!” 鬼面人一时被地上惨烈的两颗头颅震慑,再回神已经意识到了背后的深意,隐凰城已经后继无人,今日他们或者服从,或者死在冥宫人的手里。 姑苏含烟的人牢牢把持着身后路,眼前这些鬼面人,已经是无路可走,前有狼后有虎,除了投靠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只效忠尊主——”鬼面人队长深凝眉心,铿锵有力的长喝道。 “属下……替六小姐开路……” 一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剑,一招解决了面前拦路人,头也不回的跪在了满地鲜血上。 身后众人眼见主心骨已死,大势已去,或甘愿或被迫,不得不跟随着拔剑之人跪地。 姑苏含烟笑意明媚,上前亲自扶起拔剑之人,“勇士总是值得嘉奖的,起来!你便是他们的队长!”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片刻之间,天翻地覆间,局势瞬间被她牢牢抓在了手中。 阿雀忍不住一声不屑“嗤”,蔑然掠了一眼远远的姑苏含烟,若非是主人的命令,今日必然要将这些人通通一网打尽,哪里会仅仅是演戏而已。 眼见事成,一切已经落下帷幕,他转身迅速领人抽身撤退。 …… 姑苏亦水第八剑,终于碰到了姑苏上清的衣角,换来的是腰腹三道剑伤。 她目光依旧清明,这一刻,忘却了所有疼痛,只剩一片杀意与癫狂。 她矫若游龙,掌心湛血剑带着一道寒气,直撞上面前罡风如铁。 她已经数不清第几次被迫倒退,可却只觉前所未有的酣畅,仿佛这辈子所有的心石,压在肩上的高山,顷刻崩塌,混沌刹那分合。 为何背道而驰! 为何南辕北辙! 为何不得解脱! 为何她要再等?再盼?再望? 天下?微尘。 生者?葬谁! 问不过天道好轮回,逃不出生杀予夺,倒不如,一剑霜寒十四州,且放前尘,且放旧梦,且放心思,且斩残念,且杀! 她快剑流光,被面前横扫的罡风阻拦,摔倒倒退,再杀。 姑苏上清出剑平平无奇的招式,轻描淡写却都是不可匹敌的威力,像是黑水泽中涌出的蛟龙,抬头摆尾皆让人无力抵抗。 握剑的手在颤抖,她却不曾察觉,她从未如同今日这般放纵,这十九年一生不曾有过。 黄粱一梦也好,若能不顾而去,若能不顾而去,一梦黄粱也罢。 不顾而去之人,她眼中只有一把手中剑,他的剑已经不在她的眼中,一切都像是被风刮起的梦。 那一剑一伤落在肩上,落在臂上,落在脸上,她出剑的手却毫无滞留,一招一式,哪怕招招落空也毫无波澜。 所有伤痛都被心上巨石死死压制,她依旧没有丝毫松懈,一身衣衫已被血汗浸透,她没一步动作都会牵扯到上下伤口,一百八十四次对招,她身上落下六十一道剑伤,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淋漓。 姑苏上清身受三道伤,最重一道落在颈间,一线赤红。 他许久不曾如此狼狈过,尽管对手比他更为狼狈,可这依旧让他越发的怒火中烧,甚至是忘记了体内内力禁制,手腕一抖换了进攻方式。 他的招式不再是平平无奇的交手,转而变得阴狠毒辣,不见得多快,却绵绵如同不息的流水,大开大合却一丝间隙破绽也无。 “姑苏应锦既然放你来送死,就别怪本尊不留情面,留下你的尸体碎尸万段,再亲自送往穆国。 他此生最恨之人便是姑苏应锦,明明他才是长子,明明所有人都该奉他为主,可偏偏每个人都要助此人夺位,他的身边永远有不断的人前赴后继,拼着不要性命也要替他卖命,凭什么? 凭什么到头来他成了乱臣贼子,凭什么他想要隐凰城还要与他去争,凭什么他就要活的人不人鬼不鬼,明明所有的一切都该是他的,直到如今还有人不知死活,直到如今还有人助他卷土重来,杀了他! 他要——先杀了面前这个拦路石,再杀了姑苏应锦! 姑苏亦水眼前一昏,天地瞬间暗了下去,视线中只剩下了那一道迎面而来的剑光,她整个人像是戴了枷锁一般,一步也移不开,躲不掉。 那破风而来的一剑刺入了她的心口之上,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剑刃冰冷的寒气,入了骨髓,渗入血液。 第286章 千里送棺 湛血剑脱手的那一刻,她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踏实感,这几日就仿佛一直飘在云端,脚下踩着的像风,眼前所见的似雾,直到躺在了血污地上,一身血液凝滞,再不能动弹分毫才让这一切变得真实。 姑苏上清至死也未曾想到,竟然当真被她所杀,那最后一剑。 是她将他的招式,原封不动的奉还,学的如此的真,进退自如,方寸拿捏的一分也不曾差,湛血剑脱手,一切都结束。 她躺在了血泊中,他也再难闭上尚且惊诧的双眼,直直的倒向身后,湛血剑穿破胸膛,有汩汩鲜血不断流出。 天光暗淡,已经是黄昏,两行燕子飞过,低低的掠过梢头,蜻蜓点水的功夫,一场雨便落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姑苏亦水缓缓抬起手,指尖触上过冰冷的剑柄,不知是当真失尽了所有力气还是因为雨水的湿滑,这一握竟未曾成功拔出,剑柄空手滑落。 她忽而想到手上遍是鲜血,怕是因为如此才握不动剑。 一身疲软,她放弃一切挣扎,只这样躺在了血海里,任凭头顶雨水冲刷,将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泡的发白。 身上痛感忽而在一瞬间回归,她面上顷刻间冷汗豆大,雨水浇淋过却已分不清彼此。 “哎呀,好剑啊。” 姑苏含烟撑着花伞款步而来,轻飘飘的俯身,她一手触向剑柄,目光掠过眼前鲜血淋漓的伤口,出手狠狠地拔了出来。 她将手中剑放在面前欣赏,余光却在扫着地上人的动静,只看这份痛能强撑到何时。 “按理说你也算是帮了我的忙,我不应该为难你,但毕竟各取所需,好歹你也全了念想,杀了想杀的人,也不能算我占便宜不是?” 姑苏含烟缓缓挑起眼尾,眼底温度逐渐生寒,兀自一抹冷笑。 “所以我们是不是该将有些东西算清楚,比如你从我这儿拿走的,也一并还回来吧。” 她徐而上前两步,绕着地上人走了一圈,缓缓的提起手中剑。 “你身上几十处伤我不管,今日死还是不死也都是你的本事,可当日你废我一只右手,如今我还回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可莫要怪我不讲道理。” 她说着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心情极好的挥下手中剑,锋利的冷刃贴上姑苏亦水的手腕,正对准筋脉之处,一点一滴的下手。 她有的是时间,将一切血债,折磨报复回来。 姑苏亦水早便已经失去了五识,她说的话半个字也未曾听到,直到新痛撕裂般蔓延,飓风狂狼般瞬间将人拍在了岸头。 疼,锥心刺骨的疼,一寸寸的吞噬她的呼吸,直欲将人拽下深渊。 “醒了吗?我的好五哥。” 姑苏含烟瞬间笑意温婉,弯弯的颦眉,收回手中剑刃。 姑苏亦水试着睁眼,却徒劳无功,依旧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五哥既不开口,想必是这点疼痛不足挂齿,不如……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姑苏含烟垂眸浅笑,一手撑伞,一手执剑,花色潋滟下,一地殷红。 “实在抱歉,刚刚划错了。” 干净利落的再次挥剑,她冷笑一阵,退开两步,反手将兵器砸在了地上。 “握剑的该划右手才对!” 她抿唇一线,满意的看着地下人无力挣扎,动弹不得的任人宰割。 隐凰城已经入了她的手,两个绊脚石死了,父亲也被脚下的人杀了,她再无克制的理由,再无伪装的必要。 生杀予夺,权力的滋味总是如此的美妙,让人流连忘返,回味无穷。 现在好了,这两只手她都废了,这便对得起她的损失了,至于她的命,她要好好的留下来,绝不会轻易的拿走。 “反正你都是一个废人了,不如我为你做最后一件好事如何?” 她眼底一抹灵光乍现,忽而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主意。 “来人。”想着,她便不假思索的开口道。 “六小姐。”一名手下迅速赶到前来,拱手一礼。 “去找口棺材来,我要送份大礼。”她眼底有冰冷一线,带着锋芒毕露的凌厉开口吩咐。 再怎样娇颜如花,笑若粉黛,也掩盖不了她眸中的阴冷算计。 她要将这半死不活的人,送到穆国去,给那个妄图卷土重来的人好好瞧瞧,让他看看什么叫做下场。 本来她是该斩草除根的杀了姑苏亦水,可谁叫她已经是废人一个了,被她挑掉了两只手的筋脉,只怕是如今留她一命,偏偏要让她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 她要将人好好的装敛起来,放在棺材里送给远在穆国的姑苏应锦,她要她好好的活着,却只能无能为力的旁观一切!她要她最后一无所有的跪在地上!她要她苟延残喘真正认清楚谁才是最后的胜者! 体内血液沸腾,她几乎已经预料到这份惊喜送出后的反响,她几乎已经看到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煎熬痛苦,真是一出再好不过的大戏。 她忍不住为自己的妙想扬了唇角,站在干净的地方,看着手下人将地上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扔在硕大的棺材中,又目送数人抬着棺材爬到屋檐上高低飞掠的离去。 姑苏应锦又如何?无论是是谁,想要从她手中抢走隐凰城,都要付出些相同的代价,今日她既然敢如此放纵行事,拿棺材公然挑衅羞辱于他,就不怕明日战场相见你死我亡。 “对待敌人,谁心慈手软,谁就注定难成大事。” 她徐而笑了笑,收起手中花伞,伸手鞠了一捧檐上落水,缓缓握紧,任其湿了衣袖。 五哥,我该多谢你神志不清,出手替我解决了这几个大麻烦,今日我不杀你,作为回报,你可要继续好好的发挥价值呐。 目光掠过姑苏上清已经凉透了的尸体,她上前两步伸手替他将眼合上,一手拔出湛血剑。 她有信心,姑苏应锦一定会满意这份大礼,迫不及待的早来隐凰城做些事情,只要他敢来,她就一定会好好的准备一番,精心招待这远来客。 第287章 身在何处 席城三元渡口,宿衣拽了拽被风吹的要飞起来的衣袖,木着一张脸立在原地,只觉自己傻到不行了。 不只是他自己傻到不行,再腹诽一句,面前的人也傻到极致了。 “陛下,都已经过了多少天了,您再出来看什么?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人早不知道顺水飘到哪里去了。”他一时嘴快便吐露了心声,话出口便忍不住打自己一巴掌,瘫了一张脸,半死不活的丧气偷眼瞥。 “好好的城门你不去守,赖在这里碍眼。”叶宸枫转身背对江水,目光比江水更深,一眼扫过他丧气神情。 “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禾衣那性子,她可还惦记着这里浪大风大,生怕您一个不留神栽就进水里去了。”宿衣说着向后蹦了三米远,生怕话出口人就被陛下扫水里去了,那知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叶宸枫一言未语的站着,一身白龙鱼服,衣袂翻扯,束起的长发也翻扯,水边的风大的要卷没一切。 “陛下——” 宿衣抓耳挠腮一阵,又悄悄走近了两步,窃窃的放低声音喊道。 “她走了吗?”叶宸枫恍然大悟的侧首,垂眸笑了一下,看向身旁一脸焦虑的宿衣。 “陛下!”宿衣顿时一腔悲切,伤怀感慨的摇头,惋惜铿锵的叹道:“不是您将人放走的吗?不然属下这陪您站的大半晌,难道就是来吹冷风的吗?” “朕没有。”叶宸枫神色缓缓的变得沉凉,兀自言语道。 “一切都是她逼的,她又来算计朕,若非如此,那日朕怎么可能失去理智,就那样放她离开。”他想到那日殿内的变故,想起她倏而的脆弱,一切都像是剥茧抽丝一样重复闪现眼前,她的眼泪或许就是胁迫他退让的谋划。 她走的时候他不敢踏出行宫半步,直到如今站在这里半日,吹遍了冷风方才清醒起来。 “那这封信您看不看?竞衣早便呈了上来,说是穆国那边传来的,夜王殿……皇后,想必是去了那里。”宿衣翻出捂在袖里多时的信封,差点没拿稳被风给吹跑,讪讪的开口奉上道。 叶宸枫伸手接了过来,放在眼前许久,眉峰入鬓,一线幽冷乍破眼底灰暗之色,抿唇如线,“她去穆国做什么?北襄一兵一卒未动,她难不成想只身犯险?” 宿衣默然无言,一个字也不敢答,如今这就是风口浪尖,谁撞上刀刃谁就惨死,他就当自己是个哑巴,那信上里写的东西不用想也知道了不得。 翻来信纸的下一刻,叶宸枫眼底温度骤然便降到了严冬,指尖用力的隐隐发白。 穆国绪帝死了,穆后死了,十万军队被她调到了边界,不过是短短几日的功夫,她竟下手的如此匆匆,每一步每一招,甚至连半点犹豫也无。 是谁在管穆国?穆国落入她手中了吗? 他耐心的看下去,目光凝在一个名字上,顷刻间定格视线。 “谁是姑苏应锦?”叶宸枫声音低了几分,缓缓问道。 “属下原本也不认识,不过听着这名字却熟悉,您不知道,隐凰城的上任城主就叫姑苏应锦,还真是凑巧,但他七年前可就死了。”宿衣翻了眼珠,唏嘘的感叹一番,说完却又觉得哪里不对,不由得皱起了眉。 “朕不知道,朕当然不知道!” 叶宸枫瞬间揉碎了手中信纸,面沉如铁,整个人乱做风中劲草,一心沉浮在浪底。 他不知道的是她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一切,又是什么时候决定只身离去两袖清风,姑苏应锦这个名字他不是第一天知道,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但却是第一次知道他还活着,第一次听说穆国落到了他的手中。 什么老死不往,什么恩断义绝,他瞬间想通了她那日突如其来的软弱,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发生在他眼前,只是当时他一无所察,甚至就那样轻易的便放了她离去。 “去穆国,吩咐下去。” 他眸中一抹冰寒,心底却异火焚烧,她如今还在不在?她可曾见到了死而复生的故人?她……可还好? “陛下——”宿衣苦着一张脸,这又是做什么去。 “下去。” 他沉眸,不容置喙。 …… 穆国短暂的风云过后,一切极快的恢复了稳定,这片土地没有了皇帝,没有了太子,但却有了新的主人又或者说是旧主。 尽管已经过去了七年,但有些东西并不会随着时间淡薄,只会越发的像刻如骨髓般深刻,让人一经想起便会牢牢的铭记于心。 无论过去多久,隐凰城的人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出处,也永远不会舍弃向往的目标,七年前天翻地覆时他们都没有改变,七年后星火重燃他们就更不会后退。 姑苏应锦接到天牢中死讯的时候差点都要忘记了还有一个穆国太子在,他实在是太忙,要尽快的分配给手下任务,要统筹穆国局面,还要费心大海捞针的去找女儿。 乃至于接到这个消息后,他连去看一下的功夫都没有,只听手下人说,一个屋子里的囚犯竟然都被那看似弱不禁风的太子杀光了,到最后还是他忍受不了牢里的饭菜与蛇虫鼠蚁,自己撞死在墙上了。 听到这里时,他提笔的手微微停留,摇头一叹后,片刻静默。 还是不堪大用,这世上活的不够体面的人多的去了,没有谁能够永远的鲜花着锦光鲜亮丽,都已经杀死了眼前所有敌人,却死在了自己的手上,那岂不是白费心血。 “找人拖出去葬到陵里去吧,趁着绪帝还没入葬,正好让他们父子团圆,也不枉这一世情分。” 既是父子血亲,无论生死,总要好好的团聚一场的,他想到此处便不由得想起来久寻无果的人。 她躲起来不愿见他,也不知是赌气还是当真恨上了,当年初初接回她,便是这般令人左右无奈的性子,既坚忍又骄傲,不想到如今还是未改,总要他先放下姿态,好言好语的劝说才行。 一抹感伤入眸,他便放下了手中朱笔,缓缓的品了口茶。 这戎马刀剑,天下征伐,是为了先人世代相传的浩志不假,可到头来这四域九州,风雷水火,到底他还是要传给后人,虽未与旁人提及,但她在他心底,从来都是无二的选择。 如今时机已至,纵马放缰,他只愿能够护她余生再无飘零,不受风雨,安安稳稳的留在身侧,坐看天下一统,山河清晏的那一天。 …… 穆国京郊,叶宸枫勒马停留,接到了手下传来的另一封信件。 从三元渡口离开席城,他只带了不多的人,轻装简行便马不停蹄的赶往穆国,到如今也未曾用过一口水粮。 毫不犹豫的拆开信封,他一颗心全吊在了里边内容上,面色从并不太好越发的沉凉如水。 一边旁观的宿衣冷冷一个寒颤,谨言慎行的管住了嘴,没敢多说一个字。 可等了许久没看到动作,他眼见日暮西山,实在忍不住开口道:“陛下,不抓紧的话,要来不及入城了。” “那就不去。”叶宸枫只甩开手中信纸,于脱手的刹那散成飞灰,冷冷的吐出几个字。 “不去?为什么?”宿衣很想问,那人是不是不用找了,可他到底没敢找死的问出来,只委婉的换着提问。 “已经来不及了,人不在穆国。”叶宸枫眼底淡漠的要结出霜冻,收回了手握住缰绳。 “您怎么知道的?”他不由得开口好奇问了一句,只稀奇这几日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大事,这朝夕之间便是瞬息万变,着实是打的人措手不及。 叶宸枫目光晦明莫测的看了他一眼,令人无端局促紧张起来,仿佛黑暗吞噬黎明般的恢宏幽怆。 “姑苏上清死了,她杀的。”他一句话出口,百感交集难以言喻。 就为了这个目的,她付出了多少,又筹谋了多久,如今却在这般情形下做成了此事,他不知她是抱着何样的心情去做,更不知她如今可还安好,是否仍在隐凰城中。 “陛下……那我们?是否还要入城?”宿衣望了望已经近在咫尺的城门,一时无言,心情分外沉重的开口问道。 他虽不想她留在承国,继续干扰陛下的脚步,却也是真切的佩服这些年,她的所作所为,可断没有想到,一切竟然如此,一切竟有如此的一天,只想一想便让人无由来的悲怆沉痛。 叶宸枫目光掠过眼前不远的城门,不入心底的飘远,神情越发缥缈虚无,“她不在这里,一切就毫无意义,朕若想要穆国,早早便能瞒着她将其握在手中,何须等如今尘埃落定。” “陛下,我们去隐凰城!无论人在哪里,一定要将她追回来,这一次,您一定不要再心软,对着江水后悔,属下帮您好好的将人看住。” 宿衣端坐在马上挺直了脊背,一时情绪低落,愤懑不平道,他如今说不清到底该站在哪边,这人留下来是祸患,离远了更是折磨,想想就实在让人左右为难。 他话音方落,叶宸枫还未曾听进耳中,便被眼前异动吸引了注意。 只见身后另有人马接近,一队数十人的队伍,人人面上皆戴着鬼面,身后更为人侧目的是,竟然还拉着一口硕大的棺材,一路直直要往城门而去。 “咦?”宿衣稀奇的睁大眼,只觉这世道果然高深莫测,无奇不有,竟然有这样的人,目不改色的拉着棺材招摇过市,且这群人眼底并无半分的哀泣之色,也并不像是奔丧送葬的人。 “拦住!” 叶宸枫瞬间目光灼热,毫不犹豫地下了命令,他曾经见过这样面戴鬼面之人,而那些人就是来自隐凰城。 无论这些拉棺的人目的是为了什么,要要送往何处去,这一趟撞上来,他便拦定了,就算是一切已经发生,来不及阻止,他也要从这些人口中,问出她的消息来。 宿衣接到命令,一句话不多问,领人迎面便围攻上去,死死的堵住了鬼面人的去路。 “留下棺材,饶你们不死!”宿衣眉心一拧,开口冷冷威胁道。 当然无论这些人交还是不交,他都不会放人离开的,但该有的气势不能丢,这句话说出口,他心底就是痛快。 鬼面人一路招摇过市,在众人的窥探之下,依旧安然无虞的走到了这里,哪里会想到将至目的地,忽而杀出了一群煞星来。 尽管冷不防变故,鬼面人依旧态度倨傲,毫不客气的拔出腰间的刀。 撞上了那就杀,他们可是得了严令,势必要将这棺材顺利送到姑苏应锦手中的,照着如今的大局来看,若是不能成,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左右如此,他们又岂有后退的道理。 一言不合杀成一片,宿衣虽则功夫比不过竞衣高强,对付眼前这些人,却还是绰绰有余,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便稳稳的占据了上风。 “快些拿下。”叶宸枫一旁却看的蹙起眉心,开口凌然吩咐道。 这些人并不值得他出手,宿衣加上手下这些人已经绰绰有余,只是他更无心痛打落水狗,他的目的还在其后,最重要的是问出他想知道的东西,他无心多费一刻功夫。 宿衣得了吩咐,顿时打起来精神,加倍的快速出手,不出一会儿的功夫,便将这些人团团拿下。 刀剑加身,一众鬼面人面面相觑,满是寒气的被迫跪倒在地。 “姑苏亦水在哪?”叶宸枫上前两步,走到他们的面前,目光凛冽如冰的直逼人眼底,漠然犀利的审问。 “哼……” 一声不屑一顾的鼻音传出,一名鬼面人冷笑不答。 叶宸枫挥手,雪亮的剑刃随之落下,一颗人头颓然坠地,带着一簇鲜血。 他面无表情,冷冷淡淡的瞥向第二个人,目光缓缓逼视。 “在哪?”他极力克制依旧难免字语间寒气凛洌,毓秀的眉宇间,一线凉薄欺压。 鬼面人不可抑制的颤抖,目光微不可察的瞟过一旁棺材,死死的抿紧发白的唇。 光下血落,再添一颗人头。 第288章 冤家路窄 在哪? 姑苏亦水同样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她半昏半醒,朦朦胧胧的似乎睁开了眼,又似乎是没有。 因为太黑了,睁着眼闭着眼一样的黑,若非这动作牵引了脸上的伤口,她还真是不清楚自己是睁开眼了。 她隐约觉得头顶有东西遮挡,方才想要动作,却只觉双手瘫软无力,一阵撕裂的疼痛涌来。 睁着眼空对着黑暗想了许久,她才有些恍惚的想起了些,似乎那日雨中见到了姑苏含烟,如此这倒也不奇怪。 就算是姑苏含烟再添几道,她也不会稀奇,如今竟半死不活的一条命悬着,这才是真正的稀奇。 姑苏上清死了,她杀的。 她只觉仿佛失忆了一般,她自己都已经不太能记得,姑苏上清是如何死在湛血剑下的,她只是记得临昏厥前的那一剑,刺入心口,她如何拔也拔出来,到最后无力挣扎的躺在了雨中。 没有任何后路,没有任何打算,她就是要这样去杀人,今日能睁开眼,倒也算是意外。 除了呼吸仍在,她整了身体都已经不停使唤,动一动都难比登天,竭力放稳呼吸,她闭眼却听到了一道声音。 顷刻间她的心神便乱了,呼吸中都带着艰难和刺痛,若非是幻觉,那她是真的听到了? 她听到了叶宸枫的声音,绝不会错。 眼见时间不等人,日光下树影已经斜成了三角。 “喂喂喂!那个头低到地上的,人是不是还在隐凰城?”宿衣走上前去,手中剑直指将头埋的最深的鬼面人,生怕这还没开始,人就要被陛下杀光了。 他冷冷的挑手中剑,趾高气扬的俯身,目光逼视。 那鬼面人不得不随脖子上的剑抬起头,短暂的一抹厉光闪过。 反正六小姐已经布好了天罗地网,姑苏上清去不了,换承国的皇帝去送命也不算亏,拼死也要和这群人同归于尽。 “是,你们有本事去救啊。” 他咬牙认下,狠狠地“呸”了一声,狞笑道:“她自不量力要与城主拼命,还想要坏我隐凰城大业,可惜最后落得个体无完肤,遍体鳞伤,任她再如何凶悍狠厉,到最后还不是被六小姐给挑了双手,成了废人一个……” “闭嘴!闭嘴!” 听着他喋喋不休的话,宿衣面色骤然一变,急声呵斥道,不料面前人根本听不进去。 手中剑已经快于理智,叶宸枫面色阴沉的欲滴出水,拦腰一剑便划过眼前的人,狂风扫过,落叶浸血。 “杀,一个不留。” 他一句话都不想再听到,他一个字都不想再记住。 宿衣顿时整了神色,看向剩下人的目光一点冷厉。 一排人头整整齐齐的落地,顿时再没了一丝声响。 姑苏亦水一时不敢呼吸,她不知道身在何处,亦不知为何能听到他的声音,但却清清楚楚的听完了对话。 不见,她不想见任何人,外间声音戛然而止,霎那间的安静,她已经隐约知道了那些人的下场,越是如此,她越是不敢动静,只怕惊扰了外边人。 “陛下,咱们快些赶路,管他什么隐凰城什么六小姐,只要您一声令下,天下无不可踏平之处。”宿衣挺直了身子,目光如炬,沉声言道。 “那就踏平它。” 叶宸枫指尖温凉掠过琅华剑,顷刻间归鞘,一晃而过打冷刃,照过一双更为冰寒的眼。 “是!” 众人山呼一声,跪地一礼,整齐如一。 宿衣起身,手掌方才贴到马背,却掠过了一旁硕大的棺材。 “陛下这棺材怎么处置?” 收回欲上马的手,他目光炯炯掠过身前棺椁,抬手拍了拍。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敛眸,此刻方才知道身处何地,为何漆黑一片。 尚且不及去想姑苏含烟的意图,她已经自顾不暇,她可不认为外边的人,能不好奇这棺材里装的什么。 “好像没有钉死,难道里边没装东西?这隐凰城的六小姐千里迢迢抬口棺材来,难道是为了送到穆国皇宫恐吓姑苏应锦不成?” 宿衣一时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将心里想法说了个底掉,又讪讪的干笑,回眸请示叶宸枫。 “要不属下掀开看一眼?” 他带着几分犹疑,思索着开口道。 “再怎么装神弄鬼,都不过是骗人的把戏,隐凰城就是离世太远,同绝门那帮人一样,自以为俯瞰人间。” 叶宸枫从来便对隐凰城没有一丝好感,若非是她在其中牵扯不清,他必不会对它有分毫容忍,如今好了,一切都干干净净的算完账了,他又有何不可为的。 “开。” 一个字漠然出口,他负手一身霜白。 宿衣得了命令,顿时肃然一礼,沉声应“是”。 姑苏亦水闻言立时便想躲,却当然仍是有心无力,多动一下都勉强,只觉身上数处大伤又重新的裂开,鲜血在逼仄之间流淌,她侧首闭眼,甚至有些贴着发丝黏在了脸上。 宿衣目光掠了棺椁一圈,衡量着出几分力才能将这看起来便沉重异常的棺盖推开。 气沉丹田,他一掌稳稳的拍出,竟成功不多不少的将棺盖推开了五指宽的距离,透光正好能看到里边。 收手之余,他贴近几分,俯身去看,只觉玄金棺里似乎带着些异样的殷红,心中一抹异动,他更凑近了些。 姑苏亦水已经听到了风声入耳,她霍然睁开了一线,目光并没有对上明亮天光,而是对上了另一双眼。 宿衣顷刻间面如白纸,反射般便要倒退,却不知是哪条神经突然错乱,他竟然没有动,没有一声惊呼,只是短暂的定格了瞬间。 只一眼,然后—— 他轰然一掌重新盖上了棺盖,几分难以察觉的僵硬,他甩手运起内力,将棺材打向了路旁树林。 “隐凰城果然狂妄,姑苏含烟果然狡猾,竟然真的送一口空棺来穆国,当真以为这就能恐吓姑苏应锦!” 他“哈哈”的笑了一声,转身面对叶宸枫回禀道,从始至终没曾回头再看身后棺材一眼。 他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他只知道看到那一双眼的瞬间,他就下意识的做出了决定。 只要她不出现,陛下就不会停在原地,从此以后,承国会随着陛下寻找的脚步,踏过隐凰城,踏过穆国,踏过北襄……一路无回,所向披靡,荡平一切阻碍。 若能如此?若能如此!有何不可为! 叶宸枫闻言眸光微动,更加沉冷了几分,转身上马。 “她是要向姑苏应锦宣战,这口棺材就是最大的挑衅羞辱。” 宿衣翻身踩蹬,挺直了脊背,他呐呐开口:“这么大的挑衅羞辱,真是可恨。” 众人追随着白衣如风的背影消失,马蹄声乍起乍落。 姑苏亦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撞的头昏目眩,身上更是疼痛四起,缓缓的沉了一口气,她再侧耳听时,外边已经没有了声响动静。 若非到了今日穷途末路,她倒不知这许多的是非纠葛,旁人眼中,她已是早该消失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低低的笑了一下,却觉声音喑哑,喉中更是针过般的刺痛,算起来从隐凰城到穆国的行程,她也该昏迷了两三日,水米未进没死,鲜血横流没死,倒不知这是天赐的恩典还是劫数。 到如今,她便也一叶障目,再自欺欺人一次,只当这便是上苍最后一丝怜悯罢,全她一个还债的机会。 这里还不是她要去的地方,她还欠着他的一条命,就算是命数已尽,她也要死在他的坟前。 不枉他一世相护之情! 不枉他一命冤死之错! 不枉他临别一声叹息,一抹笑! 不枉他未曾饮完的世间美酒! 缓缓沉气于心,她调起寥寥无几的内力,周天巡回。 怦然一声,棺盖飞出坠地,她一脚踢开阻碍,却分外艰难的爬了出来。 第一步落在坚实的土地上,她一个踉跄便滚落了两圈,一身伤口沾了黄土枯叶,分外刺痛。 “唔。” 她闷哼了一声,扶着树干站了起来,若非是遇到了他,她不会如此急着离开,更不会如此慌乱奔逃。 他一时不曾离开她周身之地,她便总也不敢回头,总也不想久留。 他已经是她此生的劫难,撞上一次便要了半条命,缠绵一刻就只剩鲜血淋漓。 义父与他,撞上这二者,任意一个便能让她神魂尽失,她不能留,不能看,多一秒便不能活。 一路跌跌撞撞而去,她身上鲜血未及掩饰,便一路消失在日落尽头。 …… 叶宸枫再一次回到原地的时候,留在面前的便只剩下一口已开的空棺。 厚重的棺盖飞坠在一旁,空棺里满是鲜血,红了大片,最上边印着几道更为殷红的指印,模糊了几分,却不难看清掌纹。 他覆手印上,仿佛贴上了她的手,可指下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冰冷,面前迤逦一路的斑斑血迹,都在深刻的提醒着他,她是如何仓皇而去,是何等的艰难,又何等的执着。 他竟然直到天光陨灭才想起了宿衣的不妥之处,若只是一口空棺,已那一掌运起内力,又岂会只飞出那么远?里边怎么可能会是空的?里边既然是不是空的,那宿衣又会因为什么才敢犯这欺君之罪。 他眼底霜刃如刀,兀自一抹嘲讽笑意,不知心底是悲苦抑或狂怒,万般种种皆化作一声长笑。 “陛下任何责罚,属下都绝无怨言,可属下没有做错。”宿衣跪在夜风里,叩头木然磕在了地上,长跪不起,却带着几分固执。 “你没错,她也没错,那又是谁错了?”叶宸枫眼底幽火燃起,像是水底烧亮的宫灯,玲珑剔透亦深邃无垠。 他一掌飞出,棺椁在袖间碎成飞灰,激昂起烟尘滚滚,身边隐卫顿时跪了一地,影子一般定格在夜里。 “天下人都要送她坠入深渊,她却还是不顾一切的要逃,朕一路追赶尚且不及,而你们却仍在背后推波助澜。”他声音淡漠到极致,连同着目光都越发的冷凝,紧抿的唇更加凉薄。 “你可敢告诉朕,这里边躺着的人是谁?这一棺鲜血淋漓的是谁?”他走到宿衣的面前,俯身眼底一抹冷诮问道。 宿衣僵直了脊背,不敢抬眼,只翁言道:“她就算是躺在这里,也不是要来见您的,这棺材是要送给姑苏应锦,她这鲜血淋漓,也不是为陛下而流的,她不过是为了另一人,到底在她心中谁才更重要,陛下难道还看不出吗?” “她留着陛下的身边,也一心只想着死去的云渡缘,一心只想着活着的姑苏应锦,她早晚还是要抛弃陛下,她能逃一次,就难保没有其二啊。” 宿衣梗了脖子侧眸,一心跌宕起伏,声音都开始激动的颤抖起来,到最后平静过后,也只得哭笑间一叹。 “她不是良配,国师说的对,陛下身边不该留着这样一人。” 叶宸枫闻言神色越发的冰冷一片,没有一丝的动容,眉宇间冷峻之色朔然凛冽。 “你回去,从今往后,再不用留在朕的身边,朕御旨亲封你去弼西宫,没有诏书,永不得入宫面圣。” 他再无一丝留恋惋惜,转身冷然拂袖,寻着血迹,步步踏入夜色之中。 一众隐卫追随而去,毫不为宿衣的境遇所动,在他们的心中,只有遵从与臣服,令出即行,不违主愿,这就是他们存在的所有目的。 而宿衣并没有做到,瞒上不报,谎言虚实,单单如此,便是取其首级亦不为过,陛下这已经算是难得的宽宏处置,他们自不会替他多说半句。 夜风里连带着空气都开始稀薄了起来,宿衣独自跪在原地良久,更深露重积压了一身,让他越发的直不起脊背来,一切竟来的如此的猝不及防。 他甚至根本来不及思索考虑,就已经下定了选择,若今日是禾衣与竞衣在,只怕是不会像他这般狼狈吧。 离开…… 一名隐卫,此生都只会有一个主人,绝无背叛,绝无离心,要他离开,这比要他的性命更痛,可他并没有求饶,也没有自戕。 因为他的性命只属于陛下一人,陛下没要他死,他就不会死,陛下命他去弼西宫,他就会好好的守在弼西宫。 缓缓的站起身来,他身影单薄,消失在了夜雾里。 第289章 但求一战 姑苏亦水一路奔出数十里地,直到筋疲力竭方才昏昏沉沉躺下,天气已至夏初,夜风再凉也不至于难以忍受,霜露湿气沉沉浮在鼻息,她只是动一动手指,都觉伤口蜇痛。 睁眼已是月上柳梢头,她这才想起身后一路血迹,怕是留下不少痕迹,勉力挣扎片刻,她目光掠过手腕上的伤。 看着是狰狞一片的,实则倒也不算什么,不过是不能提剑而已,说是废人倒也不至于,至少她还有内功傍身。 她回眸片刻,便放弃了遮掩的打算,这一路痕迹早不知凡几,即便是有心回头,她也无力掩盖,那就听天由命是了。 凭借着尚且皎白的月光,她侧眸辨别了身旁杂草,凭借着记忆,不出意料的找出了几味药草。 深山于她而言并不陌生,想要活下去甚至只需要依靠本能便可。 她只草草敷上药,止住险要伤口流血,其余零碎伤处实在太多,她着实自顾不暇。 勉力打坐,内力方才周天流转,不觉身后便有嘈杂声传来。 警觉回眸,她隐约见到火光接近,顿时心下一冷。 缓缓扶树而立,她调起内力直上了树顶,纵身越了几米,身影叠在了婆娑树影后。 眸中隐约幽光,她心底一抹犹疑,即便是宿衣的谎话被识破,人也不该来的如此的快,难道他当真早便发现了不妥? 贴着树枝侧眸,她目光斜掠下方,果然那火光正是一路追随她的踪迹而来,即便是夜里难辨,但这些人拿着火把,倒也一眼便能追到血迹。 缓缓沉了口气,她不敢掉以轻心,等候这些人搜查此地,一探究竟。 不出几分功夫,果不其然火光闪过树影,脚步声立时停在了咫尺之处。 “朱将军,血迹断在了这里,没有发现人。”火光下,映出一名士兵坚毅面容。 朱越闻言再次扫了一眼痕迹消失的地方,上前摸了摸地上血迹,“尚且新鲜,未曾走远。” 他开口言了一句,目光顺势而上,看向血迹上的树梢。 身侧士兵立时上前,掌起火把绕了一圈。 “朱将军,没有人。”仔细的查看了一番,士兵抱拳回道。 “大约不是刺客,只是过路的亡命之徒,发觉我们事态不妙,脚底抹油跑路了。”朱越收回目光,暂且放下心底的疑虑,开口道。 “将军,陛下还在等着后边等着。”一名士兵提醒道。 “这便回去禀报。”朱越略一颔首,松开了握在剑柄的手。 姑苏亦水眼见不是心底所想,方才缓了一口气,但却也不料竟在此地遇上了漠国的人,亦是有些难缠。 她缓缓收回打探的目光,只愿这些人尽快离去,莫再节外生枝。 孰料一时肩上鲜血渗出,竟有一串殷红,顺着树枝低了下来。 “谁!” 朱越方才放松警惕,正欲带人离去,不料竟被一滴鲜血砸在了脸上。 “包围拿下!” 他反应迅捷,立时便拔出了重剑,凛冽扫向树梢。 千万树叶飘落,枝头转眼不着片缕。 姑苏亦水察觉不妙之时,便已纵身飞起,顾不得暴露身影,一路顺着树顶飞掠而下。 身后朱越不依不饶的领人追赶在后,目光灼灼。 姑苏亦水身受重伤,内力不过勉力凝聚,经不起长时间拉锯消耗,竭力拉开了一段距离,她直奔了官路而去。 短暂的甩开身后人,她目光一转,正掠见了一辆马车停在路边,当即不假思索的掠了过去。 抬肘击倒马上车夫,她反手便去解绳索,冷不防车帘内却有一只手迅捷伸出。 姑苏亦水目光一顿,顺着力道旋身,向车内扑了进去,直取要害。 孰料里边人功夫不差,短暂的交锋,竟未得手一招。 心底一寒,她腕上刺痛传来,一个失手,便被眼前人拔出了腰间佩剑。 一回眸,四目相对却是瞬间冷凝。 姑苏亦水迎着雪亮剑刃向上,只看到了一双同样惊诧的眼。 “你来行刺?” 寒歌陌按下眼底惊讶,冷冷审视向她,方才交手未及多瞧,一低头,竟见她一身分外狼藉,血迹斑驳。 抛却几处遮掩不住的重伤,连眼下几分都有隐约剑伤,狞然发红。 手底剑未动,他不敢掉以轻心,却也不由得揣测猜疑。 他衣冠严整的一丝不苟,相比之下越发显得她惨淡窘迫。 姑苏亦水却无任何不适的面对他的审视打量,只垂眸掠过眼底的剑,“你要如此想,倒也可以。” 她若辩解他也必不会信,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多费口舌,是还是不是,从不在于她如何去说,而在于眼前人如何在想。 “哦?这样看来想必你倒不止刺杀朕一个,这一身大大小小的伤,怎么也要闯遍各国了。”寒歌陌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嘲讽,她是不是来刺杀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撞到了他的手里,可真是来对了地方。 “朕不知你与叶宸枫之间是何关系,这些日子又在耍什么花招,但想必你怕是已忘了勰城的话,你我之间可还有些东西,没有了结。”他眼底波澜微动,不得不说,承国一路传扬出来的隐秘还是让人颇为震惊的。 他竟从未发现,眼前弄权朝野,征战南北的人,竟是一名女子,更不知到底隐凰城与她之间,横着什么样的桥梁,她又到底是苏雾还是姑苏亦水?可有一样,那就是她欠下的命债与利益,可还一丝未还。 “了结?”姑苏亦水勾唇,倏而抬眸望他一眼,毫无顾虑的隔着剑刃逼近他的面前。 “你觉得如何才是了结?今日刀剑在你手中,一剑或是凌迟,不在一句话之间,又何须多言?”她并不畏死,如今更是求之不得,只是不能死在这里,她也敢赌寒歌陌不会如此轻易取她性命,因为她知道,眼前人想要的并不是什么报仇雪恨,而是江山如画,霸业永固。 她倏而向前,他不得不迅速制住她的动作,一时肌肤相撞,他居高临下,二人皆逾越了距离。 身下几分温度,一刹心猿意马,寒歌陌蹙眉,又想起初见时的欺瞒诈骗,不由得涌起一阵咬牙切齿的恨,冷沉的“哼”了一声。 “杀了你?哪有这般简单,你可还欠着许多东西未清,今日犯在朕的手中,自然该好好的还一还。” 指尖一点粘黏湿润,他察觉她并无力还击,便缓缓送了手,收了手中剑,拿出锦帕擦拭手上鲜血。 姑苏亦水手腕伤口被他大力钳制,又有鲜血汩汩流出,疼痛瞬间让她面色一沉,苍白了几分。 “你——” 寒歌陌见她情形不好,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便被马车外的动静打断了后话。 听到刀剑声相击,他立时伸手掀了车帘,只见外边两方人马已经交手,一片厮杀甚为惨烈。 寒歌陌目光扫视了面前敌人,触及到一双并不陌生的眼,一袭流光生辉的白龙鱼服,月下衣如雪,人亦覆霜。 “朱越,住手!”眉心微动,他开口制止道。 话音方落,人却被撞开几分,手中锦帘飘坠。 姑苏亦水一眼扫过叶宸枫的身影,顾不得疼痛,即刻便跌撞向他。 寒歌陌被她撞了个满怀,人也失手后退了数分,目光隔绝了外界情景。 “做什么?又来投怀送抱?”他眼底微寒,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却也推脱不开,只能冷然质问道。 “离开!”姑苏亦水一时情急动用了内力,汗水瞬间湿了鬓发,她勉力维持清醒,咬牙吐道。 “离开这里,你与我的账,我通通还你。”她不知方才那掀帘的一瞬间,他有没有看到里边,更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已经生疑,她剩下一个念头,就是离开这里,这一路千算万算,东躲西藏,她就为了不见他。 “朕现在把你扔出去,你欠的东西,或许有人今日便能还,何须听你多言废话。”寒歌陌察觉到她的虚弱异常,已经毫无还手之力,防备心便跟着也卸了下去,任其靠在肩膀。 “你向他要东西,无异于与虎谋皮,更何况……他也未必会给,如今我的命在你手里,向我讨要岂非更容易。” 姑苏亦水断断续续讲完一句,只觉说话都很吃力,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又奔波了一路,与人斗智斗勇,着实再提不起半分精神来。 寒歌陌眉头一皱,看她如此模样,说不清心底是何感受,只觉几分难以察觉的异样滋生。 他指尖不可自制的放在她眼下几道伤痕上,片刻后方才惊觉收回,侧眸却见她已昏倒了过去。 她微弱的呼吸断断续续在他脖颈之间,仿佛一下刻便永远不会醒来。 他与她论起来是国仇家恨,那一见相骗之情,更是久久让他耿耿于怀,此前那微薄的柔情缱眷,在数次相争相杀之中更是磋磨的只剩下愤恨。 可谁又能想到,她能有一日,猝不及防又撞到了他的手上,简直是无稽之谈。 更荒唐可笑的是,她倒在他怀里,他竟未曾第一时间将人丢出去,甚至还一再纵容。 他不知从何而生的气急而笑,挥手掀飞车帘,正正悬落在车顶上,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中。 “朱越,住手。” 他就坐在马车内,冷冷淡淡的开口下令。 朱越眉心一动,掠过他怀中,稍有疑惑,却只字未言得依令退下。 叶宸枫缓缓抬手,制止了手下人,目光短暂的掠过寒歌陌,冷凝的定格在了他的手上。 “放手。” 他神色寡淡的像是褪色的月光,蒙了一层阴翳,像是骤风暴雨的前兆,他不需要看到脸,只一眼便认出了寒歌陌怀中的人。 “放手?这怕是由不得别人说了算,她可是主动来投怀送抱的。”寒歌陌并不着急谈条件,越是看到眼前人面色霜寒,越是不慌不忙的开口,字字诛心。 “你有几分野心,想要什么东西,也要衡量下漠国吞不吞的下,她若伤在你手,漠国亦将葬于今夏。”叶宸枫心底已然寒如雪原,眼底冰封千里,只觉整个人都失了方寸,他看到了她的鲜血顺着手腕不断淌下,不止如此,这一路上的血迹,都让他不可抑制的慌乱。 他只怕到头来追到手里的只剩一具冰凉尸体,只怕再不能听她开口,哪怕只是一句无情的推拒。 “表兄向来说话如此呛人,怎么说承国与漠国,也算是姻亲之交,何以出言便要喊打喊杀?” 寒歌陌并不入心,只冷然一笑,第一次改了称呼,讽刺而道。 承国受制于漠国多少年,怕是眼前人已经忘记了,姑母虽已辞世,可这也抹去不了,承国那段见不得人的历史。 “你觉得你能想带她离开穆国?莫说朕今日就在此地,就算是不在,姑苏应锦也不会容许你带着他的女儿如此离开。”叶宸枫面上依旧波澜不动,言间却已经顾不了许多,毫不客气的威胁道。 他只要她平安回到他身边,至于她是谁的女儿,谁又是她的父亲,他都不在乎,只要能够留下她,就算是惊动姑苏应锦,他也情愿去做。 寒歌陌微怔,他倒是未曾想到,她既是姑苏亦水,便是姑苏应锦的女儿。 略一沉眸,他却并在上钩,只冷笑道:“她是谁又怎么样?姑苏应锦想要人,也要付出代价,如今她就在我的手上,性命就在弹指间,若是你有把握快过,不妨来抢一抢试试,看她有几条命能活。” 叶宸枫神色一沉,指尖捏的一声微响,却始终未曾上前半步,他不能再看她受伤,更不愿拿她冒险。 “说出你的要求,得寸进尺只会让漠国处境艰难,你若聪明,当知道如何开口。” 他虽退让,却并非任其宰割,漠国能够装得下多少,他清楚知道,寒歌陌亦心知肚明,只有不越界限,这笔交易才有得谈。 “看来还真是赌对了,朕还当不过捏了颗无用之棋,原来你竟动了真心。”寒歌陌嘲讽一笑,伸手抚过怀中人的头发,毫无顾忌的挑衅抬眸。 “不知她在表兄心中,又值几座城呢?” 第290章 再入承国 姑苏亦水当真没想到还有再睁眼的时候,微弱的光线落在她眼睫,透过车帘蒙了几分泛红的氤氲。 “你做什么?” 她短暂的恍惚,即刻便恢复了神智,抬手挡了一下,面色一寒。 寒歌陌收回手,“你觉得做什么,伤口都已经黏在了衣服上。” 他不惊讶在此地见到她,也不意外她受了伤,却不得不对这伤势生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她即便是急功近利,也不该落得如此惨淡,事出反常,往往有诈。 “凭着这一身遍体鳞伤的伤,你竟能活到今日,不施伤药,伤口竟还能愈合的如此之快。”他不由得眉心拧起一抹怀疑,这并非是毫无根据之言,伤口已经逐渐愈合,却因未曾即时处理血迹,全部都黏在了衣服上。 姑苏亦水未在意他所言,亦未在意伤口愈合速度,异不异常于她而言,多纠结亦无意义。 “你与他之间何等交易我不问,可你与我之间,一并清算。”她坐了起来,身上衣服已经换过,她无需想也知道是谁。 寒歌陌失笑,眼底隐怒,面上冷淡如霜的扔了手中伤药,“随你去,只要你能活到地方,离了这里谁管你是死是活。” 他当真是疯了,才留下这个祸患,就该直接扔给叶宸枫一具尸体,管她如何舌灿莲花。 “离开这里?”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深望他一眼,“你想用我的命,来换些更有价值的东西,怕是主意打的太早了。” 醒来后发现未曾落入叶宸枫手上的瞬间,她就已经想到了这其中的环环相扣,她的命看来比想象中更为值钱,不然今日哪还有睁眼的机会。 “既然是我自己来的,走还是不走,也由不得你或者他说了算。”她虽身在险地,却有恃无恐,比执刀之人更为嚣张的威胁。 “不走,你想去哪。”寒歌陌自若的开口,方寸把握间从容不迫。 “你去哪我便去哪。”姑苏亦水与他相视一眼,针锋相对,相执不让。 “你想如何?”寒歌陌并不怀疑她当真这样去做,她在他心底已然如同疯子差不多,同这样的人讲利益全然行不通。 “我不想见他。”姑苏亦水眸光微沉,态度退让了些许,开口接着道。 “你见不见与朕无关。”寒歌陌至今仍旧不信她与承国关系,或者昨夜叶宸枫的态度能够说明她的重要,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定是出于男女之情,更可能的怕是利欲联盟。 “是,我见或不见与你无关,所以今日,你有何条件与我来谈,放弃你心底对承国的预谋。”她眼底似乎有片刻的动容与幽光,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一如既往的隔了山水千里。 “什么?”寒歌陌一时未曾听懂她的话,片刻的寂静后,他只觉越发深陷迷雾,不明白到底他与她在玩弄什么把戏。 “姑苏亦水的命,不需要叶宸枫来赎,我与漠国的债,不用牵扯旁的是非,你若想圈地三千,自与我讨,三年前的人命,三年后的山河,我欠的东西,再深再重,无需不相干的人来还。” 她一丝感情不着,话落竟觉六根未净,七尘难断,到底一个放字难,大梦黄粱也难免不识归路。 他与她到底总只能道一句不相干,爱不得爱,恨不足恨,只愿各行其路,再不必各自拖累。 “你若能还皇兄一命,朕放手承国又如何?可皇兄早就活不了,一切都成了河岸旁的一抔土,今日既能一石二鸟,朕又何须二择其一。”寒歌陌嗤之以鼻,眼底一点锋芒乍现,人命债并非任何东西能偿,他又凭什么要心慈手软,错失良机。 “那便各凭本事。”姑苏亦水不予反驳,她亦知人命无偿,但她此生所为之事,即便大多荒唐,桩桩件件却皆无后悔,俯仰天地,不愧己心。 “战场上生死由命是各凭本事,今日你我分执一面是各凭本事,我便此身一命,你自家国山河,成王败寇,争得起我便输得起。” 她不悔执三尺杀人剑,今日拦路之人,她一样当杀不误。 “那便最好。” 寒歌陌只平淡一句,他自有骄傲不屑,更不畏战书烽烟,各凭本事杀人,各凭本事报仇,各凭本事坐北朝南,如此足矣。 他话音方才落地,便听得车马外一声长剑吟越之音,似乎有一刹的杀机冰冷。 朱越顾不得许多,只沉沉的跪在了马车前,单膝执剑,目光灼灼似火。 他并非不识大局,他只是等的太久,再也等不及了。 “陛下,末将求一战。” 他顶着众人眼光,冒着性命之险,跪在御驾之前,再不能挪动分毫。 “陛下,末将求一战。” 他扬声,这三年风霜隐忍,家破人亡尽在此一句之中,退不得,放不下。 “陛下!末将求一战!” 一战,千军万马,故梦荒凉。 姑苏亦水侧眸,眉眼高低,只是毫无温度一笑:“陛下的部下似乎比你更加急不可耐,果然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他是忠的先是朱氏帅旗,其次才是朕与漠国。”寒歌陌不为所动,不辨喜怒的接言道。 “三年前活下的朱越。”她微不可察一怔,默然片刻,冷如勾月的抿唇。 “他求的是朕,请的却是你。”寒歌陌不动声色的言道,他自希望朱越能借此放下前尘,一心效忠朝廷,却也知道如今利害轻重。 他这样说便是留了余地,由她自己选择,她若安好无恙,朱越倒也未必急于这一时半刻的机会,正是如今有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一跪才会这样恰如其分的落在马车前。 姑苏亦水缓缓的收回目光,透过眼前车帘,仿佛已经看到了外边那道孤绝执着身影,其实凡人大多如此,七情六欲,谁又不是活的煎熬,若是她不曾拼死一战姑苏上清,怕是不下如此。 他让她看到了身前影子,于是乎,她微敛眼眸,她本欲一回故人坟前,若非如此,成全他又有何妨。 “我与他一战。” 她忽而抬眼,掠过面前人夹杂几分复杂难喻的神情,挥手掀帘,迈步走了下去。 “起来。” 她垂眸俯视了一眼地上人,立在了原地。 “你来求战,今日便一笔算清,此前种种,我并非未曾察觉,只是不想你竟执着如此,一次暗杀不成,仍是不曾死心。” 她从来不会忽视想要索命的仇人,冥宫追查到他的身份,她便了然一切因果,这才会有此后之事,不曾想他逃出了囹圄够,仍旧耿耿于怀,一刻不曾放下。 “今日一次,生死由命,此后尘归尘,土归土,你我两不相欠。”朱越缓缓站起身,他声音克制着颤抖,显得几分喑哑,带着一身红尘悲凉。 姑苏亦水目光晦明,略一勾唇,不予置否。 “我既欠你两条人命,今日便让你一双手。” 她目光掠过手腕上白布,狰狞伤口仍未愈合,她已提不起任何剑。 指尖一道劲风掠过一旁树梢,一段柳枝正落入手中。 “只管来杀。”她脚步未动,定在原地道。 朱越毫不客气的拔剑,一段玄色重剑脱鞘,凛然威风的带起半边戾气。 眼见霸道刚猛的重剑来袭,她依旧立在原地一动未动,事实上她也已无余力浪费在躲避上。 他一招对上来,她便随手扬起手中柳枝卷上。 众人只觉那柳枝薄弱的不堪一击,稍一用力便要断掉,更何况对上削铁如泥的宝剑。 可谁也不曾想到,这一对,竟擦过了金属相击之音,二人各退两步。 姑苏亦水退出第一步之时,已经尝到了喉中的血腥味,非要硬拼,她便只能凭着一口气撑着。 退出第二步,她指尖甚至颤了颤,那只缠上精铁宝剑分毫不让的柳枝,险些脱手飞出。 她低咳了一声,眼见对手扑来,匆忙侧了一步,迎上卷席而来的汹涌剑势,再次挥袖。 柳枝只能牵绊住重剑的攻势,她一段内力凝在其上,罡气如钟,旁人看不出端倪,方才惊讶柳枝的神奇,可要维持住这份力,却让她不得不节节衰退。 一瞬间分了个数十招,姑苏亦水忍耐了许久,直到最后失力的脱手兵器的前一秒,方才有机会调起了另一段内力。 朱越眼见对手被压制,便急于求成,迅速迎了上去,正面一剑直劈山海。 电光火石之间,众人一颗心皆提在了嗓子里,目不转睛的瞪大了眼。 姑苏亦水却任何招式也无,只空手平平无奇的抬起,二指并拢剑刃,接了这威猛如虎的一招。 众人大吃一惊,朱越亦是短暂失色,连同马车内的寒歌陌都凝了眸,隐隐迟疑,缓缓收回掌心一道凌风。 朱越眼见一击不中,挣扎着收剑,欲要再次抢攻。 孰料这一挣竟未挣脱,只是僵持在了原地。 姑苏亦水再次低咳了一声,“你太托大。” 她一句话出口,自拢剑的二指之间,一段寒气凛冽蹿起,一瞬间扑面卷席了周围半数人。 手中重剑倏而裂出冰纹,顷刻间碎尸万段。 朱越从未料想过这样的结果,剑柄一断,他顿时脱力的倒退了数步,被迎面的寒气直袭上了眉心。 一时间周围众人亦是倒退数步,夏日之中,几番寒颤。 姑苏亦水并未想过结果,她早便无力控制四扩内力,只是尽力一击,本想要夺下朱越手中的脸,不料却阴差阳错毁了它。 眼见朱越失力,半跪在地,痛苦的按住胸口,她却亦并未好到哪里去。 一招过,她便再抑制不住喉中腥甜,吐出了数口鲜血,踉跄了身形,跟着跪在了地上。 朱越眼见她亦未落到好处,顾不得寒气入体的刺痛,硬提起一股真气,一掌飞出。 他只要杀人而已,武器有没有,在不在手,一样杀。 这一掌飞来,姑苏亦水勉力闪躲,却仍旧受了余力波及,顿时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人宰割。 她若想要为了活命,杀了对手,早便有千万种方法杀人于无形之中,可到底还是未曾走到这一步。 眼见反抗不得,朱越一掌将至眼前,她退无可退倾力抬起一掌对迎。 朱越一掌重若万钧,势必要将她毙命掌下,她的一掌却毫无抵抗的对迎,众人眼见惊呼,担忧她的处境。 殊不知,这一掌对上,她才是正占上风,一点微芒似光,就在她指尖暗藏。 若对上,她只需轻轻一推,一切便就此结束。 她轻易不会动用暗器,却并非是不精,只是无需,蝼蚁之等不配,如姑苏上清姑之辈,暗器又已无用,也唯有今日情形,正是出手的合适时机。 “可止!” 寒歌陌一闪之间,掠过了那微不可察的一抹冷芒,顿时蹙起眉心,袖底一掌推出,匆匆阻止。 他一掌化风,正推开朱越将至的一掌,险险避开了最后杀机。 众人不明就里,却是唏嘘一片,不解其意。 “陛下!” 朱越沉重的喘了口气,却仍旧不死心的抬眼,急迫的出声喊道。 “你输了,朱越。”寒歌陌目光掠过已经悄然收手的姑苏亦水,一声叹息,开口道。 “这一掌未必能让她死,却势必会要了你的命,愿赌服输,从此后恩怨纠葛,一笔勾销。” 寒歌陌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坦然自若而言。 “为什么?”朱越不解,挣扎着询问。 众人见状顿时心底戚然悲悯,亦是不免质疑这句话的公正。 眼见着明明朱将军就要大仇得报,夙愿得偿,怎么就反而还输了呢? 姑苏亦水抬手抿去唇边血迹,抬头扫过众人,缓缓的直起身来。 她并未有一句多余辩解,更没有任何动作的打算。 寒歌陌见状只能上前,行到她面前,自她手中取出银针。 “朱越不能死,没有得到朕想要的东西前,你也不能死。” 他低低一句,背对众人,片刻后方才转身,将银针呈到所有人眼前。 “今日你可心服口服,这一页从此后便算过去,再不要提。” 寒歌陌面对跪地沉沉不起的朱越,一句话缓缓出口。 第291章 目的何在 姑苏亦水脚下虚浮,“我已仁至义尽。” 掠过寒歌陌一眼,不动声色中二人目光一番交锋,她侧身后退了数步。 “现在,我与他的债结完了,我与你之间,是否也该算个清楚。” 她借着手边树干之力站稳,冷如霜雪般对他开口。 “朕不会与你交手。”寒歌陌目光微沉,她不能死,只有她还活着,才能掣肘叶宸枫与姑苏应锦。 他并没有时间与她在这里消耗,承国人马紧追在后,若被叶宸枫赶上,事态还不知会如何转变。 “你来穆国是为了平国与离国,因为我的消失与承国的变故,你觉得与北襄合作并不稳固,所以一接到穆国落入别人手中的消息,你便这里想要趁此机会与穆国联合。” 姑苏亦水虽然这段时间心神不宁,却并非是失去理智,她即便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也能从旁人行为中推测出十之八九。 “可你不知道的是,隐凰城中的姑苏上清与我毫无血缘,相反穆国的姑苏应锦才是我的父亲。” “你来这里找义父商议,他自然会毫不留情的拒绝你,不只是因为隐凰城不容任何人僭越,更因为你谋图的东西,本来就是他的。” 姑苏亦水面色苍白如纸,唇边血迹却越发显现妖娆,声音虽低哑无力,一字一句却都如利刃般直击人心。 “你得不到好处。”她勾起一抹嘲笑,接着道:“不只是在义父手里,在我这里也一样。” “你想要拿我的命换取利益,除了与我谈条件,旁的多出任何人,我都要你血本无归。” 她以平静无澜的姿态,说出最狠厉强硬的话。 “你如今不过一介废人,连杀朕手下一名副将都勉强。”寒歌陌神色倏而冷了几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分毫不差,正看穿了他所有的意图,这已经是危险。 “我杀朱越勉强,杀自己可却未必。”她兀自挑起一抹笑,冷谯他一眼。 “该怕的不是我而是你,今日我死在你的手里,漠国必成众矢之的,和一个命不久矣的人提拼命,你只会一败涂地。” 她就在这一刻改变了主意,留在漠国手里,只会让一切不可控制的发展,不止是他与承国要为人所迫,连义父也会被此事绊住脚步,她即便是死,也不能死在任何人的手中,那只会让之后发展的更加混乱,甚至连累无数人随之丧命,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那你想要怎么样?”寒歌陌克制住心中怒气,冷静的问道,他不只不能让她死在这里,还反而被她给要挟了,自从碰到她的第一天起,就没有顺利做成过一件事。 “我要去承国。”姑苏亦水片刻的凝噎,心中万千难言之情,只融入了这一句之中。 “不行,你不能这样离开。”寒歌陌一身冷“嗤”,难不成一路颠簸,就为了替她清理个伤口,再完好无缺的送回去? “你怕是想错了,我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放你走,我要你留在这里,与我一同等。”她沉了目光,凝在了寒歌陌的脸上。 “我要你与我一起前往承国,等到了勰城,你就自由了。”他想要以她为筹码,殊不知她也正在这里等着,到底谁能够降服谁,可不是表面上就能分出的,就算一副残破之躯,她也一样能制住他的千军万马。 “朕自由?”寒歌陌怒极切齿,眉间一抹隐忍不住的戾气,冷冷的瞧向她,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人,竟然反牵制住了他。 “朕的自由用得着你给,只要朕想,现在就能离去。”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扫过一圈敌人,淡淡道:“你敢走我就敢死,等到承国人追上来发现我的尸体,你且看着这里哪个能脱得了干系。” “你无耻!” 自己要死了,还要连累他们,众人闻言只觉头脑发昏,差点眼前一黑,栽过去。 这到底是绑了个人质,还是抢了个祖宗。 寒歌陌虽同样气的七窍生烟,却并未失了理智,面上依旧镇静。 “你敢死,我就敢将尸体绑回去,谁又知道带回去的是死的还是活的,等到尘埃落定,便是他们发现,也都已经晚了。”他冷冷甩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也难保意外,假的必然会有破绽,倒不如你与我好好合作,到了勰城自然大路朝天。”姑苏亦水不为所动,叶宸枫即便是再心慌意乱,也不会失了方寸,没有见到活人,又岂会让别人落到好处。 “放弃与承国的交换,朕又能得到什么?”寒歌陌心底已然平静,肃然凝眉道。 “穆国的十万兵权。”姑苏亦水转换念头的瞬间,就已经想好了后边的一切,只有这个条件,才是最合适妥当的。 这十万人里不乏存有异心者,即便是放在义父手里,也需要极大功夫整顿,与其如此,倒不如留给漠国去烦恼,至于太多后事,她也已经没有余力顾及。 “你只有这两个选择,与我合作,或者杀了我。” …… 叶宸枫一路保持距离紧追着漠国人马,却不料这些人竟然在向承国而去,他心中虽察觉异样,却也无法求证原因,只能不远不近的随后跟着。 到了勰城之时已是夜间,他料想漠国有何筹谋,也该显露端倪,寒歌陌必然会带着人质,早早的等在城门,可当他站到城门外时,却发现这里根本空无一人。 留下来的只有一封插在城头的信,手下人下马取来,双手奉上。 他打开后,只见上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人已送到,此后生死与漠国无关。 只这样一句,署名留着的是她的名字,笔迹来看亦是她亲手所书。 漠国如此轻易的收起野心退了回去,他不难想象各中缘由,必然是她这一路上做了些什么,这才拿捏住了寒歌陌的弱点,让他放弃了以人质威胁承国的打算。 她到底在想着什么?对他又到底是何姿态?他这一刻着实是分辨不清了,既要与他老死不往,如今又在竭力维护。 她如今的心思,当真是隔了他太远,他只能雾里看花一般,全凭感觉。 “陛下。” 属下人的声音将他拉回来眼前。 他目光沉沉的望向入夜的勰城,开口问道:“她真的回来了吗?” 眼底一抹克制的灼热,她回到了这里,又是在想些什么?为了什么? “属下已经命人探访,皇后确实到了勰城,只是时间太紧,仍不知人在何处。” “传下旨意,让所有人都出找。”叶宸枫策马直入勰城,一骑当先。 身后众人各自匆匆寻去,只留了一人,贴身跟随。 不多时的功夫,却已经有了消息传来。 叶宸枫找到地方的时候,只觉一步之遥如隔天堑,脚下灌铅般沉重,始终如在梦中,不敢惊扰。 他在门外站了许久,仍在彷徨之中,却听到了里边动静。 姑苏亦水入勰城,并不是为了等他,可这一步踏上承国之土后,她便发觉到已经寸步难行,这里是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只要一声令下封锁城道,她就只能无计可施,想要入阳城,终究躲不开他。 所以她没有在第一刻离开勰城,而是选择了留在这里。 抬手拉开了门,她不出意料的看到了他就在门外,身上带着日夜兼程的露气,凉风掠过肩头。 “亦……” 房内无光,他看不清她的身影,方才一个字出口,眼前房门却已被她毫不留情的关上。 “你为何跟我?” 隔着一扇门,姑苏亦水沉默片刻,按住身上疼痛,吸了一口气,开口道。 “你受伤了。” 他抬手放在门上,言道。 “你来做什么?”她问。 “我只见到了空了的棺材,我只见到一路的血,没有你。”他攥紧一只手手,推门。 “你别进来。”门缝里月光透了一线,她靠着身后桌子跌了下去,口中鲜血连吐了两次。 她声音随着低咳显得喑哑,他已经推开一线的手定住。 “你不要进来。”她再次开口,声音更加的无力。 “那日我既已走,就不会回头。”她缓了一会儿,方才提起了气,断断续续的言道。 门外长久没有动静,没有脚步声,没有回话声,仿佛没有人在。 久到她以为人已经走了,却突然听到了房门被推开。 他毫无预兆的推门,目光比身后的月光单薄,却只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他已经来到了面前。 “我后悔了,是你在骗我。” 他抬手撷去她唇边血迹,目光如水平静的看向她。 “都是你的圈套,这所有的一切,让我自作多情,到头来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落泪,你还要再替他杀谁?” 他已不知如何表述心中隐怒,更不知该如何诘问,她就是利用了他的不忍之心,方才成功逃脱,落得这一身遍体鳞伤,这样的事,再多来一次,他都只怕连活人都看不见了。 “你在质问我?”姑苏亦水冷扫他一眼,以仅有的力气,推开了他的手。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更不用你来多虑。”她侧眸发丝垂落,月光正映出半边脸,眼下斜斜几道伤痕蜿蜒,略显狰狞。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目光落在伤到的半边脸上,一时心如刀割,被她气的肩膀一抖。 “就算你不在乎,也不该这样作践自己,姑苏亦水,你不能!” 只几日的功夫?她便落得遍体鳞伤,一处完好的地方都没有,他若是知道她会这样不清醒,那日行宫中,便是天塌地陷也不会放她离开半步。 “你一句后悔便要我不能,天底下从无这样的道理。” 姑苏亦水侧首,欲挣脱他的手,却被他更深的拉回。 “没有道理,我就是道理!” 他对上她的眼,喘了一口气,收回了放在她下颌的手,弯腰抱起她。 “你留在城门上的信,我已经看到,入了勰城这么久,你还没有离开,不就是在等我吗。” 叶宸枫垂眸看她,并未听到答复,便也不曾再问,起身离开了这里。 出门直接上了马车,他并未在勰城内停驾,而是吩咐了手下,接着赶路。 他将她放在了马车内的榻上,方才出去吩咐了一声,再回头却见人已闭眼。 “起来。” 他上前将她拉起来,却见她仍旧闭着眼。 “姑苏亦水。”他喊了一声,见她依旧没有睁眼的动作,便不再开口。 只替她将手腕上的伤口清理后包扎起来,他面色便转眼间沉如积水。 从伤口上,他能清晰的看出下手之人的狠毒,这不止是为了毁她的双手,更是出于折磨。 伤口并非是一剑划过,而是被人一寸寸的挑破,血肉撕裂,到如今仍是鲜血淋漓一片,可见伤重程度,即便是此后伤口愈合,别说不能提剑,怕是连筷子都未必能握得紧。 眼底一抹阴霾,他加快了包扎的动作,不愿再多看一眼。 “他不是被你杀了,这样一双手怎么握剑杀的人。”将她的手放在掌心,他问道。 姑苏亦水蹙了蹙眉,过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别人伤的。” “那你呢?”见她肯答话了,他接着再问道。 姑苏亦水没有听到后半句,缓缓睁开了眼。 “为什么留在勰城,是在等我来找你吗?”他俯身正对上她刚睁开的眼,不容抗拒的问道。 她的许多所作所为,他如今已不太明白,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她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她的多变让他捉摸不定。 “你说过任我走,又为什么出尔反尔?”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这也让她无从回答,她不能告诉他是为了入阳城,不能告诉他并不想见他,不能告诉他一切都会结束。 “你可以不回答,因为我有的是时间知道一切,但是不要再拿这句话来搪塞我!”他眼底神情沉了沉,缓缓直起身子来,离她远了些。 “为什么放你离开,你难道不清楚?你利用我对你的不忍,去为别人拼命,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狠心的人了。” 第292章 得闻死讯 无话可说,她不想与他争辩,这些也本就没有什么意义,他如何看她,便随他去。 见她又闷在一旁,不愿搭话,叶宸枫只觉这一拳又打在了棉花上,到最后只让自己更加生气。 他只能也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只紧握住她的手,两相沉默。 “你总要这般气我,才肯多说一句。” 眉心微动,这世上最难挽回的就是人心,偏她又是向来不留余地之人,他若事事与她如此相对,怕是迟早被她磋磨的疯掉。 姑苏亦水靠着身后马车,一眼未曾多看他,只垂眸半阖眼睑,他想听的话她已无立场开口,她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与他置气,都已是穷途末路,她是当真死心了。 他当真拿她无计可施,哪怕是放在眼前,也只是更清晰看见她的无情,蓦然几分悲凉无从而起,他起身离开马车,一袭霜华落满双肩,夜风孑然卷起几分寞寞。 姑苏亦水听到动静,依旧未曾抬眼,只是掠过他松开手的衣袖,一抹浮云般流逝而去,她挽不住,亦握不了。 若是没有这许多,能够从头再来……她只愿重归三年前,不遇,不见,他只纵横捭阖,一全志在千里夙愿,她只自奔前程,不问缘劫或者黄沙埋骨,也好过今日这般冷冷清清,萋萋戚戚。 若要忘,她忘不了,若要放,她放不下,爱而不得是苦,可她却不得不爱,他纵使愧于旁人,这一生也从未负她分毫,这份情意,不可谓不重。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她只愿能清清静静的走,替他斩这一段情丝,来日世上没了姑苏亦水,人间百年,他总也会有放下的那天,如此也算她不负这一场悦然喜欢。 车马连夜行路,天亮之时,便到了目的地。 一夜里,姑苏亦水本无睡意,但仍不知何时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知道他带着一身凉气坐在了身侧,她方才混沌的醒了过来。 许久后方才想起,昨夜并非是困极睡了过去,而是昏倒了。 身上大小伤口数十道,她虽觉刺骨锥心的疼,却也觉得尚可忍耐,可不想竟毫无预兆的失去意识。 恍惚失神了一下,她方才看到了他递过来的手。 “这是哪?” 她走下马车,骤然间却发现有些陌生,这并不是阳城,仔细看了瞧了,又觉得有些熟悉。 “席城行宫。”叶宸枫执她手,向前走去。 “为什么要来这里?”她不料他竟带她来了这里,这并不是她想要去的地方。 他没有回答,直到推开殿门,宫人三两退下后,方才回眸看向她。 “你想去哪?”将她按在床前坐下,他俯身蹲在榻前,脱下她的鞋袜。 姑苏亦水蹙眉,看向他的动作,抬脚挣脱开来,“阳城。” 他已经替她脱了鞋袜,便任她收回了脚,起身坐在了她的身前。 “你想如何回去?承国上下天翻地覆的折腾一通,京中那些人只盼着你能快些找到,好将这一笔账大做文章的发挥一番。”他说着一抹微不可察的疲倦,伸手放在了她的肩上,俯身埋首。 “亦水,你想回去做什么?告诉我,为什么要留在勰城,为什么要回阳城?” 他不敢将重量压在她身上,怕碰到她的伤口,只肌肤相触,落下几点细碎的吻,缱绻呼吸贪恋一段幽香。 “你不会想知道的原因。”姑苏亦水向后避了避,垂眸看向他,指尖掠过他的发梢,他的肩头,抬手一推。 “你别用力。”他一手圈住她,即时按住了她的手腕,怕她伤口裂开,他便也再没有其他亲近动作。 “先把伤口上药,再用些清粥。” 他自顾着说自顾着做,她便也忍着没有躲避,只是目光黯淡了几分。 她并没有想到他会来席城,也不知道他是否察觉到什么,但却清楚的知道,不能与他久留。 只怕他的一往情深,到底还是让她无可抵抗,动摇了念头。 伤口处的蜇痛将她心神拉回,她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忍着点,我轻些。”叶宸枫察觉到她的目光,手上动作停留了片刻,低声言道。 放稳了动作,他一番清理换药,倒也花了不少功夫,直到抬头的时候,方才发现手心竟也已经生出了一层薄汗。 一处处伤口包扎过,他心底不知隐忍了多少次的杀意,连同抬头看向她的目光都也暗了几分。 指尖力度重了几分,他握紧手中药瓶,放到了一旁换了另一个银盒。 指尖冰凉的掠过她脸上伤口,他一点点仔细上药擦过,距离也凑的越发的近。 “再没有下次,再不能有下次。”他将药盒扔到一旁,沉眸如渊的看向她,郑重的神色,直要将人吸进漩涡。 “好。”她却不假思索的应了,想必也不会再有下次,至少这短暂的时间里不会。 听到了她的回应,他神色才慢慢的缓和了几分,却依旧不太好的端起一旁粥碗,“吃点东西。”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粥碗,心底微动,蓦然想到了当日在阳城中的事,他定然也知道了凤兮疑暗中助她离开之事,毕竟是在他的眼下,只要他想知道,没有什么能逃过去,只是知道和下手处置,并不是一件事罢了。 他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草率行事,朝堂之上向来牵一发动全身,更何况如今承国本不安宁,不过这些也并不是她需要想的,争来斗去这么多年,她早该脱身其中。 “叶宸枫,可曾骗我过,或者瞒过我什么?”她面对他送来的勺子并没有动口,只缓缓抬眼,望向了他的眼底。 “有的都已经做完了,没的你也不会听到。”叶宸枫神色不动,只将手送近了些。 姑苏亦水张口饮下这一勺,抬手按住了他的动作,“这样的东西,你已经喂我喝下不知多少次。” “你总要告诉我,这是什么?”她神色微凉,不肯放手。 他没有回答,只是微不可察一叹,眼底风云暗敛,握住了她放在眼前的手。 “你动手杀了云渡缘,必然是已经不需要他了对吗?这碗粥就是答案。”她嘲讽的笑了笑,从他手底下夺回了手。 “我早该想明白,那日我怎会无缘无故的昏倒,连他都救不了,宿衣又怎么会轻易治好了我的病?一切不过都是你的设计罢了,让我正好倒在他的面前,一分不差时机刚好。”姑苏亦水徐而闭眼,呼吸都开始生涩艰难,仿佛被抽空了仅有的力气。 “你不能有任何意外。”他没有辩解一词,只扶她靠好,无动于衷的言道。 “所以你就要我这样活着,比死更痛的活着。”她眼底一片虚无,心中亦是空荡荡的漆黑。 “从来你都只顾要给,一句不曾问过我,你的爱你的情,怕是让人消受不起。” 她有些冷,在夏日之中,竟觉冷的颤抖,原来并非猝不及防,早就已经有所预兆,只是她茫然相信要钱之人,被蒙蔽了双眼,没有看不到里边的一切。 或者当时她是察觉到了,可为了一句信他,她只当做不知,正是这样的不闻不问,才酿成了此后祸事,害死了云渡缘。 “他已经死了,你若想替他取回一命,我绝不还手。”叶宸枫眼底幽光沉浮,看向她抿唇如线。 他这辈子唯一向她解释不了的,便是此事,她永远不会理解他心底所想,明白其中缘由,他也不求她能认同他的所作所为,只想她能放过自己。 此事从始至终与她并无任何关系,杀人的是他,执剑的是她,她无需为此折磨自己,若当真要有个了断,他可以死在她的手中,却绝不允许这件事,成为他与她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她自嘲一线,眼底无光,心中苦涩晦暗,若能下得去手,她倒也不用苦苦煎熬,活的如此艰难。 “既然你已经想到了这一切,那就喝了它。”叶宸枫将手中粥碗递上前去,将她的手拉了过来。 姑苏亦水再见这碗,只觉想要砸掉,却良久也未曾下得了手,过了大半晌方才伸手接了过来,端起一饮而尽。 她手上伤仍痛着,放下碗的手不可控制的抖了一下,差一点摔在地上。 叶宸枫底下稳稳的接住,吩咐人送了下去,转身宽衣解带。 姑苏亦水面色瞬间沉了几分,冷然扫过他一眼,“你出去。” 她眼底一抹恼怒,隐忍不发的开口道。 “去哪里?”叶宸枫置之不理,上前将她搂近了些,躺了下来。 “朕一夜没睡,守在你的车门前,你倒是恬然高枕,总要讲点道理。” 他笑了笑,欣然看向她,面上难得生出旁的神色,言间一字一句说的恳切真挚。 “你睡,我守着,这才讲道理。”姑苏亦水已经并无困意,便接着言道。 “一起,你陪着我,我才能睡得好,这样才能快些解决京中纷乱,你才能快些到阳城。”他避开伤口,圈她入怀,闭上了眼。 姑苏亦水动弹不得,睁眼望着头顶帐缦许久。 …… 姑苏子复接到消息的时候还在担心她是否还在穆国,哪知信中内容却告诉他,她已经杀了姑苏上清。 愕然一瞬,他极快的的平静了下来,没有见到她的尸体,那就说明她还活着,只是隐凰城守备森严,就算是她杀了杀了姑苏上清,让所有人猝不及防,可也难以成功脱身离开。 更何况如今的隐凰城并不在姑苏司离或者姑苏庆余的掌握之中,这二人一死,能够接任城主之位主持大局的就只剩下了姑苏含烟。 她落在姑苏含烟手中,那必然是难以善了,素日里姑苏含烟便要将她视为眼中钉,今日她既在蒙难,又岂会有好果子吃? 他心底略一思忱,缓缓碾碎手中信纸,他的消息并不算是灵通,既然他都已经知道的这些,想必皇宫中姑苏应锦也该早知道了这一切。 要怎么救人?如何去救?这件事他一人势单力薄,必然是不好做成的,既然姑苏应锦肯千里迢迢的追到穆国找她,想必心底对她定也念着几分旧情,想要成事,必要的话他还是要再进穆国皇宫一趟才是。 心中想着此事,他正在考量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姑苏应锦,若今日此事找了他,那就意味着他放弃了自由,主动插手到这场争斗之中,此后麻烦必然要成堆的找上门来。 可他又不能放任不离,如今局势时不我待,想要得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 “公子!” 正想着入神,身旁忽而一道声音打破了他的思考。 “又发生什么了?”他回过神来,侧眸打量过一眼,开口问道。 “今日城门外,属下等发现一件非比寻常之事,竟然有许多具隐凰城的尸体,就躺在荒郊野外。” “更奇怪的是,旁边还摆着一口棺材,棺盖翻到在一旁,而棺材里边只有一片鲜血,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属下神色凝重,思索着开口回禀。 这件事情委实怪异又匪夷所思,那人说着亦是不由得皱起了眉。 姑苏子复目光一沉,仔细想了想,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今晨。”属下人道。 “里边的血迹如何?”他再问道。 “已经干涸,想必是夜里发生了什么事。”属下人猜测着回道。 姑苏子复闻言却未置可否,他想着此事,只觉隐约能够联系上什么,又一时抓不着头绪。 “隐凰城派人来穆国并不稀奇,毕竟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不派人来才是奇特,可这些人却在半路上被人给杀了,又会是谁做的?” 他仔细沉思了瞬间,瞬间排除了姑苏应锦的可能性。 若这件事是他做的,不可能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残局就在城门外,这样对于穆国如今本就惊弓之鸟的民众来说会引起恐慌。 那么不是姑苏应锦做的,又是谁会想要与隐凰城作对? 难道是不久前悄无声息来过穆国的,漠国那队人?可按照脚程来说,他们又应该赶不上。 第293章 永远留下 “此事?要不要隐瞒下去?”手下人目光微动,开口询问。 “不必,事情既牵扯到隐凰城,便无需将我们多此一举。”姑苏子复微一勾唇,算作回应。 “那公子准备如何处置?”那人问。 “带上东西,派几个人送去皇宫,隐凰城没有送过去的东西,就由我代为传送。”他抿唇而道,眼底一抹明光掠过,略一叹息。 去了就是插手了争斗,这便算是动摇了立场,可不去?似乎现在的情形,又不太可能置身事外。 这些东西既然是隐凰城送来的,他不需多想也知道定然是出自姑苏含烟之手,姑苏司离与姑苏庆余鹬蚌相争,必是斗不过她,隐凰城落在她手中他也并不稀奇。 “看来,似乎发生了些有趣的事情,既然姑苏上清死在了她的手里,那倒也算是好事一桩,只是落在姑苏含烟手里,怕是不会太好受。” 他目送手下人离去,略一眯眼,指尖一下叩在了案上。 将这棘手的东西送到姑苏应锦手里,想必隐凰城的意图,他定然能够看清楚,若是要伸手做事,也还要借旁人之手,才能一劳永逸。 姑苏含烟既然握了隐凰城,杀了姑苏庆余与姑苏司离,下一个不能放过便该是他了,毕竟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仍然是姑苏上清之子,能够名正言顺的继承位置。 只要他回去,她的地位就必会动摇,对于姑苏含烟而言,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还是一个数次坏过她好事的人,姑苏上清虽死了,可只怕真正的麻烦才刚到。 …… 宿衣奉旨去到弼西宫之时,只觉得隐约有哪里奇怪,但环顾一圈,又一时说不上来所以然,只暂且留下疑惑,他上前向打坐的国师行了一礼。 “有人来了。”栗梨站在一旁笑,蹲下身子在水边用树枝戏弄红鲤,冲着身后的国师大人提醒道。 凤兮略一蹙眉,似乎是哪里有些不适,却慢慢的压制了下来,过了一段时间够,并无异常的张开了眼,看向面前人。 “宿衣?今日不用随侍陛下身侧?”凤兮疑一双眼微挑,上下打量了眼前人一眼,目光微不可察的暗了暗,开口问道。 “陛下不在阳城,已然人尽皆知,国师何必明知故问。”宿衣眼底精光闪烁,垂眸掩下,接言答道。 “这可不是明知故问,无论师兄在哪,你都该好好的辅佐左右,你是圣驾前的御医,陛下是否避居养病,也只在你说了算。”凤兮疑笑了笑,起身坐在一旁矮几前,倒了杯茶水,栗梨听话的捧过去递给了底下宿衣。 “国师向来是心有七窍,一切都瞒不过您,不过今日怕是您可猜错了,卑职来这里,是奉旨来为国师日日请脉的。”宿衣于无人察觉处翻了个白眼,心底却一阵油然而生的悲怆。 “哦?”凤兮疑确实惊讶了片刻,“陛下竟肯割爱,这倒真让为臣子的受宠若惊,惶恐这份天恩了。” 他心中片刻间转念,一瞬之间便想到了许多,宿衣是御驾侧的人,他来便代表了师兄,只是如今此等情形,派人过来是监视还是关怀? “国师想多了,是属下说了谎话,惹怒了龙颜,这才被远远的丢在了这里,只盼国师不吝收留。”宿衣自然也想到了这些,皇后离宫之日,陛下便是被国师绊住了脚步,称病临行前,陛下还特地将政权交到怀济手中,明显是在冷落迁怒,如今又将他发配到弼西宫,国师自然不免多想。 他难得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放低了姿态道。 “这样啊。”凤兮疑笑意隽永,目光投在他身上片刻,“不知是为了何事?竟然让陛下又生雷霆。” “是因为卑职撒了谎,耽误了陛下找人,不过如今想必已经追上来,只是我这不忠之人,怕是再难回去了。”宿衣眉眼暗淡了几分,声音低低的叹息,一心惆怅倒是发自肺腑,言间流露着真情实感。 “找人?要追上谁?”凤兮疑闻言,笑意似乎顷刻间凝滞,目光一转,皱眉接着问道。 他心底一瞬间便有隐约猜想,只是不愿相信,为了送走她,他付出了多少代价,甚至不惜与师兄正面相抗,若是这一番心血白费,他才是正真的不能接受。 “国师难道还不知道陛下如今一心为了谁,自然是从始至终只有那一个,若非是为了此事,卑职也没有胆子敢犯欺君之罪,只是一时心念所致,到底还是做错了事。”宿衣神色亦未好多少,霜打的茄子般怏了一张脸,心中百感交集,滋味难言。 “不,你没有错。”凤兮疑面色冷冷的勾唇,将手中的茶壶放下,缓缓起身离开。 “既然如此,你便安心留下来,师兄如今是被眼前妖色迷惑了双眼,可头顶阴翳再深,也终有拨云见日的一天。”他只留下一句话,人便消失在亭台楼阁之中。 弼西宫向来幽深,机关莫测,谁也不知道国师的性情如何,平日里身边更不惯留人伺候,所以这里一向都僻静的很。 宿衣目送凤兮疑离开,没有多说什么,只缓缓的回眸将手中茶水放下,面色越发的沉重。 他只希望国师不会与绝门交往过密,乱了底线,不然即便是再不好下手,陛下也是断然不会再留弼西宫在的。 这承国的天下终究是陛下的,没有谁能够逾越这条线过去,谁若起了贼心,或者拦了去路,那就只能毫不犹豫的除去。 若是放在平日里,或者他不会多虑太多,可如今被安排在了弼西宫,他就再不能嬉皮笑脸的待人处事,从前荒唐不正经,那是因为有竞衣与禾衣在,这二人十足的严肃紧绷,根本不用他多想多看,而现在他只能靠自己。 他并不相信陛下只是为了一时之怒,才要将他发配但弼西宫,想要步步冷落,若仅仅如此,陛下便也不是陛下了,他甚至不需要出口,不需要一个眼神,就已经领会到了陛下的意思。 “栗梨,国师似乎心情变得不太好。”他掠了一眼岸边,状似无意的说了一句道。 栗梨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国师心情不好吗?”宿衣再言,循循善诱。 “不知道。” 栗梨想了想,摇了摇头,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开。 宿衣眉头微挑,并不急着继续,只转身再次看向凤兮疑消失的地方。 他并不介意国师阻止那个人回来,只要不威胁到承国大业,不是与绝门暗度陈仓,他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去看。 …… 凤兮疑远远的看了一眼身后,蓦然闭眼片刻,冷然提起手中笔,洋洋洒洒的写下一封信。 他要在一切到来之前,阻止这一切,只要这一封信送出去,自会有其他人来替他做一些不能亲自动手的事。 本来他并不愿迈出这一步,杀了她对于他而言并无意义,反而会让师兄更加的在乎永远留在记忆中的人,可今日她既然坏了他的计划,天堂有路不走,偏偏要再次回来,那就不要怪他走出这一步了。 他宁愿留在师兄心中的是个死人,也不愿意眼睁睁的看一切逼直眼偏,无能为力的旁观。 借刀杀人,他不能做的事,自然会有人义无反顾的继续,心甘情愿的入局。 “来人。” 他吩咐了一声,目光灼灼的封好手中书信,“送到华国去。” 既然有人如此在意那个死在竹林中的人,他又何妨在后边,推波助澜的助她一臂之力。 想必华国的太女,知道了心心念念的人,已经死在了承国,一定会迫不及待的追过来,好好的查证一番吧。 眼见手下人带下书信离开,他缓缓的抿起唇角,一抹冰冷阴凉的笑。 谁又规定过,只有亲自出手才算是报仇,既然她要来,那他就好好的准备一份大礼交代,谁让一切都是如此的恰到好处,只有杀了她,才能让所有人都重新步入正轨,等到一切结束,就没有在乎到底是谁藏在背后了。 明明一切都该从她离开阳城的那一刻结束,可谁又想到她竟然出尔反尔,果然是阴险狡诈之辈,就连当时合作之日,她离开了以后,还要设计骗了他一场,让他在朝中的局面越发的举步维艰。 直到如此,陛下离开皇宫,出了阳城,都不再愿意将政权交到他手上,反而交给一个老太监,这简直就是毫不留情一击,弼西宫在朝中地位变得越发尴尬起来,若非是他早有准备,只怕再没有他的立足之处了。 “既然你去而复返,送给我一个惊喜,那么礼尚往来,我自然也该送给你一份大礼,让你好好的看看,被人时刻针对是什么滋味。”他一番话脱口而出,积攒多时的咬牙切齿恨,一时之间全部爆发了出来,言语之间里尽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这世上阴魂不散的只有人,等做了鬼之后,再怎样的纠缠,那也是真正的于事无补。 他只想结束这一切,此以后再也不用胆战心惊的担心事情暴露的那天,尘归尘土归土,一切才有算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她一日不死,他就只能提心吊胆的活,如今有人愿意鼎力相助,不用别人出口,自愿祝他一臂之力,那就真是再好不过了。 …… 华国风云变动,一切都发生在朝夕之间,若非是严整的封锁了消息往来,如今的承国只怕是有过之无不及。 花栖沅再次回到华国的时候,一切都已波涛汹涌,一步步紧逼她再次踏入风云诡秘之间,而她曾经以为无坚不摧的母皇,也已经病倒宫廷,只能对于有些事有心无力,唯一一直不曾更改的就是为她留住太女之位,无论朝堂上何等的变化,都没人知道她已经不顾一切的追随心中所想离开。 回来后,她便开始收敛起性子来,好好的筹谋朝事,以不一样的姿态重新站在了众人眼前,除了对于这段时间一字不提,她便当做没有发生过这些日子来的一切。 若不是这一番经历,她又怎么会死心,为了追着他的脚步,这么多年她已经舍弃了太多,可单云能够忘记身份责任,只一心闲云野鹤的追随自由而去,花栖沅却不能辜负这么多年华国给予她的馈赠与养育,更何况他一颗心冷如硬石,丝毫没有一分对她的情意在,再继续的留下去,她只怕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做出些失去理智的事情。 他是那样的一往情深,对着另一个人,她自诩这份执着之心并不输给他,可她却败给了他的决然无情。 无爱便隔出深海宽的天堑,他是这样的不留余地,拒绝任何人的接近,让她一路节节败退。 十三望着她出神的脸,毫不费力的看出了那一双眼底的悲伤,若非是不得不劝殿下回来,他倒宁愿殿下远离一切,好好的随意所欲的活这,可惜华国也已在风浪之上,离不开主持大局的人。 心中伤神良久,他默然退后,走出了殿外,正等着要巡查守卫,却接到了一封无名的书信。 这东西是有人特意送来太女府上,只将信送到,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是在有意避讳,不想被人察觉容貌身份。 他将信拿在手里,踌躇了片刻,还是送到了里边。 无论是谁送来的东西,里边又写着什么,看与不看都该是交给太女决定,他无权任意处置。 缓缓的奉上信封,他说明了经过,将东西放在了案上角落一之中。 “人人皆是不肯安分,怕又是什么不知所谓的恐吓信。”花栖沅冷然勾起唇角,从出神中拉了回来,低头扫了一眼空白的信封,连名字都不敢署上,果真是宵小之辈,无颜见人,只会以这般偷鸡摸狗的方法,满足心底的丑陋阴暗。 “那属下这便带下去毁掉,这般污人耳目的东西,不看也罢。”十三面色一沉,蹙眉叹道。 花栖沅闻言眉目淡漠一片,开口道:“留下来,听听他们是如何说的,本宫才能知道他们在怕些什么。” 第294章 分外眼红 席城行宫戒备依旧森严,大军并未离开此地,将这里守得如同铁桶一片,来去自如的唯有风。 姑苏亦水走上蔺阳台,千里风光入眼如烟云,登高一呼,仿佛便要惊了天上人,不知何时起,她竟怕了这太高的地方,总觉得这一眼,坠下去便是粉身碎骨,头晕目眩的危险。 “你不必让我看,这江水茫茫隔了千万里,尽头处是兴亡,多少王朝淹没其中,莫说一个北襄,便是倾其九州四域又何足挂齿。”她神色微凉,目光晦明莫测的看向身边人,没有 抚国不是她的归处,隐凰城亦不是,她本就是漂泊之人,无父母,无兄妹,如今连牵念也已了断,北襄虽是自她之手扶摇立起,却也不过是对于身边之人的一个交代罢了。 “你便如此想?”叶宸枫微顿了片刻,眼底笑意淡薄了几分,只立在原地,看向她的无动于衷。 “在你的心里,怕是从未有我的容身之地。”他没有再近一分,只在她三步之外,开口道。 姑苏亦水侧身看他一眼,不言。 “穆后死了。”叶宸枫与她对视,缓缓的说道。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微动,她离开穆国之时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并未有此后诸多变故,她是在隐凰城中听到了义父去了穆国的消息。 穆国个会落入义父手中,她早便有所预料并不意外,可她没有想到义父会对穆后痛下杀手。 自醒来后,她并未接触世事,并不知这许多事。 “你想说什么?”略一抿唇,她片刻的触动,继而平寂的开口。 “姑苏应锦是谁?穆后是谁?你是谁?”叶宸枫敛了眼底笑意,面色微沉的向前一步。 “不重要。”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转身便要走。 他伸手阻了她去路,转身站至她的面前,“你既不在乎,又为何要为他拼命,今日他活了过来,就站在这片土地上,可你呢?你又要在哪儿?” 她的心中永远不能忘记姑苏应锦,他不怕她的念念不忘,只怕她的一腔孤勇被人利用,他甚至不可想象,这个人这么多年是如何眼睁睁看着她坠入深渊,在一旁坐收渔利的,她今日能够为他闯入隐凰城,刀山火海不畏生死,他日若又有别人呢?她还要在去拼命吗? “阳城。”姑苏亦水没有再走,抬头看他一眼,一字一句道:“我要去阳城。” 叶宸枫眉心微蹙,一只手落在她的肩上,无言半晌,接着道:“那他呢?” 他面色一时有些难言,她的回答避重就轻却让他无从发作。 姑苏亦水怔然片刻,方才醒悟他的意思,“你觉得我要回去穆国见他?” 她眼底没有笑意的笑了笑,“他永远是我的父亲,我可以为他生为他死,可我不想见他。” 叶宸枫目光划过她的双眼,许久后,亦勾起了唇角,“留在这里,你可以永远不必见他,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那些东西你都会慢慢忘记。” 姑苏亦水闭了闭眼,抿唇如线,垂眸浅笑:“你总说我在逼你,那我呢?是谁在向我步步紧逼?” “叶宸枫,我与你之间隔着太多,你要我如何视若无睹?又如何学会遗忘?难道死去的人就该那样白白死去吗?” “我每日见你,爱无可爱,恨无可恨,你又为何不能放过我?” 她一时说话太多,便不由得喘息未定的低咳了几声,掩面却见指尖鲜血一片。 叶宸枫目光如炬,伸手制住了她要藏下的手,他心底一阵揪痛,望着她掌心的寸寸殷红,拿出娟怕一点点拭去。 情难自已,他抬手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我不逼你,我只要你留下来。” 她与他承诺过得誓言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一时不曾忘记,可她却要他统统忘却,将这一切作废,人心冷暖,若能够收放自如,世间又何来痴男怨女如许? 他的动作无意中碰到了她的伤口,她却在他怀中一言不发,只皱了下眉,暗自按下。 她缓缓伸手,放在了他的腰间,神色微黯。 “都结束了,你杀了他,我却无法杀你,我不知你为何非要杀他不可,但叶宸枫,三年前一剑后,我从未负你半分。” “我此生最恨的就是高门深墙,最怕的就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为了你一句话,我放下了一切,踏入承国皇宫,谁在乎什么皇后,谁在乎什么权势,我做的一切,都不过因为有你。” “可你从不信我对你的爱,哪怕已经尘埃落定,你也不愿放过他,你杀他之时,可想过要我如何自处?” 她身后有风卷起长发,落在了他的肩上,宛如萦绕梦中,他吻过她的鬓发,不想去听她说的这许多。 “你本可以不必看到这一切,我不想让你为难亦水,我怎么舍得看你煎熬痛苦,但偏偏你就来了。” 他一声怅惘叹息落在她耳边,揉了揉她的长发,“他死在朕的手里,是技不如人,你不能太过偏心亦水,若那日屈居下风的是朕,结果便是另一番情景,难道你想看我死吗?” “我不想看到任何人死。”姑苏亦水冷然悲怆一笑,略一摇头。 “他已经死了亦水,你若是心中有恨,尽管拔剑刺来,我必然一步不退,可你若要离开我的身边,纵然是只留下一具躯体,我也绝不放手。” 叶宸枫目光微沉,一抹晦暗掠过,抚了抚她脸侧伤口,依旧姿态强硬的言道。 “带我回阳城。”她抬眸,眼底诸多情绪一闪而逝,与他四目相对,她不再有任何解释,亦不再有任何劝诫,只决然言道。 “为什么?到了阳城又如何?你可会永远留下?” 叶宸枫目光不退的与她对望,连续问道。 她不止一次的要求,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她之所以留在勰城,之所以等他追来,都是为了要去阳城,他虽然是在为避开朝局,这才带她来此,但其中亦不否认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直觉不可回京。 “我想去看看他。哪怕是亏负无言,我也想去见他。”姑苏亦水沉默了片刻,抬眼目光没有躲闪的看向他。 叶宸枫眼底一抹失望,带着几分自嘲的笑了笑,他留恋于她的温度,指尖长久的逗留于她的下颌,缓缓的抚过,寸寸相思无言,只剩满腹情愁。 “你千里迢迢而来,只为了一座酷坟,我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竟抵不过一个已死之人?”他并非未曾想过她的目的,她时时刻刻的避重就轻,甚至三缄其口,到最后的答案果然让人痛如刀割。 “若不为了他,你是不是这辈子当真就不来见我了?”他眼底逐渐漆黑,所有的风暴都泯灭在其中,只剩下死水般静寂,映出身前红颜。 “你我相识一场,此生只此一次,容我任意妄为。”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任他指尖温度游弋在脸上,一双眼抬起落满了清霜。 “我此生也只容一人,在我心底任意妄为,而这个人,她不是姑苏亦水?她只是我的夫人,与我昭告天下,与我登高对饮,与我结发同眠。”他认真垂眸,细细的揣摩她的脸颊,淡若无痕的笑意印在眼中,深情留不住,只挽了一道凉薄。 “不是姑苏亦水,又何来你的夫人,我的心,也只为一人翻江倒海过,从始至终,哪怕他骗了我,哪怕他做错了事,可我还是情难自禁,望君一面,如梦千年。” 姑苏亦水并非搪塞所言,他的一切,在她的眼中从来难以论断,无论世人如何评说谩骂,他在她心中,从来都是举世无双,无人极其项背。 “你要我一心只念一人,可想过这过往的十九年,未曾见你的十六年,如何自处?难道就统统作废了吗?叶宸枫,我不是不够爱,只是不能放。” 若不爱,她怎会如今站在这里与他四目相望,若不爱,她又怎会眷恋他指尖温度,不舍挣脱他的怀抱,若她不爱他,世间再无深情在。 “我不逼你抉择,你想要回阳城,就先做回我女人,不然即便看你老死在我怀里,我也不会让你见他一眼。”他一抹笑意冷如深井严冰,喑哑声音附在她的耳边,辗转厮磨的亲昵姿态,却说着最为决绝无情的话。 她侧首躲一分,他便挪步追一分,肌肤相亲之上,能触到血液流淌的温度。 姑苏亦水放弃抵抗,沉沉的喘息一声,伏在他的肩头衣上,长久的站着,已经耗费了她所有力气,更别说挣脱他的桎梏。 “你无情起来,才是真正的狠心,叶宸枫,你想要我如何?” 她的话,湮没在他的亲吻中,狂风扫地般的迅捷,浪头拍岸般汹涌,不同于两情相悦时的缱绻缠绵,她只感到了压迫与凛冽,深刻的无力感蔓延,她失去力气不由自主的下坠,却被他圈在腰间的手环住。 “我带你回去,你想见他,我便送你去见他,不要再挑战我的忍耐了亦水,我并非时时都能克制得住,你只许见他最后一面,下一次,即便他只剩下一抔黄土,我也能让他挫骨扬灰。” 他将她抱起,转身前望了一眼江水茫茫,略一垂眸。 “我只想带你来看看这片江水,你上次离开之后,我站在渡口许久,只想着既然已经放你离开,说出口的话,怎么也要将这份情放下,可站的久了,却成了无尽的懊悔与想念。” 他的心思,她总要往最坏的地方揣测,他本不想解释,却怕她当真以为他是在拿北襄或者穆国威胁,他与她之间隔得东西已经太多了,他不敢再大意分毫。 姑苏亦水听着只蹙了蹙眉,没有多说什么。 他便也不再停留,转身带她离开。 阳城并不是好回的地方,如今带她回去,他与他都将置身于风口浪尖之上,四地调令未止,只为了找出她,承国上下皆乱,调兵严锁关口,这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 若如今回去,这份罪名势必要全落在她的身上,为了保她,他必要为这调令重新寻一个缘由,甚至不得不提前动作,出手拔剑。 …… 别时故人仍是故人,再见新坟一冢,花栖沅不可抑制的泪落如雨,她只觉双腿灌铅般沉重,迈步开步子,只远远的便跪倒在了地上。 她按照信上所写的地方,昼夜不停歇的奔赶过来,只盼着不过是朝堂上那些人的把戏,只不是戏弄她的手段,可眼前的一切,却将她击的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单云!你不肯爱我,你不愿回家,可为何我都已经走了,你却死在了这里?” 她颤抖着伏在地上,不敢抬眼去看眼前,她不能相信,那般清风朗月,惊才绝艳的他,如今只能永远的睡在这里,没有光没有热,再也听不到世上任何声音。 “你为她不眠不休,为他朝生暮死,到最后她根本不见踪影,你看到了吗?你死了,也只有来哭,只有我来痛,因为我的心在你身上,不可分离,而她没有爱过你丝毫,所以仍能够逍遥度日。” 花栖沅感受着脸上泥土的冰冷,贴近着有的土地,久久泣不成声,只能一动不动的僵着动作,攥紧拳头。 单云,你都已经死了,她却没有出现过,这里草木丛生,一片荒凉,若非写一封信,她此生也不会知道,他已经辞世长别,这辈子也不会相信,这样简陋凄凉的地方,最后竟要埋葬他的一生。 “啊!” 她千百声压抑的抽泣,只化成了一声凄厉,无尽苍凉,悲从中来。 他怎么会死在这里?是谁杀了他? 她再次翻过袖中信纸,颤抖着几次方才成功打开,目光随着一字一句的仔细追寻。 “姑苏亦水,姑苏亦水,姑苏亦水!” “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她一张脸逐渐苍白如纸,上边并提及是谁下的杀手,可她知道,此事定然与这个名字脱不了关系。 能够害死他的,只有他足够在意的东西,他那样的喜欢他,除了她,再没有别人,能轻易取他性命。 第295章 分晓生死 半边城池,拢了花色滟滟,飞鸟掠起湖水,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如斯美景,却无人有心留恋。 凤兮疑目光灼灼的放下笔墨,掠过一旁两人,从前只栗梨一人在侧,如今多了个宿衣,他要做事便不那么方便了,很何况他还有十分正当的理由,身受皇命。 “国师不画了?”宿衣翻了个身,拍了拍一旁栗梨的脑袋,眯眼笑着坐了起来。 “不如来请个平安脉。”他上前走近,俯身行了一礼。 “平安脉请给陛下看的,属下既然来了,可不敢玩忽职守,再犯错恐怕国师就看不到我了。”宿衣眼底恳切满含,仿佛心存畏惧的言道。 “好。” 凤兮疑面无表情的颔首,伸出一只手来放到案上,他不能拒绝陛下的关心,不同意就是违抗旨意,后果不言而喻自然要被人好生借题发挥。 如今朝中今非昔比,三相皆是权势凋零,新上台的诸多武将开始倍受重视,朝中是徐渭仍在把持庙堂,宫内有怀济宦官干政,偏生弼西宫惹了马蜂窝,掺了此事,怕要惹怒圣颜,只能作壁上观,任由这些武夫们做大。 叹息一声,他只觉头疼,若不是因为那个人,他与师兄本该肝胆相照,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相互防备,就连他闲赋弼西宫,也还要派人来时刻紧盯着,都只怪美色误国,红颜害人。 “国师身体一切安好,只是近来忧虑多了些,都说医者不自医,虽说国师医术造诣深厚,可也要小心贵体,不然卑职可又要发配下去了。”宿衣收回手,目光微动,开口继而道。 “你如今在弼西宫,这里想来清冷偏僻,没人会注意到,不必担忧。”凤兮疑笑意微挑,缓缓的收回了手,接着又道:“陛下找到了人,却依旧没有回阳城,甚至公然现身席城,这让朝中百官作何感想?” “国师向来是最懂陛下的人,此事必然为能看出一二,何须属下班门弄斧?”竞衣不动声色的将问题推了回去,此事自然是陛下的想要维护皇后,只愿风波平定后,再携人归来,至于朝中文武百官如何做想?他们只会看到最后的结果,而他们看到的自然也只是陛下想要他们看到的。 “君心似海,只怕如今无人能懂陛下所想,你我为人臣子,唯矢志不渝效忠罢了。”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凤兮疑便也如此作罢,他需要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印证而已。 宿衣既然避而不谈,那就说明陛下确实仍在席城,至于原因他也并不难猜到,说到底还是袒护那人,可她总还是要回来的。 他就在这里坐等着,台子已经搭好了,人也已经来到了阳城,就看接下来一切如何上演,总归是新仇旧怨,敌人见面分外眼红。 …… 姑苏亦水再一次望见阳城城门,只觉心底一阵悲凉一阵可笑,这地方走的时候不容易走,来的时候又这样的难来,当真是比阎王殿还要磨人了。 “窗外风大,莫感染了伤口。”叶宸枫伸手拉下她手中窗帘,目光停留在她脸侧好上许多的伤口处,短暂的摇头。 姑苏亦水自从棺中醒来便能感觉到许多的变化,明明她的伤势这般严重,险些将性命丢在姑苏上清手中,可为何竟在一路颠簸中顽强存活?若这只是偶然,那身上大小伤势惊人的愈合能力,也决然不会是意外。 “再上些药。”叶宸枫目光扫过她有些出神的脸,扬手板正她的肩膀,喊她回神。 姑苏亦水在他的注视下侧眸,任他左右擦抹一番。 他欺身向前,指尖按上她腰间束带,目光淡如止水,开口道:“身上也要换药。” 姑苏亦水抬手制止了他,“不用,已经好了。” 她着实不愿看他为此日日耗神,哪怕是一丝疤痕不留,于她也一样是无所用处,好不好得了已没有意义。 “只上药,不做其他。”他一怔之后接着言道,并未与她想到一处去,只想着她是不愿与他亲近。 姑苏亦水听他说完,便收回了手,他想如何便随他,她又何必与他小事上纠缠,多言便要分歧,既不能开口解释,那便如此吧。 他畅通无阻的做完一切,倒也讶异于她的配合,只是越是如此他心底竟越是不安。 “亦水。” 他开口喊了她的名字,半晌没话,许久后突然接着道:“你真的只去看他一眼吗?”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一闪,抬眼看向他,也没说话。 他见状神色微敛,抬手将她搂在了怀中,接着道:“我只要你留下来,好好的去做好自己的事。” 姑苏亦水目光晦明莫测,垂眸看过他脸,半晌后,也方才收回了手,没有抗拒他的怀抱。 “你想多了。我并没有要以此换取什么的意思。”姑苏亦水只留在了原地,任由他的手揽在腰间。 一切都像是一场有目的的预谋,可她却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这一切确实是她在一步步有所预料得走着。 抬手放在他的胸膛上,她不只是心中愧疚还是一缕的舍,这一别之后便是一生峥嵘眨眼,朝生暮死的短短须臾,他是她总不能忘怀的人。 微微一推,她没有只一点决绝,便放弃了其他动作,将重量放到了他的身上。 叶宸枫闻言微微一顿,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摸了摸她的头发,一路顺着抚过她的脊背,这样单薄的身体,已经在世事漂泊中零落得千疮百孔,他只怕她下一秒便要碎在怀里。 马车悄无声息的驶入阳城,并未惊动任何人,他本来便不打算大张旗鼓的闹得人尽皆知。 有她在侧的时候,他便不愿太过显现凛冽的一面,只愿她的眼底,他永远是白衣无尘,是她永远的依靠。 如朝中正值变局,无数人将眼睛都放在了他的身边,只等候着能够抓住吹毛求疵的错误,挽回一盘来。 可他却不能眼见这一番心血功亏一篑,因此方才没有光明正大的归来,而是遮掩了行踪。 说到底他的目的也只有两个,一是护她安然无忧,二是谋大业千秋。 一路行车倒也不慢,他带她直寻了目的地而去。 逐渐远离喧嚣繁华,马车行入的地方越发的安静,甚至沾染着几分与世隔绝的荒凉,遍地野草疯长,翠竹一碧如洗,仿佛转眼换了人烟。 垂首低嗅她发间幽香,他心底越发的眷恋不舍,竟连片刻分离都觉无比艰难。 他不愿入内,亲眼见自己的女人,跪在别人坟前祷告,更不愿再看到她的眼泪,这对他而言就是巨大的折磨与考验,他怕会忍不住做出些不可控制的事情,便不随她一路入内。 “我会一直等你。” 马车停在林外,过了许久,他方才在她耳边,低低的启唇道。 姑苏亦水自然知道他言间深意,不想见她逃跑,做无谓的抵抗,却仍旧不可抑制的沉沦在他的言语之间。 他就是如此的让她着迷,哪怕是一句话,都足以让她溃不成军,她险些闻言落泪,并非触动心弦,而是知道这一去,就成了诀别,生生死死,山山水水,过眼千帆尽后,她才方知心中唯一所爱,是如何的刻骨铭心,倾尽所有。 “叶宸枫。”她埋首在他肩上,沉沉叹息道,怅惘无限,心底更有油然而生的悲凉揪痛,仿佛一颗心被谁给狠狠地握碎,成了一地掬不起来的水,顷刻间蒸发于天地。 她声音有克制的颤抖,更有不尽的情意萦怀,他只觉忽冷忽热的不安,只能更加用力的搂了搂她,回应她的深情难掩。 “亦水,一定别再走开,这辈子长不过短短百年,你我还有几寸光阴虚度?余下时间,我们不该浪费在追赶上,能活着有今日,委实不易。”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觉心底柔情万般,都放在了这一人身上,但现在竟越发的开始松不开手,只想这样与她生死为依。 “我知道。”她一时喉咙干涩,声音出口带着几分僵硬,依旧无动于衷的应了一声,可掌心的温度,指尖的颤抖,却却出卖了她心底的心慌意乱。 “这里是承国的土地,就在你的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我不在这儿,又还能去哪呢?”她笑了笑,眼底有盈光一抹,转眼闪过,她不会走,她只会永远的留在这里。 直到一切都结束,看九州争乱结束,看风云诡秘宁静,看斯人佼佼出渊,介时四域水火都会在他掌下,便也不差这匆匆来去过的一人了。 她抬头望他一眼,目光隐含了这段时间来,仅有的灼热。 倾身与他肌肤相贴,她一吻若有所有的残存在他的唇角,继而乱花渐欲之中转身离去,背影也如同眼前翠竹一般,那般契合而共情。 她一步步入了墨色浓浅处,只留下他遥遥注目,眼神化作千丝细网,层层嶂嶂只愿挽住一人脚步一人心。 若且退一步,能换的她心中安宁,清清静静的留在身旁,那他便成全她最后一次。 这里周围,他带来的人皆已重重围住,他不怕她再次反悔,中途逃之夭夭而去,既然亲自送她来,他定然也要亲自接她走。 姑苏亦水知道感觉不到身后目光,方才放缓了脚步,她一路顶着无数窥探,仍未曾露出丝毫异常。 越是接近记忆中的方向,她越是不敢回想,迈不动脚下步子,只觉一身血液通体间刹那冰凉,就连方才与他短暂亲近的灼热,也抵不过漫天袭来的悲痛心伤。 有人永远的躺在了这里,长眠辞世,而她最后来看他这一面,甚至未曾能带上一壶老酒,只这样两手空空,一身清风的造访,当真是有负许多。 她欠下他的东西,太多太多,这不知不觉之间,早便已经还不起也还不尽,只盼来世云渡缘不会再遇姑苏亦水,一生顺遂,佛祖留心,终能得证大道。 她脚下一顿,越过最后一步,眼前便是已经荒凉了的坟冢,空空茫茫的立在这里,只有风声相依为伴。 脚下一软,她瘫坐在了冷硬的土地上,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头顶上有飞鸟鸣叫一声离去,竹叶萧萧而下。 不知来路,不识归途。 日落西山,倦鸟归林,她仔细思索了一下这辈子不到二十年。 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这世上从没有人永远的停在原地等她,初初懵懂之时,她的世界便安静的可怕。 既然注定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又为何要来这世上轮回一遭,难道只为了从生到死一段经历? “阿缘,我终于了结心愿,再也没有牵绊在了。” “你走的如此的早,比我还要快一步,这轮回路上倒也追赶不及,今日我便在此向你赔罪。” “这世上若我这般无几,若你这般亦无几人,你若能在泉下听见,来生便离我远远的,再不要相见。” 她眼底光芒缓缓沉入深渊,背着身侧众人的地方,一只银簪坠落,簪中小剑带着一线殷红,天地万物都静在悄无声息之间。 汩汩鲜血流淌在她手腕,在逐渐复原的伤痕旁,一道深可见骨的新伤,殷红融入黑土,长风卷起绿叶,她无需闭眼意识已逐渐模糊。 正寂静中,一道窈窕而幽冷的身影忽而一闪而出,正迎着她的眼前飞来。 “你还敢来?” 花栖沅气的整颗心都在揪痛,她不曾想竟然看到了她,甚至是还引来了无数的人,围住了这竹林。 她方才不知情形,只隐了踪迹查看周围,哪知道竟然看到了她! 他都已经死了,她竟还要来扰他清净! “你有何资格守在他的坟前?” “你有何颜面来看他?” “他死在了这里,你却还活着?你不配,你才是该永远躺在这里的人。” 花栖沅目光冷如冰锥,拔出腰间剑,毫无犹豫的直指她的首级。 她的心中已无理智残存,只剩下一身冰冷,与毁天灭地的仇恨,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好,她只想逃避眼前一切,斩尽心底愤恨。 第296章 归去来兮 一剑霜寒,正是电光火石之间,带出血光如雾。 叶宸枫方才赶到,他被花栖沅手下惊扰,匆匆而来。 花栖沅剑锋被撞开了一寸,本能取人首级的一剑,只留下一线血痕,殷红飞洇。 叶宸枫移步挡在了她的身前,冷眼瞧向花栖沅,戾气微动。 “华国的女人,来朕的眼前撒野,明极女皇已经自顾不暇,却还纵容你来他国兴风作浪,果然是老的昏聩了。” 花栖沅握剑的手已能听到骨头作响,尽然身在承国,她也并无什么畏惧,心已死,她便将生死也置之度外了。 “华国虽不比承国地广势强,却也不容旁人肆意践踏,我华国世子死在了陛下的国土之上,此事不破,本宫绝不善罢甘休。”她言间字字冷如珠玉溅落,冰面迸裂水涛。 “这与朕的皇后何辜?”叶宸枫目光平寂,水波不兴的抬眼,挑起一抹冷笑,“杀人的又不她?” “你怎知不是?单云若非是为她所惑,早便回华国完婚,成为本宫的驸马了,除了她,谁能让他舍生忘死,这与她脱不开关系。”花栖沅说着抿起唇角,心底一抹酸涩凄楚,那般惊才绝艳之人,世上何人匹敌? 都怪她那日走的匆匆,他正是落拓脆弱之时,无人在旁劝顾,必然是实力大不如前,被人钻了空子。 “朕自然知道不是,太女殿下不看管好你的驸马,就莫怪旁人出手无情。”叶宸枫不以为然,言间轻蔑,他并不在乎竖敌,亦不在乎真相暴露,既然敢杀单云,华国他便从未放入眼中。 从前华国能够在飓风中立足,不过是因为出了一个铁血的明极女皇,一个巾帼国的鹤亓公主,如今大浪淘沙,数十年已去,终将难逃凋零之日,区区一华国选不出一个堪当重任之人,早便不足为惧。 “你!” 花栖沅双眸血红,提剑的手微颤,眼底几番翻涌,呕哑吐字道:“是你?是你杀了他!” “是你对不对!” 她只觉一句话脱口而出,整个人都坠入了无尽深渊轮回。 她利叱一声,转身迎向面前人,举剑不成章法的挥了过去,只恨不能化为狂风,荡尽幻海劫波。 叶宸枫剑未出鞘,只一抬手便毫不费力的挡了下来,既然来了承国,他不介意斩草除根,除去这个隐患。 花栖沅被挡下攻势,重心不稳的倒退数步,甫一站定,便心有不甘的卷土再来,却被一道坠力拖得偏坠数步。 一阵暴雨梨花般的暗器飞撒,十三拼尽全力的拉住了她,转身向外突围出去。 “殿下,留得青山在,您若死了,谁还能替世子报仇!” 他神色匆匆焦灼劝了一声,总算按住了花栖沅不顾一切拼命的动作,慌忙见缝插针的脱身战场。 叶宸枫挥了挥手命手下人追去,俯身去探伏在地上的人。 手中锦帕按在她颈间伤口上,他伸手拦腰将她抱了起来,她却无声无息的垂首,一张脸隐在青丝之下。 “亦水?” 他喊了一声,在欲伸手,却发觉掌心有些粘黏,一低头却见不知何时何处,染了嫣红刺目。 她玄色衣袖浸染发红,地上斑斑血迹点了青翠竹叶,长风卷起她的衣带,迤逦着血腥气扬起。 他再喊,她依旧是悄无声息。 不知哪里一支发簪落地,正撞上一片小巧锋利得剑刃。 他有些无由的恐慌,指尖掀开她的衣袖,一道深可见骨的新起伤口,鲜血已不知流尽多少。 “姑苏亦水……” 颈间,手腕,他自处也未曾止住,她无知无觉的躺在他的怀中,风吹起长发,一张苍白无色的脸,双眼紧闭,毫无察觉。 姑苏亦水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只是望见那一道霜寒剑光,她不曾躲避,亦不曾辩解,只沉入在了混沌之中,人间清风难留,轮回奈何永在。 此生所欠,她还完了。 叶宸枫伸手探她呼吸,久久的僵住,停顿在这里。 他仿佛再回到了不可触及的梦魇,一身伶仃的独对幽宫深阙,白衣跪地,是为着孝,袖底暗刃,却仍在滴血。 他曾以为这是平生最难熬的一日,却在此刻发觉,原来爱之深处,融入骨血,失去的那刻,才是剥皮换骨的疼痛。 身后隐卫上前行礼,踟蹰许久不见回应。 “陛下,没有追上,花栖沅的侍卫,护她逃走了。” 没有回应。 “陛下……” 隐卫不着头脑,斗胆抬眼,只扫到了半幅衣袖,白衣银绣,一尘不染的颜色上,绽放出朵朵妖娆。 方寸间只剩下风声回荡,连大点的呼吸声都觉刺耳,没有人敢提醒,没有人敢再开口。 叶宸枫缓缓的站了起来,怀中之人被他紧搂在心口之上,眼中天地万物,已然蒙上朦胧血雾。 “去追,她不死,华国亡。” 他一字一句说的缓慢而空乏,像是闷在盖子里的钟,又像是落点稀疏的鼓,与众人逆行,转眼消失在风中。 …… 弼西宫里一柄如意自手中跌落,正砸在了顽石上,整齐断作两半。 凤兮疑一怔,眼底笑意缓缓收敛,袖底龟甲略动,沉沉的握紧。 “这可是价值连城的紫玉!”宿衣咂舌讶异惊呼,心底一阵肉痛,好好的如意,竟这样断成了两半,真是不吉利,可谓是凶兆了。 “破财消灾,也不是没有道理。”凤兮疑眉心微动,缓缓的勾起一抹笑,弹了弹衣袖,冷冷的言道。 宿衣皱起眉头,没有多说什么,只将地上碎玉捡起,勉强拼凑在一起,放在了磕碎它的石头上。 这东西贵不贵也不是他的,只不过看到精致无瑕的东西被毁,总还是难免跟着痛心惋惜,他只略一摇头,走开向岸边走去。 这些日子里,他最重要的计划,就是要从那小童的口中,问出些什么东西,这偌大的弼西宫,只有他能贴身伺候在国师身侧,片刻不离,朝夕相对。 没有人比他知道的更多了。 平日里栗梨素来喜水,今日竟不在? 他稀奇的“咦”了一声,寻顾四下。 这一回头,却只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焦灼匆的奔来。 他心底讪讪,被发配到弼西宫,自然是犯了错,这等不光彩之事,这个时候他是有些不愿见禾衣的。 “你如何来了?我这里过的很好,你不必牵念,也别让竞衣那家伙得意,早晚我会将功赎罪,回去继续折磨他……” 他舔了舔发干的唇,对着又来的人不自然的低咳,眼神无定的乱飘。 禾衣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向后扔去,眼底带着焦灼与不安。 “哎哎!”宿衣拉下被风卷起的袖子,扑腾了几下,“往哪去哇?禾衣?” 禾衣没有理会他的挣扎,接着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你去皇宫,陛下见你。” 她面前结了一层霜,整个人透着凛冽寒意,一脚踢开了挡路的花盆,直奔了目标而去。 凤兮疑掠了眼碎了的如意,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悠悠然道:“禾衣将军脾气不小,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火也未免点错地方了。” 朝中局势动荡,陛下毫不客气的直封了手下两名亲卫,竞衣与禾衣自皇宫而出,担着天子亲信的名头,可谓是风头正盛。 “国师,陛下请你入宫。” 禾衣不曾机会他言间机锋,只寒着一张脸,冷冷淡淡的说道。 “圣旨何在?”凤兮疑挑眉一笑,和颜悦色的问道。 “国师不信?”禾衣亦挑眉,凌然开口。 “倒也不是,但风口浪尖上,总要小心稳妥为上。”凤兮疑收回目光,不疾不徐的答道。 “陛下口谕,国师不信尽可不去,但承国自此以后,再无弼西宫。”禾衣沉沉凝眸,甩手转身。 “且慢。”凤兮疑笑意微顿,起身离开了座位。 “岂有不信之理。” 他跟上禾衣的脚步,目光沉入深渊中,出了弼西宫,直往皇宫而去。 …… “这是怎么了?” 宿衣站在紫宸殿外,有些怯怯的问道,想到那日犯错之事,他便无颜面圣,心底发虚。 竞衣没有理会他的心思,一路直将他提到了门前。 “进去,万莫在陛下面前多言,否则谁也救不得你。” 竞衣将药箱塞到他怀里,摇头叹息一声,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宿衣哑然失色,不敢抬手拍门。 殿内太静了,所有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丝声响,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宫人噤若寒蝉守着,人人自危的氛围不胫而走。 抱紧手中药箱,他瞬间端正了神态,有人受伤,救死扶伤当仁不让。 他迈步走了进去,对着面前白衣身影跪倒,暗暗长出了一口气。 幸而那血水不是陛下所伤,叩头而拜,“属下有罪,斗胆面见……” 他话未说完,变被一道袖风推到了龙榻之侧。 “你说,她是死是活?” 叶宸枫将他按在榻前,徐而松开手,声音带着几分异样的沙哑,低沉而隐忍。 宿衣一时被惊不轻,身体短暂僵直,脊背后知后觉的一阵发寒。 他方才已在生死边缘轮回了一遭,他能感受到,那指尖的力度,在竭力的克制着决堤的潮水,只需一眨眼的功夫,便是另一种结果。 云雾之中,他茫然彷徨的抬眼,目光放在榻上的人身上,不出意料的见到了一切问题的根源。 他抬手去探她呼吸,又在她颈间穴位按过,一颗心沉沉坠入冰水。 “没有呼吸,没有温度。” 他惊诧的睁大双眼,慌乱的反复再探,许久后瘫坐在地。 “陛下——” 叶宸枫俯视他的动作,眼底血丝上涌,“是死是活?” “死……死了,已经死了。” 宿衣几番开口,以手撑地直起身子,垂首跪在了地上。 叶宸枫凝眸,额上青筋若隐若现,沉沉握拳。 “为什么死了?她怎么死的?” 他已然怒不可斥,琅华剑架在宿衣的肩上,不到一毫的距离,冷而无情。 宿衣没有挪动一分,他低喘了一口气,“属下探脉。” 他顺着琅华剑的方向,伸手去探榻上人的手腕,却只见一片血肉模糊,淋漓殷红一片。 没有再动,他收回了手,颓然闭眼须臾,“失血过多,回天乏术。” 他没有一丝欺骗,只将看到的结果如实禀报,等着琅华剑斩下,半晌却没感到痛意。 回眸只见肩上已无物,“陛下——” 他抿唇,掠过榻上尸体,掠过眼前背影,痛心而不忍,只呐呐而道。 “滚出去。” 叶宸枫没有再理会他,只将琅华剑丢在一旁,俯身坐在榻上,将里边人双手放好,仔细揣摩过她鬓边眉梢,一身戾气散尽数分。 “你不会死。” 他取出一旁药膏,依如往昔替她涂抹旧伤,仔细擦过她脸上隐约发红的伤疤,动作轻柔爱怜。 没有人能轻易带走她,天不能,地府也不能,这世上没有人,能先他之前,决定她的生死。 宿衣五味陈杂的看着眼前一幕,只觉痛到不能呼吸,既有悔恨亦有担忧。 他若是当日不曾欺君,今日一切是否便不会如此,从前先皇后离世,陛下亦能自持冷静的保有理智,如今却仿佛活在异世一般,迥异于常。 他只怕一个不慎,陛下就要随眼前人,一同的倒下,再不睁眼。 踟蹰徘徊,他缓缓的起身,跟着一侧宫人离去,不敢惊扰里边人,轻手轻脚的带上了门。 叶宸枫接过一旁滚烫药碗,他一手划过琅华剑,殷红鲜血满溢。 指下温度已经肌肤烫的发红,他一无所觉的俯身,将她扶起,喂她服用。 汤水流出,她毫无动静。 他仰面饮下,俯身渡去,强硬的撬开她唇齿,一点点送她服下。 苦味与血味充斥他与她的口中,咸中带着腥甜,他眼底也已泛起血红,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脸。 这样好看的容貌,只恢复了些唇色后便已妖冶的不可方物,尽管脸色苍白,闭紧双眼,依旧不掩她一丝风华。 “你不肯睁眼,是在留恋些什么?地下那样的黑,那样的冷,朕知道,你不喜欢,从来不喜欢。” 第297章 只能自救 凤兮疑随竞衣来到殿门外的时候,四里静寂,他脚步只微怔一瞬,便醒悟了过来,侧眸掠了身后禾衣一眼。 他道:“陛下在里边?” 禾衣冷笑,眼底一抹幽光宛若冷星,她道:“国师不出弼西宫而知天下事,自去掐算啊,何须明知故问的装糊涂?” 她性子谨慎机敏,向来沉默少言,低调做事,可如今已是风雨飘摇,容不得任何人后退半步,该崭露锋芒的时候,她亦能化作最坚韧的利剑,为陛下为承国,披荆斩棘。 “何须动怒,陛下有召,为人臣子者,弼西宫上下仍凭驱驰。”凤兮疑略一摇头,眼底笑意缥缈了几分,一声似有若无的喟叹。 他要对付的并不是师兄身边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不想这些人竟各个将他视为了洪水猛兽,承国想要安稳,想要开疆拓土,离不开众人的相互扶持,方才能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拖累承国内斗怠外,并非是他所愿看到的。 禾衣没有说话,只挥袖转身,松柏般守在了一边,手中扶剑。 怀济匆匆拂净了一身烟火气,遥遥的疾步走来,一张脸皱成风中枯菊,叹息连连。 谁也未曾想到,归来竟是这样一副场景,这世上能够劝止的了陛下的人,都已经两只脚踏进了黄泉,忘川水中,奈何桥头,半碗清汤都入了轮回道,竟无一人,能与陛下分担诉说一二。 “国师既到了,便也进去见一见,总要得出一个结果,无论是生是死,活着得人总也还要抬头往前看。”怀济只死马当作活马医,陛下不肯松口,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只是这总归就是两个结果,难逃其一。 若说是活人,那也不会说话,不能动作,没有呼吸,这难道还不够清楚?大逆不道一句,这当真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可陛下不信,旁人之言听若未听,那汤碗照旧一碗滚烫的端进去,简直是荒唐,难不成都喂给一具尸体了? 心有难言,说多必失,他不再多说什么,只向内通禀了一声,没得到赶人的话,便将殿门再次打开。 殿门口宿衣颜色霎白,魂不守舍的站着,只向后躲开一步,让出大门。 凤兮疑举步路过他身侧,短暂停留,垂首抬眼。 “里边可是有人重伤?”他张口问道,眼底光芒沉入万丈深渊。 宿衣怔了片刻,方才醒悟是在同他讲话,便蹙眉叹息连连。 惊魂未定的想起里边情形,带着几分慌乱的言道:“是。” “不知是生是死?或者命在垂危?”凤兮疑神色一凝,引诱他接着向下说下去。 宿衣沉重的摇了摇头,只缄口不言,片刻后再退后一步,让开殿门。 “国师且请吧。” 他立场自然坚决,能追随陛下身侧受命,自不会木讷无脑,胸无半点城府,若一句话便被人轻易的套入陷阱中去,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凤兮疑略一颔首,不再近前多言,迈步踏入了紫宸殿内。 “陛下。” 他蹙眉,望着里边的背影,不确定施了一礼。 无人理会,他便多俯身一会儿,长久过去后,察觉面前背影当真是是心神不在,他自起了深,上前了两步。 隔了龙榻不过数步的距离,他已然看清了里边之人是谁,心底自是欣喜若狂,面上却要克制表情,隐忍不发。 他缓和了心底情绪,不想华国太女竟还当真成事了,一时大出所料,他再次开口:“陛下,臣已至。” 叶宸枫这才方听到了他的话,却也并未回头给之一眼。 “她死了吗?” 再次出言,他已然平静许多,甚至是毫无波澜的问着。 凤兮疑面色凝起,面色沉痛的扫过榻上任,伸手放在她的鼻息上探过,一把跪在了地上,悲叹一声。 “皇后,薨了!” “陛下节哀,保重龙体为要。” 他两句话并不如何铿锵有力,落地却如平地一声惊雷,振聋发聩的只喊醒了一室屏声静气的宫人。 众人纷纷拜倒,四里响起哭声一片,祭慰死者。 殿外不明所以众人,见里边已经结束一切,四里响起哭声一片,只当做已经盖棺定论,轰然全部跪倒了下来。 “陛下节哀!” 叶宸枫无动于衷,已然忘记了脚边还有人跪着,只伸手放下纱幔,被哭声惊扰,听得皱起了眉。 他起身面对众人,“起来。” 并不如何凛冽的二字,若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让人不敢触其锋芒。 顷刻间哭嚷声一滞,顷刻间便换了一番天地,从哄闹到死寂,人人面面相觑的交换目光,顿时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叶宸枫直走出里间,直面了殿门外众人,亦未遮掩身后宫人窥探目光。 “太乱了,领他们下去。” 他目光落在了怀济身上,挥袖如白云般来去自如,除却眼底泛起的几丝血红,他看上去与平时无差,谁也不会认为此刻的他是不清醒的。 略一凝滞,怀济将众人一圈掠入眼底,指尖微动,依言一丝不苟的执行了命令。 所有人皆识趣的或退的远远的,或隐入暗中,唯有一人仍就木头一般立在殿内。 怀济扫了凤兮疑一眼,又望了叶宸枫面色,见并无下一步吩咐,便踱步退到了一旁,远远的不去打扰殿内一室宁静。 叶宸枫转身将人晒在一旁,视若无睹得再起回到里间,伸手去探榻上人额头温度。 凤兮疑默然紧随着落在了后方,他将一切望入眼底,只哂笑一声,一张脸神色转眼沉寂,眼底覆霜一层。 “她死了,师兄。” “她不会再睁眼了,师兄。” “她今日有此一劫,是天注定,天意如此,要夺她性命,无论是承国或者是米,都不该逆天而行。” “结束吧,师兄。” 他一双眼扫过纱幔内隐约身影,沉沉的压下一腔怒气,满心怨妒,依旧维持寡淡如水的面色,言间至诚至衷,字字恳切。 她就是最大的劫数,今日死去,便是对所有人做的唯一有用的是,没有她一切才会重归正轨,再不会有人能离间他与师兄的情分。 他仿佛已经望到了一个煌然崛起的王朝,看到了一个万象初新的太平盛世,没有硝烟战火,没有流离失所,没有朝不保夕,这便是第一步,万载功业,留名千古得第一步。 而着一片天下,注定始于他与师兄的手中,就算是不能以心底的念想,永远守卫在宫闱之侧,他也会以另一种身份,永远留在最近的地方。 而榻上已然冰凉的那个人,她此生便已止步于此,再不能威胁到任何人一分一毫,无论生前如何壮阔辉煌,又留下多少畅想传奇,死后也不过是一捧骨灰,风一吹就消散在风中,谁也触不到摸不着。 “她没有。” 叶宸枫第三次开口说出这句话,三个字便倾注了所有感情,五味陈杂,铺天盖地。 “你做过什么事,你该心中有数,错事做的太多,朕便不会再信你的零星半句,更不会在这里听你搬弄是非。”叶宸枫顿然换了一番神色,目光犀利而透骨的定在了面前人的身上。 她有没有死,旁人说的他都不信,无论是神医还是巫师,每一个字在红尘中跌宕了一圈,那还有什么纯粹在,他只相信自己心中认同的。 不说话,不动作,不睁眼,就算是死了吗?没有呼吸,没有温度就叫做尸体了吗?谁规定的这些,谁散布的这些?他不信,一个字都不信,她有没有死,没有人能比他感觉的更为清楚了。 “师——”凤兮疑一字出口梗在了喉中,触到他生冷的目光,硬生生按在了最后一字,换了个称呼接着道:“陛下,难道只为了区区一人,眼前的宏图,未来的霸业全都放弃了吗?” “即便是再看重,但人死如灯灭,她不过是一个过客罢了,不需要多久,所有人都会将她忘得一干二净,陛下走如何不能?” “臣一心赤诚奉君,到底是不是在信口雌黄,搬弄是非,难道陛下还辨不清楚?” 他是当真恨极了这样命不由人的感觉,观星占卦,背地筹谋,他一日日的苦心经营,只等着能到一日,上天开眼,能看到弼西宫亮着的轩灯,燃起的青烟,可她竟然连死,也不肯安安分分的躲在无人角落,寂静离世,非要拖着活人不得安稳。 “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是天命注定还是暗动手脚?”叶宸枫徐而回眸,甩落纱幔,正对上面前人波澜不起的双眼,冷而清冽的启齿道。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天意,若真有也是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才一步步能将对手逼至悬崖,以天命为由,迫对方别无选择的跳入万丈深渊,说到底不过是人心作祟,而眼前之人…… “陛下怀疑臣在其中暗动手脚?试问弼西宫闭门不出,宿衣日夜监守,臣又能做出哪些伤天害理,十恶不赦之事?”凤兮疑没有再退,只迎了问题而上,毫无畏惧的坦荡抬头,眼底笑意消散清净的对峙众人。 “凤兮疑,你打的什么心思,朕从头至尾,一清二楚。”叶宸枫毫无避讳,言语如刃,直取了人心深处。 他态度平静,言间却不平静,听到的人心里更是浪涛翻涌,澎湃了一身的热血。 叶宸枫从未避讳过这份关系,与他二万,眼前之人不过是一枚相处多时,又颇为熟悉的棋子,既然绝门想要在朝中发展,为了稳住他们的野心与手臂,这才会有了弼西宫的存在。 而弼西宫最终交到了凤兮疑的手中,自然是他早便定下的安排,凤兮疑何许心思,他早便清楚明了,也正是这样永不会背叛的考量,他这方才留下了他掌管弼西宫。 毕竟念头总归只是念头,凤兮疑如何想的他并不在意,愿意倾慕便随他倾慕去,只要将这份心思放在心底,莫要拿到他眼前耍花招便是,可他从未想过,这一粒飘絮有朝一日能生成苍天大树,逐渐变得疯狂而碍眼,甚至成为了一柄反手相向的匕首,不止伤人更伤己。 “你做了什么,朕无需追查,亦能猜到几分,但若深究起来,这条命不够你赔的。”叶宸枫离他远了两步,负手一身雪衣迢迢,只有衣袖仍染着大片鲜血,未曾来得及换下。 “你已经不再顺心趁手,好好的在弼西宫等着,朕会让绝门的人,将你好生的带回去,从此以后你就和阳城永远没有了关系。”叶宸枫缓缓的负手,眉心微动,眼底深处一抹决绝。 他的手中只需要合适的棋子,有了独自意识的棋子,只会坏了大事,无论从何而言,这都是致命的危害。 而今日他如此举动,不止是为了惩戒凤兮疑,更是为了深远打算,这局棋,要换一个下法了。 从前他不需要依靠绝门,对于他而言,那里仅仅是师门,情分谈不上几分,更多的不过是各取所需,他离开绝门时,更是以最决然的方式走出,伤尽了所有的师徒情分,为的亦是从此后再不受恩分胁迫,清净一身,不遗余力的做成大事。 可如今,他却不得不再次回到绝门,凤兮疑不过是一个叩门砖而已,此后仍需付出更多代价,因为他想要做的东西,也并不是随随便便能办到的。 可为了她,他绝不会轻易罢手,绝门觊觎承国庙堂良久,又焉知他亦想要绝门良久,谁胜谁负,一切犹未可知。 凤兮疑面色顿时霎白,他倒退数步,仿佛刹那间失去了思索的能力,忘记了方才的所有话。 回去?回绝门去?不必回来? 他从未这般混乱过,如同狂风落叶掠过水面,被浪涛无情的尽数吞噬。 一颗滚烫的心,也在这刹那间,被冰冷的水浪吞噬,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良久,连一个动作都勉强吃力。 “为什么?” 他呢喃呓语一声,恍若自问,片刻后,又似倏而清醒了过来,目光灼灼的紧盯着眼前身影。 “不,我不走。” 第298章 弼西宫锁 平川宫城上大风吹起旌旗,飞扬直到了人心底,卷起波澜跌宕。 云筝的心,也随着渺无音讯的人,跌宕起了波涛。 北襄军平安归来已经数日,而夜王没有消息,也已经数日,虽则心有担忧,但在他的心底,也始终认为夜王自有办法,无论何等艰险,她总会平安无事。 可越是等下去,他心底便越是开始惴惴不安,而事实也越发的证明这并不是他杞人忧天,夜王是真正的失去了音讯,就连同那些盘错在北襄的暗人,都开始逐渐消失。 不过是一夕之间的功夫,却转眼换了一番天地,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到来的会是什么?他只能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经营北襄这片天地,连同着穆国大变都未曾敢去主动出击,硬生生错过了分一杯羹的机会。 他处理完堆积成山的政务,一双眼逐渐蒙上了一层疲惫,治国理政,当真是最劳心劳神的苦功夫,自从接手了这摊子,未有一日敢稍加怠慢。 “侯爷,可添茶?”仆从站在一旁,提着茶壶问道。 “不必,凉茶败火,总对着这些琐碎繁杂的大小事,真是让人片刻不能安宁。”云筝摇了摇头,抿了一口手边凉茶,心底暗暗叹息。 这世上没有谁能一直指望着别人,他也想看到北襄独立,能够泰然面对九州风浪,可事实上是时间实在太短了,这样紧促功夫里,他即便是昼夜不歇也不可能一朝壮起北襄。 帝幼无主,国狭财缺,除却依靠着夜王,至少如今他再找不出可以指望的第二人。 “有没有消息从历城传过来?”他黯然伤神了片刻,抬头看向左右,开口问道。 “仍无。”仆从眉心微动,沉沉的叹息一声,自从夜王失联承国,侯爷每日必问一遍此事,可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依旧是没有丝毫音讯。 要他来看,说不得是人被承国皇帝给扣了下来,毕竟已经是入了承国皇室的宗谱,那岂是玩笑儿戏的?这去的时候容易,想回来可就难了,尽管夜王是个厉害的人,可不是有句话叫做双拳难敌四手吗?当初事发之前,侯爷竟也不劝阻着些,这到如今事情怕是要难办了。 云筝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眉心蹙的深刻,他确实不知,夜王竟然当真是个女子身,此事虽则令人惊诧,但他当时考量的却是大局,无论如何,这一步夜王要向承国踏出,他是怎么也拦不住的,既如此他便也顺水推舟全了这场婚事,可他从未想到的是,一切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曾以为,夜王殿下与承国宸帝皆是冷静深沉之人,自不会是为了儿女情爱之事纠缠,里边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利息纠葛在,定是为了大局考量,可夜王这一去,竟真是渺无音讯,再也没有半点消息传来了。 他常常忍不住去想,北襄到底对于她而言,还有没有价值在,若是她当真要留在承国,一去不返,扔下这半壁江山风雨飘摇中,谁又能一肩挑起重担? 越是位高权重,走的路越长,他便越是学会了清醒与自持,未雨绸缪并非是杞人忧天,若有一天北襄失去了夜王,那就休养生息的时间结束了,硝烟与战火会毫不留情的席卷而来。 人人皆苦苦挣扎在熔炉之中,还在虔诚的祈祷神佛保佑,但须知,人要想活命,需得自救。 “送出去吧。” 他愁眉深锁,满腹心事已然藏不住的表露面上,摆了摆手命人将案上折子送出。 历城军中若能够一致对外,他倒也不惧什么风霜刀剑刮往北襄了,可如今这番局面,他在平川脱不开身,夜王渺无音讯,如今军中孙九仍在蛰伏观望,一有苗头必然还要兴风作浪,无人坐镇中逵,就势必崩于内乱。 徐而闭上了眼,他只觉太多有心无力,若非是分身乏术,他很想亲自去承国一趟,看一看到底是何情形。 他方才卸下几分心神,恍惚神游之中,却倏而听闻一声叩窗声响。 “谁!” 刹时戒备,他睁开双眼,迅速向外望去。 “云将军。” 阿雀木讷的言了一句,飞身而入,站在了他的面前。 “是你。”云筝顿时喜出望外,方才担忧着没有任何联络方式,平川暗人都顷刻蒸发不见,这便看到了他。 那是不是说明,一切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进来平川中消失了许多人,在下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呢。”他颔首一笑,起身站了起来。 阿雀闻言眸光闪烁,短暂后归于平寂,只抬眼紧紧打量了他片刻,方才接着开口道:“确实出了问题,但不是意外,这是主人的命令,冥宫上下自当唯命是从。” “是夜王殿下发令的话,必然是有她的道理,只是自从不日前北襄军回来后,便再也没有收到殿下的一字消息,再加上此事,难免人心惶惶。”云筝闻言略一沉吟,接着言道。 仅凭他这个身份,强行摄政已是勉强,再不见殿下信令,局势就不是他能镇压得下来的了。 “云将军,一切都不是意外,主人已经放弃了。”阿雀打断他的沉思,冷冰冰的一句话,没有丝毫遮掩修饰的脱口而出。 “放弃?”云筝一怔,喃喃一语,惑然不解的接着问道:“什么意思?” “主人放弃了穆国,放弃了冥宫,也同样放弃了北襄。” “冥宫已然无存于世,因此他们人这才会消失在平川,而今日在下之所以来此,亦不过是完成主任交代的最后命令。”阿雀目光微有波澜,面无表情的脸上,一抹微不可察的惘然叹息。 “从今往后,北襄之事全凭北襄之人做主,主人并不是抚国皇室后裔,更谈不上什么血脉之亲,一切都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换,而现在合作结束了,卿等自便。” 阿雀一口气将所有话说完,换了下气,默然立在原地。 他心底仍有波澜未定,暗自无奈叹息,主人若真对于北襄无情,便也不会让他最后来此一趟了,他虽然如今也不清楚主人现状,但想来必然不好,她是因为无力再护,这才与北襄了断干净,此后若有什么万一,才好不让敌人握住威胁北襄的把柄。 “云将军,这便是主人的所有意思,从今日起,北襄自由了,你也是自由的,何去何从但随所愿。” 云筝眼底暗光隐没,将所有话都听在心中,从头到尾越发觉得心底冰凉,可他面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或许是因为早便做好了自救的预想,又或许是忘记了表达。 “结束了。”他只是僵硬的抿了抿唇,目光有些沉重的落在案前,一只手扶在椅背之上,字字分明的言道。 若非是因为她,九州不会有北襄,更不会有此后的许多,他如今所做的每一点一滴,都不过是旁人眼底的一场虚妄,毫不怜惜的肆意丢弃,这样的滋味,落在心中,绵绵刺痛的滋味,着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背影有些伶仃,却没有挪动半步,只是在原地站着,阿雀抬眼深深的掠过,转身离去。 这样的滋味,他心底也隐约能有几分体会,冥宫散尽的那一刻,他亦是怅然若失,无比痛心。 眼见一切平底拔起的,再眼见它繁华落尽,这种滋味确实难言。 云筝长久的沉默在寂静之中,并没有阻拦他的离去,也未再多出一言,这世上有许多种情感,不能以言语表达,他如今便体会到了各中真切的心酸。 “何去何从?” 顾自自问,他叹了一口气,目光扫过一室清冷,转身坐回了原处。 为什么夜王殿下要舍弃北襄他不得而知,但他却知道,如今的情形,是为孤立无援。 若不能成功的渡过,北襄将不复存在,北地无数百姓要陷入战火之中,老无所依,幼无所养。 自救,并非是轻飘飘一句话间,便能成功解决的事,这其中艰险,远非他力所能及。 “来人。”他提笔一挥而就,写下一封书信,传了仆人入内。 “侯爷。” 仆人匆忙而来,恭敬一礼。 “送往历城,交给监军张竖。”云筝郑重的将信交到他的手里,眉宇之间微不可察的透露出心底沉重。 平川乱,他近在咫尺尚能控制得住,可历城远在天边,若是介时出了什么是非,他一人必是顾此失彼,忙不过来,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 张竖此人是有能力在的,他对他的看重,更是源自于夜王的看重,既然他能担起重任,只身入历城险境披荆斩棘,必然是有其厉害之处在,他愿意相信此人的能力,可以帮他稳住军中大局,稳定民心。 手下人抬手接了过来,转身告退,再次将信送了出去,注意到是要发往历城的,更是马不停蹄的起身离去,军令十万火急,不敢有丝毫怠慢。 望着手下人离去的方向,云筝缓缓的平复方才写信后激荡的内心,伸手一把紧攥了椅子,克制心底冲动。 若非是时不待人,他真想亲自去承国看一看,问一问那个远在天边的人,那里到底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又为何要做的如此决绝? 值此左右无援的时候,一切也只能拼一把,死马当活马医,只盼能够多撑一刻。 …… 穆国风云叵测,一片鸦雀无声,静寂的望着面前的染血棺材,姑苏应锦眉心轻微一蹙。 他已经许久不曾碰到过如此胆大妄为的人了,竟然以这般狂妄的姿态,挑衅他的底线,看来如今的隐凰城确实有出了许多个有趣之人。 略一沉眸,他起身走下座位,现在下边近距离的打量这口棺材,指尖掠过上边血迹,他心底温度转瞬沉凉。 姑苏上清死了,他是如今方才接到的消息,她早早便不在了穆国,他仍在此地上天入地的大肆搜查,她却已经悄无声息的在生死边缘轮回了一番。 万幸的是,她赢了,他不敢想象若是她没有成功,如今的下场会是如何。 但即便如此,他也能够想象得到她如今的情景,必然是好不到哪去,毕竟姑苏上清的功夫,也还算是鲜有敌手,世上没有几人能够夺其性命的,可她却做到了,这不得不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远远旁观的这些年,他果真错过了她的许多,到如今方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她竟已如此厉害了,可面对这样的结果,却让他不知该欣慰还是该责备。 他缓缓的摇了摇头,自袖中掏出里面,将手上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神色淡淡的觑向里边,却在下一刻,倏而变了平静的脸色。 手中锦帕坠地,被他毫无察觉的踩过,他忽而想到了一种可能,难不成这里边装的人,会是她? 隐凰城中的那人,既然要送棺材来挑衅下战书,必然不可能只做表面功夫,抬一口染血的空棺材来恐吓于人。 若这一切所料不差,那便说明这棺材里边是抬着人的,只不过路途中出了些意外,这才损兵折将,还将里边的人看丢了。 那若是挑衅的话,这里边装着的又还能是谁?他须臾之间,心中已有了大约想法,且越发觉得事实正是如此。 她虽杀了姑苏上清,自己却必然也是好不到哪儿去,这样身受重伤的落入敌人手中,那些人必然会极尽所能的想出无数种折磨办法。 而这棺材上干涸的血迹,显然是有人在里边待过许久,才能留下的,那些人想要挑衅他,引他大发雷霆投入圈套之中,结果便无需多问,已有论断。 除了将她折磨得不成样子,装进棺材里,送到他的面上,他们也没有什么花招,是能圈住他上钩的了。 缓缓的握紧手指,他按在棺木上,目光仔细的端详了里边痕迹,每一处都是她留下的伤。 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到,她是何等苍凉虚弱的躺在这里,一路跋涉的颠簸到穆国城门,可如今,到底人在何处? 第299章 冰棺藏尸 弼西宫内一片冷寂,座座亭台楼阁皆被无情包围,禾衣带着众多隐卫,凛冽一身冰冷,一丝不苟的严守在外。 她奉陛下之命,务必严防死守,不放走弼西宫任何一人离开。 无论陛下是否按照所有人预想的方向走,是不是把江山霸业放在首屈一指之上,她都会遵守与先皇后的诺言,鞍前马后效忠,誓死追随。 她不是宿衣亦不是竞衣,他们二人所看重的东西与她不一,在她的心中,只要陛下心之所向,她皆愿意肝脑涂地,不问对错。 只是…… 若皇后仍在人世,无论陛下如何去做,她都愿意不遗余力的助力,可如今人已然不在尘世,到底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她不明白,更不愿去看清。 陛下甚至命人千里迢迢送来寒冰棺,只为了一具已经没有人气的尸体,所有人都认为,既然人已死去,那至少便该入土为安,可偏偏面对如今的陛下,竟无一人敢进言劝阻。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蹙起眉头,沉沉的叹息了一声。 无论如何,她只盼陛下莫要被悲痛磨灭了心志,跌入渊谷一蹶不振,这对她与承国而言,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风吹起花色如雨,却将愁绪留满枝头,如今美景盛势,却无一人有心留恋观赏。 楼阁之上,凤兮疑一身金丝黑袍,他已经站在栏杆处久矣,极目远眺,晴天朗日,一川烟柳,他却只望到了一片漆黑。 一个死人,她活着的时候,他只能暗中隐忍筹谋,如今她已死,可他竟连一具尸体都奈何不得,这简直是可悲可笑,可怜他忙忙碌碌一场空,始终不能走近师兄身侧半分,这世间所有,仿佛早已命中注定一般,半点不由人。 可是他却要逆天再行一回,无论是成是败,他绝不甘心就此放弃。 绝门无论如何,他是都不会回去的,他可以不去肖想那些注定不会实现的事,但有些东西,却他倾尽所有都不能放弃的。 承国已经是他满腔热血唯一的寄托,他要看到九州归一,四海来朝的那日,在他心底除了师兄,世上无任何人配高居万人之上。 哪怕是只做他手底的一颗棋子,他也要不惜一切办法,做成此事。 天光没入他的眼眸,坠入无边暗渊,凤兮疑神色一瞬之间,变幻了许多种神情,他曾经只想着除去这个眼中钉,从未料到竟有一日,被逼到如此地步,这一步的计划,他虽在心底酝酿了一段时间,却仍旧是发自身心的不愿迈出。 拂袖转身,他一身冷气在明媚夏日里,却似乎要将空气冻结。 这世上有许多的情非得已,他亦难逃其中,无论如何,只要留在师兄身边的人不是她,那么一切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她可以是任何人。 走回了阁楼内,他将门窗紧闭,拉上了密不透风的帐缦,一身金丝黑衣,在琉璃灯火的映照下,越发显得幻光幻彩。 一抹神秘的笑,他抬手放在了一旁香炉之上,将里边香灰收敛入盒,珠光宝气映衬着枯白灰烬,越发显得格格不入。 他却满意的笑了,将其好生收敛起来,缓缓打座在蒲团之上,盘膝端正脊背,自袖中取出另一物。 是一枚古朴的扳指,上边篆刻着看不懂的符文,黑曜石一点深邃幽光,似乎为它注入了生命,如同长眼般活了起来。 一切都像是梦境般诡谲,唯有他的意志仍是真实存在的,他再绝门这么多年,学到的东西可不止是一星半点,与师兄较劲年少意气,争强好胜之时,他也曾研习过世人眼中的旁门左道,甚至颇有一番成就。 只不过后来解了心结,来到了承国,每日在弼西宫替师兄处理政务,无暇多加顾及,深入研究罢了。 绝门之中能人异士辈出,师兄既能以紫玉结阵,上映于天,那他必然也能做成此事,只要花上足够的功夫。 沉沉的闭上双眼,他将扳指丢在了香灰盒子里,顾自运气打坐。 稳住心神,他竭力克制住心底的波澜起伏,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有把握能够留下来。 绝门派出合适的人选接替他,也并不是那么简单能成的,这其中还不知需要花费多少时间,而他需要的便正是这来回消耗的空余。 眉心一抹锋芒暗藏,他只不动声色的按下心底浮躁,专心致志的打坐做功,沉住呼吸。 这世上千千万万女子,独她不能留在师兄身侧,他不去奢望得到,却也不能眼睁睁看她将师兄毁掉,将承国与九州得未来毁掉,所以她只能死。 云渡缘是他第一步落下的棋,花栖沅是他特地选出的刀,却不料棋下完了,刀杀罢了,竟还不能彻底铲除这个麻烦,那这一次就只能他再次出手,永永远远的解决掉此事。 他虽不知到底哪里暴露,却也并不惊诧于师兄的隐约察觉,这里是承国,承国的每一寸土地都该是掌握在天子手中,任何风吹草动,皆逃不过头顶无处不在的天网。 只要能够看承国夺得天下,再无弱点,他就永不后悔今日的选择,不后悔这一番仔细挑选,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切都仍旧未曾结束,需他好好的去挑选一下合适的人。 哪怕仅仅只有这一具尸体,他也是重要也是会摆正姿态,认真的对待,要选出既明事理,必经想要看到有些愿意献身的人,成功的达成所愿,那可还真是不太容易的,更何况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成功,贪生怕死之人又是万万用不得的。 他一声淡若无痕的叹息,轻飘飘的随着风掠过窗角而去,直撞到了亭台楼阁下另一人的无奈。 宿衣哀叹连连,一张脸已经垮的只剩下愁容满面,眼底都透露着无尽的苍茫与悲凉。 这个世上,陛下能够用心相待的人,本就已经不多了,如今乍逢此等不幸之事只想了如何着欺君罔上的名头,他也要说,这简直就是荒谬与疯癫。 就算是寒冰棺能够保住皇后的尸身不坏又能如何?陛下那不成还要留下她一辈子?这可是真切的尸体,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只剩下一片一张苍白无色的脸,这样的结果,陛下仍旧还是不肯死心,认为她还活在世上,早晚一天能够睁眼吗? 这简直是荒谬而无稽,所有人都将这当做了一种悲痛与失常,事实上大逆不道一次,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在陛下的心中,放在首要地方的始终都是皇后,哪怕是在家国面前,他也不止一次的做出了妥协,低了头。 可这一切,到头来都没能挽留住她的性命,大变依旧来的如此的匆匆,打的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好端端一个人,甚至在死之前的一切行为动作,都还是那样的睿智而清醒,却选择了一条不归之路。 他只记得那一片刺目的红,鲜血淋漓的布满每一寸肌肤。 当日在穆国城外,他彼时的一个垂眸,正对上了棺中那样一双沉静而空乏的双眼,她并没有强烈的求生之欲,他也是一时被那惨烈现状吓到,竟脱手将棺材给击飞出去。 她却依旧是没有一丝动静,一言不发的待在棺材中,从那一刻他便隐约感觉得到,她早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更不愿再与任何人相见相争。 他一方面是为私心着想,不想让她坏了此后的大计,更有一面是当真被那一眼蛊惑,当真愿意成全了这一番生离死别。 可上天从来不由人选,哪怕是他的一念之差,也并未改变了结果,一切仍旧是顺着不可挽回的局面发展了过去。 他的叹息,不是为了曾经的过失之错,而是为了眼前如入魔怔的陛下,他根本听不见任何人的劝诫,天地之间只剩下了眼前的一人。 可那人已经死了,陛下并非是一人的陛下,而是一国的天,他永远也不能明白,禾衣到底是在如何想,才会毫不犹豫的听从陛下的一切吩咐,不问对错,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不应该的,身为陛下亲信左右,值此危难之时,难道该做的不应该是忠言逆耳,拨乱反正,好好的将陛下劝阻回来吗? 沉沉的叹息,他摇了摇头,眼底一抹悲凉似有若无的潜藏,“到底是哪里的错,为何一切都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看不出来如今宫中寸步不离的守在一具尸体旁边的人,到底是对还是错,他也无法左右太多事情,终究只能够在远远的地方,哀哀几声叹息,依旧无能为力。 “一切都没有错,陛下没有错,你也没有错,包括国师在内,他也没有做错,只不过遇见的不是正确的时机,取舍的不是同样的东西罢了。” 禾衣在后方看了他许久,听他叹息了许久,本欲悄无声息的离去,却又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令人追悔莫及之事,方才留了下来,开口打断这片寂静。 “你怎么往这里来了?” 宿衣倏而被人打断深思,动作略一顿,片刻后方才干干的问了一句无用废话。 “陛下命我看守好弼西宫,自然是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角角落落,皆无不可入之处,你又有何可惊讶的,难道还怕我去告你的状不成?” 禾衣眼底有冷星一闪,浅浅无奈,化作一抹微不可察的抿唇,目光紧紧放在宿衣的身上。 她并非是不知宿衣心底所想,却也不愿将思想强加于人,只求同存异便可,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前提是他只是动一动心思,不要真的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宿衣没有说话,深深瞥了她一眼,直起脊背来,正色面对她,犹豫了许久,方才将心底之话说出。 “禾衣,若是陛下当真要为了一个死人,放弃了承国的江山霸业,大好河山呢?难道你也一样,不闻不问的鞍前马后效力,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变得不可挽回吗?” 禾衣闻言眼底微气波澜,却依旧冷静而自持,只缓缓笑了笑,上前紧逼了两步,接言道:“我只知道,陛下吩咐的一切,都是对的,承国如何我不管,只要陛下心之所想,那就该是我们赴汤蹈火不惜此身的方向!” “你怕是已经被眼前所看到的东西,蒙蔽了双眼,宿衣,你已经做错了一次了,我们是陛下的隐卫,不是朝中各为其局的大臣,该如何劝阻陛下,那是他们需要去想去做的事情,我们只需要一往无前,你逾越了界限,这就是错,难道还要一错再错吗?” 禾衣柳眉倒竖,冷颜扫过他的脸,沉声开口质问道。 宿衣缩了缩肩膀,无奈的再叹一声,只将目光移到了地上,不敢与她对视,只怕惹怒了这个潜藏的暴脾气。 “陛下要做的事,自然轮不到我们质疑,可是不去质疑,也并不意味着这样做就是对的不是吗?陛下想要留恋再一人身上,这只不过是私情而已,人人在所难免,我们皆没有资格插手,可若是这份儿女私情,影响到了整个承国的未来,禾衣,你当真不再仔细考量一下其中利害?” 宿衣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东西,语重心长的表情,亦是真情表露,真挚而恳切,他却是已经模糊了自己的定位,这才会屡次犯错,被赶到了这弼西宫里困着,可承国一直以来,承载的便是他们所有人的心血与希望,陛下在他们心中亦是坚不可摧的形象,如今倏而之间,狂风骤雨打乱了步调,怎么能不叫人担忧心慌呢? 禾衣对此只是一笑了之,不予置否,她从不认为陛下会因小失大,尽管如今这样的行事作为,被众人所担忧不解,她却依旧相信,这些都不过是表象罢了。 她绝不相信,陛下会因此而一蹶不振,沉迷在虚妄之中,比起这样,她更相信一切当真都还有,另一种的可能性在。 就比如,陛下说过,皇后没有死。 陛下说的话,尽管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她却愿意相信必然有其道理。 第300章 不可回头 禾衣将手下人暂且交由宿衣看管,转身便离了弼西宫,接了手下禀报,她直往皇宫而去。 一路上神色凝重,她只听说已经将寒冰棺运到了宫中,却不知到底是何情形,若是没有人暗中生事便罢了,但若有谁不知进退的将此事出卖给宫外之人,闹得阳城满城风雨,那便要好好的算一笔账了。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惹是生非之人,哪怕是深宫禁地,也难免被人安插耳目,若是换做别人在旁监管,她也实在放心不下来,弼西宫交给宿衣,想必短时间也不会出什么差子,她这才匆忙入宫。 一身风尘仆仆,她顾不得许多,直接便入了紫宸殿。 不想方才行至殿外,她便被怀济拦了脚步。 “丫头,别进去找不痛快了,陛下如今正是悲痛之时,少不得喜怒无常,若触了霉头,可有你的罪受。”怀济摇了摇头,眉头紧皱成川,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既然让你守着弼西宫,那便好生完成任务便是,何须眼巴巴来这里。”他也算是眼见着这几个小子丫头,一步步长大成人,一路行来的不易,他们不只要隐藏自己不被人察觉,还要悄无声息的杀人,云鸾殿势大的那几年,禾衣更是周旋其中步步维艰,他看在眼中,亦是感同身受,平日里便多有宽容,适时提点两句。 “公公,陛下如今心神不定,免不得为人所趁,紫宸殿要小心应对。”她闻言微顿,停下了脚步。 见她忧心忡忡,怀济只微微一笑,略一抿唇道:“陛下岂是莽撞之人,这样做了,定不会没有道理,不顾大局,你我只听令行事便是了。” 陛下身边这三人里,最能够揣摩陛下心思便是禾衣,她自幼追随在先皇后身边,这一路的跌宕起伏和宫中的步步惊心,让她迅速成长,心思机敏,体察入微。 “禾衣自然也一直相信陛下,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陛下进来的神态行为,都免不得让人担忧,我这还是好的,宿衣那家伙,只差愁成秃头了。”禾衣难得能够与人一拍即合,便忍不住吐露了几分心声,微微摇头,带着几分抱怨的言道。 怀济闻言悄然回望了身后殿门一眼,回眸将她拉到了一旁无人之处,低低言道:“只要能够让陛下恢复如常,留着一具尸体,放在寒冰棺里又能如何?不过是一个念想,睹物思人罢了。” “你以后切莫在陛下面前提及皇后生死之事,就只当做一切未曾发生过便好。”怀济心底一阵伤怀,以后的日子总还是要接着过下去的,就算是陛下一时不能放下心结,但天长日久,总会有放下的那日,毕竟是人死不能复生,再怎样的一叶障目,也不可能一辈子自欺欺人。 “公公……”禾衣欲言又止,细想了许久,方才下定了决心,沉沉开口道:“公公就没有想过,或者陛下说的一切是对的。” 她总也不愿意相信,陛下会是自欺欺人的人,尽管一切都已经板上钉钉的得出了结果,但她仍旧相信,无论在外人眼底如何的荒唐,陛下所作所为,定是有其道理在的。 怀济眉头皱的更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疑惑的摇了摇头,叹息道:“怎么你这丫头也魔怔了?人都已经没有了呼吸,难道还能再坐起来不成?” 他是实打实的看见了一切,都已经是面无人色,陛下将人带回来的时候,那鲜血都已经浸透了衣衫,地上一路的鲜血淋漓,就算是个好端端无灾无病的活人,也扛不住这样的折腾,更别说皇后本便受了重伤,身体虚弱。 禾衣闻言不再多说什么,只抬头望了望身后宫殿,眼底一抹幽光似有若无的闪过,隐没在暗中。 虽说不清心底感受,她亦是心痛惋惜,她虽与曾经的夜王无所交集,但却也屡屡听人艳羡提及,陛下能够为了一人做到如此地步,想必亦是真的爱到深处无可回头,只可惜到底是天不遂人愿,只能朝夕相对却阴阳相隔。 …… 初夏里仍旧带着几分爽朗清风,大殿内并未有多闷热,反倒因为那一口冒着寒气的冰棺,显得有些冷意。 半边帐缦卷起,一双人影映在玉石地上,几分交叠重合,宛如并蒂莲花,只是冷冷清清开在霜冻里。 叶宸枫从未想过竟有一日,他要对着她,亲自收敛入棺,一切都仿佛幻觉一般不真切,昨日仍是相顾争辩,各执一词,今日便已是寂寞如雪,只剩下一人独坐。 他将她稳稳的抱起,安置在寒冰棺中,隔着一层透明霜华,她的美也似隔了云雾一般遥远,那灼灼桃夭色,仿佛下一秒就要缥缈的看不见。 “你既然不肯醒,那就好好的睡一觉,我会告诉你这世上每日发生的一切,等到外边的风云都平定了,我再来喊你醒来,好不好?” 他缓缓垂眸,淡然如水的笑了笑,指尖掠过她如雪脸颊,刀剑留下的伤疤都已经愈合的无影无踪,他知道她没有死,只不过是醒不过来罢了。 或许她的魂魄已经不在体内,但冰棺内的身体,却仍旧不曾逝去,他要她活着,哪怕只是一丝希望,他也要替她留住。 她虽不能呼吸,失去了活着的痕迹,可他却依旧不肯轻信这就是结束。 以鲜血为引,寒冰棺为介,他只求能够留住她的身体不受腐坏,天不能将她夺走,他必有办法能够救回她,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 缓缓沉了一口气,他眼底光芒如同一闪而逝的飞星,坠入到蔚蓝水底,只留下一片漆黑。 指尖掠过严冰棺盖,他指尖温凉抚过,沉默一瞬后,一掌推出。 她是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这么多年必然活的艰难,可惜了这一番辛苦,日日殚精竭虑,月月未雨绸缪,却不曾想到为之报仇的人,从来便不曾远去。 一切都不过是旁人的恩怨是非,却偏要她来承受这一切的苦果,她可有做错什么?却无端被人强加上诸多罪孽仇恨,不该如此。 她既然会沉睡许久,那么那些任欠下的东西,就由他代为讨还。 看着眼前冰棺严丝合缝的盖上,他袖中一物正落在了掌心之中,是那一方紫玉,小巧的印信晶莹剔透。 叶宸枫目光晦明莫测,镇魂引魄,上至九霄,下到黄泉,这一方印信随小的不起眼,却有神奇异用。 虽不知能否助她魂魄归位,早日醒来,他却只能放手试一把,不弃任何的希望。 将印信落在冰棺之上,指尖微一用力,便深嵌了其中。 他凝眸,再次沉沉的望了她一眼,转身行至机关前,将她缓缓落下。 她能不能醒,与他而言随至关重要,却也不是无路可走。 就算是她永远不能睁眼,当真连魂魄都已远离尘世,那他便陪她同去便是,天上地下,他总要追上她的。 只不过在此之前,那些恩怨,他也该了结一下,她可以不惜此身,不问缘由,他却不能放过那些逍遥自在,毫无愧疚之心的人。 起身离开原地,他上前沉默片刻,一把推开了紫宸殿与世隔绝的殿门。 头上正撒下天光如许,落在他的身上,虽越发显得温润如玉,矜贵无双,却隐约中有些东西,已然悄无声息的改变。 怀济侧了侧眸,不敢相信的怔在原地瞬间,陛下竟然放下了皇后,主动的打开了紫宸殿门,果然禾衣所言不假,没有什么能够轻易地击溃陛下的,一切都不过是自有打算而已。 他欣喜若狂的迎了上去,倾身一礼,行的激动而自制。 “陛下,老奴就知道,您一定能挺过这道劫难,没有什么能够轻易击败您的意志和信念。”怀济欣慰的颔首点头,他仿佛又看到了从前的希望,满怀期翼走上前去。 眼底有泪花闪烁,他微微垂首隐了下去,只觉心底发酸,这世上就是苦着有情人,时时刻刻磋磨着人的棱角,还要陛下迈出了这道坎,不然他是当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皇后娘娘了。 “让等着的人进来。” 叶宸枫只略一侧眸,未曾多说一字,也也曾回应这句话。 他的身上带着隐隐的沉静,与隐忍不发的戾气,衣带飞舞在风中,上边染上的尽是凛冽寒气,和风日丽之下,竟能让人从头到脚的颤栗。 怀济望着他转身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停顿了一瞬,转身看向了一旁早早侯着的禾衣。 “丫头,进去莫要说错不该说的。”他语重心长的提点了一句,让开了面前的路。 禾衣闻言略一颔首,眼底一抹淡淡的笑,应到:“省得,我等之心,与陛下同之,无论要如何去做,没有什么是值得畏惧的。” 她迈步踏入紫宸殿,将长剑交给一旁守卫,拱手面向高位,恭敬一礼。 “陛下,禾衣抛下弼西宫贸然求见,还请恕罪。”她言间平缓,一字一句说的沉稳清晰。 “弼西宫本就无需任何人看守,朕放你过去,也不是让你去监看国师的,而是防备绝门有人生出不该的心思。”叶宸枫半阖眼眸,并不经心的扫过底下人,平寂无波的言道。 “陛下的意思,禾衣亦隐约猜到了一二,这段时间虽向绝门放出了陛下要换掉国师的消息,却并未看到绝门有任何人试图接近,一切都还是风平浪静的表像。”禾衣沉沉应了,略一思忱,紧接着依言而道。 她将弼西宫把手的虽严,却也并不是无机可趁,可这段时间的久侯,竟然没有一人试图闯入,这确实有些一反常态的味道。 “他们的棋子有许多,并不在乎这一颗,不奇怪。”叶宸枫只冷然勾起唇角,眼底一抹锋芒毕露,沉沉的拂袖,目光略一抬起。 “凤兮疑虽是最为合适的选择,却也不是非之不可的,只要有心,绝门随时可以再派出任意一人来此,稳坐弼西宫的国师位置。”叶宸枫毫不掩饰冷诮之意,将一切看都的清晰透彻。 “那他们准备怎么做?难道陛下这样打压弼西宫,甚至要随意的换掉国师人选,他们都能忍下这口气,仍旧无动于衷吗?”禾衣仔细想了想这个问题,半晌无果,只能开口问了出来。 “他们自然不会这么好说话,绝门长老向来目无下尘,只凭着天子帝师这一噱头的高傲便已经不可一世,又怎么会容许朕这么轻易挑衅他们的权威。”叶宸枫淡然一笑,只觉索然无味,绝门无论过了多久,都还是那个一成不变的绝门,除却许多苛刻的入门规矩,更是不允许任何人挑衅自己的威严。 当初出师离去,他临行前请战诸位师长之辈,那时便因为这一放肆的行为,让一众长老面上挂不住,甚至再不承认曾授予他武功,要断绝师徒情分,到底却还是为了利益,这才没有闹得太过难看,但情分却是断的差不多的。 今日他毫不客气的要换掉国师,甚至不曾提前告知任何人,绝门又怎么可能忍得住这份侮辱,即便是为了世人眼底的颜面,他们也不会轻易地同意此事,如今的不作为,并不代表着一个风平浪静。 寒冰棺是他从绝门中要出来的,这里边牵涉到了诸多人,长老们虽不好明面上以此要挟些什么,但这东西却也绝不是好拿的,在弼西宫这件事上,早晚他们会以此为刃,穿越风霜雪雨席卷而来。 “那可需要提前做好准备,毕竟绝门在承国根基身后,并不是容易对付的,若无万全之策,必然会动摇国知根本,威胁社稷。”禾衣眼底一抹忧虑,眉心蹙起,开口询问道。 “不必,朕如今没有功夫理会他们,绝门的计划停止,放到以后再议。”叶宸枫指尖微微攥紧,眼底有灼然杀意氤氲,只冷冷抬眉。 “先做其他事,攘外与安内,这一次换着来,朕要让华国永远消失在九州之上,要看隐凰城焚灭在狼烟之下。” 第301章 险中求贵 花栖沅回到华国之时已然是风云神魂尽失,她浑浑噩噩的闭上双眼,面朝汶城的方向跪下,伏地泪如雨下,一手尽是黄土。 她一生唯有两件事不能放下,一时华国的兴亡,二是他的生死,可到最后却是一样也没有留住。 只因为那一念之差,若是她不曾逼他,若是她后来没有离开,哪怕只是再多留几日,一切都不会如同今日这般不可收拾。 “殿下节哀。” 十三将一切看在眼底,心中亦是戚戚然,这世上只有他知道,这么多年殿下周旋在朝堂与云世子之间的不易。 明极女皇每每提起殿下,皆是怒其不争,可殊不知殿下早已疲惫不堪,这千秋大业全落在那薄弱的肩上,只需略一动荡起伏,便能轻易压垮。 这世上哪有真正无坚不摧的人,即便是半生铁血的女帝陛下,到了暮年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退到暗中,勉强稳定朝局。 可如今已是大乱在即,连自保都是难题,却还要殿下持剑杀出一条血路,这委实为难。 花栖沅恍若未闻,只闭眼一片漆黑,这面前就是她的道,茕茕孑立,踽踽独行,往昔的一丝希望,但如今也泯灭在无尽深渊,她当真成了孤家寡人,一腔孤勇也凝结成冰,除了满心疮痍,什么也不曾剩下。 她独对了黑暗,缓缓抬起头,泪水已经风干在了脸上,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流露着未曾掩去的悲痛。 “一切都回不去了,我要该清醒,若是没有当初的执迷不悟,或许一切都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她平静了心绪,一字一句说的平缓无波,只剩下浪涛起伏在心中。 她痛恨旁人,亦怨恨自己,是她的摇摆不定,才让单云一人惨死,才让华国山河生乱,到最后什么也不剩下,一事无成。 “殿下,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只怪造化弄人,天命从来不由人。”十三重重摇头,几番开口,只叹息宽慰道。 花栖沅未言,只摇了摇头,回眸掠了一眼身后。 “不,是我惹了祸,冲动行事,连累的华国要遭受池鱼之殃。”自从决定信了那封信上的内容,去往承国之时,她就已经想到了此后的一切,有可能会造成的后果,只是终究抵不过心中的牵挂,即便这是圈套,她也不可自拔的一头扎进去了。 可如今的结果,显然比预想的还要更糟糕,若非是她的一意孤行,不会为华国招来灾祸,即便是她逃回了华国,她也不信此事能够善了,只怕要再起烽火。 “殿下何须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便是承国势大,可也不能随意兴兵不是?再者说,即便放在世人面前理论,也是他先动手害了世子,承国出兵更是为不义。”十三略一沉眸,接言道。 华国虽非如何兵强马壮,却也不是边陲小国任人拿捏,这一次无论如何说,也是承国事先出手不义,难不成还要倒打一耙不成? 花栖沅只是冷然,眼底一抹不为人察觉到凄苦,谁对谁错本就不重要,不过是各自心知罢了?你说东他说西,天下人又管什么真相,不去煽风点火已属不易。 更何况即便是承国不与华国为敌,此事她也不能如此罢休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即便是死在了其中她也无所怨由,只是她仍是不忍牵连华国生灵涂炭。 微微蹙眉,她目光看向身前,片刻后蓦然回首,开口道:“若是本宫今日去往皇宫请旨,请求接任皇位,你觉得有几分把握?” 十三闻言大吃一惊,不解的凝眸,消化半晌,“殿下何以如此?陛下在位,即便是朝堂上再多的魑魅魍魉也要顾忌行事,可若是值此风口浪尖,您接过皇位,无异于打破平静,怕是会有人暗动手脚。” 殿下再次回京时,朝堂上便已经吵作一片,恨不能将大殿掀塌,如今若是仓促接了皇位,无异于对这些人火上浇油,他们又岂会轻易地善罢甘休。 花栖沅闻言只是沉眸,一张脸在光下苍白如纸,却带着无比的坚毅,她自然看得出这些,只是这本就是她应尽的本分,如今又与承国生出龃龉,这份罪责她不能再推卸,母皇一生杀伐果决,肃清四方,临到末了,她不能让这份飞来横祸,毁了这段传奇。 若到最后当真落败,后世骂名只管向她泼来,这份耻辱,不该由旁人背负,她一人做事一人当,此生她虽位居储君,但这些年却也无甚建树,甚至免不得三心二意,想着能够抛却肩上胆子,只为一人而活。 至如今,这也是此生,她唯一能够替母皇做的了,是她辜负了母皇的栽培,华国上下的信任。 “我心意已决,不必再劝。” 她缓缓一抹无悲无喜的笑,望着面前城门,眼底决绝,一往无前。 十三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紧随而去,殿下的想法,他不能左右,既然无法改变结果,他便只管跟紧便是,成王败寇无非不过一条性命,他愿意为了殿下,为了华国,舍命作陪。 “殿下莫要太过丧气,谁胜谁负亦犹未可知,便是承国又如何?这世上与其不共戴天的可不止华国一个,远的暂且不谈,便是漠国,亦是早早的与其撕破了脸面,天底下又岂有好占的便宜?只要能够好好利用这份关系,也还不能将此局起死回生。” 十三眼底明光闪烁,转念间想到了许多,他虽不懂得太多,却也不是一无所知,当初漠国长公主入承国,拖累得承国耽搁多少年的好时机,到如今漠国又被承国坏了数次大计,两方局势可谓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就算是承国想要对华国动手,也要看旁人肯不肯给一人独大的机会,若能联合漠国,未必不能与之一战。 …… 姑苏子复一路昼夜不停,来到隐凰城之时已经是日暮西山,他想了想,并没有暴露身份,光明正大的入内。 虽说他不是姑苏上清之子的消息未曾被泄露出去,可这样的身份也未必是好事,隐凰城如今是无人主事,这才被姑苏含烟钻了空子,牢牢的把控手中,一旦他现身众人面前,恐怕其他党派之人,会立时将他推出去,迫他与姑苏含烟分庭抗礼。 他如今还未想好要不要插手这些权欲之中,遇到此等麻烦,还是能避则避是好。 入了城内后,他寻了下榻之处,便着手联系留在隐凰城的手下,只要能够进入隐凰城,打探一些消息,对他来说还不是难事。 姑苏含烟既然敢送去穆国一口棺材,就定然不会毫无防备,一切都像是早早设好的圈套,他此来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探查到底有何阴谋?二是为了知道姑苏亦水入了隐凰城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 当然,或许她如今已经不在隐凰城,可他仍旧想要知道,到底姑苏上清是怎么死的。 他自楼上窗口向下看,正好能够察觉到大路上的人来人往,天色微黯,却也不过黄昏,可往来行人已无多少,只有三三两两的小贩,着急忙慌的收拾摊子,准备着收工。 这说明如今的局势仍旧是十分紧张,看来姑苏含烟手握大权之后,也并没有怎么放松警惕,仍旧要以严查的方式杜绝所有隐患。 一抹不屑,微微嗤笑,他收回目光,不再打探,若是姑苏含烟足够聪明,就该知道如今的敌人是谁,虽则如今她手下之人,人心不一,心思各异,但如今却还不起能够清除异己的时候,隐凰城大局未定之前,这只能叫做自断双臂。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夜色已然黑的差不多了,街道上边空无一人,门外边响起了敲门声。 姑苏子复未曾起身,一道指风掠过房门,继而缓缓收回,拨亮了身旁的一盏蜡烛。 一名鬼面人仔细回望了身后,确认无人跟踪,方才紧关上了房门。 “公子。” 他俯身一礼,站在了一旁。 “说一说你知道的。”姑苏子复微微一笑,眼底一抹幽光,淡若无痕的掠过眼前之人。 “想必公子已经听说了隐凰城的变故,老城主不醒遇刺,两位公子又死于非命,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够主持大局,这才会让大权落在六小姐手中。”鬼面人意有所指,蹙了蹙眉,想要试探姑苏子复的意思,却没有得到回复。 “继续说下去。”姑苏子复只略一颔首,并不接言此事,他还没有要争隐凰城的意思,无论今日主权的是姑苏含烟又或者是任何一人,都不妨碍他自己做想做的决定。 鬼面人无奈,隐下心底的小心思,紧接着言道:“属下并不是非常清楚当日发生了什么,当时事发突然,打的所有人都是猝不及防,众人只能够服从六小姐的吩咐,可如今再回想起来,却又明白了许多。” “当日二公子与四公子的死恐怕并非那么简单,六小姐只说是姑苏亦水所害,却也并未拿出任何证据,恐怕此二人必是死在了她自己的手上,如此便能说得通,为什么只剩下她一人独活了。”鬼面人眼底有精光一抹,谈及此事,免不得懊恼一番,若是当日能够想清楚这其中东西,隐凰城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落在六小姐手中。 当日他只需将事实公之于众,再拿出三公子的名义,隐凰城的大权还不是信手拈来,如今错过了好时机,再想成事,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事发之前姑苏含烟做过什么?”姑苏子复只勾起唇角,冷然的一笑,波澜不惊的紧问道。 “属下原本并未在意,但却听人提及过,似乎当日城门外的守卫被其暗中调换过。”鬼面人仔细想了想,一丝不苟的回答道,这大约便是一条证据,公子如此一说,他方才有所醒悟过来。 姑苏子复眸光微微收紧,若有所思的抿唇,这条线索恐怕能印证他心中的许多推测。 姑苏亦水入隐凰城,必然不会光明正大而去,姑苏含烟就是暗中接应之人,本来最不能合作之人,偏偏就联合在了一切,结果也算是各取所需。 姑苏含烟想要除去姑苏庆余,姑苏司离与姑苏上清,借机一举攻破所有防线,轻而易举的得到城主大权,而姑苏亦水则顺水推舟,借此悄无声息的来到敌方深处,与姑苏上清一较生死,摧毁隐凰城的稳固,只是他的疑问,仍没有全部解开。 “之后呢?大权在握之后,姑苏含烟都做了什么?”他紧接着一步不差的问道。 “六小姐说是要为老城主报仇,带着手下亲信回去了决斗场上,此后里边发生了什么属下不得而知,但六小姐曾下令,留姑苏亦水一命,将其装在棺材里,抬送给穆国的那位。”鬼面人只将知道的如实回答,至于这里边暗中还有什么龃龉在,他便不知道了。 抬送穆国……果然对上了。 姑苏子复眸底微动,缓缓的沉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已经足够了,这些消息,已经能够看到许多。” “那……公子可有何打算?或者有何吩咐?”鬼面人心底挣扎了一番,不死心的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公子回来了,那就该好好的利用时机啊,虽说隐凰城如今落在姑苏含烟的手中,可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有心,以公子这么多年积攒的势力,想要做些什么,也不是没有机会。 姑苏子复略一抬眸,不轻不重的倪了他一眼,“不可操之过急,如今我还没有动作的打算,且观望着便是,总会有人最先按捺不住,你既然都能够想明白,姑苏庆余与姑苏司离是如何死的,难道他们的手下会想不到吗?” 鬼面人恍然顿悟的拍头,既然如此,那就不必他们出手,自会有人想要报些分仇,等着去找姑苏含烟的麻烦。 借刀杀人,更好过于亲自下手,公子果然是公子,永远不是常人能够轻易揣摩的。 第302章 通晓阴阳 宫墙深深,闷在方寸天地,活的却寂寞如雪,便是满眼繁华也是留不住的过眼烟云。 柳君若从未想过前半生的风流荣华,到最后竟然零落的一身悲凉,家破人亡,深锁冷宫,纵便千种风情,又与何人说? 她望着镜中之人,已然形如枯槁,青丝渐杂白发,双唇苍白,一抹强笑却皲裂出了丝丝殷红。 这辈子,她何等荣华富贵没曾见过,出身名门贵府,天之骄女,足不染浊世尘土,口不沾经风之水,原以为此生都会安稳顺遂,原以为天下之大,能取那一人之心,可到最后她仍捂不热那深海冰。 若说这辈子,还有什么不甘…… 那便是她不甘从此后青灯寂寞为伴,不甘如此黯淡收场,这世上还有她心中眷恋的人,她的一往情深,飞蛾扑火,还不曾燃烧了这座皇宫。 缓缓跪在了地上,她伏地握住只剩半段的木梳,力气之大,甚至被齿子扎出了一手血。 “你若当真不爱,那便赐死君若便是!你若当真无情,又何必留这囚笼困我一生?你若真的恨之入骨……你若恨太后,若恨我是她的女儿……又为何要我入宫?” 她的心底,一直记得那道圣旨,那道召她入宫的圣旨,她总也以为这是证明,是他当真记得她多年的好,记得她的苦苦等待,直到如今身居冷宫,她也不愿承认,他给予的一切,不过是将她当做局中棋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毫不留情。 姗姗泪下,她心底的念头,这辈子的不甘,都像是春风吹过的野草一样,不可抑制的野蛮滋长,甚至有种粉身碎骨的冲动,逼迫她要冲破心底桎梏,拼尽所有再搏一搏。 冷宫外门可罗雀,只有树叶簌簌作响,寂静破败的像是另一方天地,与富丽皇宫格格不入。 凤兮疑险些暴露身行,他衣衫如雾,飘忽如烟,躲了众多耳目,一晃身影便推了宫门,毫无困难的来到了破落的殿门片。 此处荒凉的来飞鸟都不愿经过,除了餐点偶有宫人想起,平素根本没有半个守卫。 他明目张胆的显露身影,目光上下打量了此地左右,冷宫景象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早便有所了解,只是不想竟然荒凉破败如此。 这里每一处皆透露着了无生机的惨淡,想必是宫人早便忽略了里边还住着人在。 只是一位失去所有机会的妃子,根本就不值得人记挂,若非是迫不得已,他也不会想到还有这样一位人选,不过若是说起来,她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略一勾唇,他不敢耽搁功夫,弼西宫中禾衣虽然不在,但也并不意味着一切就会万无一失的安全,他必须速战速决,用最快的方法解决这件棘手的事情。 “柳昭仪,冒昧求见,但请恕罪。” 他一眼扫过并不大的房间,里边陈设着几件简陋的器具,带着沉沉的潮湿与腐败,青纱帐的角落处藏着一道影子,动作间尽是狼藉。 柳君若慌张抬起头,一时望着走来的男子哑然失色,她已经太久没有与人说话,乃至于此刻她甚至忘记了呼喊,忘记了斥责,她只呆愣的怔在原地,想不明白,到如今竟然还会有人登门造访着座冷宫。 她并不觉得这是好事,也想不明白他是为了什么,但却发自内心的害怕,畏惧着这个向来神鬼莫测的国师。 “看来柳昭仪还记得下臣。” 凤兮疑并不在意她的失态或者狼狈,只亲善一笑,迈步走到她的面前蹲下来。 “这里不该是你的最后归宿,这世上还有很多东西,鲜活亮丽,人总要学会自救,指望旁人不如指望自己,我可以完成你的遗憾,救赎你的不甘。” 他循循善诱,一双黑的粹烈的眼眸,竟奇迹般生出几分明净透彻,宛如天神伸出的济世之手,悲悯而仁慈。 唇边一抹笑,他缓缓伸出手。 柳君若倒退数步,撞倒了妆台,手背砸的发红,她的双眼也发红,痛苦挣扎在心底,最终生怯颤抖的将手放在了面前掌心。 她只一瞬间思绪万千,见到国师的第一刻,她的心底是无尽的恐慌与恐惧,可她撞到桌角的下一刻,那却陡然清醒了过来。 畏惧?只有活在光下的人才会畏惧,她已经没有了一切,又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若当真还有什么是她畏惧的,那也只有那一人,她怕见他,怕被人撞见活的如此狼狈的她,怕留在他心底仅有的记忆都蒙上尘埃。 凤兮疑笑意愈深,眼神愈发清冽,用力扶起她。 他站直身形,对她缓缓启唇,道:“你愿意去死吗?” 柳君若心底一颤,眼神微微闪动了片刻,她惊疑不定,喉中一阵干哑生涩,长久没有吐出一个字。 “七日以后,就在如今,未时一刻,你戴着它,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一切都会结束,你会重获新生。” 他手中一方锦帕,里边是一枚古朴扳指,上边有些不知名的篆文印刻,带着独特的神秘与冷谲。 柳君若缓缓闭了闭眼,抬眸正色看了他一眼,未曾从面前人的眼中看出任何玩笑的意味。 她犹豫着抬手,停顿许久拿起了锦帕上的戒指,紧紧攥在手心。 “它……有什么用?” 她终于完整开口,红肿着一双眼,湿漉漉的看向身前人,咬唇质问。 “它不过就是一枚普通的戒指罢了,活人戴着什么用也没有。”凤兮疑一声叹息,冷而深的看了她一眼,唇边笑意隽永,眼底黑暗一片。 “你本该是个聪明人,相信我们之间一定能够合作愉快,对吗?” 他不动声色的隐去眼底冷意,亦不曾在乎她的答案,转身便举步离开了这座宫殿。 柳君若目光纷杂的看着手中扳指,她独对着一室清冷立了许久,方才醒悟到了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缓缓凝眸,她将东西仔细收到了袖中。 他是不是可信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无论成或者不成,无论是生是死,她别无选择。 可是……死了,当真能够得到想到的一切,重新活在光下吗? 她难以想象一切,要如何能够做到,想起天方夜谭,更像是痴人说梦,这样的圈套,世间怕是无一人会信,可她却听进心里当真了。 叶哥哥,你想要再见到我吗? 你想吗? …… 叶宸枫下旨命徐渭带兵而去之时,正是风和日丽的正午,他目送大军离去阳城,扬起风尘黄土数丈,一心只随着那飘摇的战旗飘远。 箭在弦上,他已经不能再犹豫,也不想再去管什么朝堂风波,安稳度日不是他想要做的,既然坐在高阙一日,他就必不会容许旁人侵犯分毫。 他的顾忌已经随着她永远的留在了严冰中,而现在,他不想再去等什么时机成熟,不愿去管什么绝门弼西宫,谁也不能阻挡承国的脚步。 谁也不能阻止他的脚步。 他要她看着九州四域平定在承国的马蹄下,他要她看着隐凰城也好姑苏应锦也罢,是如何死的,他要她听到杀戮荟萃的盛宴,他要她醒来,睁眼重新认识这片天地。 略一扬唇,他唇边有风花雪月凋谢,有三秋池水捞月,依旧的一身荣华矜雅,却有无形无色的戾气如影,一步步被踩在脚下。 “陛下,您当真要放弃对绝门动手了吗?”竞衣站在后边都已感受到了沁人体肤的干系,他眉心异动,缓缓的俯身一礼,不死心的询问道。 “长老们该来了,朕放不放过绝门,还要看他们的本事。”叶宸枫冷冷淡淡的一笑,他转身离开城门,继而道:“若是他们能够让皇后睁眼,一切就都好说,若是不能,这世上自有许多杀人的理由。” 他言间不着一丝凌厉,却带着无比渗人的霜寒,眼底一抹幽光,冥冥如天上冷星,银光乍破沉寂的苍穹。 竞衣目光微闪,不再多问此事,他只要想起那被困在冰棺中的尸体,心底便是一阵戚寒,他着实不知陛下到底是着了什么魔,到如今仍不肯相信皇后已死,都已经身体冰凉,没有一丝呼吸的人,难道还当真能够睁开眼不成? 绝门怕是注定在劫难逃,若是陛下当真想要动手,又何须提出如此荒唐要求,难道还有人能够绊住陛下脚步不成?这样的要求,怕是只会激怒那帮自视甚高又顽固不化的绝门长老们。 心底虽有万般念头,他却是一言也未发,只沉默的跟随在御驾之侧,直奔了皇宫而去。 绝门的长老们因为寒冰棺一事被惊动,只怕是迫不及待要来阳城的,如今接到圣旨,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怕是早便日夜兼程赶路等在宫中了。 只是,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既然长老们都来了,弼西宫之事,怎么也要求个说法的,陛下若是不能说服这些人,国师之位必然轻易动不得。 这样做,他亦不知到底是好是坏,只为了一个已死之人,陛下将本已下好的棋局全盘推翻,这其中可不止是一星半点的艰难险阻。 明明已是板上钉钉事,若是绝门长老直言无力回天还好,他怕只怕这些人抓住陛下的弱点,特意欺瞒作假,到时候再生出什么好歹是非,谁又担待得起这份罪责? 摇头叹息,他望着已然近在咫尺的紫宸殿,缓缓的抿唇。 叶宸枫没有丝毫停顿的迈入了殿门,单手负后,一眼便落向了里间。 寒气肆意蔓延,杀机亦僵持不下。 他摆手命隐卫退下,迈步走近内殿,开口道:“多日不见,秋长老一如既往的动若雷霆。” 目光不深不浅的打量了殿内老者一眼,他虚虚点头,站在了冰棺旁。 秋辞虚虚俯身,回了一礼,他虽自持身份,却也不能枉顾君臣之差,尊卑之别。 “陛下说笑了,老夫已然年迈,比不得许多了,说起动若雷霆,还是不及陛下雷厉风行呐,师门至宝寒冰棺,一声不响的说抬便抬走了,怕是唯恐门主不能早日用上这件宝物吗?” 他言间之意不可谓不老辣,以其之道,还施彼身,即刻便将话头引到了重要之处,不容人回避的挑明一切,进可攻退可守。 “门主身体向来安好,自然松鹤延年,用不上这等俗物,怕是秋长老多想了。”叶宸枫毫不客气的驳回了他的话。 他虽集绝门长老众人所长,但真正拜下的师父却只有一人,如今的绝门中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对他加以评判,很何况离开绝门之时,他自是破门而出的,便算是出师其身,即便是不认这份师徒之情,亦无所妨。 眸光一转,落在了寒冰棺的上边,他久久被里边的人吸引了注意力,一心不愿挪开分毫。 她就这样安静的待着这里边,他亦是看的心痛不已。 亦水,这里边那样的冷,你却仍不肯醒来,怎样才能留你眷恋人世? 秋辞察觉到他的目光,冷冷的“哼”了一声,接言道:“陛下若是为了这里边躺着的,还是尽早收了心思的好,世上万万的花红柳绿,总有能比这张脸更为好看的,何必执迷不悟,留着这冰冷的尸身过日子。” “她未死。” 叶宸枫并未在意他的态度,却锱铢必较的纠正了他的言辞,目光缓缓移开落在他身上,眼底一抹犀利。 她不是什么尸体,她只不过是闭上了眼,沉沉的睡了过去罢了。 这么多年,她都过得那样的颠沛流离,动荡不安,如今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切,她安心的睡一觉又有什么不能的呢? 旁人根本不知其中原委,不知她活的辛苦,他不想听到任何人诽谤造谣关于她的任何东西。 “难道老夫已经老眼昏花到如此地步了,分不清躺着的人是死是活!也罢,你若不信,便等着四位长老到齐,再来听听结果,看到底是谁自欺欺人。”秋辞向来脾气暴躁,本是顾忌着身份尊卑,但冲动起来,即刻便乱了方寸,显露出倨傲与不屑出来。 第303章 颠倒乾坤 叶宸枫不曾再言,一室冷寂僵持,他的心只落在她的身上。 这么长时间,所有人都只当做他是蒙蔽了双眼,沉迷在虚妄悲痛中,不愿意看清真相,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她没有死。 他听到了她的心跳,尽管微弱却是他真切感受到的,这么久,他一日不曾松懈的喂她用药,替她治伤,为的就是等她再次醒来。 无论是贬斥凤兮疑,还是抢寒冰棺,本就是为了引出绝门长老,若不如此,一切又怎么能有商权的余地。 拿捏住弼西宫抛砖引玉,抢出寒冰棺引蛇出洞,一切都会在他的控制之中有条不紊的进行。 绝门四位长老辅佐门主主事,平素皆是目不视下尘,足不染红尘,若非是以此手段威逼利诱,着实不易请这些人出山。 除秋辞之外,余下三位长老皆是自绝门长途跋涉而来,一身风尘仆仆却不掩清贵自持。 邬临在四长老中位份最重,走在最前边入了紫宸殿,身侧一左一右分别是禹故与令远,一人腰系银鞭,一人发簪柳刃,皆是鹤发霜白。 叶宸枫见三人皆至,只摆手令怀济代为接迎,若按门规他当属晚辈需亲迎,但若按宫规携刀兵入殿是为不忠,既各自皆有顾忌,那便两不做数。 “久不相见,三位长老远来辛苦。”他抬手倒满茶水,怀济默契的上前端给几位长老。 一盏茶水转眼毕,礼过三巡,言归正传。 “陛下私自挪动本门至宝,是否该给老夫几位一个交代,毕竟这并非是寻常小事,寒冰棺乃是门主百年之后专用的至宝,这样一声不响的带走,门中可断没有强取豪夺的道理。”邬临摇了摇头,挑眉质问向面前帝王,即便是一朝天子也没有任意妄为的权利,反而只会因为这个身份更加束缚,不能凭心而为。 秋辞走到邬临的身边,亦是颔首赞同,态度鲜明的抬头看向身前年轻的帝王,步步紧逼。 到底是太年轻,虽则天赋异禀惊才绝艳,但羽翼未丰却想轻易摆脱绝门的控制,无异于是以卵击石,可谓一句不知深浅。 面对众人的诘问责难,叶宸枫只视若枉顾,目光一带留在那冒着寒气的冰棺上。 “朕做事自然一人当,门主若有怪罪,只管亲自上奏天听,但四海之内,五湖以里,都该看清楚谁才是主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绝门忠的是哪门的王,哪家的君,自该好好衡量清楚。” 他言行举止向来温润有度,却不意味着没有波澜壮阔的起伏,只是不显人前而已。 “唉。”邬临一声叹息,老谋深算的眯起了眼,沉沉的垂了眉,顺着他的目光游移在冰棺之上,后道了一句,“罢了,既然陛下急需用处,那便另当别论,想必好生禀报,门主自能理解。” 他不好过于激进,更无法抓住此错处不放,毕竟今日来也另有所求的,若当真闹得不欢而散,才是绝门的损失。 但秋辞闻言显然不认同,甚至嗤笑一声,讥了一句道:“有什么用处?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闹得天翻地覆家国不宁。” 叶宸枫闻言眸光微紧,他已然容忍了秋辞秋辞,却不能容许旁人再三冒犯,冷了眉峰。 “秋长老!”邬临见状,不悦的凝眉制止。 “秋长老,自重身份。” “当心祸从口出。” 见状禹故与令远一人一言,将秋辞还要出口的话,堵在了喉中。 他们自将话都说完,叶宸枫倒也不好发作了,再多言便显得没有容人之量落了下乘。 “寒冰棺中躺着的是承国的皇后,是朕的结发之妻,秋长老认为朕不该救?还是不愿认朕是承国的主人?”叶宸枫只一句轻描淡写的反问,便将话引导到了不可辩驳方向。 秋辞自不能不承认他的地位,可若承认,有相当于同时承认了棺中姑苏亦水的地位。 “自然不敢。”他无可奈何的咬牙应道,到底克制住了暴躁的脾气。 他这一承认倒好,落在面前帝王的眼中,便又等于是绝门认同了这位皇后。 叶宸枫得到满意的结果,便不再为难,只收回目光,走到了寒冰棺的前边。 “三位长老既然来了,便是代表着绝门,既然绝门已经认可了她的身份,那便来谈一谈正事,她已经睡了许久了,朕认为既然四位长老齐至,她也该醒过来了对吗?” 他侧身,让开身侧位置,让身后众人能够清晰瞧见里边人的模样。 邬临领着三位长老,上前站在了能够看到棺中人身的地方,微微一礼,算作礼数拜见。 “皇后既已入了这寒冰棺,难不成还活着?”令远蹙眉问了一句,脱口而出以后,方才惊觉这样说似有冒犯之嫌,便又补了一句,“陛下恕罪。” 叶宸枫倒也不甚在意他的话,所有人都说她已经死了,他又何曾当真过一句。 “朕请四位长老来,就是为了救活她,若非是常人所不能及之事,又岂敢劳烦诸位奔波。”他缓缓的开口言道,目光扫过绝门几位长老,互为对视一眼,各自退后一步。 “陛下且稍等。”邬临略一沉眸,勾唇示意身边旁人,近前查看。 禹故当先行了一步,抬手放在冰棺上,微一用力推开。 叶宸枫目光随之动作,稍稍一变,带了些许轻柔珍重,仔细的扫过那清晰起来的沉静容颜。 她这样乖觉的躺在里边,当真是让人心疼又怜爱,若是醒来后仍能这样听话便好了。 禹故探了呼吸,又探脉搏,神色微微一变,回眸深深的扫了叶宸枫一眼,不解道:“陛下怕是搞错了,这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便是神医亦不能起死回生,已经是无力回天。” 他生性耿直,已数十年不汲营人间世故,便也不畏些话当不当讲,便已直言不讳的和盘托出。 叶宸枫并不生气,他只是平静的将棺中的人抱了出来,放在了一旁榻上,暂时不需要冰棺。 “她仍有心跳。” 他掌心放在她的心口上,等了许久,果真再次等到了迟来的跳动,只是越发的微薄无力。 “当真?”禹故活了将近百年,闻言倒真是吃惊不小,他这辈子自然也是见多识广,只是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事,人都已经死了,尸体凉透,没有呼吸,心却仍旧在跳。 “我来诊。” 令远与身旁两位长老环顾一番,见状迈出了一步,自荐而出。 “劳烦令长老。” 叶宸枫让开了身侧位置,站在了后方两步,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紧盯着眼前动作。 令远自然不会僭越,妄自出手去探皇后的心跳,他只执起她的手腕,静静地探究其中玄机。 他探了许久,旁边无人出声惊扰,直到他收回了动作。 “怎么样?”禹故迫不及待的开口闻到,他方才诊断过,如此也更加想知道里边的因果玄机。 令远却不曾回答他的话,转而将目光投到叶宸枫的身上,过了许久,他方才开口道:“陛下是否将自己鲜血入药,喂给了皇后。” 叶宸枫面无表情,亦没有否认。 令远见状沉沉一叹,摇头摸了摸胡子道:“这又是何必,自欺欺人。” “怎么说?”禹故按捺不住好奇心,先人一步的紧紧追问道。 “皇后已经死了,不过是因为陛下用自身鲜血吊住了她的最后一口气,可尽管是还有这一口气在,人也是活不了的了。”他于半句虚言的如实告知。 “哦——” 禹故闻言常常的拖了尾音,沉沉点了点头,“若是这样说我便明白了。陛下体内有雪岭冰莲,这起死回生的神效,方才能够保住了皇后的最后一口气在。” “即便如此,还不是活不过来。”秋辞闻言紧紧的皱了皱眉,言间毫无迂回的直言捅破一切。 就算是有一口气在,魂已经飘远,人也不能睁眼,这与死人本就没有分别,也只有自欺欺人才能说一句,人还活着。 叶宸枫哂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尾,指尖温凉掠过,依旧是绸缎般的触感,他凝眸,“所以才需要众位长老,齐心合力想出办法来,好好的将她的魂魄拉回来,这样……朕才能安心的马踏四方,驰骋疆场。” 他不动声色的又是一道利刃祭出,软刀子再逼迫了四人一回。 绝门如此最怕的也就是承国的清剿了,但若是他如今选择征服四海,平定九州,便也无力抽手对付绝门,这便代表了君王的保证,一场合理的交换。 绝门还给他一个完好的皇后,换一个继续遗世独立的生机,这确实是个好的机会,是应该把握住,可邬临仔细的考量,却仍是免不了叹息。 是个不坏的买卖,可绝门并不是无所不能的,要办成起死回生的事,确实仍是为难了这。 “陛下此言当真?” 秋辞眸光微闪,抿唇一挑问道。 “自然。” 叶宸枫八风不动的回答,他承诺的话必然不会食言,但没有承诺过的却并不作数。 闻言,秋辞顿时挺了挺老腰,其余几人亦是心神凛然起来。 平心而论,这笔买卖实在划算的让人心动,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罢了,能够换来这么多实在是意料之外,可此事难就难在了,生死并不是他们一句话说了就能算的。 可若是不答应,那可真是极大的损失。 四人各有所想,一阵沉默。 交换了目光,邬临沉沉的凝了凝目光道:“此事倒也有些机会。” 叶宸枫不动声色,等他接下来的后话。 心中早有谋划,叶宸枫并不吃惊这句话,不过是另一个附加条件,这一件事亦是,他早早便设计好了,等绝门来要的。 “只是,我等需要弼西宫,国师的从旁协助,毕竟有些东西,他学的更为精通。”邬临有些失望他的淡然处之,缺也没我过多表现出来,紧接着前边的话讲道。 “自然,若是能够让皇后重新回来,朕给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又如何?”叶宸枫缓缓勾唇,眼底大风吹过一般,只留下一片空寞与虚妄,神情缥缈而深远。 “既然如此,我等便当竭力一试。”邬临侧眸,扫过身旁四下,见无异议开言道。 他又扫过一寒冰棺,“至于此物……” 话只言半,他未曾说完只将后话留给众人,该懂之人自然会心知肚明。 “只要能够救回人,寒冰棺放在皇宫自然无用,诸位尽可以带回去复命。” 但若是不能让她睁眼,那自然这冰棺永远也不会再回到绝门去。 叶宸枫眼底深藏了一抹冷锋,面上依旧风清气正,颜色温雅。 “不知国师如此何处?可否宣召入宫?也好及早商议对策。” 这些人,各个皆是人精,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自然不会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一句话夹枪带棒,却将分寸拿捏的极好。 人人皆看得出,如今陛下最为在乎的便是皇后的生死,范围之内所有不过分的要求皆会应允,他如此一说,便可尽早让弼西宫脱离如今的困局,尽早解决外界风浪。 叶宸枫虽看出了其中大致意图,却也并未拒绝,反而顺其心意,痛快的应允了。 “传朕旨意,宣国师入宫觐见。” 尽管这些绝门长老们的目的不纯,但不得不说有一点还是说的很对,于此一道上,凤兮疑确实比任何人都要精通,这些虽则在绝门中视为旁门左道不入流的东西,不出现在考核范围内,但世上三百六十行,本就无分好坏,这些东西,到如今说不定就是比灵丹妙药更为有效的神技。 怀济闻言,甩了甩拂尘,上前一步领了圣旨,一言不发的离开紫宸殿传旨而去。 他心底亦是感慨万千,这当真是瞬息万变,一转眼的功夫,弼西宫便安然无恙,国师也不用担心被换了,果然圣心难测,陛下越来越高深睿智了。 不过仔细思索一番,陛下似乎从来便没有换掉国师的打算,一切都不过是为了逼迫绝门出手罢了,到最后绝门自以为保住了位置,不虚此行,却不知一切都不知不觉已在旁人的操控之中。 第304章 李代桃僵 凤兮疑迈入紫宸殿,一礼拜罢,目光微转与绝门四位长老对视一眼,眼中并无分毫担忧,继而抬头面对众人,略一勾唇。 “陛下宣召,不敢不至,不知有何吩咐?”他眸光微动,自嘲抿唇,涩然开口道。 叶宸枫无动于衷,目光掠过绝门四长老,不予作答。 邬临见状只能摇头,出面打圆场,他面色和蔼,慈善一笑,道:“陛下你命戴罪立功,从旁协助本座等人。” 凤兮疑并非不识进退,但他却依旧接言道:“敢问所为何事?既能让罪臣重获新生,想必此事必不好办,臣能力有限,怕是最后辜负长老们与陛下的一番寒意了。” 闻言众人顿时一滞,这话可不好接着说,毕竟还要看主人的意思,他们不好越俎代庖做出回应。 叶宸枫闻言遥望了他一眼,眼底如同纯色苍穹一般无垠,他抿唇一线,徐而言道:“朕相信国师必然不负所托,若是有万一,也不过是样的结局,所以诸位万莫让朕失望,否则——” “谁也不知道后果如何。” 是的,谁也不知道后果如何,他从未想过她一去不回的可能,也从未想过若是失败又该如何,他只知道要让她回来,至于别的,他还需尘埃落定后再仔细思量。 凤兮疑眼底一抹明光,妄念不了遏制的再次在心底生根发芽,可他的思慕却注定了只能留在不可见人处。 “好。”他怔然结舌,似嗔似叹,缓缓一笑,单膝跪地。 “臣,唯愿不负陛下所托。” 他言间恳诚,心底亦是一片敞亮,一切已然有十之八九的把握,当然若是加上绝门的四位长老,那必然是更好不过的了。 “如此,便请陛下且先行回避,待有结果,吾等必会即刻回禀。” 邬临略一颔首,目光掠过凤兮疑,定在了上首位置。 叶宸枫目光晦明一瞬,起身逗留片刻,入了里边再次深深的望了里边人一眼,他只觉万般筹谋皆在此刻烟消雾散,他其实求的东西也不算多,若她不能留下,那这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凤兮疑眼尾余光掠过里边,只是平添了心底幽深,他越发笃定的坚持心中想法,这一切只有这样做才是最好的结束。 师兄,你要天下,凤兮疑愿不惜此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要心之所向的皇后,臣亦会成全大局,只是那个人,她必须死,即便是冤魂厉魄,也该在这世上尽早消散的干干净净。 他缓缓握紧手心,让开了身侧路,目送那道身影远去,宫门尽掩。 “兮疑。” 邬临略一沉眸,扫过他一瞬间的失态,心底存疑,喊他回神。 “弟子在。”凤兮疑垂眸,隐下万千思绪,开口恭敬应了一声。 “弼西宫做错了什么,为何被逼至如此地步?”邬临开口,言间尽是斥责之意,弼西宫便是绝门在红尘的代表,可如今陛下缺不顾同门之谊,要换掉国师人选,这其中到底有何不可说的隐秘,他必须探查清楚。 凤兮疑一怔,抬眸掠了邬临后方的秋辞一眼,他短暂沉默,再转眸,瞬间红了眼眶,潸然泪下。 “弟子的错,没能好好的辅佐帝王,匡佐社稷,让陛下被一女子所惑,失了神魂,这才弄得如此地步,一身狼狈,弟子……弟子有愧师门。” “弟子有罪。” 他只恭敬的弯腰,一动不动的保持姿势,仰面泪痕不断,悲痛欲绝。 邬临闻言神色微缓,虽未尽信,态度却也好了不少,回眸看向一旁秋辞交换了神色,见并无虚假之处,便长叹一声,上前亲自扶了凤兮疑起身。 “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活的不易,门主与几位长老心底知道,只是总要有人能够从容周旋陛下与绝门之间,而你一直是绝门的骄傲,不二的人选,且放宽心。”他一个棒子一个枣,语重心长的宽慰道,神色认真而慈爱。 凤兮疑自然不会再做戏,顺坡便下了台子,转眼便换了副面孔,笑意隽永的认真点头。 “弟子自然是唯师门之命是从,更相信长老们一番拳拳之心。” 直起了腰板,他拱手让开路,一礼相请,送四位长老入内查看详情。 一番人对着龙榻上的人来回诊断了一遍,皆是一副高深莫测,不作言语的样子,最后方才抬了抬下巴,命他近前去看。 凤兮疑凝眸,仔细探了脉搏,果然也发现了微不可察的一抹异样,他回眸诧异蹙眉。 “是陛下吊住了她这最后一口气。”秋辞冷眼一瞥,不屑的解释了一句。 “哦,原来如此。”凤兮疑恍然大悟的颔首,笑意越发深刻,眼底却是轻轻冷冷一片。 他又探了片刻,回眸一笑,缓缓开口道:“既然如此,何不开上古大阵,五星逢月,或者能有一线生机,莫非长老们担忧弟子能力不足?” 他并没有听长老们答案的打算,自问自答一句,紧接着道:“弟子不敢懈怠师门功夫,每日必然刻苦修炼,还请长老检阅。” 邬临闻言微微皱眉,却到底没有拒绝他的提议,事实上他们探出结果后,亦是如此想的,只不过到底存有风险,不敢轻易妄动,心有顾虑便也不曾主动提及。 如此这提议从凤兮疑口中说出那就再好不过了,若是成功便罢了,但若是不慎失败,那一切都是也都可以顺水推舟将罪名安在他的头上,将绝门摘出去,弼西宫也并非是非其不可,一切都是他们算计好的事。 “既然如此,那便试上一试,你务必要量力而为,莫要勉强而被反噬了功夫。” 禹故与令远对望一眼,一声叹息,沉沉的开口道。 他们亦不愿意这样做,可没办法,一切理当以绝门大局为重,在其位便要谋其职,这是他们的责任,为此牺牲己身姿是无惧的,有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弟子。 无论如今他在朝堂上如何的风生水起,但在绝门中依旧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蝼蚁,生死从来不由自主。 殿内帐缦飞舞,在五方内力的催动下越发显得缥缈如幻,一颗金珠飞悬,蓄力之下越发的盈光饱满,仿佛汇聚了日月精华,星汉灿烂。 凤兮疑面色微白,他额上已有冷汗隐约,与几位绝门长老相比,他的功力自然是不能及的,可他却不能撤,这一步踏出去了,从此后他才能放下心头大石,正真的高枕无忧。 只盼着冷宫中,那个女人不会临阵退缩,自然,事实上就算她不肯自杀,他也会派出棋子,适时的伸手,助其一臂之力。 …… 冷宫中风声透不过厚重门板,门前树叶沙沙作响,门后鲜血染透了砖缝,有一角素白半旧的衣袖,无力的挣扎晃动片刻,转瞬间已是一片死寂。 她指上扳指沾了鲜血,篆文明灭间有金光浮现,直闪烁了一刻钟,方才徐而归了平静。 冷宫中最是寂静无波之地,就像是枯了的井,哑了的琴,即便是死了一个嫔妃,也不过是微不足道之事,或许等到宫人发现这件事,也已经是十天半月之后了。 到那时,就算是侥幸还有一具完尸在,也不过是一张草席卷出,熏染艾草洗去晦气罢了。 这着实是太过稀疏寻常的事了,活着没有地位,死后连尊严都没有,更别说仪仗了。 同一片天色下,天差地别的紫宸殿,怀济指挥着众人通通退后,一步不落的紧跟在叶宸枫的身后。 他不时向殿内张望一眼,虽则隔着厚重门墙,什么也看不到,可他依旧忍不住一遍遍重复动作。 反观另一边,叶宸枫却是一言不发的踱步殿外,一眼也未曾向身后张望。 他依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甚至是每一步来回的距离都在计算之中,他在强迫自己不去想里边情形,便只能找来足够的事情忙碌起来,哪怕是再如何没有意义的事,如今作起来,他一样的乐此不疲,甚至不敢停下。 想不到,竟有一日,这世上会有一事,另他变得不像自己,开始不断的做些愚不可及的事,没有意义的浪费时间。 可却没有人能够体会他如今的心情,期翼的盼望,而唯恐失望,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不舍的离去,却又清晰知道身是客,只能彷徨在惊醒与沉沦之间,一遍遍磋磨尽所有精神。 “陛下,快了。” “皇宫会再次活着站到您的面前。” 怀济喃喃细语,一遍遍不厌其烦的重复,他如今亦是当真怕了。 这结果还未落定,陛下便已经沦落的如此地步,若是结果分晓传来噩耗,岂不是要掀了这天地。 他怕只怕,陛下一身清冷寂寞,空空荡荡的独立宫墙,被此事打击的再也站不起来。 叶宸枫闻言眸光微动,却是只字无言,连脚步都不曾停顿片刻,他现在甚至没有心力,与旁人多言一句。 倏而间,殿内一声震响传出,天色风云莫测,时辰正是刚过未时一刻,一阵耀眼玄金二光闪过,殿门都被震得一颤,“咣当”一声洞开。 “这是……”怀济喃喃自语,不可置信的睁大眼,连同声音都越发显得尖锐破碎。 “成了?” 惊呼一声,他正要回头感叹一句,却见身旁陛下,早已不知踪影,风一般飘忽的掠到了紫宸殿内。 “噗”,凤兮疑一口鲜血吐出,眼底却带着逾越而张狂的笑意,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当先回眸对上榻上人睁开的一双眼。 他一眨眼,笑意越发深邃,正要再仔细瞧去,却之间一抹白影掠过,正立在榻前,挡住了所有人投去的探究目光。 叶宸枫怔然立在榻前,望着坐起来,缓缓睁眼的人,一瞬间万念归一,天地只剩下了眼前这么大,再容不得旁人分毫。 他俯身凑近,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你……疼吗?” 他察觉手下力度失了控制,顿时垂眸将关怀目光投向怀里。 里边旁若无人的你侬我侬,顿时让四位绝门长老皱起了眉,眼中逐渐升起不满,转身拍拍袖子,挪步离开。 怀济命人好生招待,急急入了里边,将受了重伤的国师带出去,慌忙在偏殿替他传召太医。 紫宸殿只剩下呼吸声咫尺相闻,每一声都是真切活着的证据,她的身体仍旧有些冰凉,却在逐渐恢复正常人的温度。 他的所有话,皆没有从怀中人身上得到回应,免不得一阵惊慌。 他再次开口低唤:“亦水?” 长久的一片静默,终于有动静打破可怕的寂静。 “好疼。” 她微微蹙眉,眼底隐约泛起泪花灼灼,却后出了一抹明媚的笑,指尖掠过额头,是真的疼,那样刻骨铭心的疼。 她那一下正撞在了门框上,头破血流,孤注一掷,拼尽了所有勇气,带着满腔热忱与不甘,只为了心底不死的梦。 “再不会,再也不会。” 叶宸枫闻言眸光微暗,他言间斩钉截铁,面对她时却失去了素日里所有的镇定果决。 他心底的彷徨无人见,苦涩亦无人识,近在咫尺,却不能再近分毫。 他不敢低头去看她,只怕再让她想起那坟上刻苦铭心的恨,竹林中义无反顾的决然,他是怕的,只怕她的恨仍不能止,只怕她仍旧一意孤行,只怕她再不愿抬头正视他一眼。 “是我不好,让你受伤,但从此后,只要叶宸枫活着一日,必不会再让姑苏亦水受半点伤。” 他眼底那样的幽深,那样的暗沉,一抹星火擦过,却只落在了她一双茫然眼眸中。 “我可以……不再关着你。”他字字艰难,只恨不能将话咬碎在齿间,却没有任何摇摆不定。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给你,若是你当真不愿留在这皇宫中,不愿意看这满眼锦绣,那朕就给你自由,给你随心所欲的自由,给你离开一切的自由,给你……不再爱……” “不再爱的自由。” 他此生最艰难疮痍之时,尽在这寥寥几句之中,放? 比,杀更难。 可不忍杀之,不能爱之,又能如何? 他原以为所有的坚持是为了留,留她在侧,却在她一句“疼”中,节节颓败,溃不成军的只剩放手。 原来,他的“留”,只是留她一命,机关算尽,惊动了绝门上下,却难逃一个“情”。 第305章 掌中傀偶 “不!” “不,不要。” 她一连三个不,眉心微动,眼底波澜起伏,用力全身力气伸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角,指节握得发白。 悲尚未去,他仍沉浸其中,却不料喜便来的如此突然。 愣住一瞬,他眼底一抹明光破碎,垂眸看向她,紧紧执起她的手。 “你再说一遍?当真不走……你可以知这机会不是总有,你今日不走,他日……我便不能保证放开了。” 深深凝眸,他紧紧盯着她半掩怀中,只露出一抹雪色的脸,却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他只怕她下一刻便要反悔,收回前边的话,又当真不忍看她折磨其中,落得一身遍体鳞伤。 她没有静默许久,继而揽上他的肩头,长久无言。 他能感受到肩头一片濡湿,心中一阵生疼,她这样让他无从招架,甚至连半句话都再说不出口。 指尖抚上她的发梢,指尖滑过青丝万缎,带着些许的冰凉却让他眷恋,于是他便长久没有移开。 她张口一句“妾”未出口,到了唇边,又换了一字,眼底仍有热忱的泪花。 “我怎么会走?陛下不放手,我便不走,一日也好,一生也罢,早就是分不清斩不断了。” 缓缓垂眸,她眼底逐渐归于清醒而决然,一抹幽光闪烁,扬起潋滟秋波。 叶宸枫立时僵住了动作,他想过她醒后的所有可能,也想过只要她能好好活着,他便任其打骂,哪怕是要还那刺死云渡缘的一剑,他也认了,可从不料一切会来的这样的跌宕。 她是什么意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心底欣喜若狂,面上却未曾表现分毫,略一垂眸,他不再躲闪她的双眼,主动迎上。 “亦水,你愿意做朕的皇后对吗?” 他一句话说出,面上尽管尚算平静,心底却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她的想法和决定。 可对上这一双眼的瞬间,他却忽觉哪里异样,数不出来的感受,可人却是真切的在他眼前,思及此,他只当是她神魂方定不曾适应,并不作它想,只柔和了目光,耐心的等她的答案。 “我一直都是陛下的。” 她忽觉眼底一酸,心中苦涩却也甜蜜,说不出的感受,略一勾唇,毫无犹豫的言道。 入耳的话缠绵悱恻而深情款款,叶宸枫顿觉销魂荡魄,只这一句,从她逃出承国皇宫那一刻起,他便再不敢想,如今却在历经生死一遭后听到,顿觉此生得此一句,夫复何求。 “是,你一直是朕的。”他一抹掩不住的笑,跃然上了唇角,眉眼间阴翳戾气荡尽,幽深眼眸也逐渐澄澈起来,只映出眼前人的灼灼艳华。 他顷刻间的转变,整个人瞬间明朗起来,就像是晨曦撒入碧湖的一束光,点了千秋色,负了万里风,夜枭与白鹤之间晃眼错换。 望他眉眼如画,柳君若缓缓抿笑,她可以活成别人,却无法不去爱他,眸中倾慕痴迷了心魂,她什么也顾不得矫饰,只能这样看着他。 这样遗世神只般人,温雅如玉,青莲铸就的毓秀风骨,濯清涟而出淤泥,只要他愿意,世间哪位女子能拒绝这份赤忱,她想不明白,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如何舍得弃他而去的? 叶哥哥,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亦水,她不愿意陪着你,那就让我来,做你皇后,做你的妻。 心中暗暗发誓,她情迷意乱,倾身而上,覆唇吻上了他,身上带着冷水味的幽香,隐隐约约的旖旎在二人间,风月无边,乱了一池涟漪。 叶宸枫目光微灼,她突然的亲近,让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既是心驰神往,亦不敢侵略扫荡,他怕多近一步一切都会脱离掌控。 心底一抹苦笑,他只能扶在她的腰间,任由这一吻不掺任何逾越的结束。 “身上的伤如何,你不是不知,切莫挣开伤口。” 他言不由衷的叮嘱,这一句不知是说给眼前人还是自己听。 “我不疼……”她眸光脉脉,一点潋滟之色,越发显得清滟,只是眉梢之上却藏了一分雀跃的羞怯。 他笑着叹息,再搂她入怀,却无多余动作,只是缱绻依偎。 “亦水,你有些变了,变得软糯怜人了几分,但是无妨,只要你愿意,朕总能护你周全的。”附耳低语,他声音沉沉带着蜜网般的诱惑,直要欲将人捆溺其中。 他本便不需她坚不可摧,不在乎她是否强大到所向披靡,更不想看她再陷入丝毫危险之中,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就算是变了几分又如何?只要还是她,只要还是姑苏亦水,他就愿不问理由的恩宠。 他的话听得她心惊肉跳,直将手中攥破,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方才敢松了口气,温驯的任他耳鬓厮磨。 “叶……宸枫……” 此情此景,她多想喊他一声“叶哥哥”,告诉他曾经的许多年,她是如何在太傅府中一遍遍临摹他的字画,直到夜深更漏长的。 她原以为梦想成真,入了皇宫封了昭仪,就能够一生一世的陪他红袖添香,举案齐眉,一觉醒来却是躺在冷宫硬邦邦的木床上,她不想再回去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死也不愿,更不想一日日数着寂寞过日子,蹉跎青葱韶华。 那么,拼上一把又何妨,从睁眼的那刻起,她就是姑苏亦水,就是陛下心中至爱,就是世人眼底的传奇。 只要陛下相信,她的夫君相信,世上谁敢说她不是?谁又有资格质疑她的身份? 一抹僵硬而冷谲的笑,她眼风扫过镜中一隅,倾华绝艳的一张脸,比世间任何人都要美得摄人心魂,嗔怒具是万般风情。 很美的一副皮骨,这样的脸,才足以配世上最优秀的男儿,她该谢谢这个姑苏亦水,给了她世人艳羡的所有,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真爱,美貌,权利,荣华,她只怕闭上眼做梦都能笑醒,这世上真有些那么傻的人,固执着冥顽不灵,不止害自己还要害别人,还好,她稳稳的接住了上一个人留下的所有,不然叶哥哥与承国,可就要被那个人拖累死了。 “再躺上一会儿,朕命人为你复诊。”叶宸枫目光温软的落在她的身上,不舍的扶她重新躺下。 柳君若含笑相望,一眨也不眨的仔细看他,倾慕与爱意,恨不能蔓延出潋滟双眸。 他无奈一叹,束手无策的面对她,又逗留了许久,方才举步向外而去。 眸光微深,他命了御医入内诊断,立在殿门外的长廊上,他半晌遥遥眺望远方。 从前为何没发觉,原来她竟如此柔弱,让人不舍稍远寸步,唯恐被风吹倒,难道是他后知后觉不知她的依恋,又或者她死而复生有了些别样感受。 缓缓垂眸,他望着空荡得掌心,这里曾抚过她的手腕腰肢,真切的感受过她逐渐回暖的体温,每一步的接触,都越发证明这一切的真实性,她是真的活了过来,在他的怀中活色生香。 垂手放下,他略一勾唇,如此便好,他不求其它,她能够安然无恙的回到他的身边,一切都好说了起来,无论是华国,隐凰城还是北襄,她想要,他便替她去取,她无心,他便周全图之。 叶宸枫加上姑苏亦水,珠联璧合如虎添翼,世上谁人能够一拭锋芒,天下何处不能凭心拿下? 眼底有了笑意,他一扫这些天的阴霾,一身雪衣重重繁华,意气风发的回眸转身。 怀济亦是笑的眯起了眼,这才敢近身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陛下,皇后已经大好,御医吩咐只需调养几日,便能恢复如初。” 他甩了甩拂尘,面上虽已然笑成老菊,心中却是感触颇深,五味陈杂,陛下这般宠纵一人,不知是福是祸,只盼此后能够安安稳稳,风平浪静,再莫生出什么事端了。 这些日子里,他外看看似淡然,实则时刻提心吊胆,大逆不道来说,就是生怕陛下一个想错,就随了皇后一起躺在寒冰棺里了,到时候陛下若死了,他还活个什么,只是要地下见了先皇后娘娘,却是无法交代了。 “几位绝门长老如何?”叶宸枫略一颔首,笑意仍在眼底,接问一句道。 “长老们武功深厚,又有着万般本领,自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歇一歇脚就也不算什么了。”怀济眸光一转,眼底明光一闪,“只是,国师却似乎受了重伤,直到如今都还没有下地,陛下可要去看看?” 怀济隐晦的提醒,希望陛下能够去探望一下国师,毕竟此次他也算是功不可没,令外如今宫中还有绝门四位长老在,若让他们看到的陛下一心只扑在皇后身上,难免将此当做了陛下的弱点,日后再起什么防不胜防的心思,若去一趟偏殿看望国师一番,既能为人传颂陛下为君大度,海纳百川,又能消除些绝门的猜测与疑虑。 这可以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叶宸枫自然不会听不懂其言外之意,只是他依旧没有动作,片刻后怀济再劝方才有了一丝回应。 “受了伤,那就应该留御医在,朕既不能治病救人,又不能替他受过,不去也罢。”叶宸枫略一摇头,没有任何动摇的意思。 她已经回来了,他自是知道凤兮疑心中自以为藏的很深的秘密,便更不愿与其来往过密,这不只是洁身自好,更是要护她心情。 或许曾经的姑苏亦水不会怎么想,但如今的她,他不敢确定是否会敏感此事,她让他不敢放手放任。 照如今的情形,若有一日她得知了曾经那许多错事后,是凤兮疑在背后动过手脚,必然又要掀起波涛汹涌鸡犬不宁,他不想她再陷入这些麻烦中去,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好生将她保护起来,这并非是因为他不想杀凤兮疑,而是里边牵扯许多人,绝门长老如今也在,方才替他救活了她,他不能这样急迫动手。 想着不由得更是一叹,他缓缓的摇了摇头,不想再听他再劝。 怀济见状只能颔首住嘴,低眉顺眼的跟在他的身侧,不再往这个话题上多说一言。 陛下如何性情他知道,想必亦会早早提档这一人,只是原本定下来一网打尽的计划,被皇后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难贵点,一切就只能够暂且放下不提,先好好维持住承国与绝门的平衡了。 那日宫外带回皇后之时,陛下一身是血,杀意凌厉,从那刻起定下了要除去隐凰城,除去华国的计划,为了做成此事,陛下不得不舍弃了原本攘外必先安内的打算,准备延缓对付绝门之事,先行清扫四方。 虽说他对陛下有信心,但他仍旧认为,应该是先从内定着手的,毕竟绝门在,一切皆会有所掣肘,行事放不开手脚,只怕到最后养虎为患,让其扎根太深,一时半会儿除不去这个野心勃勃的眼中钉。 怀济心底暗叹一声,却也没曾说出去过一个字,虽说陛下不再这几日命他执掌批红,但他的身份毕竟不适合过多的讨究朝事,也免得落到别人眼中,成了一个不识好歹想要谋权篡位的人。 “陛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必太过逼迫自己,如今皇后已回来了,您可以无后顾之忧的放手施为了,一切都已经等了许久了,手下人都只为这厚积薄发的一日等候多时,必不会让陛下失望。” 怀济想到已经赴往边关,跃跃欲试的徐渭,心中亦是免不得一阵豪气云天,虽说老骥伏枥,但他亦是志在千里,自从陛下说过,要让他看到九州归一,四海来朝之日,他就一直在为目标努力,这是陛下的志向,亦是他们这些手下的平生所愿,为了这一日,他们都已经付出过许多,既然如此,那就更想看一看努力过后,到最后一切的收获了。 叶宸枫闻言眸光一深,微微一凝,凝成了一片漩涡,让人迷失其中。 “放心,你们都不会失望的。从前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业,如今朕却想做给她看。” 他想替她荡尽世间所有的不公,洗尽所有的不平,让那些坐享其成,无事生非的人,好好尝一尝痛苦煎熬的滋味。 第306章 久别多时 入夜的风习习吹过,凤兮疑闭眼假寐在灯下,他掌心虚握,直到外间没有一丝声响后,方才睁开了眼。 从受伤后到如今入夜,他本以为即便是敷衍作势,只为了绝门几位长老在,师兄也会来这此看上一眼,可不料竟是他想多了,除了御医宫人,偏殿里没有任何影子路过。 一身哂笑,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心口,目光有些晦明莫测。 今日之事能成,并非是因为绝门长老祭出的什么大阵,这里边的一切有多艰难,除了他没有人知晓。 被困在弼西宫,不与外界交集的日子里,他几乎为此一事倾注了所有心力,毕生功力险些尽废,今日的阵法不过是一个由头,他需要借此时机在其中动些手脚,在绝门四位长老的遮掩下,一切方才显得合情合理。 做了这么多,他不过是为了师兄能够重新振作起来,不再耽误私情而已,既不能放任妖女乱国,又不能眼见师兄颓靡,他为此一事,可谓是殚精竭虑,费尽了心思,只可惜这片苦心无人能懂,除了冷宫中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再无旁人明白。 心中一阵酸涩,他并非是不能见师兄迎亲娶后,这份不该之心,他早就已经放弃,也想成全一切,可承国容不得那一人,绝对不能。 他的苦楚只能放在心底深渊,不可与人言说,即便是被人窥破,他也只能这样义无反顾的赴汤蹈火,而这赴汤蹈火的第一步,就是演圆这一出好戏。 可以拱手让人,但也要付出代价,他要控制住那个柳君若,这样一切才能有条不紊的进行,为了承国的安稳,更为了百年的大计。 略一抬眸,他望了望门外值守的宫人,挥手一扫,便碾灭了宫灯。 毫无阻碍的离开了偏殿,他如同一道影子般,一转眼的功夫就附在了黑暗里,飘过树下,飘过窗棂,落到了正殿之中。 一片叶子落在了妆台上,柳君若目光一怔,倏而回头,愣然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却并没有惊呼出声。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甚至还挑起眉眼,微微笑了笑。 “看来昭仪娘娘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倒也不枉微臣这一番苦功。”凤兮疑不动声色的一笑,上前竟还行了一礼,撩了撩眉峰,与她对望一眼,尽在不之言中。 柳君若闻言却微蹙了眉,眸光流转间扫过一室,警示道:“国师还是换个称呼为好,当小心隔墙有耳。” 凤兮疑漫然一笑,他自然是观察好了周围一切,缓缓俯身,他再道:“是的,皇后娘娘。” “臣今日来,是来提醒娘娘,你我之间的合作,可才刚刚开始,万莫要漏出破绽,授人以柄。”他不冷不淡的垂了垂眼,将一切情绪都掩在寂静之中,言间距离既近且远。 “本宫自然会小心。可她已经死了不是吗?就算是为人所察又如何,除了如今的我,还有谁能够让陛下安心,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样,别无选择。”柳君若毕竟不曾历经太多风浪,更没有太深的城府,有些不满也不曾隐藏住,毫无掩饰的暴露出来自己的情绪。 凤兮疑直起身,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波澜,也不曾在乎她的不满,“你说的对,但有些东西可不是看到的那样简单,若是你还想坐拥一切的好好活着,那就该认清楚局势。” “倘若陛下问你要如何处置北襄你该如何回答?若问你如何对待华国,穆国,你又该如何回答?这个身份,可不是随便就能装得像的,娘娘一辈子怕也没走出过高宅深宫,对于这外边勾心斗角的一切,更是一无所知。” 他若非无奈,也不会病急乱投医的选择这样来,这种方法虽最为合适,但到底太过冒险了,让一个胸无城府见识浅薄的女人来左右师兄决断,这本就是再荒唐不过的事了。 柳君若微微冷笑,她是一无所知,比不上原本的主人足智多谋,但再聪明又如何?还不是犯了常人都不会犯傻。 “我虽不知,但国师知道,你我身在一条船上,自然是要同舟共济,这才好各取所需。” 她虽不够聪明,但也不是愚钝之人,高宅深宫中看过的争斗手段也不少,今日既然国师冒险前来,自然不会想要一无所获的空手而归。 从头到尾,她在乎的本就是权利征掠,只要能够永远的守住这个身份,守住倾慕依恋之人,那适时的帮上一帮他,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看来娘娘是个识趣的人,臣没有选错人。”凤兮疑凝眸微微,隽永笑意仍在眼底,幽幽的看向她一眼。 “国师于本宫有再造之恩,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不危害承国与陛下,本宫自然竭力相助。” 柳君若对于国师的身份倒是知道几分,她如此说留着余地,便是因为顾忌着他绝门弟子的身份。 她只怕他是站在绝门一边,所做的一切,都是要利用她,危害承国,免不得忧心忡忡的多一分思虑。 “如此便先谢皇后娘娘成全,更请您放心,弼西宫效忠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陛下,臣身居国师之位一日,这句话便作数一日。”凤兮疑知道她顾忌着什么,索性挑明了说开,让她知道他的立场。 “如此甚好,不知国师今日造访可有何吩咐?”柳君若得到了承诺后,盈盈一笑,回应道。 她自然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的意思,既然国师是带着诚意合作的,当真让她重获了新生,那么她自然也愿意相应的回报些东西。 “吩咐不敢当,确有一事需要娘娘帮忙,若陛下问及华国之事,务必要阻止其大兴干戈,要紧的不是华国,比华国威胁更大的是虎视眈眈的漠国。”凤兮疑笑意微散,眉宇之间亦沉重了几分,拢上一抹阴霾。 陛下要提拔武将,他自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只要一切都是为了承国好,哪怕是弼西宫倍受打压,他也绝无二话,可华国如今还动不得。 有漠国从中作梗,时刻准备反扑一口,承国不将其先行除去,贸然进取华国,并不稳妥。 柳君若颔首示意记下了,眉眼隐在笑意下,微微弯了弯。 “国师的意思,本宫会记得代为传达,但至于陛下会不会听,一切可就说不准了。”她声音也是轻细缓缓的,带着几分淡淡的优柔,与从前的那一人,大相庭径。 原来凛冽妖冶的不是这一具躯壳和容貌,而是住在这里面的人。 凤兮疑略一抿唇,恍然大悟,如今一来,再看这具躯壳皮囊也就没有那么的厌恶了,失去了锋芒的魂魄,这份美显得黯淡了几分,倒也不怎么刺眼了。 “如此告辞。” 他微一勾唇,在精确计算好的时间内,做成所有事,不再久留的转身离开殿内。 柳君若没有挽留,只将落在了妆台的叶子拾起,随意的丢了出去,回身坐回了床榻上。 这里与她而言既陌生又熟悉,她从前白日里也曾偷偷溜进过紫宸殿,只是却是此此的无功而返,从前梦寐以求的不过是能够留在这张床上过夜,为此她还曾惹怒了君颜,如今一切心愿却是实现的如此猝不及防而轻易。 她不知是当哭还是当笑?但有一点不变的是,哪怕是已经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可独她对他的这份心意,却是丝毫未减。 哪怕是柳家满门灭在了他的手上,哪怕是得知自己与云鸾殿那非比寻常的关系后,一切却还是不曾改变,所爱之心在时间磋磨中只增未减,她无力控制自己的心,更无法抑制喷薄欲出的感情。 黯然伤神一阵,她再回神耳边已能听闻一阵嘈杂之声,平素寂静幽深的宫殿,只会因一人热闹,不作他想,她想到了是谁。 展颜一笑,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跑出去,却在迈出的第二步后,久久停滞不前。 她已经不是她了,她就也不能做她。 她只能成为另一个人,而这个人,她必然是不会这样雀跃不已的亲迎出去。 满腔的热情被冷水浇淋,她悻悻的退了回来,转身坐在了妆台前,等候热闹传到里边来。 叶宸枫目光搜寻一室,落在了她的身上,抬手制止了怀济的跟随,只身走近了跟前。 他垂眸浅笑,伸手搭在她的肩上,望了镜中一眼,摇头道:“竟能欣赏着自己的脸出神,为何下地不好好躺着?” 她看着镜中灼灼颜色,眼如飞凤,略一回眸便是潋滟盛情,清晰映出眼前一切,怔怔望他,她有一点心虚的,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抱你回去。” 他并不在意她的反应,只自顾的开口,说着便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柳君若闭眼埋首,竟觉喉中哽塞,眼底有泪光点点,却强忍住不曾落在,只紧紧搂住他不放。 她梦寐以求的,曾有人得到的如此轻而易举,又弃之敝履,这让她情何以堪?更让她暗暗生妒。 她想问他,能不能以后只抱她一个?话到嘴边,却觉得不该这样说。 “你只许抱我一人。” 她这样说出口后,心底忐忑不安的等他的回应,双手紧紧攥住他的白衣,却不敢抬眼去看一眼。 叶宸枫眼底笑意氤氲,深成一泓碧水,将她放在榻上。 “难道不是一直如此,除了亦水,朕何曾多看旁人一眼。” 他只觉得这一番生死后,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可他亦是越发的猜不透她的想法了,她的话委实令他悦之,却也让他稀奇。 她知道他的话是对着另一个人说的,但听到心中,依旧是开心不已,他这样说那便算作答应了。 她想知道对于这个身份,他的底线在哪。 于是她缓缓抬眸,没有回避他的再问道:“你要攻打华国吗?” 后宫不可干政,承国后宫经云鸾殿后,更是不会准许,她这样问已是犯了规矩,她想知道他的反应。 叶宸枫想到那日竹林中的情形,他是只顾得与花栖沅周旋,忽略了她的异常,而他也知,她并非是死在花栖沅的剑下,可这爱并不影响他想要报复华国的决心。 “是。” 他眉心微动,一抹幽光掠过眼底,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认真的应了一句。 “这些事情交给我便好,你只管好好养伤。” 柳君若踌躇,摸不透他话中意思,不知该不该继续询问,又或者开口说些阻拦的话。 “不必费神这些了。”叶宸枫察觉到她微微变化的情绪,无奈叹息了一声,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为何她越发变得越发想入非非。 这样瞻前顾后的样子,免不得让他有些担忧,是否是她又出了什么意外。 柳君若心中一梗,此刻方才懂得了凤兮疑方才话中的意思,他这个身份不是随便能装的像,她当时有些嗤之以鼻,如今方才察觉其中不易。 她让他察觉到了异样,这让她不由得提心吊胆,到底该怎样与你相处才对,叶哥哥? 他在所有人的眼中皆是温雅有度,却饱含距离的,没有人敢在其面前僭越一步,即便是被云鸾殿夺权,手不沾朝政时,也一样没人能敢在紫宸殿外多瞧一眼。 举止风雅而行事狠厉,他的手腕皆掩在霁月无双的光华下,看似平易随和,实则无人走近得了。 曾经的那么多年相处,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始终隔着千万座高山,就算是如今倏而之间转变了身份,千依百顺的站在她的面前,但依旧让她不敢随意靠近,生怕触到了他的逆鳞。 “好。” 她只能如此依言应下,想要接着规劝的话都吞在了肚中,等待着另择良机提起。 他忽而便有些恍惚,微微蹙起眉心,不明白为何竟有怪异之感,缓缓垂眸,他掠过她手腕上浅浅疤痕,目光微一上移,鬼使神差的竟轻轻拂起了她的衣袖,直到看到那腕上一只双金镯。 有些浮躁隐约上心,他放下她的衣袖,叮嘱道:“不要碰到伤处,好好上药。” 第307章 一别两地 隋国,岳城。 阿槐仰面抹了把脸溪水,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百丈高的悬崖,松木坚忍不拔生长,一缕风声掠过,顿觉心旷神怡。 “首领,陛下何时到?”他咧嘴笑了笑,直起身来问道。 李光自半高的树枝上跳下,目光带着几分炽热与期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朝新立,陛下免不得要多费些功夫稳定朝纲根基,再多等等也不妨事,至多不过一天,必然能到。” 阿槐闻言点了点头,“首领说的是,陛下如今想必亦在赶来的路上,说不准不消片刻就到了,咱们的大军都已经驻扎好了,只等一声令下,即刻便能破了北边北襄防线。” “不可大意。”李光虽如此说,眼底却亦有笃定与志在必得,等了这么久,陛下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一步迈出去,天下间又有谁能阻拦大隋收复山河的脚步。 二人方才言毕,却见有一骑扬起飞尘激荡,有万万人跪倒在地,山呼海啸的声音排山倒海震人心魂。 李光与阿槐具是一怔,转身望向迎面走来的人,慌忙跪地一礼。 “陛下。” 来人摆了摆手,直接入了中军营帐。 二人紧跟着随后入内,目光掠过一旁,却见有近卫擒了二人扔在地上,一男一女,形容凌乱。 李光目光掠过地上,抬头看向上首,不解问道:“陛下,这是?” 卫烨微挑眼尾,碧色眸中带了几分别样的妖娆冷谲,他目光停在了地上那名男子身上,冷然抿唇道:“卿不觉得此人肖似一人?” 李光蹙眉,深深打量了那男子一眼,掠过那一抹玉色清冷的脸庞,这眉眼确实似曾相识。 “像夜王?” 他倏而睁大眼,心底微微吃惊的开口道。 卫烨冷笑一声,叹息道:“朕可记得他,是从前跟在抚国泠后身边的近侍,名叫止落。” “此人不是随着泠后一同消失不见了?”李光皱起眉心,有些犹疑的开口言道。 “朕御驾一路行来,正巧撞上了此人形迹可疑,怕是图谋不轨。”卫烨缓缓开口,他眸中有一抹异光闪现,此言确实不假,但这样的小角色,并不足以让他大费周章的带过来,他的心中亦是有大半因为这张肖似她的脸。 “泠后已经回了北襄,此人既与其关系匪浅,必不能随意放走。”阿槐眼中一抹担忧,这次领兵偷袭,本就是要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若是被人透露了行踪,那可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卫烨未语,只流转了眸光,探究的打量向地上一双人。 止落微微苦笑,缓缓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胸口,他已无几日可活,目光看向身旁的女子,他气若游丝的叹息。 “微生……微生……” 他伸手去摇身侧的女子,却觉双手不听使唤,逐渐失去离去。 “我们死在一起,阿羽。” 眼底一抹泪水淌下,他想到她为了救她,硬生生将他的毒引到自己体内,可不料天意不公,他与她未有一人善免,皆将命不久矣。 “说说你的目的,受何人指使,朕全你愿望,将你们一处合葬。”卫烨对于眼前这对苦命鸳鸯无动于衷,他只想知道计划可曾暴露。 “赵止落一条贱命微不足道,怕是陛下想的太多了,我本是晋国公送入宫中的一枚棋子,贴身追随泠后,也不过是因为身中剧毒受制于人。” “可如今晋国公已经死了,我的身上剧毒更是无药可解,陛下所说的形迹可疑,图谋不轨,也不过是草民为了追寻微生,被逼无奈罢了,一切更没有什么指使之人。” 止落垂眸,眼睫浓翘的落下一抹阴影,撕心裂肺的一阵低咳,痛苦的摇了摇头。 卫烨蹙眉,目光掠过一直昏厥在一旁的女子,他先前撞上的本是这女子,后才惊觉到止落的存在,转瞬间联想到了许多,这才将人给抓了回来,可这又焉知不是圈套,不可轻信。 “朕如何信你说的是真的?”他冷扫一眼,接言道。 止落苦涩中带着不舍的看了眼地上女子,竭力的伸手去探了探她的呼吸,勉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微生,你慢些走。 “陛下信不信都无妨了……” 缓缓的垂下眼眸,他空荡了心魂,一口鲜血喷出,人便断了气,无力的垂倒在地。 “这……” 阿槐惊诧的言了一字,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人死了。” 李光上前查探了呼吸,眉心一跳,对着上首卫烨拱手禀报道。 “拖走,扔出去吧。” 卫烨有些不满结果,但人死不能复生却也无可奈何。 近卫相视一眼,便将尸体拖下去。 却在碰到女尸的瞬间,被一阵滚烫的体温惊到,脱手砸落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李光目光一紧。 “人还未死!”近卫退后一步,让开地方。 那女子腾然坐起,缓缓的睁了双眼,眼底一抹懵懂茫然。 卫烨掠过底下情形,摆手命了近卫退下。 “你是何人?”他闭眼妖异的眨了眨,冷冷开口质问道。 那女子闻言沉思片刻,目光看向手中不知何时被人塞进去的一块玉珏,半边写着赵止落,半边刻着微生羽。 她的努力去记忆这两个名字,却都并没有什么印象,唯一恍惚听过的是,梦中有人喊过“微生”。 “微生。” 于是她便这样开口,回了一句。 “微生?你来这里做什么?”卫烨特意隐瞒了几分东西,他想看一看她还记得多少,又知道多少。 她没有回答,只缓缓的站起身来,不愠不怒的看向他,“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但可惜我并不知道,但你,却一定知道。” 她眉眼淡如清水拌风,却有一份难以言喻的迤逦,明明并不如何明艳的容颜,却在抬眼的瞬间摇曳出冷冶之色。 卫烨有些怔愣,他看着这一双眼,不了遏制的念头蔓延,荒谬与熟悉之感,挣扎在他心底深处。 “你说你叫什么?”他再次问道。 “微生……羽。”她垂眸有看了眼玉珏上的名字,确认无误后,再次重复一遍道。 “微生羽。” 他走下座位,目光掠过一旁闲人,抬手屏退。 “你不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卫烨碧眼中一抹幽光明灭,沉沉的望她,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情感,徐而问道。 “不记得。”微生漠然扫过他波澜起伏的眼底,不知到底可与他有何瓜葛,却并无半点掩饰的直言不讳道。 “你撞到了我的马前,我将你带了回来,微生,你可记得我的脸?”卫烨无端的笃定心中猜想,他甚至只面对这双眼,便能够看到从前的所有。 他的跃跃欲试,又有几分怯意,所有人都走开后,甚至不敢直视于她。 “不记得,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微生不知他从何而起的那么多种感情,却觉得看着更加头疼,她失去了许多记忆,甚至她连这个名字都觉得陌生。 他的一句“微生”,她听在心中却只觉是在喊旁人。 略一蹙眉,她转身便走,她既已不记得,这救命之恩真不真,还不是由得旁人信口雌黄,这地方还是不留的好。 卫烨一心沉浸在她的话中,想到了试想着许多可能,冷不防她这便要走,迈步去追时,她已出了营帐。 微生被门外阿槐拦下,一眼掠过外边望不到头的兵马,深深的蹙起眉。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微生!” 卫烨追了出去,命人收了刀剑,他有些委屈她不记得他,又有些庆幸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陌生的名字,倒能让他重新拥有面对她的勇气。 阿槐顿时惊到了魂魄,退开许远,睁大了一双眼,干巴巴的看了眼身边李光。 “首领首领!这便微生了?才几句话的功夫,陛下认识人家吗?” 他窃窃低语了一句,只觉神魂颠倒。 李光观其眼前情形,亦是惊诧不解的皱起眉,陛下心中想着的,不是始终是那个早就远去的人,平素怎会与旁人废话一句? 微生缓缓回眸,她目光这才掠过他的绛紫衣袍,银线落在袖尾上正是一只腾越云霄的龙纹,此刻方才发现他非比寻常的身份。 “救命之恩,难道非要还了才能走?”她一抹哂笑,看向他诘问道。 卫烨眼底有些复杂,若说救命之恩,也是她曾救他的一名,也该是他来还她的情。 “你暂且不能走。”他说完这句话后,只觉得心底有些浮躁发热,耳垂在看不到的发下,隐隐有些赧红。 微生扫过身后万人大军,隐约想到了一些可能,想是怕她走了后,将此消息散播出来,坏了好事。 “你想如何?”她没有执意硬闯,等他带人离去,不需要遮掩后,她再离去也是一样的。 “我想你留下来。”他犹疑片刻,仍旧下定了决心,不悔的回复道,一双妖异而深邃的眼,不时偷撇她的神色。 微生笑了笑,她转身走了两步,入了营帐,等他随后跟上。 “那就留下,等你带人走了,放心以后,再放我走。”她不疾不徐的停在了帐中,等候他们拔营离去。 卫烨没好开口说,是想要她一直留下,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记得了一切,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成了微生羽,可他能够确定,她就是姑苏亦水,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就在路上,她撞到了他的马前之时,他还能够确定,这副身体里住着的还是另一个人,或许一切的改变,就发生在方才得须臾之间。 苍天待他不薄,又给他一个重新接近她的机会。 “不是,我不是无缘无故的救你的,我们从前认识,我这才会带你回来,你现在不记得一切,我要确保你的安全,留在我的身边,外边有千军万马护卫。”卫烨没有再躲避目光,认真的与她对望了一瞬,一字一句缓缓的讲道。 微生虽不记得一切,没有了记忆,却不是失去分辨能力,他说的是真是假她自有察觉,相比于方才所言,她倒是真从他的眼底看到了真挚与恳切。 她略一思忱,思及帐外千军万马,言道:“那便暂且留下。” 她虽答得模棱两可,他却当真是听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扬了眉梢鬓角,碧色眸眼中,异样的显现一抹纯澈笑意。 他终于有机会能够再与她并肩而立朝夕相对,一切都像是镜花水月一样,让他不敢伸手触碰。 “阿羽,我一直在等着你。” 他再次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像猫一样竖着耳朵,怯生生的试探接近,磨蹭着想要窥探她的底线。 微生很难理解他的小心翼翼,却又有些不忍拒绝,看着那一双碧色眼眸,她总觉得漂亮的让人不想移开眼。 “相见为什么要等着?为何不去找?”她不解抿唇,一笑置之,并没有反对他这样称呼。 卫烨顷刻间有些悲痛,眼底蒙上了一层灰,心中苦涩却极好的掩藏起来,没有表露的言道:“因为你选择了另一个人,不肯接受我的心意。” 微生略微一怔,她确实察觉到他言行中透露出的非比寻常的感情,却不料竟还有这样一段往事,看来她没想起来的东西确实不少。 “你如今不记得了,我就当做一切重新再来一遍,这一次,我再不会放手了。”卫烨固执的紧抿起唇,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直要将人刻在心底。 既然她能够在这里活过来,那就说明那个人并没有好好珍惜她,还将她丢弃在了人间,那么这一次,他绝不会坐以待毙,再次眼睁睁看她踏入不归途。 “我不记得了。”微生试图根据他所说打去回想一下,却发现根本毫无印象,一切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她半点也想不起来。 “那都是些不开心的东西,前半生你活的很苦,我每晚都能看见你被疼痛与仇恨折磨,不要再去想,阿羽,忘记了更好!” 他并无半点虚言,她半辈子都活在身体的疼痛与仇恨的折磨之中,冥宫的朝朝暮暮都是他陪着她一同度过,她活的好不好,他最清楚。 更何况,他似乎听到了姑苏应锦并未死,她曾经执着的,只怕是一场飞灰,如今不记得,也是她最大的解脱。 第308章 金蝉脱壳 接到北襄沦落于大隋手中之时,叶宸枫方才离开紫宸殿,他眼底仍旧有微散的脉脉温情,与怀济才入了御书房,便接到了这样的消息。 他一时倒有些出乎意料,她想必还不知道消息,若是知道,不知该如何作想,毕竟抚国是她纵容着分裂的,卫烨亦是她引狼入室,有心放他一马的。 到如今已然做大成势,甚至吞并了北襄,这确实是有些棘手,不太好对付的,毕竟从前抚国疆土辽幅仅次于承国,如今全盘落入卫烨手中,这倒是难办了。 禾衣自从凤兮疑入了皇宫后,便撤了守卫,如今闻此消息,亦是匆匆而来。 “徐渭将军方才领兵去了华国边界,如今南边却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还真是打的人猝不及防,大隋想必是准备已久,这才能这样悄无声息又攻其不备。”禾衣心底一番计较,微微蹙眉,暗暗叹息忧愁。 这如今是分身乏术,只怕陛下暂时是顾不上南边北襄之事了,两边交战,势必会反而拖垮承国,华国那边既已出动,依她看,北襄这边就还是放一放才好。 叶宸枫倒未曾多想大隋之事,北襄并非轻易能破,若说为何会出了这等差子,问题必然还是出来了她的身上。 若是她不曾有此后种种事,想必北襄定不会被人轻易钻了空子,自从隐凰城一战后,姑苏含烟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恨不得昭告天下姑苏上清已被她所杀,大隋应该是算准了她此时无暇顾及,这才迅速下了决断,一举拿下了北襄。 “此事确实出人意外,但也未必没有回转的余地,任凭卫烨何等能耐,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降服了人心,更何况北襄还有大军在,不过是一时不备乱了阵脚,若是能有统辖之人号召,想要反击不是难事。”叶宸枫将加急信纸收到一旁,命人送去紫宸殿。 怀济将东西收好,亲自送了门外,命人速去。 殿内,竞衣与禾衣对视一眼,心中隐隐揣测圣心,却也没得到什么结果。 暗叹一声,竞衣当先出言问道:“陛下,可有出兵襄助北襄之心?” 叶宸枫闻言眸光一转,扫过二人,一眼便知其在想些什么,略一抿唇,他缓缓道:“助还是退,还要再等等才知,但若成行,必然要舍华国,且先下令,命徐渭按兵不动,不要着急进攻。” 他心底顾忌着她的想法,便如此吩咐道,毕竟北襄由她而起,无论是保是弃,总要听她一句话,才好下决断。 竞衣闻言不再追问此事,他心知必然还是要问过皇后想法,此事才能有个结果,只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何承国都已经传来了消息,而皇后竟还未察觉到此事? “陛下。为何皇后身边并无一人跟随,冥宫那些人都不在?北襄的消息竟到如今还未传到耳中。”他心底不解,不得答案,便也跟着问了出来。 禾衣闻言亦是抬起来头,追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上首,她也早就有此疑问。 “或许是未及找到她。”叶宸枫默然了片刻,如是而道。 他亦不清楚这其中之事,但她是如何被他发现,他是一清二楚的,想必冥宫的人,也不会想到她竟然是被人放在棺中,自隐凰城抬往了穆国而去。 但这样讲并不意味着他心底当真只如此想的,即便是从前不知她的下落,但她辗转漠国之手,回到了承国之中,只要想知道,冥宫不会查不到这些,可却无一人追寻而来,这确实透露着许多古怪,让人捉摸不透。 “既如此,朝中可要先行打点下去,毕竟大臣们也不是闭目塞听的,大隋侵占北襄这样的消息,怎么也是瞒不住的。”竞衣微微颔首,上扬了眉峰,开口询问道。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可惜叶宸枫并没有理会的打算。 “随他们折腾去。” 朝堂上哪怕是闹翻了天,他也不会多听一字,只会按照定下的计划来,这并非是刚愎自用,而是快刀斩乱麻,这些人的用意中带着几分为国为民,他自是再清楚不过,毕竟先前变革,动摇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如今一旦生事,也不过是想要借题发挥一番罢了,若当真因为这些乱了阵脚,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叶宸枫神色微凉,缓缓的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的微敛眼睑。 他如今的心思,却都跑到了紫宸殿中去了,她若听到消息想必亦会吃惊,只是不知她是如何想的。 禾衣要见如此,便瞥了竞衣一眼,示意不要再提此事。 竞衣无奈的垂了垂眼,退后了一步,找到旁边去。 “陛下,微臣有一事,想要请求,还望陛下法外开恩。”禾衣见状上前一步,拱手一礼,鼓起勇气开口惊扰道。 “何事?”叶宸枫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心底仍纠缠在她的身上。 难道一遭生死当真能改变人的性情,又或者是她当真放下了一切后,这才是返璞归真的模样?可为何他每每看向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竟不时会突然冒出隔阂之感? 禾衣将其心不在焉,便脱口飞快的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陛下能否恩准宿衣回来,国师如今身在皇宫,弼西宫空无一人,也没什么可守卫监视的,不如将宿衣调回宫中,为陛下与皇宫调理玉体。” 她试探着开口,虽说的毫不打结,心中却忐忑不安着,毕竟宿衣是犯了许多次的错,这才会被罚到弼西宫去的,而且桩桩件件其中都牵扯到皇后,她生怕陛下一个龙心不悦,直接将他发配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 竞衣闻言,亦无声的拱了拱手,为宿衣求情,虽说人在眼前的时候越看越烦,但到底还有些同僚之情,不好看人落难无动于衷,他在心底暗暗劝服自己道。 “宿衣能不能够回来,不是凭你二人求情就行了,他一日不醒悟过来,就一日留在弼西宫,哪怕空无一人,看院子也要待着,若想要回来,自让他自己来说。”叶宸枫眉心微紧,扫了二人一眼,眉如剔羽,面貌寒凉似玉,不苟一丝私情。 他并非是心有偏颇,特意为难宿衣,而是他的心性当真需要磨炼,不止因为他特意存了私心,欺君犯上,更是因为他的身边从不留不听号令之人。 虽说宿衣看上去不甚靠谱,但认定之事却是格外的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他若是想要回来,也必须要先改了心底观念,亲自来见方才有可能,不然仅凭这二人求情,也是没有半点用处的。 “是。”禾衣心底暗暗无奈,宿衣这人亦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看来仍然需要她再去跑一趟弼西宫,亲自开导一番,方才能够幡然醒悟,回头来入宫请罪,如今正值用人之际,她可不想看因为此事,当误了以后的大事。 …… 紫宸殿,有宫人轻手轻脚入殿,将御书房传下来的东西,送到皇后的手中,转身不敢多做打搅的守在了殿门外。 柳君若困惑不解的拿着送来的已经打开过的信,怔然了半晌,不知陛下是何用意,踌躇不决了良久,方才将信纸拿了出来,仔细的瞧了瞧上边内容。 略一沉思,这上边的东西意思她看懂了,可然后呢?这什么大隋北襄的,送到她面前做什么?朝政之事,她虽有所耳闻两三分,但毕竟久久隔绝外界音讯,又不是很懂这些弄权争夺,只是一知半解而已,如今突然送上这样重要的一封信到她面前,顿时让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了。 一手紧紧抓住信纸,她起身屏退了殿外众人,悄无声息的避开宫人,入了偏殿。 此事她不懂,却也明白里边的紧要,摸不清陛下的目的,她不敢轻举妄动,怕漏出马脚,只能冒险入这偏殿,去求问国师。 凤兮疑乍见她来,着实吃惊不小,即刻便沉了脸色,掩好了门窗后,确认无人,方才正眼看向她。 “皇后娘娘这是做什么?你的身份,应该好好的在紫宸殿中躺着,不该来这里抛头露面,若是让别人看见,微臣才真是百口莫辩。” 他叹息一声,有些头疼的看着面前这张脸,是他讨厌的模样,如今却要被迫与她四目相对,同属一方阵营,还真是让人无言以对又痛心不已。 “你看。”柳君若哪里顾得上他的忧虑,她如今有这最大的难题在眼前,根本不在乎这些事,一心都乱在了写封信上。 将信纸拿出,她目光殷切而灼灼的看向他,心乱如麻。 凤兮疑神色微凝,抬手接了过来,极快的将上边内容阅览了一遍,眉头亦是跟着皱了起来。 他如今身在宫中养伤,即便是有再大的神通,外边的消息也是传不进来的,这消息他也是方才看到,心底亦是不免一番震惊感慨。 陛下还未及对华国出手,竟然就已经有了一个大隋打下手为强了,这着实不是什么好消息,若是放任卫烨做大,那以后的大计可就不好实施了,这可真是一个有力的敌人。 “此事可有办法?陛下送来这封信,本宫该如何处置是好?”久不闻他说话,柳君若不免有些心浮气躁,态度急迫的开口再追问道。 “此事容微臣一想。”凤兮疑抬手制止了她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逐渐明晰一切,构架出大概的条理。 “皇后娘娘去御书房,即刻去求见陛下,告诉他你很震惊悲痛,卫烨竟然如此卑鄙无耻,请他即刻发兵相助,击退大隋。”他眼底一抹精光划过,即刻便下了决定,既然如今不宜够动华国,那这不正是天赐良机吗? 只要发兵北襄,自不可能两头兼顾的打仗,那自然攻打华国的计划便要搁置,一切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他一抹隽永笑意抿在唇边,越来越深,目光锐利的直看向柳君若。 “这……这可是大事!这么做能行吗?”她喃喃自语,不确定的踯躅道,其实她想说的是,叶哥哥怎么会在这样大的事情上边,听她的话,这不可能,这样紧要的事,她怎么能够做的到? 凤兮疑觑见她的神色,只是冷笑一声,徐而抿唇道:“怎么不行,柳君若做不到的事,这个身份的主人却能够轻而易举的做到,既然是鸠占鹊巢,那么便该即时行乐,将你前生没能做过和做到的事,都去纵情尝试一遍,这才不枉本国师的一番心血。” 他似是激将,又似是引诱的开口,接这一番言辞,已是说出了他内心的诸多不难,即便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一具空了的躯壳,都能够让师兄这般依依不舍的在意,尽管这是最合适的选择,却也难免让他心底落寞失意。 柳君若闻言皱了皱眉,望他眼前人,想着他说的花,不得不承认确实有许多道理,她缓缓沉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了他送回来的信纸,一颗心逐渐归于平静,姿态也不在慌乱,她甚至开始有些期待,跃跃欲试的想要知道说出这一番话后的结果。 叶哥哥当真会听她的,为了她的这句话放弃攻打华国的打算吗?她心底七上八下,忍不住喜忧掺半的低了眉眼,紧搂住信纸,叹了一声。 “本宫回去了。你说的话,本宫都记下了,也会这样告诉陛下,但能不能达到国师的预计,本宫可不能保证,你介时可别又来拿此事怨怪与人。”她转身就走,离了偏殿后便传召了送信的内侍官,表明了要去见驾的意思。 那小太监得了怀济“一切顺之”的吩咐,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只恭恭敬敬一礼,当先在前引路。 二人身影逐渐远去,步步接近御书房,这短短的距离,却是转眼间就要决定承国何去何从的命运,越是离得越近,柳君若的心便越是不肯安宁。 她想她每天照镜子的时候,应该是时时嫉妒着镜中自己的这张脸的,这种感觉,真是让人难以言喻又无处可诉,一切都是这样的不可思议,但真切发生在她的身上,她却并不觉得荒谬,只觉得庆幸与渴求。 第309章 不如一见 身在血海刀剑之时,微生方才觉得脊背发寒,眼前一片断肢残骸,马蹄无情踏过仍热的尸体,她直觉要后退,却见一圈皆是如此,根本无路可退。 杀人于她而言是件可怕之时,流血更是让人眼红,她甚至不敢去想那被冰冷刀剑砍中的人,该有多痛。 腿脚有些发软,她不敢回头再看将她拖到这个地方的人,是他造出的许多杀孽与痛苦,在这里人所有人都对屠戮与惨呼无动于衷,除了她,这让她感觉到危险与不安,甚至下意识隐藏住心底怯弱。 卫烨观望她许久,他一直悄无声息随她身后,亦是有意而为领她入战场修罗之地,一是试探她的虚实,而是想要知道她仍记得多少。 可眼下看,她是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不止如此,更是手无缚鸡之力,并非弄虚作假。 “阿羽。” 他身如片叶,身旁杀戮四溅,却滴血不沾的落在了她的身后,抬手拍她。 微生倏而一僵,松懈了心神只觉后退一步,腿脚已无知觉。 她回首仍是惊魂未定,却没抬眼看他。 “是我不好,没拉紧你。”卫烨垂眸掩下许多,有些愧疚的言道,她能忘得这样干净且没有半点功夫,确是在他意料之外,是他考量不周。 他扶了扶她,拉她纵身退到城墙角落处,稳住身形。 微生甫一站定,差点失重,眼前黑了一瞬差些昏倒,直到摸到了石墙方才有了着力点,缓了缓心魂。 “可好些?”卫烨眼见更歉疚了些,免不得放低了声音温声问道,一双碧眼漾了几分幽光。 “你不必管我。”她一时有些不愿看他,劝了一句道,倒不是不能接受眼前的杀人如麻,但想到一切鲜血都源于眼前人的命令,总归是隔阂了几分,更何况她与他本就没什么瓜葛,一切都是他的一面之词,她也没有相信多少。 卫烨不料适得其反,忍不住蹙起了眉,心神亦有些慌了,站在原地左右徘徊了许久。 “我这次会抓好你。”他憋了许久,没回应她的话,只固执的看着她说道。 微生想说什么,但抬头对上的一双引人深陷的眼,便没说出口。 这双眼太漂亮了,仿佛会说话一般,她一眼看过去,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我不会功夫,跟你过去太危险,你去我等你。”她一怔之后,却没有再犹豫,只留在了原地没有动作。 卫烨还想再劝,毕竟此处也不是安全之地,但看她抵触底下鲜血淋漓,便也不再多言。 “阿槐。” 他招了手下留在此处照顾,转身便飞掠而过。 阿槐接到召唤,恋恋不舍的从战场上退了回来,守到了她的一旁。 微生直起身来瞟了他一眼,心底隐隐有些惋惜,她方才道他走了,便有了转换的时机,却转眼又派了个人来看守,倒是让人难受了。 “你叫阿槐。”她目光划过身边染血未干的长剑,短暂的皱了皱眉,继而若无其事的问道。 “是。”阿槐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滴血的剑,用袖子擦了擦,点了点头应道。 他的心思仍旧在战场上,不自觉的的将余光掠望一旁,想要确认情形如何。 微生望见他的神色,知他必然不情愿,这才心不在焉,便开口言道:“劳烦。” 阿槐回过头来,亦发觉自己表现得有些明显,便要开口回一句,却触上了她的一双眼。 短暂的寂静,他只觉得不必再开口多言,这双眼中并没有任何东西在,却清滟而幽深着,可以吞噬人心,却又不动声色。 他忽而触到了什么久远的记忆一般,仿佛在哪里见过这双眼,却好像又不是一样,记得不太清楚,微顿片刻后,他便怔怔的点了点头致意,没有再多说什么。 微生目光掠过左右,底下一片皆是血海,她身在城墙上,能够清晰的看到,四面战事如何,显然卫烨稳居上风。 她曾听这些人提及过这片土地的名字,北襄,她并不记得这里是哪里,当真不只是这里,别的地方,她也一样是不记得的。 一路跟来,这里已经是内腹之地,她不知道战争与流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却知道不应该再继续留下来。 这里不是她该留的地方,只这满地的鲜血就让她避之不及,可要走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这一路来,想要摆脱这些人她皆没有把握,方才战场冲撞下,卫烨有意松开她,她便也顺水推舟的离开了他的左右,只是战争来的太惨烈了,漫天四溅的鲜血冻结了她的脚步,她迈步不开分毫。 而如今,这或许就是机会。 微微倾身,她悄无声息的松了腰间玉珏的结子,这是醒来唯一的证明,上边刻着她的名字,还有另一个人,料想这应该是重要的,不然不会这般费心的在玉上刻字。 “我的……” 她声音戛然而止,眼看着玉珏坠下城头,欲扑下去伸手去抓。 阿槐一惊,慌忙制止了她的举动,“你做什么?” “我要把它拿回来。” 她回头扫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紧迫与焦灼,仿佛下一刻脱离了他的控制,便要飞扑下去一般。 阿槐看的心底惴惴不安,低头向下望了一眼已经看不到的玉珏,思忱片刻,不敢轻易松手。 “陛下吩咐我看好你。”他眉头一皱,有些难办的说着,平时以他的身份,根本没有机会得到陛下亲自的吩咐,难得有一次能够有用处的机会,他不想让陛下与首领失望。 “我只剩下它。”微生执着的望着城下,目光中带着决然。 “我去帮你拿回来,等着。”阿槐无奈,他纠结了片刻,怕一松手人就跳了下去,只能先与她说好,将人安置在一旁更安全的地方。 微生没有再坚持,她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眼看着阿槐跳了下去,目光晦明一瞬,缓缓的回眸望向城墙的另一边。 飞快的跑了过去,她顺着未曾毁坏全得云梯跳下了城墙,毫无留恋的追上身前大匹仓皇奔逃的队伍。 这些都是寻常百姓,他们奔逃着出了这座城,死里求生的寻找活命的机会,成为了背井离乡的流民。 微生悄无声息的跟在最后边,她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但这些人死里逃生必然要向尚且安全的地方寻求庇护。 她心底虽隐隐挂念那方玉珏,毕竟是唯一能证明过去的东西,但事到如今,还是离开是非之地最为重要。 一路上奔逃的辛苦,没有足够的干粮与水,她只能尽量的少讲话,摘取些草根含在口中,涩而微甜,暂且能够维持住她的意志。 不知奔逃了多久,直到她觉得脚下一双鞋都要磨破的时候,终于到了这些流民的目的地。 她抬手看了看后方,怕身后大军追赶上来,回首隐约听耳边的人顺,这里已经是京都“平川”。 可惜这城门紧闭,不知道让不让紧,流民们议论纷纷,一股脑的冲了过去,使劲的拍打城门,为了活命,实在是将这辈子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但城门依旧严丝合缝的紧闭,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微生扶着城墙喘了口气,并没有向这些人一样去拼命叫门,她只是不断的向后观望。 若是没有大军追上还好,这样无论是在城内还是城外都能够留一命在,但要是追上来了,这道城门就绝不会开了,因为这里所有人都会成为卫烨威胁北襄的筹码。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立场,谁胜谁负对她而言都无关紧要,但有一点她与这群流民一致,那就是要活着,无论谁在上边坐着,只要能够风调雨顺,平安无忧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眼见着这群流民撕心裂肺的哭喊谩骂,她只觉得要被淹没在这巨大打声浪中了,整个人都变得渺茫了起来。 一手捂住耳朵,她蹲下身来捡起一块硬土,向后退了几步,快准稳的投向了城墙上。 这里边一定藏了人,她不信这般紧要的城池在如此危急的时候,会无人把守,不过是这些人没有得到上边的命令,不敢轻易动作,这才躲起来装作缩头乌龟罢了。 砸醒这些人,让他们不得不前去禀报,才能够有入城的机会。 一众流民见此举,城门上竟真隐约传出了哀嚎之声,纷纷有样学样的效仿起来,一时间飞沙走石,城墙顿时狼藉一片。 虽说这么高的城墙不是每个人都能投的上去,但奈何人多且被逼绝境,求生欲的疯狂,使得这一阵的石雨的威事不下于大隋攻城。 上边守卫见情况不妙,再不敢隐瞒迅速将此事呈报望皇宫而去。 平川皇宫内,云筝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哀叹连连,一身寥寥的对着一片金玉宫阙,苦笑不已。 这到底是个什么事? 小皇帝年幼无知不懂得国破家亡的含义与可怕,太后心如死灰荒唐无章不在乎生死存亡,到最后竟只有他一人枉自奔忙。 这夜王刚撒手不管,北襄方才落到他的肩上,便出了这等大变大乱,这让他如何面对眼前的一切。 山河染血,白骨成堆,天地悲寂同泣,冤魂无已入土,他却是如今的无力,只能束手无策的困坐于此。 接到大隋来犯的消息后,他已经即刻的吩咐人前往北地传令调兵来援,可这人马会不会敢来,他并没有丝毫把握。 北地军中如今也并不安稳,并非是他一道命令就能够俯首帖耳的听命的,毕竟他不是夜王殿下,也没有人知道夜王早就已经离开了北襄,永远的不会回来,只怕孙九若要趁机作乱,蛊惑人心,根本没有人能够镇住他,唯一在军中有些威望得他,如今也在平川被困的脱不开身,这实在是到了最糟糕不过的地步了。 他哀愁尚未消去,便有新的烦恼又跟着传来。 城门外来了流民,他闻言并不意外,仗既然已经打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没有流民逃来呢。 “开城门,放他们进来,这些都是北襄的子民,不能置之不理。”他开口吩咐了下去,心底却在纠结不已。 这些流民中若是混进了大隋的人马那就不妙了,介时他们里应外合,平川亦难以支撑多久。 可这些人又不能不管,一旦拒绝流民入平川,那就会彻底失去天下的人心,让所有人都陷入到恐惧之中,仗还没打,士气便先丢了。 心底惆怅百转,事到如今,他心中仅有的那一点希望,不是北地援军能够尽快赶到,而是那个人能够看到这一切惨局。 夜王殿下,难道当真就断的那般干净,这北襄说丢下便丢下了?若是还有那么一分半分的牵绊,又为何到了如今,还不现身呢? …… 历城外,眼见巍巍城池屹立天边,一轮残阳如血,柳君若的一颗心也跟着波澜壮阔的澎湃不止。 这里也该是在她的掌握之中,这里的人也该像身边的人一样,对她俯首帖耳的,她万分激动又雀跃不已。 “亦水,回来了。” 叶宸枫眼见着身前巍峨城池,心底有些怅惘叹息,这样坚不可摧的城墙后边,有着无往不胜的精军猛将,可却能够护住这北襄国土安定,着实都是因为内斗害人。 若非是顾念着她的意思,他势必会毫不留情的踏破这座城池,将一切人马收为己用,而后大杀四方。 可惜,他也只是这样一想,这里的主导权不属于他,她想要如何就如何,他来就是为了任她纵情所为的。 “去禀报,就说夜王回来了。”叶宸枫伸手握住身侧之人的手,不疾不徐的吩咐了一声,略一扬眸眺望。 手下人接到吩咐后,即刻的前去城门外高声呐喊,但数声皆是无人回应。 众人纳罕,叶宸枫再命人接近城门探查,一双眼缓缓的沉入水中,带着浸凉的幽深。 片刻后,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低低禀报了一声,顿时风声一窒,他身旁空气骤寒。 柳君若见状忍不住抬眸看去,偷偷的拉他的手。 他回眸静默片刻,抬手掠过她的脸颊,眼中有幽光沉寂,面色微凉。 “亦水,里边已经没有人在。” 第310章 血染白衣 进不了城门是生死挣扎,进了城门却又被瓮中捉鳖,怎么都不能安生度日,微生缓缓的站起身,环顾一圈流民,这里并不是能够久留的地方,她方才举动必然已经惹人注目,要是再引了什么麻烦上前,那才是最坏的地步。 望着简易搭起的棚子,她避开蜂拥而来的流民,悄无声息的转了方向,离开了周围。 走远了百步,她松了一口气,有些怅惘的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间,那枚玉珏到底是何来路,她是没有机会研究清楚了,但能够确定的是,那个叫做赵止落的人,她并不记得。 既然这个名字刻在那方玉上,那就说明这个名字与她之间牵扯不清,她不只怀疑那玉珏的来路,更怀疑这个微生羽的身份。 就算是忘记,也没有理由将一切忘得这样干净,比起怀疑外人身份,她更怀疑微生羽这个身份是假的。 不过好在这对她来说不重要了,毕竟都已经忘了,一个名字,叫什么都无所谓,过去的都会过去,她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去此生,最好挑处穷山僻壤,离群索居,也免得再看到鲜血淋漓,污了耳目。 她缓缓的沉了口气,抬眼面向眼前,却不由蹙起了眉。 不远之处,似乎是有官兵朝她的方向追来,若这不是幻觉,他们的目标似乎就是她。 心神一怔,她片刻犹豫,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侧身照走不误,只是刻意的挑着犄角旮旯的地方拐。 不知绕了几圈,她站在岔路口回头,放弃了接着跑,果不其然身后成队官兵便追了上来。 “各位有何贵干?”心底略叹一口气,她回眸一扫问道。 “城门外袭击守卫的可是你?”官兵刀枪在手,铁血问道。 “情非得已,为求活命。”微生略一沉眸,她即便是出口否认,众目睽睽之下也必会有人指认,倒不如索性认了此事,只这一条怕也是并不足以将她如何的。 那官兵只是冷笑一声,“你承认便好,既然为求活命,那为何入了成,却不好好待在草棚,鬼鬼祟祟的四处乱跑,怕是敌国安插的奸细,心存不轨。” “拿下!” 一身厉喝,刀剑加身。 微生羽无言以对,这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可这无凭无证,总不会便要人性命吧。 缓缓的垂眸,她不动声色的闪了眸光,毫无挣扎的跟着他们走,抵抗不过的时候,自然该好生等待时机。 因情况特殊,正值危急之时,她并没有下发牢狱过堂,而是直接被送到了皇宫中去。 听闻这个消息后,微生羽方觉一颗心沉入深渊,若当真过一过牢狱之灾倒还好说,能够另寻时机,可如今直接被压往皇宫中去,这才是最难办的,真成了插翅难逃。 步伐沉重了几分,她无可抗拒的走进宫门,一路上心思纷乱,只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撞了霉运,本来在这四面严锁的城池中就很难逃出生天了,这又到了更加戒严的皇宫,真的是只有更糟了。 云筝接到手下送来的消息后,虽讶异几分,但却并未放在心上,若当真是卫烨送进来的探子,那倒比着没有的好,出来了就说明已经还好解决,若一直隐藏着才是难办。 他方才思忱未定,欲待命人传进来,试探一番,看看里边的虚实,却被另一道消息打破了计划。 手下人讲消息呈上来的时候,他只觉一颗心都在跳在嗓子上了,北边历城大军到底落到了谁的手中,左右不过几个答案,却叫他不敢睁眼直面。 挣扎了许久,他才下定决心打开了信纸,却顿时间一张脸变化非常,到最后面如死灰的倒退,差一点绊倒在椅子上。 没有希望了,他原本以为最糟的结果,大不过是军队被孙九掌控在手中,入京护驾而后挟天子以令天下,可却万万没有料想过,十多万铁血铮铮的大活人,竟然凭空失踪了。 历城只留下了一片空荡,还有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人人自危,北襄竟然如此被人前后夹击给攻陷的只剩一座平川孤城了。 前有大隋烧杀抢掠染红了眼,后有承国兵不血刃紧随而至,进不得退不得,局面就像是风中残菊,不胜戚寒。 为什么会这样?好端端的人都去了哪里?孙九即便是再混账,再野心勃勃,也不会面对敌国威胁,头脑发昏的选择逃走,一切都太过离奇,让他想不通也没有无力纠结。 现在无论是研究的再清楚,一切也都为时已晚了,不出半日便会兵临城下,无论是大隋还是承国,吃进去的东西又岂会吐出来,他心知这已经不再是北襄的战争,而成为了承国与大隋的争夺,平川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侯爷,那细作可还要?”通传之人见形势不妙,欲言又止的开口,说到一半闭了嘴。 “没用了,带下去,看管起来吧。”他摆了摆手,仍旧未从接连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只是苍白无力的苦笑一声。 现在哪还管什么细作还是探子,都已经不要紧了。 屏退了众人后,他一个人在孤室中坐了良久,依旧没有想出什么办法,也没有了继续抗争的毅力,只觉得心灰意冷。 这里边所有人其实从头到尾都不曾在意过这些,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做无谓的坚持。 陛下年幼尚且没有抉择的能力,太后丢魂落魄整日浑浑噩噩,夜王一去无回只留下一片残局,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这风霜刀剑严相逼。 既然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已经束手无策,只能够坐等着尘埃落定,而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幻境一般令他迷惘,仿佛上一秒他还是抚国的一个小小的将官,朝堂上跪在了众人先前说着愿意随军出征保家卫国,再一回头却已经是国破家亡,已经过了好几辈子一样漫长。 皇宫中寂寥安静的让人发慌,微生羽被人带到了一间下房牢牢看守,她刚刚在殿外尚以为躲不过去了,不料竟然峰回路转,有了还转的余地。 并不悲切的被关在房中,她且稍作休整,之前被关在这个地方,也比在城边草棚安全许多,再不济这里也是皇宫。 放平了心态,她坐在了地上,靠着斑驳了的墙壁休整,天光透过高高的窗洒落在她的脸上。 大约休整了半个时辰,她贴在木门便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却发现只是门被锁住了,并没有守卫在,想必是另有他事或者腹中空虚便离岗而去了。 这与她而言,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将下房内所有能够用上的东西都叠在了一起,她勉强够着那扇开的十分搞的窗,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跳了下来。 这并不算什么难事,却是极其耗费体力的事,脚步刚一站定,她不敢逗留原地,即刻便远离了此处。 这里是皇宫之中,该如何走她并不清楚,但她这么大的地方,想要藏人可就是再方便不过了。 她挑着人迹罕至的路走,不料竟来到了一片御湖之旁,这里想必是淹死过不少亡魂,所以才会如此的冷清。 无端生出几分阴恻恻之感,她皱起了眉,下一秒却暗道不好,竟然有人接近。 悄然躲在了山石后边,她眼见着自不远的宫殿中,有数名大力内监,拖着几具尸体,虽避人却毫无遮掩的走近了湖边来。 被拖着的尸体一身红衣宽袍,发簪金冠,腰缠玉带,一张面具坠地,露出一张尚且清俊的容颜。 她心中存疑,却听得那几名内监口中说着太后什么的,但离得太远,听不真切。 待他们抛完尸体,人走远之后,她动作利落的从山石后走出,从一旁将还未沉下的尸体脱了上来。 她讶异于这些人的粗心大意,也不管是不是成了就扬长而去,是做的太多熟练了,还是艺高人胆大,无所顾忌。 三两下除去此人身上衣物,她捡起那张被遗落的面具,戴在脸上,重新将尸体推了下去。 身上衣物从死人身上扒下,还是湿着贴在身上,让她免不得一阵异样寒战,只庆幸好在已是夏日,等不了多久就能干。 差不多等了两刻钟,身上衣服干透了,她悄然接近那几名抬尸内监出来的宫殿。 此刻身后已然有了一阵的喧嚣之声,想必是发现了下房中的人不见了,正在急迫的四处搜寻。 她戴着面具,所有神情都掩在下边,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等着禁军人马匆匆扶剑有过。 想必是因为身后这座宫殿的原因,她如此装扮,还戴着面具,这些人竟然也只是一眼扫过,习以为常般的视而不见,任由她转身有了进去。 皇宫中竟然有地方能够任由男子随意进出,这已经是不可思议,她少不得暗中揣测主人的身份。 然而进入这里不过是为了避一避风头,无奈之举,她想要的是离开这里,而不是陪这些人躲游戏。 心底念头放定,她正想着去无人之处躲上一会儿,等到天黑再伺机离开,不料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声音。 “哀家方才不是命所有人都滚下去了吗?你怎么还在?”一道清叱传来,带着冷冷的嘲讽,与无端的空洞。 微生羽一怔之下,便知道这里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了,既是太后的身份,无怪于能够肆意妄为,不掩耳目。 心念转眼掠过,她想着既然是“所有人”,她又戴着面具,便没有顾忌的回了头。 “太后金安。” 她不疾不徐的应对,只回眸坦然而道,轻袍缓带随着清风迤逦。 “你……” 素泠玉一怔之间竟失了言,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国公府之时,那一眼相对后,从来便落成了心底的一片绯红,无以言表又舍生忘死。 “怎么会有这样像的一双眼。” 她喃喃自问,只想着这些宫人果真是煞费了苦心,只可惜就算是逼着所有的乐师都扮上这样的着装,终究还是一片虚妄,一叶障目的假象。 责骂的话没有对着这样一双眼说出口,她有些冷的笑了,里边带着深深的嘲讽,对自己亦对旁人。 “你知不知道,从前也有一个人跟你一样像她,特别是这样的一双眼,永远的潋滟却总是无情,是不是下边的公公门告诉你的这件事。”素泠玉蓦然凝眸,挑起发红的眼尾,切齿而平缓的说道:“那个人叫做止落,可惜他再像也永远成不了她,因为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个人是个女人。” 她倏而大笑不止,毫不在意形容,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所以你们这些人都是男的,怎么能像她呢?再像也永远不会是呐。” 素泠玉向前逼紧了几步,不断的提醒自己,一笔一划的刻在心上,直要将自己都粉碎了。 可再一次抬头对视,这双眼竟还是这样的相似,荒谬的不可思议。 她的笑声逐渐消失,一双眼也越来越沉,最后空荡荡的僵立在原地不能前进分毫。 微生羽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摸不着头脑,这个人一转眼又哭又笑,她甚至想打晕她转身走了,可却在听到了止落这个名字的时候停住了要迈出的脚步。 止落?赵止落?这是可是同一人? 她犹豫了片刻,选择了接着留下来,这个名字到底是谁的,这个人又在哪里,与微生羽是何关系,她确实想知道这些,因为这样她才能知道微生羽是谁,与她又是否有关系。 为什么这么像? 素泠玉忍不住咬紧了牙关,这一张面具戴上去,果然能够这样的相似,这一双的目光与神情,竟都与记忆中的所差无几。 既然如此,那就以假乱真,骗一骗自己又如何?只要看着这双眼能够给她面对生死的勇气,一切就足够了。 “敌人是不是就快打进来了?”她哂笑,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的眼睛,平静无波的开口。 “大约快了。”微生羽想了想,长袖随风,如实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陪哀家去城墙上。” 第311章 去而复返 素泠玉轻装简行出了宫门,抛却身后事,只着月白衣。 她已经许久没有离开窒闷的高墙深院,好好的吹一吹自由的风,心有牵绊,则处处皆不自在,再好的幻境也都是一场美梦,人却不能永远活在梦里,她想该醒了。 一路士兵见到她的令牌皆惶恐拜倒,畅通无阻的就上了城墙。 微生羽本欲另谋出路,不想她却提出了要上城墙的命令,这倒是正中她的下怀了,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皇宫,她求之不得,便欣然接受。 如今方才黄昏,天色正蒙蒙昏暗,又有数道未散残阳,火烧了半边天一般壮丽,山河染血,正映了天象。 “太后上城头做什么?”微生羽瞟了几眼天色,又扫过身后隐露头尾的守在,这些人暗中严防死守,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擅自动作。 “不站在这里,怎么能看得到这么美的景象,这样鲜艳的颜色,真好看。”素泠玉抿唇,隐隐有笑意绽如夜初丁香,含而不露,眼底一抹幽光闪烁,她将眼下千里尽收眼底,仿佛看到了心底所爱。 微生羽倒不觉得好看在哪里,波澜壮阔倒是真,却也是凄艳决绝的美,但总归不是祥瑞之兆,凝眸远眺,她心底想着眼前危机,忍不住蹙了眉心。 “你不觉得好看!” 一声冷冷质问,素泠玉蓦然回眸扫她,广袖流仙裙拂过,带着几分生冷。 “好看”,但不美。 微生羽摸不透眼前人的性子,一时喜怒无常,一时阴晴不定,她也不想深究不相干之人,便留半在心,八风不动的答道。 “方才为何不说!” 素泠玉并未因此消去心头怒气,反而更进步一步咄咄逼人的质问,她不喜欢眼前这人,宫中送来的人越发的莨莠不齐了,竟然送这等没有眼力见的人过来。 她得不到的东西,难道在自己的梦中还不能控制,为什么不回答?她怎么能拒绝她! 微生羽默然回首,与她对视一眼,无话可讲,便定在原地不动声色的蹙眉,风声掠过她的鬓边,有青丝迤逦滑落,正坠了一肩。 素泠玉目光变了变,她紧紧的抿唇,面色一白,再次回过头去。 她并非是刻意为难之人,可只见着这一双眼,她就忍不住,忍不住的想打破里边的风平浪静,想要看里边出现别样的波澜,可每每又会在对上的瞬间,忍不住的泥足深陷,仿佛真的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这里风大,再待久了怕是染凉,太后珍重玉体,还是下去的好。”微生羽眼底有暗光闪过,在城墙上四面都是守卫,左右无路可走,若到了下边说不定还能有别的时机。 她可不是这太后的歌舞伶人,若久待可维持不了多久,就要暴露了身份,介时才真是死路一条。 “下去?”素泠玉抿唇轻笑,声如珠玉溅落般悦耳,却无端的透着不寒而栗的阴冷。 “怎么下去?又要去哪里?都是假的,还能糊涂的过一辈子?”她喃声自问,眼底有异样的光芒,打量过脚下城墙,梦魇般带了几分魔怔。 下去,她是要下去。 纵身一跃飞落而下,身轻似燕,蹁跹如蝶。 微生羽尚且正在思索着如何逃命,下一秒失重的感觉狂风般席卷而来。 坠落,素泠玉临行前拉了她,一同跳下了城头,以不可扭转的姿态直坠向地面。 四里一阵厉喝急呼,她最后一眼只看到了一双痴情亦绝情的水眸,一袭洁净似雪的白衣,鲜血逐渐蔓延。 一阵久远而空荡的心痛,她短暂的昏倒再醒来,却发现仍旧没有变化,眼前竟仍是清晰的景象。 没有死? 她顾不得遐想,手下一片粘黏的液体湿润,红色的鲜血覆染白衣。 面具摔在地上,她合上面前那双至死仍在挣扎着,爱恨交织的双眼。 头有些痛,她仰面望了眼天,也是一样的红,霞光万丈,残阳当真似了血。 抬手摸了摸眼角,她没有仿佛触到了一点湿润,收手却见手上鲜血淋漓,也不知触到的到底是什么。 “你也闭上了眼,为何我却能再睁开。” 她起身,带着几分踉跄,不知是当真受了伤还是心神不宁,好在及时扶在了城墙上,方不至于跌倒。 再次抬眼,面前已经是黄沙滚滚,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城头上似乎响起此起彼伏得哀嚎与几乎,敌军来袭的噩耗甚至让他们忽略了太后跳下城头惊惧,上边迅速归位严阵以待。 微生羽转了身,这城墙已经成为了生死分界的屏障,她绕着一圈步步后退,却依旧退不出大军的重重包围。 她极力躲避众人视线,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见一片飞沙走石,长枪刀剑,飞箭如雨。 闪身躲开了近身的危险,她应对起来甚是吃力,若非反应敏捷,险些便要丧命其中。 但毕竟刀剑无眼,却不知为何,竟无一人在意她的存在,这既合理又不合理,没有人刻意痛下杀手,她便也不去理会许多,只一点点移到了战场的边缘,尽力的避开危险。 …… 禾衣指挥着一旁人马,以圆桩下了城门,退后到后方,将前线交由竞衣接手继续。 “陛下回来了。”她近前一礼致意,开口道。 “朕方才看了眼,这上边的人马并不多,也皆不是死志坚守,怕是得到上边的意思,提前已经想好了归属,毕竟臣服于承国,也好过于大隋。”叶宸枫目光有些飘远,意志却清晰明确,只开口有意无意的说着。 “卫烨自然比不上陛下,但尽管北襄上层心向承国,但百姓却未必愿意顺从,毕竟大隋还有才是先抚国的旧址,彤城也曾是他们的京都。”禾衣仔细的听着,缓缓沉眸,身无外物,并未在意其他。 “抢到就行,剩下的不急,我们已经抢先了一步。”叶宸枫闻言依旧岿然不动,只举目望向眼前将下城池,他并未有丝毫征伐的快意,只是隐隐的在想着什么。 震天的杀声持续到夜色已至,风中带着血腥味,吹过一地狼藉。 竞衣安置好前方,匆匆归来禀报。 外城已开,内城如瓮,退进去就没有任何生路,大势已去没有人会再负隅顽抗,里边已经有使者送来了降书。 “陛下,平川的皇宫中,那些人已经等着了,可否一见?”竞衣呈上北襄使者送上来的东西,目光微微有些灼热,几分凛然的开口问道。 叶宸枫只一经手便扔给了身后的人接住,并没有同意。 “不见,你与禾衣待朕去一趟。” 此事不该如此决断,但他却仍旧这样选择。 “陛下?”禾衣不解,缓缓的蹙了蹙眉,平素陛下要如何,她定然是毫无条件的支持,只是现在这样的行事,却让她看不懂其中意图了。 “不必多言。”叶宸枫略一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决心已定,并未有丝毫动摇。 “属下与竞衣尽管已被提拔,但到底不过是君下臣,帅下将,陛下如今既在战场,我等过去岂非越俎代庖?既然陛下不愿去,不如,便让皇后去。”禾衣斟酌几分,仍是执意的将剩下的话说完,她眸中隐隐忧虑,想出了折中的法子,提议道。 竞衣闻言亦是颔首赞同,他二人身份确实不太合适,若陛下不往,皇后去也还更为合适。 叶宸枫眼底一抹幽光过,长久的静默,继而仍是否决了二人提议。 他眼底隐约有异样光芒一闪而逝,快到让人捉摸不住,却又带着许多东西,沉沉的迫人心魂。 “她也不会去。” 越过众人,他的目光落在身后看不见的某处,缓缓的沉入了深渊,一切都像是真的,却又不是真的,偏偏不想真的的,却又来的向假的。 “派出隐卫,护送她退去后方,谁去平川皇宫你们自己决定。” 他一句话吩咐过后,人便策马而去,远离了战场中心。 留下禾衣与竞衣面面相对,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心底感情,亦不知眼前局面要如何处理才好。 好端端的人就散完了,大隋还在另一边快马加鞭往这里赶,一切就这样置之不理,是否太不周全了些! 禾衣叹息,回眸掠了一眼已经看不到影子,只能听命而行。 “你去皇宫见一见他们,我去吩咐人送皇后回去。”她毫不犹豫的决定好一切,亦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留下竞衣一人原地空对清冷。 拧着眉毛苦笑了一声,认栽的原路返回。 叶宸枫目光扫过战场边缘处,却发现竟已寻不见人影,他下马只身远离众人,走向一旁草树。 夜色掩映下虽然一片漆黑,但并不影响他的动作。 可惜的是,这里也确实没有半点人影。 微生羽抢来的马已经跑不动,鲜血流尽洒了一地殷红,她翻身下马,徒步向前走去。 走出不远后,她脚步略一停顿,停在了一旁,伸手撕了一半袖子,裹了裹蹭到的伤口。 想要离开战场不是难事,但要去抢一匹马如今却有些难办,她废了不少功夫方才得手,不料竟是匹伤马,半路上倒了过去。 靠着树背,她缓缓的垂眸,掠过手上残留的鲜血,这到底是谁的,如今已经分不出来,但那城墙上坠下的瞬间,触到地上躺着的人,一双眼眸的时候,心底却仍在迟来的钝痛。 “阿羽。” 一声遥遥的呼唤,喊醒了她飘远的神魂。 卫烨翩然而至,身后只有一人相随,亦被远远的抛在了原地。 她抬眸,上一秒仍隔了许远的声音,下一秒却已在身前。 卫烨方才隔得太远,又见一身衣物已然更改,他不敢确认,此刻近在迟尺,方才确定了没有看错。 “阿羽。”他放低了声音唤了一声,没有追问一切,只是将手中玉珏递了过去。 她静默了许久没有回应。 他便也不退的站在原地,依旧固执的等候,心底却悄然慌乱。 终于,她接了过来,随意的握在了手上,眸光隐隐一晃。 他心底方才波松了一口气,收回了手,下一刻却如遭雷击。 “销幻。” 她斜斜抬眸看他,眼底清明如水,毫无犹疑的开口。 “你不想问问我为何走?”姑苏亦水将手中玉珏收起,随手别在腰间,尽管这并不是她的东西,但如今也只有她能代为收管。 毕竟这上边的一对名字,如今已经死的一个不剩。 他只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立在原地,固执的看着她,一双妖异幽深的双眼一眨不眨。 姑苏亦水没有再问,只道:“你不必多想,我既然想起,便是什么都想起了。” 再看了眼他紧握不放的手,继而又道:“也不必抓着我,她没有武功,我跑不了。” 若是这具身体有几分底子,她倒也不用为了夺一匹马煞费苦心,可惜是真的一干二净。 卫烨僵整了片刻,松了松手,缺依旧拉着她的袖子,却不免几分心虚慌张,心底早已六神无主。 姑苏亦水亦不言,就站在原地任他抓着,等着他开口。 他垂眸,这样又过了许久,仍然没有开口,面上没有任何异常,心中却不知纷纷扰扰想了多少。 姑苏亦水见状放弃,举步待走,却又见他仍旧一动不动。 “你……”卫烨忘言,半晌只说了两个字,“别走。” “不走在这里做什么?”姑苏亦水反问一句,面无波澜的看着他,神色无悲无喜平静的像是井水。 “你不过是做了你想做的或者该做的,既然都已经来了,又在这里磨蹭什么?”她只付之一笑,确实有几分不解,他是为何而来,都已经与她无关,抚国不是她的,北襄更不是,这世上也没有什么是她的,她甚至不知道为何还能睁眼醒来。 但尽管如此,从闭眼的那刻起,从前的那些,她都已经舍弃。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他不知如何接她的话,触及这个话题谈及只会是不欢而散,他只能避而不谈。 “我以为你会知道的,看来另有其人。”姑苏亦水目光掠过他,醒来第一眼看到他,她以为一切都是他所为,看来并非如此。 但总归不过是几个之间,只是已经无所谓,是谁她都不想知道,也不想一探究竟。 第312章 假亦真时 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平川城,跑死了马也没能躲开,果然是祸躲不过。 “你何苦拉我过来,他们一不识我,二已归降,难道还能再翻出天去不成?”她扫了扫眼前狼藉一片,血迹斑斑的城墙,不由得蹙起了眉,这里虽则战火未熄,但却已落入敌军手中,整装戒备,严阵以待,卫烨想要再攻下,恐怕朝夕之间难成。 “你既已走,又为何逆行而来?”卫烨抿唇,没有回答反问道,结果他其实已然了然于胸,定是因为承国入了平川,她才冒险离开。 他不知她是何时记得了一切,更不知她对待叶宸枫又是何态度。 姑苏亦水缓缓的回眸,望他一眼,一笑置之。 她道:“自然就是因为你心底想着的答案,承国与我无关,北襄与我无关,我在其中只会不由己身的泥足深陷,可你今日托我回来,不正是要拉我入这趟浑水吗?” 无论是谁站在平川的皇宫,都已经与她没有关系,当日既然已经命阿雀送去消息,便是当真斩断前缘,整个北襄唯一让她有所惦念的,也已经从城头上一跃而下,以最决然姿态死在了她的面前。 若是说亏欠,也都在被她拖着跳下城头的时候一笔勾销,旁人的一生她赔不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她也给不了,素泠玉如是,卫烨亦如是。 只是,城墙上飞坠而下的时候,她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出了手。 卫烨目光掠过城头,仿佛透过厚重城墙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他隐隐屏住呼吸,想要知道她的事,都有谁知道。 “你还要选择他?” 他目光带了几分灼热,燃在碧色眼眸中像是磷光鬼火,直撞人心。 姑苏亦水面对他的异样无动于衷,懒得多做解释,只缄默不言。 “既然你成了如今的模样,这一切就定都是他害得,当日你弃我而去,可如今却看到了,这是错的亦水,你不该再执着于他。”卫烨抿唇如线,一抹朱红,孜孜不倦的接着再言道。 “我没有。”姑苏亦水不懂他到底想着什么,既要让她放手,又推她来平川入这趟浑水,她本就不确定城头上是否被认出,有意躲避离开,他又偏要把她推到众人眼前。 夜里火把通明,城头上有人走了出来,俯瞰底下千军万马。 叶宸枫目光落在了卫烨的身上,并不意外他来的这么快,也没有什么好忧虑的,大隋根基尚浅,对付北襄能够一往无前,但在承国面前却仍是逊上一筹的。 “陛下,皇后来了。” 禾衣匆忙近前禀报,她本要依照陛下吩咐去做,但却拦不住皇后的决心。 叶宸枫闻言略一沉眸,却见人影蹁跹已至,便止住了话。 禾衣悄然退后,安安分分的沉默待命。 “陛下终于回来了。”柳君若浅浅抬眸,伸手上前拉住他的手,灯下眼波流转,一抹明艳非常。 叶宸枫目光追随着灯下这张脸游移,却并未与她的目光对望分秒,只落在眼前半空。 “你不该到城墙上来,这里风紧夜寒。”他没有动作,任由她拉着手,目光却幽深了几分。 他无法拒绝这样这张脸,熟悉的容颜,眉眼鼻唇,一笔一划他都深刻在心,难以不可泯灭。 柳君若微一侧首,扫过底下铁血兵马,忍不住心惊肉跳,却不能显露在脸上。 她身旁人凑的更加近了些,灯下映出一对人影依偎。 卫烨愕然回眸,心底心声寒意杀机,看向身侧道:“他连你都认不出来,竟与旁人亲亲我我,这上边的人到底是谁?” “我既能占了别人身体,旁人自然也能,倒也没有什么所谓,只是你又如何知他没认出来呢?” 姑苏亦水甚至能够确定就是他,在城上掉下的时候救了她,或许他已经知道了一切,或许他又只是隐隐猜测,不能确定。 “所以他不知道你在哪里,谁才是你。”卫烨闻言眼底冷怒却收了几分,反而有些庆幸了起来,他最好永远不要知道。 “你带我来这里见他,不就是要看看他知不知道我的事,如今该做的已经做完,难道还要紧抓着我不放?”姑苏亦水如今方才理解了卫烨的意图,但事已至此,看都看到了,也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认不认出她都不想管。 “你不想在这儿,那我们就回去。”卫烨答非所问的躲开她的话,目光诚挚的看她笑道。 明明妖异的不似尘世中人,偏偏笑起来却总是这般漂亮无邪,姑苏亦水险些又要为其所惑。 “你可知为何不选你?” 她别开眼,纵情一笑,戏问道。 “为何?” “谁让你比我好看。” “……” 卫烨悄然红了耳尖,双手无处安放的看着她,略有咬牙切齿。 “父母所赐,难道还由人选择不成?”他深深拧眉,尽管知她有意,却仍是有些无奈的委屈,一把拉她上马,领兵而去。 “你不试一试,万一能下了平川城呢?”姑苏亦水回眸掠过城上,隔得远了却只能看到阑珊一点,人影半分也瞧不见,可她却能感到那目光的重量,如影随形。 “不试,他最好永远不要看见你。” 卫烨策马归了身后方下的城池,将身后一切吩咐给了李光安置。 太守府中一切还算整洁,除却人去楼空,一切都和战前无异。 “你若是如此想,那这仗可就没法打了。”姑苏亦水勾唇,迟来的回应了他方才所言。 “所以我送你回彤城好吗?亦水。”卫烨微微垂眸,敛下眼底深碧,与她相视而望,并无随口之意。 姑苏亦水再笑,“不好。” “坤云殿里一切都没变,你回去看一看。”他低声细语,目光深切热忱的看她,一字一句说的平缓轻柔。 “那不是我的地方,变没变又如何?我不管你是销幻还是卫烨,但于你,我从无半分亏欠,你今日拦我在此,除了空耗时间没有半点意义,你与我朝夕相对三年,应知我甚深,我的决心从不轻易更改。”姑苏亦水抛却笑意,叹息一声,直望入他眼中。 “亦水,我是曾经做错过,但从未想过害你。”他不能只是销幻,大隋承载了三百年的心血和等候,底下英灵都在看他,除了成为卫烨,他从没有别的选择。 但若非是叶宸枫,至少他不会与她闹成如此地步,而那个人,也正是因为从此之后,才有机会一步步将她算计在手,得知她要与他成婚之日,他甚至抛下了所有,只身前往承国,却在边界处久久徘徊,失魂落魄的回去。 他本已死心,甚至痛下决心,暗中挥刀直指北襄,上天却偏偏又将她送了回来,就在他的面前,这让他如何能够再次放手。 “我若是不信你,就不会随你来到这里,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我若是当真爱你,即便是你利用过我千百次,也一样会留下来,可我对你并没有分毫情爱之意。” 即便是死了再活过来,她也没有丝毫改变心意的打算,若是爱能够轻易转移改变又有什么可令人舍生忘死的? 她的心底,始终深记一人,可以放手却无法更改。 “我不与你说了,是我有错在先,你气我情有可原,你不想彤城就在留在这里,我不逼你。”卫烨皱起眉,不想听她再说下去,匆匆打断了她,转身将离了客房。 她的话他听得懂,却不想再听下去,总会有水滴石穿的一天,只要她不见那个人,一切都会顺理成章的发展,直到有一天,他定能成为她心中的所有。 姑苏亦水哑口无言目送他离去,从背影中看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滋味。 叹了叹气,她只能无可奈何,想到平川城外所见,只能说一个两个都喜欢自欺欺人。 …… 穆国夜色更深,影影绰绰中有黑影飘飞而下,穿梭在皇宫之中。 姑苏应锦方才接到了一封书信,顿时目光沉暗了几分。 北襄如此轻易地就被承国与大隋瓜分,里边的原因这才明朗。 他从未想过张竖竟然真的做成了这件事,将北地十数万的大军全部调开,轻轻松松的握住了大权。 如今北襄不复存在,想要降服这些人为我所用不是难事,他并不担心张竖做不好此事。 可信中提及的另一事,却让他不由得蹙起了眉。 信中提及了姑苏亦水现身于北襄之中,她既然在,为何又对北襄之事视若无睹坐视不理? 她的现身,既让他心口一块大石落地,解了这些日子里的担忧,又让他不解其意。 她与承国叶宸枫那一桩荒唐事不提倒罢了,他从不认为,此事能够束缚住她的想法与自由,可如今看来,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不在乎她要帮谁,又站在哪一方,只要能够看她放下前尘事,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就已经别无所愿,可这些看起来似乎并非如此。 苍湛双眸微敛,他将手中信纸夹在一侧书下,等候张竖回来复命。 他想要的东西,不止是一个穆国能够实现的,若非是这些日子里都在追查她的消息,北襄之事绝不会如此轻易的便宜给大隋与承国,好在张竖这一趟并未空手而归。 这些从北襄历城带回来的军队,只需要整编入册,好好的调教一番,介时冲锋陷阵,必然会无往不利。 姑苏子复悄然离开了穆国,前往了隐凰城,此事他本是知道的,只是没有多做手段罢了,这些日子为了棺材之事,他委实担心不已,那上边的斑斑血迹,让他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他自然是知道,她入隐凰城杀姑苏上清所为什么,但却没有料到她竟然会以这样决然方式,毫不犹豫的血战姑苏上清。 她在他的心中,不止是利用而已,她一直是他不二之选的继承人,若是这次没有查到她的消息,他必然要亲自动手去办。 可如今人出现在了北襄,他却仍是放心不下。 方才收回思路,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他头也不抬,便知道是张竖来了,只摆手拂开殿门,召其入内。 张竖风尘仆仆而来,一身衣物也有微微染尘,显然一路过来也有的不是太容易。 “上主!”他一礼恭敬,眼底微微含光,缓缓直起身来。 “臣命人送来的书信,不知上主可有看到?”他开口问了一句,目光微扫面前桌案。 “你做的不错。” 姑苏应锦微微颔首,一双眼不怒自威,开口夸奖道。 “这是属下的本职,幸不辱命罢了。”张竖恭谦的又行了一礼,不敢逾越了本分。 他本就是为了隐凰城方才潜伏在北襄之中,若是没有意外,这局棋会一直完美无差得下下去,直到最后一切尘埃落定,所有人知道真相,若是有意外,他在暗中也好以做策应。 最后却果然出了意外,计划提前暴露,被姑苏亦水知晓了一切真相,到最后能够办成此事,他着实费了九牛二虎,一边要暗中行事,一边还要掩人耳目,不敢被任何人察觉到他与隐凰城有所关联。 “信中另外提及之事,可是真的?”姑苏应锦撇去此事不谈,问出了心中最在意的事,他想知道她的现状,说她在北襄视若无睹,他确实并不如何相信。 既然她在,那么北襄就不该这样被拿下,更何况北地军队能被张竖趁乱调走,这着实不可思议,她若是连这点东西都察觉不了,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除非是她当真受伤极重,不省人事,这才没有察觉之前预兆,可若是这样,她又为何在北襄战场上出现。 “属下留下的线人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半分虚假。”张竖抚了抚衣,垂眸如实告知。 “这些日子里,属下也曾密切关注过穆国之事,得知夜王消失后,方才敢暗中动作起来,本以为一切会十分艰辛,不料竟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一切畅通无阻。”张竖说着亦是带着几分不解,这件事成的太过轻松,反倒让他心底不安了起来。 第313章 暗中交锋 平川城头仍旧灯火辉煌,禾衣余光瞟过面前一双人影,仍不住生了几分恍然,她方才似乎看到陛下的目光并不在身侧之人的身上。 “陛下。” 略一思忱,她上前低声喊了一声,更确定了陛下目光追随着消失的大隋人马一路,不知遗落何处。 “咱们该入城了。”她一怔,换了话锋开口提醒。 叶宸枫目光敛回,转身当先离去,身后众人面面相觑,目光落在了一旁皇后的身上。 柳君若一怔,在回眸却见人将走远,顿时回神,顾不得旁人目光,紧追了上去。 禾衣看在心底默不作声,只随其后护送。 “让他们都散了,也快些喊竞衣回来,皇宫朕不去,随便找处僻静地方便可。”叶宸枫面无波澜的掠了一旁禾衣一眼,又扫过一旁柳君若。 “是。”禾衣开口恭敬应下,识趣的不再出声。 “你与苏容长久未见,那小子想必正念着你,去皇宫跟他见一见吧。”他眉眼淡淡的,让人瞧不出任何情绪,只有唇边笑意,对着眼前这张脸从未更改过。 柳君若瞧不出深浅,心底虽不知这些事,却也不敢多言多答,只恭顺的颔首应下,“好。” 她心底本大不愿意,但拒绝的话又怕露出端倪,只能咬碎银牙的应下。 这几日来,因着身上的伤,她与他之间竟什么都为发生,好容易如今大好不少,却又要被赶到皇宫去,她只能心惊胆战的周旋在这些人面前。 要知道平川皇宫里,全是与原本主任有所瓜葛的故人,要是让他们近身来,她可不能保证不出差子,想到此处,她又庆幸只是她一人去他不在,若是这一幕被他看到,那才是真正的不测。 叶宸枫闻言目光更沉了几分,只是隐在深处无人察觉,他的心底波澜起伏,一片烟波浩渺。 到底是不是,他又怎么会不清楚呢?只不过是这具躯壳,始终是她的,他不可抗拒,就算是心知肚明,也还是留在了身侧。 初时,他尚且能够告诉自己,这就是她,不过是因为历经生死的缘故,她才会有如此改变,只是若是她,又怎么会这般轻易的同意他的提议。 她不会想要见苏容,更不会想要回去平川皇宫,而眼前的人,一切的表现都已暴露无遗,他看在眼底,却只字未语。 禾衣即时吩咐人准备车马,亲自送了皇后入平川皇宫。 而叶宸枫却并没有去那什么僻静之地,反而逆向而行,抛下了所有人出了城。 他很怀疑,到底城墙上那惊鸿一瞥,是不是真如心底所想?正因为要明白一切,她城楼上飞坠而下,他才会暗中救其一命。 只是到底还是没有找到人,他战场上只一瞬的分心,就被她逃脱而去,却不想正在他犹豫要不要封锁官道,派人寻找时,她竟然跟在了卫烨的身边,出现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临行时,他还看到她竟然上了卫烨的马,这一切都透露着异样的感觉,他不能不去多想。 …… 子夜月上中天,姑苏亦水不得不感叹一下这太守府的好风光,还真是好的让人头晕眼花,哪里就种了这么多的花树,她费劲走了两刻钟,竟还是绕在里边,到最后转了出去,已经是半个时辰的功夫了。 花树外还环着湖水,浅浅的一泉,上边却有粉荷半绽。 姑苏亦水顺着桥梁水榭,靠近院墙之时,不由得沉默了许久。 这还真是不好出去,又是林又是水,还有这丈高的院墙,身无拳脚功夫,她要怎么出去? 靠着水榭沉思,她倒也不是刻意有备而来计划离开的,不过是来撞一撞运气,若是能有机会最好,若没有作罢便是。 缓缓的沿着墙边踱步,她知道离开这么长时间,或许早已经惊动了守卫,却也不甘悻悻而归,只准备试上一把。 扶着一块岸石,她借力用了巧劲,一跃之下竟也上了去。 可坐在墙头,这便有些难办了,上去尚可以借力,投机取巧一番,这要下去可就难了,这么高的墙,她若是跳了怕不是要再了结一回。 左右为难,她低头看了眼下方高度,心有犹豫。 偏此事身后传来了巡查声音,有人寻迹追来,已有火把亮起。 她仍踯躅,想要跳回去装作赏花被困迷路,却又觉既已上来,这样空手而归岂非可惜。 正此时,卫烨已经看到了她的影子,借着火把的光便要望去。 姑苏亦水心神一慌,被照过来的火光一扫,竟没稳住身形,不由控制的向墙外砸了下去。 这一摔,竟还没有迟来的痛感,她一惊之下,竟险些当做这身体是个不死之身了,城楼上掉下去没死,高墙上掉下来也不疼。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感慨,却有动作自身后传来。 “赶早不如赶巧,看来这时机来的对,自会有人投怀送抱。” 叶宸枫不能确定她的身份,并未暴露出其他信息,只旁敲侧击的顾左右而言他。 他眼底似乎有月光映衬,满满的悱恻柔情编织成网。 姑苏亦水一惊,险些想要转身跳回去,却听到卫烨已经追来,身影如风的追过来。 他想必也被她突然的掉下来吓到了,一心只顾得向地上照光寻人。 宁愿被困在这里,她也不想见他生事,姑苏亦水转念间就要开口说话,却被身后一只手适时的堵在了口中。 叶宸枫不想还没到地方,目的就已如此顺利的达成,他立时浅缓一笑,将她的话拦住,后跃间飞退无踪。 姑苏亦水脱了桎梏,喘了一口气,冷冷的喊道:“你是谁?” 叶宸枫闻言心底一怔,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只加速甩开身后穷追不舍的卫烨,一个转身,用了些手段,悄无声息的半路转了方向,使计躲了开来。 幽夜深巷内,姑苏亦水侧眸,神情一转间,一口咬破了他的手,狠狠地退了两步。 她目光一变,转念间便有了抵死不认的打算。 “莽夫,你掳走我,难不成打算谋财害命!” 她冷笑,目光刀子一般,冷冷的刮过眼前人,眼底没有一丝情感与波动。 叶宸枫失语片刻,反而气急而笑。 她的话成功让他忍不住头疼,这一闹之下,甚至连手上被咬的伤口,都没了痛感,他只顾得气了。 “莽夫”?怎么说他也是一身朗月清风,她竟用这样恶毒的评价攻击,可真是要稀奇了,她这才是不动声色的谋财害命。 “怎么说我也救了你,要说谋财害命的话,也该是追你的人,且在下也不是莽撞之人。”叶宸枫不知她是真不记得还是假装,但却敢肯定这双眼,就是他记忆中的。 姑苏亦水心思流转极快,她戒备紧盯,冷道:“我跳上墙头,就是为了让他来救,你坏我计划多管闲事,这就是谋财害命。” “有武功的都是莽夫,打打杀杀不过脑子。” 她狠狠地嘲讽了一番,毫不客气的指责一番,转身就要向外走。 “你去哪?” 叶宸枫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沉了一口气,一用力将她拉在了墙上。 “你不会武功?”他有些讶异,没想到这么轻易的将人拉回来,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瞥他一眼,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滚开。” 她只为了掩藏身份,这等无赖动作实在使得如鱼得水,一气呵成,说话亦是口无遮拦。 叶宸枫当真有几分怀疑了,目光紧盯着她,只觉要不是这双眼,还真是不敢认了。 “亦水。” 他没有理会她的一脚,事实上也并不如何疼,毕竟她没有武功,力道也不够刁钻。 “你和谁说话?见鬼了。”姑苏亦水没有一丝破绽,装的绘声绘色。 “这里除了你我,自然没有第二个人,要见鬼,也是我见的。”叶宸枫说的当真恳诚,一语双关的意有所指。 姑苏亦水自然不上当,毫不理会他的招数,不按圈套而言:“看来不止莽撞,果然脑子不好的人,想的东西都古怪得很。” 她极尽挖苦讥讽,只愿他快快悬崖勒马浪子回头,快将这一页翻篇。 叶宸枫这辈子听的嘲讽都在这一夜里了,她简直是脱胎换骨,果然是换了个身份,肆无忌惮好的很。 “你仔细看看可认识我?” 他不甘心不放弃的拉她更进一步,目光灼灼的和她相望,只盼她能记起什么。 姑苏亦水略一勾唇,她道:“你再近些。” 一巴掌潇洒的挥了过去,幸亏他躲得及时。 “妖言蛊惑,你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真是败絮其中!”她没打着也不挣扎,云淡风轻的任他拦下,态度却强硬非常,一杆子打死。 “亦水……” “微生羽!” 她无动于衷,冷着一张脸,沉如覆霜,眼底寒光宛如实质,一刀刀刮向他。 他无言以对,半晌说不出话,被她气的冷怒却又无以发作。 “不管你是谁,现在我救了你,你的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他道理说不通,已经断绝了现在让她想起来的念头,只能先稳住局面,把人带回去徐徐图之。 “怎么?你还要劫人了?果然是莽夫喜欢的办法,不可理喻的疯子!” 她只能顺着搭好的台子演下去,绝对不能被他带走,比起如此,她更愿意待在太守府,整日和销幻斗智斗勇。 叶宸枫不知是被她骂多了,还是如何,已经能从容听着这些挖苦讽刺的话了。 “你再多说一句我不愿意听的,我就把你卖了。”他忍不住威胁一句,哪怕是面对着一双一模一样的眼,他都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想错了。 既不能还回去,又不能坐视不理,他是真的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靠着恐吓镇压了。 姑苏亦水倒一笑,欣然点头同意,“快去将我卖到太守府,就报微生羽的名字,一定给你赏好价钱,让你能找个好大夫,仔细看看脑子。” 叶宸枫不再回答,懒得再多说一句,反正他接一句,她能挖苦十句还回来,索性他就不接话了,还能少挨点骂。 姑苏亦水没有等到他的话,这出戏就不太好唱下去了,他已经无动于衷,哪怕是她再如何谩骂,他也不会放弃心里的执着。 “你别想带走我,你敢再上前一步,我就死给你看。”她切齿的看着他,决然的再往后一村,贴着墙退。 她是当真不管不顾,无所畏惧,也没什么担忧了,毫不客气的拿生死威胁,只希望能够让他知难而退,了解她的决心,放弃心底没有理由的猜测。 到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城墙上救了她的必然也是他了,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都已经跑了出来,还是被销幻给带了回去,还在这个时候,在城下被他看到与大隋人马一道。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叶宸枫无可奈何的叹息,他伸手快如闪电的在她肩头点了点,就将人制服。 她也没有武功,竟还如此嚣张,他真担心留她在外边留久,这个脾气不知要惹出麻烦来。 “怎么脾气日益见长,这可不是好事,还只是在我一人面前如此?”他忍不住出口盘问,又有些好奇一个人的性子,是怎么在短短的数日之中变化的如此之大的?无论是看到的还是听到的,这些东西,皆是心惊肉跳的。 “你不要与我套近乎,收起你的把戏,就算你控制住了我,也不能一辈子不松懈,只要你敢碰我一根头发,我定饶不了你。”姑苏亦水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她没有武功,要如何本就是凭身边人的心情,能够拖延到如今,她已经是无计可施了,若是销幻最后还不能赶回来,那她说不定,就真的要跟他走了。 目光忍不住向外扫过,她却是失望而归,根本就没有任何影子,更别说是活生生的人了。 “不碰,我不碰。”他一本正经的应下,伸手却稳准流畅的将她搂紧,“他不会这么快找到这里,况且我在外布了阵法,找到他也靠近不了。” 第314章 白费苦心 姑苏亦水略一沉眸没有动作,她看到了销幻疾步而来,停在了他和她的面前。 “放手,我说了不认识你。” 她略一摇头,目光示意销幻,特意扬声又重复了一遍。 叶宸枫没有动作,却察觉到身后的阴厉之气。 “阿羽。” 卫烨略一沉眸,一掌分开两人,上前挡住了她。 姑苏亦水没有动作,不枉她费尽心机装疯卖傻一番,到底还是撑到了人来。 “隋帝既能破阵而来,看来倒是外人低估于你了。”叶宸枫目光晦明莫测,虽与他说着话,心思却放在她的身上。 他虽不知微生羽是谁,却知道卫烨的心思,早便用在了她的身上,若不是她罹难,又怎么轮得到他在这里碍手碍脚。 “宸帝怕是忘记了如今一触即发的战局,如此毫无忌讳闯城,怕是有失礼数。”卫烨不动声色的扫过身后人,回眸寸步不让的冷道。 “礼数是讲在相安无事时,如今两国交战,朕能出入此地于无人之境,怕是隋帝才该好生自省一下。”叶宸枫看着他挡在她的面前,越发瞧得碍眼,一双凤眼微蹙,上扬出一抹锋芒,修眉裁鬓越发冷峻,不复方才温润。 他既然敢只身而入,就能够全身而退,若不是她恰好惊动了太守府的人,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一步不差。 姑苏亦水却从身前人身后站了出来,漫不经心的扫他一眼,勾唇一线绯红,亦不复方才粗犷暴躁。 眸敛星子如水,眉黛远山清扬,清清滟滟不着温度,她道:“你既为一国之君,便该胸怀天下,气度雍容,难道府墙外听墙角,拈花惹草便是陛下的风度不成?” 她有心与他划清界限,此事虽牵连了销幻在内,但到底这些人她都不该过多往来,只有让他们自己放手,她才能有安生之日。 卫烨抿唇一笑,毫不客气的冷嘲一眼扫过叶宸枫,她若是不肯认他,那便是决心放手,即便是千般手段,武功高强又如何? “亦水,你当真不记得我?”叶宸枫睥睨一眼,不曾理会卫烨的冷嘲热讽,只目光沉沉再问她一遍。 “自然,除非你能证明我识得你,否则萍水相逢,我又为何要信你一面之词?” 姑苏亦水面不改色,无动于衷的对上他的目光,坦然而道。 叶宸枫却笑了一声,“既然你不记得,那就说明是他骗了你,留在这里他只会让你彻底忘了自己是谁。” “自欺欺人的恐怕是宸帝,她是微生羽,是朕救她一命,这才能让你有机会在这里轻薄浪子般纠缠不休。”卫烨直指眼前人还击他的话,一双碧色眼眸越发深得浓粹。 叶宸枫不以为然,对此不过付之一笑,不疾不徐的拂袖,凝眸道:“若论救命之恩,怕是你也不过如此,不过是短短一日之间,朕已救了她两次,相形而下,只怕隋帝的恩还不够看,更何况施恩不求报,她并非是你我之间争斗的筹码。”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听着,心底却是暗生波澜,她本还不能确定城墙上,是谁救了她一命,如今他这一言,她倒是再清楚不过了。 可这第二次,怎么也留不像那么回事了,她宁可摔在地上,也不想被他救处这许多是非来。 “她自然不是,但你也带不走。”卫烨冷扫眉眼,已有杀机凛冽,将欲一触即发。 姑苏亦水只一眼便瞧出了其中险恶,立时便拦在了二人中间,“出了我的眼前,你们要如何打就如何。” 她不想再看到竹林中的惨事,更不愿再深陷左右为难之中,谁要杀谁,她都不管,但事在眼前,谁也别想越了这步去。 “阿羽。” 卫烨杀机微敛,没有迈出将落的一步,只叹息一声,开口感道。 叶宸枫却想到了更多,他想她为何不想见他与卫烨动手,更想到了竹林之事,既然她不记得自己不记得他,又是否仍记得这段刻骨伤事。 “你不必担心我,能来此地,我就定能全身而退。”他缓缓的挪动了一步,向她靠近,却果不其然被她冷淡目光拒绝。 “你自作多情了,离开这里,别再出现我眼前。”她目光一转,带了些深掩的情绪,不着感情的言道。 “下次若再纠缠不休,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既然今日城上已有家室相伴,陛下还是好生珍重相待,这世上从没有一心二用的道理。” 她言毕,毫不犹豫的拉起卫烨袖子,直直向外走去。 即便是不再坚持,她的心底也总是留着这份情在,今日他只身而来,再厉害的人也难敌千军万马,她想送他最后一程,离开这里,此后山高路远再不相见。 卫烨尽然心有杀意未除,但眼见她竟当面选择了他,拉起他的袖子离开,便立时释怀了许多。 若这也始终是她心中的死结,那他原意以此还她心安,这不是儿女情长,英雄志短,是他欠她一情,当初彤城中她将半壁江山拱手相让,他又还有什么话可说,只要她不后悔,他就敢舍命陪君子,放虎归山。 即便是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不用群起而攻之的手段,他也有信心能够赢过身后的人。 叶宸枫当真不曾料到,一切结果竟然都会是这样,她竟然要当他走,知道他的身份后,她都没有想要帮助卫烨制服他留下他的意思,这让他对一个似乎是失忆了的人,毫无办法也无可拒绝。 眼见面前两道身影左走越远,他却仍然立在原地,没有丝毫急迫逃走的意思,只是深深的凝眸,将心思都放在了她的背影上。 卫烨带她走出阵法结界,缓缓的有些,任她在前拉着,他却忍不住的不住叹息,她惦念着仍然不能彻底放弃他,而他眼神色在底无人察觉处阴沉了许多。 “亦水,我只放他这一次,此后战场相见,依然不是他死便是我亡,答应我不要再对他心软可好?”他一路上走着,忍不住开口说了埋在心底深处的话。 他想到了她非要离开这太守府,不愿意就在他的身边,忍不住便在心底生出几分无奈与悲伤。 姑苏亦水闻言却并没有立时回复,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站在门前,缓缓的回了回眸。 “许多事,万般皆不由人,我并非是不知你或他的心意,可就算是有这份情在又如何?”她去下了所有的伪装,毫无躲闪的与他四目相对,不怕这样的话寒尽人心。 “你和他,我都不会接收,即便是勉强彼此,最后亦会是不欢而散,还浪费了你的心意。”她已经将话说的不能再透彻明白,眼底有一闪而逝的光芒,她推开房门,转身迈入其中,独留了他一人在外呆愣。 卫烨长久的没有说话,直到最后离开,也没有半个字留下,他的心意既给出去,又岂是轻易能够收回的。 一日不行他就守三日,一年不行他就守三年,总会有拨开云雾见月明的一天,他已经放手过一次,懊悔到如今追悔莫及,眼前既然已是近水楼台,又怎能不好生利用一番。 更何况,再他与那人之间,她都能选择了留下,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这辈子他只想固执己见这么一次。 姑苏亦水叹息一声,无奈的看着这一室,兜兜转转一圈到最后白费了功夫,还是回到了这里,可谁也不能料到她竟能撞上他,只能感慨世事无常,到最后都已落得如此境地,竟然还是于不可能之处与他重逢。 她的心思坚决,却不代表毫无波澜,舍生忘死的相许过的人,又怎么能够不动心呢?她今日装疯卖傻,特意想要与他划清界限,让他放下一切,虽不知到底成效如何,但想必应该已是能够骗过他,让人收敛了这些猜想的了。 伸手倒了一杯茶水,此刻已经是后半夜,她虽无什么睡意,精神上却也折腾一番,困倦多时。 微饮一口,她只品了品滋味,便觉得苦的灵台都清明了起来。 灯火奄奄,她目光随着灯火起落,一颗心思沉沉入海,今日城楼上,她若是所见不错的话,那站在他身边的人,就是她的身体,只是不知道如今里边住的又是哪家亡魂。 她不得不往坏处去想,这个身份虽然麻烦不少,但能够牵连出的麻烦更不少,到如今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够活了过来,但相必与那人脱不了关系。 可眼前最紧要的是,这个幕后主使之人到底想用这个身份做什么?若是因为此事,再牵扯出更多的人,比如义父或者隐凰城,那她又要如何置身事外? 心中一阵困惑担忧,她忍不住蹙眉,微紧眸光。 灯下一抹柔光映在她的脸上,无任何浓丽颜色,却平生了一段潋滟妖冶,幽幽倾华。 没有关好的身后窗棂,却有一抹细微动静传出,不远处有夜猫声窸窣,一道影子正映在了她的身后,悄无声息的接近。 姑苏亦水一心仍在思索身份之事,只怕遗留下什么祸患,连累了义父不能得偿所愿,百转千回间,她既已无内功,又不曾设防,倒是轻易便叫人钻了空子。 “亦水。” 她到最后只听到这一声,立时心下一惊,却不及回眸便失去了意识,可这熟悉的声音与语气,她不需要看到,也已经想到了是谁。 他竟然没有走?她都引开了销幻,替他周旋了机会,可他上一秒无动于衷,没有任何抗议,下一秒竟然又寻了过来,夜闯了太守府劫人,简直是自大猖狂。 叶宸枫牢牢的接住了倒下的人,目光如有千钧重,一刻也不能离的定在了他的身上。 光下他侧脸如玉如刻,眉梢眼角尽是雍容风流,只一抿她未饮尽的茶水,便立时得证了一切。 他眼底明光隐没,方才从她倒水,他便一丝不落的看了个清楚,包括饮完一口后,她忍不住蹙起的眉心,这一切都在他亲自饮过之后,得到了印证。 这茶水根本不算苦,也只有她才会喝的皱起眉。 他虽不知她是否记得一切,也不知她到底是不是什么微生羽,但他能够肯定这就是她,谁也不能替代,哪怕他自欺欺人,哪怕有一模一样的外貌,他也能够一眼辨别出是真是假。 若是不曾在平川城头上多看那一眼,望见了她那一双清滟而幽深的眸光,一切都会如常进行,他或许还会欺骗自己,身边的人就是她,一遍遍牢记她从未远去, 可到底“情”字难做假,“心”字难自控,一切都因那一眼的笃定,他便暗中救下了坠楼的她,暗中吩咐了人,战场上莫要误伤她,只是不料一个没注意,就失去了她的影子。 “亦水,你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他喃喃耳语,纵身飞跃窗棂,飘飘然融入夜色之中。 绝门长老亲自掌阵,一切都不该有任何意外,可偏偏却发生了这样的结果,将她的身体交给了不知何处游荡来的孤魂野鬼,他不得不往深处想去。 或许这本就是他们的手段,设计好了要如此行事,以一个好控制的傀儡皇够,一步步的下手,逐渐干预承国乃至天下的局势。 其心可诛! 他本已打算先整外忧,暂且搁置对绝门动手的打算,但看到如今的局面发展,他不得不认真的重新考量一番。 这些人竟将心思动到了她的身上,还害得她不记得过往的一切,连他都不认得,要与背信弃义的卫烨离开,这笔账若不能报,那也要放在绝门的头上。 他不能容许任何人,对她心怀不轨,即便是根深叶茂的绝门,也不行。 缓缓的垂眸,他眉如剔羽,飞扬出一分冷厉的弧度,目光中望着眼前人的温润,丝毫不能掩下他身上戾气。 “你若不记得,我便重新填满你的记忆,只等你不需回忆,只一眼便能记起我的那一天。” 他有的是耐心与时间,从前是怕她朝不保夕,又怕她一心仇怨,如今新旧恨已了,她也不再记得从前的一切,要从此刻开始,倒也不负此心。 第315章 今夕何夕 竞衣从皇宫出来后走遍大街小巷,终于找到了城西街,一眼望去果然寸草不生,只有寥寥几座府宅,隔得十万八千里远。 他心道这可够僻静了,只是不知会不会过分冷清了。 手下人匆匆整理一番,终于将里边收拾的锦绣堂皇,外边看着不起眼的小宅子,里却是别有洞天。 安置好一切,竞衣久等不到人,忍不住暗中担忧,陛下自从下了吩咐后,人便没有了下落,他左思右想,还是迈出了府门,决定出门寻查。 方才迈出大门一步,他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见陛下手下隐卫皆已归来,各司其职的守在了暗中,将要提起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他眸光微动。 叶宸枫举步落在了府门前,扫过定在原地的竞衣一眼,当先一步迈入其中。 竞衣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抱着旁他女子而来,既有诧异,更多担忧。 没敢直言详询,他只余光偷眼扫过,随后紧跟着指路。 “一应器具皆已修整,能换的都已换新,陛下且委屈下榻。”竞衣到了外间,便站在了帘前止步,安静等候示下。 叶宸枫安置好里边,迈步走出帘内,目光一掠定在了他的脸上,无波无澜的言道:“宫中如何?” “无变,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竞衣俯身而答,他自从入了平川皇宫,到没有发现什么反常之处,倒是不解陛下为何不入宫去,反而命了皇后入宫。 只不过如今看到了这样的场面,心底顿时清明许多,只是这了然归了然,到底里边是为了什么,他可就完全摸不到头脑了。 依着陛下的性子,是绝不可能是一心二用,移情别恋的,那就只能是另有隐情。 “掌握之中?城内能够尽在掌握之中,那城外呢?”叶宸枫一眼边看出了他的疑问,却没有多说什么,此事他本也不准备解释,若是打草惊蛇,惊动了绝门的风声,那还有什么先机可占。 “城外确无法掌握,但如今我们高居城楼,大隋要攻城,势必会落了下筹,卫烨城门外退兵,不也正是因此。”竞衣略一思忱,他虽然不知道卫烨此人有几分本事,但仅凭他能够短短数日之内,攻下数座城池,必然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而如今平川就是一道至关紧要的门槛,若是卫烨能够拿下,这便证明了抚国在他之手重新归一,大隋必然能够鼓舞士气,百姓更会争相拥戴,相反今日平川落入了承国手中,那卫烨这一次发兵的目的,便折损了一半。 这平川如今代表的不仅是一座城,更是抚国百姓上下的心,若是想要稳定新立大隋的根基,卫烨便必不能舍弃眼前这一关。 叶宸枫淡若无痕的笑了一下,略一抬眉,风云波浪尽消弭其中,只剩下一庭闲花秋月,青灯红纱。 “从前他若想要,尽可以大刀阔斧的来取,无谓牺牲流血,如今想要,他却只能暗中焦虑,这平川就在我们的脚下,他站不上来,脚下不稳,我们更要稳给他看。” 他从不担心会有任何意外发生,怕只怕是风平浪静,那才是真正该畏惧的,而如今,天意都在助承国一臂之力,又有何惧的? 先前卫烨或者还能强攻杀掠,可如今她就在这平川城中,就在一直看着眼前的一切,卫烨若能决绝下手,他倒要额手称庆了,能够让她对此人彻底私心,失一座平川倒也值得,可如今的情况看了,卫烨是做不到如此了。 “属下定然会配合禾衣,好生的整顿这平川城,不给敌人一丝可趁之机。”竞衣毅然声应,既然已经与北襄定好了一切,那自然要做的稳妥,不出一丝差错,这才不枉一番苦心。 “不,你们两个不必在这儿。”叶宸枫却略一勾唇,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眼底笑意依旧温雅如兰,澄澈如水。 “为何?”竞衣不解,脱口而出的问道。 “因为还有事情等着你们去做,等宿衣调回来,你们就可以走了。”叶宸枫指尖触到温凉玉杯,略一晃动,一叶翠色起落跌宕。 “陛下已经将宿衣调了回来?”竞衣更是惊讶,他与禾衣一同求情都没能让陛下更改决定,如今却如此轻易地就将宿衣调了回来,难道是出了什么疑难杂症急需用人? “他不出今夜便到。”叶宸枫目光未凉,未曾将人带回来之时,他就已经命人掉宿衣回来,她既说不记得一切,那自然是要好生医治一番。 “那又有何事如此紧急,需要属下与禾衣即刻便走?”竞衣虽好奇调竞衣回来的缘由,但却一向稳重,陛下不言就是还不该他知道,等到时机成熟之时,他自会知道,他更想知道的是,还有何等大事,比眼下的平川城都更为紧要。 “去徐渭那里传旨,可以开始动作了。”叶宸枫眼底没有一丝波澜,短短一句话间,却暗蕴了雷霆万钧。 出兵攻华之事,亦是刻不容缓,他并不在乎两边开战,但却不允许任何人左右他的主意,绝门想必已经利用了身份的便利,操纵埋在他身边的傀偶,特意引他放弃华国之争,但他偏要趁其不备,反其道而行之。 平川此地只需要他仍旧坐镇,吸引天人的耳目便可,华国才是将来的主战场,竞衣与禾衣留在徐渭身边,更能够事倍功半。 竞衣闻言心神一紧,眸光微晃,他还以为陛下已经放弃了对华国的打算,毕竟已经久未提及,又顺着皇后的心思,来了着北襄,不曾想事实并非如此,陛下高瞻远瞩,惑敌松怠,一切都一步不乱的正在计划之中。 “属下定不辱命,待宿衣回到陛下身边,属下即刻便同禾衣启程,只是……”他欲言又止的踌躇片刻,清了清嗓子,接着道:“那禾衣走后,宫中又该如何安排,可要再调人来,近身守卫皇后左右?” 虽然不知道里边躺着的那个是什么来路,但平川皇宫中的可是陛下千辛万苦,不舍昼夜抢救回来的心头肉,若是再出什么意外,无论是禾衣还是他,可都是担待不起的。 “在自己的家中,能有什么意外?这一切都是她的,何必担忧。”叶宸枫闻言眸光微紧,这一切都该是她的,只要她想要,没有谁能够轻易从她手中夺走,可惜她不愿要这江山如画,但即便如此,她的东西也不该落入外人之手,任人利用。 竞衣闻言心底无由的一寒,复又觉得确有道理,这北襄本就是夜王殿下的天下,无论在哪里,她都不该有任何意外的,可陛下如此做,却仍是让他有些意外。 “如此属下告退,待宿衣一到,即刻同禾衣启程。” 他一礼告退,命人严加防范,毕竟此地偏僻,未免意外。 …… 宿衣来到平川的时候,只觉整个人都该是懵然未醒的状态,他竟然被陛下宽恕了?突如其来的幸运砸在了他的头上。 回想一下经过,他忍不住既欣喜又彷徨,希望这陛下能够给他机会,又怕会是噩耗传来。 目光扫过身旁凤兮疑,让他不曾料到的是,竟然国师也被传了过来,陛下可是染了什么疑难杂症?他转念间,心神慌乱急迫。 凤兮疑接到旨意后同样不解其意,甚至愣然了许久,方才醒悟过来,越是接近平川,他的心思也忍不住跟着宿衣又些担忧。 但师兄染上疑难杂症的可能几乎为零,有雪岭冰莲护体,没有什么毒药重症能够侵蚀龙体的。 他放沉了脚步,随着宿衣一同来到僻静的宅院中。 此刻已是下半夜,府内已是安静一片,除了轮番值守的侍卫外,寂静的仿佛没有任何人。 直到接近主房之时,才有一道人影遥遥迎来。 竞衣见到凤兮疑亦有些惊讶,他只听陛下说要调宿衣前来,不成想还来了个国师。 心中暗暗思忱,不知道又要掀起多少风浪,毕竟皇后也在此地,国师向来与其不对付,若真是再闹出什么是非来,那才是真正的要命。 此事他敢想不敢言,只能放在心底念叨了几遍,勉强仍然维持着客气而有距地笑,他上前对凤兮疑行了一礼,即刻去安排二人休整。 一通忙完之后已经是又过了半个时辰,竞衣看了眼天色,直接奔出了府门,刻不容缓的连夜入了平川皇宫见了禾衣,传达下命令后,二人马不停蹄的即刻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 天色即将破晓之时,姑苏亦水缓缓睁开了眼,入眼确实四面陌生的环境。 她有些恍惚的蹙起眉,还未想起昨夜的经过,便看到了眼前的罪魁祸首。 不动声色的凝眸,她眼底逐渐清醒如明镜,目光不冷不热打放在了身边人的身上。 叶宸枫回眸看向她一眼,似有若无一抹笑意氤氲眼中,略一勾唇,“可还谩骂朕“莽夫”了?如今人在屋檐下,朕可不管你是谁?” 姑苏亦水眸光沉凉如水,只淡若无痕的瞟过他一眼,没有半分回应的又闭上了眼,休息了一刻。 她并没有当真入睡,自然是在平复心底波澜,只怪不是冤家不聚头,怎么样都难逃他的纠缠。 叶宸枫见状并未步步紧逼,只继续翻过手中信件,看完丢在香炉中烧掉,若有所思的叩指。 姑苏亦水再起睁眼,面无表情的坐了起来,冷冷瞧他波澜不惊的模样,没有起伏的开口质问:“你到底要如何?我既已说过不认得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不休,即便是你救过我一命,也不该如此放肆唐突!” 她一字一句说的清晰却也不着任何情感,只是毫无波澜的抬眸。 叶宸枫神色不改,他一步步受挫早已不在话下,即便是痛心失望,也不会流于表面。 笑意略深,他眉眼温润如画,面不改色的道:“你既然知道不记得,那就说明是病了,我带你回来治病,等到病好了,一切自然就清楚了。” 姑苏亦水闻言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让人着恼,她心底隐生燥意,看什么病?她都记得一切,只要她不想承认,那些人要能看出来倒有鬼了。 “我不需要陛下的好心,你若有此功夫倒不如放在别人身上,在我这里只能是浪费时间。”她一句话出口,没有丝毫的动摇迟疑,却也没指望着他能够听进去,只是她对他亦是再了解不过,一刀刀下手,皆是直对要害,势必要寒透他的心,好尽早一拍两散。 叶宸枫无动于衷,恍若未闻,只笑意温软的看着她,道:“大夫已经来了,我命人喊来,不记得没有关系,你只要看过来,我永远在。” 他无视了她的任何绝情的话,抬手招了隐卫吩咐下去。 不多时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一前一后两人入内拜倒。 “陛下万岁!” 宿衣有几分忐忑,心中更是有着挥之不去的怯意,他将头埋得极深。 凤兮疑亦不曾放肆,只恪守规矩的将视线放在脚下,一礼行的工整。 “起来,既喊你们过来治病,这便是将功赎罪的机会,你二人且上前诊断分明。”叶宸枫却并未在意二人异常的拘谨,只拂袖回眸,漫不经心的看过二人一眼,视线又落在了姑苏亦水身上。 宿衣闻言眸光微动,当先一步顺着方向看去,只是却并不识得此人。 隔了一层绢帕,他细细诊脉心无旁骛,眉心不由得微微蹙起。 片刻后收回,他转身回禀道:“体内有余毒未清,需要即时用药。” 叶宸枫瞧了榻上面无表情的人一眼,略一侧眸,道:“去开方子,亲自煎药送来。” 姑苏亦水亦不知此事,闻言确也在意料之外,只是并未如何在意罢了。 “国师且来一观,看此毒可会令人失去记忆。”叶宸枫再次开口,眸光跟着沉了沉。 凤兮疑颔首,上前淡然自若的切脉,一时却察觉有些异常之处,忍不住抬眼,余光一瞟之下,却正对上了一双漠然霜寒的眼。 姑苏亦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大约料想到死而复生的缘由了,怕是一切都是预谋而来,但他想必不会料到,她竟然也活了过来,倒是让他白费苦心了。 第316章 另有隐情 凤兮疑笑意一顿,面色一刹那间黯淡了许多,他不动声色的收回手,继而转身道:“微臣无能,未能诊断出什么来,陛下赐罪。” 他目光垂下的瞬间,有冷厉之色一晃,若非是有让人在,他必然要撕碎眼前的一切。 他挖空心思,竟然到头来白费一场功夫。 姑苏亦水目光微动,缓缓的挑眸,目光似有若无的停留在凤兮疑身上一瞬,继而垂眸不语。 叶宸枫掠了一眼,眉眼淡漠,笑意依旧深埋眼底,似有若无。 “何罪之有?今日诊不出,那改日再来。” 凤兮疑闻言只一拜,转身退后两步,“既如此,臣告退。” 他不敢露出任何异常来,今日陛下既然让他来此,未尝没有试探的意思。 姑苏亦水却忽而开口道:“改日又如何?今日又如何?” 凤兮疑脚步一怔,与无人之处目光一晃,继而垂眸,加快脚步而去。 叶宸枫没有阻拦,任由他离开了内室,只抬眸望去,开口道:“你我此后朝暮相对,有的是天长地久,今日记不起来,明日再记起来就是。” 姑苏亦水目光微凉,“这世上大有千万条路,你偏要与我磋磨,若是找错了人,岂不可惜。” “那就只能辛苦你陪我一错到底了。”叶宸枫闻言眸光微动,一抹哂笑,面不改色的接言道。 姑苏亦水不再语,只缓缓闭眼,他城上一眼就认出她来,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凤兮疑与宿衣二人既然都不曾察觉不妥,那她便可安心继续失忆。 至于体内所剩余毒,大约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留下的,她乍闻虽讶异,却也没什么可意外的,若不是因为此毒,倒也不会有她的阴差阳错死而复生。 她隐下心底沉思,怕是日子又要过不安生了,凤兮疑此人,她虽与他无甚交集,却也知道暗地里,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她欲远离风波,奈何风波不断,这世上总有许多东西,靠躲是没用的,凤兮疑对她有杀心她知道,但她却不能确定是否根源在此。 那日城头上见到的“姑苏亦水”,怕就是凤兮疑召来的人,而叶宸枫必然也已发现了不妥,才会有今日之事。 这倒是可笑了,若是凤兮疑与那位皇后段数高些,何至于今日连累的她,再陷囹圄,如今可倒好,倒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了。 “那说的哪位,是你何人?”姑苏亦水微一抬眸,转念间继而道。 “朝暮相对,自是家妻。”他闻言目光一深,紧看向她,缓缓的言道。 “那便是了,昨日城头上见的,想必亦是你的“家妻”,你自坐拥三千,又何必来此为难与我。”姑苏亦水淡然一笑,面上让人瞧不出深浅喜怒。 “那自然不同,你若因此心有不快,自可以永不见她。” 叶宸枫微顿,无可奈何的言道,独此事难以解释,他算是百口莫辩。 “哦,永不见她?难道陛下要为一个,相识不过一日之人,手刃了“家妻”?”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接言,她有意如此尖锐言辞,步步紧逼。 “朕做不来这般狠心之事,但卿若亲自打杀,必然亲侍刀剑。”叶宸枫顺水推舟化解了她的话锋,要对着曾经的她下手,他必然是为难的,但若她愿亲自了结这段前尘,他便也如释重负,也无不可了。 姑苏亦水摆了摆手,接着闭目而眠,言道:“我若是你的“亦水”,必然不吝代劳,可惜你找错了人。” …… 姑苏应锦孤身进入平川后,当先便入了皇宫。 她虽还安然活着,可他却难以放心下来,即便是她成功走出了隐凰城,但杀姑苏上清必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张竖暗中所做之事,他虽未阻拦,但也真未料到能够成事,她这些年所受的许多委屈,虽从未表露分毫,但此事怕是又要生出诸多误会,他只想到她会黯然神伤,便忍不住亲自赶来了平川城。 皇宫中正值大变之夜,所有宫人皆是惴惴不安,眉眼之中掩了许多的不安在。 柳君若面对着大殿内的苏容,只觉要疯了。 这小子冲过来便喊“皇叔叔”,她一时蹙眉,便以为是在喊一旁这位云侯爷,险些露出破绽。 只是已经递出的手有不能够收回,她只能硬着头皮,将人扔到云筝的怀里,随便应付了几句,不待众人切入正题,便匆匆回了自己殿中去。 顺着迤逦而去的宫灯,有一道影子隐在暗中,顺着光芒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柳君若直到屏退了众人,锁紧宫门后,方才敢如释重负的喘息一声。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这些人说的所有话,都让她如困雾中,如临深渊,每一个人无论身份高低都要将目光放在她身上,那目光炽热迫切的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一样。 直到如今她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她可不是什么夜王,更没有不可一世的功夫,他们想要的希望的,她更是一筹莫展,若非是她走得快,指不定还要再出什么差子。 步履沉重的挪到妆台,她正欲早早入睡休息,却在澄亮镜中,看到了凤兮疑的脸。 “你来做什么?你可知稍有不慎就要暴露你我身份,如此胆大妄为,难道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柳君若大吃一惊,一只手按压了桌上,倒退了一步,他不是应该在承国阳城,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第一反应便是出了什么意外,迫不及待的划清界限,生怕被他连累到自己。 “暴露,呵。”凤兮疑毫不客气的“嗤”笑一声,连装模作样的行礼问安都省了。 他目光带了几分凶狠,周身戾气十足的上前一步,逼视想她。 “你都做了什么好事?给了你这么好的便捷,却连人都留不住。”陛下让她一人入宫,自己反而留在了另一个女人身边,显然就是已经识破了其中诡计,只怕如今连他也怀疑,这才会千里迢迢的将他也从承国京城召了回来,困他当时还满心期翼,到头来竟让他看到了那样的事! 柳君若腿脚发软,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在与虎谋皮,忍不住了颤抖了声音。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她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浑浑噩噩了起来。 “怎么可能,我什么都没有做,怎么他就发现了我不是她了?明明一切都没有差,他对我的那样的温润如玉!千依百顺!不可能的……” 她从凤兮疑的话中察觉到了危险,整个人顿时都慌乱了起来,连国师都对付不了的人,如今让她如何是好? 凤兮疑重新勾起笑意,只是分外沉冷,他退后两步,已经不对面前的傀偶抱任何希望。 “从今往后,昭仪还是自食其力,自生自灭吧。” 他冰冷决绝的话出口,毫不犹豫的向外走去。 柳君若一晃神,立时便飞扑上前,整个人弱柳扶风,不胜举衣,却连一丝衣角都未曾抓到。 不不不! 这是她用命换来的,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放弃,说丢就丢呢?她不允许一切就这样潦草收场,不允许另一个人再来夺走她的希望…… 瘫坐在地上,她久久不能平息心底愤恨凄楚,却未曾发现,竟有一人将一切都看在了眼底。 姑苏应锦面色沉凉如水,听到了一切后周身清苦之息越发浓烈,一切竟然早已物是人非,是他与隐凰城拖累了她,才会但如此地步,难以挽回。 缓缓的抬眸,他目送方才那被称为国师的人,背影消失远离。 这个人他曾见过,住进之中,背后偷袭暗中下手,是个无耻行径的卑鄙小人,看来一切都与他脱不了关系,早知如此,放日竹林中,他就不该顾忌着她的存在,放了此人条生路。 心底沉入深海,费尽心机的入了这皇宫,到最后竟是白费功夫,幸亏他没有仅仅听闻旁人途说,亲自来了这里看过一场,不然如今他还会同所有人一样,被蒙在鼓里。 目光划过眼前这张如今熟悉而亲切的脸,他只觉得有些想要杀了这个人的冲动,她的身体,不该浪费在这样一个懦弱无脑的女人身上。 举起手中一把短短的匕首,他正欲抬袖出手,却自己中途戛然而止。 他若代劳下手,恐怕倒要便宜了这个人了,方才他听些人话里的意思是已经有真正的它消失,那他便权且留这女人一命,一切还是应该交在她的手中,任其处置这才公平。 转身重新纵入黑暗,他还是和来的时候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只是多了一身沉霜。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的身份会引起轩然大波,必不能宣扬出去,因此此事他只能暗地查访,不能毫无顾忌的寻人。 但既然方才走的那位国师那样的行色匆匆,狂暴难抑制,定然是她让安然无恙,这与他而言,如今已是算是一个唯一的好消息了。 既然她仍旧好好的活着,那就不怕找不到人,早晚总会有线索出现,他怕的是她已经回天乏术,如今看来还是有他弥补的机会。 沉沉的凝眉,他径直飞跃了宫阙大门,心思亦随着飞远。 他在想到底她的人如今会是在何处?既然凤兮疑提及了她,那便是今日见到了他,若是如此那一切都还反而好找了不少,只需要将今日,凤兮疑此人所在之处去找上一遍,必然能有结果。 又是一日新的开始,姑苏亦水第二觉却睡得极沉,直到清醒过来,已经是过了第二日午时。 她并没有看到叶宸枫的人影,想必如今兵临城下,必是不好收场了,昨夜想必他亦一夜没睡,在筹谋准备。 略一沉眸,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整个房间内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动静,想必是外边人被通知过,没有吩咐不可擅进。 她却也干脆没有喊人,只当做还未醒来,免得要应对许多麻烦。 如今暂时不能够离开此地,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凤兮疑昨日来时,大约是发现了她的身份,所以才会有那样说辞,她亦是听到这些的时候,才敢确定死而复生的事,与他有关。 可如今看来,她就算知道了里边的所有,亦无法奈何得了他,一旦她做出这件事,便会暴露出记得从前,没有失忆的破绽。 此事不能够借叶宸枫之手来做,亦不能暗中下手,这具身体本身又毫无武功,她想要逃出生天已经足够不易,更别说铲除旁人了。 神色凝重,她目光掠过地上明媚日光,心情却还是乌云蔽日般的沉重,可下一秒,她却察觉到真的有日光被人影遮了大半。 悄无声息的将一旁银簪攥紧手中,她微一用力,甩了出去,却果然毫无作用的应声而落。 “是国师让你来的?” 姑苏亦水冷冷的一笑,却并在有任何胆怯之意,丝毫不像是受制于人的模样。 面对她的质问,换来的却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沉默。 她神色如雪,久不见回应,也不见动作,只冷冷的将目光扫了过去。 “国师是谁?他叫什么?” 姑苏应锦面色无变的问了一句,终于触上了熟悉的目光。 姑苏亦水对上这一双苍湛之眼的时候,顿时如遭电击,忘记了一切忧思之事,只能怔怔然一动不动的维持动作。 “凤兮疑。” 她过了许久后方才答道,姑苏应锦也极有耐心的等她说完,继而垂眸,抿唇开口。 “这个人我想是见过几次,不过却忘记了杀掉,下次再见,我便帮你取他性命。” 姑苏亦水只缓缓的收回了目光,仍有些疑在梦中,原来只要愿意,他们都能够找到她,果然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义父何处见过的他?”她略一叹息,开口接问道。 “阳城竹林中。暗箭伤人,害死了一个和尚,你那日那般伤心,你便知此人心怀不轨,只是当时不能轻举妄动,这才放了他一马。” 她闻言一愣,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害死了人?在竹林中……” “此人捡到了我的披风,引诱你接近发斗,有在紧要关头从中作梗,这才有了那桩惨事。” 姑苏应锦原本还原了当日之事,他其实将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只是当时不便现身罢了。 第317章 溃于蚁穴 姑苏亦水忽而一笑,垂眸掩下许多神色,片刻后抬眼却已然清明的像是湖水,不泛一丝波澜。 “义父远来必然还有要事,这便不留了。” 她不动声色的沉下心底跌宕,不动声色,不染喜怒。 姑苏应锦目光微晃,一抹波澜隐没在天光后,半边侧颜是刀削斧凿的硬朗轮廓。 “亦水,回来。”他只短短几字,并未顺着她的话接言。 “我已身无长物,再不能助义父一臂之力。”她无动于衷,只面不改色的开口道。 “从前情非得已,但如今既已拨开云雾,一切自不会再如从前。”他眼底有风云舒卷,耐心的解释,这世上许多事,正因少言才成了抱憾终身。 “义父可知为何我拼死也要杀姑苏上清?”姑苏亦水略一勾唇,抬眸不答反问道。 姑苏应锦不语,面色微深,等着她的答案。 姑苏亦水也并未多等,开口道:“因为这就这七年来,我唯一想要做的,即便他不是罪魁祸首,我也必杀他。” “杀他与复仇,是我自愿之事,无所怨由,可有一事我想知道,义父当年收养我之时,是否就有了之后的许多计划?”这七年的利用,她可以不恨不怨,可却想知道背后一切的真相。 “亦水……” 姑苏应锦面色微沉,略有踌躇思忱,片刻后启唇道:“非是收养,你就是我的女儿。” 姑苏亦水目光晦明一瞬,紧紧看向他,半晌无言。 “当年推你入水,本想能够救你一命,不想却成了七年的壁垒,连累你牺牲了许多。”他叹息而道,尽管这并不是他亲手策划的,但一切却是因他而起,这一点他无所辩解。 姑苏亦水确忽而的大笑一声,“既如此,父亲也并不欠我什么,姑苏亦水欠你的一条命,也早就留在了阳城的竹林中。” “父亲离开吧,这里是是非之地,从此后只当做没有这个女儿便是。”她面如覆霜,没有一丝温度的送客道。 “家人之间,何言亏欠二字。” 姑苏应锦眸光一顿,上前一步,伸手缓缓的放在了她的肩上。 “亦水,这世上只有你,才是父亲永远的牵挂,这七年来,尽管你看不到我,可我却一直未曾远去,你的每一分努力,父亲都看在眼里。” 他指尖力度微沉,目光却带着柔和温度,并未有任何着恼的讲道。 姑苏亦水对上面前人的目光,眼底温度不冷不热,继而抿唇如线,言道:“父亲想要女儿继承你的权势地位,却该知道,勾心斗角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脱离是非纠纷后,更不愿回头。” 姑苏应锦眉心微动,叹息一声不再勉强,道:“你何时愿意回来,父亲永远等着你。” 松开手,他后退了半步,目光掠过一周。 “没有人能够困住你的自由,父亲带你离开这里。” 他可以不去勉强她回到身边,给她接受的时间,却也不会允许旁人,再让她平添忧愁。 看着面前递上前来的一双手,姑苏亦水片刻停滞,继而将手放了上去。 “父亲已经许多年不曾牵过我的手了。”她眉心微动,一抹明光闪过眼底,如星子一般清练,笑意一瞬。 “可这一次,我还是看父亲离开。” 她缓缓收回手,笑意未散,眼中意志亦没有丝毫动摇。 姑苏应锦面色略一沉,继而垂眸扫过她一眼,徐而收回手,一声似叹非叹道:“好。” 他不再久留,转身离开了房内,身后有目光久久追随。 姑苏亦水心底滋味忽而难言,有酸胀蔓延,她面上笑意散了几分,过了许久仍不曾收回目光。 这世上总有数不尽的遗憾,过不完的险关,每每方才放下,未曾立地成佛,却又有魑魅魍魉跳梁不断。 阳城竹林外,她只看到了刀剑相向的惨状,却忽略了是否还有外人在。 那日正值她心神不宁,有没有旁人还在竹林中她怎可能顾得上看,既然是凤兮疑特意以黑袍加身,引她前去围观打斗,那一切就说的通为何如此凑巧了。 眼底霜冷逐渐冻结,她站在窗前,不知不觉竟已将手中纸张蹂躏的不成样子。 “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叶宸枫入内之时,一眼便看到了她手上握成了一团的纸张。 他眸中一抹笑意划过,似有若无的一抹调侃,近前开口。 姑苏亦水心神被拉了回来,随手将白纸一张扔了回去,转身面向他,却不知该以何种姿态。 他虽可能不是直接杀害之人,但却也脱不了干系,可一想到是有旁人从中作梗,却又不由自主的在逐步动摇。 叶宸枫没有动作,任她打量着,淡然回以目光,眉心有缱绻柔和缠绵。 姑苏亦水片刻后,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一言不发的移开身形。 “为何这般看我?”叶宸枫掠过她眉眼深浅,缓缓的含笑问道。 “莫非你都想起来了?”他笑意隐在眼底,似有若无的让人看的模糊,一步上前只挪动了少许,却正正挡在了她的面前,二人谁也不能退后一步。 姑苏亦水抬眸看向他,“我是谁?” 她正色的触上他的目光问道,三个字简短明了,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气。 叶宸枫微怔,眼底笑意仍在,面不改色的开口:“姑苏亦水。” 她再向前,与他之间呼吸可闻,眼底冷光一闪,“我不是。” “你好好看一看,我与她可有半分相似之处,她不是我,我也成不了她。”姑苏亦水毫不掩饰眼底的冷意,仿佛下一秒边要将眼前的人撕碎。 叶宸枫面色微变,眼底幽光一瞬,带着隐忧看向她。 姑苏亦水未见回应,便冷然一笑,言道:“你口口声声喊的是一个,非要强人所难另一个,又何必装出一副情深似海得模样给人看。” “我的错,我不该。”叶宸枫无可奈何又解释不通,只能满口认下。 他差一点就着了道,险些被气昏了头脑,却在边缘处稳住了心神,移开面前路,按她坐下。 “有意思吗?还在与我做戏。”姑苏亦水闻言,反而更冷了神色。 “做什么戏?”叶宸枫眼底一片淡漠,缓缓的垂眸与她对望。 姑苏亦水起身离开了窗前,向里边走去。 “你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再与我演戏,该看到的你不都看到了。” 她目光晦明莫测,眉眼处却淡漠的像是覆了霜,回头再冷扫他一眼。 叶宸枫一抹笑意忍不住跃然唇角,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再问道:“看到什么?又知道什么了?” 姑苏亦水不看他,抿唇如线,“看到有人来过这里。” 他一手揽在她的腰间,微一用力贴近距离,笑意清冷道:“你说的我是看到了,可我不知道是谁,只掠过了一个背影,倒是你从我一入门就兴师问罪,又不打自招了一切。” “这可怎么能怪我做戏呢?我不过是一无所知,顺着你演着罢了。” 叶宸枫眼底笑意不掩,只觉得一切来的如此意外,竟都如此简单的迎刃而解了,原本他实是不知深浅,只想着她总能记起些许,不料她早便一清二楚。 若非没有了武功,打一场在所难免,姑苏亦水不想他竟藏的如此的深,有意在看到有人来过后试探虚实,只为了让她以为已经暴露,实则却是兵不厌诈的伎俩。 “叶宸枫,你当真是心思深沉,今日连我也骗。”切齿冷瞥了他一眼,姑苏亦水目光恨不能化作利刃。 一番苦心白费了力气,她本想着以微生羽的身份,至少可以有更大的机会脱身,不想竟被他轻而易举给破了计谋。 “夫人若行事磊落,我自当坦荡以对,你这样说可是要冤煞我这些日子里挨的骂了。”叶宸枫只蹙紧眉心,笑意中也染上了几分苦涩,他这辈子大小伤虽受过不少,但无一人敢这般对他指着鼻子放肆的,纳罕的是被她骂了这么多,他想起来却一点怒气也生不来。 姑苏亦水确实无言反驳,尽管她情非得已,但确实几度出口伤人,只是不想这样竟也不能逼退他,又是一处失败而归。 “你若不纠缠不休,谁与你多费口舌。”她抬手便暗算向它颈间,趁着他后退的功夫,旋身脱离了他的控制,摆脱了他的手。 她再回头出手,锋利的玉簪带着冷芒,直指他心口之上。 他不躲不挡,依旧是笑意氤氲,眼底一片温软之色,徐而见她久未动作,方才开口,道:“我不会躲,便当做竹林中的一剑,我还给他。”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一紧,眉心中一抹冷光闪过,亦带了几分飘远的恨意,她道:“你还说不是算计我,今日你敢这样站在我面前,不就是算我不忍刺下去。” 叶宸枫回以一笑,依旧淡如清风拂袖,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道:“是,正是如此。” 他如何不知她心底始终如鲠在喉,竹林内荒坟前,她都敢将自己性命那般了结,直到如今,此事都让他不愿去想太多。 今日她不刺下去,必然还要再出事端,他倒宁愿如此,逼她一把,迫她出手。 姑苏亦水指尖温凉,玉簪更加冰冷,她握在手中,只觉得已经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似乎随时会掉。 紧紧盯住他的要,她却只能看到淡然和浅笑,仿佛性命受到威胁的不是自己一样。 眸光一沉,她握紧需要的力度之大,甚至能听到指节相碰的圣心。 一步,她动作不变,只一步的距离,玉簪便直直的刺入了血肉之躯之中。 她看到了赤色鲜血,转眼染了白衣,不知为何,眼前竟也变得模糊起来。 “好了,你把命还给他可,朕也将那一剑还给他了,我们都再不欠他什么了。” 她用力不小,但准心却偏的离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尽管被疼痛卷席全身,此刻却都该是悦然的。 就这样一切都会停在这里,那些恩怨都该散了,他并不认为竹林中取了单云性命是为不义,但她既不能放过此事,他便愿意舍命陪她了结。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收回手,只觉指尖沾上的血液是滚烫的,让她都忍不住有些颤抖,稳稳的将玉簪擦拭干净,收入袖中。 她欲待转身,却被他带着鲜血拥了满怀。 “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无论是他的死,还是我的抢,这都是命中有此一劫,不是你也会是旁人。” 他声音低沉微顿,却极稳的响在她耳边,似吟似叹的宽慰道。 姑苏亦水脚步停顿,没有再有任何动作。 叶宸枫半边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让她寸步难行,即便是有机可乘也无法离开。 半晌过后,她自一旁案上取来锦帕,伸手按在了他的伤口上,他的血已经要将她的衣服也浸透了。 她食言了,曾经说过自那一剑以后,再不会对他出手,如今却还是没控制住,下了狠手。 但这也不乏他自己的原因,若非是他方才步步紧逼,她不至于当真下去手,可一切是如此的恰到好处,这每一步进展,想必都在他推门的一刹那,就已经想好了。 “所以你就是算错了,若非自视甚高,这一刺如何能伤到人。”姑苏亦水面不改色的看向他,捂在他伤口的手,却一直没有送开。 “对,没料到是朕轻视了你,武功虽没了,性子却又坏上了不少。”他只觉有胸膛上这片温度在,一切就是值得的,她能够向他迈出一步,任何代价都不为过。 姑苏亦水抬眸见他笑意不改,差一点便要松开手,再不想管他生死,可他半身的重量都靠在她的身上,一双手也毫不客气的揽在了腰间,她根本动弹不得。 “我这一刺,虽不致命,但你再耽搁下去,还有没有有命在,可就不确定了。” 她缓缓的收回手中锦帕,这东西其实根本无用,即便是捂在伤口处,不出片刻便已被鲜血浸湿透了,若是不处理,这样下去他可就真要没命在了。 第318章 阴魂不散 宿衣被传召过来之时,着实惊吓慌乱,他不想着青天白日,竟能有人伤到陛下,只一呆愣,他即刻便上前查勘伤势。 “陛下,刺客可曾跑远……” 他迟疑的开口,左右观察了伤口,只觉得这凶器着实奇怪,留下的竟不似刀枪匕首的痕迹。 “哪里这么多话,煎药去。”叶宸枫面无表情的收回手,随便将人打发了下去,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姑苏亦水神色微凉,侧身与宿衣擦肩而过,并未有任何表示,若说那穆国棺材中的一眼交错,一念之选,她也并没有任何怪罪之意,本也不曾有什么深情厚谊,再怎样痛下杀手,于她也是不痛不痒。 “亦水。”叶宸枫察觉她的出神,目光追随而去落在宿衣离去的背影上,一声短叹道:“他做错了事,但不会再有第二次,我向你保证。” 姑苏亦水回眸望他,一笑微冷,“他错未错,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你又怎么知道他是做错了,世上若是没有姑苏亦水在,你的煌煌大道只会走的更加平坦。” “你可知我为何甘愿相信平川皇宫中的那个人?”叶宸枫没有辩驳,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直直的望向她,略一勾唇。 姑苏亦水近前看他,眼底笑意深冷漆黑,徐而道:“因为你喜欢,你不是第一眼便喜欢那张脸,从悬崖之上到碧落之下,又有什么可解释的?” “是,我当然喜欢,可我知道,那不是你,也不是我想要的。” “但我没有办法亦水,你让我该怎么做?若是你没有从绝门的阵法中重生,这世上也早就没有了叶宸枫,我只有相信一日,才能多撑一日。”叶宸枫眼底神色沉如深渊,他从承国皇宫中便察觉到了端倪,只是到平川城上救到她时,才愿意清醒过来罢了。 若是没有遇到她,或许他会在无可自欺之时,拖着所有人一同奔赴黄泉。 “不重要,这都是你的一厢情愿,而现在,哪怕一切都大白于世,可那又如何?难道你还要执迷不悟吗?”姑苏亦水错开他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掩下眼帘,将手中沾满血迹的绢帕扔掉。 “那你呢?我若对你是执迷不悟,那你对姑苏应锦可算做什么?走火入魔吗?”叶宸枫闻言一笑,眸光明灭间紧紧攥住她的手,力度之大,丝毫不像是重伤在身。 “你知道他来过?”姑苏亦水没有回答,心思微沉,反问道。 “他会平安离开平川,我更不会为难他,只要你活着一天,他就会安稳一日。”叶宸枫缓缓松开手,眉心微动,他已然没有力气,这伤虽不致命但却碰到了三年前的旧伤,若非是不得不做,他亦不想如此。 “亦水,我从来不想逼你,但你也要自省,你已经做过的和想要做的,也都该结束了。” 姑苏亦水矮下身来,望他道:“难道我做错了?你觉得我不该杀姑苏上清吗?还是我不该对七年前的血案耿耿于怀?” 她眼底似有炙热烈焰,却又似千里冰封。 “没有什么该不该,你想做便做了。” 他只一抿唇,神色如常,“可你该放下了,放过自己吧。” “你知道今日他来,说了什么吗?”姑苏亦水凝眸,冷然一笑。 “他说我是他的女儿,亲生的,但这本无所谓,无论是不是血脉之亲,他都是我的父亲,可他的一切,我既不愿继承已不愿沾染半分。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放下?杀戮也好,纷争也好,是你们,非要纠缠不休!你要我放过自己,那你又为何不放我?非要步步紧逼!” “我与旁人不一样,我不要你为我杀人,也不要你为我流血,我只要你留下亦水,仅此而已。”他有些难受的低咳了两声,捂住伤口,已觉肝火大动,呼吸窒闷,不愿与她再多谈此事。 姑苏亦水止言,扔下他一人独自出了内室,一扇屏风隔断了所有。 坐立不宁,她越发觉得心底浮躁了起来,不说起死回生之事,仅竹林中的一事,便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凤兮疑此人。 她此生只舍身放下两次,一是抛下所有入了承国皇宫,二是自绝坟前了却身前事,可偏偏是到头来,都坏在了这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人手中。 凤兮疑的心思在何处,她不是不知道,从前他那些暗动手脚,她不曾多做计较,只因为他是承国的国师,是他的师弟,是绝门安插在朝堂的棋子,她若穷追不舍,怕会连累他进退两难,可如今,她留不得他在! 杀了他,小事之上,她可以容许阴谋算计,但大事之上,半点沙子都不能掺,睚眦必报。 “咳咳……姑娘?” 宿衣在一旁踯躅良久,端着送来的药,犹豫着打断了眼前人的神游。 姑苏亦水目光有些晦冷的扫了他一眼,没有回应只语,她并不想让他知道她的身份。 宿衣等了半晌,只等来了一个目光,见她没有回话的打算,只能再接着开口:“陛下伤势颇重,牵扯到了旧伤,里边就劳烦姑娘仔细些了。” 他不知道眼前人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如何会被留在陛下身边,但既然能够近身侍奉,必然是可信之人,或许是特地带出来的宫人。 姑苏亦水深深的凝视了药盘子一眼,转身毫无预兆的推开了屏风,入内两步停下,目光定在叶宸枫身上,开口道:“人在里边,我不过是一介俘虏而已。” 宿衣左右为难的站在原地,埋首硬着头皮进来,却依旧没有上前,他本便是戴罪之人,自不敢上前凑,只能装作没听到。 “汤药内服,伤药外敷,劳烦姑娘费心。”他将盘子送到身前,目光埋得深沉,专注看着脚底。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蹙眉,回眸望去。 叶宸枫略一颔首,勾唇一笑,“有劳姑娘费心。” 他面容尚且苍白,唇色浅浅似绯,眼底眸光却依如凝水,不冷不热的正迎上她的目光。 姑苏亦水许久没有动作,直到宿衣忍不住频频偷眼打量,方才掩去眸光,伸手接了过来。 宿衣如蒙大赦的退下去,只奇怪为何陛下会留俘虏贴身随侍,心底隐隐不解古怪。 姑苏亦水拉上屏风,将东西端到他的面前放下,冷扫一眼道:“不要别人伺候,你就自食其力。” 叶宸枫复而浅笑,道:“药碗。” 姑苏亦水切齿,不耐的递了过去,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如何冷言冷语,他都是不痛不痒。 “别生气,都是你刺的,大不了你再伤一次。”他一饮而尽,侧眸细瞧。 …… 第319章 旗鼓相当 凤兮疑再次请求面圣之时,心底已然有所准备,他手底紧握,步步审慎的停在了屏风前。 “臣,参加陛下。” 他一句话说完,双膝跪倒在地,行了大礼。 叶宸枫目光微深,“来便来了,起来说话。” 姑苏亦水顺着望去,与凤兮疑目光一瞬交错,继而无动于衷的收回。 凤兮疑却没有收回目光,反而更深的打量了一眼,眸光一动道:“陛下,臣今日把完脉后,察觉这位姑娘体内余毒似乎有发作的危险,是以特来再次送药。” 姑苏亦水神色微动,继而伸手环向叶宸枫腰间,眸光一漾,勾唇道:“陛下听到了吗?” 叶宸枫垂眸,伸手抚过她的双眼,一叹道:“这双眼,朕一定见过。” “国师不妨再诊一次,阿羽是从卫烨手中救来的,丧心病狂的人,难免行事不择手段。”他眉心一深,冷冽凝眸。 “务必要保证万无一失。” 他别有深意的一眼掠过,不曾佐背她的意愿,顺着这个身份说了下去。 姑苏亦水却一心都放在了凤兮疑身上,她想做的和他想的一样,两个同样想杀了对方的人,只是不曾戳破最后一层窗纸。 “臣有灵药,寻常毒物,必能稳妥周全,若论治病救人,还是宿衣技高一筹,诊脉便也不必了。”凤兮疑神色不动,婉言拒绝,俯身奉上药来。 叶宸枫闻言并未坚持,只伸手接了过来,打量一瞬。 “玉清散。” 这是绝门中的药物,只是研磨炼制极难,寻常弟子不会见到,只有几位长老与门主手中会有闲余。 “辞京前自长老手中求得的,今日也算派上用场,微臣告退。”凤兮疑垂首掩下暗光,他来此一趟的目的已经达到,印证了心底猜想。 叶宸枫没有留人,目送他离开,只将手中药瓶送到姑苏亦水面前。 “此药是师姑所练,你也曾见过,确有解寻常百毒之效。”他并未做它想,就算是凤兮疑或者绝门有何阴谋,也断不会如此正大光明的在他面前动手。 姑苏亦水目光扫过药瓶,接过来拿在手中,回眸望他道:“你便确认不作假,这位国师无缘故的来,当真是为了送药吗?” “不然呢,他又能做什么?”叶宸枫心底略一思忱,接言而道。 “看来你当真不知。”姑苏亦水话中留半,只一抹微冷的笑。 “无论他来做什么,目的想必是达成了,不然也不会走的这么快。” 凤兮疑所做所为,她有意试探是否为他授意,如今看来确实是不与他相干。 “依卿所见,他该有何目的?”叶宸枫只知凤兮疑与她确有敌意,至于旁的倒从未联想过,如今乍闻她所言,却似意有所指。 握住她放在他腰间的手,他眸光微深如谷,她刻意在凤兮疑面前如此姿态,其中必有非比寻常之处。 “陛下不去招蜂引蝶,他自然什么目的都没有了,你又来问我什么?他是承国的国师,绝门的弟子,一举一动自然意味深远。”姑苏亦水挣开他的束缚,将药瓶塞回他的手中,转身神色阴沉了几分。 凤兮疑的警觉与难缠,或许在她想象之上,若是她不曾知道这几桩事与他的牵扯,今日或许会以为他是为她的身份而来的,但知道了所有后再看一切,此人的心思从来都只在叶宸枫身上。 “你……可是生气?” 叶宸枫接过药瓶,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再送上前去,颇有不解的出声问道,他自认也算洁身自好,何曾招蜂引蝶过? 一句“自作多情”咽在心底,姑苏亦水只怕多言一句,他又要臆测出许多来,只一个目光打发过去。 “如何越发喜怒无常起来?”叶宸枫短叹,无奈何抿唇,“到底我是如何得罪你了,欠别人的一剑,你也都取了回去,亦水,你总不能这辈子都拿捏着此事,心结难除吧。” 他如今不敢激进半分也不敢懈怠半步,这般与她僵持不下,不止身上重伤疼痛,心底亦不曾好受丝毫。 “喜怒无常?”姑苏亦水本不愿与他多言,闻言却难抑冷笑,抬眼看他。 “是谁数次幽禁我的自由,是谁逼我无路可走,叶宸枫,你我若不曾交集,今日不会两相难为,到如今你仍要将我捆绑在你的权欲之上,难道我还非要千依百顺不成?” 她不仇恨,却不能不怨怪,若非是他的步步紧逼,即便是知道父亲未死,知道多年的阴谋,她也不会贸然直闯隐凰城,更不至于为了保全冥宫与北襄,放手所有。 叶宸枫闻言神色瞬间沉凉,目光一变,一步靠近她的身前,桌案一沉,洒落一片。 “亦水,到底你可曾爱我?”他的一度容忍纡降,到了她的眼前就只是步步紧逼,不舍挽留全然成了权欲作祟。 “爱又如何?无又如何?” “你若爱我,我便守在这里,等你总有回心转意的一天。”他不曾再动肝火,亦未将话言尽。 你若不爱,我就不再祈盼,管你心在何处,我只留住人就好。 …… 凤兮疑冒险再入皇宫,权衡之下,并未舍弃这颗棋子,只将柳君若交给了秋辞带走。 那“玉清散”便是秋辞所授,而这一步棋子便是交换条件,将柳君若交到绝门手中,或者必在这里有用,能有意外之喜也未尝可知。 秋辞撩袍,伸手招来了身后弟子,将人带走。 “你今日所为,可是要绝门上下承受风险,若是有所好歹,你可知如何自处?”秋辞眼底冷芒闪过,心底全盘打的乱响,开口质问。 “长老放心,弟子知道规矩,此事若有好歹,弟子即刻自绝谢罪,绝不会牵连出任何人。”凤兮疑眼底厉色一过,暗自嘲讽一笑,面上却依旧一派平和稳重,不动声色。 “事已至此,你便好自为之。再有万一,绝门亦保不住你。” 秋辞摇头短叹,不再多言旁他,转身离去。 凤兮疑一人转身,背道而驰,心底怒火澎湃,当日宫中互利,就被她摆了一道,今日当真看清了她竟还未死,真真是阴魂不散了! 第320章 作威作福 叶宸枫接到宫中报来皇后丢失的消息,着实未曾料到,局面严峻的平川皇宫,竟然连一个活生生的人都留看不住。 彼时一切事实尚未明了,他还不曾知道那所谓的皇后,里边留着的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更未曾着实调查个中原委,偏正是这个时候,人却在眼皮底下不翼而飞了! 重要的是,带走的是她的身体与容貌,不说生出是非好歹,他更在意的是她,她的东西不该被任何人擅自占据,即便是她不能回去,那具身子也不能落入任何人手中。 姑苏亦水见他执信良久,未曾道明所以然,虽已知有变,却也猜不出是何缘故,只缓缓蹙起眉心。 知道了凤兮疑暗中做的好事后,她不得不将一切都往此处去想,怕是今朝一见,又激怒了此人的心火。 “叶宸枫,此前你问我可曾爱你,今日我要问你,你可曾信我?”姑苏亦水目光深刻了几分,缓缓的敛了眸光,聚成锋利一抹。 叶宸枫闻言移开目光,看向了她的脸上,不曾露出半点痕迹,笑意依旧道:“朕记得,这个问题你尚未回答,总要公平些,不是吗?” “非要知道不可?”姑苏亦水扬眉,眸光微动。 “非要不可。”叶宸枫勾唇。 “我以为你明白的,我不杀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姑苏亦水答。 “很好。”他收回目光,神色微晃,抿唇如线。 “我不信你,但也不会违背你的意愿,你若相信我,就将话说完,若不信,我也不会强迫。” 姑苏亦水没有半分犹豫,直言道:“我要一个人的命,凤兮疑,我要他死。” “可以,但不是现在。”叶宸枫并不惊讶她的话,虽然绝门根深蒂固,但他却早已有此杀心,她要杀凤兮疑在情理之中,亦是意料之外。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目光沉下几分,眼底神色却柔和,“只要你想要的,我都能够给你,我想要的呢?亦水?只一人的留恋,算不算奢望?” 姑苏亦水眸中幽光一闪,抬眼看他,雪亮一片,几分疏淡的抿唇,“你不需要的,从来不需要。” “你有千百种办法达成所愿,我已经输给你许多次了,无计可施的人是我,为什么还要以这样的口吻来问我?” 他的自矜与骄傲,她并非没有看到过,即便总是他在挽留追求,可也从未逾越过界限,或许根本没有人能够劝动他的心意,她未见他为旁人妥协过。 叶宸枫短暂的静默,眼底有霜寒一瞬,暴风骤雨落入心底,聚成汪洋大海,却始终没有舍得问责于她。 他手腕一转,微一用力将她揽入怀中,雪衣覆过她的腰间,拉住她的手,放在剑鞘之上。 琅华的冰凉,触上她指尖温度,惊起涟漪飞漾。 “给你,他的命给你。”他贴近她的脸颊,落下湿冷一吻,辗转方休。 “我带你去杀了他。” 这辈子他都从未做过如此不理智之事,有过如此荒唐之时。 他分毫不停留,抱她向外走去,琅华剑提在相握的手中,一路划过铮鸣火花。 姑苏亦水目光一深,尚未从骤变中惊回,神色微变,拉他之手挣扎,道:“现在?” 叶宸枫不理会她的话,脚步只快不慢的向前。 姑苏亦水微顿,发力挣脱了一下,琅华剑自手中坠落地上,惊起一声金属沉吟。 叶宸枫门边停下脚步,目光如渊,一瞬的看向她,如同吞噬人心的黑夜,“任何人都能够试探我,怀疑我,可偏不能是你。” “我要你知道,只要是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听。自己决定,到底要如何做。” 他有些动气,连带着忘记了身上的伤,只觉得阵阵锥痛,后才漫卷而来。 将人放在地上,他目光掠过地上的琅华剑,顾不得捡起,便要推门而去。 “站住。”姑苏亦水抬手拦住了他,扶在他手臂。 “你回去躺着。” 她将地上琅华剑捡起,指尖微微蜷缩一瞬,继而将其放回案上。 这柄剑上染着云渡缘的血,亦染过她的,一切都已不可回寰,若是早知今日,或许他不会死。 “我不是试探,我定然要杀了他的。” 她扶门侧眸,“你有怎样的筹谋,我不管,可他的命我要了。” “你如今手无缚鸡之力,杀他,你能如何做?以卵击石?”叶宸枫蹙眉眼底有一瞬的倦怠,绝门不除,凤兮疑不易动,他就算是愿意成全,也未必能够确保后事。 “你的心已经不在平川了,而卫烨绝不会放弃平川的,这是他一鼓作气的第一仗,他若打的不够漂亮,以后的路就难走了,大隋根基初初稳住,难免有人瞻前顾后,没有“平川”这一剂定心丸,军威损半。”姑苏亦水垂下眼睑,心思一转。 “他铩羽而归,威风扫地,是他的事,朕乐意之至。”叶宸枫指下动作一顿,神色如常回应道。 “可你志不在平川,不是吗?既然动兵攘外,你就没有余力安内,绝门始终气焰嚣张,烈火烹油,你又能与大隋僵持几日,卫烨耗得起,你可等得起?”姑苏亦水目光如炬,言间毫不留情。 “你以平川障眼法,将天下人的目光都吸引于此,怕是早就声东击西,另有打算了,我本还在疑惑为何你对大隋迟迟不出手,不料竟还是落后一步,待到想明白一切,你的局也已布好了。” 她虽不能确定他的第二步棋下在哪里,却也能够试着推敲一番,只是如今她已是无权无势,就算能够未卜先知,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叶宸枫一笑,秋月临风,“你我才是旗鼓相当,若是没有隐凰城,没有姑苏应锦,你就是我最大的隐患,可惜的是,我不是姑苏上清,不会大意轻敌,更不会给你机会。” 抛却不够理智外,她绝对有资格与他一较高下,即便是失去了一切倚仗,她依旧是不可预料的变数。 姑苏亦水目光微深,若是提前想到此事,她必然会提醒父亲注意承国北边,可惜如今才明白了一切,也已是无计可施。 “何时归阳城?”她并不认为一己之力能够闯过刀枪剑戟,不破不立,谁胜谁负,如今看一切都还为时尚早。 “有一事,你怕是还不知,朕今日收到了消息,宫中的傀儡丢了。” 叶宸枫眸中一抹冷光暗沉,有本事将人盗走的人并不多。 第321章 颠倒黑白 平川皇宫丢了人,偌大一个皇宫,铮铮禁卫,竟然把主人给丢了? 云筝这辈子见过的大风大浪不少,要说荒唐滑稽,这事还真是稳居榜首。 这世上有贼能够将夜王殿下偷走?他甚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承国特意设下的圈套,要栽赃给他们一顶高帽子,可这样做的好处呢?平川已经献城投降,承国何必多此一举。 战战兢兢的侯了一夜,天刚放亮到日升三竿他也没接到任何旨意,没看到一丝动静,直到午时过去,这才接到了传唤。 姑苏亦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云筝,更没有想到叶宸枫竟然敢当着她的面,鬼话连篇,栽赃嫁祸。 云筝心底几分莫名的异样之感,只觉得哪里有些蹊跷,又摸不着头脑,听了叶宸枫的话,更是有些晕头转向。 “照陛下的意思,是隋军的人动了手脚,居心叵测的带走了夜王殿下?可这宫禁深深,谁能有如此大的本事?何况殿下智谋无双,又身怀不世武功,这怕是比夺下平川城更难。”他面有犹疑,踌躇不定的开口,若说是隋军掳了夜王,看似是合情合理,却总有些让人不够信服。 叶宸枫面色不变,态度也依旧不冷不热,只举了茶盏向一旁递过去,眼风扫过见底的玉杯,示意续杯。 姑苏亦水冷淡的与他对视一眼,僵持不动,他心安理得的公然在她眼底下下圈套,若说不是特意做给她看,鬼也不信。 云筝倏而眼角一跳,这宸帝身边的人,都如此大胆? 叶宸枫眼底笑意一深,想着不好让旁人察觉不妥,便也不做姿态,纡尊降贵自己添茶。 姑苏亦水却兀地将杯子抢了下来,倒扣一声脆响。 祸水东引,他这是要让北襄成为马前卒,替他与大隋拼个你死我活,她方才说过平川难保,他却更上一层楼,变本加厉的行事,为的便是再挫她锐气。 “卫烨是个有本事的,也曾追随皇后手下多年,他想铤而走险一试,也不是难事,这不就做成了。”叶宸枫只收手作罢,转眼便换了面孔,继续答了云筝的话,眉峰一抹冷光,眼底幽沉。 “若是如此,那大隋便是北襄永远的敌人,即便是玉石俱焚,平川也绝不会祗辱于此人之手。”云筝恍然,想到此言倒也不差,神色凝重起来,眼底也有决然更甚。 “此事不可贸然,你且回去稳定住人心,莫要再节外生枝,平川毕竟有朕在,卫烨即便再猖獗,也不会轻举妄动。”他略一抬手,敛眸示意云筝退下,长睫掩下玉容微凉。 云筝在众多眼线的监控下离去,姑苏亦水目光他背影消失,目光讳莫如深的扫了身旁人一眼,他这轻巧的三言两语,却将一切翻云覆雨,让北襄与大隋的麻烦变得越发棘手。 叶宸枫并不忌讳她的目光,他毫不担心让她知道一切,只怕她不知道。 “你若是倒了这杯茶,或许一切会不一样。”他起身走到她身旁,笑意氤氲在眼底,柔若春水,话锋却比冰刃更冷。 “平川不是我的。”她只觉得他做事亦是离谱荒诞,难道这些东西,还能再威胁到她不成! “如此,那看来我也不需要替你留情了,它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若是落入别人手中,他日也只会成为威胁,今日就让它成为最锋利的一把刀好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很好。”承国若是吃不下平川城,那让它与卫烨玉石俱焚也不错。 叶宸枫一笑了之,伸手揽过人来,将一切看入眼底,亦不多言,只捧起她肩上青丝拂于身后,借机浅显一吻,她不肯回心转意,他也不敢逼紧。 姑苏亦水只觉那蜻蜓点水一吻,竟在心底纠缠不去,加上今日他有意施为,越发让她耿耿于心。 “你当真如此不择手段,又何必要占这平川城?既然早知留不住,就不该来。”她不知该不该多说这些,但却也不得不言,平川是她扶持立起的,就算没有感情,也有惋惜。 叶宸枫埋首一笑,隐约嗅得暗香几缕,留恋在她颈间,低低言了一句,“我知道了。” 她清楚多少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她不舍得他毁了平川,他就替她留着,今日也不过是唬人阵势罢了,就怪那盏茶她不肯多添。 “你知道什么?”姑苏亦水琢磨不透他想些什么,将人推开些距离,懒得多费口舌。 “回京。”他没有抗拒她的动作,却也没有收回手,依旧固执的将人搂在怀中,谁也知道下一刻还有多少意外,但她在他眼前一时,他就不愿白白荒废。 “那平川呢?”姑苏亦水目光微动,平川若是没有他在,早晚落入隋军之手,尽管这对她来说并无不妥,但他这样做的理由,她不得不细思。 “有更要紧的事,你既不在乎这些,何必知道太多,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包括凤兮疑的性命,但我想要的东西,你也要留下,阳城就是最合适的地方,你要的,我要的,那里都会有。”叶宸枫没有言明内情,有些事情她可以知道,也有些是她不需要知道。 姑苏应锦不比旁人好对付,于她更是非比寻常,四方强敌环伺,他可以不惧卫烨的虎视眈眈,却不能对此人视若无睹。 姑苏亦水未曾应言,她自有顾虑在心,只是却没有合适的时机布下招数,尽管得失在天,但这一遭因缘际会失了武功与身份,确实让一切变得举步维艰。 “那里有什么我不在乎,我只要他凤兮疑的一条性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既不肯立地成佛,又何必与一介囚虏惺惺作态。”她即便说出不肯,他也不会听,按道理来讲,她并没必要多费口舌,以冷言冷语激怒他,但这些话也不是说给他听的,她是告诫自己罢了。 “哪个囚虏能有这般待遇,可在主人面前作威作福?” 叶宸枫也不动怒,更不与她争辩,长睫倦垂,掩笑而过。 第322章 等价交换 姑苏含烟高居楼阙,一身黛衣惹了檀香,幽幽皑皑不尽迤逦,眸光雪亮照人,她指尖抚过手下剑鞘。 她用尽手段,竟然不能使其认主,指尖血色洇出,方才拔出了三尺青锋,眉梢一抹冷意。 似冷似热一笑,她道:“如何?交代给你们的事竟都做的一塌糊涂,一个个都是成事不足的废物不成?是心里有所不满,还是欺我是个女儿家?” 身后鬼面人不语,丢了棺材,败了大事,他无从辩驳。 “或者?认为我是个提不起剑的。”湛血剑挥下,月白屏风上血溅三尺,开出红梅灼灼。 “是个好宝贝,可惜了。” 摆手命人将尸体清理下去,她收剑归鞘,极目远望。 脚下踩着一城两国,她甚至不必再笑脸迎人,可以肆意妄为横行霸道,但这一切竟都不能让她开怀? 是她得到的还不够多?是她站的还不够高?反复品味,平生恼怒。 “十安,那些不听话的鹰犬,你可替本座调教好了?”皱眉高喊了一声,她昂首竖眉。 十安自楼下飞出,抬手扶了扶面上鬼面,颔首:“城主稍安勿躁,此刻不易打草惊蛇。” “他姑苏子复敢来送死,本座倒还要缩头不出避着走了!嗯?”姑苏含烟秀眉一弯,一抹娇俏笑意,倒也不见丝毫方才杀人的戾气,只是捂嘴笑的像是一树花枝乱颤的梨花。 “不敢,十安但凭城主差遣。”十安摸了摸腰间软鞭,瞳距一紧,垂眸冷然抿唇。 “果然,我就知道十安与我最是一心一意的人,杀人这种事,多开心!” 微微眯了眯眼,姑苏含烟转身一笑,指尖掠过眼前少年血气方刚的胸膛,二人畅行无阻的飞了出去。 …… 姑苏子复将欲退房离去,忽闻有客来访,心中不过一念闪过,便想到了是谁来者不善。 收了推门的手,他转身坐回了房内,不骄不躁的等这不速之客现身。 侯了一刻钟,他一声叹息,畅饮一口扬言:“客人喝茶否?” “三哥的茶,喝了会死人吗?”姑苏含烟并未兴师动众带人硬闯,只引了十安一人入内。 一抹绵里藏针的笑,她抬手拨动腕上铃铛,腰间长剑毫不避讳露于人前。 “不及六妹妹的湛血剑快,一杯茶水而已,待客之道罢了。”姑苏子复自然领会到了她别意,只覆手置茶一盏,坦然自若。 “三哥这是要引颈就戮?那可就没意思了。”承了这一杯茶,她没有犹豫的饮下,百无聊赖的趴在了一旁桌案上。 “你杀不了我,也不是为杀人来,若是嫌这里没有意思,不妨去找能和你打的你死我活的人去。”姑苏子复胜券在握的侧眸掠了姑苏含烟一眼,一针见血的直言道。 隐凰城中已是她的天下,杀谁都并非难事,可他既然能够好端端的在这里留了这么久,就说明她并未起杀心,既然昨日不杀,今日就更不会妄动。 “道理是这样说,可三哥难道就不好奇,为何我要留你一命在?”姑苏含烟笑眼如凝秋水,曼然挑眉。 “六妹妹不吝赐教。”姑苏子复淡漠了眉眼,心底隐隐已有了几分想法,只是不曾表现面上。 “本座不止不杀你,还要放你回姑苏应锦的身边,但有一事,需要你替我带到。”姑苏含烟眼底笑意消散了几分,神色也正经了许多。 “我好心好意的送五哥回去穆国,哪料到你们竟然做出无耻小人之事,翻脸不认人的杀了我的手下,此事本座很生气,还要他的一个交代。” 她毫不心虚的胡编乱造一通,冷冷一笑,眉梢微微扬起,人既然已经下落不明,谁也没有见到过,那谁又有证据证明人是她伤的,是她另有所图。 “这样看来,倒是六妹妹好生受了一番委屈。”姑苏子复眸底幽光一过,却也依旧面不改色的淡然处之,无论是谁占到便宜,此事都只会成为尘封旧事,毕竟当事人绝口不提,旁人皆是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那是自然,姑苏应锦不明不白拿了我手下这么多条性命,难不成三哥还要替他再做狡辩,颠倒黑白?”姑苏含烟凝眸将面前人审视一番,微抿双唇,一声嗤笑。 “据我所知,你的手下皆是承国之人所杀,怕是问责错了方向。”姑苏子复并未隐瞒,只如实言出事实,他不信姑苏含烟会不知道,谁才是杀了那些人的真凶。 “当真?”姑苏含烟故作姿态的大吃一惊,捂着心口长叹一声,摇头直皱起眉心。 “三哥哥既然知道这些,那就也该知道,五哥如今的下落何在吧?”虚虚实实的试探,姑苏含烟眼底明光一闪。 “你无需试探?六妹妹不妨直说来意,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姑苏子复指尖温凉攥紧,眉峰亦染了寒色,他在此逗留多时,等的就是今日,本以为到了如今,她定不会再来,不料竟在他将离开时,突然造访。 她刻意拖延时机,可他的耐心,也并不是总有。 “三哥既然如此说,那我便不再遮掩了,无论是我还是姑苏应锦,总归都担着一个姑苏氏的名头,隐凰城中的事,自然是关起门来自己解决,断没有便宜别人的道理。”姑苏含烟收了笑意,起身立起,逆光转身。 “我要他与我合作,父亲已死,姑苏应锦与隐凰城的恩怨也与我无关,我与你们不同,一切有意思的人,我都想挑战一试,姑苏应锦既是为权而来,那么就该知道谁才是最大的敌人?即便是他能赢过我,重掌隐凰城的大权,介时也势必两相具伤,再无一争九州的资格。” 她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是权势这些俗物,而是成为最厉害的人。 姑苏亦水盛名在外,她便视其为敌,姑苏东昊是长子,她便要他一命归西,父亲一心要在众儿子中挑选继承人,她就偏要绝了他所有希望,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一个肆意开怀罢了。 她不怕丢了城主之位,也不怕到头来千金散尽,只要姑苏应锦敢应,她就敢与虎谋皮。 第323章 弃暗投明 “外敌面前,我们一族人又怎好自相残杀不是?”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形势扭转。 姑苏子复没有直言回应,只似有若无的一抹勾唇,“你不必费尽心机说服我,话我会替你带到,但能不能说服别人,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左右得了姑苏应锦的想法,也不认为能够打动姑苏含烟的转变立场,有所执念的人,最是难以在三言两语间回头。 尽管在他的心底,认为这实在是个蠢到家的决定。 姑苏含烟比之姑苏应锦差的并不是一星半点,言和这一步只要迈出,隐凰城的大局,稳稳落在他的手中,那是迟早的了。 “三哥开口,我自然是放心,可还另有一事想问,不知……五哥如今当真身在承国?”姑苏含烟眸中幽光一闪,不能亲眼确定姑苏亦水的生死,她就始终心有戚戚,这可是个难缠的祸患。 按照当时伤势来看,虽然看着吓人,却也都不是什么太过致命的伤,有名医良药在侧,性命定然还是能够救回来的,可如今的关键她并没有亲眼见过人? “六妹的消息不应该比我更快才对吗?就算是我手眼通天,在这隐凰城中也是一筹莫展,知道的未必会有你知道多。”姑苏子复眸光微沉,他今日便是接到了手下消息,见她曾在平川城出现过,如今北襄战场狼烟四起,他着实不明白到底她的意图何在? “我自然也是接到了消息,已见到五哥出现于北襄战场上,可此事却处处透着古怪不是吗?”姑苏含烟见问不出什么所以然便作罢,转言道出了心底的疑惑。 “既然五哥未死,那么北襄又如何会沦为如今的处境?更何况若是她人在平川,大隋与承国总该忌惮一番,不应闹得如此动荡不安才是,这由不得人不去多想,要我看那出现的人,未必就是真。”姑苏含烟虽对姑苏亦水心存了怨愤与郁气,但却也是知之甚深,尽管不曾亲眼见这三国的风云变幻,但依旧能从传来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出事态的异常之处。 姑苏子复闻言略一抿唇,眼底有暗光闪过,却也不曾表现面上,他亦是对此有所怀疑,才欲尽早离去,将此事好生调查一番。 “此言确不错,我亦是心有存疑,只是一日不见本尊,一日不能确定。”他言。 姑苏含烟黛眉一挑,眼底有秋波荡漾,抿笑扬唇,“如此,这事便交给三哥探访可好,所有结果,也请千万记得送信归来。” 她如今抽不开身离开隐凰城,此事又始终是心头大患,交给手下人定然求不出什么结果,十安又需要贴身就用,若是能够借旁人之手调查清楚,确实是再好不过了。 姑苏子复闻言不置可否,微顿片刻,方才略一颔首,眸光微动,复道:“此事倒也不难,只是我与六妹妹似乎并不处于相同立场,若是介时有了结果,六妹妹又能给我什么?” 他并不看好姑苏含烟,当然亦不会站队姑苏应锦,可既然是她有此要求,那他也定不会轻易便宜别人,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姑苏含烟并不意外的笑了笑,抬手抚了抚腰间剑柄,眉眼之处一点冷锋,继而道:“这东西虽好,可惜却不通人性,不会审时度势,若是三哥能给我令人信服的结果,这把剑就交给你了。” 湛血剑虽不认她,但也并非一无是处,不过是比之从前的威力消减几分罢了,放在世上看仍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 姑苏子复倒也未曾为难,只一抬眸,痛快的应了下来,淡漠启唇:“成交,我只负责告诉你结果,至于信不信,还要看你自己。” 他目光掠过一侧十安,饮完杯中最后一口茶水,起身离开,擦肩而过。 “城主今日所言当真?”十安目光姑苏子复离去,不动声色的垂了眸,相问一句。 “浪费了你杀人的热情,今日倒是可惜了。”姑苏含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身莲步如风便紧随着离开了房间,事实上她也确不必回答,如今的隐凰城是她说一不二,没有人能逼她开口。 十安缓缓沉了一口气,淡若无痕的蹙了蹙眉,似乎叹息了一声,指尖打了个信号,让周围手下撤出。 他跟在姑苏含烟的身后,亦步亦趋,眉眼微低,沉默不语。 姑苏含烟并未直奔府中,反而一人步入了闹市之中,她摸了摸腰间的湛血剑,冰冷的触感让人不寒而栗,这是她缴获的战利品,可事实证明,这东西确实不听她的,放在手上既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弃之便是。 给了姑苏子复,倒也不算肉疼,只是如今看来,让此人为我所用的几率怕是不打,他着实太过油滑,既不偏颇姑苏应锦,又不肯投靠于她,那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暗自陷入沉思,她并未在意身后有多少人跟着,十安既然能够替她调教好这些人,那就不会有什么意外,只不过要如何用他们,她现在还没有什么好的主意。 十安默然跟了许久,直到不得不开口。 “城主,河。”他冷着一张脸,看着眼前已经神游天外的姑苏含烟,开口提醒道。 “哦。”收回迈出去,马上掉入河里的脚,她抬眸应了一声。 “你说,这隐凰城中,有多少姑苏子复留下的人?”姑苏含烟笑如春风,眼刀子却嗖嗖刮过河面,指尖微微翘起,若有所思的言道。 “属下不知,但想必不会太多,否则必然会行迹败露,不过若是城主想要知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十安眸中冷光一闪,眉心一抹嗜血戾气,挑唇回应道。 姑苏含烟摇了摇头,嗔怪一声:“哎,怎么能这么绝情呢?这可是会伤了和气的,这些人留在这里也不打紧,总比放在外边坏事的好?” 既然这次回来,他敢不将这些手下带走,那她又有什么不敢留的呢?不止如此,她更要牢牢的这些人留下,死死的盯住。 第324章 不识好歹 傍晚的幽院风吹叶落,疏影横斜正倒映在一汪清水,暮霭沉沉,天光云影,都尽落入一人眼眸。 姑苏亦水不动声色的将周围埋伏的人手,暗察于心,却未曾久留。 直至天光陨灭,最后的紫霞沉入夜色,她方才起身。 要如何行动?她想到天黑也没想出来,但这是最后的机会,今夜不成事,怕是明日就未必还在平川城了。 她必须去见云筝一面,为了销幻也好,为了平川城也罢,无论如何。 叶宸枫既然决定了要启程,那么许多事就必须尽快解决,平川虽说麻烦不大,但事情却不少,他想要躺下睡觉今晚是不可能的。 确定了他不会突如其来,那这高墙深院再多守卫,她也是能应付过来的。 覆手剪灭蜡烛,她默算好了时间,等了片刻,待窗外魅影如幽冥般飘过几回,悄无声息的裹衣而出。 这里难找夜行衣,为了行事方便,她裹了叶宸枫的黑色披风,避开正院,直接入了后方竹林。 明暗里的守卫并不是吃素的,但她虽没有内力,却也通晓屏息隐匿的诀窍,冥宫雀部的本事,她亦有所涉略。 未免久留生乱,她只能用了些手段,引开了看守的人,堂然走了大门,各处死角必然严防死守,为求一搏,她便只能险中求胜。 可庆的是她成功离开,但不幸这样做确实是留下了破绽。 心知迟早被人察觉,她毫不遮掩的直奔了繁华之地而去。 侯府内一片风声鹤唳,皆在为了这几日接连不断的变故担忧,人人都有心事重重,免不得草木皆兵,乃至于管事之人见到裹了黑色披风,融入夜色中的女人时步步接近时,第一刻便察觉到了异常。 “伯父向来可好?侄女远道而来,唐突拜访了。” 姑苏亦水面不改色的说下第一句话,背过身来,毫不客气的直奔主题。 拉住眼前人向内走去,她压低声音道:“去皇宫,请你们侯爷回府,告诉他,陛下的九连环该换新的了。” 管事云里雾里,怔怔然如坐云端,他尚且未从“侄女”中醒悟过来,便又被唬的一愣一愣。 犹疑一刻,他抬头踌躇的看过去,心中无底,却在触及那人目光的瞬间,敛襟垂眸。 威慑如盖,锋芒逼人。 八个字便打消了他心底的徘徊不定,他即刻便吩咐了人送信,管她是神是鬼,说的是真是假,交给侯爷判断便是。 若她的话未能打动侯爷回府,着人拿下便是。 姑苏亦水并不在乎这位刚认的“伯父”是如何在心底盘算的,她如今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时间! 若是不能够尽快,或许就真的赶不上了,叶宸枫到底会不会牺牲平川城,她不想去赌,更不需要旁人来划分这里的归属。 正厅中,灯火打在她身上,面色半明半寐,身上黑色披风将她的脸遮挡了大半,哪怕是已在室内,她也不曾取下兜帽。 那管事也曾试图抬眼细观,却总觉得那披风上似乎也长了数双眼睛,令其不寒而栗。 皇宫中云筝方才见过宸帝,一身愁绪尚且萧索,刚出殿门却正迎上了府中送信之人。 陛下的九连环改换新的了? 他脚步一顿,思路也随之一断,乍听不明所以,可面色转换间,他即刻起身去面了圣驾。 私下命人取了陛下的九连环,他顿时脊背僵直。 这上边豁然有些一条微不可察的裂缝,登门拜访的是谁?她是谁? 云筝一时间被碎雪般的猜想冲昏了头脑,贴身服侍陛下的人尚且不知道此事,而这九连环旁人是绝不可能得见的,毕竟这是夜王送于陛下的。 除了……除了,献城投降之日,夜王殿下! 尽管夜王只与陛下见过一面,但已足够被她察觉到此事…… 夜王殿下没有失踪?! 他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恍然觉醒,脚步如常的迈出宫殿,但垂下的指尖,却有克制不住的颤抖激动。 殿下既然回来不曾惊动众人,必然是不想此事传入宸帝耳中,如今此人就在宫中,他一举一动只能格外谨慎。 侯府内姑苏亦水等了两盏茶的时间,眼见蜡烛燃烧渐短,心底亦有几分煎熬。 她不怕府中人知道她已不在,亦不怕叶宸枫知道她脱身外出,只怕赶不及办完此事。 “不等了。” 她眸光一闪,转身向身后管事问道:“这里可有纸笔?” “有。”管事一怔,颔首备下。 笔走龙蛇,字字飘洒,她身影倒映地上,灯下拉长如松。 弃平川…… “侯爷回府!” 她方才三字落下,便听得门外小厮禀报。 那管事如蒙大赦,即刻迎面接了出去,行中讲述了经过。 云筝挥手退了众人,平息一瞬,紧闭上正厅房门。 “殿下?” 他不确定的开口,不敢高声语,只怕结果令人失望。 姑苏亦水放下手中纸笔,背影微顿,她犹疑了一瞬,要以何等身份面对于他。 云筝望着眼前背影,眸光灼灼,只觉心底似乎有火在烧,只是在她转身之时,一切热情顷刻间冻结成冰。 不是殿下? 姑苏亦水没有错过他的转变,将一切看在眼底,反而微不可察抿唇。 云筝见状眉心一冷,再看此人身上披风,方才觉得分外眼熟,那日别院拜见宸帝,曾在龙榻前见过。 而这张脸,那日亦是见过的,何时承国竞已打入平川如此之深,陛下的贴身之物也能窥见。 “弃平川,投大隋。” 姑苏亦水半点不曾废话,浪费时间,只将心中之话脱口言出。 “原来是大隋的奸细。”云筝冷然凝眸,瞬间改换了面容,阴雨沉沉。 “看来卫烨本事果然了得,竟能手眼通天,渗入了平川宫中。”果然宸帝之言不无道理,卫烨既能知道陛下九连环的裂纹,就也可能悄无声息盗走夜王。 “九连环不是今日裂的,更不是昨日裂的,我给苏容的那一刻,就知道它裂了。”她缓缓抬眸,正对上面前人阴冷沉郁的目光,不躲不闪。 “云筝,护好陛下。” 言毕,她转身就走。 第325章 人去楼空 云筝没有阻拦,他生根般定在原地,目光生冷的目送眼前人毫无顾忌的离开,直到那黑色披风与暗夜融为一体。 弃平川,投大隋? 弃平川,投大隋! 迈步走近桌案前,他指尖抚过雪白宣纸,三个龙飞凤舞的字招摇撞入眼中,弃平川…… 这字迹,一分也不差,眸光顿紧,他心底有烟火炸开,鸣出了一阵晕眩,紧绷了心弦,他放下即刻追了出去。 侯府下人未曾得到吩咐,不敢阻拦离人脚步,姑苏亦水畅通无阻的一路行出了侯府,石阶下回首,一眼望到了挑灯追来的云筝。 微不可察的蹙眉,她毫不迟疑的转身步入大街之中。 云筝读懂那一眼的警示,蓦然止了脚步,一抹不知何处升起的叹息声,虽风声一同散在了夜浓处。 这世上奇异之事不少,但他总也不敢相信,眼前人的真假。 她是人是鬼?若是人,为何改头换脸作壁上观,若是鬼,可有再见之日轮回之期? 姑苏亦水离开了侯府后,一人独往了夜深人静,灯火阑珊处行了过去。 顺着小桥流水是秦楼楚馆,胭脂味儿顺着夜风迤逦,却是一派荒凉萧索之象,动荡不安的世道,牵连的皮肉生意也是艰难起来。 原以为能够听到几曲管弦欢乐,这倒好,只灌了一怀香气盈袖。 身倚冰石,背靠水声,她余光掠过枝桠上高悬的弦月,指尖似有若无的拂过腰间玉珏,力度一松,眼见着它入水湮没。 微生羽,她已经死了,而姑苏亦水也成不了别人。 不知站了多久,她估算着大约已经东窗事发,闹得火热,便顺着原路返回而去。 还有未完之事,阳城也是她欲往之处,倒要看一看绝门有几分能耐,禁得起几番折腾。 宿衣眼见着人如飞鸟般四散入夜,自己却仍旧没有离开,他并不担心人会在平川城中消失,这里自从皇后从宫中不见后便层层把守,别说是一介弱女子,就算是绝世高手也插翅难逃。 心念间,尚且未及收神,他便已经看到了眼前裹了一身漆黑的失踪人口。 “姑娘?” 宿衣一怔之间,恍然如梦的走了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姑苏亦水拾阶而上,目不斜视的越过门槛,答道:“梦游迷症。” 这般拙劣的谎话,宿衣一时倒真被噎着了,不知该不该直言戳破。 纠结后,他选择置若罔顾,亲自将人护送了回去。 命人传信撤回外寻之人,他不敢再回去休息,只守着门等候陛下归来。 姑苏亦水并未理会外间动静,只闭眼假寐。 时至丑时,隐约有动静响起,灯火透过帘帐照到脸上,她便起身坐了起来。 叶宸枫方才俯身捡起披风,转身抬眼间便见她已坐起。 修长如玉的指尖挂起披风,他走近将灯盏移远了些,回身挑起了鲛丝帐。 “可还睡?” 他声音带了浓郁的低沉,处理琐事至夜深,已是精神不足。 姑苏亦水估算了时辰,略一迟疑后,摇了摇头。 “那就起身,我们回阳城。”叶宸枫目光掠过她的迟疑,微微一笑,只字未提今日之事。 她只要不消失不见,不告而别,那就不算什么,云筝改道去看了苏容出宫后,他就接到了消息。 只不过待他赶去之时,她已出了侯府的门,一路随后相伴,直到她回来后,他方才重新回宫,处理好余下的事。 “天还未亮,这便动身?”姑苏亦水缓了片刻,恢复了清明后,漫不经心投了一眼过去,缓缓开口。 “不然?还有两个时辰日出,你想做些什么?”叶宸枫闻言眸光流转,倾身坐在她面前,面容平静,举止昳丽。 姑苏亦水勾唇,望了窗外天色一眼,回眸与他对视片刻,复又躺下,冷然吩咐。 “灭灯,出去。” 她不想管他今夜都做了些什么准备,也不好奇他的只字未提,能不能拿下平川,对于他来说都无关大局,华国才是承国的眼下之急。 叶宸枫依言弹指灭了灯火,自然的贴着她躺了下来。 “花栖沅不识好歹,华国就算不落入承国手中,也会被别人吞并。”与其便宜别人,自然要先下手为强,华国若是没有明极女皇,要多少年便已该不复存在。 他指尖触到她腰腹温度,二人具是一颤,久违的心安恍若隔世,他闭眼一抹微叹,复而更紧了动作。 带着几分倦意的声音印在耳边,姑苏亦水并无睡意的睁眼,眸光如雪的落在他的脸上。 那侧颜如玉,眉峰如勾,起承转折皆如妙笔点睛,可再如何玲珑蛊惑,也抵不过心中的利剑高悬,山壑隔世。 “若仅是为了谁的不识好歹,那就不该拖上一国人坠入深渊,你心中想要的还是攻城地,争权夺利罢了。”姑苏亦水按住了他的手,这距离近也远,谁都不得再动分毫。 “那你告诉我,对付敌人,如何能兵不血刃?不染血的江山,没有人能纳入袖中。”他没有任何起伏的出言,没有再执意进取,只反手握紧她的手。 “若是我错了,任你打罚。” 神色微动,他眼底似叹似悲,到最后只是一动不动的看她。 长久对望,姑苏亦水蹙眉,罢手错开目光。 此事不再于兵不血刃的办法,而在于他心之所向,若要凌云志,必执杀人剑,她非是不知,不过是再不愿参与其中而已。 “陛下若如今日这般不移此志,大隋华国自不在话下,恭喜恭喜。”她并无起伏的应道,这就是一条繁华不归路,有人趋之若鹜,也有人避如蛇蝎,而他与她显然泾渭分明,更也没什么殊途同归的可能。 “何至于此?”叶宸枫非是听不懂她言间的冷嘲无情,只是此事总要有个结果,他不会放弃她,亦不会将天下拱手让人。 “既然已无路可退,就不能好好的留在我身边吗?” 若非要抉择,在心底莫说一座平川城,就算是九州四域,也不如她紧要,可既能双全,为何要自断其臂? “你与姑苏应锦有何分别?” 她冷笑挣脱禁锢,甩开他的手,翻身下榻。 一个少主,一个皇后,哪一个都是情真意切,哪一个都是各有缘由,却无一人问她可曾想要。 第326章 鱼死网破 宿衣接到吩咐后,便在门外侯着帝驾,整装待发。 凤兮疑自从冒险做完毁尸灭迹之事后,便安静的很,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哪怕是接到了回京的消息,也只是按兵不动。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他时,并未有任何波澜,但见他也是水波不兴的态度,二人具是不动声色。 夜色尚且浓郁,车马一路上亦是掩人耳目低调出城,只有冷风徘徊左右。 叶宸枫确有困意难掩,入了车马后便默不作声的假寐在一旁,一盏微弱灯火,随着行路摇曳。 姑苏亦水最后从窗外看向身后平川城一眼,只看到了一片漆黑,万籁俱寂之中,她仿佛见到了那素衣女子,城头上飞扬的雪袖,又看到了蹒跚学步的稚童固执喊着“皇夫夫”…… 这里本和她有斩不断的羁绊,但却在世事变迁中消散成烟,世道如此艰难动荡,若是云筝能够听信她的话,或者还能侥幸躲此一劫。 宿衣从马上看到了她回望的目光,心底无由来的一怔,再回过神来,却见车帘已垂落。 他总觉得事有蹊跷,陛下身边岂会凭空多出身份不明的女子,更何况皇后还活着,可如今陛下的态度,却似乎并不怎么紧张,这一切都太不寻常了。 缓缓的垂眸,不再多想,他想这一切在找到皇后之时,都会水落石出,只是可惜没有人至今为止,此事仍没有半分线索。 凤兮疑顺着方才她的目光回眸了一眼,想到绝门中藏着的那个假货,心底隐约有些担忧,秋辞此人行事阴诡,只怕他不择手段的做出出格之事。 暗中微微蹙眉,也是时候该回去阳城了,不就近监视着绝门几位长老,他总也放心不下。 …… 姑苏子复出了隐凰城,命人将姑苏含烟的话传回穆国,第一时间便奔往了平川而去。 一路风餐露宿,到达后已是一身风尘,可哪知道竟然还扑了个空,平川城已经是人去楼空。 仔细的斟酌了一下,他并没有即刻离开,反而偷偷潜入了一趟平川皇宫,想要查找线索,毕竟若是她来过这里,应该也会留下痕迹。 以他的功夫,出入皇宫本不是难事,可不知为何,这里的戒备似乎格外森严许多,耗费了不少功夫方才潜入深处。 心知事有异常,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将容易潜入的地方探听了一番,途中正撞上了几名品阶不低的宫人,窃窃私议着什么。 屏息聆听,不料却听到了其中关键,那宫人道,夜王殿下失踪不见,承国陛下即刻便起驾回朝,城门外还有大隋虎视眈眈,这是将平川城置于险地啊。 姑苏子复闻言眸光一闪,心底几分惊疑,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是非之地。 失踪不见?他心中暗暗吃惊,就算是不能够提剑杀人,以姑苏亦水的内功也还不该被旁人束缚,是何等高手才能做到从宫中盗人? 心底存疑,他离开了皇宫,又往了隋军驻扎之地探访了一番,至天黑却是一无所获而归。 实际上,他也并没有对此抱太大希望,若是卫烨下的手,那宸帝就绝不会如此轻易地离开平川,如今看来,必是另有缘由。 一声短叹,他将此地情况记在心中,并未下榻,反而赶路而去。 这里的已经没有他想要了解的东西了,或许能从宸帝身边探查出一些蛛丝马迹,只是此刻他还有事在身,不能追赶而去。 姑苏含烟想要与姑苏应锦言和之事虽已命人传信过去,但其中细节,还是要他还亲自解释一番。 辞了平川城,策马往穆国而去,他留了手下先行前往阳城方向追去。 …… 平川城中,云筝独自留在侯府中一日,直至深夜方才出了正厅,此刻下人才将宸帝离去的消息告知。 他默然片刻,摆手命人下去,心底第一刻的想法是,此别之后,故人可还有相见之时? 伸手按了按眉心,缓缓的迈步出了侯府,弃平川,投大隋,这六个字,他这一日仔细思量了一番,却仍未能彻底解读其中深意。 那日殿下形色匆匆,似乎是有所顾忌,并未将话说清楚,人便已离去,他虽然能够领会这一层意思,却不知具体该如何实施。 既然殿下改头换貌,还依旧留在宸帝身边,那身份必然已被宸帝知晓,可宫中不翼而飞那位又是谁?他也曾亲眼见到过活生生的人,会说会走的站在眼前。 而宸帝既已知晓了殿下身份,平川也已献降,却依然设下这样的圈套,引诱平川将矛头指向大隋,目的显然就是要他们两败俱伤。 这样看来,弃平川,投大隋,确实是破釜沉舟的最好办法,可这也不代表事情就能够这么顺利进行,虽然夜王殿下冒险点拨,但如今的平川城中还有承国军队驻守在此,他就算是想要做出些什么动静,也是受制于人。 此事若是不能万无一失,那平川的境地只会更加糟糕,腹背受敌。 上了府门外备好的车马,他乘着夜色入宫,此时乃是多事之秋,陛下年幼无知,留他一人在宫中,他亦不放心,更何况是殿下嘱托,他还是要想个办法,尽快将人替换出宫,放到眼前看着才能放心。 宫中虽步步森严,却有不少他的心腹在,一路上倒也没有人敢搜查于他,畅行无阻的入了帝寝。 他行礼问安后,便将所有人都打发了下去,一人与陛下交谈了一番。 苏容一身珠玉锦绣,墨玉一般的大眼睛紧盯着周围一圈,眨巴眼看着云筝异常的举止,瘪了瘪嘴。 “云叔叔?”他低低的喊了一声,捧着九连环看着从云筝身后走出了的一般高低身形的孩子。 “你是要逼宫还是要杀朕?”他近来听许多先生讲了很多东西,也看过好些的书,虽然听得云里雾里,读的磕磕绊绊,但有些东西却还是懂得一些。 云筝只觉得一阵头疼,小孩子学些坏的东西,比治国大道圣贤书快的多。 看着眼前纯净剔透的大眼睛,硬着心肠指了指那只九连环,他道:“把这个东西留下来,臣带陛下出宫。” 第327章 忧心忡忡 秋辞将人擒入手之后,早一步便到了阳城,他做下此事并未曾与其余几位长老商量,更不曾得到门主许可,因此不便声张,只将人留在了妥帖之处,自己悄无声息回了皇宫。 邬临、禹故与令远,自从那日开了大阵后,便一直留在皇宫休养,三人这些日子里虽少见秋辞出现,却也并未生什么怀疑之心。 毕竟绝门中人各司其职,鲜少入世行走,四名长老中也唯有秋辞,因负责绝门与弼西宫的联络,比旁人与外界交涉多些,因此众人也只当他另有琐事处理。 今日乍见秋辞现身,几人倒还有些吃惊。 “秋长老这几天在外奔波,连见一面都难,可是又遇到了什么疑难事?”邬临短暂的惊讶后,恢复了一贯的自持身份,一盏茶端在手中也不饮,只转了一圈放回去开口道。 禹故与令远专心下着棋,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眉眼高低处对视一眼。 秋辞风风火火而来,也不必旁人招待,自寻了座位,顾自冷“哼”了一声,说道:“诸位倒是悠闲,不似秋某还要顾着弼西宫这一摊子烂事,整日周旋与凡事之中,一处不得闲。” 他口中虽则如此说,实则却对得到这桩差事暗中得意,绝门虽然是个世外仙境般的好地方,但又怎么比得过尘世的繁华康庄更有诱人。 弼西宫虽然大事小事不断,但却是联系绝门与承国最为要紧的纽带,在其中他能够施展拳脚的地方不小,更能得许多便利,到底还是利大于弊。 “哦?既然此事如此操劳,不如修书一封回去交给门主,卸了这等苦差便罢。”邬临略一垂眼,斜斜挑了唇角,不屑的摇了摇头,秋辞此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共事相处这么久,他心中也还是有所了解的。 “不考邬长老费心,秋某自己的事情,自会妥善安排,更何况如今国有祸水当道,我等身为绝门长老,自不能对此坐视不理。”他略略提及些苗头,有意试探这些人的态度。 “秋长老什么意思?”邬临目光扫过一旁对弈的禹故与令远二人,心底略沉,不置可否的反问道。 “秋某的意思,自然是要看门主的意思。绝门如今并非高枕无忧,承国虽与咱们一脉相承,但当今陛下却已经不再是绝门弟子,诸位怕是忘记了。” “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呐!”秋辞目光晦明莫测,掌心力度微重的握紧椅背,坦然直言。 这里虽然是皇宫,但能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偷听的人,怕是还找不出来几个。 “秋长老!门主的意思不是你我可以妄自揣测的,更何况情况也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陛下虽然纵情过度,却也没有忘记身上责任,北襄也好华国也罢,都已在承国的视线之下,你最好还是谨言慎行。”邬临从中听出了极端之意,眉眼顿时冷了许多,开口训斥道。 尽管陛下对于那位新封皇后的态度,也另他与禹故令远三人不满,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要将眼界放宽,对待北襄陛下也并未因私情心慈手软,这一点做的还是不错。 “那又如何?”秋辞不屑一顾“嗤”笑,眉宇间有阴郁一闪而逝,“越是如此,绝门才越该自危,他对待自己皇后尚且如此决绝,你我又怎能高枕无忧?等到大功告成之日,他对待绝门只会更加无情。” “这些都想不明白!你们三人的眼界,又能宽广到何处去?”反唇相讥,对于这几人的态度,他心中已有数。 “你!”邬临气恼伸指,一时被噎得语滞。 “你激进了!秋长老!”一旁禹故接言蹙眉。 令远落下一子,叹息一声:“没有门主的指示,绝门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若是秋长老想做些什么,也还是想清楚的好。” 秋辞环视三人一眼,压下所有心绪波动,面上恢复如初,甩了甩袖子起身,“自然,哼!几位长老就在这里等着陛下给你们养老送终吧,秋某这便去向门主上谏。” 心知不能打动这几个老顽固,他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了皇宫,打定主意要釜底抽薪,直接带着人质回绝门,总而言之,还是要先下手为强。 若是此次能够打动门主最后,若是不能,他也要暗中将事情做成,毕竟他的手中还有弼西宫这张好牌在,怎么样也能成事。 凤兮疑如今自身难保,他若是想要做些什么,弼西宫上下还不是要俯首帖耳的听命。 心底暗暗盘算的清楚,他直接吩咐了人套了车,带人直奔了绝门而去。 柳君若惊魂未定醒的来后,便已是天翻地覆,她惶恐不安的四下环视,心底一阵怨毒闪过。 凤兮疑竟然算计于她!他明明说的是要救她离开,可最后却是将她交到这群人的手中,丝毫不顾及她的死活。 事到如今,若是当真避急了她,大不了就鱼死网破,让一切都大白于世! 心中暗下决定,她只觉全身上下瘫软无力,双手被绳索捆缚,连活动手腕也难。 绝望的放弃了挣扎,她如今只能选择听天由命,但无论这些人是谁,要带她去哪儿,定然也不会让她这样死的,毕竟她如今顶着的还是这张引人瞩目的脸。 冷风灌入车窗,引得她腹内一阵刺痛,咬唇调节了呼吸,下一刻她却觉得体内竟有一阵充盈白光,潮水一般流经奇经八脉。 心底一怔,她手腕微一用力,不料竟然挣脱了绳索的束缚,双手倏而得到了自由。 这是?内力…… 此刻她方才想到这具身体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反而拥有着高深莫测的功力,果然天不绝人! 紧盯着白皙如玉的双手看了片刻,她微微一笑,眸中一抹幽光明灭,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将计就计一场,跟着这些人,好好看一看他们的目的。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她又不太懂得调动内力,只要紧要关头能够保命,这一趟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第328章 等闲风月 自平川离开后从丑时走到亥时,离阳城还有大半日的路程,但言间天色已晚,一行人便入城休整。 天子莅临,本该一地守官洒扫亲迎,但非常时刻,不易大张旗鼓,便只是寻了下榻之处,并未向外透露风声。 姑苏亦水心思不在行路上,毕竟她想杀的人就这里眼前,只要目标不会凭空消失,其余一切都不重要。 竞衣与禾衣领命在外,一应大小事便落在宿衣的身上,他安排好了车马房间后,便亲自送了御膳上楼。 虽则平川城几日已经习惯了陛下身边多出来一个女人,但他仍旧是有所顾虑的,毕竟他得到的消息人是从大隋掳来的俘虏,可看着陛下的态度似乎有些过分亲近。 他心底虽有微词却也未敢提及,穆国中一事后,毕竟还是让他得了教训,谨言自律了许多,不再如从前般口无遮拦。 膳食送进去后,他再次入内请脉,见伤势已大好,方才起身告退。 临行前目光免不得又在姑苏亦水身上溜了一圈,心叹,这不明不白独处一室,虽则陛下神功盖世,倒也不惧区区一弱女子,可毕竟是非我族类,还是让人忧心忡忡。 姑苏亦水自然不予置否,眼风都懒得瞟过,若是所有人都只当她弱柳扶风自然再好不过,但偏偏旁人不明所以,敌人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自行用了些许饭菜后,她便入内歇下,叶宸枫方才服下一碗苦的发指的药,起身便见她已用完了饭,本就胃口不佳,更是没了动筷的心情。 吩咐了人撤了下去,他转身入了内室。 “你若再不肯让我睡床,这可就只能睡地板了。”叶宸枫目光微动,看着唯一一张床,无奈叹笑。 平川城中的几日里,好歹房内还有软榻将就,但这临时将就的地方,可是简陋许多。 姑苏亦水凝视他一眼,漠然道:“你的手下臣子还能短你一张床,推门出去,哪里容不得你。” “那岂不是要朕颜面扫地?我这伤方才大好,今夜可睡不了冰凉的地板。”他雪袖起伏,厚颜凑近,极认真与她探讨,不动声色便的坐到了一边。 “那怎么办?不如我睡地上。”姑苏亦水将这点小动作看在眼底,不知该恼该笑,只略一勾唇。 “那倒不必——” 他被她气笑,指尖抚上似雪银簪,轻轻一带,便捧了一怀青丝如绸,珍重放下,俯身便已逼至眼前。 “伶牙俐齿,看着倒香软嫣然,不如一尝可好?”他声音清润压着些低哑,隐约擦些她的鬓发传来,一偏首便俯下身来,正迎了春山入袖。 只见桃李芬芳,姹紫嫣红,一刹都混了无根之水,身下便是活色生香,更透着艳丽桃绯。 她的话未出口便被他吞没,眼前是一片雪玉,比女子更美的肤色,细腻中透着淡淡余温贴近,唇齿见却是他汤药的苦涩。 推脱不下的任他吻了个够,她方才有了动作的余地。 “你若是还不肯收留,那可真就只能舍身取义,以色诱之了。” 他细细替她抚平压乱的墨发,眉眼含情带笑,脉脉之中带着几分余兴未尽的叹惜。 她抬手抿过唇角,上边尽是混杂药香的清苦,涩意难掩。 冷笑一声,她看着他得意神色,顿时上火,一把将他从头上按了下来。 “我倒是低估了你厚颜无耻的功底,以色诱我,舍身取义?” 她一手硬是控了他的下颌,青丝垂下,眉尾徐而一挑,却在艳魅中透着几缕清冷。 叶宸枫淡淡一笑,顺从的躺好,顺理成章的占据了一半床,眸含秋水明月,抬眸仰视她。 “是我不好,胡说八道。”他噙笑应。 “你是胡作非为。”姑苏亦水目光生冷的扫过他的脸。 “我改。”他无奈,诚挚道。 “不如你还回来,先对我胡说八道,再对我胡作非为,一笔勾销,也算公平。” 姑苏亦水无言以对,差点没能控制住,再给他一刺。 “还疼呢。”叶宸枫轻轻拉下她放在下颌的手,按在心口伤处。 姑苏亦水甩开他的手转身,已经没有词能形容他的无耻。 他知她心底生气,早便等着,一抬手正好将人搂了满怀 垂眸一叹,他埋首枕边,“从前的仇你也报了,我欠的也都还了,你不能再这样对我亦水,当着天下人的面,你都已经承认了我,你若不负责任就走,那就是负心人。” 姑苏亦水被他拉在怀中,看不到他的神情,却听得出他言语中的荒凉,带着几分戚寒萧索。 他固执的拉住她的手放在掌心握紧,仿佛握住了一颗炙热的心脏,血脉相通,情噬骨髓。 “负心人你又怎样?”她眼底霜雪随着一缕叹息萦绕,被他捂在怀中,良久方才开口。 “我不知道,但却害怕。”他听到她话落的瞬间,仿佛瞬间历经了生死,送开指尖力度,略略垂眸凝望她,无悲无喜道。 自从母后凄然离世,袖底的匕首染上先帝的血温后,他已经鲜少能够感觉到害怕,可每一次贴近她,却捂不热她的心如铁石,化不开她眼底的霜雪渺茫时,他都能清晰的感到心跳凝固,呼吸都带着压抑的锐痛。 她与他对望许久,却在视线相触的刹那间提防破碎,溃不成军。 此生所遇,未有一人能如他一般令她铭记入骨,生死可抛,可这爱由她而起,与他无关。 “我对你的心意从来矢志不渝,但有些东西,宁可玉碎珠沉。” 她从不否认事实,却也不认为仅仅凭着一个“爱”字,此生就足够了。 在她心中,这世上最不能做的事,就是将情与愿放在一同衡量,他要挥剑四合,权揽九州,这是他的志愿,而她死而复生,重见天日,绝不会再重蹈覆辙,参与这些风云诡秘,只此一点,就已是陌路殊途。 要她与江舆放在一起迫他抉择,这是不公,他的雄心壮志她不会去阻拦,可她的抉择也不容干涉。 第329章 酒中真意 宿衣一觉无梦,睡到天明,这才惊觉已然起晚,匆匆整装,他站在面前房门外踌躇纳闷。 素日里皆会等候陛下吩咐动身,可今日这门却闭的严实,里边也似乎安静非常。 犹豫一瞬,他还是上前叩了叩门,陛下身边向来不留外人伺候,当然除了如今这个个例,如今天色也不早了,除了他想必也更是没人能上前提醒督促了。 抱着任重道远的心情,他久等无讯便推了门。 “陛下,您可起身了?”他干巴巴埋首站在外间双推门外,对着里边躬身问道。 眼前青丝雪玉分明,巫山云雨过后,只余留下了残红枚举,叶宸枫扫过身后狼藉,回眸看看怀中人,如在梦中坐了起来。 他若是没记错,昨夜似乎…… 蹙眉出神片刻,他方才意识到了门外动静。 一时间恍惚短叹,他着衣推门,没有惊动身后人。 宿衣推开两步,方才抬眼,猝不及防的将一切都撞入了眼底。 惊慌的颤了颤,他抬手捂嘴被口水呛到。 “陛下,您不……不找皇后了?”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陛下肩上,再与这衣衫不整的情况联系起来,一时被吓得不轻。 叶宸枫依旧若有所思昨夜之事,神色淡淡,顺着他的目光拂了拂肩上,一只天青玉坠子正落在了掌心。 “多嘴多舌,去取新衣。” 眸光盯了掌心坠子一瞬,他神色倒还寻常,心底却隐隐多思,只不冷不热的吩咐了句。 宿衣正了神色郑重应下,出了房门便一手捂脸,落荒而走。 带着几分沉思,叶宸枫转身退回了里间,一抬眼却正撞入了她清明眼底。 姑苏亦水正面无表情侧眸,要见他心思重重的走来。 “昨夜……”他斟酌言辞,话未半。 “我推的你。”姑苏亦水想了想,接过他的话。 他再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底春意柔情如水,叹笑一声,走近床边替她去捡地上中衣,拿在手里却指尖一僵。 “扯烂了。”见此,她亦微一蹙眉。 他与她互为对望一眼,但只见她雪肩微露,凝脂似玉,昨夜风月便又不由得闯入记忆,直让人心火一震。 “我不负责,你是心甘情愿。”未及他多有遐想,她闲似清风的话便又在耳边响起。 人是她推得,衣是她解的,睡和被睡都是相辅相成的,动情是真情,坚持亦是各有坚持。 这辈子能听到些话的男人怕是不多,叶宸枫放下手中中衣,啼笑皆非。 倒成他是了烟柳巷的姑娘们了,寻死觅活的心如针眼大。 “朕难道如此不解人意?你倒说说,就算是负责,你如今这一贫如洗两袖清风的人,又能补偿点什么?”他缓了口气,直饮了两杯隔夜冷茶,方才恢复了从容。 姑苏亦水不屑一顾的扫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嘲讽道:“日日嚷着要人回心转意,恨不得以死相逼的人,一向都谨需提防。” 叶宸枫目光微抬,觑了她一眼,本想说些什么,但视线一滑看到了一片迤逦景象,顿时将出口的话便没了。 只暗叹一声,出去取送来的衣物,反正怎么样都说不过的,占上风也好,占下风也罢。 …… 一时的磋磨折腾,再出发时已过了午时,路途颠簸,更是拉慢了行程。 宿衣一路上频频回首看向马车,心底莫名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在平川城时,他虽然知道陛下与这女子共处一室,但却是一心相信着二人一清二白,毕竟陛下对皇后之心,足可谓苍天可鉴,日月可表,可如今却是实打实的撞到了南墙上。 惆怅一叹,虽则他心底认为,夜王在时,陛下纵情太深,时时打破底线,可如今终于悬崖勒马,身边出现了别的女人,他又实在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毕竟这世上能够与陛下既相得益彰又能平等秋色作配的人,除了夜王殿下,也着实找不出第二个。 立场越发倾斜的他,一路上不觉便已长吁短叹不断,直看的凤兮疑都隐隐投去关注目光。 马车内,姑苏亦水看着面前铺开的棋盘,又望了眼胜券在握的叶宸枫,伸手捞过一旁翻开的书,一目十行。 “野史虽有意思,但过一遍你也就能熟记于心了,昨日方才翻过,今日再看,岂不无聊?”叶宸枫目光扫过她手中翻开的书,并不算厚的一本,她昨日车中便已翻到了底,以她的记忆力,再看多看两遍,就能一字不落的背下了。 姑苏亦水懒懒抬眼,手中书也跟着掀了一页,“我宁愿无聊,也要看你一人下棋,活的更无聊。” 叶宸枫眼底笑意氤氲,手中却毫不客气的收了她手中的书,扬手扔到了车外。 马车外,宿衣第不知多少次的回头,正被捂了个满脸,惊得以为被陛下察觉,再不敢侧身。 姑苏亦水看过空空如也的手,抬手抚平被风吹的微晃的衣袖,眸中笑意有些发冷,不轻不重的扫了他一眼。 “你今日要是输我一局,就给我从平川将人马都调回来。”一字一句隐隐透着切齿意味,她指尖黑子先行,当先落在了棋盘上。 叶宸枫徐而一笑,提壶为她添了一杯酒,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好。”他笑吟吟应下,抬手取过剩下的一盒白子,不紧不慢的落下另一步棋。 二人对弈才能下出棋局的真谛来,就算是当真一不下心输了也不打紧,他不怕她提出条件,只怕她宁愿干坐着,也不愿理会他。 行路本是件枯燥煎熬的事,但二人对弈越杀越酣,棋兴渐浓,倒也忽略了时间了。 直至三个时辰过去,外间隐隐日薄西山,霞光透窗照入车内,一时间二人竟还是难分伯仲。 半日的功夫,已对了不下十局,姑苏亦水滴酒未沾,杯中酒水一滴不少,略一沉眸,此局还是赢不过对手。 “又是平局,看来朕派出去平川的兵,是注定退不回来了。” 叶宸枫落下最后一子,掌心落了一片霞光,半边精致如刻的侧脸沐在朦胧里,透窗一眼,已然将近阳城。 第330章 酒肉朋友 姑苏亦水半抬眼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平静的将手边那杯酒一饮而尽。 下棋是下棋,做事是做事,尽管在这棋盘上她能和他战个不分胜负,但放在实际上就也未必了,她就是总也不能心无旁骛的将私情与大义分别对待。 毕竟在她的眼里,并没有什么大局观的概念,她所做的一切,大多也只是为了一己私欲,爱憎喜恶罢了。 “看来你对平川还是有所企图,才不愿意输给我。”她仔细想了想,还是有意把话说的偏颇,亦是存了几分考量,想试探他在平川埋下的后招。 “我要是真输给你,你又要怪我有意放水,治一个虚情假意的罪名,你要想赢,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叶宸枫笑意未减,神色也淡然依旧,瞧不出是否听出了她的深意,只挑了修若竹峰的眉梢,眸中蕴了星色。 戏谑收回了落下的白子,他置于掌中送到她身前。 姑苏亦水看着棋子沉默不语,片刻伸手接了过来,又扔回了棋盘上,“落子无悔,你犯规。” 她也不是很在意结果,平川反正就那样了,现在起死回生也只是回光返照,要她白白承他的情,想得美! 叶宸枫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神色,却笑的越发开怀起来,他甚至不用多想,也知道这短短一瞬间,她都想到了些什么。 “走。” 他看着入城后的繁华,让人停了马车,拉她步入阳城街头。 宿衣挺直的坐在马上,命人依旧赶着马车先回了皇宫,自己放慢速度,忧心忡忡的跟在二人后边。 安全问题自不用担忧,毕竟身后还有隐卫,他只怕陛下一时鬼迷心窍,毕竟这女人可是敌国的俘虏。 姑苏亦水不明白他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天黑的都要看不清路了,又要发什么疯。 直到走了一条长街,两条小巷,她实在没了耐心随他东奔西走。 “我走不动了。”她停在原地,眉心微不可察一蹙,没了内功,她倒也没什么心疼的,只是行动安分了许多,甚至都懒得去折腾。 “我抱你。”他回眸看向她,倒是忘了她不比从前这回事,一时微顿。 “你自己去,我在这儿等你。”姑苏亦水甩开他,平复了呼吸,摆了摆手。 叶宸枫静默了会儿,见她当真没有动作的打算,心底微微一缕怅惘随着暮色沉下,趁着一瞬的漆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好。”他不等她阻止便把手收了回来,看到不远处宿衣牵着马,转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姑苏亦水回眸看了身后那些明里暗里的影子,没有多余的动作,只站在原地等着。 宿衣接近她身后,一时竟不知敢如何称呼她,虽然已被陛下临幸,可又没有御旨封号,他只能喊一句“姑娘”。 姑苏亦水对于这个身份虽然用着还算满意,可听着这个称呼却隐隐有些抵触,只有不谙世事又弱不禁风的女儿家才喜欢称作“姑娘”,她并不认为这两个词与她有半分关系。 虽然眼前人没有回应,但宿衣已经将这当做是默应了,依旧孜孜不倦的开口套话。 “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士?年方几何?” 姑苏亦水经常从茶馆先生的话本中听到这句话,用到自己身上还是头一回,这句话她倒是想应一句,可惜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原本的主人是哪里来的?年龄多大?她也不清楚。 “你看呢?”未免太过遮遮掩掩惹人耳目,她便开口随意回了句。 宿衣一时无言以对,问题抛回来又不能不答,他眯了眯眼,冥思苦想,踯躅道:“是大隋人?年龄……可有二八年华?” “好眼力。” 姑苏亦水一丝波澜起伏的夸赞了一句,心如止水的凝眸。 宿衣见她背对自己,夜里漆黑又都看不到,听了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姑苏亦水不用想也能猜出宿衣的反应,却也没有过多在意。 短短一刻钟的功夫,便见叶宸枫已经回来了,看到她一动未动站在离开的地方,回眸一笑。 宿衣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将身后的马牵到前来,自己转身出了巷子,上了另一匹等待。 叶宸枫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伸手递到她面前,洁白如玉的掌心摊开,上边有数条断裂的掌纹。 姑苏亦水目光短暂的停留一瞬,便把手放了上去,深巷中被围墙包裹的昏暗,面前的路望去只能看到巷口一点灯火,这让她很不舒服,狭隘逼仄,压的喘不过气。 他倾身环在她的腰间,纵马一跃,便接近了巷口光亮处。 “哪里桃花还在开,夜里落得像下雨一样,我只取了两壶酒,下次你一定要去看看。” 他的话像是驰骋万里的风,策马间带了些畅怀之意,这样的他和任何时候都不太相同,不像是皇权中高不可攀的承国主人,也不像是车马淡若悠然的精准弈者,反而……是潇洒快意的,不羁尘世的…… 像是云渡缘。 当然,这是本就是大相迥异的两个人,像的只是那一瞬间的洒脱姿态。 只这片刻的失神,她竟鬼使神差的在心中默许了这句话,但最终却也没说出口。 他说的那里,那片桃花葳蕤,是见证过她曾许下诺言的地方。 他说,亦水,但愿此后十年,常有对饮之人。 她应,不知能给几个十年,只许此生。 只是当时说的是此生,当真就是此生了,死也死了,活也活了,过去的都成了上辈子了,谁还能顾得了上辈子,这话做不做数了? 要不是存着未舍的情意,她哪里管他绝门是不是虎视眈眈,早便取了凤兮疑的人头,浪迹世间而去了。 她要是再被他拉去那风花雪月里,桃色夭夭中,万一再被迷了神魂,喝酒喝的神志不清,又许下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可就麻烦大了。 叶宸枫没见她回应,也只纵马加快了速度,倒也没有什么在意,他要是指望她答应了再做些什么,早就被甩到九霄云外摸不着边了。 第331章 绝门有变 纵马宫闱,叶宸枫也尚且是第一次,往昔虽是万人之上,但到底有所顾虑被人掣肘,今日一趟下来倒是快意不少,连同心底阴翳都散开许多。 马蹄下踩着阑珊灯火,白鬃雪衣,疾驰如电,扬蹄一跃间停在了金碧辉煌的殿前。 姑苏亦水望着眼前这座宫殿,恍若隔世,尽管间隔不过几月,但换了个身份,总是有些不同的。 他伸手引她下马,她却甩镫而下,并不领情。 她是没了内力,不是残疾,用不着别人,若是换个人倒也无所谓,他却不一样,这一刻她若动摇,下一刻他就能歪曲理解,自作多情。 “今晚用膳等我。” 叶宸枫见状略一蹙眉收了手,抬眸依旧是笑若春风,思及昨夜晚膳,特意嘱咐一句。 “当真?” 姑苏亦水闻言一顿,回眸认真的看了他一眼。 “自然当真。”叶宸枫想着新取的桃花酿,对上她认真的目光扬唇。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应了个“好”,转身便往里边走去。 华清宫自从建成还未迎过第二个主人,更何况还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银昔眼前面前女子毫不客气的脚步,余光向宫门外一眼,见陛下神色淡淡,并无阻止的意思,便起身迎上前去引路。 叶宸枫目送人走远,转身去了紫宸殿,将近期送上的折子大致过目一眼,挑了几本紧要的批了下去,控制着时间过去用膳。 姑苏亦水歇了片刻,摆手招了银昔近前来。 “你们陛下晚些过来用膳,给他准备两碗五花肉,肥瘦分开放。” 银昔皱了皱眉,怔了片刻,咬了咬唇,五花肉?肥瘦分开? 这皇宫里,还没有哪位御膳房的大厨,敢将着如此朴实无华的菜肴,奉到御前过。 “姑娘?敢问这是陛下的吩咐吗?这……御膳房中并没有这一道菜。”她犹豫不决。 姑苏亦水略一勾唇,“那就告诉御膳房,添上去。” …… 叶宸枫估算着时间回了华清宫,宿衣耷拉着脑袋跟在后边。 将那两坛酒送了进去,暗道陛下您的伤未大好,不易饮酒,更不易……寻欢作乐…… 只是话在嘴边,到底没敢出声。 银昔心虚的将圣驾迎了进去,垂着眼步步沉重的赶紧退了下去。 凭她在待的宫中这么多年时间,还从没听过陛下传过“五花肉”这一道菜的。 姑苏亦水看着面前大碟小碟摆的一片,细致的替迎面而来的人,挑了最肥美的一块肉,摆在镶着金边玉碟中。 叶宸枫顺着她的动作转了一圈,目光又定在了桌上,空荡荡一片的只有两碗肥瘦分明的五花肉。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心如止水的端起碟子,亲自逼到他面前。 “喜欢吗?” 叶宸枫一时无言,扯了唇角,看着凑到眼前的肥美油腻的肉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姑苏亦水把手中碟子再抬了抬,被他态度取悦,徐而勾唇。 他触上她的目光,凝重的伸手,拿起上边的银筷,夹了两次,才将成功吃下。 “不……多传几道菜?” 默然良久,他目光扫过身后,想要尽快吩咐下去,却见空无一人。 姑苏亦水按下笑意,将碟子放回去,“你要吃得完,再传。” 叶宸枫略一叹,陪她坐了过去,目光看着眼前满满的一碗。 “我吃不完,你陪着我一起。” 他看着手中筷子,无处下手,目光扫过她的幸灾乐祸,不由得跟着一笑。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已经开坛的桃花酿,抬手倒了一杯,“你清减许多,我怎么能和你抢。” 叶宸枫眸光流转间停在她手中酒杯上,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就这她的手饮了这杯酒。 “不闹了,我真饿了。” 他缓缓松开她的手,目光留恋在她脸上,紧了紧眉心。 姑苏亦水看着被他用过的酒杯,再倒满一杯,一饮而尽。 “那你就不该来这儿。” 她一笑而过,看着空了的酒杯,“酒是好酒,却找错了人。” 她放手起身,却被他一把抓住,二人目光交错。 “膳可以不用,酒不能不喝。” 他眸中有短暂的情绪错杂,袖底指风一过,便有人入内将案上碗碟撤了个干净。 姑苏亦水微扫一眼,她还没吃,陪着他饿着呢。 他一只手始终没放开,她就只能坐着不动,看着他一杯斟满,一滴不洒的停在她的眼前。 光下她羽睫微动,看着这杯酒,今日她做这些,就是不愿陪他饮这坛酒。 这里边有太多东西,她不想重蹈覆辙,亦不想过多回忆从前。 “你若是不记得这酒,不记得说过的话,又为什么不肯?”叶宸枫固执的看着她的双眼,不肯回头的步步紧逼。 姑苏亦水沉眸接了过来,一杯下肚,片刻后方道:“人已经死了,你何必还对着这些话,耿耿于怀?” “人死了,心没死。”他默然叹息,握紧她的雪色手腕。 这么久了,从平川城到阳城,他始终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她仍要将他拒之门外。 “我可以撤回平川的军队,甚至可以把北襄原原本本的还给你,只要你开口,亦水。” “可是你什么都不肯说,也从来不想听我说,你宁愿冒险去见云筝,宁愿背着我费尽心思,你明知道,只要你说的,我都会听,可你偏偏守口如瓶。”他眼底一抹黯淡,自嘲一笑,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只问一句:“为什么?” 姑苏亦水长久未言,只微微向后倾,倒在椅背上,仿佛酒劲袭来,眼底有些迟钝的恍惚,但她知道,她依旧十分清醒。 “你又为什么呢?”末了,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看向他似清似混的容貌,似有若无的笑了笑。 他不解她的话中所指,只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眼睛。 “九州归一,至高无上,能够手握大权,生杀予夺,再没有人威胁左右,这样好吗?” “做了天下的主人,真的就没有任何威胁,没有尔虞我诈,不用勾心斗角了吗?” “我也站的很高过,甚至也想要凌驾众人之上过,因为我厌恶束缚,憎恨无能为力,但拥有这些并没有让我更加自由。” 若是没有父亲的死而复生,或许她真的会一步步踏入风暴漩涡,毕竟有些事情,比如杀人,比如掠夺,比如占有,都只是一念之间而已。 曾经她有兵有权,有盛名在外,有所向披靡的功夫,但如今她却只想置身事外。 …… 第332章 另有深意 凤兮疑入了阳城,头一件便是打探秋辞的消息,只是没想到结果人已不在阳城。 他心中倒松了一口气,并不担心人会消失,十之八九是回了绝门,这样走了也好,至少不会再节外生枝。 若说将柳君若交到秋辞手中之时,他心底还是存着顾忌的,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回想起来秋辞的脾性与绝门的态度,忍不住有些心有余悸。 门主虽然暗中支持陛下掌握承国大权,但并不意味着绝门就能够与陛下和平共处,如今秋辞带了柳君若回了绝门,若是落在门主手中…… 隐隐忧患,他眸中幽光闪过,一身黑袍轻纱流溢,停在廊下久久不能平静。 一夜冷风袭面,他一动未动的入定许久,再抬眼时已是朝阳迎面,沐了一身曦光。 栗梨一觉睡醒推开门,揉了数次眼方才确认对面廊下的人,飞快的抱着伞奔了过去。 “收了吧。”凤兮疑神色微凝,伸手阻止了栗梨撑伞的动作,回眸看向天边旭日,略略抬手一遮。 “那国师大人可要用早膳?”栗梨想了想,托腮靠着扶手问道。 “不必,如今还有要事。”凤兮疑微微一笑,与往常不太相同,似乎带了几分怅惘。 “什么要事?”栗梨不经意的咧嘴问道。 “入宫面圣。”凤兮疑略一敛眸,平静的不带一丝异常。 此事他放心不下来,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暂不知要不要和盘托出,但也必须提前做好一切打算,防患于未然。 他虽与姑苏亦水誓不共存,但也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威胁到承国朝堂安稳,更不会让绝门有机会对师兄做出不轨之事。 栗梨看着国师紧绷的一张脸,掠过隐隐抿的发白的双唇,没有把心底要劝的话说出口。 “栗梨陪国师一同去。” 凤兮疑闻言眸光微动,似乎有些犹豫,考量了片刻后,却也点了点头。 自从宿衣被调出弼西宫之后,这里便没有留几个眼线在了,就算是没有人守着,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栗梨见状匆匆跑回了房内放下怀中伞,口里喊着:“国师大人等我。” …… 叶宸枫踏着晨光迈入了紫宸殿,早朝已然撤了有些日子还未恢复,他案上的折子积攒的不少,今日这些都要处理完。 怀济眼见陛下用了不少早膳,只当做昨夜兴致大好,想着笑容便要咧往脑后去了。 宿衣守在一旁看在眼底却另有一番滋味,毕竟昨日御膳房新添的那道膳谱还是他眼见着划上的,那坛新启的桃花酿也不见少了几口。 暗中把怀济拉了过来,他避着里边人,忍住偷偷问道:“公公不觉得陛下带回来的那姑娘,有些奇怪?” 怀济被他推推搡搡的弄得直皱起了眉头,“有什么奇怪?陛下喜欢就宠着不就是了?” “若是有朝一日这三宫六院都填满了,你再等着纳闷去吧!” 怀济摇了摇头,甩了手中拂尘,眼底皱纹随着眉头微皱,陛下的床帏之事,自不必与任何人介时?更何况他已经老了,有些事便不再钻牛角,只要圣心欢悦,就算是不做那治世明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宿衣听得心惊肉跳,几乎能够臆想得出那争奇斗艳的场面,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放了怀济出殿。 怀济摇头一叹,抱袖走了出去,只是还没走远两步,便接了小太监的禀报。 “国师?” 他口里讶异不掩,眼观鼻鼻观心的思索了片刻,方才缓慢的返回紫宸殿禀报。 若说国师此人,倒也是没有犯过什么危害承国或者陛下的大错,只是到底还是绝门的人,立场不明罢了,他虽然防备但也不至于抵触。 叶宸枫方才提笔落下一字,便接到了怀济的禀报。 天色方才清明,人便如此刻不容缓的来了宫外,看来并非是无事登门。 “放他进来吧。” 略一勾唇,他放下手中朱笔,扬起眉峰如同雪刃般泛冷。 怀济颔首,转身命人通传下去,回眸站在龙案一侧,心底隐隐犹豫。 “陛下,您对国师责罚时半点不留余地,甚至惊动了绝门众位长老,如今此人到底算是哪边的?” 这话问的踯躅,毕竟陛下与国师也算是同门一场,这么多年,国师也是一心一意的辅佐陛下,设身处地的为承国社稷着想。 叶宸枫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这本就是没有答案的,从他知道凤兮疑的僭越之心时便知道了。 凤兮疑所做的每一件事,看似是为了承国又或者说为了他,但这份心思,却注定了他无法尽心尽力的效忠。 若是没有姑苏亦水的纠葛在,或许他尚且能留其一命,但如今,无论凤兮疑是否还是忠心耿耿,一切都已不可挽回。 “且当做绝门的人处理。” 缓缓紧了眉心,他接了宫人送上前的热茶,微抿一口。 “是。” 怀济颔首应下,眼观鼻鼻观心的默然暗思。 恰是时,凤兮疑正巧已至,一身黑衣仍带着昨夜更深露重的寒气,拂了方才几下举步入内。 “参见陛下。” 他不悲不喜的跪倒在地,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绪。 “起来吧,弼西宫朕已经还给了你,今日入宫何事?”叶宸枫视线依旧停留在案前,并没有抬头去看眼前跪倒的人。 “臣今日来,并非是为了弼西宫之事,只是不知如今说的话,陛下还肯听信几分?” 凤兮疑闻言眸光略一凝结,缓缓的站了起来,不疾不徐的把心中思索许久的话讲了出来。 “今日既然来了,无论朕今日是何态度,你也会把话讲完,那又何必遮遮掩掩,欲盖弥彰。但说无妨,是真是假,朕自有判断。” 叶宸枫闻言并不出意料之外,他睥睨目光扫过凤兮疑的脸,神色不冷不热,眉眼也淡漠寻常。 “陛下可知,绝门早已暗潮涌动,这么长时间了,弼西宫始终不能牢不可拔的立足在朝堂上,他们早就怕了。” 凤兮疑眼底笑意倏而冷如锋芒,“承国越是强大,陛下越是一意孤行,绝门就越是上下难安。” 第333章 全权代管 叶宸枫闻言笑了,眉心微微一蹙,眼底不染冷暖,只缓缓而道:“你就是来说这些的?” “绝门是否安静,朕心底自然有数,若是只为了这个,真叫人失望。” 凤兮疑神色仍然自若,底定于心道:“若只为了这件事,臣断不敢以负罪之身,来此面上。” 怀济接过宫人送来的新茶,为陛下续杯,眸眼低垂。 叶宸枫将手中杯递了过去,“若还有话要说,但讲无妨。” 凤兮疑眸中有暗光掠过,短暂的思虑后,他道:“皇后丢失在平川,陛下难道就打算坐视不管了吗?” “你不必以此激朕,此事既然已经发生,那就总要解决,你若有何看法,大了直抒己见。”叶宸枫目光扫过已经退远的宫人,摆手命怀济将茶放下。 “这件事你从何得知朕不想追究,是谁放出的消息也不重要,要紧的是你为何此时提及这些。” 平川城中的事也算不上什么隐秘,更何况云筝都已经知晓了此事,宫中也加上了守卫,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深意。 凤兮疑略一勾唇,道:“臣不敢在陛下面前自作聪明,但此事势必不会简单,陛下为何不往绝门处考量。” 他并不怕牵扯出自己,更不怕秋辞知道他过河拆桥,弼西宫是绝门的不假,但他这个国师是承国朝廷的,世上能够让他甘为利剑,任凭差遣的,除了师兄不会再有旁人。 “你可是知道些什么?”叶宸枫对此事仍然放在心上,尽管他想要的人并没有丢,但就算是一具空壳子,旁人也休想随意染指。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凤兮疑竟然能够亲来指明线索。 “臣若知道,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可惜,绝门虽然看重弼西宫,但并不看重臣。”凤兮疑略一沉眸,似有戚然叹息凝心,这后半句倒是没有半字虚言,绝门可以有很多弟子来取代他的国师身份,如今没有痛下杀手,也只不过是时机尚未成熟罢了。 “此事朕记下了。”叶宸枫对于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摆手命人送客,不愿再多听下去。 怀济心领神会,上前作请。 “臣……告退。”凤兮疑笑容一滞,勉强没有表露情绪,转身退了出去。 果然,都只因为那个人又回来了,陛下眼底就再也容不下旁人在,连多听他说一句话都难。 宿衣守在殿外,眼见国师离开,匆匆便怀揣着手中密信,神色略有沉重的入了门。 “陛下。” 他拱手一礼,将信封紧捏在手中。 怀济眼见前脚凤兮疑刚走,后脚宿衣便紧随着而来,且形色匆忙的模样,不由得蹙了蹙眉。 叶宸枫目光扫过二人,略微一叹,“何事?” “并非是属下冒犯,而因为绝门有密信送来。” 宿衣偷眼看去,迅速的将手中信封呈了上去。 “这上边是门主的笔迹,绝门已经三年没有送来过密信了。” 陛下三年来刻意疏远绝门,绝门门主又向来自持身份,不愿显得趋炎附势,朝廷与他的书信便断了来往,如今倏而送信,那想必必是要紧之事,他不敢怠慢。 叶宸枫接过密信,神色微微一沉,心中亦是有些出乎意料,绝门门主在这个时候送信过来,凤兮疑又在此之前特意来叮嘱他防范绝门,这里边可有何因果关联。 他思忱一瞬,并未即刻打开,反而开口问道:“华国那边可有意外?竞衣与禾衣何时结束?” 怀济闻言略一摇头,“陛下,近期并没有战况传来,想必二人尚能应付,可何时结束,倒也说不准。” “即刻派人过去,把大小事都打探清楚了,回来禀朕。” 叶宸枫神色有异,鬓边青丝浮动,珠毓照进一双复杂眼眸,他指尖力度微重,似乎下一刻信纸便要碎成齑粉。 “再传圣令,前线停止攻战,等候消息。” 一句话出口,言间状似风轻云淡,却经过无数决断,取舍艰难。 “什么!” 宿衣惊得话都有些磕绊,御前失态,与怀济交换神色,具是不可置信。 “陛下,成败在此一举,老奴斗胆,妄请陛下三思。”怀济眼底神色变幻,叹息连连,终究没能忍住心底的话。 宿衣指尖有些微抖的指了指那封信,哑然不解,道:“陛下,您还没有看里边写的什么,怎么就草草下了决断?” 他不能不惊,不能不劝,就算再次触怒龙颜,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圣令这样传到前线。 华国落入囊中已经是早晚的事,就算是花栖沅尚在负隅顽抗,只要竞衣与禾衣不退,一鼓作气,直捣黄龙根本不在话下。 为了能够拿下华国,陛下连平川城都舍弃了,甘愿白白送给卫烨小儿,如今眼见华国溃不成军,又岂能如此放手! 更何况这不只是成败的问题,承国朝堂上对于陛下重用武将提拔亲信多有不满,如今华国一战若不能做出成绩来,那岂不是要让天下人嗤笑?那些文臣谏官还不把折子堆满紫宸殿? 宿衣甚至已经能够想象到一群老臣们把宫道堵的水泄不通,呼啦啦流水一样跪倒一片的壮观场景了。 叶宸枫无视了二人态度,直接招来了隐卫去办,眸光中有锋芒毕露的决然之色,显然不容置喙。 他抬手将手下信封拆开,漫不经心却别有深意道:“不把华国拿下与绝门无关,这封信到没到都改变不了朕的决定。” “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必再言。” 抬眸扫了二人一眼,他隐隐有些心猿意马,更有些头疼。 有些事情并不是能够轻易做出决定的,昨夜她能够问的他哑口无言,并不意味着他就能让天下人无话可说。 想要放手,何其不易? 如今他只是暂停华国的战争,若是收兵呢?若是放弃华国呢?若是…… 若是真的就此罢手,那承国又该如何?他与她又该何去何从? 他能够放手天下,可天下人就能放过他了吗?不杀世人,世人亦有杀心!回头比迈进更难。 第334章 拼死相救 姑苏亦水并不知道叶宸枫是何时离开的皇宫,直到怀济带了十数宫人亲自来送晚膳,方才得到的消息。 怀济一张脸笑的皱成枯菊,一直陪在左右,直到姑苏亦水着实吃不下去,罢了碗筷回眸。 “公公欲何?”她态度并不友善,却也没有并未发作,只是客气而疏冷。 “姑娘,陛下有话相告。”怀济微退半步,俯身一礼。 按说对于一个没有品阶的女子,他是不必行礼的,但毕竟待在这华清宫,必有异于常人之处。 “他的话,让自己他来说。”姑苏亦水闻言眸光微动,她并不擅长倾听,更不善于轻信于人。 “这……”怀济一时噎住,他在这宫中多年,听人如此毫不客气的回驳,怕还是头一次。 承国上下,除了陛下,可还没有一人敢以如此的姿态对他下令吩咐。 “姑娘听不听是一回事,但老奴身负皇命,还是要将话说完的。” 他一叹,垂眸低眼:“陛下嘱咐姑娘,等他回来,不要轻举妄动……” 姑苏亦水勾唇,神色淡淡,这是警告还是叮咛? 怀济略一咬牙,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他没有再言,更不想任何人知道。 陛下吩咐,若是她非要做什么,承国上下可全权交由她处置。 这句话的着实太过为人震惊,以至于他不得不守住口。 让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插手承国朝政,甚至是处理军机奏折,还不如他自己替陛下坐镇在紫宸殿批红靠谱。 更何况皇命中说的是非要做什么,如今看她也并没有要做什么,既如此,那就等她做什么了,再说吧。 阿弥陀佛!想必那时候陛下也该从绝门回来了,他一脸纠结,只觉肩上任重道远。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听着,却并没有等到后话,再看他似乎有所遮掩的模样,便也拂了袖送客。 怀济识趣的不再多言,转身退了下去,临行前扫过那鸦色衣袖,心底似乎有东西什么一闪而过。 这姑娘举止总有些异于常人,行事作态,莫说是宫中女子,就是寻常的闺阁女儿,也不该这般不拘放肆。 姑苏亦水并没有理会怀济的这许多小心思,虽然她并不轻信旁人所言,但他传的话,想必也不敢作假。 她广袖微浮,鸦青纱衣缠着流华金丝,略一垂眸,不冷不热一笑。 轻举妄动?这倒真是不好理解。 他离了皇宫,不能再继续对她严守谨防,那么这里就算是铜墙铁壁,她也能撬得动。 只不过并不是时候,绝门还未铲除,凤兮疑还没有死,她又怎么舍得轻举妄动?他这一句话,倒是没什么价值。 …… 自绝门而来一封书信便使得陛下御驾亲往,宿衣也着实好奇其上边写的什么,只是末了怎么能知道个大概,那封信陛下看后,即刻便焚毁了。 陛下临行前匆忙,似乎有话传去华清宫,只能交给了怀济代为传达,而他也被留了下来,看守着紫宸殿。 只不过,华国作战也停了,平川城在陛下心中也早就弃了,这阵子消息还没传到朝堂上,这里外也算是风平浪静,没有什么麻达。 他终日里,闲的只差顶了怀济的位置,去替陛下批折子了。 心不在焉的守着殿门,他正有些犯午困的时候,却见有宫人行色匆匆的接近,着急忙慌的似乎是在阻拦后边的人。 宿衣一惊,尚未来得及多想,便看到那人的正脸,白色衣袍,石青色外衣,一步步迈的沉冷。 “国师?” 怎么又来了?宿衣上前挥退了阻拦的宫人,制止了身边蠢蠢欲动的隐卫,蹙眉头疼的迎了上去。 凤兮疑迥异往常,连面上常挂的虚笑都没有了一抹,眼底更是沉如深渊,隐隐带着些急促。 “陛下呢?”他连一句装模作样的问候都省了,只是紧紧的盯住宿衣的双眼,包含着重若千钧的力度。 “国师什么意思?陛下已经吩咐了,紫宸殿不见任何人。”宿衣神色自若的回道,眼底隐约带着戒备与冷意,除了陛下,他不惧任何人的逼视。 凤兮疑扬眸,冷笑一声,五指紧攥成拳,甩袖便走。 “果然!” 他袖底内力一扫下,满庭草木瑟缩颤抖,娇红零落。 “拦住!” 宿衣见状心底一冷,急急开口下令,没有弄清楚因果之前,他不能任由凤兮疑这样出去无人的闯宫。 一众隐卫得了吩咐,顷刻间围住了凤兮疑,刀剑出鞘,水泄不通。 紫宸殿虽然没有禁军巡查,却有他们时刻护卫,整个皇宫最森严的地方就是这里。 凤兮疑被迫停止脚步,目光掠过距离胸口之差毫厘的剑锋,并未有任何反抗的动作。 他抬眸看向宿衣分外凛然的脸,眉峰微扬,陡峭入鬓。 “国师似乎还欠一个交代?紫宸殿也能说闯便闯?陛下那里,也总要有个说法不是?”宿衣挺直了脊背,冷扯唇角,稳稳的握住手中宝剑。 凤兮疑毫不畏惧的昂立,略一勾唇,冷笑出声:“陛下?说法?外边闹得人仰马翻,里边殿门紧闭,陛下根本就不在宫中,要什么说法!” “国师!你这是执迷不悟!”宿衣凝眸,紧蹙了眉头,手中剑鞘差一点没控制住送出。 “让开!你要交代,本国师这便出宫,亲自去向陛下负荆请罪!”凤兮疑接到了绝门中的风声后,顾不得尊卑礼节,即刻便来了紫宸殿求证。 门主不可能无缘无故请师兄回去,其中必然有诈,他如何能坐视旁观?更可况还有秋辞不久前回了绝门,此人不止暴躁自负,且行事阴诡,他必须尽快赶回绝门,没有功夫与这些隐卫们当误功夫。 “谁又知是不是放虎归山?你一句话,空口无凭。”宿衣不退不让,神色凝重,陛下不在宫中的情况,势必不能走漏风声。 “我若有半点虚言,甘愿辞去弼西宫国师之位!” 袖底官印滚落在地,凤兮疑面色沉凉,双眸肃然环视一圈。 他抛下大印,再没有一丝犹豫,不畏眼前刀剑加身,大步流星而去。 宿衣眼底情绪复杂闪过,抬了手,目送他离开,回眸扫过地上官印,心中隐约有不明的焦虑感澎湃。 第335章 有来有往 凤兮疑出了皇宫马不停蹄便赶往了绝门,他一心皆被此事绊住,甚至越过还在宫中的其余三位长老,直接叩门问山。 绝门一向规矩极严,虽则他身份不同寻常,但没有门主的传唤,也是难以轻易入门。 守门的童子甚至连面都未露,只隔着门板让他在外等着,嘴上说着要去请示门主,但这一来一往,要花费多少功夫,又需要等多少时间,那可就说不定了。 这明显就是敷衍了事,如今凤兮疑却是半分功夫也耽搁不起。 神色冷然,等了一刻钟后仍不见回复,他袖底变拳为掌,大门被内力震荡的巨响一声,千斤石门方才开了一块巴掌大的缝隙。 守门的一对童子被声音震得七荤八素,死死的捂住了耳朵,看着眼前被震开的缝隙,心底既惊又怒,上前便要合上去。 绝门安生了这么多年,他二人守在这石门处,还从未看到过硬着头皮闯门不要命的。 凤兮疑一手把住门缝,支臂卡在两边,目光阴鸷的扫过二人,身上凶狠气息扑面而去。 二人馁馁瑟缩的收回了手,木讷的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千斤重的石门,被他硬生生掰开一人宽缝隙,手臂上磨得鲜血淋漓,却一脸冷然无波。 不知是否当真被吓到了,那两人竟在他路过之时,激灵一个寒战,喊了一声:“凤师兄……” 凤兮疑没有理会二人,他闯门而来的消息不一会儿便会惊动上边,即刻便会有人阻拦,他没有时间白费功夫,门主并不是好见的,他必须打定十分精神应对。 目送他背影消失,两名童子缓过了劲儿来,互相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迅速向上头报了过去。 什么国不国师的?这名头在绝门中一文不值,所以他们并不怕他,也更没必要给他优待,放他入门。 凤兮疑能够胜任国师一职不过还是靠着陛下愿意信任,承国朝堂上不久前就传出了要废了他的命令,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也是知道一二的,心底更是多有蔑视,并不放在眼里。 果不其然,凤兮疑将要接近门主住处时,后边的追兵便赶了过来,一个个的龙精虎猛,身着竹青色长袍,手持三尺长剑,端的是名门弟子的倨傲架势。 他手中武器一抬,话都不用多说,便战成了一团。 绝门弟子们哪管他是什么身份,触犯了门规还不肯缴械投降,束手就擒,那就一律刀剑伺候。 殷红血花溅落四地,凤兮疑也是没有留有情面在的,毕竟他来这里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只要能够亲眼确认师兄完好无损,要他当即抹脖子谢罪,他都心甘情愿。 血腥气混合着山中冷风扬起,幻化成血雾,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只剩下咬牙切齿的打斗,互不相让的拼命。 …… 柳君若从未想过到最后她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耳边仍是那个叫做秋辞的长老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都宛若蛇毒般锥心刺骨。 她脑海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这句话,还有爱到不可自拔的那个人,然后的一切……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再也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她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秋辞告诉过她,他会来这里。 然后,她就在这里等着,一切却不受控的天翻地覆。 她像是局外人一般,看着这身体提线傀儡似的站在镜子前,一件一件的剥光了颜色如血的衣服。 有风从外头吹了进来,她瑟缩了一下,绸缎般柔顺的长发遮住了后背,一切都变得难以置信。 她看着自己甩开遮掩的纱帐,毫无廉耻的站在来人的目光下,在拨撩的幽香中,一步步的接近,用平生不曾有过的大胆,苟且勾引。 他却并未给予她任何反应,甚至还紧皱了眉心,眼底似乎有痛恨与不满,疏远而挑剔抿唇如线。 她依旧没有表情,只是更为大胆粗暴的直接扑了过去,不知是不是由于体内那种玄乎其玄的内力的原因,他成功的倒在了美人榻上。 冰石压垮了松枝,荷花肆意了幽潭,滚烫的鲜血正撞上了瓦上霜,一粒粒的被冻结成菩提子。 一边是极乐世界鸳鸯戏水,一边是地狱鬼门熔浆高溅……这身体冰冷的如同抱着一把白骨,却又像掉进了盘丝洞,一根根无色无形的蛛丝五花大绑,将人架在了双丝网上。 亲吻,粗暴而炽烈的,肌肤,寸寸都要被撕裂开的,长久的接触,唇齿之间竟然真的有血腥之气,风云卷了残红,头顶上都是灰沉沉的阴雾,晕晕旋旋的让人跌进了井底,深一脚浅一脚的落在了淤泥上,危险而坠空。 柳君若看着眼前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一张脸,看着绵绵不绝的幽香袅娜,看着谢月比星的一双凤眼微挑,看着暮霭重重遮了她心心念念的君郎,何处不得一贪欢?只是误了半生缘。 她救不了自己,她也救不了他。 她能够感觉得到唇齿间的腥甜,血液交融,入骨的相思不悔,入骨的烈毒烫心。 有句话仍在耳边,他不能留在你身边,他也可以不留在任何人身边,你活着必须与他相隔天涯,但若死了……不也是永远? 这具身体的力气仿佛在一瞬之间被掏空,她狼狈的跌倒在地上,目光隐隐有些涣散,身体是异于常人的僵硬,木头桩子一样,任何人都再也不能驾驭驱驰。 人也好,鬼也是,没有人再能够将这具彻底腐朽的身体注入生机。 绝门……有什么打算?她不在乎,但她已经做完了所有事,一缕薄魂,消弭天地。 微一的一抹明光照在了美人榻上,叶宸枫只觉得一口血十分艰难的卡在胸腔之中,甚至是回流至了心房。 他不愿意毁伤这具身体,更没有想到方才的人,已学会调用内力,那一点的差念,似乎酿成了大错。 因为他能够感觉到,意识逐渐稀薄,似乎有另一个人入驻而来,正从血管里生根发芽,在心上蜿蜒开出了花蔓。 双眸充血,他肩头颤抖了一下,半边身子不听使唤的跌落下榻,神识消亡。 第336章 不可声张 姑苏含烟的意思传至穆国,并未引起多大骚动,隐凰城这些年来多少不如以往,内忧外患,加之姑苏上清被邪功禁锢,并没有多大的心力整顿上下,因此积攒下了不少隐患。 姑苏含烟如今虽然四平八稳的镇住了隐凰城上下,但手下两国,却免不得另有心思,因此倒不能将从前的隐凰城与现在一概而论。 姑苏应锦对于姑苏含烟的提出的建议不置可否,只是不疾不徐的写下几笔,目光不冷不热的扫过姑苏子复的脸。 若是不能选择最属意的继承人,那么眼前似乎该需要做个选择了。 他思绪间沉浸在平川城那日的匆匆一面,似乎她与他都不够心平气和,或者说敞开心扉。 承国的那些个爪牙们虽然甩不掉,但也不是解决不掉,若是她能够认同他的提议,那么一切似乎都会变得顺风顺水不少,带着一个人从平川城离开,这也并不是难事,就如同,既是她换了一个面目,他依旧能够轻而易举识破一般,这是斩不断羁绊。 “您似乎并不想知道平川此行的收获。”姑苏子复眸中一抹灵光闪过,看着眼前人,明显的心不在焉,不由得脱口而出。 姑苏应锦只是抬眸望他一眼,未语。 “那么说,就是此事想必已有结果。”姑苏子复见他对于姑苏含烟的提议不冷不热,心中亦没有残念惋惜,反倒从他提及姑苏亦水下落一事,似乎有些异样。 姑苏应锦没有直言不讳的回答,看他问道:“你想得到什么?若你当真是清心寡欲,徘徊在权利与斗争之中又是为了什么?” “你母亲与本尊虽有露水情缘,但我于你不曾有养育之恩,更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父子之谊。” 他并不避讳当着他的面提及这个话题,这世上并没有无缘无故的情深义重,姑苏子复如何预谋,他本也不在乎,只是若真有刀剑交锋的一日,留其一命也算是全了这一世的血脉缘分。 “可歌可泣的父子之谊?”姑苏子复眸底含笑的重复了一遍,“那尊主也不必惋惜,您至少还有可歌可泣的父女之情。” “想必我不在穆国这几日里,父亲必然也是见到过人了,铩羽而归后,这才有此一问。” 姑苏亦水会拒绝这少主之位,他早便料到了结果,甚至不需要过多揣度猜测,若是她真的有心在此,抚国也不会落得陨落坠毁的下场。 “她如今是在承国。可这样做又能如何?战火狼烟,一切都不会因为一人的一言一句休止,更何况不破不立,王朝罔替,日月轮回,这都是无可避免的事,短暂的流血与牺牲,也会换回长久的太平。” “无论这个站到最后的人是谁?其实结果都并不坏,不是吗?” 姑苏应锦依旧形容不迫,举止从容的拔出架上御笔,他从不想解释征战攻掠的原因,更不屑于将自己剖析透彻,博取人心。 在任何人眼中,包括最亲近的手下在内,他都永远是缥缈高远的,像是没有根虚浮在云端,因为未知与距离,所以从不曾有人看清,所以他们俯首帖耳称臣。 姑苏亦水的答案,他并非是没有料到,也隐约从那日她的神态中,探究得出里边的原因,正是因此他方才空手而归,作为一个并不称职的父亲,她不愿沾血,不想拔剑,他成全的同时,心底亦有几分解脱,能够有机会偿还弥补,他也算是心石落地。 可这并不意味着一切会就此停止,江山一日未登顶,九州争夺永无休,他只愿有朝一日,她不会站在他的对面拔剑。 “虽然作为父亲并不需要一个儿子,但尊主却需要一位继承人,所以您才会想知道这些问题,对吗?” 姑苏子复何等机敏玲珑,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实话说,他也并不抗拒任何能够带来利益的身份,他只是不喜欢贸然出手,横冲直撞,只有一切都能牢牢把控在的手眼之内时,他才会将其认真考虑。 他言间清淡,眉眼亦无波动,腰间折扇一点轻开,这话若是出现在天底下大多父子之间,想必都要闹得人仰马翻,但这一室内的二人,却是行云流水,不紧不慢。 “或者说是,你愿意做哪种选择?逍遥世外不问凡尘,还是一脚黄沙胸怀山河。”姑苏应锦并不在乎他的回应,他只需要一个结果。 姑苏子复眸底一抹明光掠过,忽而堂然一笑,眼下泪痣微动,开口道:“天降的权势,其实应下也无妨,我本也不是什么方外之人,可若有一日必须时,也需父亲记得今日的情分,许我一事。” 你来我往,互惠互利,毕竟如今的隐凰城今非昔比,他要些回报也无可厚非。 “华国不太平,或许你能去一趟,探一探承国又有什么打算,也正好看她心石可除?虽则不知你为何对她多番关注,但她似乎并未视你为敌。”姑苏应锦面色微微一凝,不疾不徐的摊开笔下白纸,目不斜视。 她不易轻信于人,自幼一向如此,二人之间从前亦是手足关系,若是有所隔阂龃龉,那倒是件麻烦事,如今看来,倒也尚可。 “尊主多虑了,隐凰城虽然兄弟相残,同室操戈太多,但也并非是人人都热衷于这种戏码,她不是任何人的时候,我便诚心欣赏,如今依旧。” 姑苏子复并不认为在她心底,他坐拥一席之地,但至少也算是有过颇多交集,虽则外人并不知道其中究竟,但确实不会是敌人。 甚至说,他不愿成为她的敌人。 “你很聪明,在我这里,可以汲营权势,但却也有不可逾越的底线。”姑苏应锦抬眸不深不浅的扫过他坦然自若的脸,并没有刨根问底下去,只是适当的予以警示。 隐凰城需要一个继承人,是因为需要这个身份,而不是必须是姑苏子复这个人,但这个身份不可否认能够节省许多麻烦。 第337章 逼上宫门 凤兮疑隐匿了踪迹,未敢惊动任何人,带着命悬一线的叶宸枫回了皇宫。 未免被人监视,他连弼西宫都未敢回,无奈之下只身再闯了紫宸殿,危急之中,顾不得什么忌讳,只能行非常之事。 全身的血液冰凉,他仿佛被裹在了霜雪里,整个人都有些麻木,只有身上不时刺痛的伤,还有背上的重量,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绝门中的记忆仍然历历在目,他闯进去后,一切都已为时已晚。 他不知道柳君若做了什么,更不知道秋辞裹着绝门做了什么,但他清楚的看到,师兄就在他眼前倒下。 他只与他对望了一眼,手中仍有师兄昏倒前交给他的双金镯,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听到,一切就成了如今的境地。 一路上他也曾试探着为他把脉,可根本没有丝毫异样,人只是昏迷不醒的沉睡着,颤抖着夜行百里,他的心也落入了谷底。 越是没有变化,越是令人发寒,因为这只能说明,必然不是寻常伤病。 宿衣挺直了脊背,一把拍了额头,瞌睡虫全被气跑了,国师怕是真的太闲了,只当做皇宫是自家后花园?怎么地,还上瘾了?! 面色铁青的推门而出,他疾行如风的迎上前去。 “国师只当做禁军十八司都是死人吗?就算是绝门长老还留在宫中,也没本事救你第二次!” 他的话犹如刀锋般毫不留情,显见的动了几分戾气,竟也另有气势。 只是他没想到,面前人竟然丝毫不予理会,只直愣愣的向前走来,人站在漆黑里,背后似乎有阴影隆起。 “让他们离开。” 凤兮疑空乏着一双眼,一瞬不瞬的逼视宿衣眼底,声音有刻意维持的平静,只是仍旧显得僵硬异常。 “呵!”宿衣嗤之以鼻的冷笑。 “让他们离开。”凤兮疑没有任何反正,只再一次平稳的复述一遍,没有结果之前,不知生死之前,承国不能有任何事泄露风声。 “你疯了,还是认为我也疯了!”宿衣握掌为拳,横眉冷对。 “让他们离开!” 有血滴“啪嗒”顺着手臂打下。 宿衣拧紧了眉心,与他僵持良久,直到眼见已经有殷红淌出地上黑影,忽而挥了挥手。 四方禁卫收剑退出殿门。 “所有人!”凤兮疑并没有动,继续固执道。 宿衣有些不耐烦甚至有些焦躁的再次抬起了手,他不知为何有些害怕,哪怕是伪装的再好,也不能驱散心中无由来的恐惧。 隐卫十八司踯躅一瞬,一言不发的消失在宫墙后。 人都散去了,宿衣抬眼看向阴影中被笼罩的漆黑的凤兮疑,等他解释或者出手,可半晌确实毫无动静。 “出来,国师还需人请吗?”宿衣冷道。 话音刚落,却见巍山倾倒,有摔倒声响亮的震得人心惊。 凤兮疑已然是极限,他能够从绝门带着人逃出去,全凭着一口气不敢松懈,咬牙支撑着意志力。 宿衣被吓了一跳,殿内怀济紧跟着都被震了出来,二人上前去查探一番,却见凤兮疑身上大小创伤数十处,一身长衣千穿百孔,一眼便能看出是利器戳破。 匆匆命人抬进入,二人抬眼之间,却见那后方阴影中,似乎还有一人。 小心翼翼的接近,宿衣矮身看到地上人的瞬间,一身血液凝滞不通。 “怀济!怀济!怀公公!” 他颤抖着抓住一旁怀济,二人具是魂飞魄散,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将陛下扶回殿内的。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诚然不欺,可祸不单行更如是。 明明前几日还好端端的,只一封书信,这一去绝门,便成了昏睡不醒,生死未卜。 二人屏退了所有宫人,不敢声张此事,更不敢叫旁人瞧见陛下如今的情形,华国一时尚未平息,若是再传出天子垂危的消息,承国怕是要再退回十年前,上下不宁,风雨飘摇。 “绝门……一定是他们狼子野心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我要杀了他们!这帮贪欲难消,自作清高的狼崽子!” 宿衣恨得切齿红眼,上牙磕在下牙上,口中有血腥气冒出,一不留神咬破了舌头,一阵生疼。 “小子!不可冒进,自乱阵脚!”怀济到底经历得多,虽则心底寒风凛凛,却表现的更加稳重自持。 “这一切必然是要有预谋,绝门是有备而来,你我如今若是轻举妄动,派出人马攻上绝门,势必造成轰动,到时陛下危难的消息,定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这才是正入了敌人下怀。” 怀济一瞬之间想到了许多,如今绝门的长老们还在宫中未走,只怕绝门还有后手等着他们,当务之急是抢占先机,在敌人再次行动之前,了解其中经过,有备而战。 宿衣恨得牙痒痒的低咒了一声,回眸凝重的看着怀济,“那要怎么办?” “你去为国师治伤,让他尽快醒过来,我们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怀济快刀斩乱麻的下定决心,毫不犹豫的指向一旁凤兮疑。 宿衣短暂的回眸,只一瞬间,极快的就行动了起来,两步上诊脉,开方。 二人忙乱到深夜,寸步不离的守在紫宸殿,终于在子时以后,看到榻上凤兮疑幽幽转醒。 两声撕心裂肺的低咳,划破了寂静而焦灼的夜晚,亦惊醒了神识模糊的宿衣与怀济。 “国师可能开口?”怀济一句话问出,便被宿衣急不可耐的打了岔。 “绝门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宿衣已经顾不得什么表面功夫,只愁眉不展的焦灼开口,单刀直入。 凤兮疑平复了一下呼吸,又咳了两声,仿佛用尽了平生力气。 他嘴唇张合了几次,才有喑哑声音传出。 “绝门里出现了皇后,他们利用此事,引了陛下入了圈套……” “我到时为时已晚,一切都已结束,皇后死了,陛下昏迷不醒……此事危险,不能……不能声张,陛下未醒之前,绝不能对绝门动手!” 凤兮疑一时话急,竟连咳出了血来,倒在一旁,面色惨白如纸。 第338章 大局为重 “这——” 这消息宛若九雷轰顶,宿衣嗫嚅双唇,半晌也没说完后话。 怀济更是愁眉不展,似乎一瞬之间鬓边长发都白了几分,面色更是犹如吊死鬼般惨淡。 他原以为这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陛下尽然用情太深,但好歹也又带回了旁的姑娘,可哪料原来还是生劫难逃,陛下到底为了“情”这一字,坠入了绝门的毒网,落得昏迷不醒的地步。 “没有人会轻举妄动,国师安心养伤,天底下奇毒虽多,但宫中有你与宿衣在,总能找到办法克制,当务之急是控制住局面,不可让绝门再有机会兴风作浪。” 怀济将一旁药碗拿起,目光隐隐冷晦的递了过去。 凤兮疑与他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接过药碗,掖下咽喉痒痛,一滴不剩的饮了下去。 他不能倒下,越是风雨飘摇之时,就越需要有人稳住局面,论起对于绝门的了解,师兄身边之人远不如他,若是只靠着隐卫与军队,一旦发生意外群龙无首,只怕会一发不可收拾。 强迫着自己闭眼休息,他在疼痛中半昏半醒。 宿衣跑到殿外,跺了跺脚,绕着回廊来回走了几圈,将一身的焦躁与戾气散了大半,才又转身返回。 …… 姑苏亦水从华清宫醒来的清晨,显有的出了一身冷汗,她已经很久没有坠入噩梦了,自从心底没有了仇恨,一切都变得通透而简单了起来。 可今日无端的又入深渊,直让人莫名其妙,就连这场梦也是莫名其妙。 她在梦中以局外人的立场,看到了那一片莽山丛林,看到了豺狼虎豹掠杀夺食,看到了三年来混沌无知茹毛饮血的自己。 身在其中之时,每一步都可能成为野兽盘中餐的时候她未惧过,甚至因为日日餐餐的生肉生血,一再感觉体内有强烈的嗜杀冲动,就像是被虎狼同化的野性,眼底只分活物与死物,没有伦理规矩没有道德底线。 可身在其位与置身其外,全然是两种情况,她在梦中用目光重新经历,再回首这三年,却成了刻骨的梦魇。 她不是害怕那种日子里朝不保夕的危险,而是畏惧杀人染血的感觉,麻木而虚浮,这只会让她的杀戮永无休止。 人有执念之时,会异常顽固而强大,可以形容为无坚不摧,这也是她曾经想要抵达的目标,可如今,她已经不再有这样强烈的七情六欲,这于现在的她而言,是幸事。 能够留在山中一生一世的只有野兽,迈出了一步看到了红尘,学会了思考后,就成为了人,她不愿意再为刀剑凶器,不愿意继续杀人流血,更不愿再捆绑思想。 待窗外的风将残梦吹散,她恍惚了片刻,这才出奇的发现,没有听到禁军的甲胄之声。 按说这个时辰点,他们巡守到此处的,她特意注意了许久,独今天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迟疑片刻,她迈步踏出殿门,一圈果然有黑影飘忽。 果然这些隐卫没有缺席,可尽管如此,依旧不能说明什么,禁军不来无非是两种原因,一是有令下达,一是事出危急。 无论是这两个中的那一个,都势必会与他有关。 姑苏亦水心底略一思忱,既然他离宫而去,那么禁军就不该擅自乱了规矩的,除非人已经回来了,且另有什么要事。 她念头一转间,不过是抬了眼的功夫,即刻便看向远远值守的宫人。 银昔见她目光投了过来,即刻便领了身后几人,上前问安。 “姑娘可是闷着了?御园里有新开的栀子,不如……” 她话未完,便被姑苏亦水打断。 “去紫宸殿。”她没有不容置疑的下令,若非是有这些隐卫看着,她必然不劳旁人,自己行动,但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带上宫里宫人。 “姑娘,没有陛下皇命,奴等不敢。”银昔为难的蹙起了蛾眉,这虽说人住在华清宫,可还是白衣之身,没有半分品阶,她们下边的人就算是离圣驾再近,也只是个奴才,无命闯宫,可是要掉脑袋的。 “你怎知没有?”姑苏亦水管不住人心本性,趋利避害,但却能管得住自己的脚。 她只要迈出一步,这些人不去也得去,连坐之责在宫中最是难免的。 果然,有了宫人的跟随,隐卫便不再时时审视警惕,只是依然紧跟其后,形影不离。 还未走到紫宸殿,便有声势浩大的动作传来,无端阻断了姑苏亦水的去路。 是绝门的几位长老,她虽然不认识,但对于绝门长老休养在宫中的事也有所耳闻,更何况这些人,一身散袍带着兵器,想要看走眼也难。 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方才猜测是有事发生,这边就看到三位长老,气势汹汹,神色不善的奔着殿门而去,心底更是一点就透,立时笃定了心中猜想。 只远远的站在后边,果不其然,里边很快发生了冲突。 禁军与隐卫层层把守紫宸殿,铁桶一般密不透风,可这并不能打消绝门长老们的决心与气焰,两边人转眼就势同水火的僵持不下。 邬临收到绝门中门主亲自传达的密令,即刻马不停蹄的逼到了紫宸殿。 信中交代的是让他们务必见到陛下,无论生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他们既不便将此理由用的冠冕堂皇,只能改还了目标,转嫁到凤兮疑身上去。 “昨夜绝门密信,说凤兮疑叛出师门,趁黑潜入紫宸殿,今日如此危急,尔等竟然不辨是非,榆木一般固守殿门,岂非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邬临言辞辛辣,一针直戳见血,稳占先机的步步紧逼。 左右令远与禹故护持,纵使禁军与隐卫人多百倍,也不敢轻举妄动。 宿衣从殿内走出来,暗忍着要气炸的心,不敢露出马脚,竭力辩驳。 “长老们要捉拿叛徒也好,要就地正法也也好,但要闹也该去弼西宫闹,这里不是任何人能够僭越的地方!” 这些人来紫宸殿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他心知肚明,还不是要替绝门一探虚实,看看陛下如今是否清醒,好做下一步煽动人心的打算! 无耻之徒,卑鄙下流! 第339章 巧舌如簧 邬临显然不惧刀兵威胁,任凭着宿衣疾言厉色,丝毫不为所动的固守己见。坚持认为凤兮疑定然窝藏殿内,事情危急。 当然,他的目标自然是另有所图,可冠冕堂皇的理由,没有人能劝得动,动武又未必打得过,只能僵持不下。 照这样下来,要不了多久,恐怕宿衣等人便成了凤兮疑的帮凶,要趁陛下不在,鸠占鹊巢,包藏祸心了。 这理由便是不肯让人接近紫宸殿,必然心中有鬼。 另一边,姑苏亦水虽不知宿衣为何如此态度坚决,但也敏锐的察觉不妥,她没避开这些人,绕路转到了后门。 银昔眼见过前边都要打起来了,本来畏惧的心,也顾不得许多了,都要闹出大事了,谁还顾得上她们这点小事。 “留外边看着,不准任何人进来。” 姑苏亦水一人进了门,本以为这紫宸殿的隐卫会阻拦她的脚步,却不料竟无人理会,全都视若无睹。 回眸看了身后一眼,她身边留着的那些隐卫也并没有止步于外,依旧形影不离的跟了进来。 这些人不会听她的吩咐,不阻拦定是得了交代,形影不离也必是下过死命。 她方才入了后殿,穿过一室浴池蒸腾,自无数扇门后东拐西绕,差点没走出去。 一出了这许多一模一样的雕花门,她这才绕到了偏殿。 正愁着无路可走,却见到了另一个朝思暮想了许久的人。 凤兮疑! 姑苏亦水霎时间阴沉了目光,果然人就在紫宸殿,看来那三个绝门老头子也没有寻错方向。 她指尖力度重但克制不住的骨节擦响,一手掀开了面前珠帘,噼啪一阵。 凤兮疑方才喝了药,正虚困着梦魇着,便被剧烈的动静惊醒。 他一睁眼,便见了放在案上的琅华剑,擦出一道流星闪电,稳稳的正压在了他的颈间。 “嗬!”懵然间抿唇,凤兮疑缓缓的抬起眼皮,他不需要想,也已想到执剑的手是谁的。 “你不能杀我。” 他无比淡然的开口,心底却涩然一片,不由得自嘲命运弄人,到最后竟然落到今日境地。 姑苏亦水没有作答,她只问道:“为什么要对云渡缘下手?” “他死不死我不在乎,但你不该存在。”凤兮疑伸手一指轻触剑锋,冰凉的温度,跗骨蔓延。 事迹败露他并不意外,也不屑于对眼前的人狡辩什么,他只是要用这个人作为棋子,离间师兄与她罢了,哪有什么理由?还分什么因果?只不过是天意如此,正落入网中罢了。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紧盯了他一刻,她早就想到了原因,只不过不死心,想要听他亲口说出,今日亲耳听到,却才是真正的杀意激昂。 原来到最后,他的死,竟然只不过是别人的一场设计,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颗不甘的心,就因为这些,那样不染俗世的人,却在这样龌龊的手段里断送了性命。 她指尖随着握住的剑柄一同凉如井冰,眸中霜色直欲冻结锋利流光的剑刃。 凤兮疑目不斜视的低头看向咫尺夺命的剑刃,指尖力度一用,一分一寸的挑开了利器。 琅华剑坠地的时候,怀济正好闻声而入,脚步匆匆。 看到有外人站在了紫宸殿,顿时面色微变,神色有些复杂,陛下临行前说将大权托付,他本以为不会出事,更没有什么意外,不想竟然真到了这个地步,难道陛下并非一时冲动?其中另有愿信? 姑苏亦水没有动手,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杀了凤兮疑,尽管他如今再病弱,时机再好,外边还有绝门的长老步步紧逼,凤兮疑必须活着,而且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完好无损的离开。 承国若是在这个时候动手杀他,那就是授人以柄,怕是绝门还要反咬一口,说凤兮疑是受朝廷指使,入绝门行不轨之事。 “姑娘——” “他在哪?” 怀济与姑苏亦水同时开口,触上她的目光,心底一虚,让开了通往正殿的小门。 姑苏亦水没有理会身后心思不一的凤兮疑与怀济,只大步流星的入了正殿,甩了二人目光。 怀济神色凝重的看了凤兮疑一眼,又将地上琅华剑归鞘放好,微微施了一礼,心底不放心正殿,便要离开。 凤兮疑却突然喊住了他,寂寂然眉眼,心中一片苍凉。“等等——” “国师?”怀济道。 “绝门中死的不是皇后。”他伸手将一串双金镯自袖底掏出,“把这个还给她,这是陛下最后的嘱托。” 还给?! 怀济心情潮起潮落,面色也是跌宕起伏,还给是什么意思?国师的意思是说绝门中死的不是皇后?那皇后又身在何处?她又是谁?东西还给谁? 他伸手将东西接了过来,直到握紧转身的那一刻,心中的所有念头也都跟着沉淀了下来,其实一切都已变得精准无疑,只不过到底这等灵异之事,讲起来真是难以置信。 姑苏亦水环视了殿内一周,定在龙帐之内,她脚步不轻不重的接近,站定在一边,目光如炬。 “姑娘!” 怀济打后边追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目光掠过龙床上昏迷不醒的陛下,忍不住焦灼的泪盈眼眶。 “不。娘娘,皇后娘娘,您不能在这时候狠心不管啊,陛下对您的一往情深,那可是古往今来,哪朝哪代都没人做得到的,莫说是一国之君,就算是平民百姓,谁又能为另一人舍生忘死?” “陛下做事从来不说,也不会用这些来讨好女人,可老奴不能不说,也必须要说。” “北襄陛下从来没动过心思,若不是大隋打来,承国不会占您一寸疆土,平川城也是如此,您要云筝将军带小天子投卫烨,殊不知陛下早已打算拱手相让,只为了您能回心转意,可这一切陛下却万不能讲,您不知道朝堂上如今的局面,每一步都是要满城风雨的!” “丢了平川,去了华国,陛下去往绝门之前,吩咐承国上下,但凭您的差遣!是老奴有眼无珠,不识真佛,隐瞒了圣意!” “皇后,陛下与承国,三百年的生死存亡,如今尽系您一人之身呐!” 怀济潸然泪下,他原先想不通的许多皆有了解释,为何陛下停止了前线对华国的征战,为何要眼前的人入住华清宫,为何将承国大权相托。 第340章 祸福相依 姑苏亦水只立在原地,目光微垂的看向那只镯子,听他将话讲完未曾打断,却也没有任何表示。 扫过榻上悄无声息的人,她终于将怀济呈上的东西接下,只是却原封不动的将这金镯塞在了枕边,转身退后了两步。 “皇后——”怀济低喝一声,心中百感交集。 “我说过,别人的话我不信,他有什么要说的,又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等他醒来,让他自己来告诉我。”姑苏亦水眼底有一抹幽光掠过,稍纵即逝的隐没暗中,她神色微凉,殿外的动静已经闹得越发激烈,站在殿中也能听到争执之声。 “陛下……若是能够醒过来,绝门的长老们,又怎么敢这样放肆的硬闯殿门?”怀济叹息声不断,抹了眼泪,眉眼白须似霜,更显苍老了些。 姑苏亦水眸光一紧,“为何?” 怀济目光划过偏殿之处,摇头丧气道:“陛下着了绝门的道,不知染了什么怪症,宿衣与国师皆诊不出所以然,自从夜间回来到如今,人便一直昏迷不醒。” 陛下体内有雪岭冰莲,本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可这雪岭冰莲也是自绝门奉上的,若说有什么克制的毒物,世人不知也不稀奇。 姑苏亦水闻言眉间拢了凝重,绝门的长老今日想必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没有人能够制止,那就只能暂且应其心思,稳住局面再说。 “殿外绝门长老嚷着什么你可清楚?”她一手按在桌角,眉尾轻挑。 “皇后!国师他……”怀济心底一紧,虽则国师曾经是戴罪之身,可陛下乃是他九死一生从绝门中救出来的,若是将人交给绝门的长老,岂不是断了国师的生路。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是,陛下体内的怪症,国师毕竟精通奇书疑症,他留下来陛下也是能多一分醒来的希望。 姑苏亦水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抬眼不轻不重的睨了偏殿一眼道:“是去是留,你说了不算,我给他选择的机会,带路。” 怀济接但她的目光,心下一凛,嗫嚅了双唇,却没说出一个字来,埋首垂头的走在了前边。 他没有任何把握能够说服眼前的人,更左右不了殿外的局势,只能静观其变。 二人一前一后的返回偏殿,凤兮疑已然坐了起来。面色虽仍然惨白一片,休养这一夜,伤势却也有了几分好转。 他并不吃惊二人的折回,反而面色淡然的抬眼,似乎早就在等着。 “国师……”怀济支吾一声,却没忍心将后边的话讲出来,只叹息着站到了一旁垂下了眼睑。 姑苏亦水却没有任何愧疚上前,居高临下的审视了他一眼,“殿外那些虎视眈眈的东西,步步紧逼的理由是想要见你,但你该知道,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你必须出现。” “然后呢?”凤兮疑忽而与她深深对视一眼,眼底有几分化不开的漆黑与固执,像是刚烫出的铁,凝着赤红。 “我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你知道绝门的行事手段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无所不用其极,你以为交出了我,今日他们就能就此罢手吗?”他眼底隐约带着可笑的嘲讽,毫不客气的直指道。 姑苏亦水没有任何波澜,更不会遂了他的意动怒,她只是眉目淡漠,轻慢的扫过他,“所以你要让他们满意,让他们不得不离开。” “既然你昔日有本事能够做出那许多事,卷起无数风浪,今日想必也该有办法应对门中长老的追责,论起巧舌如簧来,他们也未必能够及你?” 不过是各执一词罢了,绝门长老可以将一切推到别人的头上,旁人未尝不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凤兮疑略一沉眸,忽而抬头勾唇,目光深邃的扫了一眼正殿的方向,撑着锦榻,甩袖站了起来。 “我可以为了师兄死,但你绝不能害了承国!” “姑苏亦水,他从未对不起你,你的账尽可以算到我的头上,我今天就把这条命还给你。” 他大步而出,与她擦身而过,只留下一眼的苍凉决绝。 姑苏亦水不置一词的任由他离去,目光扫过一旁怀济,吩咐道:“跟上去。” 怀济心底不知是何滋味,拧眉闭了闭眼,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紧跟着而去。 他不知道选择皇后是对是错,从心底来说,国师比她,更适合承国,可他相信陛下,服从圣意。 姑苏亦水并没有要凤兮疑性命的打算,旁人如何想这一切,她更不会多做解释,更何况他这条命,她迟早要取的,说明白也没什么意义。 并未第一时间出殿,她将案上的琅华剑拿起,转身回了正殿,将其放在龙床的脚踏之上。 做完此事后,她转身推开殿门,迎着上千条神色各异的目光,坦然站最上边,无惧任何人的暗箭。 “陛下让我来问一下,绝门的长老们可见到了门中叛徒?” 她神色轻挑,漫不经意的停在邬临身上,一步步走向层层包围中去。 紫宸殿外的隐卫暗中接洽了她身边的人,并没有阻止这一切,只是紧紧盯住她的周围方寸,以防被人偷袭。 禁军得到怀济的目光,缓缓的让出了一条路来。 姑苏亦水走到离邬临十步远站定,目光扫过怀济身边被两名禁军困住的凤兮疑,不冷不热的勾唇。 “若是你们见过了,那就可以滚了,这地方是承国的紫宸殿,人也是圣旨加封的朝廷命官,要打要罚,该斩该杀,都轮不到别人操心!” 她此言半点面子也没给绝门留,虽然绝门没有受朝廷封赏招揽,但天下人皆知弼西宫与绝门的关系,又有帝师之门的声誉在外,被人如此毫不客气的训斥,这些长老们还是第一次见识。 “你又是何身份?陛下的圣喻,有怀济公公在,何须区区一女子传达?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荒唐可笑!” 眼见邬临面色已然沉凉,令远慌忙抢先一步结过话来,眼见这些禁军与隐卫对待此人态度恭敬,他也生怕邬临一个冲动,掐断面前这细弱的脖颈,犯下大错。 第341章 事有古怪 姑苏亦水略一思忱,轻飘飘的目光扫过三人,“不知这位长老质疑的是我还是圣喻?又或者说,绝门今日定要在宫中大开杀戒,越过这里的主人吗?” 怀济心底一阵天人交战,终于开口:“姑娘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几位长老要见人也见过了,恕不远送!” 身为御前内侍,他的态度就代表了陛下的态度,众人心底顾虑渐消。 邬临自不甘心如此铩羽而归,只眯了眯眼,冷瞥了一侧凤兮疑,唇角一抹深而厉的弧度,“有罪的人,留给谁处置都是一样的,无论是绝门还是陛下,断不会纵容包庇歹徒,只是今日既然都来了,总要向陛下亲自说明情况,也赔这冒失而来的罪!想必怀济公公定能理解,我等一片拳拳之心,不见陛下请罪,我等无颜退下!” 他一番话堵住了所有后路,将“请罪”推上前头,谁又敢阻拦这一片赤胆忠心?于情于理,众人都没有任何理由制止。 姑苏亦水眸光微冷,“陛下已就寝,若惊扰了圣驾,可比闯宫的罪名大多了,你若当真有这份忠心,倒不如尽快消失干净。” 邬临切齿磨牙,痛恨的凝视着眼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钉子,此人处处与他针锋相对,着实可恨,若非众目睽睽,非要好好教训一番才是。 禹故拉住了他的袖子,将目光递给了令远,二人交换神色。 令远上前挡在了前边,心生一计,眼底锋芒一闪,拔出一旁铁剑,上前两步,知架在了凤兮疑的颈间。 他笑意凉薄,“既然如此,今日也断不能如此两袖清风的离去,这岂不白白惊了诸位?总要给陛下一个交代才是,不如就请怀济公公,替绝门将这孽徒的项上人头献上,也免得扰了陛下清净。” “当然,若是陛下有令,想要出来亲自处理叛徒,自然更是再好不过了。” 诛心之言,步步设陷,他不动声色的将凤兮疑用做了筹码,逼迫众人抉择,心知他们必不会对此坐视不理,这他才特意如此。 果然,怀济立时面色便有些发青,目光飘忽不定的落在姑苏亦水身上,有些担忧她趁机断了国师生路。 姑苏亦水脚底缓缓的挪了两寸,以便形势不妙退出战圈,她如今没有功力傍身,只能拖累这些人。 原本以邬临此人的城府,断没有办法步步紧逼到如今的地步,可难在还有左右二人扶持,这倒是让人始料不及。 怀济见她动作,心底一阵紧张,袖底暗中解开国师身上的锁链,只盼到时打斗起来,他能在令远长老手中全身而退。 周围风声紧促,沉闷中众人连呼吸都忍不住放慢。 凤兮疑自然察觉到了一切变故,只是他依旧一动未动的定在原地,目光不惊不惧的看着眼前夺命之剑。 他不怕死,今日若想护住紫宸殿,那就必须要有个了结。 要他的人头吗?也不是不可以,他要是死了,绝门的长老们,不就再也没有紧逼宫门的理由了? 似是释怀一笑,又夹杂着微微的苦涩,他迎着令远的剑,不躲不避,甚至用力的撞了上去。 这一生的汲汲营营,或悲或喜,不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够替师兄去死,换一个永生铭记的机会…… 半明半暗之间,一阵飓风卷过,平地拔起一株树干,轰然砸落在地上,溅起飞尘绿叶一片。 琅华剑擦过眼前之时,姑苏亦水心底一紧,回眸正对上了一双泛着冷褐色,似是没有焦距的眼瞳。 “陛下?!” 怀济喜出望外,颤巍巍的拔出入地三寸的琅华剑,一双眼一眨也不敢眨的定在殿前,慌忙迎了上去。 凤兮疑眼前漆黑,只来得及看向殿前,万人之上,心心念念的人一眼,顷刻便昏倒在地。 绝门几位长老神色互换,隐隐有些心中无底,面上却也没有惧色,对于先前绝口不提。 “陛下受惊,绝门孽徒胆大妄为,擅自闯入紫宸殿,都怪我们教管不严,还请恕罪!” 三人虚虚俯身一礼,口中虽认错赔罪,眉心却仍是紧拧,态度倨傲。 怀济站在一旁奉上琅华剑,等了许久,却没有任何动静,他心底惊疑,正欲抬眼暗窥天颜,手上却忽而一松。 姑苏亦水上前接过琅华剑,冷扫他一眼,面色有些覆霜,言道:“告诉他们闭门思过,让所有人都退下。” 怀济心底一怔,顷刻间起身,挡在了前边,阻断了所有探测而来的目光。 “陛下有令,三位长老闭门思过,众人退下,无令不得擅入!” 一阵动静,所有人都退了个干净,只有隐卫暗中护卫。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怀济,指了指地上的凤兮疑,吩咐道:“你去领人将他抬进去。” 人影走远,她缓缓转身,拾阶而上,迎面看向这一双颜色异常的眼瞳,心底忽远忽近的有些距离感。 他似乎就站在尘世之中,又似乎远在无边云翳,连同着左右空气都变得稀薄缥缈,一身长袍随着风而动,或者下一刻,就将羽化而去。 她抬手将锋芒毕露的琅华剑放在他的面前,微顿片刻开口:“剑鞘。” 他置若罔闻,只毫无反应的伸手推开剑身,迈步往前。 姑苏亦水一惊,险险即时收手,才没有让他被伤到。 “叶宸枫——” 她神色一凛,上前追了过去,可任凭她如何喊他,却是徒劳无获。 目光掠过周围,她确定不了他到底状态如何,更不敢让别人察觉,只能紧跟着他的脚步向前。 好在他也并不在乎有没有人跟在旁边,只是似有所想的向前走,衣袖带风。 上下宫人皆远远行礼,虽不知他要去哪里,更不敢阻拦。 姑苏亦水跟着他一路到了没见过的地方,他脚步走得快,她不过一个盯不住,就找不到了人影。 提着琅华剑转了一圈,她最终在这偌大的园子中寻到了他的身影,坐在假山旁边的石头上,周围群芳掩映,不仔细找实在瞧不出还藏着人。 她怕惊扰了他,再跑的无影无踪,只轻声接近,却见他身姿笔直,连地上的影子都一动不动。 心底一凛,她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却只听到一声轻响,琅华剑鞘从他手中坠地,人也跟着倒了下来。 姑苏亦水默叹一声,将手中剑身归鞘入鞘,扶住他将倒的身体。 只是这里皇宫她并不算熟悉,这到底是哪儿?要往哪走? 她没有内功,势必带不走他的,半晌无人经过后,她干脆放弃了扶他,任他倒在地上,压倒了一片花木。 坐在一旁,放下琅华剑,她只能等怀济领人找过来。 天色将晚,风渐急促,地上湿气起凉,她看着地上安静的显得有些乖顺的人,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恨,只能弯腰去拉他。 不只是她打搅了他的好梦,还是他本就刚好醒来,下一秒,就是四目相视的场景。 “你起来。”姑苏亦水一怔后收回手,对他道。 他看着面前收回去的手,却精准无误的抓在了掌心,甚至有几分用力失控,指节泛白。 姑苏亦水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却能察觉到他的异于常人。 她顺着他的力气半跪在了地上,目光微深了几分,循循善诱的问道:“我是谁?” 他没有回应,半晌一片空寂,只有紧促的风声。 “你是谁?”她再问。 依旧是一片寂静,他只是固执的拉住她的手,眼底一片漆黑无光。 放弃了再问下去,她有些疲倦的跟着坐在了这里,也不再想让他起来,他似乎听不到她的话一般毫无反应,安静而木然的像是丢了魂魄。 怎么办?他要是回去后这的样子,只怕身边的人,都要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了。 “怀济说你放弃了平川城,停止了对华国的作战,叶宸枫,你想要告诉我什么?又想做些什么呢?” 姑苏亦水明知道他不会回应,也听不进去,却依旧忍不住看着他,有些恼怒的开口质问。 “你就是故意的,装作不回应就想要蒙混过关!” 越是对着他空洞无光的双眼,她越是忍不住动气。 好个失魂落魄,甩下一摊子麻烦,白白丢给她操心不断,他倒是躲了个清净。 她甩开他的手站起来,都等到了现在,久留无益,只能出去找人。 不想这时候,他倒是肯动作了,跟得紧紧的黏在一边,施了咒一样的紧拉住她不肯松开。 姑苏亦水气笑,到底是他傻还是她傻,怎么反倒是她被磨的无计可施。 她摇头,向前走了两步,估摸着方向,尽量走直线。 谁知道才几步,他却忽然生了异常,眼底多了几分光芒,带了锐利的锋芒,一把甩开了她。 他内力深厚,又没有自制力,姑苏亦水被袖风挥到,立时倒退了数步,砸在了花树上。 “叶宸枫……” 她顾不得伤势,一心凛然只牵挂在他的异常上,咽下一口鲜血,上前欲去拉他。 他已然半入疯魔,细致眉眼飞凤一般微扬,双唇淡漠紧抿如线。 体内内力游走周身,琅华剑震得在地上不断惊吟,周遭千树万树零落如雨,无形中被压的弯了枝干。 直到承受不住,发出一声震痛,齐根崩裂开来。 姑苏亦水接近不见他,便被震得脚底发麻,似乎一瞬之间,天地都旋了旋。 他一身的凌然与陌生,眼底泛起红色血丝,似乎体内有天人交战,毁天灭地的不断交锋,要将这副躯壳彻底挫骨扬灰。 心口一阵阵的钝痛,她慌乱中拔出了地上琅华剑插入地上,借力扑了过去。 流萤似火,飞蝶如矢,他被撞得气息一乱,似乎逐渐平静了下来。 一手按在了肩头无力垂下五指,他揽住了要倒地的人。 无由来的护持,柔软顺滑的青丝在掌心掠过微凉,平复了体内的跌宕不安。 她身上有令他魂牵梦萦的东西,不需要记忆就忍不住接近,胸前襟口上一片濡湿,他伸手摸了摸,只看了指尖刺目的殷红。 是她留下的…… 他有些茫然而恍惚的站在原地许久,然后才将人抬起,慢吞吞的漫无目的向前走。 他自然是记得宫中每一处路线出口,只是并没有目的,仿佛有一个深埋在谷底的机关,还没有等到触发时,余下的尽是漫长无尽的风霜砥砺。 夜色为他精致无瑕的容颜蒙上纱衣,零落的娇红打在身上的瞬间,尽被无情的吞没,一寸寸的飞灰四散,只留下一段绮丽旖旎的浓香。 步遗风流,脚踩红泥,雪色袖带被风吹落,高高的挂在了枝头,迎风招展舞动。 怀济喜出望外的在园子边缘寻到了二人,脚步抹油的带着数十名提灯宫人迎上前来。 “陛下!天色不早了,还请回宫用膳。” 他殷切的打量了一眼,有些好奇被陛下抱在怀中的皇后,却并没有多嘴,只避而言它。 只是良久没有得到回应,叶宸枫只紧紧盯着宫人手提的宫灯,微不可察的动了动眉心,挥手打翻了一盏。 灯火扑腾了一下,奄奄熄灭。 怀济一惊,带着身后宫人悉数跪下,“陛下恕罪!” 一张脸黯然失色,他虽不知所以然,却也看出了情况不对。 叶宸枫没有理会他的话,也好像没有看到跪在地上的人,只冷着面容,眼底不豫。 “起来带路。” 姑苏亦水低咳了两声,悄无声息拭去唇边血迹,开口吩咐了一声。 她方才并没有彻底昏迷不醒,只是不敢惊动他,只能静观其变。 他指风挥倒了一盏灯还不满意,她只能伸手控制住他的动作,越俎代庖下令。 怀济心底念头瞬息万变,敛眸起身,带着宫人当先走在前边,不敢回头去看。 姑苏亦水缓缓松开了手,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跟过去。” 她本未抱希望他能听进去,不料他竟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听话的挪动了脚步。 她微微一笑,勾唇有些意料之外的惬意,不轻不重的拨了拨他的衣领,“你会听我的话吗?” 他自然不会回答…… 第342章 天有二主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众人散去后,怀济再提起用膳之事,却被姑苏亦水拒绝。 “让宿衣过来请脉。” 她甩不开一旁的人,却也不避讳他在,直言吩咐。 怀济心底戚戚然,点了点头,不敢多说什么,暗中又叹息连连。 姑苏亦水忍不住暗中用力一把,生生将他给拽到跟前。 “不许动,松开手。” 她试图和他沟通,但得到的依旧只是一个缥缈的回应,八风不动的稳坐钓鱼台。 他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又似乎不是很明白,却出乎意外的给了她一个目光。 姑苏亦水抬了抬被他拽住的手,对他示意一眼,“放开。” 他眼底一片空茫茫的黑,用力的按下了她的手,转身忽而背对着她躺了下去。 姑苏亦水无奈何,又怕当真惊扰到他,只能且缓此事,看着他躺的紧绷的身形,不由得直蹙起了眉。 他似乎不安而压抑着,被无名之火缠身,或许下个瞬间就要失控,却仍旧极力控制,乖顺垂落枕边的墨发,顺着洁白的下颌,勾勒出浅浅一道月牙,莫名像是被人伤到的小兽,彷徨不安又可能随时暴起。 她不觉放松了手上抗拒力度,任由他视如珍宝的紧握住,若不是如今打不过他,她废话都懒得多余一句,直接打昏了丢给宿衣请脉。 半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怀济当先进来禀报,随后紧跟了宿衣,二人具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肃然而战战兢兢。 宿衣并没有把握能够诊断出什么,毕竟陛下刚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诊过一次,并没有得出什么所以然来,若是还有国师在,今日或许还能勉力一试,可如今国师不省人事,他一个人着实连成功说服陛下高抬贵手的信心都没有。 姑苏亦水见状多少也能猜想得出他的心思,只是却没工夫替他宽慰解惑,只冷盯着他,等他上前。 宿衣抬头瞥了眼怀济,二人交换了神色,怀济亦是爱莫能助的直蹙白眉,远退了一步。 无奈何,宿衣硬着头皮上前,一板一眼的行了一礼,踌躇不定的看着两只紧紧交握的手。 姑苏亦水只能使诈,顺着他的手向上摸了一把,紧扣住了他的手腕。 宿衣大惊失色,吓得面色苍白,不敢抬手。 叶宸枫失了掌心温度,缓缓的抬起埋在枕中的脸,冷冷的看向帐前的不速之客。 眼见宿衣忍不住打退堂鼓,姑苏亦水只能拦在中间,递过去另一只手拉住他。 这都是什么事啊?宿衣僵直着脊背,把自己当成一块石头,不去望那如芒在背的目光,一心一意的尽心诊脉。 姑苏亦水隐约能感觉得到,他被别人触碰后,几欲暴走左右的戾气,不止如此,甚至连面色都霜冷了几分。 宿衣诊了不过片刻,顷刻间便震得轰然倒退,几乎以滚落的姿态跌了数米远。 四肢冷颤僵硬,他紧咬着牙关忍着内力被蚕食的痛楚。 方才刚探上脉,就有汹涌如涛的内力,霸道刚烈的腐蚀而来,直欲将人吞没在冰山崩塌之中。 姑苏亦水一愣,回眸再看与他相握的另一只手,不想竟并没有任何不适,更没有被戾气硬甩出去。 怀济本欲去拉宿衣的手,抬头正看到皇后竟毫发未损,不由得亦是一惊,继而暗自合理解释,定是因为皇后如今没有内力,没有一丝威胁性。 宿衣在一旁哎呀咧嘴的抽冷气,看着久久不拉一把手的怀济,忍不住偷翻了个白眼,这分明就是区别对待。 姑苏亦水摆了摆手,拉回二人心思各异的揣度,“去看看国师,尽快就醒他。” 她隐约也察觉到并不是普通疑症,也不知是什么奇毒,竟能不被雪岭冰莲克制…… 今日留凤兮疑一命,一是因为死在这里不是时候,二便是有意留他一命,毕竟绝门中的事,身在其中才能了解更多。 放缓了呼吸,她回眸再看身边的人,自从怀济与宿衣离开了之后,他周身冷戾气息便平复了许多,只是仍旧戒备的环视一圈,还挥手将帐前的烛光熄灭了两盏。 “你可还认得它?” 姑苏亦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自枕下摸出那只双金镯,捧在掌心放在他面前。 他与她对视一眼,似乎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姑苏亦水倒也说不上失望,只是仍旧有些怅惘的笑了一下,将东西放回原处,远远的躺了下去。 莫名其妙的生出这么多变数与未知,她着实感到了棘手,这尽二十年都仿佛被麻烦上身了一样,无论她何时想放下,天意总要让事与愿违。 不过是两天的事,他在回来竟遭了此等变故,打的所有人猝不及防,若真是因为绝门的设计,那她倒是想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会义无反顾的动身。 红帐掩下人影幽幽,不知何处蔓延的一段暖香,引得人困意上头,她懒得再去揣度他的心思,闭眼竟也保持着这种姿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方醒,一半身子沉沉,姑苏亦水推不动不知何时接近的人,只能暗自一寸寸的抽出手来,活动了下有些麻木的筋骨。 只是一瞥见,却发现上边多了个双金镯子,不用再看第二眼,她都能确定,这必是昨晚压在枕下的那只。 愕然间回眸,她却没料到对上了双清醒的眸眼,赤褐色瞳仁,带着几分凛冽与涣散,如同昼伏夜出的猛兽一般,警醒而睥睨。 “水。” 他惜字如金,似乎已经等她醒来许久,一双眼泛着微红,以命令的姿态吩咐她。 姑苏亦水实在没有料到他竟然能够开口,相较之下,连挑剔他命令的语气都忘了。 怔然了良久,直到他极有耐心的一双眼,都开始变得有些郁躁,她才满足了他的要求。 捧过一杯温水,她特意在他面前定住了许久没有送去,凝眸深深看他,问道:“你可认识这东西?” 腕上金镯子衬得肤色如雪,她掀起半臂,质问于他。 “认识。”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生冷,却依然耐心的回复了她一句。 姑苏亦水将手中杯子痛快的递了过去,有些如在雾中的恍然,甚至差一点要忘记了昨日他的异常。 “是什么?” 她蹙了眉,待他饮尽杯中水,执意问到底。 他不由得捏紧了手中杯子,挑剔着扬眉,塞还给她。 “手。”正经又正色的回答。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将手中杯子扔到一旁,干脆利落的转身下床,红纱帐摔得飞扬,落了他一怀艳色。 他轻飘飘的挥了挥袖,似乎也没什么脾气,与昨日判若两人。 本想一走了之的姑苏亦水看着殿外乌泱泱跪了一地,满是人头攒动,怦然关上窗。 不过转念间她便想到了许多,这个时候,不知他不能出去见人,就连她也最好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这些个文武大臣,她虽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但也能确定,其中必然和绝门的长老,脱不了关系。 昨日他们铩羽而归,又怎会舍得在如此紧要的关头,闷在房中闭门思过,自然是巴不得紫宸殿这边动静闹得越大越好,直到众人皆知,没有后路可走,逼得不得不开殿门,迎接万人审视目光。 她犹豫的回眸,看向一身清爽,已经更衣完毕的叶宸枫,目不斜视的迎上前去,正拦住他的去路。 他似乎有些不悦却又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不近人情的定住脚步道:“朕要上朝。” 姑苏亦水忍不住想知道,他到底都记得些什么,又不记得些什么,若不是有先前镯子一事的警醒,和门外熙熙攘攘赶早而来的大臣们,她怕是当真信了他一本正经的鬼话。 “你不能去。”她冷硬的反手将门锁上,毫不客气的拉着他直奔向御案前走去。 “上朝!” 他杀气腾腾的扫了她一眼,不情不愿的被她按坐在靠椅上。 “好,现在就去上朝。”姑苏亦水目光微冷,抽出一卷空白的卷轴,铺展在他面前。 御笔奉砚,红袖添香。 “写!封我为贵妃,垂帘旁听!” 她一身冷戾之气不亚于他,盛势凛然的迎上他的目光,一把推了纸笔。 殿外的大臣不同于绝门,不打发不行,乱打发出事,她不能不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换一个合适的身份,插手承国内政。 叶宸枫似乎顿了一瞬间,与她视线焦灼了许久,忽而眼底有破碎的锐光,一闪而逝的消失在漆黑中。 沉浸在另一处天地中,他艰难的固自挣扎许久,一把抓起案上的朱笔,几次指尖不稳,墨汁颤颤的溅落一桌零星。 她看在眼底,眸光微闪,不动声色的靠近他的左右,伸手攀过他的后背,紧贴了上去,五指紧握住他执笔的手。 “你奉我做贵妃,我就不取下它,一辈子。”她腕上双金镯一声磬响,磕在了桌角上,五指葱茏似玉,划过他腕上命脉,低头细语连,凑的太紧,蝶翼一般蹁跹的羽睫,一眨之间似乎要扑在他的唇上。 鬼使神差的一抖,他另一只手拉下她扰在右手手腕的手,笔下一气呵成的挥洒如雨,字字遒劲飞舞,毫无停滞的痕迹。 姑苏亦水眼底一喜,不料竟真还奏效了,一时不知该不该夸他用情极真,这时候还能被这些事左右思绪。 一道御旨顷刻间变成了,她指尖刚动,将欲拿起,却被他控制住维持依偎的动作,一分也许挪动。 “上朝。” 他不知为何,固执的秉持着这个念头,怎么样也不能抵消,仿佛被谁施了魔咒一般,只剩下一个目标。 姑苏亦水异常的发现,他的瞳色似乎更深了几分,绯红色如同落入了一滴擦不掉的鲜血,刺眼的一抹痣号。 心底忽而一阵发寒,她有一种不妙的念头不断滋生,越是往深处想,一切便都不由得逐渐生根发芽。 既然凤兮疑与宿衣都诊过脉,并没有什么意外,他体内亦有雪岭冰莲护身,百毒不侵,那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的结果,也就不剩下几个了。 她在想,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怪症,也不是什么奇毒,他更可能是中了段数极强的催眠术,引子入体,不由自主的被别人控制了思想。 心底一片深寒,她忍不住在他身边喊他的名字,虽然不知道是否起了效用,只是他的状态,在某一瞬间短暂的平复了下来。 他闭眼的空隙里,她一把抽出了手,将御旨拿了出来,却没敢离他远了,怕再惊扰了这短暂的平静。 缓缓出了一口气,她有些头疼的攥紧手中御旨,等候怀济他们,想办法进来。 如今的局势无论是里面的人要出去,还是外面的人要进来,都是难如登天,她不能再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让别人看到这样的叶宸枫。 只有等着怀济想办法悄无声息的入内,她才有机会让这份圣旨发挥作用。 这御旨上边还未曾落玺,依照他如今的状态,她定然没有办法,找机会问出他玉玺的下落,此事如今还是只有怀济会知道。 只要能够让这份圣旨作数生效,她倒是有把握能够应付过殿外这些大臣们,毕竟他们并不知道其中内情,只是受人挑唆,只要能够用这半真半假的东西暂且唬住,一切就算是尘埃落定了,今日他们来不及质疑这份圣旨,明日她更不会还这些人机会去质疑。 尽然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承国也极其抵触女子摄政,后宫篡权,但非常之时,顾不得这许多了。 若她猜想的当真不差,那么绝门如今既然能够催眠他,必然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一定会充分发挥便利,直接以此插手朝堂,培植亲信。 最后,只怕在某一个合适的时候,他们也许还要胆大妄为的试图谋权篡位,直接扳倒叶宸枫这些年的用心良苦网罗的势力,独自吞并承国的庙堂与江湖。 此事虽然只是想象,但离得或许并不遥远,甚至是不难猜想,绝门到底还有多大的野心,才会毫不留情的在此事予以这致命一击。 第343章 咬毒自尽 隐凰城中,姑苏含烟困坐高阁,带着焦躁的心,俯瞰脚下万民。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这并不是她要的结果,这里没有了她要追逐战胜的目标,可这位置又束缚了她行动的自由,久等不到姑苏应锦的回复,她直欲奔过去杀到门前。 十安陪着她在台上来去,一颗心也逐渐不平静,日子太过安逸的让人担忧,仿佛有什么蓄谋已久的苗头,要破土而生。 “你说姑苏应锦这只老狐狸会不会同意我们的提议?本座可是诚心诚意的要和他合作,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姑苏含烟百无聊赖的拔出发上银簪,迎着光摇动流苏,无邪一笑,秋波婉转。 “若他不识抬举,城主倒不如换个目标,漠国与大隋皆是野心勃勃,蠢蠢欲动,与其还要同姑苏应锦化干戈为玉帛,倒不如直接联外求盟。”十安“刷”一声收了擦的雪亮的剑,眉眼高低处有霜雪轻拢。 “只要城主一声令下,属下定然打头阵!” 姑苏含烟一怀秋波递给了个木头,忍不住轻“哼”了一声,“煞风景!” 甩了袖子,百褶裙转过一圈,她一手搭在椅子上,“本座偏不,与那些个凡夫俗子联手有什么意思!你去收拾行程,明日我们就登门拜访,他姑苏应锦敢不同意!” “隐凰城呢?”十安并不觉得此言唐突不妥,只是顺着问了一句。 “管它做什么,现在还不够安静吗?若能出些什么大乱子,本座也是求之不得。”姑苏含烟秀眉一弯,眯了眯眼,有意无意的瞥了他一下。 十安垂眸思忱,一拳砸掌,“属下这就准备下去,只要悄无声息的离开,就算是旁人有意见,也寻不到人!” 他想着眼底亮起一抹锐光,想要离开隐凰城不难,但这里有处理不完的琐事,一旦被缠住,那可就难以脱身了! 姑苏含烟目送他顾自沉浸在思索中,不知不觉的走远。 她朱唇一勾,贝齿糯白,有意思!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对她有些莫名的吸引,只要接触后,就像染了毒瘾一般,不可自拔! 想到即将离开这座囚牢,她不由得惬意揽镜,姣花照水的一张脸,漫不经心的点了鲜艳的花钿。 姑苏子复,姑苏应锦,姑苏亦水,讨厌,这麻烦先从谁找起的好? 托腮幽幽然一叹,她万分忧愁的剥落案头娇红花瓣。 …… 远赴承国的姑苏子复隔着千里风沙凝了凝眉,马背上扬鞭,纵马平川,一跃便是丈远,行来如风。 他并未忘记姑苏含烟还在惦记着穆国的答复,只是未曾放在心上,能不能成事,仅靠他一人之言,也并没有多少分量可言。 几日间行遍承国南北,他当先便去了华国前线,果然,承国确实莫名停止了攻掠的脚步,可大军依旧是陈兵边关,并没有班师回朝的打算。 无论是从哪里看,此事都透露着古怪,他亦是对于此事一头雾水,存了许多的疑问,想要深入阳城打探清楚。 乘着暖风下马,他低调的混入进城的人群中,寻了处隐蔽的宅子安置。 此次行事非比寻常,他的身边已有姑苏应锦的人形影不离,有些事要做起来,就不那么方便了。 他虽然同意了“少主之位”的提议,但这并不代表,就能够尽然相信姑苏应锦的人,只怕此行这些人的目的监视大过保护。 他并不避讳这些人的监看,任由着他们跟到宅子外,只是禁止了这些人入内贴身护卫。 他的身边并不缺可用之人,姑苏应锦给的人,他既不能全然相信,也未必能够任意指挥得动,倒不如安置的远远的,两不相扰。 安置了行李后,他取出了被一块黑布包裹着的湛血剑,指尖温凉的划过剑鞘,隐约还能感受得到上边饮血无数戾气。 姑苏含烟驾驭不了这把剑,他也没能用的得心应手,而且这东西煞气太重,又有盛名在外,只怕随身携带,反倒还会暴露身份。 神兵利器虽千载难逢,但可惜,如今落在他手中,也只能成为了麻烦。 一抹喟叹,他扬手高高的挂了起来,指尖掠过腰间玉骨折扇,一抖之间红鲤踊跃,正衬了眼见一点泪痣。 果然,兵器还是要顺手的好。 悠悠然一步迈出,他身沐长风,飘然离开了房中。 若要打探当下最火热的消息,可还是茶馆酒肆消息灵通。 一角碎银换了两壶烈酒,一桌子的小菜,他只挑了个地势偏僻却来往熙攘的馆子,在一片嘈杂攀谈的环境中,一待便是两个时辰。 这地方不惹人注目,迎来送往的客人又不断,他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都能听个大概,虽然不一定都是实情,却也有那三分的真有迹可循。 意兴阑珊,他将城东李小姐丢了个镯子这件事,听了七八种猜想后,终于忍不住丢下了杯子。 只是方才要走,却见楼下拐角巷子里,有一名瘸脚的说书先生,接了一位看不清面目的人,递过来的沉甸甸的钱囊,继而点头哈腰的摸进了这馆子的后门。 略一蹙眉,他动作一顿,微微一挑唇笑,将手中酒壶塞给眼明手快要来收拾摊子的跑堂小二。 “添满回来。” 随手塞了一串铜板,他倾耳聆听底下动静,目光始终不离那已经开张了的说书先生。 说的是自古英雄爱美人,红颜祸水最误国,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抵不过纤纤玉指一点酥唇,百炼钢也化为绕指柔。 说的是承国旧历,几分真假难断,只道妖妃专宠,跋扈狠毒,后宫中铲除异己,硬生生吊死了数百貌美宫人,百丈深井白骨森森,入夜尽是冤魂积怨不散。 又道天子多情,英雄气短,任由着妇人干政,六月天里乌云蔽日,天降惩罚,一场大雪断了百姓活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十里长街尽是一寸鲜血一寸白…… 这引经据典似是当朝先帝,又似是前朝卫氏,可细究却又似是而非。 不知何处一片拍手叫好,嘈杂中有人泣泪如珠,悲恸一声,“女子多误国,多情不丈夫!” 此言一出,尽是感同身受的愤慨,捶胸顿足的摇头叹息,碰杯声清脆的响成一片。 姑苏子复斟满了一杯酒,看着面前红了眼眶,一脸愤然悲怆的店小二,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将手中酒杯放了下去,悄然离开。 那小二许久后才从故事中抽离,看着酒桌上摆着的一角碎银,用牙咬了一下,端起没人喝的酒,痛快的满饮一杯。 这贵妃可真不是个东西,皇帝更是色迷心窍,女人如猛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才是最好的! 凤兮疑笑意消散无影,指尖微一用力,将一条密信焚毁。 果然,阳城中这样的茶馆有许多,并不只是这一家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那么多的偶然巧合,更多的都是人为策划,有意设计。 能够有本事买通这些说书人的大人物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无论怎么样,此事都与朝堂之争脱不开关系了,毕竟那昏君妖妃,可不是胡编乱造的说说而已。 怕是因为这宫中变了天…… …… 这吊死上百宫人的贵妃有没有不一定,但垂帘干政的贵妃,走马上任才不过一天。 姑苏亦水自从昨日气散了人头攒动的文武百官之后,威名一传十十传百的不胫而走。 其实她也并没有做过什么,但只一道垂帘听政的圣旨,就闹得众人人仰马翻了! 云鸾殿的例子远吗?寒太后才薨了几天?难道陛下忘记了先帝是如何郁郁而终了吗? 此事只要想起来就是一段耻辱的记忆,这些人大多亲自经历过当年血雨腥风的惨况,一时便如同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轰然乱成了一锅粥。 更可气的是,陛下竟然无动于衷的站在众人面前,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身边还款着那威风赫赫的新宠皇妃。 那女子弱柳扶风的平步青云,如胶似漆的黏在一旁步步不离,一脸曲意奉承,谄媚君上…… 事实上,姑苏亦水从头至尾没有半点动静,冰块一样冷着脸,她并没有将这宠妃品出什么滋味,甚至还未想好要如何专横跋扈,蛮不讲理,才能镇住这些蠢蠢欲动的大臣们,只是不料被他突如其来的加了一把火,即刻事半功倍! 当着臣子们的面,他硬是款了她一路,旁若无人的亲近,怦然关上殿门无视了所有质疑。 这些人哭天抢地的散去后,姑苏亦水第一时间松了口气,继而脚步虚浮的靠在了榻上,冷汗不断。 园子里,被他四散的内力甩出去的那下可是结结实实的撞在了树上,当时便让她口吐鲜血。 事后当天她虽然没有任何反应,但却在睡了一夜后尽数发作了起来。 筋骨酸疼,一身的力气散了个干净,她只能靠着软榻不去动作,才能勉强平稳呼吸。 到底是凡胎肉骨,没受过什么皮外伤的血肉之躯,一旦伤到了哪里,无法就久久恢复。 她从前习惯了受些轻伤不去多管,不料如今竟这样麻烦,不过是撞了一下,竟然还要卧床静养。 她不言不语的闭眼,他更是没有看出任何异常,只盯着她热出的汗,抬手推开了窗。 姑苏亦水懒得与他解释,竟还被吹的又是一觉睡了过去,直到怀济脚步蹒跚的指挥着人送来汤药。 她醒来时险些以为仍在梦中,再回眸看到从宫人手中抢过药碗的叶宸枫,才缓缓松了眉心。 叶宸枫发觉她额上汗水并没有因为开窗好多少,当下便砸了一桌子东西。惊得一阵鸡犬不宁。 怀济接到命令后,即刻便拉了宿衣过来,在他重若千钧的目光下,以不能再快的速度写下方子,三步并作两步的命人煎熬。 姑苏亦水昨日里本以为已经无事,不愿兴师动众,今天这一醒过来,才发现他的敏锐,似乎并没有因为中了催眠降低多少。 心底喜忧参半,她没有拒绝汤药,扬手接过一饮而尽。 他若是仍旧还有意识在,必然要与控制之人精神相抗,可这种状态下,想必这就是在以卵击石,到最后说不定反倒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重则危及生命。 尚未曾确定猜想之前,她并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毕竟催眠术只是一种可能性。若是误导了方向。想必还会耽误时间。 更何况催眠术寻常大夫也没有治疗办法,除非是能够找出躲在背后操控一切的人,取出当时埋下的引子。 此事事关重大,她只想暗中查证,不欲引人瞩目。 怀济顾忌着陛下在,不敢多问今日之事,只能垂眸敛襟的退下去,只是仍旧想要再确定一遍,是否当真要垂帘? 虽然如今情况非常,可在他的心中,承国朝政交给她来处置。怕是要乱了套。 此言并不是他质疑皇后的能力,而是因为承国前十年来的波涛汹涌,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尽管这几年,承国朝政已经回归陛下手中,寒太后也已魂飞魄散。 可事情虽然翻过了一篇,却有痛定思痛的经验留下,没有谁愿意再埋下祸患,一发不可收拾的后果,着实令人心惊。 阳城地方虽然大,但也没有哪处是不在十八司的监控之下的,任何风吹草动,宫中都会第一时间接到消息。 只是如今陛下是没有再看过这些,而他虽然看了,却也左右不了大局,甚至就算是想要与她商量,也要避开陛下跟前,这实在是没有机会传递消息。 那说书人的隐喻自是暗有所指,这事件背后的推动者也正是那些杯弓蛇影的大臣们,此事不能不顾及,若明日真要在前朝垂下珠帘。那岂不是真要入了他们挖好的套子。 向天下人表明,陛下就是那昏聩无道的帝王,皇后就是谋权篡位的贵妃吗?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若是要闹起来,可就不只是绝门之患那么简单了! 民心不能失,圣旨不能改,这又怎么才能扭转乾坤呢? 第344章 以命为注 五更天大明,姑苏亦水特意浅眠,早早便又用了一顿药,对镜勾勒眉尾,挑起一抹飞檐入云,指尖一抹朱砂遮住苍白唇色,她只怕掩不住羸弱面色。 怀济当先随了叶宸枫入早朝,她刻意迟了一刻,方才姗姗入内,斑斓珠帘后堂然露面。 宿衣九层御阶下忍不住扶了额,远远的避开半步,只怕被眼前吐沫星子忍一脸。 这样公然挑衅,怕不是还嫌麻烦不够多,朝堂上这些文武大臣们发起倔来,只怕真要一头撞断天柱,血溅五步,以命相胁。 叶宸枫口中茶水品了一口,眉心一抹紧蹙,许久方才咽下,“蒙顶甘露。” 他毫不在乎底下群情愤懑,甚至旁若无人的掀起珠帘,站在了她的面前,将手中半盏茶放下。 怀济心底一顿,立时上前将茶壶撤去换下,蒙顶甘露苦味浅淡,浸泡甘甜,平日里并不常备。 姑苏亦水却并未承情品尝,反而顺着他掀开珠帘的空隙,一手攀上他的手腕,抿唇轻笑一声。 “里边多闷,冷冷清清一人,凄凄惨惨戚戚,这里才有人气,热闹!” 她若有所指的一览阶下百官,唇边笑意不减,眉峰却染了霜冷。 叶宸枫不言可否,目光扫过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的众人,转身反入了帘后,清脆金玉鸣撞。 “吵!” 他安之若素的坐在里边,半阖眸眼,隐约感觉到体内戾气的激烈碰撞,牵引的人心烦意乱。 “噤声!” 怀济见状大吃一惊,赶忙上前将珠帘挑开,扬声传旨。 古往今来,自己垂帘听政的皇帝,这怕是开天辟地的头一位,他早便放弃了挽救的念头,前十年的不问世事,史官笔下早已不知编排成什么模样了,虱子多了不怕痒,如今也不过是再添一笔荒唐言,他早已破罐破摔! 尽然私下也听到了些苗头不对的传闻,但如今陛下好端端的坐在这里,还没有人敢在金殿上违抗圣旨。 一时间四里切齿咬牙,众人暗暗吞下一口怨气,愤愤然甩袖垂眸。 这一言,当真成了鸦雀无声,安静的不像是早朝,倒像是沉默的抵触。 姑苏亦水勾唇,不慌不忙的步下一段御阶,正站在了御案前头。 “陛下倚重诸位大人,承国仰仗天下百姓,可这世上断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乱世人才辈出,一浪更比一浪强,朝代古往更迭,能活下来也都是适者生存!” “人不自救,神佛难佑,诸位自是国之栋梁,一言一行,可有思量?” 她曼然笑意深深,却又深埋着直戳人心的棱箭,一点风声没入了百里长谷不见踪影。 “思量?妖妇乱国,风雨一程,霜雪一更,我等半生兢兢业业,只为这承国社稷呕心沥血,到头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就是你等蛇蝎女子害得!” “一介布衣女子,旦暮间入住华清宫,不过是以色媚上,说什么贵妃,不过是鸡犬升天,怕不是大隋南来的奸细!” “天底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承国亦有绝门护持,我等若非提前得到示警,倒要真信了你这鬼话连篇!” 她话锋方才一出,底下顿时炸开了锅,众说纷纭一片,悲慷之声,恨不得直掀了十丈高殿。 言间底下已然吵红了脸,整个朝堂上下竟是从未有过的众志成城,目标一致。 姑苏亦水被众人目光架在火上烘烤,俨然已是众矢之的。 宿衣一旁暗叫不好,他目光如炬的警示搜寻左右,只怕有人趁乱直接胆大妄为的当庭行刺。 他在一旁不断以目光示警,祈盼她能够接到回应,却只见情况骤转直下。 她长袖飞扬,寸寸青丝招摇,步下御阶,直奔了眼底目标而去。 宿衣忽而警醒,两步现身即刻跟了过去,袖底一段短剑飞出,毫不客气的擒下了那人。 “扒了他脸!” 姑苏亦水并没有在乎一片讶然惊慌的吸气声,当真众人之面,径直一声吩咐。 她水波不兴的站在一旁,心底却颇不平静,掌心紧攥出一片发红。 宿衣眼疾手快的行令,果然那人面具之下,掩藏着一张陌生的脸,并不属于任何朝堂官员。 只是还不及拷问什么,那人已经迅速咬毒自尽。 姑苏亦水早便想到了今日绝门定然会派人过来试探成果,因此早早防备着,甚至亲自出了珠帘细致观察。 早在叶宸枫有所变化的第一刻,她就注意到了有人暗中在这里试图动手脚,想必是因为当日紫宸殿外没能遂了绝门的愿,让他们实验催眠是否成功。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这才铤而走险,令派了手下潜入朝堂上,试图控制天子,继而顺理成章的做一些早就蓄谋已久的大事。 手回钳制此人的手,她甩袖冷眼扫了左右一眼,唇边笑意彻底消散。 “诸位怕是还没有醒悟过来谁才是敌,陛下圣体违和,今日尔等亦是亲眼所见,诸位有所异议只管提来,可若再让本宫知道有任何人私下妖言惑众,那只怕项上首级也该挪一挪位置了!” “十年前承国的天下是何模样本宫不知,可诸位都是从那时候活着走过来的,各中一切,想必没有谁能比诸位更有体会的!” “尽然本宫年轻脸面薄,平素又和气心软,可也定然不会辜负圣上信任,情义再深深不过社稷,性命再重重不过江山,你我皆为一朝尽职尽忠,既不是外人,那就更不必客气。” “何人有怨自来送本上奏,若有不忿者,京兆府尹衙门自去递御状,日月为鉴,万民监审,但无退怯的道理。” 她并不怕被人记恨,更不畏惧这些人狗急跳墙栽赃陷害,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若他们当真有骨气拿出身家性命与她去赌,那十年前云鸾殿夺权时,就不会有百官闭门的惨状。 “退朝。” 她转身拾阶而上,与怀济擦身而过,入了珠帘深处。 怀济心底一震,神魂方才归位,听令的高唱一声。 宿衣摆手命人将尸体抬了出去,自己却站在原地,久久一声叹息。 不知为何,方才他竟也如临深渊,和那些个软脚虾一样,被那毫不留情的话语,雷霆万钧的行事镇住。 怀济方才眼见叶宸枫眸眼半阖,似是神色不虞,便不敢上前叨扰,只在珠帘旁侯着。 姑苏亦水入内后接近他左右,却连他并未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呼吸都薄弱的像是消失了一般。 心跳漏了一拍,她抬手扶正他的身形,“叶宸枫……” 他没有回应,双眸不知何时已经紧闭,如玉面上投下羽睫剪影,指尖力度不轻,紧攥在扶手上,指节已然泛起青白。 她微顿片刻,当机立断的用力掰开他的手,失去了支撑的倚仗后,他顷刻间便倒了下去。 “陛下——” 怀济一时惊慌失措,跟着上前扶住圣体躺下,脚不沾地即刻奔去去紫宸殿,请国师亲来一趟。 宿衣急忙退出去紧紧守死殿门,陛下在这里昏倒,定然不会没有原因,他必须护好这里的一草一木,不容许有丝毫损坏。 殿内一片寂静,姑苏亦水一人守在此处,伸手探了他的脉息,虽然她并不懂医术,但久病成医,还是了解的寻常人更多些。 好在的是他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脉搏跳动的微弱,她推测,他并非是毫无意识的昏倒,而是被人有意的操纵,拉去了梦魇之中。 那人必然会在虚妄中千方百计攻破他的心理防线,试图占据对这具身体的精神操控。 尽然推测得出,但她却也什么都做不了,莫说是宿衣,就算是怀济请来了凤兮疑,他也定然只能一筹莫展。 这个时候,只能靠他自己扛住,她如今已经不求他能恢复如常,只盼他能够留有一命在,无论是谁暂时操控这具身体的意识,只要他还能活着睁开眼,于众人而言就已是莫大的希望。 她半跪在榻前,转身望了案上那半盏已经凉透了的蒙顶甘露,举杯饮尽,却并未品出什么滋味,是苦是甜?是冷是热? 略一摇头,她放下茶盏,一动不动的侯在榻前。 她仿佛就在云端,每踩一脚都是虚浮的,随时随地就要坠空,又仿佛一线绳索飞渡深渊,左右无靠,摇摇欲坠。 他昏迷不醒之时,她也曾扪心自问是否要因此动摇,可事实如此,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永远在掌握之中。 没有谁能够真的算无遗策,姑苏上清没能,父亲也没能,她更是南辕北辙的离谱。 若是,他当真不能醒过来…… 一抹自嘲的笑,寥寥然的目光环视堂皇大殿微垂。 她该如何?何去何从? 与天争?与命抗? 承国与她也没什么深厚的情意在,让她不能撒手不管的原因除了他,呵,似乎也只有他了。 “叶宸枫,你若是不能起来……那么,这承国江山无限,我就只能勉为其难的收下了,这么大的地方,千里平川,山水迢迢,无论卖给漠国还是华国,定都能得个好价钱……” 她一掌拍在案上,袖底双金镯一声脆响,玉盏碎,鲜血染红了青衣如水。 甩袖垂下两侧珠帘碎玉,她脚步不疾不徐的行至殿门前,一把推开。 “让他一人进来。” 她言语如电,迅捷冷厉,带着让人望而却步的严寒。 怀济殿门外一怔,后头徘徊的看了一眼身后面色仍旧惨白的国师,心底一阵踌躇纠结。 “国师?”他顿足询问。 凤兮疑抬头最后望了一眼天上旭日,眼底有隽永笑意,不知冷热的氤氲,一层明光照耀下,连面上苍白似乎都突而好转了许多。 “无妨,会有分寸的。” 他抬手制止了宿衣上前搀扶的手,昂首侧眸,一推门,毫无迟疑的迈步走进去。 怀济叹息一声,心头萦绕了愁绪万千,这殿内的三人,剪不断理还乱,到底也都要有个了结。 他只希望,一切能在陛下清醒如常的时候,干干净净的结束,明明确确的了结。 只不过,这世上须臾之间瞬息万变的事情还少吗?又能如何呢?不还是非人力能够左右。 宿衣关上殿门的时候,一颗心似乎也如同百丈悬崖掉落的石子,风风雨雨终于将要落地。 光线乍明还暗,姑苏亦水神色有些冷的看着面上逐步接近的男子,她几尽傲慢的微扬下颌,继而冷然转身,背对了他。 “国师这辈子的心愿是什么?”她面目无悲无喜,言间亦毫无波澜。 “为陛下披荆斩棘,为承国定九州天下。”凤兮疑并没有任何抗拒的如实而答,他既不好奇她为何如此问,也不质疑她的目的,只是抿唇如线,似乎透过面上珠帘看到了许久的曾经。 世人大多穷极一生要用过去还一个之后,他这辈子却恰恰相反,对他而言过往的记忆就是所有,那里……有关师兄的一切…… 他极轻的叹息了一声,叹此生无疾而终,叹心事万般无奈。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情”字多舛, “爱”字绊心。 “哦?那你怕是难以得偿所愿了。”姑苏亦水没有笑意的扬了唇。 “北边前线乱了,承国江山一寸不能丢。”凤兮疑略一沉眸,忽而抬眼,冷冷紧盯面前背影。 花栖沅得了喘息的机会,早便联络了漠国,当初下令阻断进攻,一击不能致命,一时心慈手软,如今这就是后患无穷的下场。 姑苏亦水回眸看他一眼,讥诮冷笑,她每见他一眼,就要再回忆一遍云渡缘是如何死的,不去看他是怕忍不住动手的冲动,“你在与我谈条件?” “这不是条件,而是你应该做的,你是承国的皇后,大殿上身受百官朝拜,它如今就是你的责任!” 凤兮疑眉眼一冷,尽管他永远不会承认她,但承国百姓却早已奉了皇后,承国不止是他的执念,也是她本就该担起的责任。 姑苏亦水眉梢微扬,没有回应这个说法,却也没有拒绝他的话。 第345章 同归于尽 “承国天下寸土不让,自有主人操心去。”姑苏亦水回眸看向珠帘内一眼,她保证不了什么,也没本事应承许多,可至少他的东西,她会原封不动的交换给他。 “这里没有什么皇后,也没有什么贵妃,有的只是夺命人。” 她与他没有多余的话可说,更永远也是谈不拢的,但有一事,无需她多言,他也早已有所准备。 凤兮疑略一阖眸,再睁眼已是风平浪静,心底波澜不见丝毫起伏。 “不会太久,今日朝堂上出了人命,他们没有太多时间久等,更不会坐视不理,让麻烦变得越发棘手。” 他与她擦身而过,直往了御阶而去,珠帘指尖滑过,一抹眼神如风。 只一眼,此一见再不只还有无再见之日,俯身探了脉息,他眉心深蹙,转身离开。 她没有阻拦,任凭他一言不发的向殿外走了出去。 既然他亦无计可施,那就说明她的猜想是对的,否则就算是蛊毒怪症,总也能探出几分不同。 凤兮疑未出去多久,怀济便一脸惊慌失色的闯了进来,他见国师一言不发的出来,还当做出了什么变故。 惊惶未定的站在御阶前,他出了一口粗气,颤巍巍的扶了玉柱稳住身形。 “皇后务必多加担待,国师虽则有罪,但如今正是危急存亡之时,陛下与承国都尽系我等一身,就算是要杀要剐,也定要等陛下恢复之后啊!” 他心中忧患忡忡,此事已在心中反复思忱多时,这些日子里,虽然日日过的谨小慎微,可真正让他寝食难安的还是皇后与国师之间的恩怨,这二人如今无论是少了哪个,于陛下与承国来说都是断臂之痛。 姑苏亦水不难猜出他的心思,无非是怕她因私废公,想方设法的要凤兮疑的性命。 只是于她而言,这不过是一笑了之而已,她若想不顾大局去取凤兮疑的性命,也必不会以这样畏首畏尾的方式,但有一点,怀济确实没有想错…… 凤兮疑是要死的,只不过却不是她要下手,他自己将大局为重看的高于生死,她又能如何阻拦?只不过没能堂堂正正取他人头,祭奠亡魂,她心中确有惋惜不甘! …… 邬临乘着月色如练降临在殿内时,正是四下无人之时。 叶宸枫整整昏睡了一整日后醒来,宿衣在一旁熬的双眼通红,怀济亦是喜极而泣的脚底打滑,险些摔了个嗤咧。 偏殿内姑苏亦水不过一懈怠,便见了不速之客已至,正挑着审视的目光打量过来。 邬临早便听说了陛下新封了一名宠妃,紫宸殿外气退了百官,只是当时无意过耳,并未曾入心,不料竟是小瞧了区区一女子的本事,竟让她数次坏了绝门的正事! 今日他来,一是想要见识一下,传闻中的女子是否当真名副其实,二便是化敌为友,试图网罗此人,让其为绝门所用。 “这位前辈怕是走错了门,这一身独步天下的武功……只可惜了年岁不饶人,老眼昏花的竟连偌大的匾额都看不清楚了。” 姑苏亦水无悲无喜的瞟过他一眼,波澜不惊的坐在几案前挑灯,一点橘红烛火,映出那飞扬的眉尾迤逦妖娆。 冷语随夜风入耳,邬临只觉此女果然不同凡响,他一生也算是风风雨雨跌宕起伏,自认见多识广,却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三言两语就能气的人七窍生烟! “不请自来,也算是老夫失礼,绝门向来逍遥无束惯了,皇宫虽不小,也还不至于能困住我等脚步。”邬临略一瞥眼,口中虽然说着赔罪的话,眉眼却依旧是倨傲自持不减,一身长衫无华,却端的气势凌人。 姑苏亦水没有在乎他的跋扈,绝门中人是如何德行,她接触不深,加之今日目的,她并不宜与这些人起冲突。 “哦?原是世外高人,绝门的长老,倒是本宫眼拙,识人不清了。”她漫不经心的勾唇,眼底笑意不知是冷是讽,却也带着同样的专横跋扈。 “只是有一事长老怕是还未明白,这里是陛下的寝殿,本宫虽不介意这些许的冒失,可天子威仪,又岂是卑臣庶民能够轻易冒犯的?” 她一言一行具是存了思虑,既要将戏演的绘声绘色,又要顾忌着身份,把握好分寸,要与虎谋皮,必先利其器。 “陛下的威仪?呵呵。”邬临略一捋虎须,眼角有幽光毒辣一闪而逝。 “贵妃想必还不清楚时局,陛下如今自身性命难保,一个朝不保夕的天子,就算是余威尚在,这份威仪体面又能维持几时?” “天子朝不保夕,贵妃又何也?”他晓以利害,威逼利诱。 “就算是陛下神志不清,贵妃从中浑水摸鱼得了摄政之权,可一个徒有其名的虚名,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支持,朝堂上又有几人会追随拥护呢?” “绝门能够给你无与伦比的权利,万人之上的地位,这样的好事,贵妃为什么不好好考虑一下,与绝门同气连枝,互相扶持呢?” 邬临虽然不知这贵妃从哪里冒出来的,又靠是着什么手段赢得了圣恩隆宠,可从当日陛下对皇后的态度来看,这什么贵妃,必然也不过是陛下的一时兴起,只是这女子倒是心思深沉,七窍玲珑的心肝,懂得顺势而为,巧妙偷了绝门的空子,先声夺人,胆大妄为的一把将朝政大权揽入怀中。 姑苏亦水故作迟疑不决,目光闪烁的考量许久,她眉峰一挑,黛色如烟。 “老前辈此言倒也不差,良禽择木而栖,人之常情,只是这绝门庙大寺大,又岂是本宫区区一女子能够应对的?若是无端的好事从天而降,只怕这倒要叫人寝食难安了!”她黛眉轻颦,拢了一怀愁色,正映了一双秋波儿潋滟的飞凤眼。 袖底指尖有冷光闪烁,玉甲如贝,曼然划过案面,只留下一道细如发丝的痕迹,若这一下划在血肉之躯上,她有把握一击致命,取任何的性命。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洁白无害,若非是伪装入骨,那就是时候未到,绝门即便是安静了数十代,一心一意的辅佐数代帝王,可这不代表它就没不臣之心。 邬临闻言眸光顿时冷了几分,眼底笑意越发深沉,暗色攀延而出。 “贵妃若是当真有意,倒不妨送上一份见面礼,也好做为投名状,让门主看看是否没有看错人!”他言间有按捺不住的锋芒,冷然如同铁箭一般,势不可挡的将目光投向她的脸上。 姑苏亦水一怔,蹙眉而问:“绝门想要什么大礼?” “那就要看贵妃能够拿出多大的诚意,又能做到什么地步!”邬临并未坦然直言,只游移不定的不断试探她。 姑苏亦水勾唇,星子落入眸眼,化作一点阑珊,“本宫的诚意只递向值得信赖的同伴,若是前辈连一句真话,都不愿直言相告,那不如早早一拍两散,也好各寻出路!” 邬临不防被她反将一军,指尖不由得握的微紧,“呵呵”一声冷然的笑,再次正视了眼前人一眼,眼底有深深的考量湮没在漆黑之中。 “贵妃既然如此言辞凿凿,却不知做事是否能如同讲话一般痛快?”他挑起眉峰,质问了一句。 “不妨一听。” 姑苏亦水衣袖如雾,分花拂柳的垂落案侧,眉眼神色朦胧,让人瞧不出深浅来。 “弼西宫国师凤兮疑,师门不幸,孽徒猖獗,绝门要他的项上人头。” 邬临狠狠地扫过半空一眼,想不到凤兮疑竟然选择了承国,在最关键之时背叛了绝门,这是不可饶恕的罪,门主的怒气,非此人项上人头不可平息! 况且他对于绝门知道太多,留在世上不能为我所用,那就是埋下了致命祸患,无论是从何考量,他都非死不可,既然是要合作,她总该拿出些上的了台面的投名状,这就是最好且不二的选择。 姑苏亦水恼怒的皱眉,“什么!” “你们要我这纤纤弱质,十指不染阳春水的手,去替你们杀一个武功高强的不世高手?” 她柳眉倒竖,一掌拍在几案上,灯火晃动,人影破碎支零。 凤兮疑必死,这于她而言并不意外,甚至于对于他本人而言,也没什么可吃惊的,他坏了绝门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又数次阻挡了几位长老前进的脚步,他们岂会再留情面,只怕千刀万剐还嫌不够! 邬临却满不在乎的笑了,似乎有些找回了面子的快感,他毫不客气的冷“嗤”了一声。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已经是一条不值钱了的性命,难道贵妃还舍不得了不成?” “此人不除,你我合作难成,绝门更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取其性命不过早晚之事,如今也只不过给了贵妃一个聊表诚意的机会,这又有何难以选择的!” 邬临眸光一动,没走两步便寻了一处椅子落座,端的气势不减的倒了一杯清茶,斜斜瞟了一眼迟迟不决的姑苏亦水。 姑苏亦水不躲不避的对上了他的目光,她朱唇一抿,发上金丝流苏垂在肩头晃眼摇动,一点明光眸底乍现。 “本宫若是成全了长老,绝门是否也该成全一下本宫?” 她冷笑一声,步步生莲的款步上前,指尖一动,正按住那杯清茶,拂袖冷昂雪色下颌。 “只要贵妃有诚意,绝门日后自会鼎力相助!”邬临略一沉吟,收回了手指,神色微凝。 “本宫不要什么日后,也不想听谁的保证,想要凤兮疑的性命可以,但你们是否也该替本宫,肃一肃朝堂上的老顽固,还有那些心怀不轨的野狐狸?” “只要你们能够做到本宫的要求,凤兮疑的人头,即刻奉上!” 她早便忍了许久了,只是不能亲自动手,实在让人惋惜。 这一命后,前尘恩怨尽了! 邬临眯了眯眼,警然扫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垂眸片刻,不再迟疑,他相信杀了凤兮疑,对于他们还有她还说都是个好事,更何况此事一成,他们便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么替她清一清朝堂,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好,明日日出之前,我要他的人头落地,当然,此事无需贵妃动手,你只需要替我们调开暗中的隐卫即可!” 邬临此事势必要亲自动手,若是当真交给她去做,他还要费心防备她暗中做手脚,但若是将她拖下水,那就相当于断了她回头的后路。 姑苏亦水何尝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却也只能懂作不懂,略一思忱,回身应了他的提议。 “那就恭候绝门的好消息了!今日天明前一刻,本宫保证不会有任何隐卫出现在国师左右,前辈动作要快呐。” 她勾起一抹得意而深冷的笑,抬手紧了紧发上金簪,青墨色裙角迤逦了白玉石,袖带一扬送客。 邬临亦是收获颇丰,带着一身长风,满意而去。 尽早取了凤兮疑人头,他也好能够尽早给门主一个交代,否则此事凤兮疑动作的时候,就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若要深刻追究起来,他也是难辞其咎的! 姑苏亦水待他离开后,抬手即刻推开了偏殿的门,直奔了龙榻而去。 她心底始终惴惴不安,尽管方才已经听到了他已醒来的消息,可她心底至今仍旧是波澜起伏不定的。 一时想他若是浑浑噩噩更甚,她又该如何想办法治好他,一时又想若是他突如其来的恢复如初,那她又该怎么做才能顺理成章的交接一切,悄然离开。 灯火秉明之下,一切都显得越发的华而张扬,富丽堂皇的宛如天上仙阙,静谧无言中,怀济跪在榻前回眸,见她走近,便即刻起身迎了上去。 “皇后,陛下方才醒来过了,如今用了宿衣的一剂药,却又昏昏沉沉的躺了下去,您看可需老奴替您通禀?”怀济放下手中药碗,毕恭毕敬的俯身一礼,抬眸询问。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垂下的纱帐,摇了摇头,走开了几步。 第346章 军情报急 月牙儿隐隐约约的消失在天幕,一轮红日正该升起,半边瑟瑟半边红,落在眼底,不知红了谁的眼眶。 凤兮疑昏昏沉沉的坐在阶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弼西宫是不是已经被绝门包围了?栗梨这时候可睡醒了?埋在桂花树下的那坛酒好像忘了交代了。 原来知道什么时候命尽就是如此滋味,本以为一生心事虚化,世上再无操心之事,可真到了临了,依旧难免遗憾惘然。 空荡荡的一双眼良久注视天边,直到酸涩难耐方才回眸,他指尖抓紧了心口,三两声低咳,苍白了一张脸。 说到底,这些东西都不是他真正留恋的,他心心念念的,无非还是那个不可触及的人,相逢好似初相识,到老终无怨恨心…… 袖底二指并拢,捻了一片枯黄,他内力一催,正透了窗纱雪白,引了一段霞光照红了殿堂如浴血。 “可怜痴儿一片心,好好活着不好吗?偏要去为了流水落花,让师门与长老们失望?” 令远摸了摸肩上铁甲,随手一掌拍开了房门,他足不着地的飘然而入,翘腿靠在了红木椅上,眉眼高低处尽是冰冷与惋惜。 凤兮疑缓缓起身,背对着他倒了杯茶,俯身双手奉了过去。 “令长老想必忘了,凤兮疑从来不是绝门的门徒,当日留下我性命,赐我新生的是陛下,弼西宫也从不为绝门效命,若不是你们提前对陛下动手,或许我还能多与你们演一段好戏,可惜,呵……” 他冷笑一声,忽而在令远接手的瞬间,一把松开。 玉碎瓦全,清脆的响声如同迎面的巴掌,一时紧绷了气氛。 令远只一顿,却不过是无动于衷的收回了手,他叹息一声,“你师父想必还不知你的所作所为,也罢,老夫这便为绝门清理门户!” 他一掌拍在椅背上,平地拔起一丈高,风云一夕变幻,有银光耀眼破空,直袭面门而去。 凤兮疑退了一步,他毫不畏惧的挥袖,任凭银鞭打在了手臂上,染上了殷红的血。 他以血肉之躯缠绕上冷鞭,一寸寸的紧绷刺痛,直令人心惊肉跳。 令远不悦的蹙起眉,一时收不回武器,被他激起了几分怒气,忽而手腕一抖,银鞭激荡,倒刺剐骨直拽了起了血肉模糊一片。 一脚将人踩在了地上,他毫不客气直往伤处去踩。 “小子倒是倔犟的很,你可知就算是捅破了天都不会有人来救你,这里的人早就散了个干净,说什么情深义重,你拼了性命救出了他们的陛下,可如今你命在旦夕的时候,可有一人愿意为你出头?” 令远嘲讽怜悯的笑了笑,缓缓将武器缠绕手腕,足尖一偏,正正砸在了他的脸上,眼见着那白净一片逐渐淋漓狼狈。 一阵风沙透过洞开的殿门飞来,模糊了他视线,激起一阵酸涩,有什么充盈欲坠。 他声音已然嘶哑,却带着几分畅怀的大笑两声,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句让人听不清的话。 令远摇头松开了脚,人已经废了,他本就身受重伤,承不了几分折磨,接不了他几招,也是在意料之中。 凤兮疑阖眸,神色涣散的张了张嘴,无人知道他说了什么。 只是一只匕首自袖底,宛如灵蛇一般长眼飞蹿,一簇血光炸在风声里,带着浓重腥气。 令远低头的瞬间,只看到了胸前上一道整齐的口子,那诡异非常的匕首,竟然穿透了他的护心甲,一招致命! 怎么会? 他喃喃自语,未曾说出口的话永远留在了心底,怦然坠地。 同归于尽。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凤兮疑指尖一颤,满意的勾了勾唇,他最后能做的事,就是替师兄最后除去一个敌人。 邬临不足为惧,秋辞狂妄自大,禹故没有主见,只有这个令远,才是心思深沉,最棘手的敌人。 如果终究一死,那么,就让他死在最后的留恋里,用最决然的姿态,画下此生最后一笔! …… 姑苏亦水迈入殿门的时候,只见到了气急败坏的怀济,木然沉默的宿衣。 一具已经没有了无头尸体就这样横趁阶前,鲜血淌成了汪洋一片,惨烈而狼藉。 “皇后!绝门那贼子已然如此猖獗,老奴这便带人去将他们围起来!区区三人,难道还能抗衡千军万马?” 怀济心底一阵悲怆郁积的气愤,这不只是国师一条性命的事情,禁军重重把守的宫殿,这些人居然堂而皇之的入内杀人,简直就是赤裸的挑衅,将陛下与皇室体统踏在了脚下! 姑苏亦水默然片刻,眸光扫过一旁另一片相隔略远的血迹,顾自俯身查看,将他的话置若罔闻。 “事关体统,国师的仇,不能不报!”宿衣忽而抬起头来,他毫不畏惧的直视身前人,目光灼灼。 他是昨夜方才知道真相,若非是怀济亲口若说,他定然不敢相信会有借尸还魂的异事。 姑苏亦水指尖掠过地上鲜血,面无表情的回眸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报仇?” 她不近人情的笑了笑,“他的仇不需要你们报,体面体统,也不用你们以这样的方式维护。” “皇后此言何意?”怀济一时悲怆之心未散,竟将心底的话不经意间脱口而出,赤裸裸的质问。 “他自己的仇,自己早就报了,你以为这么多血,都是一个人流出的?” 姑苏亦水直起身了,目光掠过二人一眼。向外走了出去,她确实没有料到凤兮疑竟然如此本事与决心,到死也不忘拉上一个垫背的,生生让绝门赔上了一个长老在此。 怀济与宿衣面面相觑一眼,摇头将尸体盖上,紧跟着走了出去。 “皇后难道不准备对绝门动手?要知先发制人,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机会吗?” 怀济心底疑惑,如今国师死了,承国全部落在了她的肩上,能够决定大事的人,就只剩下了这一个,他忍不住出口问明。 另一方面,他也不敢尽然相信于她,若非是无路可退,他亦不愿见到承国军政大权落入陛下以外的人手中。 “不止我不会动手,你们也不能动手。”姑苏亦水回眸望他一眼,脚步停下,神色冷如霜。 “我知今日之事,你们定然各有心思,不必怀疑,殿外的人就是本宫撤的,绝门来取凤兮疑的命,亦是我首肯的。” 她一字一句说的清晰而平静,丝毫看不出任何波澜,更没有半分心虚。 “从今后,绝门无论是要插手朝政,还是要干预时局,你们都只当做没有看到,按兵不动便可。” “皇后这是助长他们的气焰,可知养虎为患?”怀济不解,紧皱眉头,眼底略有焦虑的问道。 宿衣嗫喏双唇,却终究没有开口,心底亦是有些忧虑,只是不敢妄言。 “我自有道理。” 姑苏亦水没有任何解释,她并不喜欢费心说服别人。 此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暴露的危险,毕竟情势危急,半点不由人准备。 怀济语噎,回眸看向宿衣一眼,无奈叹息一声,亦步亦趋随后。 他们与皇后尽然战线相同,却终究无法心意相通,毕竟承国对于他们来说,终究是不同的。 …… 姑苏子复尽然是有心来阳城确认一下心底所想,但不料听到最多的消息便是宫中扶摇而上,平步青云的贵妃。 他已经有许久没有再听到当日那场意有所指的说书,似乎是有人暗中阻止了一切。 这几日在茶楼酒馆待久了,他倒是将承国如今的现状摸了个大概,只是宫中皇帝的病,似乎来的太过突然蹊跷了些。 如果只是圣体欠奉,就算是何等疑难杂症也该难不倒宫中御医的,可如今看来,似乎是要长期抱病在榻,就连早朝都交给了贵妃代理。 尽然他与叶宸枫并无过多交集,但这决然不是宸帝一贯的行事作风。 他这几日在阳城中已经感受到了风雨欲来,大厦将倾的氛围,百姓们虽然仍旧安居乐业,但背地里亦是人心惶惶,听到了不少风声。 照这样下去,莫说是东山再起一扫六合,恐怕承国自身难保。 他有心入宫查探一番,可又怕一不小心搅入承国的风云诡秘之中去,若是身边没有姑苏应锦派出的人紧跟,他定然毫不犹豫的前往,可如今担了这个身份,一举一动总也束手束脚,再不能随心所欲。 一路上捎了一壶酒,他若有所思的回了住处,只觉得心不在焉,直到坐在房中将一壶酒都喝完,这才发觉身边的暗人,似乎不在跟前。 眉心一紧,若非是有敌不速,姑苏应锦派的这些人,定不会轻易离他左右。 手腕一动,折扇如画铺开,房门大开,他举步而出。 远远的树下,已经有人影战作一团,只是似乎是对方有意留手,并未见血光。 姑苏子复并未理会两边打斗,更不会出手制止,他只是抖了抖衣襟,石凳上坐的四平八稳,抱定了作壁上观的态度。 “十安,够了回来。” 姑苏含烟悻悻然盯着一旁姑苏子复,只觉得分外无趣,她不远千里出现在这地方,竟然没能让他有任何吃惊的表现! “他们太弱了!” 十安毫无留恋的收手,回到她发身边,一板一眼的评价。 姑苏含烟秀眉一弯,伸手如同安抚宠物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的三哥哥如何?可能入你的眼?” 她看向一旁姑苏子复,不需照顾的坐了下去。 “城主就算是杀光他们,三公子也不会出手的。”十安蔑然的扫了周围影子一眼,他倒是想向姑苏子复讨教一番,可惜这些人都是姑苏应锦的,杀多少他都不会心疼。 姑苏含烟故作姿态的捂了捂嘴,笑的不胜娇娆,“三哥哥,听说你成了姑苏应锦的少主,还未道一句恭喜呐!” 姑苏子复闻言眸光流转,一点绯色小痣猩红,他言辞恳切,劝道:“你若是实在无聊的紧,不如尽早去找穆国那位一决胜负,在我这里,怕是六妹妹只能一无所获。” 姑苏含烟指尖悄然抓住了他手中折扇,柳眉倒竖的扬了扬唇,“三哥如此不近人情?我可是连湛血剑都送了,你都拿了我的东西,怎么好就此撒手不管?” “那姑苏应锦不是好对付的你我皆知,可一夕不见,你就成了他的少主,既如此,你又岂能眼睁睁看着我去送死?”她眸中幽光一贯,娇嗔一句,却又忽而冷然松开手。 “当然,若是你实在不想被我纠缠,也不是不行,除非你能告诉我——姑苏亦水在哪?” 她心中有数,姑苏应锦肯放他入承国,又将手下人派出来跟随,定然是另有缘由。 “这是你第二次问,我记得这个问题已给过你答案。” 姑苏子复眸底一抹深冷,他确实不知道,心中如今也不过是隐约有所猜测罢了,又怎么提她答疑解惑。 “这么久了,三哥就没有收获?”姑苏含烟不依不饶的步步紧逼,她心中不信姑苏应锦不知道其中内情,更不信无缘无故他会来阳城。 她此来的目的本不是为了他,只不过若是找不到答案,那就也只能勉为其难的陪他好好玩一玩了。 姑苏子复伸手收回折扇,指尖一动,正叩在了石案上。 他缓缓一笑,眼底淡漠一片,“或者你应该知道,华国如今要与漠国联合,一旦联盟成功,承国就会深陷胶着之中寸步难行。” “阳城是个四通八达的好地方,各色各样的消息都能够听到,你若是非要知道,倒不如去外边好好看看,说不得能得到些意料之外的收获。” 他心中顷刻间念头转动,有意引导她去接近真相,他如今身份不便插手,若是她能够替他确认一下,那就实在再好不过了。 “哦?” 姑苏含烟将信将疑的应了一声,心底中一番思量,眸光一闪,片刻后对他展颜一笑。 “若是如此,那就要劳烦三哥好好的在这里待着,等着我回来请教。” 他既然如此说,那必然是发现了什么,她倒是不在乎被他利用,只要有能够得到结果,这都不算什么! 第347章 造访皇宫 邬临从未想过为了杀一个重伤在身的废物,竟然会赔上绝门的一个长老,若论功夫十个凤兮疑也未必能够及得上令远,可最后竟然损失惨重,连命都丢在了那里。 “邬长老,令大哥死的冤屈,全身上下只有胸口一处伤口,亦是最后致命的一击。”禹故俯身查看了地上尸体,眉心一抹倦怠,眼底有难掩的黯然神伤。 “必然是那厮故意设计,引得令大哥大意轻敌,然后趁其不备,才能有机会使出致命一击。” 他与令远感情深厚,并非旁人可比,此事对他打击不小,尽管是为了绝门献身,可到底难免悲怆,本来此事乃是邬临一手操办的,去的人也该是他,可事到临头却换了人,又出了这种事…… 邬临眯了眯老眼,挥袖叹息一声,合上令远的双眼,摇头道:“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逝者已去,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你若有时间悲伤,还不如好好想一想门主若是怪罪下来,你我又该如何交代?” 原本取这孽徒项上首级是为了将功折罪,如今这倒好,反赔上了一名长老的命,只怕要让门主知道,必定难逃责怪。 二人正焦头烂额之际,忽而有人乘风推门,一声招呼不打的推门而入,衣衫招展,风尘仆仆。 秋辞一路赶过来,本想着将门主的意思尽快传递给三人知晓,一同抵掌承国朝局,却不料一推门便是血腥气扑面。 “这是怎么回事?” 他顿时脚步一怔,甩上了门后,拧紧眉心,冷冷凝视了地上令远一经凉透的尸体,毫不客气的质问道。 禹故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的收回手,起身站在了一旁,面上带着一片哀色与倦意。 邬临暗自垂下了眸,里边光芒短暂闪烁,他转身摸向身后,取出了一个圆滚滚的包袱,远远的扔给了他。 “这是弼西宫那孽徒的人头,你带回去交给门主复命,令远为了完成任务,因公殉职,吩咐几个弟子,抬回去好好安葬吧。” 秋辞接过沉甸甸的包袱,提溜在手上向内看了一眼,他审视的目光扫过邬临与禹故二人一圈,忽而冷笑一声,“呵,凤兮疑那小子单枪匹马又身受重伤,你们认为门主会相信这番说辞,相信令远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他手上吗?” 禹故眉心微动,眼底一抹怒色划过,他尽然脾气再好,在这种时候,也听不得这样的诛心之言。 “秋辞!你莫要太过分了,令大哥尸骨未寒,你便想着些卑鄙无耻的事,难不成凶手还另有其人不成!” 邬临却缓缓扬了扬眉,不慌不忙的坐了下来,蔑然看了一眼秋辞,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此人明显就是有意想要将事情闹大,妄想着要让门主治他与禹故二人的罪,才在他们的肩膀上独掌承国大权。 “那凤兮疑手中有他师父传下的匕首荆棘,你若不信自可以去解剖尸体瞧瞧,看那血液是否发黑,此事自有铁证如山,半分做不得假!” 他有恃无恐,亦是早有打算。 凤兮疑手中有毒匕首荆棘,他其实早便知道,今日本该是他亲自取凤兮疑的性命的,但他却找了个借口支使了令远去,其中自然是存了几分见不得人的心思。 绝门中四长老虽然一向以他马首是瞻,但内里却各有各的打算,秋辞虽然跋扈暴躁,但却也没有什么笼络人心的本事,禹故在他与秋辞之间一向两边不靠,但偏偏喜欢跟在令远的身后,形影不离。 若不是这几日令远出了太多风头,他本也不着急下手,可谁让他没有藏好漏了首尾,凤兮疑一事亦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只能隐瞒了“荆棘”一事,想要试一试,不料凤兮疑也是个有本事的,竟然还真成了。 秋辞闻言眸光一动,扫了二人一眼,悻悻然作罢,“最好这就都真的,门中近日正是危急存亡之时,如今又在这里损兵折将,门主若是怪罪下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他将包袱在砸在了一旁,隔着一层棉布似乎都能听到骨裂的声音,一杯茶水饮罢,神色泰然。 “门主说过,帝式显微,时局危难,绝门身为数代帝师之门,也该适时出山,匡扶社稷。” 门主人在山野,心在庙堂,尽然绝门并没有弑君夺位之心,却也有权掌九五,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意。 先帝当年太过羸弱庸碌,今帝又太过刚愎算计,无奈何门主只能痛下决心,以血祭的方式,行逆天改命之事,试图以催眠术控制陛下。 绝门若想要长长久久的稳居莲台,此后百十年内高枕无忧,那就势必要选一个合适的傀偶,尽快的解决放下困局。 “哼,这还需要你来说,老夫早已妥当安排,有了合适人选。”邬临见状得意一笑,他漫不经心的撩了撩杯中热气,茶水澄澈正映出一双微眯的眼。 “门主种的那什么催眠术,又千里迢迢派来了弟子,试图在早朝上左右陛下判断,结果却一败涂地,不知没能成功,还被人发现,匆匆了结了性命。” “陛下原在门中之时,本便通习奇门遁甲,古今异术,性情更是烈火难淬,坚韧不拔,又岂会这么轻易地为人控制?” “这几日里我们三人为了此事没少费心,一刻也未曾得闲,最终已经找到了突破的弱点,选定了新晋的贵妃作为棋子,以这一点星火,逐渐将这承国燎成一片汪洋火海,介时承国如何,还不是任由绝门拿捏?” 邬临早早便计划了一切,自从绝门下令捉拿凤兮疑,他知道了陛下深中催眠术后,这一切都已经逐渐在他手中布出一盘好棋。 只要能够独享大权,他并不介意再多费些心思,把秋辞也给解决掉,到时候门主要坐镇绝门,承国就只会交到他的手中,大权在握,无人比肩,这才是真正的痛快,在绝门那深山老林中清心寡欲了这么些年,殊不知还是尘世烟火最令人魂牵梦萦…… 秋辞闻言神色微有起伏,瞟了他一眼,讥诮道:“那贵妃来历不明,你便能确认她当真可靠值得信任?呵,可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邬临毫不在意一笑,袖子大开大合一挥,一阵风仿佛这直扑到了对面秋辞脸上去,“简直是可笑!区区一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仗着的也不过是陛下神志不清,从中浑水摸鱼而已,你还真放在了心上,莫不是被这手上提着的人头吓破了胆,怕她也藏着毒刃,反手一刀?” 秋辞闻言面色微变,眉梢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怒色,提了案上人头,转身毫不留恋的大步离开。 既然邬临已经准备了这么多,就绝不会任由他白白分这一杯羹,他就算是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收获,反而还会被人处处掣肘。 邬临眯着眼目送秋辞消失,有看着暗中而来的弟子,抬了令远的尸体回绝门埋葬,心中一颗石头隐隐落地。 终究是个祸患,不得不防,还是远远的打发了好,不然就算是没有留下破绽,也难免生出诸多麻烦。 …… 姑苏亦水未曾来得及入睡,便被一封加急的军报扰了清净,尽管她已经提前知道了华、漠两国联合之事,可却也没有料到一切都会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一片浮云纸,哗惊满阳城。 人人皆知承国大军压境,华国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但谁能想得到,不过才是旦暮之间,境况便骤转急下,承国反成了林中困兽,不得出路。 怀济接过信纸的时候,愁的一双眼都越发浑浊了起来,心底满满的无力之感,这些天发生了这么多事,铁打的人也难免不堪重负。 姑苏亦水没有多余的吩咐,只命人将宫门封锁,只接奏折上本,不见任何人的面。 怀济在一旁哀叹了几声后,上前新添了一壶蒙顶甘露,奉盏一旁。 “皇后可有办法能解困局?承国如今内忧外患,一点差池都足以致命,这些朝臣们一日能够躲着避而不见,可又能躲到什么时候?该来的总要来的,若不是能尽快安抚住人心,怕是就算陛下恢复过来,一切也都无力回天了。” 他忧心忡忡的开口,方才那道命令,虽然能够解一时的燃眉之急,可事情总不能躲到永远,早晚都要给出一个交代,既不能不作为,又不能任意妄为,他只盼皇后能够掌握好分寸,不要如同对待国师一事一样,全然埋在心底,不与外人多讲。 姑苏亦水目光晦明莫测的放下信封,透过这薄薄的纸张,她似乎已经看到了烽火狼烟,前线血火蔓延的危急,只是不能出手,还不能动作。 她慢慢的抬起下颌,一抹流光泻月的雪白,衬得艳色殊丽,冷寂海天中封存了一盏星火,银亮的像是日下的粼粼波光。 “怕什么?不是还有人在,他们的计划才刚刚实施,又岂会眼睁睁看着承国分崩离析而坐视不理。” 不疾不徐的开口,她话音落入深深宫殿,沾染了一段风月幽暧,却又出奇的清冷。 “皇后是指——”怀济一怔之间,心思百转千回。 “绝门。” 姑苏亦水两字出口,眼底一抹霜寒,唇边溢出了几分冷笑,这世上不都是有来有往的?他们想要宝物,又不肯费心费力的守护,哪有那么多不劳而获的好事,既然已经染指了红尘,斩不断贪欲阴暗,那就做好蜕皮三层的准备。 “他们当真会出手助我们?”怀济有些不太相信的再问了一遍,心底仍旧深埋着深深的疑虑,毕竟绝门的野心与贪念都已经毫不遮掩的暴露了出来,在这般紧要的关头,若是他们不够可靠,到最后说不定反要误了大事。 “他们并不是在帮我们,只不过是提前守护自己的囊中之物罢了。”姑苏亦水并不否认如今的绝门并不容易扳倒,毕竟她到底不是承国名正言顺的主人,有许多暗中埋藏人力或者势力,这些都不是她能在一朝一夕间化为己用,得心应手的,所以除了倚仗绝门的力量,她并没有足够的把握面对华、漠两国的夹击,能万无一失的迎击退敌。 怀济心底一阵思忱,虽然咂摸出了几分道理,但悬着的一颗心仍旧是六神无主的。 “老奴先去探望一下陛下,此事还是皇后全权处理吧。” 他忍不住想要回去守着陛下,只有这样,他才能有面对一切的力气。 姑苏亦水看了他一眼,抬了抬手,让他退了下去。 事实上她做事本就不同常人,更不习惯与别人交流商议,因此怀济在旁,难免会觉得茫然若失。 他既然不能明白她的意思,那就算是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是空着急而已,倒不如离开清醒一下的好。 她指尖掠过案上一角凹凸不平的花纹,心底随着起落的触感逐渐宁静了下来,没有什么局面能够算得上最糟糕,更坏的还有许多,但只要前进一步,就能够好上一点。 凤兮疑杀了绝门的长老,她在等着邬临来兴师问罪,却许久也没有等到人过来,反而等到了一封加急军报,或许这个时候,绝门也已经收到了消息也未可知。 邬临此人野心勃勃,却也有着许多容易利用的缺点,她与他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只不过暗地里各有算计,她倒是不求能够力压一筹,只要能够想办法接了绝门的催眠术,与她而言就已经是大功告成。 只不过此事邬临未必知晓其中紧要,毕竟当时叶宸枫入绝门之时,他与禹故、令远三人仍在宫中休养,若说其中内情,想必秋辞会知道的更为清楚。 她若是想要了解更多,那就有必要见一见此人,若有必要,或者还能够利用此人之手,分化绝门势力,毕竟一山不容二虎,既然他与邬临都想要做第一人,那她就不防添一把火,让他们斗得更加精彩些。 第348章 情深不寿 他不置一词,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有暗流涌动,风云变幻。 “叶宸枫?” 姑苏亦水手上力度微紧,拉住他上前微倾,暗含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若不是他该醒的时候不醒,闹得风雨飘摇一片,凤兮疑死后,她早便逍遥世外去了。 “托你的福,我这几天被你的手下一个当百个的使唤,你一句话传下,人便黄粱一梦去了,留下内忧外患不闻不问。” “这承国你还管不管?绝门你还除不除?”她出口毫不留情,自顾将他方才所言归结为神志不清,半点没有放在心上去。 任凭她疾言厉色,他却波澜不动,挣脱了她的手,反探向她的手腕。 姑苏亦水体内气息一震,奇经八脉被他内力拂过,尽如百川入海,落叶归根之感。 “你做什么?”她眼底微凉,抬手打断了他的动作,眉心染了几分薄怒。 她并非是从未修习过武功的寻常人,如何能感受不到体内气息的变化?他的内力游走她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尽是掀起波澜壮阔。 “你受伤了。”叶宸枫目光掠过她的神色,坚定不移的拉回她的手腕,触到金属镯子的微凉时,心底略一闪顿。 这是他第一次清醒时为她戴上的,只不过清醒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甚至为来得及留下任何话,人便被拉去了另一处人世,混沌中失控的任由三魂七魄自相残杀。 姑苏亦水神色微怔,按下了抗拒的力度,那日园中被他所伤,她一直未曾声张,只是忍耐着疼痛,等候伤势慢慢康复,不想他竟记得神志不清时的事情。 “你都记得?”想到当日所言,她回想都说了些什么,不由得微微蹙眉。 叶宸枫没曾想她会惦记着这处,眼底一抹明光漾过,失笑短叹。 “放心,朕会听你的话。” 他调集内力,暗中打通她筋脉,一身武功尽数推了过去,玄金二色放光,外聚成金钟罩拢在二人身侧,血脉间沸腾起伏,尽是烈火烹油的胶着。 姑苏亦水一惊,即刻收手,这可不是疗伤的阵仗,他继续下去,怕是数十年功力都要没了。 “叶宸枫,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被体内内力控制,几乎冻结了所有要穴,根本动弹不得。 蓦然抬首,她眼底有凛然之色涌起,正对上他一双带着疲惫,微微泛红的眼。 他置若罔顾,闭眼克制体内心魔的碰撞,竭力稳住丹田气息,周天运行直渡向她的体内。 两刻钟溜走,她微吟一声,吃力的收回了手腕,额头磕在了床脚上,一口淤血吐出。 叶宸枫收手之时亦倾身微瘫,借力扶在了床畔方才稳住,须臾间被抽去了大半内力,面色瞬间惨白了几分。 “亦水。” 他眉心微动,伸手揽在她腰间,逐渐收紧力度,捂着珍宝一样拥入怀中。 她面色亦不太好,这娇弱的身子,骤然间被注入了深海般浑厚的内力,就仿佛一叶扁舟撞上了礁石,硬生生痛出了四分五裂的感觉,内里肺腑火烧,身体冷似寒冰。 “为什么这么做?”她掌心按在他的心口之上,痛的艰难时,便不可自控的攥紧了那雪色衣襟,皱成一片。 他拿起几上软帕,拭去她脸上血迹,眼底光芒暗沉。 “亦水,你喜欢卫烨吗?”他稳住心底的戾气,这念头方才浮起,就是无边暗渊。 姑苏亦水艰难的笑了笑,垂下的眼底有幽光隐约,“哦?” 她只是似是而非的答了一声,不再回应。 “若是哪天……朕没能醒来,你就离开……” 他抚过她的脊背,脸色越发苍白如纸,眼底有光芒异动,有遏制不住的冲动,一番天人交战,折磨心神俱疲。 “所以你要把内力给我?叶宸枫,你考量的可真周全!”姑苏亦水心念间眉峰一冷,声音低沉的越发喑哑。 若不是这身体经受不住,他怕是要将毕生功力尽送,半点不留。 “它来的毫无预兆,我不知还有多久,若是抗衡不住,你就离开这里,承国不用你救,我也自有生死。” 叶宸枫闻言神色黯然,沉重的交代道,他甚至不知道到底中了什么圈套,只是这怪疾来的汹涌,一时如山崩海啸,拖着人拽进深渊。 饶是他竭力固守灵台,也维持不住几分清明,那敌人仿佛就是他自己,无处不在,无坚不摧。 以己之力攻己之盾,最后只能反被吞噬,他明知无力回天,但一次次的抗衡,只为了能够最后交代她一切。 身前无路,身后无门,他不能看她也落入进退维谷的绝境,若此时他已再不能护她周全,那他宁愿放她天高海阔,无拘无束。 姑苏亦水缓缓抬起头来,尽然容颜发白,却带着直逼人心的艳丽与锋芒。 “绝门我替你除,承国我为你守,天下风云,六合四海,我助你独占鳌头!可你不准死。” “我会替你记住你说的话,我活在世上一日,你就不能先走一刻,你若失信,上裂三代之亲,下断九道轮回,沧海桑田,永不再见。” 他抿唇,眼底却了无笑意。 “华国可舍,寒歌陌不会毫无准备动手,承国不主动出击,无人敢妄自挑衅,当然,除了你的父亲姑苏应锦。” “绝门中多有异于尘世之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只是几位长老,你如今尚可一搏,但要是绝门门主现身,你即刻舍弃承国朝堂,留得青山在,拱手让给他们又何妨?” “竞衣与禾衣手中有虎符,拿着琅华剑去见他们,承国大军你可随意调派,只一点,不要逞一人孤勇,当年历城之战你能胜漠国,凭的也不过是非常手段,攻其不备,就算有盖世武功,不抵万人轮战。” “我不在,莫要四处竖敌,替我惜命。”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话未尽,却有不舍之心,这话说一句少一句,平素她要怎么做,哪怕是捅破了天,他也断没有一句劝阻的,可今时不同往日,若不将此生能说的都说尽,总也是死不瞑目的。 姑苏亦水句句在听,却又如同过耳的风一般,没有一句听到心里去的,她已然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平静,眉宇之间甚至只剩下了沉默漠然。 “你说的我会记下,我说的你也不能忘,没有生死两隔,没有自在逍遥,你若不再醒,黄泉路上等我下去,一碗孟婆,大步奈何,一拍两散!” 她攥紧了掌心,缓缓站起身来了,与他隔了三步远,坐在案前,目光紧紧看向此处。 他无言以答,甚至没有余力挽留她的脚步,只能侧倒在了枕上,熬红了眼眶,竭力维持最后的几分清明,只愿长久的看她眼底从此唯余一人。 不只是哪个时辰的风,吹的撩拨人心又和煦慵懒,一盏灯火扑灭在宫纱中,人影归于沉寂。 怀济将一切都听在耳中,看在眼底,湿润了眼眶站在帘外长久静默,未曾发出半点声音惊扰二人。 直到此时,灯灭人寂,空床上陛下已经静寂,不知又坠入了哪间地狱深渊,饱受折磨。 案前皇后神色飘忽,仍旧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天光泼洒下一箩筐的银螺青黛,透窗沐得人虚无缥缈,仿若乘风归去。 姑苏亦水独坐了一个时辰,浑浑噩噩的未曾在想任何事,只是有些无以平复的焦虑。 未曾见他清醒时,她仍能心如磐石,不动如山,阴谋诡计也好,明枪暗箭也好,万事不曾畏惧。 可他这一时半刻的清醒,反倒乱了她的心神,扰了一池清水。 她起身走上前去,体内喷薄欲出的内功,自然有了几分融会贯通,不再像一个时辰前一般冷热交替,痛苦难耐。 半跪在脚踏之上,她指尖掠过一旁琅华剑,缓缓握在手中。 没有任何人,无论是卫烨,又或者云渡缘,他与她之间的关系,旁人插足不得,从来都没有任何人。 琅华剑鞘挑起一旁软被,不偏不倚的稳稳落下,他双眸阖的紧闭,没有任何动静。 姑苏亦水转身离去内室,目光掠过一旁怀济,抬了抬手。 “皇后……”怀济暗自叹息连连,抹了把不觉留下的浊泪,摇头跟着走远了些。 “陛下的话,老奴都听到了,皇后若是要走,便将十八司隐卫带走一半,能护得您的安全,亦是陛下此生所愿。” 他此刻方才品出了这份“情”字的苦楚,世间万般皆有定,唯有情字不由人。 他也曾质疑过陛下交托给皇后大权,其中几分真假,也曾动摇过一介外人插手朝局的决心,但到如今,方才知道,陛下是当真舍了。 平川城不收,华国不要,千秋霸业,万载功名,全都成了足下埃土。 而这一切,都只不过因为一个人的意愿,皇后看不上江山如画,陛下便收了手下天网,任凭华国绝地翻盘,由得漠国跃跃欲试。 可当时谁也未曾想到,陛下一去绝门,此一别就成了生死分界,从此后,局面只能一发不可收拾。 而如今,反倚仗了皇后翻云覆雨,一手操纵承国的来去存亡,都说环环相扣,人算不如天算,却让皇后成了泥足深陷的人。 姑苏亦水不冷不热的目光划过他的脸,又多瞧了眼脸上那未干的泪痕。 “他如今躺在那里,一动不能动,说了不算,承国不会丢一寸土地,他也不会有任何意外。” “你们就站在这里,看着谁能踏过我的尸体,登堂入室!” 她只是将方才对叶宸枫的话,又重复一遍,没有什么比决心更重要,他一日不好,她就一日守在这里,他若一辈子不好,她就替他战九州,统四海,绝不会让承国消亡在内忧外患之中。 怀济百感交集,一拜以后,叩首一大礼。颤巍巍的拱手。 “皇后,陛下之言老奴不能不听,您的话我们亦不会罔顾,承国在您手中能存一日,我等便马首是瞻一日,若有朝一日大局有变,十八司就是掉尽最后一颗脑袋,也定会乎您与陛下周全!” 怀济心底一阵悲怆激昂,身音都带着直击心灵的决绝,这天底下再没有任何人能比皇后更适合陛下了! 从前他不懂,为何陛下四年前回宫,丢过落魄,眼底再无世间红粉色,心心念念这那一个遥不可及的人不放,到今日方才知,世上只有皇后一人,能够配的上陛下的一往情深。 姑苏亦水并没有制止他行礼,更不会卖弄是非,这些话并不是她收买人心,更不是只图一时之快,一字一句,她都会牢牢谨记,一丝不苟的做成。 一无所有的扳倒姑苏上清一个隐凰城她花费了六年,如今执掌承国去斗一斗绝门又有何妨?就算是再来个六年,她也陪的起。 “拿着它,派人送到华国边关。” 姑苏亦水松手递上去手中琅华剑,目光灼灼带着燎原星火。 怀济眼神一怔,仔细端详了一眼,目光复杂的接过琅华剑。 “告诉竞衣与禾衣,调集兵马,死守边界,一旦华国有所异动,朝中会即刻派兵增援。” “在此之前,任何人怯战逃窜,皆以叛国罪惩处,祸及家眷,诛九族!” “说是联盟合作,但漠国绝不会毫无保留的替华国出兵,因为一旦损兵折将,伤到筋骨,到时候华国卸磨杀驴,他可比我们损失惨重。”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们敢来,我们有战必应,到时候死伤无数,就要看是谁先输不起了!” 姑苏亦水勾唇冷厉,眉心一抹锋芒毕露。 这一战若说是华、漠二国对战承国,倒不如说是承漠之争,华国在二者夹缝之中本就式微,如今投靠漠国,也不过是为求自保,说到底未必能够上下一心,众志成城。 一旦动刀,华国并不能给漠国多大的助力,它最大的作用,就是借地方,给承、漠二国放手一搏的空间罢了。 怀济捧了琅华剑,郑重颔首应下,无论陛下到底想不想取华国,如今的局面都已不可同日而语,由不得承国一退再退。 第349章 春心萌动 听闻华国联盟漠国欲举大事,姑苏含烟第一时间亮了一双眼,拍案上直起身来,额首称赞道:“看看,寒歌陌可真是会审时度势,这才多大点功夫,他就看出了承国的困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是个有眼光的。” 十安毫无波澜的眼观鼻鼻观心,漠国怎么着也不过是个拾人牙慧的,能联合华国还不是捡了承国内斗的便宜,若真刀真枪的对阵,胜算不大。 姑苏子复自从被姑苏含烟赖住后,已经不知被迫多说了几辈子的话,她句句东拉西扯,还要拉上硬拉上别人谈天论地。 “你还没告诉我,去了一趟宫中见没见到人?”姑苏子复眸底一抹幽光闪过,手中书纸翻过一页微微作响,目不斜视的反问。 “人我自然见到了许多,一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好样貌,可你想找的那张脸,我却是遍寻不见呐。”姑苏含烟狡黠一笑,言间透着挪掖,他那日还不肯直言相告,非要让她费心费力的自己去打探一番,她不找回场子,那岂不吃亏? 姑苏子复也不吃惊,面不改色的勾了勾唇,深知姑苏含烟的性子。 “哦?” 他只一扬眉,目光流转间道:“湛血剑已然不在,还说没有见到人?” 姑苏含烟被戳破也无愧色,晃了晃臂上银铃,百无聊赖的瞟了他一眼,只道:“三哥向来是心思周全,我不与你比这个,但有一事,我却是日思夜想不明所以,可否解惑?” 姑苏子复折扇一点她的手腕,内力一动,银铃断裂,“太吵了。” 他不答也不拒,只按了按眉心,继续翻书。 “你为什么要帮姑苏亦水?” 姑苏含烟被毁了东西也不恼怒,只不依不饶的缠在他一遍,眼巴巴的好奇问道。 姑苏子复看了她一眼,眸中水波不兴,复又收回。 “你喜欢她?”姑苏含烟笑意氤氲,眉眼一弯。 “姑苏应锦选了你做少主,莫非你是他的私生子?” “不对,那你该是她的兄长,难道是因为手足之亲?” 她喋喋不休,锲而不舍的在一旁吵着,也不去抢他的书,只逼着他看不进去半字。 “那你呢?隐凰城新任城主,手握大权,万众瞩目,好端端的又要与穆国联盟,又要搅入承国的浑水,莫非你也是同袍之情难舍?或者春心萌动?” 姑苏子复闻言眸光流转,扇子点到她的眉心,将人推出去许多。 姑苏含烟笑意一滞,她摸了摸被扇子顶到的眉心,一脸高深莫测的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可不会顾念什么手足同袍,至于春心荡漾,我倒是不介意找那宸帝一试。” “你想,我若是与他芙蓉帐暖,春宵一度,那五哥此后岂不是要天南地北的追着我跑,到时候你来我往,拼死拼活,多有意思!” 她本来对着姑苏亦水便是抱着高山仰止之心,从前更是当做千载难逢的对手,只盼有朝一日能彻底挫其锋芒,可不料还不等她万事俱备,她却已卸去了棱角。 此事都因二人,一是姑苏应锦,二便是那叶宸枫,原本在她的计划内,姑苏亦水不该与父亲同归于尽,而应该是在最后同她一决雌雄。 只可惜横生出一个死而复生的姑苏应锦,又来了纠缠不休的叶宸枫,这二人平白误了五哥的前程似锦,若没有他们,抚国在后,冥宫开路,九州又有何人堪挡? 到那时候,她背靠隐凰城,执手穆、离、洛三国,寒冰烈焰,狼烟烽火,以天下决一高低,那才是真正的酣畅淋漓。 姑苏子复敷衍一笑,“你若真能做成,那也算是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别说宸帝身侧容不容易近身,只她想越过众人,偷得一宿的功夫,那也是绝无可能的。 姑苏含烟“嗤”笑一声,“本座才不在乎惊不惊得动天地,我就要让五哥恢复如初,凌然众人,杀伐决断,好好的与我比试一场。” 当然,也可以是许多场,一个人所向披靡孤独求败,那该有多寂寞?若是她能当她一辈子得敌人,那才是真正的圆满! 姑苏子复对于她的邪魔歪论着实钦佩,更难得的是,她竟然当真一本正经的付诸行动,可真是世间少有一奇人了。 “我与你不同,我只单单是为求心安。” 姑苏子复抬眸看看她一眼,眼角红痣一点嫣然,平生了一段脉脉风流。 他可从不将她视为对手,更没有要与之为敌的打算,人生大好,年华似水,心有阴暗偏执的人才会在打打杀杀中浪费性命,他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听心而为,留恋未舍,因此追寻,惺惺相惜,故而护持,这于血脉手足无关,就算他不是她的兄长,一切也都不会因为这个身份有所改变。 “口说无凭,谁不会故作玄虚的乱诌?你就在这儿耗着吧,本座先行一步。”姑苏含烟摆了摆手,不屑一顾的笑了笑。 她直起身来,长袖随风飘荡,拍了拍十安的肩膀。 十安略一抬眸,二人一阵风一般吹过高墙。 姑苏子复目送他们走远,漫不经意的叩了叩指。 一人应声而出,恭敬一礼。 “回去告诉父亲,承国时局有变,绝门犯上作乱,她已临危受命掌权。” 他眸底神色微凉,神色微不可察的露出了几分凝重,并非所有的权势都是好东西,若跟着姑苏含烟入宫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不差,那就说明她的身手确实已是大不如前。 承国众狼环伺,绝门中人更是手段狠辣野心勃勃,她若没有功夫傍身,如何能应对得了这些明枪暗箭?他今日不入皇宫,虽是因为顾忌身份,却也更是为了避免多生是非。 毕竟绝门与隐凰城那是世代宿敌,尽然多年不曾有所交集,但仍旧是势同水火互不相容,若是人察觉到她与姑苏应锦有关,只怕难以善了。 那人领了命令,马不停蹄的离开了此处。 姑苏子复细细思忱一番,放弃了派人暗中盯住姑苏含烟的打算,尽管姑苏含烟字里言间都透着对姑苏亦水的敌视,胆他却始终认为,她并不会当真要了她的性命。 …… 禹故这些日子里在秋辞与邬临的明争暗斗中过的颇不是滋味,自从令远死后,这二人便彻底势同水火,处处互相为难,他既不能偏颇,又不能助长敌意,只能借着整顿朝堂的由头,远远的避开。 绝门与那贵妃合作,尽管能够更好的掌控朝局,可却也让事情更为麻烦了起来,这几天里为了帮她疏通朝局,他们只能以绝门势力,帮着按压下前线华国传来的军情,把这些个大臣一一的请过来耐心安抚。 秋辞与邬临忙着笼络人心,争权夺势,根本没有几分心思在这里,此事倒是只能甩给了他,日日操劳的应付这些顽固不化的老臣。 蹙起眉头,端起一盏半冷的茶,他送走了今日最后一位来客,唉声叹气的摇了摇头。 此事还都怪陛下,几日之前为何非要下令停止了前线作战?硬是给了华国苟延残喘的机会,到现在联合了漠国反咬一口,这对于如今的承国来说,可真是鲜血淋漓的惨痛呐。 他虽然远居山林不问世事多年,却也知道战局瞬息万变,一点不容懈怠,如今出了这么大的差池,就算是百官这里,绝门能够凭借多年威信安抚的住,可此事总要拿出解决的方法,敌人犯边总要真刀真枪的打仗,仅凭拖延绝不是长久之计。 不是他小瞧女子,但这深宫妇人,耍耍小聪明卖弄一下心机尚且可以,但要操控全局,纵横经纬,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眼界决定了高度,若秋辞与邬临二人仍旧沉迷争权,终日不闻大局的话,那么承国交到贵妃手中,危在旦夕。 他合上双眼,闭目小憩片刻,方才有些迟来的睡意,却忽而梦到天降血雨,雾蒙蒙一片红光之中,有削铁如泥的宝剑当头劈落,下手刁钻狠辣。 “轰然”一掌打出,对于危险的敏锐直觉,迫使他迅速醒来过来。 “何方鼠辈畏首畏尾?滚出来!”禹故眉峰倒竖,冷冷的呵斥了一声,手拍桌面站了起来。 空气中安静的针落可闻,似乎方才临危一剑,当真只是身在梦中,可惜四处蔓延的杀机,却证明着一切的真实。 厉然一掌排山倒海的飞出,直砸向了一排摆满珍玩的高架,砰然的坠地,四分五裂的清脆一阵,扯得后边的纱帐也裂开一半。 狼藉之中,两道影子穿梭在半边纱帐之后,身法蛾子一般飘然轻盈。 “呵。” 禹故冷笑一声,追踪到了二人踪迹,毫不迟疑的紧追了过去,一双擒拿手封穴锁喉,直取了要害而去。 鉴于令远之死,他不敢大意轻敌,出手皆是用了八成功力,断然没有放水,可如此竟也未能得逞,竟叫两人旋身退了一圈,柔中带刚的避了过去。 姑苏含烟“咦”了一声,对于绝门的功夫啧啧称叹,果然不愧是绝门的长老,未用尽全力的一招,就逼的二人毫无招架的余地,只能步步后退。 她这些日子里虽然当上了城主,事务繁忙,可也自认武功不曾拉下,又有了几分精进,可拿到高手面前,却仍然是吃力的,可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人总要热衷挑战,不畏强敌,才能正确认识自己,这也正是她今日前来的目的,杀比自己厉害的人,做出人意料的事,实在是再快哉不过了! 禹故眼见二人武功不弱,不再空手应对,反手拔出了一只短剑,进退间腾挪辗转应对两人,手下剑招仍是如意圆满,毫无破绽可寻。 他会的东西有许多,对于天下武功都有所研究,如今眼见面前这二人使得功夫有些熟悉,但又绝非世间常见,一时倒也有些模糊了。 一刻钟之间对上了百招,双方招式路数皆已使出小半,此刻禹故方才认出这二人身份。 这分明就是隐凰城的路数!虽然隐凰城的人也不常在世间行走,但若论了解,那还是绝门更加清楚。 数辈的恩怨,隔了好几个朝代的变迁,最终还是没能彻底决出胜负。 当年绝门虽然住帝王赶走了姑苏一族,却也没能把控住朝堂,眼睁睁看前朝亡了国,到如今也已有了百年,两方各自手握权势,却也没能将对方彻底消灭,此事始终是梗在心头的刺,一旦发作还是隐隐作痛。 手中招式陡然一冷,禹故不再有所保留,专心致志的投入到了这场打斗中去,以一敌二也不落下风,仍旧游刃有余的应对。 他并不需要太过担心,毕竟打斗声传出去,待到巡逻的禁卫听闻动静,势必要带兵包围这里,就算他不能将这二人全部擒下,他们也插翅难逃。 而如今他要做的就是,不露出破绽,全力以赴的拖延住局面,让对手逃不出去便可。 姑苏含烟自然逐渐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只是她并没有任何焦躁不安,只是饶有兴趣的笑了笑,回眸与十安对视一眼,二人具是打定了要去这老东西纠缠下去,不能杀了他也要累死他的想法。 眼见战局胶着,彼此打成热火朝天一片,只是门外依旧毫无动静传来,这一处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禹故心底存疑,连连几次趁机看向殿外。却发现外边的人,当真是被调开了个干净,此处只剩下三个人,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察觉大事不妙,他不想再与这二人多耗下去,虚虚扫出一剑,注入了大半内力,一下子将对方推出来数米远,转眼拉开了距离。 姑苏含烟跺了跺脚,嗔怪的蹙眉,不依不饶的再缠上去。 “还没有打痛快,哪里去呢!” 她话落,十安也已紧随了上去,力劈山海的一剑一下,半分情面不留的砸落下去。 禹故恼怒在心,一脚踢开了他,被迫落在了地上,没能成功逃出去。 “你们受何人指使?无缘无故的挑衅行刺!” 第350章 祸水东引 姑苏含烟三招两式缠去,十安从旁偷袭,二人配合天衣无缝。 “老东西,打你便是打你了,哪用得着什么行刺?隐凰城多年远世,不找绝门的麻烦,你便认为自己天下第一,所向无敌了?可笑!” 她眼底一抹嘲讽,毫不客气的驳了回去。 眼见被两个小辈咄咄逼人,禹故亦是生了几分杀意,薄怒染红了双眼,一身内力使得出神入化,罡气入刃,挥洒了银辉如星,一撇一捺尽是凌厉。 姑苏含烟足尖一挑半垂的纱帘,倒挂金钩一剑飞出,袖风掠起冰刃如光。 十安与她打配合,自后背袭向禹故后心,三人战作一团。 局面僵持,禹故尽然在姑苏含烟与十安的合击之下束手束脚,但二人亦无法轻易取其性命。 一点火星擦出,三把兵器相交,姑苏含烟舍命一赌,硬是正面接了禹故一招,暗里银牙一咬,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飞出,风声里回旋一声,夺命追魂而去。 十安立时死死的缠住禹故双手,让其躲避不得。 禹故眉头一皱,大惊失色下一掌十分内力拍出,短剑卡在十安兵器上,极限一仰身,堪堪躲过了致命一击,却被擦过腰侧,鲜血顷刻间湿了衫。 一头星星半白的发倾散,他怒不可遏的调起内功,舍了手中兵器,双手合掌一错迎面长剑,清脆一声崩裂。 十安兵器寸断,人亦倒退三步,一口鲜血涌出。 姑苏含烟秀眉一紧,神色一变,飞身一掌拦住这发疯的老头子,体内一阵激荡翻涌,亦是不堪重负。 不愧比他们多活了数十年,内力浑厚程度,远非她如今境界能够轻易战胜的。 “杀人啦!救命救命!” 她花容失色的凄喊一声,轻功起伏如燕,一手拉住十安退向殿门,一脚踹开了。 一手将十安扔向庭中葳蕤花树,正挂在了枝头,她一边扑向了两人合抱宽的石柱后,一头扎了过去。 姑苏亦水被她拽住手臂,面无表情的扫了眼空无一人的庭院。 这殿外的人是她特意调开的,没料想姑苏含烟竟如此不济,这哪里是替她铲除祸患,反惹了弥天大祸。 “五哥,快!快喊你那千军万马出来,一人一箭宰了那老东西!” 姑苏含烟眨眼睛,一本正经的顺说着,一边毫不客气的把她推了出去。 姑苏亦水知她是想以自己为挡箭牌,迫宫中隐卫出手,只是她并不知,为了方便行事,所有人都被她打发了出去,如今乃是孤立无援。 她就不该对她抱有希望,想着能借刀杀人。 “禹长老!” 眉峰一扬,姑苏亦水高喝一声,惊慌失措的提着衣角,跌跌撞撞直奔了过去。 禹故眼见陡然多出一人,一时怔然顿住,再见乃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妃,不由得深皱了眉头。 “长老救命!有刺客!” 她捂住心口,一手抓住禹故手臂,一个踉跄直跌跪在了地上。 姑苏含烟一脸惊讶,张口结舌的瞪大秋波儿。 禹故袖风一荡,拂开了碍手碍脚的贵妃,面色沉凉的直奔了柱后姑苏含烟而去。 姑苏含烟面前一凉,禹故掌风如钢,已然从天而降,山崩海啸。 十安面无人色的自枝头瞪大双眼,悲惧之中夹杂着一抹惊愕,心底陡然一颤。 半空中绽出一朵花骨,透过一双白皙如玉的手,落下红梅如雨。 姑苏亦水缓缓收回染血的手,一颗滚烫的人心落地。 她面无表情对上禹故死不瞑目的双眼,略一皱眉。 玄衣石青,长袖起落间一扫,她回眸对上十安惊愕双眼,一指弹出。 砰然落地,十安略有狼狈的扶住树干,垂眸收回目光。 “须臾之间,日进千里?五哥,你练了什么神功!” 姑苏含烟面色大变,她挑起眉峰,踩着地上一片淋漓厉声质问,狐疑而警惕的审视面前人。 姑苏亦水神色微凉,散漫的睨了她一眼,抿唇微冷,“除了你还有谁来了阳城?” “我是不会出卖三哥的!你快去找他,姑苏应锦已经许了这个私生子少主之位,你已经地位不保了!” 姑苏含烟一溜烟的功夫提溜起十安,逃也似的飞出了宫墙。 姑苏亦水目送着两个人跑的没影,敛眸掠了一眼地上尸体,眸光微紧。 不过才几日的功夫,绝门已经亡了一个令远,如今再死一个禹故,消息若是这样传出去,莫说绝门要起疑,就连城中人心都要慌上一慌。 面色沉凉,她走出了几步,似有若无的凝了眸,一点冷戾不掩。 若非是姑苏含烟帮了倒忙,她是不准备就这样双手染血的,但如今事情已经做下,那就只能加快脚步,直接引蛇出洞了。 飞身掠起,久违的与飘然之感充盈,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身寻到了秋辞住处,一抹指风透窗而入,魅影如魂,一闪而过。 秋辞裹着黑色长袍躲开,冷然扫了窗外一眼,不屑一顾的嗤笑。 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胆大妄为的敢来挑衅他? 仗着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他毫不畏惧的迎战而出,直追了那影子奔出十丈远。 姑苏亦水一路引着他来到案发处,轻功如萍的落地,转身遥遥与他对上一掌,潇洒一个落地,隐入了宫阙之中。 她内力不济,又无兵器傍身,正面抗衡绝不是秋辞对手,对付尚是禹故攻其不备出奇制胜,此时硬拼只能暴露行踪。 出了现场,她即刻调派了禁军回来,改头换面一番,带着怀济风卷残云而来。 “秋长老!这是——” 怀济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低头揉了揉眉心,仔细的瞧了许久,对着眼前惨状倒退数步。 “禹长老呀!怎么就落得如此惨状……”他诚惶诚恐的抬眼看向秋辞,一手捂住嘴,连连叹息。 姑苏亦水自宫人手中接过绢帕,皱眉捂住口鼻,柳眉倒竖的冷了脸色。 “荒唐!宫中守卫如此大意疏忽,竟叫长老们看了笑话遭了罪,你们可知罪?” 她长袖甩过身后银甲,眼底幽光乱撞,殷唇紧抿。 “卑职等一刻不敢懈怠,外人绝无可能偷偷潜入,犯下如此滔天大祸,还望贵妃娘娘明查!”禁军单膝跪地,不卑不亢的回应道。 “哦?是吗?”姑苏亦水冷笑一声,面无表情的扫过中间被围住的秋辞与地上的尸体。 秋辞反应过来中计,眉头一皱,面色不虞负手而立,冷眼看着面前卖弄心机的贵妃有什么花招。 “这些人说不可能有外人胆大包天闯入行凶,秋长老如何看?”姑苏亦水勾唇一笑,不疾不徐的上前一步,漫不经心的问向秋辞。 怀济心底默算了时辰,差不多是时候该请邬临上场了。 姑苏含烟三招两式缠去,十安从旁偷袭,二人配合天衣无缝。 “老东西,打你便是打你了,哪用得着什么行刺?隐凰城多年远世,不找绝门的麻烦,你便认为自己天下第一,所向无敌了?可笑!” 她眼底一抹嘲讽,毫不客气的驳了回去。 眼见被两个小辈咄咄逼人,禹故亦是生了几分杀意,薄怒染红了双眼,一身内力使得出神入化,罡气入刃,挥洒了银辉如星,一撇一捺尽是凌厉。 姑苏含烟足尖一挑半垂的纱帘,倒挂金钩一剑飞出,袖风掠起冰刃如光。 十安与她打配合,自后背袭向禹故后心,三人战作一团。 局面僵持,禹故尽然在姑苏含烟与十安的合击之下束手束脚,但二人亦无法轻易取其性命。 一点火星擦出,三把兵器相交,姑苏含烟舍命一赌,硬是正面接了禹故一招,暗里银牙一咬,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飞出,风声里回旋一声,夺命追魂而去。 十安立时死死的缠住禹故双手,让其躲避不得。 禹故眉头一皱,大惊失色下一掌十分内力拍出,短剑卡在十安兵器上,极限一仰身,堪堪躲过了致命一击,却被擦过腰侧,鲜血顷刻间湿了衫。 一头星星半白的发倾散,他怒不可遏的调起内功,舍了手中兵器,双手合掌一错迎面长剑,清脆一声崩裂。 十安兵器寸断,人亦倒退三步,一口鲜血涌出。 姑苏含烟秀眉一紧,神色一变,飞身一掌拦住这发疯的老头子,体内一阵激荡翻涌,亦是不堪重负。 不愧比他们多活了数十年,内力浑厚程度,远非她如今境界能够轻易战胜的。 “杀人啦!救命救命!” 她花容失色的凄喊一声,轻功起伏如燕,一手拉住十安退向殿门,一脚踹开了。 一手将十安扔向庭中葳蕤花树,正挂在了枝头,她一边扑向了两人合抱宽的石柱后,一头扎了过去。 姑苏亦水被她拽住手臂,面无表情的扫了眼空无一人的庭院。 这殿外的人是她特意调开的,没料想姑苏含烟竟如此不济,这哪里是替她铲除祸患,反惹了弥天大祸。 “五哥,快!快喊你那千军万马出来,一人一箭宰了那老东西!” 姑苏含烟眨眼睛,一本正经的顺说着,一边毫不客气的把她推了出去。 姑苏亦水知她是想以自己为挡箭牌,迫宫中隐卫出手,只是她并不知,为了方便行事,所有人都被她打发了出去,如今乃是孤立无援。 她就不该对她抱有希望,想着能借刀杀人。 “禹长老!” 眉峰一扬,姑苏亦水高喝一声,惊慌失措的提着衣角,跌跌撞撞直奔了过去。 禹故眼见陡然多出一人,一时怔然顿住,再见乃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妃,不由得深皱了眉头。 “长老救命!有刺客!” 她捂住心口,一手抓住禹故手臂,一个踉跄直跌跪在了地上。 姑苏含烟一脸惊讶,张口结舌的瞪大秋波儿。 禹故袖风一荡,拂开了碍手碍脚的贵妃,面色沉凉的直奔了柱后姑苏含烟而去。 姑苏含烟面前一凉,禹故掌风如钢,已然从天而降,山崩海啸。 十安面无人色的自枝头瞪大双眼,悲惧之中夹杂着一抹惊愕,心底陡然一颤。 半空中绽出一朵花骨,透过一双白皙如玉的手,落下红梅如雨。 姑苏亦水缓缓收回染血的手,一颗滚烫的人心落地。 她面无表情对上禹故死不瞑目的双眼,略一皱眉。 玄衣石青,长袖起落间一扫,她回眸对上十安惊愕双眼,一指弹出。 砰然落地,十安略有狼狈的扶住树干,垂眸收回目光。 “须臾之间,日进千里?五哥,你练了什么神功!” 姑苏含烟面色大变,她挑起眉峰,踩着地上一片淋漓厉声质问,狐疑而警惕的审视面前人。 姑苏亦水神色微凉,散漫的睨了她一眼,抿唇微冷,“除了你还有谁来了阳城?” “我是不会出卖三哥的!你快去找他,姑苏应锦已经许了这个私生子少主之位,你已经地位不保了!” 姑苏含烟一溜烟的功夫提溜起十安,逃也似的飞出了宫墙。 姑苏亦水目送着两个人跑的没影,敛眸掠了一眼地上尸体,眸光微紧。 不过才几日的功夫,绝门已经亡了一个令远,如今再死一个禹故,消息若是这样传出去,莫说绝门要起疑,就连城中人心都要慌上一慌。 面色沉凉,她走出了几步,似有若无的凝了眸,一点冷戾不掩。 若非是姑苏含烟帮了倒忙,她是不准备就这样双手染血的,但如今事情已经做下,那就只能加快脚步,直接引蛇出洞了。 飞身掠起,久违的与飘然之感充盈,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身寻到了秋辞住处,一抹指风透窗而入,魅影如魂,一闪而过。 秋辞裹着黑色长袍躲开,冷然扫了窗外一眼,不屑一顾的嗤笑。 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胆大妄为的敢来挑衅他? 仗着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他毫不畏惧的迎战而出,直追了那影子奔出十丈远。 姑苏亦水一路引着他来到案发处,轻功如萍的落地,转身遥遥与他对上一掌,潇洒一个落地,隐入了宫阙之中。 她内力不济,又无兵器傍身,正面抗衡绝不是秋辞对手,对付尚是禹故攻其不备出奇制胜,此时硬拼只能暴露行踪。 出了现场,她即刻调派了禁军回来,改头换面一番,带着怀济风卷残云而来。 “秋长老!这是——” 怀济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低头揉了揉眉心,仔细的瞧了许久,对着眼前惨状倒退数步。 “禹长老呀!怎么就落得如此惨状……”他诚惶诚恐的抬眼看向秋辞,一手捂住嘴,连连叹息。 第351章 混淆视听 邬临再次登门造访之时面色沉如覆霜,不过是几日的功夫,绝门两名长老接连遇害,令远之事是在他预料之中,可此后禹故一时,却是如何也说不通的。 秋辞此人虽说心思不善,为人脾性多有暴躁,可断然不会莽撞到堂而皇之在宫中逞凶杀人。 他虽然在殿门外与他诸多为难,可心底亦是不信禹故死于秋辞之手的说法,更何况这贵妃出现的也未免太过及时了,以秋辞的功力,她竟能一分不差的正巧撞上? 姑苏亦水远远便察觉到有人接近,她反手藏下湛血剑,眉峰微抬,目光寻着无风自动的纱帐望去。 “邬长老来的正是时候,本宫原要派人相请,这便省事了。” “今日大殿前禹长老死状惨烈,真是让人噩梦不断,这皇宫中脚下踩着的森森白骨虽不在少数,却也没有人胆大妄为到剖心杀人的例子,您是否做的太过放肆了些!” 她先发制人的出声,移步接近纱帐,倨傲昂首,伸手一把掀开。 “贵妃的意思是老夫犯下这弥天大错?在宫中公然逞凶!”邬临冷然一笑,目光扫过面前神色不虞的贵妃一眼,甩手抖了抖袖子。 “难道不对吗?”姑苏亦水眉心一拧,审视目光刮过面前人。 “难道不是邬长老意图铲除异己,借用禹长老的死,除去秋辞这唯一的眼中钉?”她曼然一笑,眼底有微不可察的嘲讽。 “荒唐!胡言乱语!”邬临心中计划是一回事,但被人抢先一步栽赃陷害又是另一回事,止不住冷了眉峰。 “老夫行得正坐得端,向来光明正大,又岂会行此卑鄙无耻之事?莫说那禹故与我乃是一门同袍,便是秋辞那匹夫,只要没有门主命令,老夫也不会当真同他计较,伤其毫毛。”邬临一脸正气凛然的痛斥,一双眼瞪大,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幽光。 “那便奇怪了。”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沉吟一瞬,感叹了一声。 “青天白日,难道还有人能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中行凶,那刺客岂非武功绝顶,独步天下?” 她眼底神色不断变幻,忽而一抹畏惧,煞白了面色。 “邬长老,那贼人若是来这紫宸殿行刺,那本宫与陛下岂不是危矣?你可不能抛下此处不管,绝门高手如云,不如长老就守在这紫宸殿,这样本宫才能安心呐!” 邬临闻言瞬间便了面色,又不好发作出来,只能搪塞一番,他还有要事要做,哪里有功夫替人看家护院?莫说此事尚且不明,即便当真是有武功绝顶的刺客,也自有皇宫的隐卫替其卖命,哪里劳烦的动他! 姑苏亦水一脸茫然的愣了一瞬,“可是……邬长老若不亲自出马,本宫一颗心总也落定不下!” 她有意混淆视听,想要转移邬临视线。 邬临见状只眯了眯眼,回应道:“宫中到底不同于别处,更何况贵妃又不曾于人结怨,身旁还有陛下的隐卫十八司相随,岂会有所意外,自不必杞人忧天。” 姑苏亦水长吁短叹一番,退后了两步,面有难色的思忱半晌,朱唇一咬,玲珑眸子星光灿烂。 “也罢,如今禹长老令长老已去,千斤重担都落在了长老的肩上,前朝还有许多亟待处理的,倒也不便日夜守卫这殿门。” 她挥了挥手,仍有遗憾的感叹。 邬临眸光一动,见她做出送客的意思被她插科打诨一番,这才想起了今日的意图。 “且慢,老夫仍有一事不解,还望贵妃解惑。”他沉沉出声,底气十足的打断了她的送客的手势。 “你我乃是盟友,邬长老有何话但说无妨。”姑苏亦水略一勾唇,于无人处一抹霜冷。 “敢问贵妃,为何如此恰到好处的撞见了秋辞行凶之事,又是如何认为老夫就是凶手呢?”邬临毫不迟疑的将心中所有问题问出。 姑苏亦水闻言微微蹙眉,目光若有所思的望向他,“此事若不真是邬长老做的,那便奇了,明明就有一名武功高强的人曾离开过案发处。” “本宫今日本是不准备往禹长老住处的方向去的,可禁军察觉到有人闯入了皇宫,本宫不放心,便也一路跟着他们去了案发处,这才刚巧撞上此事。” “只是……万不曾想到那凶手竟然去而复返,更令人惊讶的是,出现的竟是秋辞秋长老。”姑苏亦水半分真半分假的掺着道出,她有把握此事无迹可寻,更不会有旁人目睹经过。 她言辞凿凿,毫无作态说谎之迹,邬临仔细审视了她神态片刻,最终无果而终。 “此事当真与贵妃无关?”邬临狐疑的开口,存心试探问道。 姑苏亦水斩钉截铁的回道:“决然无关,本宫一介女流,就算是有这个心思,也断没有打败绝门长老的本事。” “若此事当真似邬长老所说的,本宫方才有何至于苦求绝门庇护?” 她缓缓踱步,眼底带着几分荒唐可笑的扫过邬临一眼,片刻后略一摇头,摆了摆手。 “邬长老不愿贴身护卫本宫与陛下安全便罢了,没必要以这样的无稽之谈冤枉本宫,请吧!” 邬临见状眉心一蹙,她如此决然姿态,丝毫不似心虚之状,莫非当真是他杯弓蛇影,想的太多了? “既如此,老夫便也不多打扰贵妃休息,前朝之事,也定然会处置妥当,贵妃太过惦念。” 他言毕,毫不停留的飞身而去。 姑苏亦水蔑然抬眸,睥睨一眼,将窗外宫阙万间望入眼底。 不必太过惦念?呵,人的欲望与野心,真是贪得无厌啊! 邬临此番得了大便宜,不费吹灰之力的除了几个祸患,就连老对头秋辞都伤的不轻,如今的承国只怕就要听他一人调控派遣了。 绝门说到底亦无太多的可用之才,紧要关头还要靠着这些年过半百的长老出头,她漫不经心的转身,取出案底藏下的湛血剑,神色一冷。 如今弼西宫国师之位空悬,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有本上奏,请求圣旨封绝门这些个长老国师之位。 曾经的凤兮疑想必在绝门之中,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同辈之中,轻易也难以寻出替补之人,到最后弼西宫也只会落入邬临与秋辞二人之一的手中。 所谓二虎相斗必有一伤,绝门门主若是在得知四长老只余其二后,仍旧对此坐视不理,那她定然不会辜负这一道好机会,再帮他斩断一条臂膀。 若是绝门出手干预,从中制止秋辞与邬临的争斗,那么她就只能冒险直指绝门门主,直捣黄龙。 她倒还不信,待得杀了这些个后,还不能替他解了致命的催眠。 指尖力度一紧,她眉峰一扬,伸手去拔剑鞘,一时间竟还未能驱弛得动,剑缝纹丝不动。 目光微微晦暗,她暗中运气内力,再次握上剑柄,蓄力一拔。 一道红光亮起,乍现即隐,雪白掌心凭空生出一道清晰的伤口,鲜血汩汩淌下。 姑苏亦水从容不迫的用绢帕缠上伤口,并不惊讶,湛血剑认得是血不是人,今日它能够嗜血,那就说明,她还有驱弛的机会。 …… 承国前线,一名皂衣骑士飞驰而往,遥遥的挥动了手上令牌入营。 大帐里坐着竞衣与禾衣二人,各自分坐一旁,目不转睛的研究着面前作战图。 自从那日皇宫中传出陛下一道围而不攻的圣旨后,前线便长久的停止了作战,至今日失去先机,二人也不曾灰心丧气过,只认为陛下自是另有打算,一心等着后续吩咐。 只是这已经好些时日过去,阳城却始终未曾传来任何消息,仿佛一切就像被遗忘了一样,投颗石子进去都水波不兴。 二人安静了几日后,皆认为必是朝中出了异变,每日数次探讨此事,都认为必须有一人归京暗中查访因果。 今日二人正对着面前的华国作战图愁眉不展,各自执了一方意见,各有各的打法准备,只是纸上谈兵规划的再好,一日没有圣喻,就只能一日在此空耗时间。 二人方才讨论着如何分割华国,如何应对漠国的狼军,正是兴致勃勃,酣畅淋漓的时刻,却听得手下来报,有骑士自阳城千里而来。 竞衣闻言略有讶异,眼底一亮,“果然,我就说陛下不可能有什么意外,圣喻就算是迟几天,也不会不到。” 禾衣若无其事的抬头扫了他一眼,似有若无的抿了抿唇,“别想的太早,先去见一见人。” 她一向心思缜密,又考量巨多,阳城消息断了三日后,她就已经开始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陛下传下暂停对华国的攻打后,她第一时间更是已经想到了许多,甚至认为这一场对华国的大战,十有八九无疾而终。 竞衣多年过来,自然也是清楚她的性子,他摇头一笑,紧跟着站起了身来。 “我这便去拜见,陛下到底有何打算,今日你我也总算是能够弄个明白了,无论是进或退,一刀下来也好过于日日饱受折磨来的痛快。” 他这些日子里并不好过,既不能罔顾圣命主动出击,又不能撤出战线,给华国与漠国偷袭的机会,当真算得上是昼夜操劳,没有一刻的清净。 “我与你一同。” 禾衣略一思忱,随他起身先前走了一步,眼底尽是决然。 她不怕听到的仍旧是放弃作战的消息,只怕从中听到阳城任何不好,陛下陡然间转变态度决然不可能是意外,若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那她也势必要第一时间知道。 竞衣沉沉看她一眼,二人片刻间对视,默不作声的迎了出去。 马上骑士一路上风餐露宿,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前线,甩鞍离蹬,双手高捧着一把冰凉宝剑,直来到了帐前。 “竞衣接旨。” “禾衣接旨。” 二人出了营帐,毫不迟疑的跪倒在地,异口同声的应声道。 “这是贵妃娘娘的懿旨!” 马上骑士将头顶的琅华剑奉了上去,一手自怀中掏出一封加玺书信。 竞衣与禾衣闻言一怔,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具是云里雾里,似乎没怎么听懂其中的意思。 贵妃娘娘?谁是贵妃? 竞衣伸手接住书信,眉心一动,眼看着那骑士将东西留下后,马不停蹄的就此离开。 “什么东西?” 禾衣紧皱了眉头,只觉得如在云霄里一样坐着。 她似乎并不认识这什么贵妃,更何况陛下心中从来只有一个皇后,什么时候宫中又多出一个贵妃来,还是个素昧平生,也不曾见过面的。 竞衣拿着信封亦是一愣,他浑浑噩噩的起身,指尖掠过琅华剑冰冷剑身,心底细微一颤,抬手打开了另一边的信封。 纸上只写了两个内容,他一目十行的粗粗掠过,大致记下了其中意思,将信纸递给了一旁禾衣。 调集兵马,死守边界,一旦华国有所异动,朝中会即刻派兵增援。 任何人怯战逃窜,论以叛国罪惩处,祸及家眷,诛九族! 禾衣眸光流转间,攥紧了手中纸张,她面色隐隐藏着思忱与挣扎,她并不能确定这信的主人,到底是何立场,又从未见过此人,尽管当真是承国贵妃,此事也有待商权。 “你怎么看?”竞衣略一沉眸,忆及纸上内容,开口向禾衣问了一句。 禾衣微怔片刻,并未立即回复,她若有所思的再次将信纸上的内容,仔仔细细一字不落的仔细看过一遍,深思熟虑之后方才开口。 “琅华剑都已经到了,信纸上的内容,以及玉玺盖章应该不会有假。” “只是,到底为何会是一个从天而降贵妃传下的命令,此事事关国家生死存亡,如此关键的时刻,却是一道懿旨传下来的,尽然上边加盖了玉玺之印,可到底不是圣旨。” 她一边思量着一边缓慢开口,不解其意的敛眸。 竞衣神色微微凝重,他目光久久的停留在琅华剑上,“这是陛下交于我们的暗号,定不会有错。” 第352章 龙潭虎穴 禾衣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边关,她一路上马不停蹄的直奔了阳城而去。 背负长剑,腰缠青缨,此行她没有提前告诉竞衣,但却也留下书信一封,想必如今也该落入他手里了。 无论如何,阳城这道从天而降的圣旨总是让她难以释怀的,陛下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让琅华剑离身,当时虽然定下了以此为号,可他们却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琅华剑竟然真的带令而来。 此一去她已经想好了,若是能够亲眼见到陛下安好,皇城太平,那就算是被那什么贵妃治下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名,她也认了。 可若有万一……她必然拼死扞卫紫宸殿,势必不会让任何人讨到好处。 一路行过,一座座城阙落在身后,她下马歇脚之时也曾听到了不少风声,但事关这位贵妃的却是少之又少,只闻得有人言其乃是敌国俘虏,又道陛下卧病在榻,宫中内外尽在其掌握之中,怕是另有隐情。 禾衣对于这种传言半信半疑,要说贵妃另有所图,乃是敌国俘虏她信,可陛下卧病在榻,宫中内外被其一手把攥,她却是不敢置信的。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宫中的境况了,且不谈宫外,只说禁军数万,隐卫十八司,这些人马绝不是区区一外人能够撼动的,莫说是一个贵妃,就算是皇后之尊,也断然调派不动他们。 一时对于陛下近况忧心忡忡,一时又对于贵妃所为嗤之以鼻,她一边赶路仍止不住多思多想许多。 若是当真如同传言,贵妃另有所图,陛下卧病在榻,那么传到华国前线的懿旨,到底几分真假,能不能遵从,怕是要从新考虑一下了。 …… 阳城紫宸殿,自从那时倒下后,叶宸枫便没再醒来过,怀济昼夜守在一侧不敢合眼,生怕错过任何动静。 姑苏亦水白日里被雪花般纷纷而来的奏折湮没,忙起来错过时辰,便也不用午膳,昏天黑地的头一次如此费心费力。 原先抚国之时,尽然也有政务堆积如山,可到底她从未放在心上过,挑挑捡捡紧着重要的看过,其余便也打发了了事,但如今的承国,着实是四面楚歌,她若还是如法炮制,只怕用不了几日,就能将这锦绣基业败光。 一日的忙乱,虽说操劳了许多,却也能让她忘却眼前的许多烦扰,比如再未醒来过的人。 怀济一日里大多守在龙榻前,她便也不多前往,但到底他也年事已高,昼夜不歇只怕要吃不消。 她落下最后一笔后,便打发他下去休息,替他看在榻前。 一身繁琐衣衫也顾不得换下,她懒得只靠着脚踏便坐了下来,任凭下摆散在地上。 如常紧盯了榻上一刻,她收回了目光,已经习惯了这样空乏的寂静。 他那日是何等的清醒,又是何等的决然,那时她尚且只认为是他想的太多,未必会有如此糟糕,可今时今日,方才理解了其中深意。 他叮嘱她不可逞强好胜,不可四处树敌,可若不求胜,又如何能在这十面埋伏中杀出重围?若不树敌,又要怎么才能驯服他们? 缓缓阖眸,她已被潮水般涌来的疲惫淹没,已经是第二天,他若是过了今夜还不能睁眼,她就只能冒险一闯绝门这龙潭虎穴,看一看这门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禾衣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边关,她一路上马不停蹄的直奔了阳城而去。 背负长剑,腰缠青缨,此行她没有提前告诉竞衣,但却也留下书信一封,想必如今也该落入他手里了。 无论如何,阳城这道从天而降的圣旨总是让她难以释怀的,陛下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让琅华剑离身,当时虽然定下了以此为号,可他们却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琅华剑竟然真的带令而来。 此一去她已经想好了,若是能够亲眼见到陛下安好,皇城太平,那就算是被那什么贵妃治下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名,她也认了。 可若有万一……她必然拼死扞卫紫宸殿,势必不会让任何人讨到好处。 一路行过,一座座城阙落在身后,她下马歇脚之时也曾听到了不少风声,但事关这位贵妃的却是少之又少,只闻得有人言其乃是敌国俘虏,又道陛下卧病在榻,宫中内外尽在其掌握之中,怕是另有隐情。 禾衣对于这种传言半信半疑,要说贵妃另有所图,乃是敌国俘虏她信,可陛下卧病在榻,宫中内外被其一手把攥,她却是不敢置信的。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宫中的境况了,且不谈宫外,只说禁军数万,隐卫十八司,这些人马绝不是区区一外人能够撼动的,莫说是一个贵妃,就算是皇后之尊,也断然调派不动他们。 一时对于陛下近况忧心忡忡,一时又对于贵妃所为嗤之以鼻,她一边赶路仍止不住多思多想许多。 若是当真如同传言,贵妃另有所图,陛下卧病在榻,那么传到华国前线的懿旨,到底几分真假,能不能遵从,怕是要从新考虑一下了。 …… 阳城紫宸殿,自从那时倒下后,叶宸枫便没再醒来过,怀济昼夜守在一侧不敢合眼,生怕错过任何动静。 姑苏亦水白日里被雪花般纷纷而来的奏折湮没,忙起来错过时辰,便也不用午膳,昏天黑地的头一次如此费心费力。 原先抚国之时,尽然也有政务堆积如山,可到底她从未放在心上过,挑挑捡捡紧着重要的看过,其余便也打发了了事,但如今的承国,着实是四面楚歌,她若还是如法炮制,只怕用不了几日,就能将这锦绣基业败光。 一日的忙乱,虽说操劳了许多,却也能让她忘却眼前的许多烦扰,比如再未醒来过的人。 怀济一日里大多守在龙榻前,她便也不多前往,但到底他也年事已高,昼夜不歇只怕要吃不消。 她落下最后一笔后,便打发他下去休息,替他看在榻前。 一身繁琐衣衫也顾不得换下,她懒得只靠着脚踏便坐了下来,任凭下摆散在地上。 如常紧盯了榻上一刻,她收回了目光,已经习惯了这样空乏的寂静。 他那日是何等的清醒,又是何等的决然,那时她尚且只认为是他想的太多,未必会有如此糟糕,可今时今日,方才理解了其中深意。 他叮嘱她不可逞强好胜,不可四处树敌,可若不求胜,又如何能在这十面埋伏中杀出重围?若不树敌,又要怎么才能驯服他们? 缓缓阖眸,她已被潮水般涌来的疲惫淹没,已经是第二天,他若是过了今夜还不能睁眼,她就只能冒险一闯绝门这龙潭虎穴,看一看这门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禾衣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边关,她一路上马不停蹄的直奔了阳城而去。 背负长剑,腰缠青缨,此行她没有提前告诉竞衣,但却也留下书信一封,想必如今也该落入他手里了。 无论如何,阳城这道从天而降的圣旨总是让她难以释怀的,陛下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让琅华剑离身,当时虽然定下了以此为号,可他们却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琅华剑竟然真的带令而来。 此一去她已经想好了,若是能够亲眼见到陛下安好,皇城太平,那就算是被那什么贵妃治下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名,她也认了。 可若有万一……她必然拼死扞卫紫宸殿,势必不会让任何人讨到好处。 一路行过,一座座城阙落在身后,她下马歇脚之时也曾听到了不少风声,但事关这位贵妃的却是少之又少,只闻得有人言其乃是敌国俘虏,又道陛下卧病在榻,宫中内外尽在其掌握之中,怕是另有隐情。 禾衣对于这种传言半信半疑,要说贵妃另有所图,乃是敌国俘虏她信,可陛下卧病在榻,宫中内外被其一手把攥,她却是不敢置信的。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宫中的境况了,且不谈宫外,只说禁军数万,隐卫十八司,这些人马绝不是区区一外人能够撼动的,莫说是一个贵妃,就算是皇后之尊,也断然调派不动他们。 一时对于陛下近况忧心忡忡,一时又对于贵妃所为嗤之以鼻,她一边赶路仍止不住多思多想许多。 若是当真如同传言,贵妃另有所图,陛下卧病在榻,那么传到华国前线的懿旨,到底几分真假,能不能遵从,怕是要从新考虑一下了。 …… 阳城紫宸殿,自从那时倒下后,叶宸枫便没再醒来过,怀济昼夜守在一侧不敢合眼,生怕错过任何动静。 姑苏亦水白日里被雪花般纷纷而来的奏折湮没,忙起来错过时辰,便也不用午膳,昏天黑地的头一次如此费心费力。 原先抚国之时,尽然也有政务堆积如山,可到底她从未放在心上过,挑挑捡捡紧着重要的看过,其余便也打发了了事,但如今的承国,着实是四面楚歌,她若还是如法炮制,只怕用不了几日,就能将这锦绣基业败光。 一日的忙乱,虽说操劳了许多,却也能让她忘却眼前的许多烦扰,比如再未醒来过的人。 怀济一日里大多守在龙榻前,她便也不多前往,但到底他也年事已高,昼夜不歇只怕要吃不消。 她落下最后一笔后,便打发他下去休息,替他看在榻前。 一身繁琐衣衫也顾不得换下,她懒得只靠着脚踏便坐了下来,任凭下摆散在地上。 如常紧盯了榻上一刻,她收回了目光,已经习惯了这样空乏的寂静。 他那日是何等的清醒,又是何等的决然,那时她尚且只认为是他想的太多,未必会有如此糟糕,可今时今日,方才理解了其中深意。 他叮嘱她不可逞强好胜,不可四处树敌,可若不求胜,又如何能在这十面埋伏中杀出重围?若不树敌,又要怎么才能驯服他们? 缓缓阖眸,她已被潮水般涌来的疲惫淹没,已经是第二天,他若是过了今夜还不能睁眼,她就只能冒险一闯绝门这龙潭虎穴,看一看这门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禾衣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边关,她一路上马不停蹄的直奔了阳城而去。 背负长剑,腰缠青缨,此行她没有提前告诉竞衣,但却也留下书信一封,想必如今也该落入他手里了。 无论如何,阳城这道从天而降的圣旨总是让她难以释怀的,陛下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让琅华剑离身,当时虽然定下了以此为号,可他们却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琅华剑竟然真的带令而来。 此一去她已经想好了,若是能够亲眼见到陛下安好,皇城太平,那就算是被那什么贵妃治下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名,她也认了。 可若有万一……她必然拼死扞卫紫宸殿,势必不会让任何人讨到好处。 一路行过,一座座城阙落在身后,她下马歇脚之时也曾听到了不少风声,但事关这位贵妃的却是少之又少,只闻得有人言其乃是敌国俘虏,又道陛下卧病在榻,宫中内外尽在其掌握之中,怕是另有隐情。 禾衣对于这种传言半信半疑,要说贵妃另有所图,乃是敌国俘虏她信,可陛下卧病在榻,宫中内外被其一手把攥,她却是不敢置信的。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宫中的境况了,且不谈宫外,只说禁军数万,隐卫十八司,这些人马绝不是区区一外人能够撼动的,莫说是一个贵妃,就算是皇后之尊,也断然调派不动他们。 一时对于陛下近况忧心忡忡,一时又对于贵妃所为嗤之以鼻,她一边赶路仍止不住多思多想许多。 若是当真如同传言,贵妃另有所图,陛下卧病在榻,那么传到华国前线的懿旨,到底几分真假,能不能遵从,怕是要从新考虑一下了。 …… 阳城紫宸殿,自从那时倒下后,叶宸枫便没再醒来过,怀济昼夜守在一侧不敢合眼,生怕错过任何动静。 姑苏亦水白日里被雪花般纷纷而来的奏折湮没,忙起来错过时辰,便也不用午膳,昏天黑地的头一次如此费心费力。 原先抚国之时,尽然也有政务堆积如山,可到底她从未放在心上过,挑挑捡捡紧着重要的看过,其余便也打发了了事,但如今的承国,着实是四面楚歌,她若还是如法炮制,只怕用不了几日,就能将这锦绣基业败光。 一日的忙乱,虽说操劳了许多,却也能让她忘却眼前的许多烦扰,比如再未醒来过的人。 第353章 挫其威风 姑苏含烟扯着姑苏子复的衣袖,二人且行且止,嘴皮子也不闲着。 “你倒是与我去看一看,既然都已经暴露了,又怕什么?大不了你便推到隐凰城头上,万事本座替你来扛,料那姑苏应锦也说不出什么来,你的少主之位绝不会动摇。”她一心想着要他入宫一趟,亲自去见姑苏亦水,虽说那日是她犯了错,不仗义的离开了,可到底也没出什么乱子。 只是越是如此,她倒反而越是奇怪了起来,为什么五哥得知这些事亦有姑苏子复背后推波助澜后,却依旧毫无动静? 姑苏亦水越是避而不提,她就越是想要极力促成二人相见。 “时机未到。” 姑苏子复只是一蹙眉,袖风一动,顷刻间后退了数步。 他目光掠过身后忽而出现的属下,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我劝你速速离开。” 姑苏含烟闻言扬了眉,倨傲的抬了抬下颌,抿唇轻笑,“怎么?三哥这是要与我动粗了?我倒是早便有意,好好的与你较量一番。” 她冷“哼”了声,漫不经心的侧首,审视的看向他左右暗中跟随之人。 “六妹妹若当真如此好战,那倒不必将这话放在心上。”姑苏子复眸底一抹灵光乍现,折扇一开,半边红鲤跃然活现。 “这样也好,想必你也等了这日许久,今日你若能与姑苏应锦一战,力挫群雄,杀出重围,他日隐凰城一池三国,还不是尽然诚服,毕恭毕敬来朝?” 他意有所指的笑了笑,眉眼见却淡漠非常,不染丝毫喜怒。 “什么!”姑苏含烟倒退一步,一手抓住十安的手臂站稳,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瞪大秋波。 “你竟然搬救兵?枉我还如此亲近与你,而你却暗地里不声不响的向姑苏应锦报信,我方才与那绝门老儿一战,正是有机可趁之时,你这岂非是要害我性命?”她着实委屈的跺了跺脚,一抹蛮横无理的娇嗔,眉宇之间却尽是冷煞之气,直渗人心。 “我若有心害你,岂会如实相告,给你反应的时间?只不过你若还要赖在此处,那几时撞见,丢了性命,倒也怪不得人。” 姑苏子复轻描淡写的看了眼时辰,不慌不忙的坐了下来,不再理会她的纠缠。 姑苏含烟眸中神色乱撞,一时百念闪过,拂袖松开了手,看向一旁十安。 “我们走。” 她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悻悻的转身。 十安打量了四下一眼,心念间紧跟着离开。 姑苏子复略一垂眸,瞥过手中香茗,了然无味的摇头放下,只捧卷一步不离的待在原地,似乎若有所待。 忽而一叶飞落埃尘,四面无数的暗人同时现身,寂静无声的跪了满地。 姑苏子复此刻抬眸,方才浅饮了一口杯中茶水,无甚滋味的放下。 “父亲来的甚快。” 他平平无奇的赞了一句,这一声“父亲”亦是喊的形如陌路人。 姑苏应锦腰间一只古朴黄玉,通身一袭青白,斜眉入鬓,一双苍湛眸子,毫无波澜,更不曾在乎面前人的称呼与态度。 “你来信太晚。”他一针见血,毫无迂回的直指。 “属下的错,耽搁了父亲大事。”姑苏子复只是一笑而过,起身不深不浅一礼,神色自若不迫。 “本尊方才去过宫中,她已经不在,你可知情?”姑苏应锦底定于心,却仍是有意一问。 “绝门。”姑苏子复不疾不徐的开口,眼底一抹微寒。 他人虽不曾入宫,却并非不料解其中之事,不说手眼通天,只姑苏含烟那里便听到了不少风声,她若此刻离宫,那就只能是为一事,冲着绝门而去。 姑苏应锦面色寡淡的略一抬首,一手微抬,四里众人齐动。 “入绝门,带兵戈。”他一字一句言的清晰,摧金裂玉般冷噤。 姑苏子复眸底一抹幽光,望了面前人一眼。 “父亲知道绝门所在?” 绝门不与世人互通已久,隐凰城尽然亦是如此,但好歹是有根有源的一座城池,而绝门隐于山野之间,寻常不曾得见。 “绝门门主霍荆子与我多年前曾有一战,如今已有数十年,若不登门拜访,岂非让他误会,自认能做独步天下的第一人?” 姑苏应锦略一勾唇,微扬弧度尤若刀锋,眉宇间自有凛然自矜。 数十年前不分胜负,那时霍荆子已是年逾半百,这人自持身份,有极好颜面,被一晚辈后生平分秋色,多少年想必都要郁气凝结。 “父亲何故前往?”姑苏子复心有所想,故有一问。 “观吾儿如何挫其威风。” 姑苏应锦心情不差的动了动衣袖,一句话落地,人便如风入雾一般,消失在了原地。 绝门早就需要一个教训,它与隐凰城斗了几百年,至今为止怕是还要自诩第一,却不知好生思考一下,为何这些年来,隐凰城早便能够独掌一方,随心所欲,而它却只能够从龙伴驾,屈居旁人之下。 这其中到底差在了哪里,这些人早便该睁大双眼好好的看清楚了! 姑苏子复神色微动,眼见着这几日寸步不离周身的暗人皆已跟随而去,心念一动,便也跟了上去。 他倒也好奇,绝门到底有何厉害之处,那门主有能有几分本事,数十年前与姑苏应锦二人平分秋色,到如今又是谁能技高一筹? …… 骤雨未降,狂风大作,乌云蔽日,一片沙尘喧嚣,直挡了人周围视线,拖人后腿。 姑苏亦水力战秋辞,想要从其口中获得些东西,却不料此人口风确实异样的紧,任凭刀剑加身,酷刑严打,半分消息也问不出来,对于当日叶宸枫至绝门期间发生之事,更是绝口不提。 她找不出结果,倒也没有极力逼问他,只将目标转到了邬临身上。 对付秋辞之时,她趁着攻其不备,以十八司隐卫埋伏设计,废了一番周章,却并未受什么重伤的拿下了此人,可谓是出乎意料之外。 只是邬临不同此人,他生性狡诈多疑,若仅靠这她以身为饵,绝门十八司的埋伏,生擒他的几率微乎渺茫。 但好在的是,她如今已经有了功力傍身,这几日亦曾勤加练功,精益求精的严苛训练,若要与其一战,趁机偷袭,倒也能够一试。 雨珠儿砸在脸上的时候,姑苏亦水当真是如同水里火里来往了一趟,生死来回一遭,蜕了一层皮。 指尖发颤的松开握剑的手,她千辛万苦一番折腾,总算得到了绝门所在位置,从带上宿衣与十八司出动,到迎面闯上绝门老巢,一切不多不少正是一个时辰的功夫。 这绝门之外有护山大阵,入了山的大门外还有机关陷阱,不识深浅的人,稍有不慎就是一命归西。 她并不算精通这些,只不过十八司中的人多年跟随在叶宸枫身侧,对于绝门也算有些了解,加之通晓这些奇门异术,是以到摸到了山门,倒也没有耗费多久的功夫。 童子猖獗,弟子狂妄,绝门中最大的弱点便是目无下尘,那些个人仗着她身有数伤,又是一介女流,便不肯抬眼正视,时时刻刻的蔑然嘲讽,到战作一团的时候,反成了致命的缺点。 姑苏亦水身负着伤,与邬临一战尚且未曾恢复如初,不便与这些个虾兵蟹将多做纠缠,便将此处交于十八司应付,只带了数十人与宿衣,挟着邬临与秋辞二人,直奔了主人而去。 这绝门门主是何脾性她不知道,可从这些个弟子身上,也能窥出一二,少不了也是倨傲自负,目无下尘。 “你莫要得意,仅凭着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若不是仗着人多势众偷袭,连老夫都不是对手,如今这样不自量力的挑战门主,简直是狂妄的可笑!自寻死路!” 邬临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依旧面不改色的轻蔑“嗤”笑,对于这些个只当做乌合之众看待。 不是他夸下海口,若不是陛下的隐卫十八司,这女子连绝门山门都难以进的来,一踏入护山大阵便在无生机可言,就连今早的落败,也是因他双拳难敌四手,她不过是投机取巧,胜在以多欺少罢了。 可如今身在绝门,那就该是另一种情形了,毕竟此地是绝门地盘,若论人多势众,十八司就算是倾巢而出,只要不动大军,也休想轻易攻破此处防线。 绝门弟子多年修炼,为的就是一展拳脚的今日,她想要见到绝门的面,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无知者无畏,我劝你尽快松开我二人,等到紧要之时,也好留个全尸,不然若是等到穷途末路,无路可走的时候,有门主与千千万万绝门弟子在,只怕也一样奈何不了我们二人。” 秋辞此刻但是与他异样的齐心合力,众志成城,二人皆是一副嘲弄嘴角,毫无忐忑之意,相反的因为来到了绝门,仗着人多地熟,有恃无恐的放肆举止了起来。 “是吗?”姑苏亦水不冷不热一勾唇,目光冷冷扫过二人有恃无恐的神情一眼,睥睨之下,霜寒之意更甚。 “若当真如此,我又何必等到奈何不得你们的时候?” 她手中湛血剑出鞘,替过了宿衣的剑,一把架在邬临颈上。 扫过已然近在咫尺的门主住处,她伸手点了手下人质的几处大穴,封锁了他的经脉。 “你做什么!”邬临大惊失色,态度骤然变化,一张脸惨白如纸。 姑苏亦水眼底清冷笑意一闪而逝,上前抵着他前进数步,“那就要劳烦邬长老替我好好的喊一喊门,若是你不能打动门主出来一趟,那就看到底这剑够不够取人性命的了。” 扫过已然近在咫尺的门主住处,她伸手点了手下人质的几处大穴,封锁了他的经脉。 “你做什么!”邬临大惊失色,态度骤然变化,一张脸惨白如纸。 姑苏亦水眼底清冷笑意一闪而逝,上前抵着他前进数步,“那就要劳烦邬长老替我好好的喊一喊门,若是你不能打动门主出来一趟,那就看到底这剑够不够取人性命的了。” 扫过已然近在咫尺的门主住处,她伸手点了手下人质的几处大穴,封锁了他的经脉。 “你做什么!”邬临大惊失色,态度骤然变化,一张脸惨白如纸。 姑苏亦水眼底清冷笑意一闪而逝,上前抵着他前进数步,“那就要劳烦邬长老替我好好的喊一喊门,若是你不能打动门主出来一趟,那就看到底这剑够不够取人性命的了。” 扫过已然近在咫尺的门主住处,她伸手点了手下人质的几处大穴,封锁了他的经脉。 “你做什么!”邬临大惊失色,态度骤然变化,一张脸惨白如纸。 姑苏亦水眼底清冷笑意一闪而逝,上前抵着他前进数步,“那就要劳烦邬长老替我好好的喊一喊门,若是你不能打动门主出来一趟,那就看到底这剑够不够取人性命的了。” 扫过已然近在咫尺的门主住处,她伸手点了手下人质的几处大穴,封锁了他的经脉。 “你做什么!”邬临大惊失色,态度骤然变化,一张脸惨白如纸。 姑苏亦水眼底清冷笑意一闪而逝,上前抵着他前进数步,“那就要劳烦邬长老替我好好的喊一喊门,若是你不能打动门主出来一趟,那就看到底这剑够不够取人性命的了。” 扫过已然近在咫尺的门主住处,她伸手点了手下人质的几处大穴,封锁了他的经脉。 “你做什么!”邬临大惊失色,态度骤然变化,一张脸惨白如纸。 姑苏亦水眼底清冷笑意一闪而逝,上前抵着他前进数步,“那就要劳烦邬长老替我好好的喊一喊门,若是你不能打动门主出来一趟,那就看到底这剑够不够取人性命的了。” 扫过已然近在咫尺的门主住处,她伸手点了手下人质的几处大穴,封锁了他的经脉。 “你做什么!”邬临大惊失色,态度骤然变化,一张脸惨白如纸。 姑苏亦水眼底清冷笑意一闪而逝,上前抵着他前进数步,“那就要劳烦邬长老替我好好的喊一喊门,若是你不能打动门主出来一趟,那就看到底这剑够不够取人性命的了。” 第354章 绝门门主 姑苏亦水亦不动怒,身外的杀伐喧嚣声皆抛诸脑后,只若有所思的看向楼阁外。 冷然一笑,她一剑再无迟疑的直刺入秋辞的心脏。 “既然问不出什么,那也就不必留着。” 一掌拍向秋辞,她已有所想的计划好,正将尸体抛向阁前。 “你!” 邬临目呲欲裂,他断然没想到她竟然行事如此刚硬,不留余地,转眼便取了秋辞性命。 “邬长老所言极是,既然留着他的性命已是无益,不妨物归原主送还还绝门门主。”她略一勾唇,眸光流转间有明光一闪,正落在了邬临身上。 另一侧那尸体方才坠入楼阁方圆十丈,飞沙走石一阵地动,有天罗地网从天而降,泛着幽幽蓝光,尸体眨眼功夫便被绞成万段,血洒尘埃。 邬临略一沉眸,面色郁积着薄怒,只是隐而不发的抬起头来,目光顺着剑刃望去,越发的冰冷。 他方才将心思动到了阵法上,她便瞧出了其中异常,毫不迟疑的杀了秋辞探路,不知破了他的算计,还脆生生打了绝门的脸面。 “你到底是谁?手段如此毒辣,为何偏要与绝门过不去?” 他从被人围攻到如今,一直不曾想清楚其中的关键,到底她为何要反手一刀,背弃信义?如今的承国,除了绝门,还有谁能给她助力? 姑苏亦水闻言略一思忱,沉吟片刻,眉峰冷扬,“你问我是谁?这倒也并重要,毕竟我们本就素昧平生,你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她从前尽管从别人口中,听到过绝门的名字,却也并未接触过除了凤兮疑之外绝门中的任何人,姑苏亦水他们或许听过,但微生羽这这张脸他们必然是不识得。 “报上名来,今日就算是老夫也死在了你的手上,他日泉算下也做个明白鬼。”邬临执意相问,他不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绝不甘心如此潦倒收场,被人利用。 姑苏亦水未曾理会他的叫嚣,只是仔细观察了阁前异动,伺机寻找机会。 这楼阁如此安静,若按照邬临的说法,霍荆子当真闭关,那么外间再大的动静也未必能够惊动他,就算是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接着杀了邬临,也未必能够达到引蛇出洞的效果。 此处机关阵法众多,十八司尽管略知一二,却也经不得如此牺牲,那人命铺路,只有…… 她眸光一动,转在了邬临身上。 尽管邬临如今受制于人刀剑加身,但他不同于秋辞,秋辞先前便已在十八司围攻之下身受重伤,任凭打杀折磨也毫无还手之力,而邬临早便得知了消息,只是没能成功逃脱掉,此刻亦是保存实力,并非当真毫无威胁。 袖底一掌拍向邬临,她不遗余力的直击其面门。 邬临顿时警觉,瞳仁一紧,即刻运气十成内力,一下挣脱了颈间刀剑束缚,连连躲开了数步。 姑苏亦水等的便是这个机会,趁机而上,十八司众人围攻之下,瞬时将他逼入了楼阁机关之中。 邬临踏入楼阁周围十丈之内,陡然一僵,心底暗称不妙,急急欲抽身,挥袖便要杀出重围。 姑苏亦水顷刻间后退,袖底冷刃一出,竹林簌簌一阵,枯枝败叶堆满一地。 她扬手一挥,冷冷吩咐道:“放火箭!” 十八司燃火,抬臂举箭,势如流星,去不可追。 一时间烈焰腾起,天上闷雷不断,借着狂风火势暴涨,就连隐约滴落的雨水,也浇不灭这形式。 火星肆虐飞扬,一阵橘红映照之下,邬临一张脸宛若妖魔,地狱间不甘的在挣扎挥舞。 身前火海,身后杀阵,他被困在中间,火势上身,疼痛难耐,竟连提起运功飞起都难。 乌泱泱的一片大火,灼烧了一条人命后,依旧趋势不减的直奔向楼阁精舍,灰蒙蒙的天色被映的彤红。 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大火竟已将楼阁吞没,借着天势送来的风,熊熊怒燃。 可任凭着火势如何凶猛,这楼阁内却是半分动静也无,别说是活人,就连一只苍蝇也没飞出去,竟是死死的一片沉寂。 宿衣见状蹙紧眉头,看着这火海冥思苦想仍是困惑不已。 这绝门霍荆子就算是再如何武功盖世,面对着滔天大火,也该一筹莫展才是! 可如今这阁子里却毫无动静,根本就不像是正常的样子,难道他当真有金钟罩铁布衫护体?水火不侵了不成? “皇后,这有些奇怪!” 宿衣上前一步,神色紧绷的死死盯住面前汪洋火海。 他都察觉到的事情,姑苏亦水又怎么可能一无所觉?她一动未动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邬临在大火中挣扎一刻倒下,顷刻间被猛烈的火光吞没,一点点的变成一片焦黑的碳骨。, 到如今霍荆子都没有出来,看来这几个长老在他的眼底,当真是算不上什么紧要,没有几分感情的。 嘲讽抿唇,她顾不得替任何人可惜什么,顷刻间倒退了两步,警觉的躲避危险。 果然,一只碧玉拐从天而降,半空中戾气斩断了一片枯叶,直奔着她方才站着的地方而来,入地三寸。 “绝门门主的尊驾,终于肯来见人了。”姑苏亦水冷凝了一双眼,袖底指尖放在腰间,戒备而不屑的扫向竹林一边。 “老夫不过先除了几个上蹿下跳的蚂蚱,顷刻间的功夫,你竟将两位长老都杀了,狂妄小儿,你一介女流之辈,却生的歹毒之心,乱我人心,闯我绝门,是个企图?”霍荆子一掌握住碧玉拐,杵地一步,带着强劲到阻拦狂风的罡气,迎面俯视了面前这些个一眼。 白发苍苍,却气势磅礴,毫无半分迟缓垂老之态。 足下几颗血滚滚的人头被踢得打转,宿衣顷刻间怒不可遏,绝门十八司亦是面色暗沉,双眸充血。 这些都是他们一同并肩的战友,尽然每个人早已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可被人已这种把态度毫不客气的摘下脑袋,公然示众羞辱,亦是免不了血气翻涌,恨意难休。 姑苏亦水面色微凉,却毫无退让的迎上他的目光,淡然自若,处变不惊。 霍荆子漫然笑了一下,打量了这些人的恨意与变化,又道:“你们毕竟是陛下教出来的人,也不用妄自菲薄,就这几个人,也还是浪费了老夫许多时间,不然秋辞和邬临,也不会这么黯然闭眼,草草收场。” 他字字诛心,带着尖锐锋利,每一下都正戳向这些人原本无坚不摧的心。 姑苏亦水略一沉眸,侧眸扫了众人一眼,眉心一动。 “老前辈嘴上功夫不错,今日领教一番,让人大开眼界。” 她诚心诚意的恭维一句,眼底却是一片漠然,眉宇之间尽是凉薄。 十八司闻言顷刻间心神一震,即时收止,守住心如磐石。 霍荆子略有讶然,赞叹的看向面前女子,终于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有魄力,够机敏,很多年没有见到你这样的后辈了。” 他略有感慨,当年能让她如此称叹的弟子,如今已然非绝门能够规束,心有鸿鹄之志,剑下九州之土,可却忘了何为饮水思源,为人根本。 若非迫不得已,他也并不想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惜,这世上成王败寇,优胜劣汰,着实不容退步。 他自认为极高的赞扬,姑苏亦水却半点未曾放在心上,她好与不好,无需旁人评判,更不会为人所动。 “老前辈收起这些客套话,你我或许还能勉强一谈。”她毫不客气的驳了他的面子,单刀直入的奔赴主题。 “声势浩大的闯山破阵,兴师动众的杀人纵火,老夫还当你要立时动剑,怎么还有话说?”霍荆子一声闷“哼”,面上笑意未散,苍老浑浊的眸中却尽是不善之意。 “老前辈怕是误会了,口舌功夫能省事的话,没有人愿意拔剑拼命,毕竟还没有十成必胜的把握。”姑苏亦水面不改色的自卖自夸,并不因彼此实力差距而有丝毫收剑。 敌人面前作谦虚,有什么好处? “呵,你杀了我门中这么多弟子,还有什么想说什么?”霍荆子碧玉拐一砸,白髯一抖,眼底带着不加掩饰的怒意。 绝门虽然人多势众,可对上的这些人,却是以死相搏,不要命的十八司隐卫,战了这么久的时间,绝门可是半点没有讨到好处,反而因着被打破了胆子,处处被动挨打。 “这也没什么可说的,两军交战,尚且如此,古今不变的道理,今日但有另一事,需当好生请教一番。”姑苏亦水眼底神色一变,倏而染上了几分冷厉,暗藏锋芒。 “敢问老前辈如此修为,年过古稀,可知何为催眠之术?此等妖术诡邪非常,摄魂夺魄,敢问背后操纵者,又是安了何等的心思?” 她不杀秋辞与邬临二人,带他们来到绝门,本是想着能够从二人口中知道些关于催眠术的东西,可到底确实白费心机,这两人根本不知。 霍荆子闻言眉毛一斜,瞥眼抬了抬头,掌心揣摩了一下冰滑玉拐,神色略一暗沉,面前仍旧不动声色。 “哼,你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他开口冷冷质问了一声,虽然出乎意料之外,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这难道不够充足吗?又或者老前辈除此之外,还做了其他不可告人的事。”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看了过去,反唇相讥。 她并不认为霍荆子能够将其中内情如实相告,更没有奢求,他能够心慈手软的就此罢手,但她只要能确认此事,便已足够了。 霍荆子倒也并不遮遮掩掩,他只不屑一顾的冷笑了两声,干巴巴的令人听着难受。 “你若当真有本事,又何必还来这里,原也是无计可施,这才冒险捉了秋辞与怀济,逼上了山门来,只是可惜了如意算盘落空,没有了人质,还落入了龙潭虎穴。”霍荆子神色一冷,极缓的扫视了她一眼,睥睨间带着威势,咄咄逼人。 他本来确实是身在楼阁之中,只不过早便看出了这些人挟持秋辞与邬临的意图,远远便躲开了包围,暗中出现在外围杀敌。 身为一门之主,他若出手去救二人,那便正中下怀,落入敌人圈套之中,他若是不救,众目睽睽之下,弟子门徒观望,此后他又岂能服众? 为求双全之法,他就只能够祭出二人命来,了却这一死局,绝地一击的杀出重围。 姑苏亦水观其表现,亦能将经过联想到七八分,绝门门主若当真是没有半点城府的人,也就不可能在虎视眈眈之中,够活安然到七十余岁。 当断则断,霍荆子这一招釜底抽薪确实用的高明极了,她确实失去了仅有的倚仗,没有这两个人质,想要毫发无损的走出绝门,那只能是痴人说梦。 “老前辈今日痛失两位长老,想必心如滴血,暗中痛苦不已,他们两个的性命是我取的,老前辈若是要给绝门众人一个交代,那倒也不妨。”她早便有与其恶战一场的准备,今日还此,她就是抱了必死的打算而来。 若是侥幸能够以秋辞与邬临二人的项上人头换的解决催眠术的方法,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皆大欢喜,可若有万一,她也没有什么可抱憾的。 十八司为他生为他死,若催眠术不能解,他再不能醒过来,这些人势必也会抹剑追随,今日多杀一人,也算是报了血仇不亏。 而她就更没什么可不舍惋惜的,能够侥幸再活一次,她确实已经惜命看开了许多,但也有些东西,早便如毒液一般浸透骨髓,四肢百骸具是眷念。 若世上再无叶宸枫,那她空守着红尘紫陌,历览人间,纵使千万里都始于足下,却始终又有何意趣? “倒也不妨?你怕是看轻了老夫手中的玉拐,这一抬手几斤几两,也还要功夫上见真章。”霍荆子玉拐一划地下,尘埃不飞,风声衰弱,只有天上应时降下了一道霹雳,天象大变,有倾盆骤雨瓢泼直下。 第355章 一决雌雄 姑苏亦水眸光一闪,飞身倒退了两步,暗中握紧湛血剑,心念着,可莫要关键时刻掉链子。 这凶器择主,她这几日也曾试过拔剑修炼,却皆是无疾而终,尽管湛血剑饮了她的血后不曾有异,但它的锋利不如往昔十分之一。 霍荆子一拐杖压下去,正磕在了湛血剑上,金属撞击声一震。 姑苏亦水与他对手后,才方知其中差距,如霍荆子七十年内力,世间能有几人?就连当初与她处处为难的姜风,对上此人想必也是逊色一半。 只一招交锋,那碧玉拐平平无奇的竖砸,她登时便虎口发麻。 “老前辈内功高深,您长我几十年的岁数,今日我不拔剑,聊表尊敬!” 她有意高声喊出,在众人面前激将于他,湛血剑既然发挥不出十之八九的威力,那她便索性不倚仗此,趁机再无霍荆子讨还一番。 霍荆子闻言顿时变了面色,黑着一张脸,蔑然道:“狂妄后生,你这是目中无人!” “既如此,当真绝门与十八司的面前,老夫也让你三分,不用内功,亦叫你输得心服口服!” 论年龄,他都能长她两辈儿了,今日当真众人的面,她若不拔剑,他就算是杀了她,也是颜面无存,传出去说他霍荆子仗势欺人,对手连剑都没拔,就算赢了也无甚光彩! 姑苏亦水反手湛血剑一转,将这一拐杖的力度卸了下去,满不在乎看过去一眼。 “老前辈小心,可别老眼昏花,看不清对手在哪了!” 霍荆子心如止水,不受她的干扰,只冷扬了眉,手上功夫不饶人,他是心高气傲,却并非愚钝冲动,她几番言辞,尽是激他生乱,他又岂会明知故犯? 一通下来,才数十招而已,姑苏亦水便已觉吃力,她数次在拐杖下侥幸夺命,不过是仗着心思敏捷,但隐隐便已落入下风。 霍荆子越打越狠,数次欺身追击,又数次落空,心中倒也对她有几分重视起来。 她硬拼他的碧玉拐才不过十招,便开始避而迂回,显然是内功够扎实,吃不消高强度打压,可如今已经对上了这么久,他却始终不能取其性命,这从另一面说明了,眼前人的可怕。 她剑不出鞘,却依旧用的得心应手,毫无半点破晓,对上他力劈山海的招式,四两拨千斤的游弋自若,这架势决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学成的,需有千百场真枪实剑的对战经验,这才能把控好力度时机。 “你师从何人?” 霍荆子暗中观她剑法招式,竟有一两分的熟悉,形似隐凰城的路数,可细观却又大有不同,比起姑苏一氏的飘逸灵秀,她的剑法更加快准毒辣! 姑苏亦水趁机暗喘了一口气,一扬唇道:“无门无派,全仗偷师!” “呵,好一个偷师,能够偷学到隐凰城的头上,你也算是一个人物!” “想当年隐凰城城主姑苏应锦惜败于我,你若来绝门拜师,想必今日定然日进千里,大不相同!” 霍荆子略有得意的抬眼,想当年姑苏应锦挑战绝门,那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当时他初登门主大位不过两年,碰上这么一个顽石,仗着有几分本事,就目中无人,着实恨得人牙痒痒。 那日一战,打的天昏地暗,风云色变,正在二人僵持不下,始终难分伯仲之时,那姑苏应锦大意一步,落入了阁楼前的大阵中,天罗地网坠下,情况斗转直降,那姑苏应锦身受重伤只能落荒而逃。 “只可惜……今日该你命丧于此,来世再有机会,记得擦亮眼睛投身绝门!” 一声冷嘲,他不再留情面,碧玉拐光芒大涨,一轮明月共潮生,无影无踪的速度飞旋而去,惊雷闪电,引得苍天怒吼。 姑苏亦水眼底锋芒毕露,身法惊掠,堪堪擦了玉拐的边躲过,臂上登然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一剑霜寒,万剑归宗,她仗着自己不怕死,竟直面劈向霍荆子前心,出手迅捷如雷,千变万化的招式,不给对手任何参破的机会。 快剑就像是疾驰的风,天降的电,湛血剑尽管不出鞘,却是所向披靡,展露出的罡气摧金断玉! 霍荆子一惊,不敢再放兵器轻易离手,抬手收回玉拐,一瞬三挫的迎上蛟龙出海的剑。 好个三尺青锋,不出鞘竟也有如此威力,煞气竟丝毫不比他手中的碧玉拐弱,简直不可思议! 不能再让,他心中打定主意,不能再与她久耗,底下绝门弟子,已然在十八司手下伤亡惨重,不可延误时机! 他顾不上方才意气之言,一边丝毫不乱的与她对招,一边却又暗中提起了内力,一个旋身之间,运足十成一拳挥了下去。 姑苏亦水哪里不知霍荆子被逼到绝境,定然会不择手段,可她内功上与他差之千里,就算她剑法再凌厉,身形再迅捷,也躲不开这一招。 目光一暗,她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只拼着被这一拳打到粉身碎骨,也要刺伤他一剑! “无耻!” 一声不屑,姑苏子复嗤之以鼻的扫了那霍荆子一眼,以大欺小,还要暗箭伤人,这把岁数了还是毫无底线。 一柄折扇飞出,抖出了水墨丹青,红鲤踊跃,一展之间,正截下了那将落在实处的拳头。 霍荆子立时收手,一闪之间,又要匆匆兼顾着躲开姑苏亦水的剑,一下子退后不及,半边胡子飘飞坠地。 “哪个多管闲事!” 他立时怒不可遏,冷冷的砸了下玉拐,一袖将折扇送了回去。 姑苏子复尚未出声,却有另一人不疾不徐步了出来,身后跟着暗人不计,一身清冷睥睨。 “霍门主,多年不见,背后偷袭的本事见长,丝毫未不逊当初!” 姑苏应锦两步挡在了她的面前,不着感情的面向霍荆子一言。 姑苏亦水陡然间惊异一瞬,眸光一颤,她亦是不曾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捡回一条命,更不曾想到,出现的人竟是他。 “父亲?” 她不自觉的开口,只觉被拉住的手已然不是自己的,完全失去了知觉。 姑苏应锦向后退了一步,面不改色的望了一眼周围惨烈的伤亡。 “别再动武。” 他安抚的看了她一眼,似有若无的短叹,替她将臂上伤口包扎,好言好语的劝道。 “姑苏应锦?!” 霍荆子心中愕然,诧异中带着愤恨的紧盯这眼前不请自来的仇人,紧眯了双眼,冷然开口。 “我还当时哪个不看眼的挡了绝门的道,年纪轻轻却口气不小,目中无人的挑战老夫,原来是你的血脉,果然本性难移!” 他死也没想到,这什么贵妃竟然会是姑苏应锦的女儿,更没想到,他竟然还为了这个,不远千里的带人潜入进来,再一次坏他的好事! 姑苏亦水抬眸对上姑苏应锦目光,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翻涌。 “父亲为何而来?”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更不知该如何开口,将心底疑问诉出。 “找他算账。”姑苏应锦从容不迫的抬了抬袖,目光扫过霍荆子一眼,将她推向身后。 “带她离开。” 他收回目光,示意姑苏子复上前,回身略一点下颌,周身暗人迅速将绝门的人包围。 十八司见皇后脱困休战,紧跟着便追了过来。 姑苏子复上前两步,折扇一合,拉住她退后。 “将人留下!” 霍荆子面色瞬间铁青,一抬手决下令道。 姑苏亦水目光一顿,紧随着抬起目光。 却见,那绝门子弟方才要提剑,一阵风过,便被姑苏应锦一招取了性命。 “霍门主还是担忧自己吧,本尊的人,不必你多余操心。”他抬手招来暗人,接过奉上来的兵器。 “既然霍门主有言,念多年前在下惜败,不妨今日再试一试,看竟是谁稍逊一筹。” 他一手微抬,交锋一转,便牵引的天上风雷异动,一身青白衣摆微动,周身滴雨不沾。 霍荆子冷挑起了眉峰,仔细打量了周遭一番,审时度势。 若照此刻情形,绝门本就已被十八司重创,再在这个时候迎上姑苏应锦的人,岂非是以卵击石?着实不智! “此事改日再约,事关隐凰城与绝门,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论出个输赢的。” “更何况——似乎如今的隐凰城,也不在你的掌控一下,若要代表隐凰城出手,你也未必有这个资格!” 霍荆子眼底神色一凌,言语如刀,字字直戳人心,剑指如今的隐凰城四分五裂,他早已不能全盘左右,毕竟众所周知,如今的隐凰城城主乃是姑苏上清之女姑苏含烟,尽管姑苏应锦多年后死而复生,可到底不曾入主隐凰城。 “你是怯战?”姑苏应锦神色如常,毫不为之动怒,只从容不迫的一挑眉,漠然置之。 “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老夫有什么可怕的!谁不知绝门历朝历代皆是第一,数百年皆力压隐凰城一头!”霍荆子闻言顿时嗤笑一声,不屑一顾的扫过他的一边,公然发难。 闻此言,一旁姑苏子复都忍不住抿了抿唇,不屑一顾的笑了。 “敢问前辈说的是哪朝哪代的事?绝门想要力压隐凰城一头,却不知何处比隐凰城强了?若是论起来,隐凰城可是权掌三国,背靠巍城,手下人马遍布九州天下,而绝门呢?”姑苏子复并非是偏颇哪一边,无论是绝门也好,隐凰城也罢,于他而言都没什么亲疏远近之分,只单单是对事不对人来议。 “绝门桃李不断,人才辈出。”霍荆子登时凌厉了眉眼,毫不思忱的反口相机。 “绝门除了空担了承国一个帝师之门的虚衔,这些年根本一无所长,别说开枝散叶,就连筑基培元都勉强,这几代甚至避世封山,不与尘世互通,敢问霍门主缩头不出,又是如何自认九州第一的?”姑苏子复眸底一抹幽光乍现,心底一抹好笑,状似不经心的质疑道。 霍荆子恼羞成怒,冷然瞪眼,玉拐一点地,溅起水花朵朵,“你又是谁?绝门如何乃是世代祖训,先祖师绝不会有错,哪里用的着你个黄口小儿多嘴多舌?” 姑苏子复抿唇笑了笑,闭口不言,很满意三言两语的将此人激怒。 姑苏应锦等到现在,方才散漫冷漠的开口:“看来本尊这一双儿女,都与霍门主天生不和,话不投机半句多。” “既如此,到底是绝门技高一筹,还是隐凰城道高一丈,正好今日一揭分晓,霍门主,出手吧。” 数十年前他尚且年少,而这霍荆子已是五十余岁,彼时那一战,此人竟还需暗设陷阱,才能侥幸逼退他,如今又过去这么多年,他却有把握,仍凭绝门再拿出什么手段,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不代表不了隐凰城,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若想找老夫一血当年之耻,就先去夺回那隐凰城的城主之位,了结了那姑苏上清的小丫头再说!” 霍荆子打定主意今日不与他逞一时意气,这倒不是他怕输,而是因为如今绝门的情形,容不得他行差踏错,这一战他若是赢了倒还好说。 可万一他要是败了,那么这些弟子们一个个都已身负重伤,岂非要葬命在这些人的手上?到那时候,他才是死也不能瞑目,对不起先代诸位师祖。 姑苏亦水闻言神色微凉,她推开姑苏子复搀扶的手,侧眸一句“多谢”。 姑苏子复摇了摇头,轻笑一声,也不勉强,只将手中竹伞递了过去。 “霍老前辈的意思是,今日想要与你对阵,势必要代表隐凰城才可?”她眼底眸光一紧,眉梢尽是霜冷。 姑苏应锦回眸看了她一眼,却也并未说什么,只掠过水墨油伞,转过头来。 “势必要代表隐凰城,才配与老夫交锋!”霍荆子毫不迟疑的一点头,眼尾笑出几层皱纹,虚假而深冷。 “这便好了。”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一颔首,倏而言道。 “果然是好!五哥,你意有所指,暗示于我?好一招先斩后奏!” 姑苏含烟嬉笑着踩着水汪,身后十安板直的替她撑着花伞,二人前后走了出来。 第356章 背后偷袭 姑苏子复闻言回眸,见到姑苏含烟的那刻,倒也说不上意外,只是没有想到她竟有如此勇气跟过来。 毕竟今日提及姑苏应锦,她还是一副退避三舍的模样。 “你来不就是为了凑这热闹?”姑苏亦水眸光一动,看过二人一眼。 姑苏含烟秀眉一弯,也不苛责,也未辩驳,只抬眼看向姑苏应锦的方向,神色一闪,只道:“二叔如何看?若是含烟也属意您代表隐凰城,不知可也?” 姑苏应锦冷冷打量了她一眼,隐凰城重回掌控,于他而言不过早晚之事,莫说是一个姑苏含烟,就算是姑苏上清仍然活着,也决然不在话下。 “联盟之事不成,攘外安内,缺一不可。”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谋同是坚不可摧的,他从来不畏杀戮危险,更不屑于以这样的方式收复隐凰城,他要走的路,从不与人比肩,只容一人独行。 “哦?那也无妨,二叔除去面前这老头子,我心底也痛快。”姑苏含烟对于这样的结果,倒是出乎意料,她确没想到过这提议会被拒绝。 果然不可一世,所向披靡,这性子与五哥倒是如出一辙,若说这二人没关系,她反倒不信了。 “这样说来,那我倒也只能卖给五哥情面了,但请二叔代我姑苏一氏出战,倒要看看绝门到底有几斤几两,能有底气在我隐凰城面前大放厥词!” 姑苏含烟眉峰一冷,顷刻间有些难得的端肃,眼底霜寒,面向霍荆子冷笑一声。 霍荆子见状冷眼回敬,揣摩了手中兵器,毫不客气的嘲讽一声,挑了挑眉道:“你又是谁?” 姑苏含烟闻言也不着闹,只弯了眉眼,嫣唇一抿,抚鬓笑道:“我就是那隐凰城现任城主,姑苏含烟,绝门的老头子,我二叔乃是姑苏一氏,如今最为德高望重的长辈,你跟我们打,那是以大欺小,你若是能够赢我二叔,那才是真正的独步天下,当世无二!” 姑苏亦水闻言冷然了眸光,一抹似有若无的讽笑,凭着霍荆子这极好颜面的性子,姑苏含烟都已如此说,他定然硬撑着也不肯认怯。 “呵,好厉害的一张嘴,隐凰城的人,果然各个都是牙尖嘴利,你既如此说,老夫便也成全你们,手底下功夫见真章!”霍荆子不料竟还跟来了个姑苏含烟,硬生生堵了他的后路,让他不得不应这一战! 姑苏含烟暗中得意一笑,眸中一抹明光闪烁,她当然愿意,她甚至乐在其中,能够看他们两败俱伤,她才乐得作壁上观! 姑苏应锦却未置可否,反而转身看向这边,目光定格。 姑苏亦水触上视线,略一垂眸,继而又不避抬眼。 “回去。”他神色不改,只扫过一侧姑苏子复,示意他带她离开。 姑苏子复亦有此意,方才便想如此,只是她却坚持不予理会。 “父亲!”姑苏亦水扫过一旁举步欲前的姑苏子复,倏而开口。 “承国同我,必要一个交代,谁也不能替!”她眸中一片漆黑,缓缓抿唇,一抹无温度的笑,言间已然表明了态度,绝无退让。 姑苏子复微一蹙眉,心底想到了些什么,不再相劝。 姑苏应锦看她一眼,微不可察的变了变神色,摇头转身。 他的少主之位她不要,却偏要蹚浑水的踏足承国,不过是一个宸帝而已,他姑苏应锦的女儿,何样的男人得不到? 若她喜欢,他倒也愿意纵着她胡作非为,万花丛中过,哪怕是劈出百里地,盛那弱水三千也无妨。 可偏偏只有承国这入了她的眼这一个……他不愿看到! 倒也不是他心存偏见,但此人年纪轻轻便已城府似海深,更因幼时亲自历经了皇族最龃龉的跌宕变故,导致性格偏拗,阴晴不定,越发的步步为营,时时将欲剑指九州。 这样的人,难免攻于算计,为求权势而断情绝爱,终不是良配! 心底不悦,他却也未曾表露,不愿让她为难,这些年,他亏欠她许多,作为一个父亲,并没能护持她平安喜乐,亦是失败,如今更不愿因一己私欲,干涉她的抉择,只盼她能自己回头,莫要在承国这漩涡中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心情不虞,他连同迎上霍荆子的目光都无端冷上了三分,神色凉如夜里刮过冰棱的风,穿心透骨的箭,千里之外,锁敌首级! 霍荆子不敢怠慢,时刻警戒的迎上对手神色,二人僵持对立一刻钟,一片竹叶坠落地上水洼的刹那间,天地狂风撕扯! 砰然一声对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风云色变。 二人的打斗已非常人能够看出高低深浅的了,只见两道影子,似浮萍漂浮天地,又如扁舟汪洋跌宕,狂乱中有惊雷瞬间劈落,只在那一双影子,乍分乍合的瞬间,决然无情的劈到了一株参天大树,流电一过,焦黑一片。 姑苏亦水目光紧紧的盯住那两道来去不可追的影子,指尖微微一动,神色越发冷肃。 “三哥!这算不算是神仙打架?可真真看的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姑苏含烟颇有几分娇憨的睁大眼,摇着十安的袖子,瞥向一旁姑苏子复。 她虽看不太清二人的招式路数,却已被这阵仗搅得热血沸腾,只恨不得再回去找个没人的山谷,好生闭关个十年八载,悟一悟这其中的厉害。 姑苏子复倒是淡然自若,对此不冷不热的一笑,“我却什么也没看到,只见风雨飘摇,倒是让六妹妹失望了!” 他懒得去应付姑苏含烟的接下来的问题,只断然斩了她的话头,省的到时候又要被她死缠烂打,折磨着开口说话。 “好漂亮的一招流星落日!” 半空中一截衣袖飘落,一道人影招式顷刻间千变万化的使过。 一招错手,百鸟朝凰般的辉光大作,旭日一样炽烈,一招制敌后,收势又如风吹残雪,漫卷玉山! 姑苏含烟毫不吝惜言辞的夸赞,眼底有灼灼光芒,向往而叹息。 “五哥如何看?” 她说着转过去,将目光投向身边,一回眸间,却只掠过了一道残影,有飓风刮过碎发。 “你!” 姑苏含烟惊魂未定的喊了一声,硬生生将姑苏子复的目光也引了过来。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紧盯向顷刻间拔地数丈,是不可追的姑苏亦水。 冷雨沾衣,风声肆虐,姑苏亦水全力一拔手中剑鞘,湛血剑电闪雷鸣中一声嗡鸣颤抖,仓啷啷划破天幕。 制敌,从来都不是信口雌黄而已,她的话都在行动中。 承国同她,要的交代,谁也不能替,她会自己取,不择手段,不计得失! 一招剑走偏锋,她一渡间已至敌人身侧,湛血剑雀跃欢腾的沐浴在大雨中,割破重重阻碍,直划过霍荆子腰侧,鲜血顷刻喷薄。 底下绝门弟子见势不好,立时便群情愤懑的失去理智,再次缠上十八司的人马,战的你死我活! 姑苏应锦收手,眼睁睁看着霍荆子不可置信的捂住伤口,狼狈坠地。 怎么可能?这一剑竟能割破他的护身罡气?他并非毫无提防的与姑苏应锦对战,可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落败! “无耻之徒!无耻!背后偷袭!”霍荆子撕心裂肺的低咳了两声,双眸都不了遏制的发红,死死盯紧了面前的所有人。 姑苏应锦面不改色,丝毫不曾放在心上的冷眼旁观。 姑苏含烟视若无睹的旁人的话,只热切的将目光投向姑苏亦水,情绪翻腾,果然不愧是五哥,还是一样的不拘一格,行事果决。 姑苏子复哂笑一声,摇头敛眸。 姑苏亦水逼进跟前,俯身看向地上霍荆子,眼底幽光如沧浪之星,煞冷又明熠。 “如何解除催眠?” 她纵然已经预料到他死也要找人同归于尽,却仍旧不死心的再次逼问。 “没有!哈哈,你我都救不了他!就算是你今日杀了我,他也一样会永坠梦魇,再无清醒之时!” 霍荆子硬着头皮仰头一声苍迈而阴桀的笑,别无二话的讽刺启齿,微喘的按住流血的伤口。 姑苏亦水逼进跟前,俯身看向地上霍荆子,眼底幽光如沧浪之星,煞冷又明熠。 “如何解除催眠?” 她纵然已经预料到他死也要找人同归于尽,却仍旧不死心的再次逼问。 “没有!哈哈,你我都救不了他!就算是你今日杀了我,他也一样会永坠梦魇,再无清醒之时!” 霍荆子硬着头皮仰头一声苍迈而阴桀的笑,别无二话的讽刺启齿,微喘的按住流血的伤口。 姑苏亦水逼进跟前,俯身看向地上霍荆子,眼底幽光如沧浪之星,煞冷又明熠。 “如何解除催眠?” 她纵然已经预料到他死也要找人同归于尽,却仍旧不死心的再次逼问。 “没有!哈哈,你我都救不了他!就算是你今日杀了我,他也一样会永坠梦魇,再无清醒之时!” 霍荆子硬着头皮仰头一声苍迈而阴桀的笑,别无二话的讽刺启齿,微喘的按住流血的伤口。 姑苏亦水逼进跟前,俯身看向地上霍荆子,眼底幽光如沧浪之星,煞冷又明熠。 “如何解除催眠?” 她纵然已经预料到他死也要找人同归于尽,却仍旧不死心的再次逼问。 “没有!哈哈,你我都救不了他!就算是你今日杀了我,他也一样会永坠梦魇,再无清醒之时!” 霍荆子硬着头皮仰头一声苍迈而阴桀的笑,别无二话的讽刺启齿,微喘的按住流血的伤口。 姑苏亦水逼进跟前,俯身看向地上霍荆子,眼底幽光如沧浪之星,煞冷又明熠。 “如何解除催眠?” 她纵然已经预料到他死也要找人同归于尽,却仍旧不死心的再次逼问。 “没有!哈哈,你我都救不了他!就算是你今日杀了我,他也一样会永坠梦魇,再无清醒之时!” 霍荆子硬着头皮仰头一声苍迈而阴桀的笑,别无二话的讽刺启齿,微喘的按住流血的伤口。 姑苏亦水逼进跟前,俯身看向地上霍荆子,眼底幽光如沧浪之星,煞冷又明熠。 “如何解除催眠?” 她纵然已经预料到他死也要找人同归于尽,却仍旧不死心的再次逼问。 “没有!哈哈,你我都救不了他!就算是你今日杀了我,他也一样会永坠梦魇,再无清醒之时!” 霍荆子硬着头皮仰头一声苍迈而阴桀的笑,别无二话的讽刺启齿,微喘的按住流血的伤口。 姑苏亦水逼进跟前,俯身看向地上霍荆子,眼底幽光如沧浪之星,煞冷又明熠。 “如何解除催眠?” 她纵然已经预料到他死也要找人同归于尽,却仍旧不死心的再次逼问。 “没有!哈哈,你我都救不了他!就算是你今日杀了我,他也一样会永坠梦魇,再无清醒之时!” 霍荆子硬着头皮仰头一声苍迈而阴桀的笑,别无二话的讽刺启齿,微喘的按住流血的伤口。 姑苏亦水逼进跟前,俯身看向地上霍荆子,眼底幽光如沧浪之星,煞冷又明熠。 “如何解除催眠?” 她纵然已经预料到他死也要找人同归于尽,却仍旧不死心的再次逼问。 “没有!哈哈,你我都救不了他!就算是你今日杀了我,他也一样会永坠梦魇,再无清醒之时!” 霍荆子硬着头皮仰头一声苍迈而阴桀的笑,别无二话的讽刺启齿,微喘的按住流血的伤口。 姑苏亦水逼进跟前,俯身看向地上霍荆子,眼底幽光如沧浪之星,煞冷又明熠。 “如何解除催眠?” 她纵然已经预料到他死也要找人同归于尽,却仍旧不死心的再次逼问。 “没有!哈哈,你我都救不了他!就算是你今日杀了我,他也一样会永坠梦魇,再无清醒之时!” 霍荆子硬着头皮仰头一声苍迈而阴桀的笑,别无二话的讽刺启齿,微喘的按住流血的伤口。 姑苏亦水逼进跟前,俯身看向地上霍荆子,眼底幽光如沧浪之星,煞冷又明熠。 “如何解除催眠?” 她纵然已经预料到他死也要找人同归于尽,却仍旧不死心的再次逼问。 “没有!哈哈,你我都救不了他!就算是你今日杀了我,他也一样会永坠梦魇,再无清醒之时!” 霍荆子硬着头皮仰头一声苍迈而阴桀的笑,别无二话的讽刺启齿,微喘的按住流血的伤口。 第357章 暗室藏尸 宿衣闻言眼底一抹波澜,偷眼看向面前人,心中一阵百感交集,他原以为一切只是陛下的一往情深,不曾想有些情,虽从未开口,却是无声胜有声。 姑苏应锦面色略一沉,只一言不发的看她离开,不再阻拦。 “放这些人离开,烧了这里。”姑苏亦水吩咐了一声,转身不再留恋的离开。 纵然绝门人多势众,仗着熟悉地形的优势,勉强占据上风,但霍荆子一死,四位长老不在,这些人已是群龙无首,只要人心一散,就乱成了一盘散沙不攻自破了。 她没有滥杀无辜的爱好,这些人与她皆是素昧平生,若是他们识趣的离开,她也不会穷追不舍,但这个地方,她着实不想再见到,一把火烧了,都不足以泄她心头之恨。 宿衣同她避人耳目,悄无声息的潜入几位长老的住处,翻箱倒柜的一通,果然是不出意料的一无所获。 “皇后,咱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无处着手啊。”他至今仍旧一头雾水,不太懂到底寻找的目的在哪? 催眠术又是什么?他方才虽从皇后与绝门门主的话中听出来几分意思,但却也不知到底该如何做。 “我也不知。”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一室,心底几分黯然,微不可察的一声短叹,她亦不知到底该找什么,只是奔着一个渺茫机会不愿无功而返。 催眠术这种东西,并非随意便能驱使的,一个引子倒在其次,关键是还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能够动摇被催眠者的心神。 她确实想不出,到底是什么,能够让叶宸枫在那一瞬间松懈心神,被人趁虚而入,他不该是轻易着道之人。 “或者,真的没有办法了。” 略一阖眸,她一掌落在烛台之上,略一用力。 不料“咔嚓”一声,机关连动,竟有一扇暗门顿时洞开,里边黑黝黝一偏,甚是可疑。 “皇后!” 宿衣眼底一亮,天不绝人,这机关藏的蹊跷,想必其中定然隐瞒着什么。 姑苏亦水睁开眼,神色一冷,深深凝视了暗室一眼,她自一旁高架上取来一盏昏黄灯。 二人小心翼翼的探入暗室,并不大的地方,挂着一面屏风,似乎遮挡着什么东西。 心中隐生疑窦,姑苏亦水将手中灯火交到宿衣手上,当先一步转入屏风后,湛血剑掌心攥紧,时刻警戒。 她看清楚里边情形后,一瞬的僵硬,神色微微一暗。 宿衣见她有异,心底一凌,登时抢步跟了进去。 一眼扫过屏风后的情景,他顿时侧来目光,面色微微一白。 这竟然是那口寒冰棺,想必是那日假皇后醒来后,秋辞便有意带了回来。 而如今,这棺材里躺着的,霍然便是皇后从前的身体。 半悬黑纱,一方幽幽暗室,还特意以屏风遮挡,越发衬得这口棺材诡异而突兀。 “那日陛下接到绝门长老密信后,当时便微有异样,只匆匆交代可朝事,而后马不停蹄的赶往这里,想必正是为了此事。” 宿衣一顿之后,脑子突然灵光一动,想到了其中关联。 他当时与怀济还有些好奇,想知道绝门门主的信中到底都提及了什么,可惜陛下观后,即刻便将信纸焚毁,不料竟然是如此。 姑苏亦水上前走近了两步,仔细打量了周围一眼,继而才缓缓伸手触上隔着冰棺模糊的那张脸,神色微微一冷。 略一摇头,她半晌无话说,原来他落得如此,竟还是因为她,这一切环环相扣,怕是越发的理不清了。 “这里是秋辞的地方,他既特意将这尸体保存完好,还处心积虑的藏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这其中定有道理。”略一黯然后,她再回眸已然恢复如初,只沉吟片刻,若有所思的言道。 “让人带回去吧,也算是没有白来这一趟。” 再次扫过一周,确认此地已无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转身离开。 宿衣放下手中灯火,再回眸望向此地一眼,略一叹息,转身离去。 …… 姑苏子复在山脚下等候多时,等到她出现的那一刻,一纵身间便阻拦了去路。 姑苏亦水摆手命众人先行离去,一人留在原地,迎向面前的姑苏子复。 “三哥何事指教?” 她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一周,见再无旁人跟随,心底略一怔。 “今日的身份,再喊一句五弟怕是不妥,我便应着父亲,也直呼一声亦水了。” “隐凰城不会插足承国争斗,父亲纵然心怀天下,却终究于你有所亏欠,你既要留在这里,他定要顾虑三分,不会过分紧逼。” 姑苏子复眸底一抹幽光,纵然他并不了解姑苏应锦此人,但仅凭察言观色,他还是能辨出几分深浅的。 姑苏亦水闻言略一勾唇,不疾不徐的扬了扬眉,“所以三哥是来对我通风报信?又或者是来劝我安心驻守承国?” 她深深的打量了面前姑苏子复一眼,尽然未能瞧出什么变化,却也并未感触到任何敌意。 “隐凰城从来不缺少主。”姑苏子复一怔之后,哑然失笑一声,他倒也没什么可在意这少主之位的,到底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真要论起来,姑苏应锦手下那些人,也未必肯听令于他。 毕竟论起来,这些人对于姑苏亦水的了解与接触更甚于他,而且这七年里,是她一直在为姑苏应锦四处奔走,付出的努力与心血,足以让任何人心悦诚服。 “这世上但凡有人之处,必有争斗与算计,你若当真不愿沾染鲜血,那就该早些金盆洗手,今日大开杀戒后,你放了绝门无数弟子逃命,殊不知他日卷土重来,这些人就是最锋利的毒刃,你若当真重拾刀剑,心慈手软就最是要不得的。” 他并不认为她看不出这些绝门弟子会是以后的祸患,但该提醒的话,他还是会一字不差的说出。 姑苏亦水神色淡然的听他说完,眉心略一沉,“那又如何?我愿意放这些人,自有我的道理,三哥与我似乎并未亲近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又何须多管这些?就算是他日真的丧命于此,我的生死,与你有何相关?” 姑苏子复一滞,忽而笑了,“既如此,我自操心我的去,至于我是为何如此,又何须向别人汇报?说起来,你我乃是血脉之亲的兄妹,又何必分的这么清楚。” 姑苏亦水虽不信他的话,却也不觉他有敌意,对此说辞,便也只是付之一笑,不放心上。 “三哥若无他事,改日再会。” 她略一摇头,只觉说不出的怪异。 姑苏子复只目送她走远,半点未曾阻拦,眼底有微不可察的飘忽飞远。 承国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到底还是只能靠这里的人,他不适合过度插手,更何况,她也未必肯听。 漠国出手迅雷不及掩耳,向来最会把握时机,华国前线一战避无可避,只是不知没了冥宫,她何时才能得到消息,是否来得及赶过去。 …… 华国,马蹄上泥泞不堪,雨水冲刷过高数十丈的城墙,只有旌旗不歇舞动。 花栖沅盔甲披身,一身寒光冽冽,护心甲明亮的不染一尘,飞扬起的眉峰之中,尽是煞气与决心。 十三摸了摸肩上雨水,回眸看向身后跟着的这些人,他们早就不是军中职位,如今却从汶城千里迢迢奔赴而来,为的不过是一个交代与一腔恨意。 一名身材健硕,周正沉默的中年人默然无言的跟在花栖沅身后,他的身边还有一位虎头虎脑的少年,生的一张娃娃脸,粗眉紧皱。 段午看着烟雨蒙蒙的天气,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红肿的眼,他心底悲伤难受,越发一发不可收拾。 “林禹将军!世子好端端的……怎么……怎么就去再也回不来了?” 他忍不住放声大哭,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砸出一个大大的坑洼。 “小午,我已不是什么将军,殿下面前,不可放肆!” 林禹见状亦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八尺男儿,终究也逃不过未到伤心处,侯爷与鹤亓公主英年早逝,为国捐献了阖家性命,只留下来世子,这唯一的血脉。 他们这些老部下,为了逃避朝堂的风云诡秘,只能辞官赋闲在家,一心只想着顺着世子的意思,不争不抢,安稳度世,有朝一日世子所有需要,也好养精蓄锐,赔上身家性命也要以死相护。 可不料汶城中,派出段午去见那一面后,竟是最后一次得到世子的消息,自此后音讯渺茫,直到承国来势汹汹的兵临城下,太女亲自来拜见他们,这时他们方才知道,原来世子殿下竟然已经死在了那承国一对帝后手中。 承国仗着枝繁叶茂,人多地广,向来气焰高涨,可再如何,也未免太过仗势欺人了! 他们这些人,本该在单侯爷离世后,抹脖子追随而去,但又不忍见世子从此后孤苦无依,形影伶仃,便厚颜又多活了这十年,可如今…… 世子被害,家国飘摇,而这一切的祸端起源都在于承国,在那心狠手辣的叶宸枫!在那冷血阴毒的姑苏亦水! 不入军,不随军,他们今日自发的来到这边关修罗场,不惧生死,不计伤亡,只为了报仇雪恨,也定要打的承国一败涂地,收起那狼子野心! 一手强硬的拉起段午,林禹略一沉眸,面上尽是毅然决然之色,不破楼兰终不还。 “起来,我们还不能倒下,杀了叶宸枫,杀了姑苏亦水,亡了承国,你我的任务才算结束,男儿有泪不轻弹,莫要让你在天有灵的父亲看笑话!” 段午闻言强打起精神来,一把抹了眼下泪水,呜咽着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哭,单侯爷,世子,父亲都还在看着我们,谁都不能阻止我们报仇!承国再厉害,一人也就一条命,我们不怕死,不怕流血,就算是同归于尽,也定不叫他们讨到好处!” 十三遥遥的看向此处,忍不住哀叹一声,心中亦是一阵血气翻涌。 “殿下,这一次,我们定然能够旗开得胜,绝不会辜身后千万百姓。” 他将一腔热血咬在牙间,只觉得眼前的路格外宽广,隐隐就在指引他们一往无前。 花栖沅没有回应,她只是怔怔的坐在马上,看着一腔孤勇与愤恨的林禹、段午,神色忽明忽暗的让人瞧不出什么东西。 “好。” 半晌,就在十三察觉到异常之时,却又听到她决然无悔的声音。 “殿下……”十三喃喃低喊了一声,眼底有沉沉的心疼,这些日子以来,最痛心又无助的人,就是殿下了。 为了不让明极陛下承受外界的猜测与损毁,殿下当机立断的承了朝政大权,垄断了所有事务,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夜里还要操劳至四更方歇。 自从世子辞世之后,殿下的眼中就彻底失去了光彩,每日都在浑浑噩噩中折磨自己,除了事关华国与报仇之外的事,仿佛已经没有了努力活着的意义。 再这样下去,他只怕还没有等到驱除外敌,光耀华国的时候,殿下就先要被拖的病倒了。 “华国固然重要,但您也要保重玉体,漠国虽然不似承国一般虎视眈眈,却也是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如今我们两国虽然达成联盟,统一战线,却也不可大意,万望殿下珍重,不要给敌人可乘之机。” 十三苦口婆心的从旁劝诫,想到漠国的种种提议,只觉得如今华国的处境,越发步步维艰,前有狼后有虎,一个掉以轻心,便是粉身碎骨。 花栖沅略一颔首,并未有训斥他的以下犯上,只是神色复杂的看向身前山河,她不能倒下,无论如何都不能,华国还需要她! “漠国的人什么时候到?” 她声音喑哑的问了一句,眼底有幽光闪过,仿佛坠入深渊的流星,有来无回,寂静湮没。 “想必快了,我们的人已经到了,如今万事俱备,只需要等候他们的好消息,倾我两国之力,定能够一举打倒承国,夺回主动!” 十三观望时辰,垂眸肃然应道。 第358章 生死与共 禾衣同怀济安置了寒冰棺,神色复杂的对视一眼,各自一叹。 “禾衣。” 宿衣敲了敲门框,向内探入一眼,神色略一亮,有明光闪过。 他摸了摸袖子,咧嘴一笑,全然不顾旁边还有怀济在侧。 禾衣一怔,对上他的目光略一摇头,无奈一叹,还是一样的不长记性,行事颠倒无常。 见二人旁若无人的神色交汇,怀济略一叹笑,转身识趣的避开了。 宿衣见状得逞,笑眯眯的上前迎了过去。 禾衣提溜住他拖了许远,方才定住脚步。 “前线可还好?竞衣那小子是不是还在云里雾里,看不懂信中内容,不然也不会劳你亲来了一趟,我就知道,他就是个没带脑子的!” 他毫不客气的当着禾衣的面,将竞衣诽谤了一同,心满意足的挺直了腰杆。 禾衣哭笑不得,却也没法反驳,只侧眼道:“是我不辞而别,琅华剑事关兵符,半点马虎不得,我不敢信这其中真假,只有眼见为实,亲来确认。” 宿衣闻言一叹,顿时黯然了面色,眼底多了寻常不见的深沉。 “陛下如今一日不醒,承国就一日无主,举国上下人人自危,但皇后插手政务以来,确又起死回生之效,琅华剑无假,陛下的吩咐也无假,我们先今只能信任皇后能够力挽狂澜。” 他曾经虽做出来许多抗拒之事,但如今已然是心悦诚服,不只为陛下的交代,更有发自肺腑的信任。 绝门中面对姑苏应锦,她既然不曾抛下承国与陛下,那十八司与数十万大军,自然投桃报李,俯首听命。 禾衣见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倒从心底讶然了一番,或许夜王当真有令人心悦诚服的本事与魄力,宿衣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最为顽固不化,但她能不动声色间将他也收服,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她向来对于皇后的态度皆是不远不近,陛下愿意信任的人,她就愿意相信,既然琅华剑是落在了她的手上,那她倒也无话可说,自然愿意效命左右。 “兵符如今仍在竞衣身上,我怕旁生意外,便不曾带着,你若见到皇后,替我转达,若有需要,我们定然双手奉上。” 禾衣眼底一抹正色,毫不迟疑的开口道。 “你呢?” 宿衣顿时睁大了眼,略一思忱,问道。 “前线并不安稳,我不能在此久留,竞衣一人在军中,定然分身乏术,我还是早日回去是好。”禾衣定了定,神色凝重了几分,她从华国前线回来,自然最清楚前线情形,别人看不到事态危急,她却是亲身体会过,华国如今得了漠国助力,气焰高涨,只怕不日就要闹出祸患。 “你既已回来,再如此回去岂不是白跑一趟,你回去一事还需禀承皇后,侯其吩咐是好。” 宿衣想了想,有条不紊的言道,此时正是风口浪尖,一举一动皆有可能引发变故,禾衣既然回来了这一趟,那就该亲自去见一见皇后,将前线个中形式说个清楚,也好提早防范。 禾衣思忱了一瞬,她并非是信不过皇后,也不是有心隐瞒军情不报,而是……陛下的心意,想必没有人比她揣透的更加明白了,既然如此事态已经如此危急,陛下定然不愿拖皇后下水,更不会想要看到皇后为了保住承国而受伤。 她的主人从来都只有陛下一个,承国无论兴也好亡也好,在陛下心中都不如皇后更为重要,她既心知肚明,又如何忍心逆其而行? “宿衣,你认为陛下当真希望皇后掌权,纵横朝堂,披荆斩棘吗?” 她几分燥火压在心底,忍不住蹙了蹙眉,反问道。 “陛下自然信任皇后。”宿衣一滞,面色微微一变,几分不解的开口。 “陛下自然信任皇后,但却未必愿意看到今日的局面,尽然我们生于承国,但我们效忠的主人,从始至终都只有陛下一个,我望你明白。” “陛下想要的是皇后无牵无挂的活着,而不是为了承国,付出本不该付出的辛苦,被捆绑在这岌岌可危的皇城中。” 禾衣微微冷笑,她直言不讳的坦然道,眼底带着毅然与坚持。 她不知道陛下都留下了什么话,但却相信绝不可能是为了保住承国,而束缚皇后的自由与性命,若陛下当真是要皇后执琅华剑传令,那也定不是为了让皇后统领三军,征战沙场,而是为了嘱咐十八司与三军,护得皇后周全。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陛下一日日衰竭下去?对承国的危难置之不理吗?禾衣丫头,无论陛下是什么意思,如今的选择都在皇后手中,你若当真有什么见解,还是亲自去谈!”宿衣转过头去,无奈的短叹了一声,他眼底几分挣扎与痛苦,到底也没能得出结果。 他从私心来讲自然希望皇后能够留下,毕竟如今的局面,也只有倚仗她才能力挽狂澜,可这些时日的了解与交集,他又确实敬重皇后的心性与魄力,为其折服,若承国当真大祸临头,陛下当真回天乏术,他也不愿连累皇后遭罪。 …… 姑苏亦水颇有些头昏脑涨的坐在案前,案上该堆积如山的奏折一本不曾少,这些东西永远审批不完,她并没有多少时间,还能够浪费在这些上边。 两笔下去,心中琐思不断,她果断放下了御笔,饮尽一杯冷茶,平复下体内郁气。 怀济自外走来,谨言慎行的扫过她一眼,心底亦是酸胀难受。 陛下一分一刻不醒过来,他就始终坐立难安,不知该做些什么,也不知能做些什么。 捧着补药默不作声的走进内室龙榻,他知道皇后心底也在时刻牵挂着里边的动静,却唯恐面对一次次的无望,这才克制着不来近前。 缓缓的接近龙床,他勾起纱帐,捧着药碗一勺勺的送过去,只盼着陛下能够饮尽去点滴足以。 这都已经是三日了,就算是脉息尚在,却也经不起水米不进的折磨,他只能亲自监督着御医院煎制补药,只想着陛下就算是能喝进去半碗,也算是能吊住性命,熬过一劫。 他眯着老眼,眼见着一碗补药未入小半,忍不住便急红了眼眶,只抬袖沾了沾泪眼起身,放下纱帐,不忍多看一眼的带着空碗离开。 姑苏亦水不需想也知道,情况定然不如人意,她独坐在案前对着一侧香炉中的檀香袅袅,目光恍惚良久。 从见到那口寒冰棺,知道了他是为了此事才落入绝门的圈套后,她就一直在推算着这经过。 绝门以“她”的为饵,引了叶宸枫回到绝门,而他们提前便已经做好了要以催眠术控制君上的打算。 绝门这些人定然会以“她”来动摇他的心神,以图有机可趁,然后以引子施下催眠术。 但关键是,引子是什么? 找不到关键所在,她就只能够束手无策的困坐在这里,眼睁睁看他每日脉息衰竭一分,直到哪一日…… 他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她空替他守着这百年基业,纵然是翻山越岭,遍历艰难险阻,一人又有何意思? 她正沉思着,便闻得门外有动静传来,怀济去而复返,带着宿衣与禾衣前来叩拜。 姑苏亦水收了神色,抬手命二人起身,微不可察的一抹倦意划过眉心,问明来意。 “皇后,卑职斗胆,请您离开皇宫,离开承国,不要再搅入这些是非之中!”禾衣跪地不起,抬起的双眼中带着固执的坚持,不肯向任何人妥协。 宿衣暗自心惊,为她担忧的出了一头冷汗,只怕她这样毫不委婉的态度,触怒了皇后。 “禾衣是一片赤忱,陛下不愿见您插手承国艰险,乱入漩涡中心,我们身为陛下隐卫,自当唯命是从,不敢违背,若有不妥,还望皇后恕罪!” 他急急的复又跪下,捱着禾衣抬起头,再三请求道。 姑苏亦水见状微不可察的蹙起了眉心,神色仍然是淡漠一片,她只扬声道:“起来。” 二人见她面色虽清淡,却也并未怪罪之意,心底稍安,禾衣仍然固执的不肯起身,宿衣无奈只能陪同跪着。 “你们的意思是要我离开承国,撒手不管,留下这千疮百痍的江山,任其风雨飘摇?还是要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不作为的等到陛下驾崩,山河易主?” 姑苏亦水并未为难二人,也不再提起身之事,她只冷然扫过殿外落叶,徐而抿唇如线。 “这世上许多事,都只因为天意难违,便落得个凄凄惨惨戚戚,黯然收场,我今日若是应了你们所求,随波逐流的离开是非,不顾他的生死,他日忆及此,定然也会悔恨终身,时时自苦。” 她眼底有一瞬间的破碎,在无人察觉之时,又顷刻间恢复如初。 “若是就这样妥协,我不认!就算是要离开,那也只会是在他醒来之后,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我的决定,改变我的心意。” 她若是就这样放弃,就算是能够逍遥一世,也定然活的无滋无味,更何况,他就在里边躺着,眼前就是锦绣繁华的大好河山,她怎么舍得弃之不顾?又怎么能做到自在逍遥? “但陛下此生所愿,就是盼您安安稳稳的活着,再无颠沛流离。” 禾衣能感受到这一番话的重量与沉重,但她仍然不愿这样放弃,让陛下最后的命令落空,便再次开口劝道。 姑苏亦水迎上她关切亦热忱的目光,略一凝眸,似有若无的一抹怅惘,波澜不动的回道:“我要什么,他说了不算,若他能够醒过来,再让他亲自与我来讲这些。” “在他未醒来之前,承国的所有事,无论大小,都是我之责,我承诺不失承国一土,自然言出必行。” 宿衣与禾衣对望一眼,至此再无话可说,只能扶地起身。 “皇后当真做好决定不悔?” 禾衣眼底神色一肃,顿时凛然开口问道。 “自然。”为他,她有何后悔?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一字出口,转身背对二人挑了宫灯,半明半暗的光下,侧颜如玉,唇峰冶染。 “既如此,卑职便也无话可说,若皇后定要留下来,还请听我一言。”禾衣拱了拱手,眸光透亮。 “但说无妨。”姑苏亦水并没有因为她的固执而多加为难,只顺其自然的应了一句。 “请皇后亲往华国前线。”禾衣眼底一抹决然,正色请求道。 “给我一个理由。”姑苏亦水略一思忱,并没有即刻给她回复,只略一沉眸回应道。 “不止如此,卑职还望陛下御驾亲征,向外放出消息,即刻启程。”禾衣不疾不徐的抬起下颌,迎着面前人的目光,不卑不亢的回答。 “如今的阳城已然并非安全之地,皇后与陛下若留在此地,卑职与竞衣远在千里之外照拂不到,心中难免牵肠挂肚分散精神。” “如今华国来势汹汹,只有皇后与陛下身在前线,既能激励军中士气,又能确保我等再无后顾之忧,危险之时,我等就算是拼死,也定要将您与陛下安全送出。” 禾衣条条有理的开口,她心中早便在思索着此事,既然如今不能够劝服皇后离开,那么倒不如所有人都离开阳城,前往华国前线,也好断绝了朝中居心不良之人,以下犯上的可能。 既然要与华国和漠国一决高下,那就势必是生死存亡的紧要时刻,若是此时陛下与皇后能够留在前线,那么定然能够吓退许多虾兵蟹将的猜窦之心,也生了不少麻烦。 最关键的是,若是有朝一日,承国当真不幸败北,他们也好及时的抽派人手,确保能够将二人安然无恙的送出危险之中。 “此事事关重大,还需提前考量清楚再做打算,就算是要离开阳城,也定然不能仓促启程,否则陛下御驾赴望边关,定然要惹出许多流言蜚语,闹得阳城人心惶惶。” “前线征战,最忌讳后方不稳,此事若当真要做,也定然急不得。” 姑苏亦水用了极短的时间考量了一下,这建议的可行性,若能做成的话,倒是也算一件好事,但难就难在,过程举步维艰。 第359章 御驾亲征 寒歌陌赶至华国之时风云色变,城下已然战成了一片,狼烟四起,呜咽的风声尽被杀戮呐喊声吞没。 花栖沅遥遥一箭迎面而来,她拉弓满月,与他视线交错的瞬间,倏而回头,一箭穿向腥风血雨的城下。 寒歌陌略一沉眸,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他飞身而上,身后跟了几名军中亲信,垂眸俯瞰了底下的血雨腥风,神色不冷不热。 “太女殿下好箭法。”他不疾不徐的赞了一句,并没有任何想要帮忙的意思,只抱以观赏的态度站在一旁。 十安只遥遥听说过寒歌陌此人,从前未曾眼见倒也不觉什么,今日一见,方才有了清晰轮廓,确实是个无情无义,不好相与的。 花栖沅见状心底亦是难免隐怒,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掩盖了下来。 “漠国的大军未免来的太晚了些。”她神色一冷,言间带刺,忍不住反口相讥。 “太女未免误会了,朕与你们约定的时间半分未逾,至于承国会提前抢攻,那就与漠国无关了,说不得是你们泄露风声,这才引得这些人闻风而至,死死不放。”寒歌陌毫不留情的轻笑出声,神色淡漠的扫过底下,转身看向身边亲信。 “漠国与华国毕竟是友军,今日既然来了,自然不是来自相残杀的,若起内讧倒也违背了初衷。”他言至此,又回眸瞧了花栖沅一眼,话锋一转道:“不过我漠国虎师狼军千里迢迢赶路来援,一路上风餐露宿昼夜不歇,如今亟待休整,怕是帮不上华国什么忙了,就不拖累太女殿下的大军了!” 十安闻言面色一变,几欲上前理论,这简直是趁火打劫! 花栖沅却抬手拦住了他,目光掠过他一眼,扬起下颌,没有温度的笑了笑,道:“也好,今日扛过这一战,明日就要靠陛下您的狼虎之师了!” 她并非不知寒歌陌的心思,但如今华国的处境,也只能与虎谋皮! 寒歌陌略一勾唇,眉峰一冷,不置可否。 他只将目光移向战场之上,眼底掠过一抹深寒,这一次若能铲除承国,那一统九州的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也就移开了。 竞衣在城下远远看到有旁人出现在城墙上,心底一顿之间,便想到了来人身份。 “收兵!” 眉心一紧,他抬手当机立断的下令手下大军回撤。 承国人马来去如风的消失在了战场上,轻骑纵马,转眼便跑的没了踪影。 班师回营,竞衣忍不住愁上眉头,心底顿时如同热火上的蚂蚁,时刻煎熬担忧。 他并非是畏战,更不是对承国大军没有信心,但敌我双方悬殊甚大,仅从兵力上来看,就已是不到三分胜算。 他纵然是拼了这条命保卫承国,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放下兵器,他在大帐内来回踱步,心急如焚,阳城中也不知是何情况了,自从禾衣留书出走后,就没有了音讯,他只怕前线还未迫在眉睫,后方却乱成一锅粥了。 毕竟若是陛下安然无恙,承国绝不会走到如今局面,更不会被人趁火打劫步步紧逼。 今日他斗胆出兵,便是实在等不及命令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今华国与漠国联盟,承国必须先下手为强,振奋士气,这才能有一搏之力。 抬手揉了揉眉,他转身沉叹了一口气,顾自黯然神伤。 正心烦意乱之际,却忽而听到帐外一阵嘈杂之声,似乎闹出的动静不小。 心底一寒,他忍不住眼底盛怒,如今这危急存亡的时候,谁还显闲的没事,惹是生非? 大步流星离开营帐,他面色不虞的扫向营地,却出乎意料的定住。 “禾衣?” 他不曾想这么快就能再看到禾衣,只想着阳城定然也不太平,必定也急需人手,禾衣若是就在那里能够安稳后方,亦是幸事,不料她却又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陛下可好?贵妃又是怎么回事?” 他问题如珠,一刻不缓的上前拉住她向里走,焦头烂额的问道。 “喂喂喂!” 宿衣皱起眉头,看着他毫不矜持抓住禾衣的手,上前一掌拍了下去。 “有话你来问我,休要动手动脚!” 他一把将禾衣拉远,防备的紧盯着竞衣的手。 “你怎么也来了?”顾不上理会宿衣的态度,竞衣立时变了面色,若是连宿衣都不在陛下身边,那让他们怎么放下的下! “陛下呢?你走了谁来守护陛下?”他神色一变,冷然训斥道。 禾衣摇头一叹,上前挡在二人中间,对竞衣解释了一番。 “什么!贵妃就是皇后?” “陛下还要御驾亲征?” 竞衣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差一点被这晴天霹雳给砸昏过去。 “呵,大惊小怪!”宿衣翻了眼珠,见他表现,横竖看这张脸不顺眼,忍不住冷笑一声。 “你为何不劝!”竞衣见他更是怒火中烧,只差上去拔刀相见了。 禾衣无可奈何的叹气,湮没在二人的怒不可遏中。 “分开。” 姑苏亦水方才接近便见到这一阵乱哄哄的争执,忍不住凝了眉心,抬手吩咐道。 怀济颔首,两步上前一拂尘挥开了两人。 “不得放肆,休要惊扰圣驾!”他神色扫过身后马车,眼底一抹警示,疾言厉色的斥责一声。 “公公?”竞衣愣然呆住,连怀济都跟着离开了阳城,风云将变! 三人同时收敛神情,面朝面前车马跪下。 姑苏亦水摆了摆手,见军中血腥之气弥漫,显然是有过一场大战,亦不欲为难他们。 “置中军大帐,陛下舟车劳顿,需要安静,万事自有本宫在,圣驾之前,不得相扰。” 她吩咐一句,举步走向竞衣帐中,抬手示意几人跟上。 禾衣等三人对视一眼,随后不敢怠慢的入内。 怀济摇头看着面前营帐叹息一声,转身迎圣驾,待入中军大帐。 竞衣掠过身前清减颀长的身影,顾向左右,愕然低问道:“这是皇后?” 禾衣点头应了一声,带着琅华剑奉向案前。 姑苏亦水扫过一眼放下,并未提及兵符一事。 “仗打的如何?”她目光停留在竞衣身上,开口问道。 “属下有罪,不该私自冒进。”竞衣心底一怔,低头认错,纵然可能会被责罚,但见到皇后亲自来主持大局,不得不承认他心底负担一松,只觉有了希望。 “这一仗打的没有错,能够占尽先机,让华国措手不及之下,失了锐气,你没有罪。”姑苏亦水没有等到想听的话,便不再客气,直接拿起案上战报一览,一目十行了解了大概。 寒歌陌赶至华国之时风云色变,城下已然战成了一片,狼烟四起,呜咽的风声尽被杀戮呐喊声吞没。 花栖沅遥遥一箭迎面而来,她拉弓满月,与他视线交错的瞬间,倏而回头,一箭穿向腥风血雨的城下。 寒歌陌略一沉眸,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他飞身而上,身后跟了几名军中亲信,垂眸俯瞰了底下的血雨腥风,神色不冷不热。 “太女殿下好箭法。”他不疾不徐的赞了一句,并没有任何想要帮忙的意思,只抱以观赏的态度站在一旁。 十安只遥遥听说过寒歌陌此人,从前未曾眼见倒也不觉什么,今日一见,方才有了清晰轮廓,确实是个无情无义,不好相与的。 花栖沅见状心底亦是难免隐怒,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掩盖了下来。 “漠国的大军未免来的太晚了些。”她神色一冷,言间带刺,忍不住反口相讥。 “太女未免误会了,朕与你们约定的时间半分未逾,至于承国会提前抢攻,那就与漠国无关了,说不得是你们泄露风声,这才引得这些人闻风而至,死死不放。”寒歌陌毫不留情的轻笑出声,神色淡漠的扫过底下,转身看向身边亲信。 “漠国与华国毕竟是友军,今日既然来了,自然不是来自相残杀的,若起内讧倒也违背了初衷。”他言至此,又回眸瞧了花栖沅一眼,话锋一转道:“不过我漠国虎师狼军千里迢迢赶路来援,一路上风餐露宿昼夜不歇,如今亟待休整,怕是帮不上华国什么忙了,就不拖累太女殿下的大军了!” 十安闻言面色一变,几欲上前理论,这简直是趁火打劫! 花栖沅却抬手拦住了他,目光掠过他一眼,扬起下颌,没有温度的笑了笑,道:“也好,今日扛过这一战,明日就要靠陛下您的狼虎之师了!” 她并非不知寒歌陌的心思,但如今华国的处境,也只能与虎谋皮! 寒歌陌略一勾唇,眉峰一冷,不置可否。 他只将目光移向战场之上,眼底掠过一抹深寒,这一次若能铲除承国,那一统九州的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也就移开了。 竞衣在城下远远看到有旁人出现在城墙上,心底一顿之间,便想到了来人身份。 “收兵!” 眉心一紧,他抬手当机立断的下令手下大军回撤。 承国人马来去如风的消失在了战场上,轻骑纵马,转眼便跑的没了踪影。 班师回营,竞衣忍不住愁上眉头,心底顿时如同热火上的蚂蚁,时刻煎熬担忧。 他并非是畏战,更不是对承国大军没有信心,但敌我双方悬殊甚大,仅从兵力上来看,就已是不到三分胜算。 他纵然是拼了这条命保卫承国,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放下兵器,他在大帐内来回踱步,心急如焚,阳城中也不知是何情况了,自从禾衣留书出走后,就没有了音讯,他只怕前线还未迫在眉睫,后方却乱成一锅粥了。 毕竟若是陛下安然无恙,承国绝不会走到如今局面,更不会被人趁火打劫步步紧逼。 今日他斗胆出兵,便是实在等不及命令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今华国与漠国联盟,承国必须先下手为强,振奋士气,这才能有一搏之力。 抬手揉了揉眉,他转身沉叹了一口气,顾自黯然神伤。 正心烦意乱之际,却忽而听到帐外一阵嘈杂之声,似乎闹出的动静不小。 心底一寒,他忍不住眼底盛怒,如今这危急存亡的时候,谁还显闲的没事,惹是生非? 大步流星离开营帐,他面色不虞的扫向营地,却出乎意料的定住。 “禾衣?” 他不曾想这么快就能再看到禾衣,只想着阳城定然也不太平,必定也急需人手,禾衣若是就在那里能够安稳后方,亦是幸事,不料她却又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陛下可好?贵妃又是怎么回事?” 他问题如珠,一刻不缓的上前拉住她向里走,焦头烂额的问道。 “喂喂喂!” 宿衣皱起眉头,看着他毫不矜持抓住禾衣的手,上前一掌拍了下去。 “有话你来问我,休要动手动脚!” 他一把将禾衣拉远,防备的紧盯着竞衣的手。 “你怎么也来了?”顾不上理会宿衣的态度,竞衣立时变了面色,若是连宿衣都不在陛下身边,那让他们怎么放下的下! “陛下呢?你走了谁来守护陛下?”他神色一变,冷然训斥道。 禾衣摇头一叹,上前挡在二人中间,对竞衣解释了一番。 “什么!贵妃就是皇后?” “陛下还要御驾亲征?” 竞衣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差一点被这晴天霹雳给砸昏过去。 “呵,大惊小怪!”宿衣翻了眼珠,见他表现,横竖看这张脸不顺眼,忍不住冷笑一声。 “你为何不劝!”竞衣见他更是怒火中烧,只差上去拔刀相见了。 禾衣无可奈何的叹气,湮没在二人的怒不可遏中。 “分开。” 姑苏亦水方才接近便见到这一阵乱哄哄的争执,忍不住凝了眉心,抬手吩咐道。 怀济颔首,两步上前一拂尘挥开了两人。 “不得放肆,休要惊扰圣驾!”他神色扫过身后马车,眼底一抹警示,疾言厉色的斥责一声。 “公公?”竞衣愣然呆住,连怀济都跟着离开了阳城,风云将变! 三人同时收敛神情,面朝面前车马跪下。 姑苏亦水摆了摆手,见军中血腥之气弥漫,显然是有过一场大战,亦不欲为难他们。 “置中军大帐,陛下舟车劳顿,需要安静,万事自有本宫在,圣驾之前,不得相扰。” 第360章 断其粮草 寒歌陌安营扎寨后,并未第一时间去见花栖沅,他有耐心等到华国无力反击的时候,但也不会过分逼人。 华国如今仍有一搏之力,还未到弹尽粮绝的时候,漠国如今插手战势,只能是锦上添花,好钢使在刀刃上,他心底已经盘算了许久。 华国与承国相争,漠国只需在未及之时,一举攻破承国大门,介时领兵直打到阳城去,定要让叶宸枫败的一塌涂地。 到时候除去承国这最大的绊脚石,他只需再反手一刀,轻而易举就能拿下已然重创的华国,一番打算下来,实在令人畅快开怀。 心底已有思量,他坦然归了营帐,只命手下亲信安顿手下大军休整,今夜不必动作。 夜色静谧,丝毫不见白日里狂风大作的喧嚣之状,只有树梢枝叶晒着月光,抽出新的枝桠舒展筋骨。 一轮明月皓皓放光,洁白不染纤尘之中,却映出了一片惨烈之景。 白日一战,华国军队的伤亡不在少数,纵然有军医刻不容缓的处理,却也有许多挽不回性命,自此安息,一卷薄席裹去了乱葬岗。 十安随着花栖沅探视伤残,直至月初夜深,方才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二人迟归营帐,具是一身疲乏,满眼苍凉。 这几日已经见过了太多的死亡,生命的倔犟与脆弱,尽在战争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殿下,天色已晚,您还是早日休息为上,这军情虽重,却也重不过您的玉体,如今漠国心存不轨,您若是在这个时候倒下,华国才是真正的危险。”十安在侧劝诫了一句,无可奈何的垂了垂眸,俯身告退。 花栖沅怔然独坐了片刻,她什么都没有想便已觉疲惫不堪,只眯了眯眼,便撑在案头睡倒了过去。 大约是急需睡眠,她昏昏沉沉间灯火也未熄。 巍巍然的城墙,是华国最坚固的一道屏障,一墙之隔,便是一国存亡,战场胜败。 竞衣与禾衣分领了两队人马,各自从东西两侧突袭,人人尽是轻装上阵,打定主意能战便战,不妙就跑。 城墙上的华国士兵,经过白日一战亦是身心俱疲,筋骨酸胀,今夜被轮班守城,人人虽皆是强大精神,但到底已时夜深人困,忍不住上下眼皮打架。 禾衣仗着身量轻便,当先一步上了城头,她眼底冷光映在月下一亮,毫不客气的一刀抹断了一人咽喉。 呜咽的挣扎声警醒城头上,华国众人顿时一个激灵,伸手摸向腰间的刀。 一时间动乱一片,四里已然是杀声不断。 这些人皆被禾衣带领人,吸引了注意力,顿时群情高涨的奔往此处增援,夜里血光四起。 这便禾衣吸引了华国火力,竞衣即刻见缝插针,带人毫不迟疑的潜入了城中。 他身边跟着的人并不多,也没想着能够仅凭这些人剿灭数十万敌军,事实上如今单从战力而言,就算是他现在下城打开城门,承国也未必是华国与漠国联合的对手。 眼底神色一冷,一抹讥诮在夜色中闪过,今夜他就只有一个任务,在皇后面前立下了军令状,势必披荆斩棘完成。 断了敌军粮草! 心底暗定决心,他带领人直奔了漠国的驻扎营地而去,那明晃晃一片,半点没有战后的血腥气,他不需要想也能猜得出是漠国的大军。 这里是华国的城池,花栖沅要在这里藏军粮,他就算翻遍上下也未必能找出来,但漠国则不同。 寒歌陌对于华国另有企图,亦有极强的防备之心,是绝对不放心将粮草安置在其他地方,再加之他们今日赶路才至,还没有太多时间戒备,必然会放在眼皮子底下。 这样看来,烧漠国的粮草辎重,比之华国容易许多,又节省功夫。 他们几人偷偷潜入营地,一身黑衣融入夜里,轻手轻脚的接近守卫森严的地方。 心中默然计算了距离,竞衣点燃火箭,袖底机括一动,众人同时抬弩,一阵骚乱顿生。 火光冲天的照亮周身,让人无所遁形藏身,竞衣面色一沉,一抬手手下人整齐划一的撤退。 寒歌陌留有警觉之心在,倏而被惊醒,身缠怒气出帐后,目光扫过一旁火光冲天,顿时眉萦煞气。 手下人得令追捕,却见那偷袭的人来去如风,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的直抱头逃窜而去。 人已远,寒歌陌罢手命人停止追捕,以免再落入这些鼠辈的圈套之中,他面色积了厚厚一层霜寒,寻常的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却也藏不住锐利了眉目。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漠国与华国会军的今日,承国竟然有胆子,入夜再一次发起攻势,不,是无耻偷袭! 他从没有小看过承国战力,也从未卸下过防备之心,却还是被人出其不意的给摆了一道。 按说不该如此才对,承国之中的变故他早就了然于胸,叶宸枫如今生死未卜,境况不明,他这才趁虚而入,联合华国举事。 若仅仅是叶宸枫手下扈从,断然没有如此魄力与眼界,有胆识敢在这种时候险中求胜,到底承国背后是谁暗中相助? 他心底疑怒,目光扫过已然付之一炬的辎重,转身回了大帐。 直接命人去通报花栖沅,承国夜袭城池。 马蹄声震碎了夜里清梦,花栖沅被手下人吵醒,见到寒歌陌派来的人之时,方才知承国来犯。 她面色顿时一沉,眼底半分睡意也无,只剩清寒一片。 恰是时,城头上华国哨兵,将将赶至报信。 花栖沅片刻不歇的点了兵,去势如风的赶往城墙。 只是待华国援兵赶至,城头上已然没有了敌军踪迹,只剩下了一场大战后的狼藉一片。 十安紧跟着来到城头上,只见血迹斑斑的一地,顿时切齿恨得咬了牙。 “承国这些只会背后偷袭的小人,得寸进尺!” 他亦得到了消息,承国兵分两路,暗中派出一队人潜入了城内,竟胆大妄为的潜入了漠国营地,放火烧了个通明,改旁若无人的出入其中,简直可恶至极。 花栖沅对此却未置一词,只命人打扫了战场,将伤兵带下去安顿,转身背对众人站在了暗处。 十安见状心底一阵心疼,忍不住迈步追了过去,一言不发的陪在一旁。 殿下自从世子离世后情绪就不大对,他生怕她一个想不开,眨眼就抛下一切撒手人寰了。 “殿下,今日是个意外,承国是占了攻其不备的意外,如今华国与漠国联盟,决计不会输给承国的。”他宽慰的在旁开口道。 花栖沅回眸看向他一眼,眼底却没有什么气急败坏的意思,只是明镜一般照人。 她略一抿唇,似乎夹杂着冷意的轻笑了声,道:“本宫为何会痛心,烧的是漠国的辎重,今日该焦头烂额的应该是寒歌陌才是,他不是自持着身份大军,不肯拿出诚意,尽心竭力的与华国合作?如今倒好了,没有了后备军粮,倒要看他这十数万大军吃着什么?又还能倚仗着什么与本宫讨价还价!” 她对于寒歌陌此人,评价亦是不如何好,如今承国发难,虽然也伤到了华国的人,但受重创最大的还是寒歌陌,漠国没有了所向披靡的底气,自然就只能好好的与华国联手,这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 这么说来,今夜也不是坏事。 寒歌陌安营扎寨后,并未第一时间去见花栖沅,他有耐心等到华国无力反击的时候,但也不会过分逼人。 华国如今仍有一搏之力,还未到弹尽粮绝的时候,漠国如今插手战势,只能是锦上添花,好钢使在刀刃上,他心底已经盘算了许久。 华国与承国相争,漠国只需在未及之时,一举攻破承国大门,介时领兵直打到阳城去,定要让叶宸枫败的一塌涂地。 到时候除去承国这最大的绊脚石,他只需再反手一刀,轻而易举就能拿下已然重创的华国,一番打算下来,实在令人畅快开怀。 心底已有思量,他坦然归了营帐,只命手下亲信安顿手下大军休整,今夜不必动作。 夜色静谧,丝毫不见白日里狂风大作的喧嚣之状,只有树梢枝叶晒着月光,抽出新的枝桠舒展筋骨。 一轮明月皓皓放光,洁白不染纤尘之中,却映出了一片惨烈之景。 白日一战,华国军队的伤亡不在少数,纵然有军医刻不容缓的处理,却也有许多挽不回性命,自此安息,一卷薄席裹去了乱葬岗。 十安随着花栖沅探视伤残,直至月初夜深,方才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二人迟归营帐,具是一身疲乏,满眼苍凉。 这几日已经见过了太多的死亡,生命的倔犟与脆弱,尽在战争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殿下,天色已晚,您还是早日休息为上,这军情虽重,却也重不过您的玉体,如今漠国心存不轨,您若是在这个时候倒下,华国才是真正的危险。”十安在侧劝诫了一句,无可奈何的垂了垂眸,俯身告退。 花栖沅怔然独坐了片刻,她什么都没有想便已觉疲惫不堪,只眯了眯眼,便撑在案头睡倒了过去。 大约是急需睡眠,她昏昏沉沉间灯火也未熄。 巍巍然的城墙,是华国最坚固的一道屏障,一墙之隔,便是一国存亡,战场胜败。 竞衣与禾衣分领了两队人马,各自从东西两侧突袭,人人尽是轻装上阵,打定主意能战便战,不妙就跑。 城墙上的华国士兵,经过白日一战亦是身心俱疲,筋骨酸胀,今夜被轮班守城,人人虽皆是强大精神,但到底已时夜深人困,忍不住上下眼皮打架。 禾衣仗着身量轻便,当先一步上了城头,她眼底冷光映在月下一亮,毫不客气的一刀抹断了一人咽喉。 呜咽的挣扎声警醒城头上,华国众人顿时一个激灵,伸手摸向腰间的刀。 一时间动乱一片,四里已然是杀声不断。 这些人皆被禾衣带领人,吸引了注意力,顿时群情高涨的奔往此处增援,夜里血光四起。 这便禾衣吸引了华国火力,竞衣即刻见缝插针,带人毫不迟疑的潜入了城中。 他身边跟着的人并不多,也没想着能够仅凭这些人剿灭数十万敌军,事实上如今单从战力而言,就算是他现在下城打开城门,承国也未必是华国与漠国联合的对手。 眼底神色一冷,一抹讥诮在夜色中闪过,今夜他就只有一个任务,在皇后面前立下了军令状,势必披荆斩棘完成。 断了敌军粮草! 心底暗定决心,他带领人直奔了漠国的驻扎营地而去,那明晃晃一片,半点没有战后的血腥气,他不需要想也能猜得出是漠国的大军。 这里是华国的城池,花栖沅要在这里藏军粮,他就算翻遍上下也未必能找出来,但漠国则不同。 寒歌陌对于华国另有企图,亦有极强的防备之心,是绝对不放心将粮草安置在其他地方,再加之他们今日赶路才至,还没有太多时间戒备,必然会放在眼皮子底下。 这样看来,烧漠国的粮草辎重,比之华国容易许多,又节省功夫。 他们几人偷偷潜入营地,一身黑衣融入夜里,轻手轻脚的接近守卫森严的地方。 心中默然计算了距离,竞衣点燃火箭,袖底机括一动,众人同时抬弩,一阵骚乱顿生。 火光冲天的照亮周身,让人无所遁形藏身,竞衣面色一沉,一抬手手下人整齐划一的撤退。 寒歌陌留有警觉之心在,倏而被惊醒,身缠怒气出帐后,目光扫过一旁火光冲天,顿时眉萦煞气。 手下人得令追捕,却见那偷袭的人来去如风,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的直抱头逃窜而去。 人已远,寒歌陌罢手命人停止追捕,以免再落入这些鼠辈的圈套之中,他面色积了厚厚一层霜寒,寻常的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却也藏不住锐利了眉目。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漠国与华国会军的今日,承国竟然有胆子,入夜再一次发起攻势,不,是无耻偷袭! 他从没有小看过承国战力,也从未卸下过防备之心,却还是被人出其不意的给摆了一道。 按说不该如此才对,承国之中的变故他早就了然于胸,叶宸枫如今生死未卜,境况不明,他这才趁虚而入,联合华国举事。 第361章 毁尸灭迹 禾衣与竞衣月下相顾无言许久,熊熊烈火转眼吞噬,暖光下二人神色忽明忽暗,有片刻的恍惚。 终究是一抔灰烬掩风流,此后尘归尘土归土。 摸了摸怀中骨灰盒,二人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姑苏亦水打发了众人离去,一人独坐大帐,片刻之间想了许多。 透过灯火,仍能看到怀济守在帐外的身影,她心底一沉,长睫微敛,亦有片刻的焦虑灼心。 叶宸枫,你若是再不醒,只怕活着的人就要先行一步了。 她闭眼一瞬,熄灭了外间灯火,转身离开了座位,入了屏风后。 时已三更,夜色正是浓稠,微弱的一盏挂灯下,他仍然无知无觉的躺着,不闻身外之事。 姑苏亦水略一沉眸,不死心的又紧盯了他许久,最终只是一声短叹,走了出去。 她软榻上闭眼,一颗心已然沉入了谷底,或许是真的无计可施了,若是再这样继续下去,不知药石淌水,又能吊他几日命在? 到今日,整整的四天,平日里怀济不时絮絮叨叨的叹息声,她不是未曾听到,亦不是当真坐怀不乱,只是不能乱而已,身侧众敌环伺虎视眈眈,她若是乱了阵脚,又如何稳住军心。 月光漫过树梢,怀济见大帐内再无动静,灯火已熄灭,便步履沉重的走了开了。 随着几声飘远的脚步声,营帐内室挂在榻上的灯火一颤,千钧一发间忽而倒了下去,直坠往床前。 一毫的距离,忽而有玄金二光一显,烛火堪堪扑灭,如同撞到了实处一般,反弹到了地上。 …… 后半夜的华国中,众人却是夜不能寐,被日夜里两场战争打的垂头丧气,精神萎靡。 漠国营地中,众人更是焦头烂额,急得没头苍蝇一般乱撞。 行军作战,粮草就是命脉啊,如今失去了这些辎重,那身后这十数万大军吃什么?食不饱寝不安,又那什么与华国斗,与承国一决高下! 寒歌陌神色倒是还算平静,只是垂眸看着手底下众人争辩不断,一言不发的高座主位,不明态度不置可否。 “陛下,没有了粮草,这仗还要怎么打?” “华国本就对我们戒备提防,如今倒好,正给了他们趁火打劫的机会!” “要末将说,那花栖沅就是不安好心,今日之事,说不得就是他们串通承国故意施为,为的就是险我们于危难。” 众将官众说纷纭,唯有戚名立在一侧,始终未曾出声。 寒歌陌听遍众人争执吵闹,不过微扯唇角,眼底似有若无的一抹冷笑,“照诸位看,就是那花栖沅心存不轨,有意落井下石?” “陛下,此事还有待决断。”见众人忽而缄口不言,戚名此刻方才上前开口。 他眼底有明光一抹闪过,华国此战的伤亡亦不作假,照理说花栖沅不会是这样玉石俱焚的个性。 寒歌陌揣摩掌心佩玉,眼底有幽光没入黑暗,他一抹轻“嗤”,“哦?” “既然如此,那就等等,看看明日花栖沅又能给出什么交代,事情终归有轻重缓急之分,如今华国最大的敌人是谁,相信她的心中也是一清二楚,定不会在这时候做出些不合适的事情。” 他眼底一抹冷谯,扫过众人,摆手挥退。 众将环视一眼,见他并没有立时向花栖沅兴师问罪的意思,便识趣的默不作声退了下去。 出了大帐,却又是三三两两的讨论个不休,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承国那群狼崽子们,怎么不烧华国的粮草,偏挑着我们来!这是蓄意报复?” “这里是华国的地方,花栖沅还不早将粮草狡兔三窟藏的严严实实!” “要我说,那承国是知道华国不好下手,这才狡诈的冲着我们漠国来了。” “狡兔三窟,呵,若是要藏粮草,那首要还是官仓,就算是华国的人再狡诈,也不可能将官仓都搬空了去!怎么说也会留个十之三四。” …… 一行人声音不加掩饰的乘风飘散,一旁枝桠上的夜枭都被吵飞两三只。 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自树叶缝隙里露出,狡黠光芒一动,眼珠乱转。 官仓? 姑苏含烟眯着眼想了一刻,伸手拍了拍一旁睡得怔忡的十安。 “明月当头照,睡什么懒觉,瞧这夜色撩人的,不干点惊心动魄的大事,怎么对得起咱们千里迢迢的奔波!” 十安目光定了片刻,神色转了一圈,眼底睡意不过瞬间,便被夜风吹散了个干净。 “城主看上了华国的粮仓?”他略一蹙眉,开口问了一句。 姑苏含烟秀眉一弯,略一思忱,扬起了唇角,俏丽如风中绽放的蔷薇,“承国那帮乌合之众,出动了那么多人,才毁了漠国的粮草。” “如今你我二人,单枪匹马的挑了花栖沅的官仓,这岂不是稳稳占据上风,力压他们一头?” 十安一怔,而后思索着点了点头,“是比承国那些乌合之众更惊心动魄,只是……” 毁了花栖沅的官仓,对他们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城主这是要反过来帮着承国行事?”他紧凝了眉心,脱口而问。 姑苏含烟闻言高深莫测的抬眼笑了笑,晒着月光坐在枝头翘了翘小巧金莲,缓缓的勾了勾唇。 “那日与绝门的劳什子长老一战,是本座欠了五哥一个情面,她既然几次三番照面都没有发难,今日本座便帮承国一次,更何况,如今华国居了上风,本座这样一来,让它与漠国势均力敌,也省的寒歌陌千算万算,岂不是祸不单行,成人之美?” 她足尖一点,乘着风声而去,清脆悦耳的一声笑,毫不在意惊动了底下的人,飞身便入了夜色深处。 十安看不出她几分真假,也不在乎她是否认真,他随后紧跟了上去,融入了眼前一片漆黑。 更夫方才打更,多事之秋,步履小心的向前,影子倒映在地上,被手中灯火拉的细长。 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身后便是一阵人仰马翻,似乎是有影子从眼前飘了过去,夜里形如鬼魅。 继而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又追兵声势浩大的本来,面色惨白,恨意上脸,眼底神色直要喷火。 “走水了!走水了!” “快去救官仓!” 忽而一阵凄厉高喝,众人一阵骚乱,一阵黑烟随风蔓延,呛得人直欲流泪。 众人打水不及,那官仓就已经烧的常人走不跟前了。 一番折腾,众人面如菜色的对着眼前残垣跺脚,各自眼底尽有绝望之色,上半夜已经出了那么大的事,现在再去禀报太女,那明显就是触其霉头,不需要想也知道定没好果子吃。 一番推脱之下,最后消息报给花栖沅的时候,已经是夜色末尾,月色消弭在云雾深处。 禾衣与竞衣月下相顾无言许久,熊熊烈火转眼吞噬,暖光下二人神色忽明忽暗,有片刻的恍惚。 终究是一抔灰烬掩风流,此后尘归尘土归土。 摸了摸怀中骨灰盒,二人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姑苏亦水打发了众人离去,一人独坐大帐,片刻之间想了许多。 透过灯火,仍能看到怀济守在帐外的身影,她心底一沉,长睫微敛,亦有片刻的焦虑灼心。 叶宸枫,你若是再不醒,只怕活着的人就要先行一步了。 她闭眼一瞬,熄灭了外间灯火,转身离开了座位,入了屏风后。 时已三更,夜色正是浓稠,微弱的一盏挂灯下,他仍然无知无觉的躺着,不闻身外之事。 姑苏亦水略一沉眸,不死心的又紧盯了他许久,最终只是一声短叹,走了出去。 她软榻上闭眼,一颗心已然沉入了谷底,或许是真的无计可施了,若是再这样继续下去,不知药石淌水,又能吊他几日命在? 到今日,整整的四天,平日里怀济不时絮絮叨叨的叹息声,她不是未曾听到,亦不是当真坐怀不乱,只是不能乱而已,身侧众敌环伺虎视眈眈,她若是乱了阵脚,又如何稳住军心。 月光漫过树梢,怀济见大帐内再无动静,灯火已熄灭,便步履沉重的走了开了。 随着几声飘远的脚步声,营帐内室挂在榻上的灯火一颤,千钧一发间忽而倒了下去,直坠往床前。 一毫的距离,忽而有玄金二光一显,烛火堪堪扑灭,如同撞到了实处一般,反弹到了地上。 …… 后半夜的华国中,众人却是夜不能寐,被日夜里两场战争打的垂头丧气,精神萎靡。 漠国营地中,众人更是焦头烂额,急得没头苍蝇一般乱撞。 行军作战,粮草就是命脉啊,如今失去了这些辎重,那身后这十数万大军吃什么?食不饱寝不安,又那什么与华国斗,与承国一决高下! 寒歌陌神色倒是还算平静,只是垂眸看着手底下众人争辩不断,一言不发的高座主位,不明态度不置可否。 “陛下,没有了粮草,这仗还要怎么打?” “华国本就对我们戒备提防,如今倒好,正给了他们趁火打劫的机会!” “要末将说,那花栖沅就是不安好心,今日之事,说不得就是他们串通承国故意施为,为的就是险我们于危难。” 众将官众说纷纭,唯有戚名立在一侧,始终未曾出声。 寒歌陌听遍众人争执吵闹,不过微扯唇角,眼底似有若无的一抹冷笑,“照诸位看,就是那花栖沅心存不轨,有意落井下石?” “陛下,此事还有待决断。”见众人忽而缄口不言,戚名此刻方才上前开口。 他眼底有明光一抹闪过,华国此战的伤亡亦不作假,照理说花栖沅不会是这样玉石俱焚的个性。 寒歌陌揣摩掌心佩玉,眼底有幽光没入黑暗,他一抹轻“嗤”,“哦?” “既然如此,那就等等,看看明日花栖沅又能给出什么交代,事情终归有轻重缓急之分,如今华国最大的敌人是谁,相信她的心中也是一清二楚,定不会在这时候做出些不合适的事情。” 他眼底一抹冷谯,扫过众人,摆手挥退。 众将环视一眼,见他并没有立时向花栖沅兴师问罪的意思,便识趣的默不作声退了下去。 出了大帐,却又是三三两两的讨论个不休,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承国那群狼崽子们,怎么不烧华国的粮草,偏挑着我们来!这是蓄意报复?” “这里是华国的地方,花栖沅还不早将粮草狡兔三窟藏的严严实实!” “要我说,那承国是知道华国不好下手,这才狡诈的冲着我们漠国来了。” “狡兔三窟,呵,若是要藏粮草,那首要还是官仓,就算是华国的人再狡诈,也不可能将官仓都搬空了去!怎么说也会留个十之三四。” …… 一行人声音不加掩饰的乘风飘散,一旁枝桠上的夜枭都被吵飞两三只。 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自树叶缝隙里露出,狡黠光芒一动,眼珠乱转。 官仓? 姑苏含烟眯着眼想了一刻,伸手拍了拍一旁睡得怔忡的十安。 “明月当头照,睡什么懒觉,瞧这夜色撩人的,不干点惊心动魄的大事,怎么对得起咱们千里迢迢的奔波!” 十安目光定了片刻,神色转了一圈,眼底睡意不过瞬间,便被夜风吹散了个干净。 “城主看上了华国的粮仓?”他略一蹙眉,开口问了一句。 姑苏含烟秀眉一弯,略一思忱,扬起了唇角,俏丽如风中绽放的蔷薇,“承国那帮乌合之众,出动了那么多人,才毁了漠国的粮草。” “如今你我二人,单枪匹马的挑了花栖沅的官仓,这岂不是稳稳占据上风,力压他们一头?” 十安一怔,而后思索着点了点头,“是比承国那些乌合之众更惊心动魄,只是……” 毁了花栖沅的官仓,对他们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城主这是要反过来帮着承国行事?”他紧凝了眉心,脱口而问。 姑苏含烟闻言高深莫测的抬眼笑了笑,晒着月光坐在枝头翘了翘小巧金莲,缓缓的勾了勾唇。 “那日与绝门的劳什子长老一战,是本座欠了五哥一个情面,她既然几次三番照面都没有发难,今日本座便帮承国一次,更何况,如今华国居了上风,本座这样一来,让它与漠国势均力敌,也省的寒歌陌千算万算,岂不是祸不单行,成人之美?” 她足尖一点,乘着风声而去,清脆悦耳的一声笑,毫不在意惊动了底下的人,飞身便入了夜色深处。 第362章 与死无益 卫烨站在平川皇宫的最高处,俯视脚下宫阙如海,他脚下踩着的地方,似乎还在循着另一个人的轨迹。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庞然大物的宫殿,下边仰望似乎是可望不可即,天上人间的高度,可真正迈上去这一步,才知天地亦方圆,山海也有度量,见众生才知赤忱之难。 从前他数年与世隔绝,活在混沌之中,尽然不知人世间花红柳绿的妙处,却也活的通透自在,如今挑起肩头这千斤重担,百年心血,却已是回头无岸,渐行渐远。 他不知为何她会让云筝带着小皇帝苏容来降大隋,但从云筝的言辞之中,他隐然能之她并不自由,亦不开颜,否则她也不必舍弃承国,反之让云筝与苏容来见他。 这世上总有许多事非人力而能左右,他虽不甘她心有所属,却也不愿她水深火热,可如今她身在承国,明显活的并不好,若要他坐视不理,他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只是如今平川方收,他一时走不开,需将上下打点好,再设法营救。 如今的承国危在旦夕,被华国与漠国联攻,他不能眼看她陪着承国,一同葬身火海之中。 原本他仍有迟疑,不能确定承国是否稳固,也不敢相信叶宸枫是当真卧病在榻,无力掌管朝事,可如今看来,平川被他与云筝里应外合,如此轻易地拿下,定然是自顾不暇。 虽说平川距离阳城远有千里,但该知道的消息,却依旧插翅般飞掠,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如今世人皆知,说是自大隋而去的俘虏,一朝得势,翻云覆雨间成了那承国的贵妃,一时风头无二,一时又亲临前线,闹得好不热闹。 他甚至不需去想就知道这贵妃是谁,天底下除了她,还有谁会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淌承国的浑水,但此一战,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叶宸枫以无耻手段强留下她,却又在紧要关头撒手不管,将一切艰难险阻,都丢给她一人操心,这让他如何能够坦然高卧? 且不说战场凶险万分,她如今手无寸铁又武功尽失,若撞上花栖沅或者寒歌陌的圈套,连自保之力也无,这样冒失留在战场替承国拼命,岂非是任人宰割。 神色微冷,他忍不住攥紧了手心,越发的担忧她的近况。 三日!三日后,他安顿好平川的一切,势必快马加鞭赶去,这一次就算是硬抢,也不能再容她出任何意外。 上次一别,她以那般决绝的姿态,与他割袍断义,他便空守着彤城坤云殿,日日操劳政务,麻痹自己的心,不去想悔否,但最后不成想,等来的却是她的面目全非,一遭生死轮回。 这样的机会百年可有一幸?他不敢再与上天做赌,也输不起,更承受不了她再次命丧黄泉的后果。 大隋固然紧要,江山固然不易,但若要他以心做选,他宁愿放弃得到的一切,只愿能换她一命。 就算是前功尽弃,不打了也就是从头再来,可她若没了,他与死无异。 卫烨站在平川皇宫的最高处,俯视脚下宫阙如海,他脚下踩着的地方,似乎还在循着另一个人的轨迹。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庞然大物的宫殿,下边仰望似乎是可望不可即,天上人间的高度,可真正迈上去这一步,才知天地亦方圆,山海也有度量,见众生才知赤忱之难。 从前他数年与世隔绝,活在混沌之中,尽然不知人世间花红柳绿的妙处,却也活的通透自在,如今挑起肩头这千斤重担,百年心血,却已是回头无岸,渐行渐远。 他不知为何她会让云筝带着小皇帝苏容来降大隋,但从云筝的言辞之中,他隐然能之她并不自由,亦不开颜,否则她也不必舍弃承国,反之让云筝与苏容来见他。 这世上总有许多事非人力而能左右,他虽不甘她心有所属,却也不愿她水深火热,可如今她身在承国,明显活的并不好,若要他坐视不理,他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只是如今平川方收,他一时走不开,需将上下打点好,再设法营救。 如今的承国危在旦夕,被华国与漠国联攻,他不能眼看她陪着承国,一同葬身火海之中。 原本他仍有迟疑,不能确定承国是否稳固,也不敢相信叶宸枫是当真卧病在榻,无力掌管朝事,可如今看来,平川被他与云筝里应外合,如此轻易地拿下,定然是自顾不暇。 虽说平川距离阳城远有千里,但该知道的消息,却依旧插翅般飞掠,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如今世人皆知,说是自大隋而去的俘虏,一朝得势,翻云覆雨间成了那承国的贵妃,一时风头无二,一时又亲临前线,闹得好不热闹。 他甚至不需去想就知道这贵妃是谁,天底下除了她,还有谁会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淌承国的浑水,但此一战,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叶宸枫以无耻手段强留下她,却又在紧要关头撒手不管,将一切艰难险阻,都丢给她一人操心,这让他如何能够坦然高卧? 且不说战场凶险万分,她如今手无寸铁又武功尽失,若撞上花栖沅或者寒歌陌的圈套,连自保之力也无,这样冒失留在战场替承国拼命,岂非是任人宰割。 神色微冷,他忍不住攥紧了手心,越发的担忧她的近况。 三日!三日后,他安顿好平川的一切,势必快马加鞭赶去,这一次就算是硬抢,也不能再容她出任何意外。 上次一别,她以那般决绝的姿态,与他割袍断义,他便空守着彤城坤云殿,日日操劳政务,麻痹自己的心,不去想悔否,但最后不成想,等来的却是她的面目全非,一遭生死轮回。 这样的机会百年可有一幸?他不敢再与上天做赌,也输不起,更承受不了她再次命丧黄泉的后果。 大隋固然紧要,江山固然不易,但若要他以心做选,他宁愿放弃得到的一切,只愿能换她一命。 就算是前功尽弃,不打了也就是从头再来,可她若没了,他与死无异。 卫烨站在平川皇宫的最高处,俯视脚下宫阙如海,他脚下踩着的地方,似乎还在循着另一个人的轨迹。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庞然大物的宫殿,下边仰望似乎是可望不可即,天上人间的高度,可真正迈上去这一步,才知天地亦方圆,山海也有度量,见众生才知赤忱之难。 从前他数年与世隔绝,活在混沌之中,尽然不知人世间花红柳绿的妙处,却也活的通透自在,如今挑起肩头这千斤重担,百年心血,却已是回头无岸,渐行渐远。 他不知为何她会让云筝带着小皇帝苏容来降大隋,但从云筝的言辞之中,他隐然能之她并不自由,亦不开颜,否则她也不必舍弃承国,反之让云筝与苏容来见他。 这世上总有许多事非人力而能左右,他虽不甘她心有所属,却也不愿她水深火热,可如今她身在承国,明显活的并不好,若要他坐视不理,他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只是如今平川方收,他一时走不开,需将上下打点好,再设法营救。 如今的承国危在旦夕,被华国与漠国联攻,他不能眼看她陪着承国,一同葬身火海之中。 原本他仍有迟疑,不能确定承国是否稳固,也不敢相信叶宸枫是当真卧病在榻,无力掌管朝事,可如今看来,平川被他与云筝里应外合,如此轻易地拿下,定然是自顾不暇。 虽说平川距离阳城远有千里,但该知道的消息,却依旧插翅般飞掠,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如今世人皆知,说是自大隋而去的俘虏,一朝得势,翻云覆雨间成了那承国的贵妃,一时风头无二,一时又亲临前线,闹得好不热闹。 他甚至不需去想就知道这贵妃是谁,天底下除了她,还有谁会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淌承国的浑水,但此一战,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叶宸枫以无耻手段强留下她,却又在紧要关头撒手不管,将一切艰难险阻,都丢给她一人操心,这让他如何能够坦然高卧? 且不说战场凶险万分,她如今手无寸铁又武功尽失,若撞上花栖沅或者寒歌陌的圈套,连自保之力也无,这样冒失留在战场替承国拼命,岂非是任人宰割。 神色微冷,他忍不住攥紧了手心,越发的担忧她的近况。 三日!三日后,他安顿好平川的一切,势必快马加鞭赶去,这一次就算是硬抢,也不能再容她出任何意外。 上次一别,她以那般决绝的姿态,与他割袍断义,他便空守着彤城坤云殿,日日操劳政务,麻痹自己的心,不去想悔否,但最后不成想,等来的却是她的面目全非,一遭生死轮回。 这样的机会百年可有一幸?他不敢再与上天做赌,也输不起,更承受不了她再次命丧黄泉的后果。 大隋固然紧要,江山固然不易,但若要他以心做选,他宁愿放弃得到的一切,只愿能换她一命。 就算是前功尽弃,不打了也就是从头再来,可她若没了,他与死无异。 卫烨站在平川皇宫的最高处,俯视脚下宫阙如海,他脚下踩着的地方,似乎还在循着另一个人的轨迹。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庞然大物的宫殿,下边仰望似乎是可望不可即,天上人间的高度,可真正迈上去这一步,才知天地亦方圆,山海也有度量,见众生才知赤忱之难。 从前他数年与世隔绝,活在混沌之中,尽然不知人世间花红柳绿的妙处,却也活的通透自在,如今挑起肩头这千斤重担,百年心血,却已是回头无岸,渐行渐远。 他不知为何她会让云筝带着小皇帝苏容来降大隋,但从云筝的言辞之中,他隐然能之她并不自由,亦不开颜,否则她也不必舍弃承国,反之让云筝与苏容来见他。 这世上总有许多事非人力而能左右,他虽不甘她心有所属,却也不愿她水深火热,可如今她身在承国,明显活的并不好,若要他坐视不理,他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只是如今平川方收,他一时走不开,需将上下打点好,再设法营救。 如今的承国危在旦夕,被华国与漠国联攻,他不能眼看她陪着承国,一同葬身火海之中。 原本他仍有迟疑,不能确定承国是否稳固,也不敢相信叶宸枫是当真卧病在榻,无力掌管朝事,可如今看来,平川被他与云筝里应外合,如此轻易地拿下,定然是自顾不暇。 虽说平川距离阳城远有千里,但该知道的消息,却依旧插翅般飞掠,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如今世人皆知,说是自大隋而去的俘虏,一朝得势,翻云覆雨间成了那承国的贵妃,一时风头无二,一时又亲临前线,闹得好不热闹。 他甚至不需去想就知道这贵妃是谁,天底下除了她,还有谁会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淌承国的浑水,但此一战,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叶宸枫以无耻手段强留下她,却又在紧要关头撒手不管,将一切艰难险阻,都丢给她一人操心,这让他如何能够坦然高卧? 且不说战场凶险万分,她如今手无寸铁又武功尽失,若撞上花栖沅或者寒歌陌的圈套,连自保之力也无,这样冒失留在战场替承国拼命,岂非是任人宰割。 神色微冷,他忍不住攥紧了手心,越发的担忧她的近况。 三日!三日后,他安顿好平川的一切,势必快马加鞭赶去,这一次就算是硬抢,也不能再容她出任何意外。 上次一别,她以那般决绝的姿态,与他割袍断义,他便空守着彤城坤云殿,日日操劳政务,麻痹自己的心,不去想悔否,但最后不成想,等来的却是她的面目全非,一遭生死轮回。 这样的机会百年可有一幸?他不敢再与上天做赌,也输不起,更承受不了她再次命丧黄泉的后果。 大隋固然紧要,江山固然不易,但若要他以心做选,他宁愿放弃得到的一切,只愿能换她一命。 就算是前功尽弃,不打了也就是从头再来,可她若没了,他与死无异。 第363章 身份败露 素日里坚不可摧的城墙今日显得格外单薄,似乎隔着砖瓦巨石,都能够听到杀声震天的嘶吼。 花栖沅向漠国妥协了粮草,约定守望相助,有来有往。 寒歌陌派兵助华国渡过战火历劫,风云色变里一场大战已经僵持了一日。 承国越挫越勇,尽管伤亡也在不断增加,却无一人怯战逃避,这让他们十分头疼。 花栖沅害怕丢城丧地,寒歌陌也担忧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他手下的兵马数量虽为可观,但里边鱼龙混杂,有漠国的将士也有穆国归顺的战力,这些人默契度并不如何?与承国交手,那是去如流水的消亡。 姑苏含烟站在城头上向下观望战局,一颗心也是颇为煎熬,他与十安被调派在城头上射箭,这虽然比在城下拼杀安生许多,但要紧的是寒歌陌与花栖沅,就站在后边不远的地方寸步不离。 这让她有心松散几分都怕露出马脚,还要兢兢业业的待在这里卖命,可真是百密一疏。 “城主,掉下去。” 十安在一旁悄然埋首,目光瞟向城下。 这城头上殒命掉落的人并不在少数,他们只需伪装一番,直接一头栽下去,岂不是就能趁机脱困了。 姑苏含烟明白他话中意思,眼底一抹灵光乍现,却又缓缓的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且不说是否会有被人发现的风险,她只单单是不愿如此离开。 既然来了这一趟,不做些事情,又怎么能够对得起这乔装改扮的功夫,更何况,照着如今的情形来看,说不定漠国与华国的好处上,她还可以分一杯羹,不如静观其变。 二人交换了神色,依旧潜心静气的隐藏在众人之中,却不料忽而一把从天而降的飞剑,正落在了二人之间。 “大敌当前,你两个鬼鬼祟祟在说些什么?”段午一跃而下,瞪圆了眼睛,抬手去擒二人。 他要便注意到这两个人的异常之处了,林禹将军曾告诉过他,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三心二意,这两个人大敌当前还有心情攀谈,又颇不积极的应对敌人,显然便是心存不轨。 方才二人没有动静,他顾忌这他们是寒歌陌手下人,非华国将士不敢轻易问罪,如今却是亲眼看到了两人的不规矩,照林禹将军觉他的来看,他们必然是敌国细作。 “走,随我见太女殿下去!” 段午冷冷的盯紧二人,戒备之外,亦有满满的不善。 姑苏含烟暗中给了十安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暴露身手。 二人任凭着眼前圆脸少年一手一个的抓住,顺从的跟着向前。 “站住!” 一声呵斥声忽而传来,戚名紧跟着上前,挡在了段午的面前,面色不虞,又带着几分桀骜。 “你是何人?又有何身份?竟然敢随意带走我漠国的人!”他凭着二人身上的军装看出是漠国士兵,又见被华国一个无名之辈的少年擒住,一时便紧追了过来。 “戚将军,这两个人战场上鬼鬼祟祟三心两意,明显就是心存不轨,我现在怀疑他们是承国的奸细!难不成你要姑息纵容?”段午简直气的要跳脚,这段日子以来他和林禹将军一直跟在太女殿下的身边,这人与他照面不在少数,今日却来质疑他的什么,故作姿态,明显就是个目中无人的自大狂。 “是不是奸细,可不是你华国人三言两语就能断定的,你说他们鬼鬼祟祟,可还有旁人看到能够作证?”戚名嗤笑了一声,不屑一顾的反问。 “你……”段午毕竟年轻,少年人意气风发也激进冲动,他确实没有想到这样一件简单的事,竟然会被如此阻挠,只能气的丢开了手中两人,瞪大了双眼。 “属下冤枉!我二人不过交谈一句,绝没有鬼鬼祟祟啊!不知何处得罪了这位小将军,竟要这样为难?” 姑苏含烟无辜的摇头,茫然四顾左右,慌忙趁机退后了两步,站到了戚名的身后。 十安蹙了蹙眉,一言不发的跟上她的脚步。 段午百口莫辩的甩手,颇有几分怒气冲冲的样子,开口道:“这件事情绝不能如此算了!他们二人一面之词,这都是狡辩!” 戚名看了他一眼,心底思忱权衡一番,到底不能得罪华国太过。 “既如此,我们漠国的人,就由我们自己处理,他们二人是不是承国的奸细,本将军自会拿到陛下面前,亲自审问,就不劳华国操心了!” 他招呼也不打的转身,带了二人走开,丝毫没有与段午商量的意思。 段午凝眉,跺了跺脚,眼底一抹愤然焦虑,眼见着他们走远,又举目掠向城下修罗场。 看着华国损兵折将,被人虎视眈眈,他早就是按捺不住要出战了,只是却不知为何,太女殿下硬是要留住他们这些人在身边,迟迟不传下命令,只等的人心焦气躁。 素日里坚不可摧的城墙今日显得格外单薄,似乎隔着砖瓦巨石,都能够听到杀声震天的嘶吼。 花栖沅向漠国妥协了粮草,约定守望相助,有来有往。 寒歌陌派兵助华国渡过战火历劫,风云色变里一场大战已经僵持了一日。 承国越挫越勇,尽管伤亡也在不断增加,却无一人怯战逃避,这让他们十分头疼。 花栖沅害怕丢城丧地,寒歌陌也担忧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他手下的兵马数量虽为可观,但里边鱼龙混杂,有漠国的将士也有穆国归顺的战力,这些人默契度并不如何?与承国交手,那是去如流水的消亡。 姑苏含烟站在城头上向下观望战局,一颗心也是颇为煎熬,他与十安被调派在城头上射箭,这虽然比在城下拼杀安生许多,但要紧的是寒歌陌与花栖沅,就站在后边不远的地方寸步不离。 这让她有心松散几分都怕露出马脚,还要兢兢业业的待在这里卖命,可真是百密一疏。 “城主,掉下去。” 十安在一旁悄然埋首,目光瞟向城下。 这城头上殒命掉落的人并不在少数,他们只需伪装一番,直接一头栽下去,岂不是就能趁机脱困了。 姑苏含烟明白他话中意思,眼底一抹灵光乍现,却又缓缓的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且不说是否会有被人发现的风险,她只单单是不愿如此离开。 既然来了这一趟,不做些事情,又怎么能够对得起这乔装改扮的功夫,更何况,照着如今的情形来看,说不定漠国与华国的好处上,她还可以分一杯羹,不如静观其变。 二人交换了神色,依旧潜心静气的隐藏在众人之中,却不料忽而一把从天而降的飞剑,正落在了二人之间。 “大敌当前,你两个鬼鬼祟祟在说些什么?”段午一跃而下,瞪圆了眼睛,抬手去擒二人。 他要便注意到这两个人的异常之处了,林禹将军曾告诉过他,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三心二意,这两个人大敌当前还有心情攀谈,又颇不积极的应对敌人,显然便是心存不轨。 方才二人没有动静,他顾忌这他们是寒歌陌手下人,非华国将士不敢轻易问罪,如今却是亲眼看到了两人的不规矩,照林禹将军觉他的来看,他们必然是敌国细作。 “走,随我见太女殿下去!” 段午冷冷的盯紧二人,戒备之外,亦有满满的不善。 姑苏含烟暗中给了十安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暴露身手。 二人任凭着眼前圆脸少年一手一个的抓住,顺从的跟着向前。 “站住!” 一声呵斥声忽而传来,戚名紧跟着上前,挡在了段午的面前,面色不虞,又带着几分桀骜。 “你是何人?又有何身份?竟然敢随意带走我漠国的人!”他凭着二人身上的军装看出是漠国士兵,又见被华国一个无名之辈的少年擒住,一时便紧追了过来。 “戚将军,这两个人战场上鬼鬼祟祟三心两意,明显就是心存不轨,我现在怀疑他们是承国的奸细!难不成你要姑息纵容?”段午简直气的要跳脚,这段日子以来他和林禹将军一直跟在太女殿下的身边,这人与他照面不在少数,今日却来质疑他的什么,故作姿态,明显就是个目中无人的自大狂。 “是不是奸细,可不是你华国人三言两语就能断定的,你说他们鬼鬼祟祟,可还有旁人看到能够作证?”戚名嗤笑了一声,不屑一顾的反问。 “你……”段午毕竟年轻,少年人意气风发也激进冲动,他确实没有想到这样一件简单的事,竟然会被如此阻挠,只能气的丢开了手中两人,瞪大了双眼。 “属下冤枉!我二人不过交谈一句,绝没有鬼鬼祟祟啊!不知何处得罪了这位小将军,竟要这样为难?” 姑苏含烟无辜的摇头,茫然四顾左右,慌忙趁机退后了两步,站到了戚名的身后。 十安蹙了蹙眉,一言不发的跟上她的脚步。 段午百口莫辩的甩手,颇有几分怒气冲冲的样子,开口道:“这件事情绝不能如此算了!他们二人一面之词,这都是狡辩!” 戚名看了他一眼,心底思忱权衡一番,到底不能得罪华国太过。 “既如此,我们漠国的人,就由我们自己处理,他们二人是不是承国的奸细,本将军自会拿到陛下面前,亲自审问,就不劳华国操心了!” 他招呼也不打的转身,带了二人走开,丝毫没有与段午商量的意思。 段午凝眉,跺了跺脚,眼底一抹愤然焦虑,眼见着他们走远,又举目掠向城下修罗场。 看着华国损兵折将,被人虎视眈眈,他早就是按捺不住要出战了,只是却不知为何,太女殿下硬是要留住他们这些人在身边,迟迟不传下命令,只等的人心焦气躁。 素日里坚不可摧的城墙今日显得格外单薄,似乎隔着砖瓦巨石,都能够听到杀声震天的嘶吼。 花栖沅向漠国妥协了粮草,约定守望相助,有来有往。 寒歌陌派兵助华国渡过战火历劫,风云色变里一场大战已经僵持了一日。 承国越挫越勇,尽管伤亡也在不断增加,却无一人怯战逃避,这让他们十分头疼。 花栖沅害怕丢城丧地,寒歌陌也担忧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他手下的兵马数量虽为可观,但里边鱼龙混杂,有漠国的将士也有穆国归顺的战力,这些人默契度并不如何?与承国交手,那是去如流水的消亡。 姑苏含烟站在城头上向下观望战局,一颗心也是颇为煎熬,他与十安被调派在城头上射箭,这虽然比在城下拼杀安生许多,但要紧的是寒歌陌与花栖沅,就站在后边不远的地方寸步不离。 这让她有心松散几分都怕露出马脚,还要兢兢业业的待在这里卖命,可真是百密一疏。 “城主,掉下去。” 十安在一旁悄然埋首,目光瞟向城下。 这城头上殒命掉落的人并不在少数,他们只需伪装一番,直接一头栽下去,岂不是就能趁机脱困了。 姑苏含烟明白他话中意思,眼底一抹灵光乍现,却又缓缓的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且不说是否会有被人发现的风险,她只单单是不愿如此离开。 既然来了这一趟,不做些事情,又怎么能够对得起这乔装改扮的功夫,更何况,照着如今的情形来看,说不定漠国与华国的好处上,她还可以分一杯羹,不如静观其变。 二人交换了神色,依旧潜心静气的隐藏在众人之中,却不料忽而一把从天而降的飞剑,正落在了二人之间。 “大敌当前,你两个鬼鬼祟祟在说些什么?”段午一跃而下,瞪圆了眼睛,抬手去擒二人。 他要便注意到这两个人的异常之处了,林禹将军曾告诉过他,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三心二意,这两个人大敌当前还有心情攀谈,又颇不积极的应对敌人,显然便是心存不轨。 方才二人没有动静,他顾忌这他们是寒歌陌手下人,非华国将士不敢轻易问罪,如今却是亲眼看到了两人的不规矩,照林禹将军觉他的来看,他们必然是敌国细作。 “走,随我见太女殿下去!” 第364章 背水一战 花栖沅原本以为已经是恩怨两清,杀人偿命,一切都该到此为止了,单云的仇她也报了,接下来只剩下承国还需收拾,从此了却身前事,却哪知造化如此弄人。 “不知陛下何处得的消息?”她眉眼一凛,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切齿带着控制。 “朕自有方法,太女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当做今日的话不存在。”寒歌陌眼底冷光一过,并不想太多的透露出相关联系。 花栖沅闻言眸光微动,指尖深攥衣袖,转身背对他许久,无人见到处面上表情一瞬的决然破碎。 “她就是承国的贵妃?”她终究开口道出,心底五味陈杂,原本她只当那日十安强行带走她,事后带回来的消息是真的。 她还真当做姑苏亦水已经下了地狱,向他赎罪!可原来都是骗人的鬼话,根本就是瞒天过海,为什么她还活着?难道她不该以死谢罪吗?他还一心不闻窗外事的为她费心寻求解药,到头来却黯然惨死在她和宸帝的手上,好个恩将仇报,好个苍天无眼! 既然没有人给她公道,那她还需要与旁人讲什么道义慈悲? “若不然,又该如何解释承国上下任由一介外人摄政?更何况如今叶宸枫早就行将就木,又如何偏要来这边关御驾亲征,拼死一搏?”他循循善诱,将心底早就盘算好的话一番道出,用意便是要激怒花栖沅,迫她毫无保留与承国一战。 “那是因为这根本就是她姑苏亦水的圈套,是她要以此麻痹我们,故弄玄虚的想要掩盖身份,呵?不然仅凭承国那有勇无谋的众将,如何能有胆子几次三番的挑衅寻战?”寒歌陌目光犀利的扫过面前人,面上仍旧是不染喜怒的神色,暗中却也是咬牙切齿的痛恨。 她毁了他的粮草辎重,就等同于断了他的后路与倚仗,迫着漠国不能独善其身坐享其成,若不是没有了补给,他何至于要与花栖沅统一战线,为保这华国的城池而战? 花栖沅闻言心底跌宕起伏,面色越发的苍白无色,紧抿着双唇,良久一言不发。 “多谢陛下相告,不送了。” 她尽然心如刀绞,恨得眼底泣血,却仍旧保留着最后的理智,不愿在外人面前事态,暴露出自己的软肋。 寒歌陌看得出事情已成大半,便也没有久留的意义,他只暗中抿起一抹冷嘲的笑,转身大步而去。 无论今日花栖沅对他的话信了几分,但最起码他已经成功挑起了她心中的战意与怒火,仇恨是最伤人伤己的利器,无论华国此后如何选择,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最终承国与华国两败俱伤,得益的都是他。 他虽然也对承国与姑苏亦水心存恨意,却比花栖沅聪明很多,因为他有的是忍耐的毅力,这等时候借刀杀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背影转眼消失,只剩下一室的寂静与破碎。 花栖沅此后崩断了心中最后一根弦,她缓缓跪在了地上,脊背僵直而倔犟,一手紧抠住面前案板,眼底无泪,只是一片血红。 她此刻方知恨到了极致,原来竟是连一句咒骂的话都难以表达,因为已经痛到无以言表,如今的她,就仿佛是被人架在火堆上炙烤的猎物,无力而又绝望的挣扎。 杀了她,让她死! 她声嘶力竭的怒号了一声,一手掀翻案上所有,转身大步而出,开口吩咐了人,传林禹前来领命。 她本不欲将这些已经早早归隐的大将牵扯太深,毕竟他们都是云侯爷与鹤亓姨母的旧部下,当年一战,残存下来的人也就剩下着零星几个,为此这几日她数次按捺下了他们请战的意愿。 但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顾及的了,能不能攻破承国,她不在意,可那个人,必须要死! 林禹方才训诫了段午今日的莽撞,如此危急时刻,如何能够得罪漠国?可那两名奸细也不该轻易放过,应当暗中下手,先行带到太女殿下面前才是。 段午颇有几分委屈的低了头,面红耳赤的模样,又带了几分敢怒不敢言的意味。 他虽然是冲动了些,可哪里知道正巧会撞上那漠国的什么戚将军,如今鸡飞蛋打不算,还落得一顿训斥。 “林禹将军,那现在该怎么办?”他呐呐无措的问道。 林禹也不是有意责怪于他,只是有些东西,他需要尽快的教给他,让这孩子学会更多东西防身,有些事既不能冲动行事,又不能无动于衷,这孩子是宁折不弯的性子,还需打磨掉一些棱角才能堪当大任。 他摇了摇头,短叹了一声,思忱了一番无可奈何的道:“这个时候不能再与漠国生出争执,若是将这件事如实报给太女殿下,只怕又要生出许多麻烦,那寒歌陌虽然另存心思,但对待承国的态度,却也是冷硬无情。” “若是那二人当真有不妥的地方,漠国必然也不会姑息纵容,此事便到此为止了,你不要再与任何人提及!” 他抬手拍了拍眼前少年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凝了凝眸,远远举目远眺。 难道当真是他已提不动剑了吗?不然为何数次请战,太女殿下皆是不置可否,如今眼睁睁看着大敌当前,害了世子的仇人仍然放肆猖獗,他却只能干站着叹气,这滋味着实憋屈。 心念方至,他还未来的及多嘱咐段午两句,便见太女殿下身边的人已然寻来,请他要事相商。 见来人行色匆匆,他不敢耽搁,将出口的话也放了下去,紧跟着马不停蹄打离去。 …… 战势初歇,伤兵营的人数以倍记的剧增,一切都在沉寂之中越发显得壮烈悲怆。 无论是伤的再重,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一声不吭的硬扛着,只盼着能够尽快痊愈,向所有人证明还能再战。 可人的力量有限,这世上哪有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神人,他们纵然是再有拼死一战的决心,身体上也容许再有任何意外。 花栖沅原本以为已经是恩怨两清,杀人偿命,一切都该到此为止了,单云的仇她也报了,接下来只剩下承国还需收拾,从此了却身前事,却哪知造化如此弄人。 “不知陛下何处得的消息?”她眉眼一凛,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切齿带着控制。 “朕自有方法,太女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当做今日的话不存在。”寒歌陌眼底冷光一过,并不想太多的透露出相关联系。 花栖沅闻言眸光微动,指尖深攥衣袖,转身背对他许久,无人见到处面上表情一瞬的决然破碎。 “她就是承国的贵妃?”她终究开口道出,心底五味陈杂,原本她只当那日十安强行带走她,事后带回来的消息是真的。 她还真当做姑苏亦水已经下了地狱,向他赎罪!可原来都是骗人的鬼话,根本就是瞒天过海,为什么她还活着?难道她不该以死谢罪吗?他还一心不闻窗外事的为她费心寻求解药,到头来却黯然惨死在她和宸帝的手上,好个恩将仇报,好个苍天无眼! 既然没有人给她公道,那她还需要与旁人讲什么道义慈悲? “若不然,又该如何解释承国上下任由一介外人摄政?更何况如今叶宸枫早就行将就木,又如何偏要来这边关御驾亲征,拼死一搏?”他循循善诱,将心底早就盘算好的话一番道出,用意便是要激怒花栖沅,迫她毫无保留与承国一战。 “那是因为这根本就是她姑苏亦水的圈套,是她要以此麻痹我们,故弄玄虚的想要掩盖身份,呵?不然仅凭承国那有勇无谋的众将,如何能有胆子几次三番的挑衅寻战?”寒歌陌目光犀利的扫过面前人,面上仍旧是不染喜怒的神色,暗中却也是咬牙切齿的痛恨。 她毁了他的粮草辎重,就等同于断了他的后路与倚仗,迫着漠国不能独善其身坐享其成,若不是没有了补给,他何至于要与花栖沅统一战线,为保这华国的城池而战? 花栖沅闻言心底跌宕起伏,面色越发的苍白无色,紧抿着双唇,良久一言不发。 “多谢陛下相告,不送了。” 她尽然心如刀绞,恨得眼底泣血,却仍旧保留着最后的理智,不愿在外人面前事态,暴露出自己的软肋。 寒歌陌看得出事情已成大半,便也没有久留的意义,他只暗中抿起一抹冷嘲的笑,转身大步而去。 无论今日花栖沅对他的话信了几分,但最起码他已经成功挑起了她心中的战意与怒火,仇恨是最伤人伤己的利器,无论华国此后如何选择,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最终承国与华国两败俱伤,得益的都是他。 他虽然也对承国与姑苏亦水心存恨意,却比花栖沅聪明很多,因为他有的是忍耐的毅力,这等时候借刀杀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背影转眼消失,只剩下一室的寂静与破碎。 花栖沅此后崩断了心中最后一根弦,她缓缓跪在了地上,脊背僵直而倔犟,一手紧抠住面前案板,眼底无泪,只是一片血红。 她此刻方知恨到了极致,原来竟是连一句咒骂的话都难以表达,因为已经痛到无以言表,如今的她,就仿佛是被人架在火堆上炙烤的猎物,无力而又绝望的挣扎。 杀了她,让她死! 她声嘶力竭的怒号了一声,一手掀翻案上所有,转身大步而出,开口吩咐了人,传林禹前来领命。 她本不欲将这些已经早早归隐的大将牵扯太深,毕竟他们都是云侯爷与鹤亓姨母的旧部下,当年一战,残存下来的人也就剩下着零星几个,为此这几日她数次按捺下了他们请战的意愿。 但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顾及的了,能不能攻破承国,她不在意,可那个人,必须要死! 林禹方才训诫了段午今日的莽撞,如此危急时刻,如何能够得罪漠国?可那两名奸细也不该轻易放过,应当暗中下手,先行带到太女殿下面前才是。 段午颇有几分委屈的低了头,面红耳赤的模样,又带了几分敢怒不敢言的意味。 他虽然是冲动了些,可哪里知道正巧会撞上那漠国的什么戚将军,如今鸡飞蛋打不算,还落得一顿训斥。 “林禹将军,那现在该怎么办?”他呐呐无措的问道。 林禹也不是有意责怪于他,只是有些东西,他需要尽快的教给他,让这孩子学会更多东西防身,有些事既不能冲动行事,又不能无动于衷,这孩子是宁折不弯的性子,还需打磨掉一些棱角才能堪当大任。 他摇了摇头,短叹了一声,思忱了一番无可奈何的道:“这个时候不能再与漠国生出争执,若是将这件事如实报给太女殿下,只怕又要生出许多麻烦,那寒歌陌虽然另存心思,但对待承国的态度,却也是冷硬无情。” “若是那二人当真有不妥的地方,漠国必然也不会姑息纵容,此事便到此为止了,你不要再与任何人提及!” 他抬手拍了拍眼前少年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凝了凝眸,远远举目远眺。 难道当真是他已提不动剑了吗?不然为何数次请战,太女殿下皆是不置可否,如今眼睁睁看着大敌当前,害了世子的仇人仍然放肆猖獗,他却只能干站着叹气,这滋味着实憋屈。 心念方至,他还未来的及多嘱咐段午两句,便见太女殿下身边的人已然寻来,请他要事相商。 见来人行色匆匆,他不敢耽搁,将出口的话也放了下去,紧跟着马不停蹄打离去。 …… 战势初歇,伤兵营的人数以倍记的剧增,一切都在沉寂之中越发显得壮烈悲怆。 无论是伤的再重,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一声不吭的硬扛着,只盼着能够尽快痊愈,向所有人证明还能再战。 可人的力量有限,这世上哪有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神人,他们纵然是再有拼死一战的决心,身体上也容许再有任何意外。 第365章 举步维艰 姑苏亦水见到华国阵仗之时,心底亦是一怔,前边的战况越打越凶,底下叫嚣着的小将,并未上过战场,无人得知其身份。 此人一身的骁勇,血气方刚的杀进杀出,就连周身的华国将士,也都仿佛是为其感染,振奋了精神,这一战迥异于寻常,分外气势如虹。 姑苏亦水并没有见到花栖沅的影子,高城之上只有寒歌陌一人独揽乾坤,不远之处似乎还有两条飘忽的影子,似乎是有意遮掩,她一时倒也看不清。 那战场上局势胶着,华国本是死死缠战,却忽而止了干戈退让了十米,硬是拉回了杀红了眼的大军。 “前边的,你可就是承国那妖妃?”段午横眉冷对,一双圆眼瞪得大大,言间尽是不屑嘲讽。 姑苏亦水来此虽未曾声张,但在一群铁盔银甲中,仍旧是格外显眼。 她目光扫过一圈,这才看向了一旁格外激进的少年小将。 “多谢夸奖。”她面对他的挑衅只是略一抿唇,无动于衷的敷衍一句。 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更别提被人的三言两语激怒,能够让她动怒的事,都已经早早了结,随便他如何说,她也不会在意。 段午闻言登时大怒,一手点向她,毫不客气的骂道:“你这女人心狠手辣,恩将仇报,最是歹毒心肠!今日便叫你手下做鬼。” 他骂的起兴,心底倒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压在心底多时的愤怒与仇恨,此刻都对着这罪魁祸首发泄出来。 原本他也只当做害死世子的仇人只剩下了承国一个,哪里竟料到,世上还有死而复生的异事。 更何况还改头换面,与从前全然不同,若不是太女殿下亲自所言,他定然不肯相信。 姑苏亦水略一蹙眉,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人,但似乎他确实怀恨在心已久,更是言之凿凿的认定她如何,纵然世上恨她的人不少,但如此无端的恨,却也让她一头雾水。 “你还不配与我说这些,论起心狠手辣,你与手下这些人,横刀立马杀得人也不在少数,莫非天底下还有愿打愿挨的好事?”她不欲与这心智未熟的少年人多言。 “若是要来指责我,也该喊出你的主人来,花栖沅藏头藏尾,今日故弄玄虚的闹了这一出,不就是为了见我?”姑苏亦水早便察觉到了不对之处,这些人声势浩大的袭来,却不为攻阵,只是一味的挑衅滋事,显然为的便是意不在此另有所图。 段午见她对于害死世子之事毫无愧疚之心,更越发的猖獗,气的直欲颤抖,一时头脑一昏,就要忘记了太女殿下的吩咐,只想拔剑袭去。 “退下。”林禹见状急忙从后赶了出来,一抬手拽住他的手臂,将人拉在了后边。 段午不死心的咬牙,紧绷着一张脸,余光触及身后一身戎装在后的太女殿下之时,终究退让的不再挣扎。 林禹短叹一声,回眸紧紧盯住面前一身玄衣冷清的女子,心底亦是想到了未报的血海深仇,目光抑制不住的恨意炽烈,微红了双眼。 姑苏亦水面色微沉,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些人的异常之处,他们似乎并不同于这战场上的其他人,寻常人即便是敌国敌军水火不容,却也不该情绪跌宕起伏的如此之大。 她隔着身前大军都能感觉得到这些人对于她的杀意,这并非是冲着承国而来的,只单单是对她恨入骨髓。 林禹与她目光交错一瞬,有一触即发的火星迸溅,透过沾满血火的空气,越发显得紧促僵持。 “若不能取尔项上首级,林禹无颜面对华国,无颜面对老侯爷!” 他缓缓的拔剑,一手直指面前的仇人,眼底有冷光凌厉掠过。 姑苏亦水未曾在意他的话,只冷笑了一声,凡华漠两国之民,哪个不想着杀了她,他的话并不足以让她放在心上。 只是…… 她目光缓缓扫向其后的花栖沅,神色微微一冷。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就算是为了要杀她,花栖沅却也大可垫后,今日却亲自来了战场上,这倒确是让人讶异。 更何况漠国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寒歌陌仍旧未尽全力,她却如此不留余地的亲自上阵,莫非是另有所图? 姑苏亦水退后数步,仍凭两方人马再次战作一团,她的身边有十八司随护左右,并不担忧为人偷袭。 身在大阵最后,她仍旧能够察觉的到,这些人并非是从前与承国交战的人马,他们作战默契,五人结队,显然是训练有素,行动严谨。 若是华国从前便是由这支队伍应战,也不会损失如此惨重,更不至于被漠国处处掣肘。 姑苏亦水眼底神色逐渐冷却,目光一瞬不瞬的紧盯着战局,承国尽然人人皆是精锐,可今日已战了许久,本就是强弩之末,若对上的也是华国与漠国的残兵败将尚且还能一往无前,但与这样一支骁勇的军队作战,显然便是力有不逮。 怀济不放心她一人在战场上这样危险的地方,便非要跟了过来,如今眼见着面前战局不容乐观,一时越发的紧皱眉头。 “皇后,那人百折不回的在往此处来。”他自从那少年小将出言不逊又百般挑衅之时,便对此人多了几分关注,如今杀声四起,他也一直未曾放松警惕,果然便看出了不妥之处。 姑苏亦水不动声色的微紧双眸,顺着怀济的话,余光看向一旁那越挫越勇,直欲杀出一条血路,冲她而来的圆脸少年。 心中略一沉,她的兀自勾起了一抹冷笑,他想要从万人之中杀出重围,来取她的性命,未免想的太过简单了。 且不说十八司在她左右,寻常人难以近身,即便是没有这些人的守护,她也不会毫无保留的置身危险之中。 “箭来。”她一声令下,冷然抬了眸眼。 怀济不敢怠慢的即刻从旁取出一张缠着金线的长弓,躬身侍候箭囊。 姑苏亦水不曾贪多,只取出了一只三棱箭矢,拉弓满月,仿佛饮尽了栖霞的血光,破风而去,一路上刮碎了三人盔上红缨。 姑苏亦水见到华国阵仗之时,心底顿时一怔,前边的战况越打越凶,底下叫嚣着的小将,并未上过战场,无人得知其身份。 此人一身的骁勇,血气方刚的杀进杀出,就连周身的华国将士,也都仿佛是为其感染,振奋了精神,这一战迥异于寻常,分外气势如虹。 姑苏亦水并没有见到花栖沅的影子,高城之上只有寒歌陌一人独揽乾坤,不远之处似乎还有两条飘忽的影子,似乎是有意遮掩,她一时倒也看不清。 那战场上局势胶着,华国本是死死缠战,却忽而止了干戈退让了十米,硬是拉回了杀红了眼的大军。 “前边的,你可就是承国那妖妃?”段午横眉冷对,一双圆眼瞪得大大,言间尽是不屑嘲讽。 姑苏亦水来此虽未曾声张,但在一群铁盔银甲中,仍旧是格外显眼。 她目光扫过一圈,这才看向了一旁格外激进的少年小将。 “多谢夸奖。”她面对他的挑衅只是略一抿唇,无动于衷的敷衍一句。 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更别提被人的三言两语激怒,能够让她动怒的事,都已经早早了结,随便他如何说,她也不会在意。 段午闻言登时大怒,一手点向她,毫不客气的骂道:“你这女人心狠手辣,恩将仇报,最是歹毒心肠!今日便叫你手下做鬼。” 他骂的起兴,心底倒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压在心底多时的愤怒与仇恨,此刻都对着这罪魁祸首发泄出来。 原本他也只当做害死世子的仇人只剩下了承国一个,哪里竟料到,世上还有死而复生的异事。 更何况还改头换面,与从前全然不同,若不是太女殿下亲自所言,他定然不肯相信。 姑苏亦水略一蹙眉,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人,但似乎他确实怀恨在心已久,更是言之凿凿的认定她如何,纵然世上恨她的人不少,但如此无端的恨,却也让她一头雾水。 “你还不配与我说这些,论起心狠手辣,你与手下这些人,横刀立马杀得人也不在少数,莫非天底下还有愿打愿挨的好事?”她不欲与这心智未熟的少年人多言。 “若是要来指责我,也该喊出你的主人来,花栖沅藏头藏尾,今日故弄玄虚的闹了这一出,不就是为了见我?”姑苏亦水早便察觉到了不对之处,这些人声势浩大的袭来,却不为攻阵,只是一味的挑衅滋事,显然为的便是意不在此另有所图。 段午见她对于害死世子之事毫无愧疚之心,更越发的猖獗,气的直欲颤抖,一时头脑一昏,就要忘记了太女殿下的吩咐,只想拔剑袭去。 “退下。”林禹见状急忙从后赶了出来,一抬手拽住他的手臂,将人拉在了后边。 段午不死心的咬牙,紧绷着一张脸,余光触及身后一身戎装在后的太女殿下之时,终究退让的不再挣扎。 林禹短叹一声,回眸紧紧盯住面前一身玄衣冷清的女子,心底亦是想到了未报的血海深仇,目光抑制不住的恨意炽烈,微红了双眼。 姑苏亦水面色微沉,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些人的异常之处,他们似乎并不同于这战场上的其他人,寻常人即便是敌国敌军水火不容,却也不该情绪跌宕起伏的如此之大。 她隔着身前大军都能感觉得到这些人对于她的杀意,这并非是冲着承国而来的,只单单是对她恨入骨髓。 林禹与她目光交错一瞬,有一触即发的火星迸溅,透过沾满血火的空气,越发显得紧促僵持。 “若不能取尔项上首级,林禹无颜面对华国,无颜面对老侯爷!” 他缓缓的拔剑,一手直指面前的仇人,眼底有冷光凌厉掠过。 姑苏亦水未曾在意他的话,只冷笑了一声,凡华漠两国之民,哪个不想着杀了她,他的话并不足以让她放在心上。 只是…… 她目光缓缓扫向其后的花栖沅,神色微微一冷。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就算是为了要杀她,花栖沅却也大可垫后,今日却亲自来了战场上,这倒确是让人讶异。 更何况漠国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寒歌陌仍旧未尽全力,她却如此不留余地的亲自上阵,莫非是另有所图? 姑苏亦水退后数步,仍凭两方人马再次战作一团,她的身边有十八司随护左右,并不担忧为人偷袭。 身在大阵最后,她仍旧能够察觉的到,这些人并非是从前与承国交战的人马,他们作战默契,五人结队,显然是训练有素,行动严谨。 若是华国从前便是由这支队伍应战,也不会损失如此惨重,更不至于被漠国处处掣肘。 姑苏亦水眼底神色逐渐冷却,目光一瞬不瞬的紧盯着战局,承国尽然人人皆是精锐,可今日已战了许久,本就是强弩之末,若对上的也是华国与漠国的残兵败将尚且还能一往无前,但与这样一支骁勇的军队作战,显然便是力有不逮。 怀济不放心她一人在战场上这样危险的地方,便非要跟了过来,如今眼见着面前战局不容乐观,一时越发的紧皱眉头。 “皇后,那人百折不回的在往此处来。”他自从那少年小将出言不逊又百般挑衅之时,便对此人多了几分关注,如今杀声四起,他也一直未曾放松警惕,果然便看出了不妥之处。 姑苏亦水不动声色的微紧双眸,顺着怀济的话,余光看向一旁那越挫越勇,直欲杀出一条血路,冲她而来的圆脸少年。 心中略一沉,她的兀自勾起了一抹冷笑,他想要从万人之中杀出重围,来取她的性命,未免想的太过简单了。 且不说十八司在她左右,寻常人难以近身,即便是没有这些人的守护,她也不会毫无保留的置身危险之中。 “箭来。”她一声令下,冷然抬了眸眼。 怀济不敢怠慢的即刻从旁取出一张缠着金线的长弓,躬身侍候箭囊。 姑苏亦水不曾贪多,只取出了一只三棱箭矢,拉弓满月,仿佛饮尽了栖霞的血光,破风而去,一路上刮碎了三人盔上红缨。 第366章 百口莫辩 姑苏含烟目光不离花栖沅,倒是她小看了寒歌陌,原以为这消息传出去,必能引得漠国大动干戈,不料寒歌陌一招祸水东引,倒是挑拨了华国的战意。 她本无意插手的,只是这花栖沅着实有几分可怕,这般不计伤亡的大肆出手,颇有几分疯魔的预兆。 寒歌陌眼底锋芒毕露,一瞬间的冷厉之色划过,他早便为今日做好了打算,若非是被姑苏亦断了粮草,闹得人仰马翻,他也不至于被逼上梁山。 原本他还能耐心等待时机,但如今一日受制于人,漠国就要一日与华国一同承受对战承国的伤亡,为保存实力,他只能千方百计的引起花栖沅对承国的恨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他就是坐收渔利的那个! 姑苏含烟不动声色的扫过一旁寒歌陌的脸色,她虽是为寒歌陌提供了消息,但却也未曾表明身份。 寒歌陌如今不知她的全部,尚且不敢贸然下手,只派出人马从旁监视着他们二人,可若是一旦暴露,那就是绝无生路。 隐凰城尽然与漠国并无仇怨,但只要同在世上,利益牵扯,何处都是敌人,哪里有网开一面的道理。 她心底清楚,寒歌陌将带到这战场上,为的就是防止他们逃跑。 十安与她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掠向身后一排守卫。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们早便已经做了好了离开这里的准备,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而已。 寒歌陌将他二人带到身边为了的是便于看管,却不知他二人当日被捉未曾暴露功夫,为的就是能够出其不意脱困。 姑苏含烟眼底神色微凉,她居高临下能将底下风光尽收眼底,却见混乱的战局之中,四支箭矢飞过,不偏不倚冲着的都是那日坏了她好事的那位少年。 她心底迟疑,在回眸却见一道影子已然落在了其中。 她略一沉眸,忍不住上前走近了几步,仔细端详战局。 林禹与段午合力围攻,亦不是姑苏亦水的对手,二人本该早早落败,却依旧强撑了许久。 她看得出来,姑苏亦水有心放水,只是缠战段午,似乎在试探些什么。 眼见局势越发焦灼,她顷刻间回眸,扫过落在后边的花栖沅。 这其中定然有阴谋,她扫过依旧八风不动的花栖沅,华国今日贸然出手,定然是有备而来,花栖沅亦不蠢,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寒歌陌的意图,若非是心中早有谋略,她不会在这个时候亲自出城应战。 心底一抹恼怒,她看到底下段午与林禹越发的得寸进尺,仿佛是发现对手不欲取其性命,便有意的兵行险招,舍弃了防守,杀红了眼一般执意进攻。 十安察觉了她的变化,一时一愣,随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向战场上。 寒歌陌眉峰一往,触及城下花栖沅投来的目光,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目光凝聚在城下那一抹玄色身影上,弯弓搭箭,来势汹汹的追了出去。 姑苏亦水冷不防有暗箭袭来,一时略有局促的躲了过去,眼底冷光一显。 她抬眸扫过城头上的寒歌陌,又定在了大军后,指挥若定的花栖沅身上。 面色微寒,她两招退了段午与林禹,万军中直奔了最后边的主帅而去。 原本她不欲与这华国太女为难,但如今只怕已无选择的余地,今日种种皆是由她而起。 一剑斜斜挑起,她再次挡下寒歌陌的冷箭,转眼之间便已到了花栖沅的面前。 花栖沅早早便已有所察觉,一退之间,立时有手下挡在前边,去拦她的攻势。 身后段午与林禹心底一惊,见她欲伤太女殿下,即时追了过来,不依不饶的再次缠战。 姑苏亦水眼底一抹冷光,淡若云烟的扫向左右包围之人,心底几番衡量。 “你有本事就杀了他们!”花栖沅自众人身后得意一笑,眼底带着漫卷天地的恨意,有恃无恐的激将道。 “单云都死在了你的手上,你连他都能害死,如今对付这些人,又还惺惺作态什么?” “杀了他们啊,这些人都是云侯与鹤亓公主的部下,他们早已不在朝堂,不归任何人的管束,今日你猜他们为何而来?” “杀了你,只有你死了才算偿清欠下的债,若不是你,单云不会死,华国也不会落得如此走投无路的地步!这一切,都是你害得!” 她几分肆意的笑,眼底深埋着不可见人的凄然。 姑苏亦水扫过一旁的人,第一次出剑迟疑。 一招之下,手中铁剑寸断。 她指尖握在湛血剑上,终究没能下定决心。 段午闻得花栖沅之言,眼底已然是一片愤然的血红,此人不止害了世子,害了华国,还要刺杀太女殿下,就算是他学艺不精,今日就算是拼死也要留下此人性命。 姑苏亦水在四面八方袭来的兵器,左右躲避,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方才林禹一剑,不只毁了她随手取来的铁剑,还以内力震到了她的手臂。 先前绝门中还未曾痊愈的伤口,一时又裂了开来。 她周身尽是华国士兵,竟已被团团围住,阻截了后路。 这些人的来路未明之前,她尚能出手果决,毫不犹疑的脱手放出夺命的箭,可如今知道这些人皆是终于云渡缘的部下,这要她如何痛下杀手? 她退无可退,只能一掌击退了近前的敌人,夺了他们的武器。 她下手存着分寸,只是让这些人短暂的丧失战力,并不曾伤及性命。 段午见又有十数人伤在她的手中,更是恨怒难消,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手中招式毫不留情。 林禹与他打配合,在后封锁住她的退路,迫她无可避让。 姑苏亦水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卸去迎面而来的一击,段午纵然来势汹汹却到底实战经验不足,又容易被外界干扰心境。 真正难缠的是林禹,此人内功不凡,方才那一招能震断了她的剑,必然不会容易对付。 她堪堪躲开林禹背后的偷袭,脚底下微一用力,将方才夺下的兵器全然送。过去。 林禹不得不横剑阻拦,一时金属相撞,火花四射。 数十飞剑在他提起内力的瞬间,顷刻间纷纷断落。 姑苏含烟目光不离花栖沅,倒是她小看了寒歌陌,原以为这消息传出去,必能引得漠国大动干戈,不料寒歌陌一招祸水东引,倒是挑拨了华国的战意。 她本无意插手的,只是这花栖沅着实有几分可怕,这般不计伤亡的大肆出手,颇有几分疯魔的预兆。 寒歌陌眼底锋芒毕露,一瞬间的冷厉之色划过,他早便为今日做好了打算,若非是被姑苏亦断了粮草,闹得人仰马翻,他也不至于被逼上梁山。 原本他还能耐心等待时机,但如今一日受制于人,漠国就要一日与华国一同承受对战承国的伤亡,为保存实力,他只能千方百计的引起花栖沅对承国的恨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他就是坐收渔利的那个! 姑苏含烟不动声色的扫过一旁寒歌陌的脸色,她虽是为寒歌陌提供了消息,但却也未曾表明身份。 寒歌陌如今不知她的全部,尚且不敢贸然下手,只派出人马从旁监视着他们二人,可若是一旦暴露,那就是绝无生路。 隐凰城尽然与漠国并无仇怨,但只要同在世上,利益牵扯,何处都是敌人,哪里有网开一面的道理。 她心底清楚,寒歌陌将带到这战场上,为的就是防止他们逃跑。 十安与她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掠向身后一排守卫。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们早便已经做了好了离开这里的准备,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而已。 寒歌陌将他二人带到身边为了的是便于看管,却不知他二人当日被捉未曾暴露功夫,为的就是能够出其不意脱困。 姑苏含烟眼底神色微凉,她居高临下能将底下风光尽收眼底,却见混乱的战局之中,四支箭矢飞过,不偏不倚冲着的都是那日坏了她好事的那位少年。 她心底迟疑,在回眸却见一道影子已然落在了其中。 她略一沉眸,忍不住上前走近了几步,仔细端详战局。 林禹与段午合力围攻,亦不是姑苏亦水的对手,二人本该早早落败,却依旧强撑了许久。 她看得出来,姑苏亦水有心放水,只是缠战段午,似乎在试探些什么。 眼见局势越发焦灼,她顷刻间回眸,扫过落在后边的花栖沅。 这其中定然有阴谋,她扫过依旧八风不动的花栖沅,华国今日贸然出手,定然是有备而来,花栖沅亦不蠢,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寒歌陌的意图,若非是心中早有谋略,她不会在这个时候亲自出城应战。 心底一抹恼怒,她看到底下段午与林禹越发的得寸进尺,仿佛是发现对手不欲取其性命,便有意的兵行险招,舍弃了防守,杀红了眼一般执意进攻。 十安察觉了她的变化,一时一愣,随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向战场上。 寒歌陌眉峰一往,触及城下花栖沅投来的目光,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目光凝聚在城下那一抹玄色身影上,弯弓搭箭,来势汹汹的追了出去。 姑苏亦水冷不防有暗箭袭来,一时略有局促的躲了过去,眼底冷光一显。 她抬眸扫过城头上的寒歌陌,又定在了大军后,指挥若定的花栖沅身上。 面色微寒,她两招退了段午与林禹,万军中直奔了最后边的主帅而去。 原本她不欲与这华国太女为难,但如今只怕已无选择的余地,今日种种皆是由她而起。 一剑斜斜挑起,她再次挡下寒歌陌的冷箭,转眼之间便已到了花栖沅的面前。 花栖沅早早便已有所察觉,一退之间,立时有手下挡在前边,去拦她的攻势。 身后段午与林禹心底一惊,见她欲伤太女殿下,即时追了过来,不依不饶的再次缠战。 姑苏亦水眼底一抹冷光,淡若云烟的扫向左右包围之人,心底几番衡量。 “你有本事就杀了他们!”花栖沅自众人身后得意一笑,眼底带着漫卷天地的恨意,有恃无恐的激将道。 “单云都死在了你的手上,你连他都能害死,如今对付这些人,又还惺惺作态什么?” “杀了他们啊,这些人都是云侯与鹤亓公主的部下,他们早已不在朝堂,不归任何人的管束,今日你猜他们为何而来?” “杀了你,只有你死了才算偿清欠下的债,若不是你,单云不会死,华国也不会落得如此走投无路的地步!这一切,都是你害得!” 她几分肆意的笑,眼底深埋着不可见人的凄然。 姑苏亦水扫过一旁的人,第一次出剑迟疑。 一招之下,手中铁剑寸断。 她指尖握在湛血剑上,终究没能下定决心。 段午闻得花栖沅之言,眼底已然是一片愤然的血红,此人不止害了世子,害了华国,还要刺杀太女殿下,就算是他学艺不精,今日就算是拼死也要留下此人性命。 姑苏亦水在四面八方袭来的兵器,左右躲避,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方才林禹一剑,不只毁了她随手取来的铁剑,还以内力震到了她的手臂。 先前绝门中还未曾痊愈的伤口,一时又裂了开来。 她周身尽是华国士兵,竟已被团团围住,阻截了后路。 这些人的来路未明之前,她尚能出手果决,毫不犹疑的脱手放出夺命的箭,可如今知道这些人皆是终于云渡缘的部下,这要她如何痛下杀手? 她退无可退,只能一掌击退了近前的敌人,夺了他们的武器。 她下手存着分寸,只是让这些人短暂的丧失战力,并不曾伤及性命。 段午见又有十数人伤在她的手中,更是恨怒难消,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手中招式毫不留情。 林禹与他打配合,在后封锁住她的退路,迫她无可避让。 姑苏亦水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卸去迎面而来的一击,段午纵然来势汹汹却到底实战经验不足,又容易被外界干扰心境。 真正难缠的是林禹,此人内功不凡,方才那一招能震断了她的剑,必然不会容易对付。 她堪堪躲开林禹背后的偷袭,脚底下微一用力,将方才夺下的兵器全然送。过去。 林禹不得不横剑阻拦,一时金属相撞,火花四射。 数十飞剑在他提起内力的瞬间,顷刻间纷纷断落。 第367章 一网打尽 姑苏亦水闭上眼再睁眼,反复了数次,仍旧是没有半点睡意。 她摸了摸微冷的湛血剑,起身看向室内自顾忙碌的姑苏应锦,一时的无话可说,又定要说些什么不可。 “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看似无波无澜,心底却是十分焦灼,就那样消失在战场上,她甚至不可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花栖沅会如何报复……十八司如何脱身……漠国何时后发制人? 她一刻也不能停止思虑,更不能无所事事的留在这里。 姑苏应锦没有抬眼看他,依旧专注于眼前,只似有若无的紧了眉心。 他道:“怎么做?杀了姑苏含烟还是带你离开是非之地?” 姑苏亦水眼底微有异色,她上前两步,一手合上他手中折纸。 “隐凰城不收,杀了姑苏含烟又能如何?只会让局面动荡不安。” “如今兵临城下,父亲这个时候带走我,就是在逼承国粉身碎骨!” 她并非是自视甚高,而是清楚怀济等人的性子,既然得了命令要护住她,就绝不会善罢甘休,为此不惜舍弃胜负国土,她只怕到时反误了承国,成了抱薪救火。 姑苏应锦眼底一抹幽光,藏不住的无奈,抬眼正视了她,“承国自有造化,亦水,这并不该你管。” 他并不认同她插手承国之事,她若是为了报仇,如今人死灯灭,已算是了结了,而她仍旧就在承国,如今的局势下可谓是自寻死路。 姑苏亦水神色一深,她冷然凝了眉,“父亲既然能够跟到战场之上,难道不知如此承国的情况,我答应的话,定不会食言,他一日不恢复如初,我就替他固守江山一日。” “哦,那他还有几日?”姑苏应锦一声微凉的笑,斜斜扫过她一眼,语重心长的问道。 “你就算是要替他守着,又还得几日坚持?” 姑苏亦水面色微白,她如何不知道这件事,她只是从不愿想的太清楚,能得一时便是一时。 “就算是一个时辰,一刻钟,我也要守。”她无法反驳他的话,更不得不去面对眼前的问题。 “父亲早知我的心意,何必非要步步紧逼?难道眼看着承国沦陷于华国或者漠国的手上,就是你愿意看到的吗?”她不明白为何他偏要在这个时候这样做,从战场上带走她,承国转眼就会一片混乱,难道这就是他想看到的吗? 姑苏应锦伸手拉过她近前来,眼底不加掩饰的显露慈爱关怀,他带着几分惘然的劝道:“亦水,你不止是在坚持,更多的是勉强与为难,既然好不容易才能够放下过去,那就不该在坠入深渊火海,自苦煎熬。” “你心底不愿杀人,不愿执剑,湛血剑才会几次三番的不肯出鞘,世间有条条大路,宽阔平坦,你不愿留在穆国,我亦可以成全,但你偏挑荆棘山路,你要父亲如何?难道眼睁睁看着你粉身碎骨吗?” “承国你不能再回去,从今日起,你就留在这里,余下之事,无论谁胜谁负,再不要插手。”他不容置喙的驳回她的想法,断绝了她的念头。 姑苏亦水倒退了一步,紧抿双唇,“父亲的意思是要限制我的自由?” 姑苏应锦不置一词的微一颔首,默认了她的话。 “你若定要执意去撞南墙,那就是了。”他无可奈何的看着面前女儿,她已不再如幼时一般愿意倾心信任于他,更早早地历经太多风浪,到如今,已是越发的固执难劝。 “父亲只是为了此事而来?”她不曾再继续下去,话锋一转,陡然间抬眼质问道。 姑苏应锦并不意外她的话,她能够猜出些什么,他也并不意外。 “隐凰城从来只有一个主人,寒歌陌自以为能够坐收渔利,但到底不过是一场空罢了,穆国的大军,从来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派遣,他们只认主人。” 他早便知道了她将十万大军拱手相让漠国,这一局棋早早便设下,不过是一招请君入瓮,要收复九州之土,这不过才是第一步。 姑苏亦水眼底一抹灵光乍现,她抬眼紧紧盯住面前人。 “得知姑苏含烟不在,你便立时收复了隐凰城,是以今日才如此毫无顾忌的杀了姑苏含烟。” “你与姑苏子复前来华国战场,为的也就是调动穆国十万大军,临阵倒戈,一举灭了寒歌陌与华国的气焰,一切早就在掌握之中。” 她眼底一抹锋芒,顿时想清楚了所有,一切根本就早在他的算计之中。 姑苏应锦眸中一抹明光划过,赞许的看了她一眼,“若不是由你之手将这些人送入寒歌陌手中,只怕漠国倒也不容易拿下。” 他自然不做无用功,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既然出手,自然立求一击必中,无论华国还是漠国,早就落入了隐凰城的网中。 姑苏亦水略一摇头,转身一抹自嘲的笑,“隐凰城先灭漠国,再亡华国,下一步是不是就轮到承国了?果然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她从未想到,一切竟然会出现如此大的转折,原来根本不是如何疏漏,而是她根本就从未对他起防备之心。 就算是知道从前的七年都是活在旁人算计下,监视中,一步步落入无尽深渊,可她受过再多次教训,却也始终没能将父亲视为危险的,需要防范的对象。 这不只是她的私心,亦是她无可回避的弱点,感情用事终究会蒙蔽人的双眼,让她一败再败。 “亦水,你不必有意如此,就算是为了你,隐凰城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承国下手。” “但你也要知道,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叶宸枫若是无力回天,他何时死,隐凰城就何时接管承国,这是父亲,最后能为你做的。”姑苏应锦翻回了案上纸张,他似有若无的凝眸,言语消散在风中,淡若无痕的飞过又重若千钧的恒立。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最后看他一眼,转身决然推门离开,她甚至不知该不该谢这三分仅存的仁慈。 但她知道,她不能就在这里,她心不再次,受困于此,只能更加煎熬。 无论他有没有醒来,她都该站在最近的地方,因为这样才能让她心安。 …… 寒歌陌最终死在了姑苏子复的扇下,他最后看到的是已经暗沉发青的天色,与手下那些投诚的穆国将士,他们毫不迟疑的倒戈相向,顷刻间便占领了城墙。 但这个时候,他才惊觉一切都已落在旁人网中,根本就没有谁是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的,玩弄权术,死于权术。 他本未必会死在这里,但偏偏在这个时候看到了这些,只一夕间的功夫,只差了一招,就死在了对手手中。 风声吹起的尽是血雾蒙蒙,大战的哀嚎卷起了漆黑夜幕。 十八司被花栖沅与手下死忠死死纠缠,眼见着时间推移,却始终难以脱身。 他们志不在此,皇后已经被人掳走多时,人人尽是心急如焚,人不能寻回来,就算是死在这里,黄泉之下,他们也无颜面对陛下。 一阵阴风吹起,战场上的煞气,激的人冷不防一个寒颤。 花栖沅知道身后已无退路,早就是抱了必死之心,只求能够拖上眼前这些承国的爪牙们,玉石俱焚也算是死得其所。 时间缓慢推移,所有人都在苦苦僵持,等待着那一边更先失去意志,黯然离场。 天地之中,日月更替,新出的上弦月弯成镰刀,铁骨丹心的一勾,不知悬起了谁的心。 承国营地中,宿衣忙完伤兵后,片刻未歇的直奔了禾衣与竞衣的住处而去,听闻二人今日亦受了不轻的伤,他开了几副药方,命人煎好送至帐内。 一个个的送药,监督着二人一滴不剩的喝完,他这才动身离开。 乘着夜风,他漫无目的的走在夜里。脚步不自觉的停在了中军大帐前,面前有一棵参天大树,枝叶繁茂葳蕤。 他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脚下泥土,这里边迈着那日的骨灰。 战局瞬息万变,生死无常,谁也难以预料到明日又会发生些什么。 那日他与禾衣、竞衣,三人商量后,仍是认为还需入土为安,就算是只剩下一捧灰,也该无虞的埋下,免得他日再生变故。 心底一时戚戚然,他念及此一抹叹息,略有艰难的起身,看了眼天上的弯月。 前方战势到如今也未停歇,他心中亦是久久挂怀,只是没有命令,又不可轻举妄动,更何况陛下还在这里,他们如何也不能倾巢而出。 但既然怀济与十八司都跟在皇后身边,想来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意外。 毕竟华国再如何厉害,漠国再怎么猖獗,也都未必是皇后的对手,这几日来,华国与漠国没少吃亏,就算是当真出了什么意外,凭着身边人的护卫,保命退守也还是没有问题的。 思忱一番,他放下心中不安,目光投向昏沉沉的大帐内,转身迈步入内。 天色已经晚了,大帐里不能没有灯火,否则陛下若是睁眼,又如何能辨出真假虚实? 他放轻动作入内,摸索着点上了外间灯火,继而捧着烛台走向里间,对燃另一盏灯火。 他转身方要退出去,却正撞入了一双漆寂无光的眼底。 地上人影颀长,不动如山的立在三步远的地方,仿佛长在了原地一样,连衣袖都未曾浮动一下。 宿衣手中烛台险些坠地,他堪堪半跪接到了手中,竟觉的眼前灯火有些刺目,酸楚了一颗心,肿胀了双眼。 “陛下……” “陛下!” 他慌忙将手中灯火妥善安置,上前一步,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人,神色泫然欲泣。 叶宸枫第三声时方才回过神来,他缓慢的垂眸看了一眼宿衣,眼底忽而又明光乍起,仿佛曦日掠影,惊鸿一瞥的粼然湖面。 他太久不曾睁眼,方才灯火亮起的瞬间竟有短暂的失明,那一刻,不止是眼前的黑暗,他仿佛连同整个人,都一同坠入了无边的深渊。 心底倏而一痛,仿佛被剧毒蛰过一般,迅速的开始扭曲痉挛。 宿衣见他面色不好,慌忙上前扶他坐下,迅速的切脉。 他仔仔细细的诊断了良久,并未察觉到有任何不妥,一时焦灼在心,满眼惭愧。 他的医术,从来没能在紧要关头有过妙手回春的奇用,这让他如何不灰心丧气。 “陛下,属下是宿衣,您能认出来吗?” 他从旁试探的开口,前几次陛下醒来时的情形,他依稀听闻旁人提及过,只道是人虽醒了,心神却仍在混沌之中,根本就是还未好。 他只怕这次又是如从前一般,只不过是让人空欢喜一场,既期颐又害怕的问出心中的话,他只觉得一颗心都要随着跳出来了。 叶宸枫闻言顺着声音看过去,朦朦胧胧的看到了一道影子,却仍旧没有看的清晰,他缓缓蹙了蹙眉。 “陛下,您若是还没有醒来,那可就真的完了。”宿衣咬牙暗下决心,有意以此方式刺激他,想要试一试能否奏效,让他真正的清醒过来。 “您可知道,皇后亲自去了战场上,到如今月上中天,仍旧没有回来,十八司也没有丝毫音讯,华国那位太女殿下,只怕是未曾安着好心,今日明摆着就是故意挑衅!” “陛下,我等与令不敢擅离职守,但只怕前方战势危急,皇后与十八司定遭遇了不测啊!您若是还不醒来主持大局,那一切可就都晚了!” 宿衣声泪俱下,他心底确实放心不下,忧虑多时,这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就算是没有什么意外,为什么人还没有回来,胜负倒也不重要,但关键是人也一去无回。 他如何能不担忧,可这担忧,此事却又无人可述,只能独自憋在心中,如今对着陛下,他一股脑全部倒了出来。 叶宸枫眼底一抹异色,顷刻间,一片混沌乍现明光,天地破碎重塑,眼前一切再次清晰的尽收眼底。 “点兵,倾巢而出。” 他站了起来,声音仍旧带着几分喑哑,冷而沉抑。 第368章 有负所托 姑苏亦水推门便是十丈高阁,夜幕中血火混杂,有数不尽的杀戮与哭喊。 她此刻方才知道原来竟一直身处在华国城中,想不到,竟然会以如此方式站在华国国土之上。 远远遥望城头,只见风声紧促,似乎已被重新接替,她心知此番洗盘,漠国必无翻盘的可能,华国深陷苦战,两面夹击,又岂有生路可寻。 心底几分沉沉,如此来看,十八司尚且还有生还的可能,毕竟花栖沅而今亦是腹背受敌,未免能够翻起什么波浪,只是这城中一番清洗,落入隐凰城的手中,必然固如铁通。 父亲既然能够放心她出这道门,必然已是尽在掌握之中,笃定她出不了这座城。 她迈出的脚步一顿,眼底一抹清寒,转身关门回了楼阁。 “父亲要如何处置寒歌陌?” 她踱步而入,抬眸打量向高位上的姑苏应锦,心中已对漠国的败局有了定数,只是不知,隐凰城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毕竟寒歌陌虽然调动大军支援华国,可大多都是穆国降军,就算是此次兵败如山倒,输得一败涂地,但漠国的根基仍在,依旧无法轻易动摇。 姑苏应锦略一思忱,方才抬眸对上她的目光,他早便料到她定无法轻易离开。 “此事自有人处置。”他从未将漠国放入眼中,更不会顾忌着其他而瞻前顾后,一切早已全权放权。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勾了勾唇,一抹几无温度的笑,“姑苏子复。” “父亲选择他作为少主,确实再合适不过,依着三哥的性子,寒歌陌若是不肯配合,只怕要吃苦头。”她虽不能全然看透姑苏子复此人,却也只知一二,毕竟也算是旧相识。 姑苏应锦不置可否,即便姑苏子复这个儿子确实十分出色,甚至更加的杀伐决断,但他心底,始终更愿意交给亏欠甚多女儿,只是她不愿受之,这才退而求其次。 姑苏亦水眸光微动,一转之间还未来得及开口试探口风,便闻得身后有一声轻笑传来,近在方圆。 “苦头倒是不曾吃,人却已经没了。”姑苏子复眸中一抹暗光掠过,似笑非笑的近前来,回复结果。 他略一行礼,挑眸看向身侧之人,片刻的停留,继而顾自寻了地方坐下,满饮一杯。 姑苏亦水察觉到他的注视,侧身与他对视一眼,眼底一抹疑窦,“三哥为何要如此做?这样岂非彻底开罪漠国,断了所有可能。” 姑苏子复略一扬眸,短笑一声,道:“自然是要断,莫非妹妹认为,隐凰城还有与漠国重修于好的可能?” 他第一次如此称呼她,一时竟也颇有几分感慨滋味。 姑苏应锦自不会理会他二人的争论,更不会表露任何看法,只是置若罔闻的笔走风云。 “依着寒歌陌性格,容不得半分折辱与败绩,若是放虎归山才是最大的祸患。” “漠国就是暗夜中深谙蛰伏出击的毒蛇,睚眦必报更心狠手辣,今日既然得罪了它,就断没有任何联合可能,寒歌陌死在这里,也不算冤!今日公平较量,要怪也只能怪他技不如人!”姑苏子复摇头短叹,眼底却无甚惋惜,杀了寒歌陌,他当时确实只是出于本心,但也不无此考虑。 他喜欢斩草除根,更愿意快意恩仇,碍眼的人,顺手能除便除,毕竟时机千载难逢,亦非随时都有的。 姑苏亦水默然无言片刻,见他当真毫无波澜,始终是淡若清风的模样,便也不再多争,只道:“三哥身居其位,自有考量。” 她却是未曾想过,姑苏子复竟然如此决然,先斩后奏的直接取了寒歌陌的性命,隐凰城若是传入他的手中,必然青出于蓝,对于这一点,她心底早也有所了悟。 姑苏子复无奈苦笑一声,只叹道:“隐凰城上有父亲主持大局,下有各位下属忠心耿耿众志成城,妹妹这便是捧杀我了。” 姑苏亦水不知他到底志在何方,是否心甘情愿的做这隐凰城少主,却也懒得探究过多,总归这些都已不在她的考量之中。 “三哥若是谦辞,那就算我冒犯。”她敷衍了一句,转身再次出了阁门。 他与她对视一眼,一笑而过,片刻后向姑苏应锦回禀了琐事,继而跟着走了出去。 姑苏亦水负手而立楼阁多时,等候他出来。 “如今也只有三哥能够解答我的问题了。”她侧眸看向一旁姑苏子复,眼底神色微微下沉。 姑苏子复神色微不可察的一抹变幻,继而停顿了片刻,方才认真的打量向她。 “我以为你能够猜到。”他微微一笑,神色如常的举步,落座在一旁石案前。 姑苏亦水追随着他的脚步落座,锲而不舍的追问:“承国如何?十八司如何?” 她的猜测,始终需要人来印证,否则始终也只能是猜测。 “花栖沅已是困兽之斗,承国若能有惊无险的渡过此劫,必能够安静许久,若是不幸败了,那么依照隐凰城的行事,想必你也该知道承国的下场。” “至于守在你身边的那些人,想必是宸帝的贴身隐卫,能够坚持如此久已是不易,花栖沅抱定了玉石俱焚的决心,想必难以善终。”他并无丝毫隐瞒,对她全盘托出,毕竟这些事,就算是她如今全然了解,也难以以一己之力改变些什么,更何况如还今困坐斗室,寸步难行。 姑苏亦水相信他说的所有,却更不想看到他的说法得到印证。 承国不该落入如此困顿局面的,他手下原本疆域无限,兵强马壮更是独占九州鳌头,却因那一念之差,错过了最佳时机,便要从此一落千丈? 她不愿意看到这些,更不能让十八司如此白白牺牲在花栖沅的疯狂下! “若是当真渡过此劫便能安然无虞,父亲又为何要困住我,留在这城中?一切绝不会如此简单。”她几无温度的笑了一声,挑剔的审视了面前的姑苏子复一眼。 “隐凰城势必会铲除所有障碍,如今不过如同漠国一般趁火打劫,纵然自古成王败寇与人无由,可你们困我在此,却又是何道理?”她能够坦然接受所有结果,无论胜负,但不该以这种方式,不该困她在此,若是当真两军对垒,她技不如人,让承国输给了隐凰城,倒也算是输的无话可说。 可将硬生生迫她抽身,对于群龙无首的承国来说,就已是天降雷霆,若是人心散了,那便连一战之力都没了,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兵败如山倒。 神色沉重的垂眸,她对着不远处的城墙望眼欲穿,只想亲眼确认一切。 姑苏子复被她的怒火波及,倒也不曾丝毫入心,仍旧是一番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略一动了眉心,追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城头上只有零星的灯火亮着,如今的防卫,乃是他亲手布置,不说牢如铁桶,却也是难如登天,以一人之力,若要硬闯绝无可能。 …… 战势瞬息万变,好生生的漠国将士忽而自相残杀了起来,华国城内似乎也有所变化,城头上的人马流水般换过了一遍。 只是华国今日出动的皆是精锐,如今更是断了退路,更是骁勇无双,直要杀破重围,冲过承国防线。 前方十八司一去不回,连同着皇后一同失去了音讯,他只能兀自守在后方急得眉毛都更白了几分。 又等了一刻钟,他实在坐不住,料想这么久没有音讯,定是出了意外,局势火烧眉毛,刻不容缓。 他欲待回营搬兵求援,牵过一匹快马,夜色里风声紧促,带着血腥与铁锈的味道。 翻身上马,他只觉双手双脚格外的沉重,灌铅一般,一个嗤咧险些滑下来,慌忙稳住身形,扬鞭将行。 忽而不远处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马蹄声,铁血之气,震碎了头顶苍穹。 心底一沉,眼底惊疑不定,怀济屏住呼吸,睁大一双已然苍迈浑浊的眼。 宿衣当先行至战场,他远远的看到马上有僵直背影,隐约眼熟,便毫不停歇的赶到了前来。 “陛下,前边便是了。”他抬手一指,顾不得唤回已然魂飞魄散的怀济。 “天佑承国呐,陛下万幸金安!”怀济忡怔许久方才踉跄的栽下了骏马,老泪纵横的垂下眼眶。 “十八司为护皇后,一行人已被困在敌腹多时,陛下晚来一步,只怕万事休矣!”他匆忙概述了如今状况,尽然看着面前清醒如常的人,仍旧如在梦中,却依然牢记使命。 宿衣躬身一礼,眼底锋芒一闪,难得热血翻涌,“陛下,属下愿意领兵突围,救援十八司与皇后。” 叶宸枫目光浸在夜色里,亦染了战场上的血火之气与幽昧,他目光透过眼前的尸骨累累,直追向了那最中心的漩涡深处。 他几日卧病在榻,又抽取了大半功力予人,如今本是疲惫虚弱,全凭着不屈的意志硬撑,只惜字如金的开口。 “准!” 宿衣磨拳霍霍,带了援军直杀入了战场上,雷霆一般从天而降,杀出来一道血路。 花栖沅一行人早已杀红了眼,魔怔了一切,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战略,只打成的一团乱,全凭着滔天的恨意,与一腔孤勇硬撑着机械杀人。 如今一时被骑兵三冲四撞,顷刻间就被打散,许多人都失去了方向,一个个的落单,再也无法维持先前的五人一队,进退有度。 十八司激战直夜色浓稠,早已是强弩之末,本来已是将有痛快一死之心,却不料乌云乍破,竟见了一线光明。 眼见援军近在咫尺,众人留住了一口气,硬是握紧了剑,里应外合一番厮杀,终于与宿衣带领的一队人回合。 一行人默契的下马换骑,不过是片刻间的功夫,便由十八司的人,上了马背,一路突围出去先行休整。 宿衣等人舍马应战,一片杀声四起,振奋了士气的承国大军,往来所向披靡。 十八司突围出来,死里逃生,但却是人人面色沉白,就算是见到了叶宸枫,眼底也不过是片刻亮起转瞬即逝。 “属下等有负陛下所托,皇后被隐凰城中的人带走,受困华国之城,请陛下降罪!” 当时是情况危急,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那隐凰城的来人,武功太过高深莫测,他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皇后就已被带走。 事后又有花栖沅死死纠缠,他们甚至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一切就都已成定局。 “什么!”怀济不知其中变故,更没想到会生出这么多的乱子,他心底亦是焦灼不已,可看到十八司这些人已经惨白如纸的模样,又是一阵于心不忍。 激战了这么久,这些人再经不起责罚了,否则只怕性命休矣! “陛下,十八司纵然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但看在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的份上,老奴求陛下网开一面,从轻发落,给他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怀济生怕他听到这个消息身体受不住,直接累垮下去,他颤颤巍巍的走上前了半步,手已虚虚抬起,时刻准备搀扶。 叶宸枫听到这些话之时,已觉眼前微黑,险些再次浑浑噩噩的倒下,只是心中的焦灼与担忧炽烈燃烧,促使着他强打精神,稳住了心神。 无人看到之处,他脚底微微晃了一分,强撑着面不改色,拂袖转身倒退一步。 “将功折罪不抵过失,有罪当罚,战事结束后,自去找竞衣领罚!” 他抬了抬手,制止了怀济上前需扶的动作,格外挺拔了脊背,月下身影修长,雪中松竹一般,傲骨铮然。 “怀济,替朕传令。” “今日一战,无论是战俘还是主动归降,绝无宽限,一个也不许放过,赶尽杀绝!” 怀济一怔,迟疑了目光,陛下如今已安然无恙,这若是传出去,日后天下该如何议论承国,议论陛下,他日一统天下,岂不是要被后人永远诟病? “陛下……”他话还未半。 “去办!”叶宸枫冷眼一扫。 “是——” 怀济俯身领命。 第369章 乱中相逢 华国城下,子夜风寒,花栖沅一身银甲半残,发髻凌乱在肩头。 十三飞奔而来的时候,只见到血肉白骨之上,那纤长影子仰面而泣,眼底有一道道血丝,交织成网,此生虚妄,爱恨沉沦,具在那一剑流光之中,苍白零落。 她眼底一片空洞,什么都已看不清,顷刻之间天塌地陷,一切都已成了过眼烟云。 她记起,那年初初提笔,先生问她,殿下欲先学何字? 她道,国。 先生摇头,国字太难。 那,云…… 云为缥缈,学得出八分形,写不出三分意,先生仍旧婉拒。 她彼时年幼懵懂没有主见,只道,愿听先生之见。 却不料一语成谶,她这辈子,就困在了这两个字上,难上加难,去不可追。 十三哀嚎跪地,看着那青丝染血,蜿蜒而下。 他攥紧坠地的剑,几无章法的挥去,只求守住这方才之地的安宁。 他知道今日出城是死,可他仍旧义无反顾的奔赴战场而来。 太女有心以林禹等人为刃,披荆斩棘杀出一条康庄大道,他有心保守进攻,不赞成如此冒险,却哪想到,这一步的距离,就是生死两茫茫。 头顶月光被阴云蒙上,他力战半个时辰,终究守不住,冰冷的刀穿透了胸腹,连呼吸都是刺骨的疼。 他至死不曾后退半步,却到底无力回天,颓然阖眸。 …… 姑苏亦水夜幕下抬眼,对上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子,风声渐弱,地上有枯叶如被,盖了满地。 “为什么要帮我?” 她略一沉眸,眼底光芒极缓的隐没在漆寂之中,不解质问。 姑苏子复转身退开,只回眸勾唇,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姑苏亦水目送他走远,纵然没有得到答案,但没有什么比这及时雨更重要的了。 她出城之时,战火已停,尸横遍野,只剩下夜枭围在周遭。 想要在死人堆中辨认面目难如登天,不知胜负如何,她心底一阵揪紧,夜里来去如风,鬼魅一般掠过,直奔了承国营地而去。 十丈外,她倏而退后,帐内灯火通明,隐约能够看到一道道影子动作,周围的守卫也并没有因为今日的一场恶战松懈下去。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事有反常必有妖。 她心底警惕了几分,避开了耳目寻了漆黑无光的暗处潜伏,远远的观望中军大帐。 月黑风高,人来人往之中,似乎有什么在帘帐掀起的瞬间,一闪而过。 她心弦紧绷,片刻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 一切恍然如梦,若是她未曾看错…… 一身重担此刻卸去,身沐长风,人行云中,她断然打算离开此地。 既然这里已不需要她,她亦没有现身的必要,更何况,如今的情形,只怕今日不走,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无论是隐凰城,还是承国,已到了箭在弦上的地步,她在其中只能成为阻碍。 循着来时的路,她心谙承国巡回漏洞,想要无声无息的离开并不是难事。 “刺客!” 她还未踏出去,只听一声厉喝,四里登时一阵拔剑声,这般敏感时刻,风吹草动皆会兵戈大动。 紧蹙眉心,她倏而抬眼,只见一道影子略有狼狈的起落,正落在了她对面丈远的树后。 云筝? 她神色一愣,没想到竟能在此时此景下见到他。 云筝对上她的目光亦是一震,将欲上前,又见身后追兵将至,一时举步又进退无路。 “陛下小心!”怀济方才准备端药入帐,却正巧撞上了刺客。 顿时紧提了一颗心,只想着陛下圣体尚未大好,暗中嘱咐十八司追去拿下便是,不料那刺客功夫不弱,左奔四顾,惊得四里一阵拔剑声,硬是惊动了圣驾。 华国城下,子夜风寒,花栖沅一身银甲半残,发髻凌乱在肩头。 十三飞奔而来的时候,只见到血肉白骨之上,那纤长影子仰面而泣,眼底有一道道血丝,交织成网,此生虚妄,爱恨沉沦,具在那一剑流光之中,苍白零落。 她眼底一片空洞,什么都已看不清,顷刻之间天塌地陷,一切都已成了过眼烟云。 她记起,那年初初提笔,先生问她,殿下欲先学何字? 她道,国。 先生摇头,国字太难。 那,云…… 云为缥缈,学得出八分形,写不出三分意,先生仍旧婉拒。 她彼时年幼懵懂没有主见,只道,愿听先生之见。 却不料一语成谶,她这辈子,就困在了这两个字上,难上加难,去不可追。 十三哀嚎跪地,看着那青丝染血,蜿蜒而下。 他攥紧坠地的剑,几无章法的挥去,只求守住这方才之地的安宁。 他知道今日出城是死,可他仍旧义无反顾的奔赴战场而来。 太女有心以林禹等人为刃,披荆斩棘杀出一条康庄大道,他有心保守进攻,不赞成如此冒险,却哪想到,这一步的距离,就是生死两茫茫。 头顶月光被阴云蒙上,他力战半个时辰,终究守不住,冰冷的刀穿透了胸腹,连呼吸都是刺骨的疼。 他至死不曾后退半步,却到底无力回天,颓然阖眸。 …… 姑苏亦水夜幕下抬眼,对上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子,风声渐弱,地上有枯叶如被,盖了满地。 “为什么要帮我?” 她略一沉眸,眼底光芒极缓的隐没在漆寂之中,不解质问。 姑苏子复转身退开,只回眸勾唇,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姑苏亦水目送他走远,纵然没有得到答案,但没有什么比这及时雨更重要的了。 她出城之时,战火已停,尸横遍野,只剩下夜枭围在周遭。 想要在死人堆中辨认面目难如登天,不知胜负如何,她心底一阵揪紧,夜里来去如风,鬼魅一般掠过,直奔了承国营地而去。 十丈外,她倏而退后,帐内灯火通明,隐约能够看到一道道影子动作,周围的守卫也并没有因为今日的一场恶战松懈下去。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事有反常必有妖。 她心底警惕了几分,避开了耳目寻了漆黑无光的暗处潜伏,远远的观望中军大帐。 月黑风高,人来人往之中,似乎有什么在帘帐掀起的瞬间,一闪而过。 她心弦紧绷,片刻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 一切恍然如梦,若是她未曾看错…… 一身重担此刻卸去,身沐长风,人行云中,她断然打算离开此地。 既然这里已不需要她,她亦没有现身的必要,更何况,如今的情形,只怕今日不走,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无论是隐凰城,还是承国,已到了箭在弦上的地步,她在其中只能成为阻碍。 循着来时的路,她心谙承国巡回漏洞,想要无声无息的离开并不是难事。 “刺客!” 她还未踏出去,只听一声厉喝,四里登时一阵拔剑声,这般敏感时刻,风吹草动皆会兵戈大动。 紧蹙眉心,她倏而抬眼,只见一道影子略有狼狈的起落,正落在了她对面丈远的树后。 云筝? 她神色一愣,没想到竟能在此时此景下见到他。 云筝对上她的目光亦是一震,将欲上前,又见身后追兵将至,一时举步又进退无路。 “陛下小心!”怀济方才准备端药入帐,却正巧撞上了刺客。 顿时紧提了一颗心,只想着陛下圣体尚未大好,暗中嘱咐十八司追去拿下便是,不料那刺客功夫不弱,左奔四顾,惊得四里一阵拔剑声,硬是惊动了圣驾。 华国城下,子夜风寒,花栖沅一身银甲半残,发髻凌乱在肩头。 十三飞奔而来的时候,只见到血肉白骨之上,那纤长影子仰面而泣,眼底有一道道血丝,交织成网,此生虚妄,爱恨沉沦,具在那一剑流光之中,苍白零落。 她眼底一片空洞,什么都已看不清,顷刻之间天塌地陷,一切都已成了过眼烟云。 她记起,那年初初提笔,先生问她,殿下欲先学何字? 她道,国。 先生摇头,国字太难。 那,云…… 云为缥缈,学得出八分形,写不出三分意,先生仍旧婉拒。 她彼时年幼懵懂没有主见,只道,愿听先生之见。 却不料一语成谶,她这辈子,就困在了这两个字上,难上加难,去不可追。 十三哀嚎跪地,看着那青丝染血,蜿蜒而下。 他攥紧坠地的剑,几无章法的挥去,只求守住这方才之地的安宁。 他知道今日出城是死,可他仍旧义无反顾的奔赴战场而来。 太女有心以林禹等人为刃,披荆斩棘杀出一条康庄大道,他有心保守进攻,不赞成如此冒险,却哪想到,这一步的距离,就是生死两茫茫。 头顶月光被阴云蒙上,他力战半个时辰,终究守不住,冰冷的刀穿透了胸腹,连呼吸都是刺骨的疼。 他至死不曾后退半步,却到底无力回天,颓然阖眸。 …… 姑苏亦水夜幕下抬眼,对上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子,风声渐弱,地上有枯叶如被,盖了满地。 “为什么要帮我?” 她略一沉眸,眼底光芒极缓的隐没在漆寂之中,不解质问。 姑苏子复转身退开,只回眸勾唇,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姑苏亦水目送他走远,纵然没有得到答案,但没有什么比这及时雨更重要的了。 她出城之时,战火已停,尸横遍野,只剩下夜枭围在周遭。 想要在死人堆中辨认面目难如登天,不知胜负如何,她心底一阵揪紧,夜里来去如风,鬼魅一般掠过,直奔了承国营地而去。 十丈外,她倏而退后,帐内灯火通明,隐约能够看到一道道影子动作,周围的守卫也并没有因为今日的一场恶战松懈下去。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事有反常必有妖。 她心底警惕了几分,避开了耳目寻了漆黑无光的暗处潜伏,远远的观望中军大帐。 月黑风高,人来人往之中,似乎有什么在帘帐掀起的瞬间,一闪而过。 她心弦紧绷,片刻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 一切恍然如梦,若是她未曾看错…… 一身重担此刻卸去,身沐长风,人行云中,她断然打算离开此地。 既然这里已不需要她,她亦没有现身的必要,更何况,如今的情形,只怕今日不走,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无论是隐凰城,还是承国,已到了箭在弦上的地步,她在其中只能成为阻碍。 循着来时的路,她心谙承国巡回漏洞,想要无声无息的离开并不是难事。 “刺客!” 她还未踏出去,只听一声厉喝,四里登时一阵拔剑声,这般敏感时刻,风吹草动皆会兵戈大动。 紧蹙眉心,她倏而抬眼,只见一道影子略有狼狈的起落,正落在了她对面丈远的树后。 云筝? 她神色一愣,没想到竟能在此时此景下见到他。 云筝对上她的目光亦是一震,将欲上前,又见身后追兵将至,一时举步又进退无路。 “陛下小心!”怀济方才准备端药入帐,却正巧撞上了刺客。 顿时紧提了一颗心,只想着陛下圣体尚未大好,暗中嘱咐十八司追去拿下便是,不料那刺客功夫不弱,左奔四顾,惊得四里一阵拔剑声,硬是惊动了圣驾。 华国城下,子夜风寒,花栖沅一身银甲半残,发髻凌乱在肩头。 十三飞奔而来的时候,只见到血肉白骨之上,那纤长影子仰面而泣,眼底有一道道血丝,交织成网,此生虚妄,爱恨沉沦,具在那一剑流光之中,苍白零落。 她眼底一片空洞,什么都已看不清,顷刻之间天塌地陷,一切都已成了过眼烟云。 她记起,那年初初提笔,先生问她,殿下欲先学何字? 她道,国。 先生摇头,国字太难。 那,云…… 云为缥缈,学得出八分形,写不出三分意,先生仍旧婉拒。 她彼时年幼懵懂没有主见,只道,愿听先生之见。 却不料一语成谶,她这辈子,就困在了这两个字上,难上加难,去不可追。 十三哀嚎跪地,看着那青丝染血,蜿蜒而下。 他攥紧坠地的剑,几无章法的挥去,只求守住这方才之地的安宁。 他知道今日出城是死,可他仍旧义无反顾的奔赴战场而来。 太女有心以林禹等人为刃,披荆斩棘杀出一条康庄大道,他有心保守进攻,不赞成如此冒险,却哪想到,这一步的距离,就是生死两茫茫。 头顶月光被阴云蒙上,他力战半个时辰,终究守不住,冰冷的刀穿透了胸腹,连呼吸都是刺骨的疼。 他至死不曾后退半步,却到底无力回天,颓然阖眸。 …… 第370章 稍纵即逝 姑苏亦水坐了起来,面色微白,扶在一旁的手,微不可察的一颤。 “怎么回事?”叶宸枫目光微沉,伸手压在她的肩上,指尖一挑,便解了她的外衣。 臂上伤口微微裂开,虽然已好了大半,但留下的痕迹,仍旧在衬托下显得触目惊心。 这是那日绝门中被霍荆子所伤,她今日力战华国众人,虽然有惊无险,却也受了不小的伤。 “能够铲除绝门,这点伤倒也不算什么。”她并不怕疼,这伤也就刚碰到的时候痛得煎熬,如今倒也不觉什么了。 他目光定在她的伤处许久,默不作声的替她重新上药包扎,心底却带着涩然难言的滋味。 让她为他受伤,为承国流血,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但这几日,他昏迷不醒的躺在那里,她却替他受尽了人世苦楚。 “用不了两日就该大好了。”姑苏亦水侧眸,望见他的沉默不语,想了想开口道。 他长睫纤细修长,根根分明的投下暗影,阴翳了神色,她本倒不曾在意的这些,见他愧疚竟也不自觉的跟着难受了起来。 “你若是不信,盯着就好,我就在这儿,到时痊愈任凭你检阅便是。”见他仍旧未曾抬眼看,姑苏亦水不由得作难了起来,她自己还未如何,他倒还哄不好了? 叶宸枫被她哄劝语气打动的无奈叹息,她总是不自觉中带着几分奇特的可爱,偏偏这又最能撩人心弦。 “要是不能恢复如初呢?”他有意维持着黯然神色,想要看她绞尽脑汁哄人的模样。 姑苏亦水抿唇如线,眼底一抹幽光掠过,倏而伸手掰着他抬头,果不其然看到其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砍了。” 她甩手下榻,语气狠狠地言道。 叶宸枫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边不误将人劝回头。 “你若是这时候一走了之,岂非让别人怀疑。”他好声好气的拉住她,有理有据的接着道:“怎么说,话都已经传出去了,世人皆知朕鬼迷心窍,纵容出了一个专横跋扈的宠妃,你若是走了,外人岂非骂朕见异思迁?” 姑苏亦水无动于衷,一抹冷笑,只道:“那你就告诉他们,你早就是孤家寡人一个,皇后死了,贵妃跑了,快去坐拥三千,纳满三宫六院去。” “朕的三宫六院,换来换去,不都是你一个。”叶宸枫无奈何的动了动眉心,硬是将人拉了回来,一指熄灭了帐中灯火。 温软满怀,他虽没有睡意,却也只觉全身筋骨都懒了下来,卧榻之侧有她在,他就再梦不起什么江山霸业来。 世人都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深以为然,自有她出现后,他不止无甚大志,甚至还要败光了百年基业,可情深如此,早已无可救药,哪怕为此丢城弃土,他也甘之如饴。 甫一暗下来,沾到枕头后,迟来的疲倦便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姑苏亦水睁眼漫无目的怔然了片刻,一个眨眼间,便再没睁开。 月光乍破乌云,悄然潜入帐中,洒下柔光暧暧,拢了相拥而眠的背影。 …… 一番险种脱困,云筝逃出承国营地,喘息了几口气,心神不宁的背靠树木,蹙起了眉。 他今日潜入承国营地,便是为了夜王而去,可他断然没想到,竟如此碰巧,不知先前未曾寻到人,还被那些人正好撞破。 本来他确实没做什么亏心事,但他如今身处大隋阵营,又曾任职在夜王手下,他只怕暴露出自己,会让夜王处境艰难。 可他断没有想到,竟会在狼狈逃跑之时,正巧撞上了夜王,这倒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原本虽领了大隋的命令,他却并没有为卫烨通风报信的打算,可今日事发突然,竟让夜王殿下反被困的更深,以他一人之力,断然是没有办法对抗承国这千军万马,这个时候,或许也只有传信大隋求援,才是最好的出路。 他逐渐平复下不安的心,有条不紊的做好剩下打算,将信鸽放了出去。 如今寒歌陌为隐凰城算计,死在了战场上,此事断然无法善了,凭着漠国的行事作风,定然是要不可开交。 而华国原本就式微,如今连唯一的继承人都折在了这一场大战中,还丢了城池,失守国门,此后只会更加的一蹶不振。 他纵然想不出来,到底这一场拉锯之中,谁能成为最后的胜者,却也知道时机稍纵即逝,瞬息万变的道理。 大隋纵然发展迅速,却终究根基尚浅,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只怕此后便会被旁人远远的甩在后边。 纵然他对于大隋不曾有任何的私人感情,可如今那里确实已是他的归宿,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不希望看到有朝一日,大隋沦落到与今日华国的下场相同。 指尖砥砺过粗糙树皮,他叹息了一声,只觉前途渺茫。 原本他此生会如同所有世家子弟一样,过得妥帖安稳而枯燥乏味,可一切都在一人的一念之间,翻天覆地的改变。 纵然一路走来,他也高拜过王侯将相,可到底什么才是他想要的?什么又是他该做的?他一直从未清楚过,反而只是被动的招架不时涌起的风浪。 或许这就是红尘众人,大多都难以违逆的,浑浑噩噩的顺水而行,一路追随着旁人的脚步,只求安然无恙。 曾经抚国未曾四分五裂之时,他的目标是拥护明主,跟随在正确的人左右,成就一番千秋功业。 后来抚国没有了,明主也早已成了泡影,他再次回了北地,拥立在小陛下的身边,只想着能够重新弥补心中未完成的缺憾,将陛下抚养成人,护住北襄屹立不倒,重新一整抚国旧日河山。 这这东西是曾经就是他的全部,可如今旦暮之间,这些都成了逝去已久的前尘过往,这一次,身在风浪漩涡之中,失了外力左右安排,他又该如何选择才算正确? 心底彷徨,他显见的迷茫空洞,只觉得非要选一个什么路去走的话,似乎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并不算多。 姑苏亦水坐了起来,面色微白,扶在一旁的手,微不可察的一颤。 “怎么回事?”叶宸枫目光微沉,伸手压在她的肩上,指尖一挑,便解了她的外衣。 臂上伤口微微裂开,虽然已好了大半,但留下的痕迹,仍旧在衬托下显得触目惊心。 这是那日绝门中被霍荆子所伤,她今日力战华国众人,虽然有惊无险,却也受了不小的伤。 “能够铲除绝门,这点伤倒也不算什么。”她并不怕疼,这伤也就刚碰到的时候痛得煎熬,如今倒也不觉什么了。 他目光定在她的伤处许久,默不作声的替她重新上药包扎,心底却带着涩然难言的滋味。 让她为他受伤,为承国流血,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但这几日,他昏迷不醒的躺在那里,她却替他受尽了人世苦楚。 “用不了两日就该大好了。”姑苏亦水侧眸,望见他的沉默不语,想了想开口道。 他长睫纤细修长,根根分明的投下暗影,阴翳了神色,她本倒不曾在意的这些,见他愧疚竟也不自觉的跟着难受了起来。 “你若是不信,盯着就好,我就在这儿,到时痊愈任凭你检阅便是。”见他仍旧未曾抬眼看,姑苏亦水不由得作难了起来,她自己还未如何,他倒还哄不好了? 叶宸枫被她哄劝语气打动的无奈叹息,她总是不自觉中带着几分奇特的可爱,偏偏这又最能撩人心弦。 “要是不能恢复如初呢?”他有意维持着黯然神色,想要看她绞尽脑汁哄人的模样。 姑苏亦水抿唇如线,眼底一抹幽光掠过,倏而伸手掰着他抬头,果不其然看到其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砍了。” 她甩手下榻,语气狠狠地言道。 叶宸枫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边不误将人劝回头。 “你若是这时候一走了之,岂非让别人怀疑。”他好声好气的拉住她,有理有据的接着道:“怎么说,话都已经传出去了,世人皆知朕鬼迷心窍,纵容出了一个专横跋扈的宠妃,你若是走了,外人岂非骂朕见异思迁?” 姑苏亦水无动于衷,一抹冷笑,只道:“那你就告诉他们,你早就是孤家寡人一个,皇后死了,贵妃跑了,快去坐拥三千,纳满三宫六院去。” “朕的三宫六院,换来换去,不都是你一个。”叶宸枫无奈何的动了动眉心,硬是将人拉了回来,一指熄灭了帐中灯火。 温软满怀,他虽没有睡意,却也只觉全身筋骨都懒了下来,卧榻之侧有她在,他就再梦不起什么江山霸业来。 世人都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深以为然,自有她出现后,他不止无甚大志,甚至还要败光了百年基业,可情深如此,早已无可救药,哪怕为此丢城弃土,他也甘之如饴。 甫一暗下来,沾到枕头后,迟来的疲倦便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姑苏亦水睁眼漫无目的怔然了片刻,一个眨眼间,便再没睁开。 月光乍破乌云,悄然潜入帐中,洒下柔光暧暧,拢了相拥而眠的背影。 …… 一番险种脱困,云筝逃出承国营地,喘息了几口气,心神不宁的背靠树木,蹙起了眉。 他今日潜入承国营地,便是为了夜王而去,可他断然没想到,竟如此碰巧,不知先前未曾寻到人,还被那些人正好撞破。 本来他确实没做什么亏心事,但他如今身处大隋阵营,又曾任职在夜王手下,他只怕暴露出自己,会让夜王处境艰难。 可他断没有想到,竟会在狼狈逃跑之时,正巧撞上了夜王,这倒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原本虽领了大隋的命令,他却并没有为卫烨通风报信的打算,可今日事发突然,竟让夜王殿下反被困的更深,以他一人之力,断然是没有办法对抗承国这千军万马,这个时候,或许也只有传信大隋求援,才是最好的出路。 他逐渐平复下不安的心,有条不紊的做好剩下打算,将信鸽放了出去。 如今寒歌陌为隐凰城算计,死在了战场上,此事断然无法善了,凭着漠国的行事作风,定然是要不可开交。 而华国原本就式微,如今连唯一的继承人都折在了这一场大战中,还丢了城池,失守国门,此后只会更加的一蹶不振。 他纵然想不出来,到底这一场拉锯之中,谁能成为最后的胜者,却也知道时机稍纵即逝,瞬息万变的道理。 大隋纵然发展迅速,却终究根基尚浅,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只怕此后便会被旁人远远的甩在后边。 纵然他对于大隋不曾有任何的私人感情,可如今那里确实已是他的归宿,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不希望看到有朝一日,大隋沦落到与今日华国的下场相同。 指尖砥砺过粗糙树皮,他叹息了一声,只觉前途渺茫。 原本他此生会如同所有世家子弟一样,过得妥帖安稳而枯燥乏味,可一切都在一人的一念之间,翻天覆地的改变。 纵然一路走来,他也高拜过王侯将相,可到底什么才是他想要的?什么又是他该做的?他一直从未清楚过,反而只是被动的招架不时涌起的风浪。 或许这就是红尘众人,大多都难以违逆的,浑浑噩噩的顺水而行,一路追随着旁人的脚步,只求安然无恙。 曾经抚国未曾四分五裂之时,他的目标是拥护明主,跟随在正确的人左右,成就一番千秋功业。 后来抚国没有了,明主也早已成了泡影,他再次回了北地,拥立在小陛下的身边,只想着能够重新弥补心中未完成的缺憾,将陛下抚养成人,护住北襄屹立不倒,重新一整抚国旧日河山。 这这东西是曾经就是他的全部,可如今旦暮之间,这些都成了逝去已久的前尘过往,这一次,身在风浪漩涡之中,失了外力左右安排,他又该如何选择才算正确? 心底彷徨,他显见的迷茫空洞,只觉得非要选一个什么路去走的话,似乎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并不算多。 第371章 只能亏欠 隐凰城如今虽打开了局面,却也被困在了两方中间,身前是承国如狼似虎,背靠着华国视死如归。 “花栖沅死了,华国必然会疯狂反击报复,这一战早晚在所难免,这是毋庸置疑的,父亲可曾想过,这一盘困局如何破?”姑苏子复从容不迫的开口,他心中自有定论。 姑苏应锦不置一词,他想听一听他是如何看的。 “父亲纵然未提,但想必如今隐凰城已先下手为强,刀锋直指了漠国,趁着如今他们局势不稳,人心涣散,这正是最合适的契机。” “可有一事迫在眉睫,是当务之急,那就是粮草!如今身在承国与华国的交界处,既不能联通外援,又无法自给自足,此事若是解决不善,必然是一桩麻烦事。”姑苏子复眸底一抹暗光闪过,两步轻踱。 “依你之见?”姑苏应锦依旧是风云不惊的模样,不冷不热的态度。 “既如此,自然要另谋出路,如今当务之急是拿下华国,而承国同与隐凰城立场一致的,父亲今日纵然能够困得住亦水一日,可也断无可能阻其一生,若如此,倒不如以承国之粮,养隐凰城之兵,合力一举而下华国。”姑苏子复早便想到了此事,但如今提起,也不过是借了个由头。 “父亲当知,如今宸帝已然大好,此刻若要拿下承国,怕是最终两败俱伤,谁也难讨到好处,如此看来收不如放,此刻若硬是留下妹妹,隐凰城势必招来承国的反扑。” 姑苏子复心底清楚,承国非是华国与漠国能比的,莫说硬要拿下需多少时间,只论兵力,如今城中这不足十万的伤兵残将也断然无可能有胜算。 即便是这些日子里,承国前线与华国、漠国再如何胶着苦撑,但无可否认,这是大半是因为承国如今兵力被四方牵制,没有得到离开守地的调令。 若是当真与其硬抗,那也势必要动用整个隐凰城所有的战力,此举无论成败皆是不智之举,他既能看的出来,姑苏应锦又怎么会看不出?不过是未曾说透罢了。 “所以你就擅自做主,放她回归险地,要本尊这个父亲,以血亲女儿当做买卖人情的筹码?”姑苏应锦神色一凉,一声似有若无的冷笑,眼底隐约带着审视与质疑。 “不好吗?父亲这些年来,不都是如此做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在父亲的心中一个女儿当真如此重要,那为何七年不曾现身?既然已经迟迟不肯施以援手,还少这一次吗?” 姑苏子复向来言语无束,行事自有独到的洒脱不羁,他不是不知这是姑苏应锦心底的痛,只不过是无所顾忌,如实剖析罢了。 “更何况,父亲又焉知她去的定是地狱?”他眼底一抹笑意深入浅出,话到了唇边,又挟了几分蔑然。 姑苏应锦闻言眸光一闪,却不曾因此言而有任何色变,他只是紧紧盯着面前人审慎许久,忽而一笑,不着温度。 “不拘小节……” 他确实不配做她的父亲,七年来更辜负她深多,可这并非是能够选择的。 隐凰城蓄势待发了不止这九州乱世的三百年,手掌天下权,剑归四海朝,为了这个目标,并非是他一人舍己舍家,太多的付出与牺牲,都只在这一念之间,即便是亏欠,也只能是永久的亏欠。 “呵,你又如何能够保证,承国会选择与隐凰城合作,叶宸枫非是华国的痴儿太女,他若是当真是胸无丘壑,不堪大用,今日承国也不会如此的令众人头疼。”姑苏应锦非是不信真心,他自己亦有真心在,只是这真心能抵几分尘世风霜? 他困住姑苏亦水在此,诚然是不愿见她深陷风暴漩涡,更是不想见她再于感情一事上跌的惨烈,只可惜,命里有时终须有,她仍旧百折不回的走上了这条路,人力终归难以左右。 第372章 恩怨两清 姑苏子复眸底几分凛冽,一抹似有若无笑意,“父亲不妨将此事交给我去做,若是不能,自然再领责罚。” 隐凰城有赖于粮草之需,若是真能成事,自也再好不过。 “你若去做,这便是最后一次机会,办的成,隐凰城少主仍是你的,若败了,你便不必再回。” 姑苏应锦垂了垂眼,有暗光闪烁,他手下留不得坏事之人,若不能证明用处,即便是亲生儿子,也照除不误。 姑苏子复笑了,眼底眸光越发清澈,“自然。” 他转身而去,信誓旦旦的保证。 …… 姑苏亦水在承国边境看到云筝已属意外,见到卫烨之时就只剩诧异。 她上前三步,紧挡在帘帐前,见周围左右无人,方才有心思回眸看向他。 “我来迟了,这次谁也不能强留于你。” 卫烨只身赴险,身边竟当真一人也未带,他双眼凝时深碧,望她的目光又宛若星火,幽幽似灼了一枝红莲。 除了她,他目无下尘,万般困阻不入眼底,“亦水,承国非你归宿,宸帝亦非良缘,纵然是死里求生,我也定要带你脱离苦海。” “你可知自己是谁?你可知身后为何?你的前朝旧部,等了数百年的梦想,具在你一人之身,你不该来这里。”姑苏亦水非是不识好歹,更无指手画脚的意思,可卫烨心底念着的不就是此,正是因为这些,他才做不成销幻,破茧新生。 “无论是卫烨还是销幻,皇陵中救命之恩,不可相负,纵然你不予我倾慕的权利,但报恩却无可拒绝,亦水,你我朝夕相对多年,曾经我以为,你知我如同我知你,如今才明白,全然不是!”他肃然摇头,绝美侧脸在光影交织下,格外妖娆又分外苍凉。 “我若知你,抚国彤城之中,不会有裂国分疆之变!你若知我,高墙之上,不该那般决然离去!” “这世上并非事事能双全,我不是不知,可我的心意明明白白在这儿,你若不要,它也总是在的,谁也抹杀不去,我不是定要留你藏起,你有权活成自己,我不拦着,叶宸枫亦不能拦!” 他只想看她活的自在洒脱,纵然过往的杀戮痛苦,无法当真忘却,但只愿她今后能够快意人生。 姑苏亦水目光晦明一瞬,她动容他的话,更认同这一切,从前二人纵然朝夕相对,但互不相知,若无这错过,或许她当真会有不同抉择,可这并不意味着如今,她还能再退回当初,有些东西时过境迁已是物是人非。 “他没有拦我。”她略摇了摇头,看着眼前人,一丝不苟的答道。 “若是如此,何必执着承国,做我大隋的皇后不好?”他苦笑中掩藏着一丝受伤,叶宸枫背负的东西,并不比大隋的少,留在承国,她只会不断的重复过着厌恶的日子。 姑苏亦水默然无言,片刻后她叹了口气,“我若说喜欢争斗,必然是假,自不会搪塞于你,但是我爱他是真,比以为中更真实。” “今日怕是要你白来一趟,我不会离开,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她此生最怕的就是身不由己,可情呀爱呀,偏又最是强求不得。 卫烨抿唇一线,顿时黯然失色,神伤不掩,他白着脸问:“你不悔?” 姑苏亦水上前站在他身旁,伸手紧扣住他的手,片刻即松。 “阿幻,我不悔。” 他未及反握她的手,未及最后的挽留,她的话就已如冰雨般无情落下,迎面砸的人生疼。 她多久没有这样喊过他,上次仿佛是他的梦中,如今梦境成真,却是这般决绝冷酷。 “苏容与云筝交给你,有他们在,抚国之土,人心到底有所皈依,大隋必会在你手中兴盛,介时江山稳固,只愿你能予他们二人一世无虞,你我之间的恩情,便也算就此了结。” 姑苏亦水背对他回眸,她仍旧记得救回他后,她第一次见到这双碧眼的情景,一尘不染,清澈见底。 他曾在她心底,是最为信赖的存在,因为他的懵懂与隔世,让她格外的心安与纵情,不必担心任何的阴谋或是背叛。 可销幻与卫烨,终究是不同的,如今的他站在她的眼前,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最后的万民拜服,百官朝叩。 九州天下,他定能称霸,她无需想,便能笃定。 第373章 寿终正寝 姑苏子复四顾了下,忽而笑了,他也不待主人招呼,自取了茶盏。 “本以为承国已然必败,若非是阳城中传出宸帝你病重的消息,父亲也不会如此不留后路的撞入这战场上,但隐凰城既然出手,就断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他言间并无苛责之意,仍旧是一派风轻云淡,只是眼风始终不离身前人,洞若观火。 叶宸枫神色自若,任凭他觑探目光不离,一个眼风扫过一旁,怀济识趣的敛眸退下。 “你若要说的就是这些见不得人的事,那就该有有来无回的觉悟,你堂而皇之的闯入敌国军营,朕大可以“刺客”之名,取你性命。” 他手中茶盏盖磕出一声脆响,映在水中的眼神显得越发幽深。 姑苏子复眸底一抹笑意闪过,满不在乎的抬了抬下颌,“若真如此,那请陛下快赐在下一个痛快,也好过于无功而返,归去受责。” “你若是代表隐凰城来当说客的,恕不远送。”叶宸枫无心听隐凰城任何的巧言令色,他八风不动冷笑。 姑苏子复一抬手,“陛下误会了,纵然在下是替隐凰城来的,却并非为了劝降。” “或者说,是来借粮。” 二人目光一错,刹那间便是星火四射。 …… 华国风起云涌,狼烟战火燃遍大地,千里河山沦于人间炼狱。 没有人知道,是谁站在了隐凰城的后边,更无人知道姑苏应锦如何得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粮草。 隐凰城势如破竹,一往无前攻城掠地,华国原本一鼓作气欲下承国,不料反被敌人取了储君性命,此后便是一落千丈,人心惶惶。 林禹带着段午死里逃生的逃过一劫,却仍旧抵不过隐凰城的来势汹汹,最终困守高城三日,终究战死沙场。 华国汶城,仲夏时节,原本酷热难耐的天气,竟叫人无端发寒,通体冰冷。 红菁端了雪梨汤奉上案上,不忍抬眼多看,“陛下,华国只有您了。” 自从失去了唯一的继承人后,明极女皇刹那间老去,昨日仿佛还是光彩照人,如今却只剩下了鬓间星星,眸中苍凉。 她长久的坐在龙椅上,手中是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指尖紧攥,木然的放空双眼。 就像是多少年前的那一天一样,一样的噩梦,一样的坍塌,不同的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她已失去了当年的所有心气,纵然同样的心有不甘,却是这般的有心无力。 人常道,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她的这一双手,已经无力再把控手下支离破碎的江山。 多年前,她为了天下子民,眼看着唯一的皇妹,鹤亓一家战死无回,如今旧梦再现,她的女儿,一样的死在了敌人脚踩的黄土之下。 人世沧桑,凡人间者,不过朝生暮死的蜉蝣,谁也不是神仙,纵然是再如何的位高权重者,也都无扭转乾坤之神力。 “朕就这样坐着,不必闭眼就仿佛看到了鹤亓,她还是二八年华的模样,恣意妄为,潇洒快活……” “红菁,朕想着就算是战死沙场,她也比朕活的痛快……” “早知如此,朕就不该应了先皇,什么至尊九五,什么千岁万岁,到最后,朕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啊……” 红菁潸然泪下,“陛下是天选之主,先皇慧眼如炬,您断不了妄自菲薄!” “是吗?”明极笑了笑,一双阅尽风霜的眼,透彻也苍茫。 她的苦,是不为人知的苦,她的痛,是岁月烙刻眼底的伤。 “朕困了,想睡一会儿。”明极松了手中龙头拐,半躺在了龙榻上,垂下的眼皮愈显松弛。 红菁无言叩拜,轻声退下。 这一拜,天人永隔! 华国三百零七年仲夏,第二十九代帝王,明极女皇,寿终正寝。 后世人翻过这一页,也只道一句幸耶祸耶?未亲眼见家国倾覆,江山易主,或是上苍有慈悲之心,保全这位女帝最后的一点尊严。 本就风雨飘摇的华国,哪里经得起如此动荡,不过是旦夕之间,骚乱便同着噩耗一起,不胫而走的蔓延至无数人心中。 如今紧要时刻,这样大的变故,朝廷本该为了稳定人心秘而不宣,可哪知明极女皇逝后,满朝文武党派之争空前激烈,人人皆忙着踩着别人的脑袋上位,却不想消息就像脱了线的风筝一样,全然不受控制。 姑苏子复听闻这个消息后,只抬手挥退手下,目光扫过四周的断壁残垣。 他并无杀生的爱好,可战争最难免的就是流血和牺牲,与长久的安宁计较,这些东西都是无可厚非的。 隐凰城与华国这场战争已经打了将近一个月,华国能够撑到这个时候,已经属不易,只是可惜终究是成王败寇,更何况,他也并没有那么多的怜悯之心,去悲悯世人。 趁乱而上,这个消息对于隐凰城来讲实在是百利无害,这个时候华国自己乱了起来,让外人最终收拾残局,果然,失去了明极女皇的华国,越发的不堪一击。 哀兵必胜这个道理,并不适用于现在的华国。 相反,如今的隐凰城越发的顺遂,不止是华国战场上所向披靡,就连与漠国的交战,也是稳居上风。 同样是失去了领导者,相比而言,漠国就显得沉稳有力许多,纵然是没有了寒歌陌,一样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隐凰城两方开战,还能进展的如此之快,不得不说,其中难免有些不可言说的地方,比如身后的倚仗,若不是有承国暗中支持,一切未必会有今日这样开阔的局面。 只不过此事到底不便为外人道也,当然这不只是隐凰城的意思,亦是承国的态度。 虽说对于对付华国与漠国的这件事上,帮助隐凰城就是帮助承国自己,可这样叶宸枫舍得给出如此大的支持,这着实是远超他与父亲的意料之内的。 其实自许久之前,承国的一切决令都显得分外的异常,他向来机谨敏锐,对此亦隐隐有所察觉。 只是无凭无据,谁也不知道下一步承国会不会是另有企图,让众人大跌眼镜,这世上的事本就千变万化,谁又能说的准呢。 第374章 择而无悔 “陛下?”云筝蹙眉,见卫烨身后空无一物,迟疑问道。 “她为何不肯?”卫烨微微眯眼,似是自问。 云筝默然,垂眸不再出声,只将叹息留在在心底。 卫烨抿唇扯了一抹笑,几多苦涩,几多无奈,具在此刻尘归尘土归土,转身毫不犹豫离去。 “陛下可归平川?” 关界处,一骑红尘,山长水长尽在天地高阔中。 卫烨抿唇如线,半晌一声笑,眼底有素光如许,透彻人心,他回望身后华国一眼,回眸看向眼前人,却问出了个无甚相关的问题,“你同夜王共事多年,可知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筝闻言心底一噔,他道:“实不相瞒,对于臣来说,苏雾与姑苏亦水,夜王与承国皇后,全然是难以关联一处想象的,人看不到的东西,总是不愿意真正相信的。” 他的心中,从未真正的将苏雾与姑苏亦水这两个身份合二为一,尽管心如明镜,却仍是如隔云山。 卫烨道:“眼见的才为实,握住的才算真。” “不论前事,你可愿效忠大隋?”他知道云筝之所以投向大隋,是因为她的安排,也知道云筝心中未必如何想,但他今日既应了她的话,就绝不食言。 若是云筝当真能够为大隋所用正好,若不能,他也会如旧践诺,只不过定然不会委以重任,只予其闲职,保他与苏容衣食无忧即是,只是这样做错了一位良才,确甚是可惜。 “陛下心有鸿鹄之志,云筝自是愿为驱策,只是有一事当问,陛下今日所为,可只是为光复旧家山河?”云筝眉峰一扬,不卑不亢的昂首问道。 “此问若是今日之前,只怕答案无二,但这也已是从前,朕若是只为了大隋,就不会冒险来此,放眼天下,如今可堪重拾山河的还有几人?” “朕以九州天下为责,而非负百年之担,砥砺前行!” 卫烨片刻的闭眼,今日心事了断,他已无可牵绊,从今以后,他与江山为伴,日月比肩,再无需留恋什么。 所谓帝王,到底躲不过孤家寡人,所谓霸业,无非是无欲则刚,纵然是她选择了承国,是他输给了宸帝一局,可山河棋上狭路相逢,谁又岂知究竟鹿死谁手? 云筝心底思忱,遥遥一拜,眼底有深思熟虑后燃起的星火,“愿为陛下效命,替大隋赴汤蹈火。” 卫烨略一沉眸,收回目光,马上俯视身前大路,“回平川,点兵!” 既然已是烽火狼烟,那又岂能落后于人,若是错失良机,今日的华国,就是他日的大隋,成王败寇向来如此,要想不为人鱼肉,必先扬起刀俎。 云筝闻言眸光一深,他临别回眸一眼,又想起了当日承国营地,与夜王那匆匆一面。 长途跋涉千里而来,纵然未曾有机会叙话,但今日一番谈话间,他也已然窥见了其间深意。 即便是再如何惋惜,身前的路还要走下去,无论是承国抚国也好,又是今日的大隋也罢,他一直在等候的无非是一个心志坚韧不拔的良主,前尘到此辄止,如今的大隋,无非是四年前的选择重现,他仍旧如同当年大殿上一样,择而无悔,不问成败! 第375章 媚上惑主 姑苏亦水曾问过宿衣,为何承国如此倾囊相助隐凰城? 宿衣无言。 后她又将前后左右的人问过一遍,自然皆是答不出所以然。 答不出来就对了,她也没想从他们口中听到答案,她只是想印证听一听大家的看法,佐证她没有想错罢了。 人人皆知血亏的生意,他却做的面不改色,若不是人人的问题,那就只能说明他有问题。 因此,她特意挑在众人整装待发,欲归阳城的大早,提出了留守在此的要求。 伴着砸在案上的茶盏声,传来的还有无奈的轻叹。 “留在这儿?你自己留在这儿?那你让谁还有心回去?”叶宸枫侧了侧首,看向封的严实的帘帐,他眼底糅杂着碎金般的晨光,透过一层宣纸,看到了隐约侧颜。 她顾自凝神在图纸上,他没奈何伸手夺了过去。 “为什么无心回去?你怕我跑路?”姑苏亦水两手空空收罢,不回避的看向他。 “对。”叶宸枫卷了图纸丢至瓷瓶,似真似假的颔首。 “那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如此尽心竭力的助隐凰城对付华国,又能讨到什么好处?”姑苏亦水目光晦明一瞬,抬手按住了他倒茶的银壶。 他似笑非笑的瞟过她一眼,气定神闲的收手,反问道:“那怎么办?他们都将你送了回来,姑苏应锦既是你的父亲,朕不该尽心竭力襄助,也算是聊表心意吗?” 姑苏亦水紧盯着他看了半天,终是被他气的一笑,薄怒道:“既如此尽心竭力,你何不留我在这儿,不是更能表你心意。” “好好的,怎么又恼了?” “你要是不愿,朕立时便改,你随我回阳城去,明日前线就断了隐凰城的军粮,只要你称心如意,管什么姑苏应锦姑苏子复,就让他们喝西北风去,勒紧裤带和华国打,如此可行?”叶宸枫忍俊不禁的一勾唇,略摇头叹道。 “走走,再不出去见人,等急了他们要以为春宵苦短难登程了。” 他拉住她不由分说的向外走,眼底笑意溢出,盛不下春风化雨。 “躲得今日躲不过明日。”姑苏亦水面无表情被他般推着上了车,心底越发的起疑,只是观望他的态度,怕是问不出所以来。 此事就算是她不刨根问底,问题也是依然存在的,无端挪着国库养着外边人,承国一众朝臣岂能视而不见,只怕如今不知开了多少私会,就等着一本参到案头,定不会善罢甘休。 “清闲一时是一时,你这几日若是操心惯了,朕就对外继续病着,如此倒是两全其美,你说好不好?”叶宸枫只避而不谈,远远的岔开话题,打趣着笑睨她一眼。 姑苏亦水远远的挪开几分,他如此不正经的态度,她也懒得再说什么,反正他乐意,怎么败坏也都随他去。 他见状不动声色拉紧近了距离,温声软语道:“你若是生气,朕让人卸了东西,在这儿再留一夜?” 姑苏亦水瞥他一眼,气笑的拂袖,“走。” 这再折腾着大家忙上忙下,最后传到外边去,又成了她媚上惑主,要处心积虑亡了承国社稷了! 他就这一招,就将她绑架的死死的,什么温言软语,全是绵里藏针,城府似海。 叶宸枫展颜,眼底笑意流转而过,片刻的潋滟倾华,“怀济,启程。” …… 第376章 处心积虑 夏日的艳阳天照进了御池一片荷花,接天连日,碧色无穷,就连拂面吹来的风都带着清软湿润的淡香。 姑苏亦水迈入宫门两步,却又顿了步子,回眸看向身侧的人。 叶宸枫伸手握住她,二人相携,甩了众人几步远。 “一切都会如愿以偿。”他廊下屏退了左右,忽而郑重望入她眼底。 姑苏亦水不明所以,对上他的眼神却又仿佛懂了些什么。 怀济见状笑盈盈的上前,识趣的替二人推开殿门。 “陛下为您准备了份大礼。”他笑呵呵的退后两步,对着姑苏亦水拱了拱手。 姑苏亦水略一侧眸,疑惑的看向身侧。 “爱妃替朕操劳国事,朝堂战场两不落,自当投桃报李。”叶宸枫淡若悠然的侧退半步,抬手予她先行。 姑苏亦水勾唇,几分审视的扫了他的脸,“投桃报李?除了这承国千里锦绣,你有什么能报恩给我的?” 言间之意,承国除了他与他的江山,她概不入眼。 心存好奇,她摆手不再同他多布谜团,迈步先行一步入了大殿。 电光火石,一团风风火火的东西撞了出来,迎面就是一双比葡萄更水灵的大眼,弯弯的唇角,两颊一点笑涡。 “皇叔叔……” 苏容谄媚张开短臂,终于第一次清晰喊对了称呼。 姑苏亦水一刹的僵住,怔然一瞬间,就已被这小子缠住了衣袖。 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深思熟虑良久,惊喜?投桃报李?抱? 这小子,抱还是不抱? “你偷回来的?” 她拎起苏容放在高椅上坐着,转身看向后边的人质问。 “偷,他听到要见你,一路上安静的很,这难道不是你情我愿?”叶宸枫目光扫过乐开花的苏容,摇了摇头,不赞同的纠正她的话。 “千里迢迢的,你招他过来做什么?”姑苏亦水凝眸,眉心一紧问道。 叶宸枫闻言眸光一闪,“千里迢迢算得上什么?敌军重围中,不也一样有人敢试图撬朕的墙角,他做的,朕便做不得,嗯。” 想要不动风声的潜入他的地方,莫说是卫烨,就算是姑苏应锦也不可能。 姑苏亦水闻言眼底神色一惊,诧异扫他一眼,“你知道?你何时察觉的?” “那日捉拿刺客,朕说出现的不该是你,你认同吗?”叶宸枫淡笑一抹,面上神情并无丝毫变化,却早已将一切了然于心。 “你又知道。”姑苏亦水闻言一声叹,一笑而过。 “所以卫烨来了承国边关,你便趁虚而入,自大隋带出了苏容。” 她不无感叹的言道,果然环环相扣,局中有局,他有心想做的事,定会做的万无一失,有心隐瞒的东西,也定然风声不漏,这一盘棋的落子,她丝毫未察觉。 “处心积虑,你藏的颇深。” 他既知了卫烨与云筝来过,却未曾为难,这倒是让她颇为费解,她本以为依着他的行事作风,纵然不杀了二人,也定会生擒了,一番手段,毫不浪费的反制大隋。 “你若跟着他走,朕就藏不住了。”叶宸枫略一沉吟,扬眉一笑,眼底几分难掩的深寒。 第377章 大象无形 姑苏亦水蹙眉不蹙眉,只道:“就算是云筝与卫烨来过,但到底也没成事不是吗?你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将这小子带回来,这岂不是让我白白让了平川?” 若不是顾忌着这小子的安危,她何至于命云筝带着平川城去降,闹一圈人有砸回了她的手里。 叶宸枫还未说话,苏容却嘻嘻笑笑,呜哝道:“来做皇帝,他们说朕来这里还能做皇帝,皇叔叔抱。” 姑苏亦水闻言眸光流转,“谁骗你来当皇帝的,你找谁抱去。” 继而板眼横扫一旁,“怎么回事?” 苏容摊手,一双眼瞪得幽幽然,“骗子!” 叶宸枫有口难言的被二人一番话打成了罪人。 “骗什么?你没有见到人吗,嗯?自己没本事令人折服,你有什么可委屈的。”叶宸枫毫不客气的打压下苏容的气焰,转而将人丢的更远一些。 姑苏亦水瞥他一眼,“莫非你也要折服我?” “求之不得。”叶宸枫闻言笑了笑,毫无愧色的点头。 姑苏亦水一卷书砸在他身上,转身向里走去。 “你招来的麻烦,自己哄着去。” 苏容大力摇头,扑上去,“不不不,不走。” 叶宸枫好整以暇,坐看二人。 姑苏亦水硬是耐着性子陪苏容耍到没力气,看他被宫人带下去,累的直歪头。 “你到底准备如何?”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看向清闲的令人切齿的叶宸枫,眉心一动。 “且拭目以待。”他眼底一抹笑意,未曾回避却也未言透。 隐凰城如今所向披靡,眨眼之间开疆拓土千万里,可能不能安稳的纳入怀中还是问题。 他不出手,自有卫烨按捺不住动手,眼看着隐凰城势力与日俱增,他自然要为其好生觅一个对手。 姑苏亦水自不关心这些,谁家的山河倾覆,她也一样安之若素,承国如何,隐凰城如何,也都不过是她眼下烟尘,可若说全然不顾,又是可不能,就凭着这些日子,她为承国付出的心血,也是心存恻隐的。 “兵不血刃。”她笑了笑,与他目光一错。 “大象无形。”叶宸枫闻言略一勾唇,不置可否。 “世人凡几,知之者甚少,若你亦未看透,何愁旁人洞察先机。” 若依着局势看,承国如今岌岌可危,处在风浪中心,却失了先势,可劫难又未尝不是机遇。 心有多大,看的便有多远,纵然进退维谷,可从另一面来看,却是韬光养晦的最好时机,承国声名在外,难免树大招风,若能接机避其锋芒,亦是再好不过。 姑苏亦水目光有些飘远,略一颔首,抿唇一线,“后来者居上。” 风云不动,水波不兴,天地有光,雪底埋花,三百年间最清列的风吹过山头,有烽火彤红,兵戈喑哑,苍穹之下,流光飞舞,星子藏海。 寒来暑往,秋风送走烈阳,华国百日血战终究落下帷幕,旧家山河狼藉,新升辕旗泣血,跌宕起伏间尽是无数悲欢共离合。 三个月间,便足以江山易主,汶城百尺长阶,鲜血洗遍,一笔一划尽是判官笔下的人命债,去往匆匆。 姑苏子复眸底一抹幽光,抬手接了雪白信鸽,指尖细如蝇头的小字,一目十行扫过,他眉峰顿冷。 大隋,卫烨,果真难缠! …… 第378章 外强中干 夏末秋初里,万物尽在萎靡之中,东边日出西边雨,天气亦是阴晴不定,只一曲离殇,半座草亭,人世变幻,瑟瑟江水一段红。 南北逃难而来的百姓纷纷如雨,具盼着能够扎根承国,如今时局,隐凰城与大隋各执一方,二者互不相容,自不日前交战后更是势同水火,放眼天下,能够庇护他们短暂安稳的也就只有忽而静默不争的承国了。 尽然是隔了家国兴亡,千里关山,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能得一份安稳,保住性命三餐无愁,已是最大的祈愿。 阳城周围,因为这些奔难而来的人潮人海,顿时乱糟糟如同热火烹油,连同周围原本秀丽无限的山水亦遭了难。 这钟灵毓秀美景本是世家子弟,宦官豪绅饮弄风月的好去处,如今却被这些蓬头垢面的难民糟蹋,着实是牛嚼牡丹。 啧啧顿首叹息的大人们大手一挥,一处处济世粥棚搭起,只将这些人好生安顿下来,一本本奏折雪花般的便落在了紫宸殿的案头上。 怜悯之心虽有,但抵不过大势所趋,承国纵然底蕴再足,也不能如此来者不拒的收容这些人,毕竟怎么说也是敌国子民,其中有否混入奸细,谁又能说得准呢? 大人们不只怜悯难民,却也更担忧自家兴衰,眼见这些国破家亡后的下场,他们这才警钟大鸣,承国绝不能步前者之后尘! 简陋的搭棚内被挤的伸不开腿,稚子的哭闹声,老者的艰难喘息,女人抽抽搭搭的啜泣…… 姑苏亦水放下手中三粒米的粥碗,转身还未两步迈出,就见身后转眼便被不知何处闯出的人一抢而空。 “这釜底抽薪一招,那些个老狐狸,必再无人敢暗耍花招,一个个俯首帖耳的听命。”迎面草亭,她未曾步入,话便先随风传到耳边,只打断了抚琴指下的离殇曲。 “如何?先今万事俱备,东风可该来了?” 若无人暗中授意,仅凭这些面黄肌瘦的难民,怎么可能冲破边界,还直奔到了阳城外。 叶宸枫一划琴弦顿声,他目光微动,扫过远处戚戚之景,一抹似冷似嘲的短叹。 “君王之罪,祸及子民,隐凰城与大隋但凡能够三分胸襟,这些人又何至于背井离乡奔难于此。”他纵然同卫烨与姑苏应锦一般,心有争霸之意,志在天下一统,可却绝不屑此等行经,划分三六九等,奴役别国子民。 “战势越发激荡,隐凰城与卫烨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约束手下,颁布推行新令,只怕他们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在这时候统筹兼顾。”姑苏亦水略一沉眸,思忱一瞬后道。 “一地尚且治不好,千百里尽入掌中,亦是外强中干,徒有其表。”叶宸枫摇头,一抹轻笑,不掩冷蔑之意。 “朕无须出手,便是仍凭他们斗下去,承国仍旧是稳立不败之地。” 隐凰城与大隋之争,承国即便是两不相沾,无所作为,也无人敢擅自犯边,三方鼎立,必然互为牵制。 第379章 弃去人间富贵王 “稳坐钓鱼台,制衡大隋与隐凰城的野心,这便是你要我拭目以待的?”姑苏亦水指尖按在琴弦上,倏而的一拨,乱了他手下分寸。 她眼底笑意夹杂着一抹意味深长,正落在他的脸上,锋利如破空之剑,冶然似三尺红绡。 叶宸枫与她四目相视,片刻哑然失笑,“谁管它江山更迭又大浪淘沙的,他们有闲心去争去抢随他去。” “这便好了,留下长河落日,秋高气爽,只你我二人方有这逸致闲情。” 水面如镜,旖旎交织了一双倒影,正是那白衣萧肃枝头雪,红袖妖娆水上砂。 “陛下的闲情逸致在哪?你观身后难民如潮,御案前奏章似雪,朝堂上人头攒动,何处偷得一浮生?” 她步步逼近眼前,眉梢眼角炫然艳色,宛如飘摇山河间迷了行者的一场大雪,困了十里枫林,三山五岳。 他毫不客气的将这场留人雪纳入怀中,人世既如浮萍,何妨醉生梦死一场,余下那烽火狼烟,刀剑喑哑,化一曲风月落指下,簪秋风瑟瑟,拥丽人如花。 “闻说今时此地,四野无人,阡陌相通,高头大马,日行千里。” 左右无人,大道且行,他暗指什么,真是不正经。 “某亦听闻承国有千里锦绣,不计珍宝,城阙高处,一日赏尽人间花。”她眸中有星子,笑意氤氲。 “传言扑风捉影,夫人万莫道听途说,千里锦绣虽有,不计珍宝纵多,但那日秋高气爽,城郊江畔,据说有恶人不速,恃美行凶,主人一着不慎,此后落得个音讯全无。”他正襟危坐,不误调试琴弦,一声铮然,有马蹄如鼓。 “世事险恶,人心叵测呐。”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惋惜,藏不住翘起的唇角,他明敲暗打,她自见招拆招。 只不过……到底是谁要劫持谁?谁又设好红粉局?谁才难逃风月关? “所以说,有些人纵然是美若冠玉,霁月清风,却也难保不是奸恶之辈,心黑手辣,万不可以貌取人。” “陛下此后,定当引以为戒,莫要轻信于人。”姑苏亦水侧眸望他,眼底霜雪之下,似有灼然星火,冰下生花,言间碎雪回风一抹轻笑。 “自然是……下不为例。”沉吟一瞬,他正经颔首,眸光一抬,却正对上了一双潋滟双眼。 她眸光一闪,熠熠生辉,妖娆间一瞥锋芒,冷冶中半分慵然,嫣然一笑,呼吸可闻。 纵是朝夕相对,他亦是被这妖冶晃得头晕目眩,唇齿之间,只品得了半分滋味,人便已在颠簸马背上,如在云端,长风送爽,转眼间便甩了长亭丈远。 “恶贼掳了主人何处去了?” 姑苏亦水策马扬鞭,与他贴近细语,耳鬓厮磨间长发结绕。 “山高水长,大路迢迢,若依我之见,怕是该找个山明水秀之地,金屋藏娇。” 他长笑一声,陡然间搂她飞旋一圈,转了个前后,策马惊驰,万山后退。 天地不过一床被,春夏秋冬各纹样,若有多情不辜负,弃去人间富贵王。 人生在世须尽欢!都道是红尘峥嵘,岁月弹指,殊不知更当纵情,莫敢虚度! 第380章 春风送暖入屠苏 紫宸殿内一声惊天动地的摔倒声,紧接着哭天抢地伏地一片。 地上一封诏书,两纸书信,堂堂一巍然大国,主人竟就这般,留书而去了? 怀济泪眼婆娑,“陛下,您要走也别丢下老奴啊!” 宿衣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生无可恋的掩上半张脸。 禾衣沉默不语,攥紧手心。 竞衣尚且还存了两分理智,一抬眼扫过玉案,却见一团朱玄扭动,上边明晃晃绣着五爪金龙。 晴天霹雳,直击的人心,众人眼睁睁看着苏容晕乎乎的爬出桌案下,抖着龙袍,咧开小嘴,展颜一笑。 好个粉面朱唇,晃得人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爱卿……卿平身!朕还想喝……咯咯咯……甜,甜!” 苏容醉醺醺捧着酒壶子,一步三晃的走到地上趴着的庞然大物面前,俯身伸出微肉的小手,一把拍散了宿衣的发冠。 “你你你……”你小子! 宿衣一句话卡在喉中,硬生生翻了个白眼,混合满腹血泪吞咽,倒流在心中。 陛下呐,您还真给这小子千里迢迢招来做皇帝啊?假的吧,假的吧? 他怒急攻心,竟真真给气的眼冒金星,昏厥了过去。 禾衣无言以对的扫过狼藉一片,拉了一条腿,将栽过去的宿衣拉了出去,那粗暴的拖拽,可谓是毫不留情。 竞衣拾起地上圣旨与书信,一目十行过去,又郑重其事的放回了原处。 他一捞,接住苏容脱手而掉的酒壶,僵硬的迈退走了出去。 怀济摇了摇头,泪花花捧了圣旨连读了三遍,恨不能将上边盯出花来,最终却只能无奈的收拾残局。 “伯伯,好多星星!哇!哇哇!” 苏容挂在他的腿上,两圈脚底打滑,一下子便酩酊大醉,趴在一边,口水直流。 怀济哭笑不得,将这小皇帝放回榻上,一时悲从中来,一时又唉声叹气! 陛下呀,您苦心经营了这般大好局面,到最后竟这样两袖清风的甩手离去,却叫人老奴,又该如何是好啊? 您就算是要走,也该暗中知会老奴一声,这也好提前打点细软,带上水粮啊! 就算这些都不重要,可有可无,您也带上老奴啊! “这日子,以后怎么过呐?愁煞人喽!”怀济替榻上这小团子掖了掖被角,眉头皱出一个“川”。 苏容睡梦里呓语两句,贴锅饼一般翻了个身,刚掖好的被角又松了。 这是一个美梦,一个春秋大梦! 梦中有不计朝臣拜服脚下,山呼万岁,直上云霄…… 梦中有糯米粉团滚滚而来,晶莹剔透,争抢着入他之口…… 梦中还有皇叔叔抱,一抬头就落了桃花满脸,和壶里的甜水一样,轻飘飘又醉醺醺…… 他乐不可支的蹬腿,口水流的越发凶了! …… 一封圣旨昭告天下,承国顷刻间换了天地,三岁蒙童穿上龙袍,对着江山指手画脚,口水恨不能淹了御案。 人皆道,承国社稷休矣,锦绣江山将塌,且看吧,这好一番基业,几日被霍霍的一干二净? 隐凰城与大隋,如今可算是撞上了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此事不出手更待何时?愣着干嘛,趁虚而入啊! 流言蜚语如猛虎,闹得上上下下战战兢兢人心惶惶! 可哪知道,等了个把个月,竟是风平浪静,落石无声? 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烽烟战火不只未曾烧到承国,还在这一年的尾巴上,彻底消弭在九州之境。 一时间,三国鼎立,互不侵犯,爆竹声中一岁除,辞旧迎新,竟是迎来了一个难能太平的年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