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的秘密日常》 第1章 龙渊 我叫鸦九,是个剑灵。 我目前的主人名叫盛文修,别号寂玄真人,是蜀山鼎鼎大名的司剑长老。所谓司剑长老,倒不是说他专门负责藏剑,而是负责督促教导蜀山门下的弟子修习仙法御剑之术。 只不过,他收藏的剑也确实不少。 而本神剑作为他最喜欢的剑之一,自然不能和那些他随随便便带回来的阿猫阿狗剑同日而语。当初他为了寻到我,也是升天入地一番,与那鲲鹏大鸟足足搏斗了三天三夜,才打跑了它,从它在海中的洞穴里取到了我。那之后约有五十多年的时间,我一直是他不离身的宝剑。因此就算现在我没有以前那样经常跟他出去了,不过在这昭华宫藏剑阁里,本神剑仍然是十分有身份地位的。 主人是个宅男,不常出去,喜欢自个儿在屋里擦擦剑,练练功,弹会儿琴,发会儿呆,自言自语一会儿。我们就老老实实在剑架上、箱子里、壁龛里、以及墙上呆着。他有时候也会同我们说话,但像我这种高深莫测的剑神一般是不理他的,只有破军那种花痴才会有问必答。 但是死宅主人偶尔也会有出去的时候。每一次他忽然开始沐浴更衣就是要出门的预兆之一,然后他就会摸着下巴在衣箱前蹲着找会儿衣服,不得不承认他的身材好的没话说,肌肉柔韧而不夸张,宽肩窄腰,皮肤白皙,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偶尔就能听见来帮他打扫屋子的小侍女在那边议论主人的八卦,说他跟谁谁家的仙姑出双入对啦、跟哪哪山的师姐嫣然一笑啦、某次迎面走来的时候冲她们笑了一下啦,说完了通常是一番陶醉,幻想着我们主人说不定看上她们这些小丫头了。这种时候我只能摇头叹气,我们主人别看外表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其实在家的时候脸也不洗头也不梳,内衣有时候都连穿三天。如果被她们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对她们思春的心灵造成毁灭性打击。 主人有一定的选择恐惧症,这从他选衣服和选佩剑时都可以看出来。他每次往藏剑阁的大堂里一站,那些没出息的年轻宝剑们就各个跃跃欲试,恨不得从墙上跳下来落到他手中。本神剑是不屑于如此的,只是狠狠盯着他,心里默念:你不带我一定会被千人揍万人砍你不带我一定会被千人揍万人砍你不带我一定会被千人揍万人砍……主人摸着下巴看来看去,一会儿摸摸鼻子,一会儿活动一下腰身,一会鼓鼓腮帮子,一会儿叹个气,最后终于选了……破军…… “我出去了,你们都乖乖的才是。”他这样跟我们说,便走出藏剑阁,关上大门。 关门的一瞬间,丹朱剑就脱出剑体,化成人形,往中间那张一直空置的石头剑台上铺张桌布,摆上三个色子一个茶杯,吆喝道,“都出来了出来了啊!右边买大左边买小中间押豹子了啊!” 他这一吆喝,我们大家就都脱出剑体,围着那石桌站成一圈。本神剑本是不玩这些三教九流的游戏的,但是本着促进团结的原则,本神剑还是加入了。 “大!大!大!大!大!” “小!小!小!小!小!” “哎呦喂!是个豹子!!!” “卧槽赢了!”“哎呦……手气差!”“妈的怎么是豹子……”“老子还就不信邪了!” 我们在藏剑阁里大喊大叫,气氛热火朝天reads();。其实我们这些剑灵都是没有钱可以赌的,所以我们就用脱衣服穿衣服的方式赌。每次开局前你要是闯进藏剑阁,就会看到一堆穿的跟粽子一样的剑灵在围着个桌子又跳又叫。一般来说,剑灵的灵力越强,幻化出来的衣服就越多,相反越少。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跟主人出去,主人会惊讶地看着我说“鸦九你还没到中年怎么就发福了?”其实真的不是,只是习惯多变了几层衣服而已。 哎……今天的手气格外的烂,我已经脱到只剩单衣了……丹朱指着我聒噪道,“大家加把劲儿!今儿把鸦九给扒光了啊!” 这个贱剑!不就是上次我做庄的时候坑了他两回吗! 他这么一喊,所有人都压到跟我相反的“大”上去了……我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妈的,怕你们啊?来就来!” 丹朱一身甩色子的手艺花里胡哨眼花缭乱的,那茶碗最后咣当一声停在桌上,众人都在震耳欲聋地喊着,“开大!开大!开大!”只有我一个人在那声嘶力竭地喊“小!小!” 就在此时,由于大家都太投入,没注意到门开了。 丹朱一揭开茶杯盖,三□□……竟然真是我输了! 众剑灵欢呼雀跃,大喊着“脱!脱!脱!脱!” 我大手一挥,“别吵了!脱就脱!让你们见识一下爷的胸肌!”话音落,我豪迈地一手扯开最后一层单衣。 就在此时,剑堂里响起一声重重的清喉咙声。我们齐齐转头,然后就看到那阳光射入的大门口,站着一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仙人,抽动着嘴角看着我们。 额……掌教真人? 那天主人回来的时候,我们听到掌教找他在藏剑阁外嘀咕许久。由于距离遥远,听不清楚,隐约听到“赌钱”、“吵嚷”、“脱光”这么几个字……我默默地背过身去,老脸这回丢大发了…… 果不其然,主人冷着脸进来了,站在剑堂中间,清冽的眸子缓缓扫视一圈。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每扫过一把剑,那把剑就会瑟瑟抖一下。 “你们倒是挺会玩儿的啊?” 嗯……标准的“本座生气了,后果很严重”语气。 “鸦九,你来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靠……大家都赌,怎么只问我啊……我不情不愿从剑里出来,站在墙角,“额……我们确实偶尔会开个局,大家交流一下感情……”我使了个眼色给丹朱,让他帮我说个话,结果这贱剑装作没看见,默默然在剑架上翻了个身。 主人此刻的眼神颇有些复杂,愤怒仍在,但是又有几分无奈。那种感觉,有点像夫君对着一屋子不听话的小妾……只不过这些情绪只在眼里,脸仍然结着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化。 “最近没带你们出去,你们越发懒散了。蜀山门规第二十五条,不得聚众赌博。就算你们是剑灵,不用遵守门规,可好歹注意一下影响啊!”主人一甩阔袖,冷声道,“所有剑给我思过三天,不许化成人形,不许外出。破军例外。” 正当众剑哀叹不止,主人瞥了我一眼,“鸦九,你给本座丢了这么大的人,给我去扫三天炼丹炉的灰。” 我惨叫起来,“主人我是被逼的啊reads();!都是丹朱……” 丹朱从剑上探出头来,脸上瞪着一双黑黝黝水汪汪的大眼睛,要多无辜又多无辜,就差头上一对狗耳朵了,“鸦九你怎么能酱紫,明明是你自己要秀胸肌的,我们大家拦都拦不住,是不是啊?” 众剑点头称是。我几乎吐血而亡。 于是乎我只好背着自己的本体抱着扫帚去丹元局。所谓丹元局是蜀山众修者炼制丹药的地方,里面有五个大丹炉和十八个小丹炉。整座宫殿建筑在蜀山最高险奇峻的凌云峰上,脚踏滚滚云海红尘,三层的圆形高阁头顶一轮金色宝珠,红琉璃瓦辉映紫霞万千,甚有气魄。只不过,里面除了药材柴火,还有一些呆头呆脑的药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我要打扫的是寂玄真人的炼丹房。我这主人对炼丹不甚感兴趣,所以十天半个月也难得上来一次,连带着他的那个药童也镇日里偷懒打瞌睡。我站在那靠着丹炉睡得鼻涕泡都出来了的名叫鸿才的药童面前,狠狠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他怪叫着跳起来,一看是我,脸上的表情在万分之一秒内从“孙子找打啊”变成了“啊原来是剑灵师兄啊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好去迎接您啊”。 我不耐烦地推开他那长满雀斑的嫩脸,把扫帚扔到他怀里,“主人知道你经常偷懒,特意命本剑来监督你三天。你看看,这炼丹炉下面的灰都能往京城吹一场沙尘暴了。” “小童知错!小童这就打扫!” 我从隔壁执法长老的炼丹室里拉了张躺椅过来摆在门外的游廊里,又从掌教真人三弟子的小炼丹室抓了一把瓜子,舒舒服服在椅子上一坐,从装着我本体的箭袋里拿出金|ping|梅来细细品读。时不时鞭策鸿才,“那边那边,还有好多灰呢。”“丹炉上面也有灰,快点擦干净。”如是几句。在我的指导下,原本灰蒙蒙的炼丹炉在入夜前就变得锃光瓦亮了。我抬眼看看阑干外天际彤云连亘,打了个劳神的哈欠,算算晚饭的时辰早已到了,于是拍拍已经累得虚脱在地上的鸿才,“今天干得不错,去吃饭吧。” 鸿才的眼睛立刻迸射出骄阳一般的光辉,“多谢剑灵师兄!”然后就蹦蹦跳跳地消失在门外。我这个剑灵按理说是不用吃饭的,不过最近闲置太久,不免有些渴望血的味道……哎……想当年跟着主人仗剑天涯的日子,多么风流快活。只是自从十年前那件事之后,主人便性子大变,不再喜欢出去游历了。 我长叹一口气,正想拿起金|ping|梅来继续研读,忽然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丝的异常。我的身体一阵战栗,背上的本体也在龙吟阵阵。下一瞬炼丹室的大门被轰然踹开,一道黑影直冲主人的炼丹炉。我抓起本体就掷了过去,那人似乎没想到在这全蜀山翘首以待的吃饭点丹元局竟还有人,在空中被我的剑狠狠一栏,叮铛一声兵器间的碰撞,我感觉自己身上一冷,对方的剑竟似乎是以精铁铸造。虽只有一瞬间的接触,我也看到它周身青碧,净如琉璃,冷入骨髓,绝非凡剑。 那人落在地上,黑袍如墨,面上戴着一傩神面具,只露出一张紧紧抿起的嘴,看皮肤质量,应该是个青年人才对,但一头长发却洁白如雪。 虽然我脸上也戴面具,不过戴的是酷酷的只遮住半张脸的鸦羽面具,可比他那凶神恶煞般的面具好看多了。全身漆黑的鸦九剑铮然向下插入地面,我则凌空跃起,单脚踏在剑柄上,甚有兴趣地看着他手中那柄雕铸着七颗明星的长剑,但嘴巴还是很敬业地说着,“大胆!竟敢擅闯丹元局!” 啊……那只是我脑子里想象自己应该喊的话,其实我说的是,“这位少白头大哥,你是不是走错门了?我们这炉子里没有仙丹的。” 第2章 龙渊 “这位少白头大哥,你是不是走错门了?我们这炉子里没有仙丹的。” 黑衣人一愣,原本凛冽杀气一时黯了黯,有些迟疑地站起身,“这里不是神虚真人的炼丹房?” 我摇头,“我们真人不肾虚的,你要找的可能是左转左转右转上楼后再右转两次再左转的那间房reads();。” 他没动,手中长剑一荡,微微侧身,戒备没有丝毫松懈,“你不拦我?” 我耸耸肩,“反正你这路痴也找不着。” “你!”他的痛脚被我踩到,似乎被气得不轻,想要跟我打一架,但是刚迈了一步又停住了,因为那剑震了一下,似乎在提醒他什么。他倒是颇听话,向后退了几步,“你不要多管闲事就好!”说完又急匆匆跑了出去。 白头发……傩神面具……七星剑……这样的搭配组合怎么感觉这么耳熟呢?该不会是那个这几年名声大噪,号称天下第一刺客的剑魔吧?可是也没听说剑魔是个路痴啊。刚才交手虽然只有一瞬,仍然感觉对方修为虽不错,不过要配得上剑魔这个名字还是差得远了点。他手里那把剑的修为恐怕都比他高…… 心中好奇,但正事还是要干。我于是钻到炼丹炉那五只黄铜鼎脚中间,那地上有篆刻着八卦图的地砖,我算了算现在的时辰,按下坎位的地砖。一阵机关启动的哒哒声,原本敞开的门窗在一瞬间同时轰然关闭。从一楼到三楼,所有连接外部的出口,不论木窗石门,全都合拢起来。一道无形的结界在丹元局外如伞一般迅速张开。这其实是蜀山禁地圣地都有安装的的自我保护机关,而在这丹元局,每个炼丹房里都安了一个,按照时辰的演变有十六种变化。一旦触发,所有出口都会被封死,除非知道如何解禁的人才能进入或离开。 与此同时,如果某个炼丹房的机关被触发,则主理那个炼丹房的修者会有感应。所以现在主人应该正在赶过来。等他来了就没我事了,倒不如趁现在看看那个状似剑魔的少白头在干些什么有意思的事。 丹元局里的走廊是一圈圈建造的,宛如迷宫一样到处是死路,常常走着走着走回原地。造成这样当然是为了防盗,毕竟众修者们辛苦了好多年才炼好的仙丹若是被随随便便偷了,也未免太打击大家炼丹的积极性。但我已经在蜀山待了小一百年了,连蜀山一共有多少级台阶都知道,别说这小小迷宫了。不多时,我就在清源真人的炼丹房找到了正坐在地上看地图、身上气息焦躁的“剑魔”。 我拄着本体靠在石门上,“还没找着啊?” 他一回头,忽然杀气暴涨,一剑刺过来。我连忙提剑挡住。嚯!那七星剑还真是够硬的,撞得我肝儿都疼了。 “你现在带我去神虚真人的炼丹房!否则我杀了你!” 我说,“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肾虚真人的炼丹房?这间屋子里的仙丹灵药也不少啊。” 他说,“少废话!我要九鼎还阳丹!” 九鼎还阳丹确实是主人的三师弟神虚真人的成名大作,可以解世间百毒,另重伤濒死之人涅槃重生。不过这丹不好炼,要经过九次转鼎才能成功,一颗需炼上十年,是以到现在我们蜀山也不过有两颗而已。 这瓜娃子胃口还真不小。不过通常要这药的人,应该都离死不远了,看他这么活蹦乱跳的就知道吃这丹药的一定不是他,而是对他来说很重要得什么人。敢于为了对自己重要的人只身勇闯蜀山这种山路险峻机关重重的仙家重派,说明智商还是不够高…… 原本还想再跟他多废话几句,谁知道主人来得这么快reads();。只见一道冰蓝剑气破空而来,将那少白头逼退几步,主人凌空而降,紫衣在空中绽放成绚丽的曼陀罗。我立时化入本体剑中,周身迸射出玄紫煞气,飞入主人手中。主人仗剑而立,真气涌动,貌美如花,就差来个人给撒点花瓣了,看得那少白头整个人都呆住了。 身后还有数位弟子和几位真人赶来。主人一震长剑,我便卖力地抖出龙吟鹤唳,鼓出阵阵旋风来吹拂主人的长发衣衫,来衬托主人的风华绝代。虽然好久没有被主人用过了,不过本神剑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 “来者何人!”主人用清朗声音喝问道。 少白头的气焰早就在主人的全套高逼格套餐面前败下阵来,而且似乎还震慑在主人的美貌里没能出离,于是回答得有些结巴,“我……我是剑魔邱暮霜!” 主人微微皱眉,凤眼凛然,“你不是邱暮霜,我曾与他有一面之缘,他之气息与你截然不同。” 得,装不下去了吧? “大胆贼人,竟敢擅闯蜀山禁地!还不束手就擒!”喊这句话的人就是这少白头怎么也找不到的那间炼丹房的主人,司药长老同时也是碧霞宫的首座……肾虚……啊不,是神虚真人。这家伙是我们主人的三师弟,相貌平平,武功勉强说得过去,但是炼丹可是一绝。 另外还有主人座下的大弟子桂生和二弟子段雅旭,他们俩也都是蜀山后辈中的精英。这么多人围攻,这少白头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他果然不够聪明,竟然猛地祭起七星宝剑。那青碧长剑迸射出耀眼夺目的圣光,卷起滔天海潮向着我和主人咆哮而至。这一击虽然猛烈,但靠的几乎全是剑本身的威力。主人的心绪起了一瞬的波动,想来是讶异于此剑力量之强悍,生□□剑的他最见不得好剑了,见了就总想往家里带…… 于是这令我有那么一丝丝不爽。 妈的……现在跟你并肩作战的可是本剑神我哎?! 主人将我立在面前,剑指轻抚剑身,口念真诀,灵光暴涨。我身体中的力量宛如火山岩浆一般沸腾着,与主人的力量绞缠合并,相互增长,最后化作一股悍然剑气扑射而出,与那青碧剑气碰撞在一处。我感觉到对方悍然的力量撞在身体上,那令人兴奋得麻痛,但一把再厉害的剑也比不过一位已经勘破乾元境界的上仙加上我这把神剑本身的威力造成的杀伤力强大,所以这剑气虽蒙,也在不断的对冲中逐渐败下阵来。但我察觉到他并不打算退缩,而是勉力支撑着。我怀疑他是想拖住我们,好让那少白头逃跑。 然而少白头自己本身的功力也只够对付桂生,再加上一个段雅旭就有些支拙,这会儿神虚真人再给加几扇子进去,很快便被桂生按在地上动弹不得。那七星剑看主人已经被擒,不弱反强,剑势变化万千,青光大盛,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救主。 主人发出一声赞叹,听得我愈发不是滋味。于是我运起全部灵力,周身紫色烈焰将整个炼丹房染得宛如紫霞入室,带动得主人的真气也翻搅起来。 “鸦九!冷静!”主人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我却只想干死这长七颗星星的…… 在我和主人的联合攻势下,七星剑逐渐气力不支,最后被我一脚踢飞。我得意地震颤起来,却被主人弹了一下,一抬头,却见他有些不悦的脸。 靠……喜新厌旧的盛文修! 主人将我竖在背后,缓步走到那少白头面前,猛地摘掉他的面具,露出一张大约不到二十岁的清秀面孔reads();。 “你为何要冒充剑魔,闯我蜀山禁地?那柄龙渊剑又是如何到你手里的。” 龙渊?原来这是那家伙的名字啊?我横了那铁剑一眼,却见对方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少年沉吟一会儿,忽然挣脱开桂生的控制。正当我们以为他要做殊死搏斗的时候,他却对主人和肾虚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求上仙赐药,救救我大哥!” “哎?!”桂生和段雅旭大叫一声,想不到这剧情怎么突然从抢药变成求药了? 肾虚和主人对视一眼,问他,“你大哥怎么了?你要求什么药?” 少年抬起头,那稚嫩的眼睛里仿佛闪着泪光似的,却倔强地不肯流出来,“我大哥就是你们说的剑魔,他中了九黎蟒神的蛇毒,此刻三魂七魄只是被我以白民国的秘术勉强维持在一起,如果今天拿不到九转还阳丹,他就会魂飞魄散……”他说完又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听说蜀山真人都是慈悲上仙,求上仙救命!!!” 主人叹了口气,跟肾虚真人说,“师弟,那是你的药,你看着办吧。” 肾虚真人对于主人直接把烫手山芋扔给他的行为以眼刀的方式表示不满,然后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沉吟道,“先不提你之前擅闯丹元局企图偷药。剑魔邱暮霜杀人无数,若我救了他,他岂不是要造更多杀孽?不是我小气,实在是救不得。” 少年一听急道,“可这一次他也是为了刺杀祸害九黎境内百姓的蟒神才性命垂危啊!只要上仙赐药,我保证一定劝他不再做刺客了!” 肾虚真人根本就是心疼他的药丸子,怎么会轻易同意呢? “你一个少年人,怎么拦得住剑魔?你这保证不可信。” 少年急得额头冒汗,眼睛转了转,忽然定格在一旁的龙渊剑身上。 他眼睛一亮,膝行过去,将龙渊抱在怀里,神色有些悲伤,“我哥之所以天下无敌,除了他自己的修为高深,其实很大一部分是靠这把剑。”他闭了闭眼睛,似是下了决心,猛然抬起双手,“只要没了这把剑,他也难以当天下第一刺客了。” 我惊了,他手里的龙渊剑震颤了一下,肾虚真人也傻了眼。但是主人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 于是肾虚真人还没说话,主人倒是开口,“师弟,这小娃娃说的有道理。毕竟是条人命,你那丹药炼出来不就是为了救人的么?” 肾虚不敢置信地望着已经弃甲投敌的主人,“师兄……你不会想用我的仙丹换……”话还没说完,就被主人一根手指横在嘴上止了语,眼睁睁看主人从容地露出慈悲为怀的笑容“若你肯留下龙渊剑,我们便救你哥哥。不过你要发誓,切莫让你哥哥再滥杀无辜。” 那少年激动得泪流满面连连磕头,我却怀疑地看着主人。人家求得是肾虚的药,就算留下剑,也该是给肾虚才对,他激动个什么劲儿? 然而两天后,当主人春风满面踏入剑阁,怀里还抱着那龙渊剑时,我就知道我果然还是低估了主人不要脸的程度…… 第3章 龙渊 说实话,当看到主人将龙渊剑端端正正摆到了那闲置多年的,处于整个剑阁最显赫位置的祭剑台上时,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老子跟丹朱破军明争暗斗努力那么多年都没能到手的好位置,就这么让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铁剑给占了?!!! 我恶狠狠地望着主人小心翼翼把龙渊放在我们原先用来赌钱的祭剑台上,还用仿佛看新过门的媳妇那样温柔如水的眼光望着他,我就觉得我恨不得把龙渊身上那七颗星星都扣下来……那把破铁剑有什么好的?又重又长还容易生锈,再说不也是我手下败将吗?! 你看看那臭小子,不言不语,主人那么温柔的摸他,他都不吱个声。看到我们这一大家子的剑,也不打声招呼?! 懂不懂礼貌啊?! 我一抬头,看到丹朱和破军一脸恨不得咬死龙渊的表情,就知道他们一定有与我相同的感情。于是我们三个的目光交融在一起,十多年来头一次如此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主人总算看够了,于是清了清喉咙,环视四周一圈,“龙渊新到蜀山,你们好好照顾他。莫要再赌钱了。” 众剑忙称是。他点点头,风轻云淡仙风道骨地走了。 他一走,我、丹朱和破军就化成人形,围到龙渊旁边。其他剑都默不作声,但是我知道他们都紧张又期待,等着看我们群殴龙渊这小贱剑。 我们三把剑的人形截然不同。我就不说了,本神剑名叫鸦九,穿的也是一身黑袍子,脸上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鸦羽面具。本神剑可能不是最高大强壮的,但是绝对是三个人里最酷炫的。丹朱名字女里女气,长得也跟娘们一样,一双桃花眼眼尾还泛着红晕,发起狂来的时候也像娘们一样可怕。破军是我们三个里面最高壮爷们的,但其实也最没脑子,而且很花痴,一看见主人就走不动路。 我们三个居高临下望着龙渊,我清了清喉咙,“喂,长星星的,懂不懂礼貌啊?初来乍到也不出来打声招呼?” 龙渊一动不动,就像一把没有剑灵的普通铁剑。 这简直就是对我们仨最大的蔑视…… 我和丹朱对视一眼,相互□□。 我说,“丹朱啊,人家龙渊剑不屑于和我们说话可怎么办?” 丹朱抛了个媚眼,“咱们剑跟剑之间的差别那可是天上地下。不过呢,再怎么不一样,也还是有一处共同点的。”他说着,伸手指在龙渊剑那盘着金丝龙纹的剑柄与剑身相交的地方,“这一寸之地,都是一样敏感的哦~由于平日里被碰到的机会很少,稍微被碰一下,就会奇痒无比。” 我邪魅地抬起嘴角,从面具上拔下一根黑色羽毛,在手里把玩,“这样说来,如果我用这羽毛触碰这里,龙渊君就会理我们了是吗?” “没有一把有灵识得剑能受得了的,那简直就是酷刑啊~” 破军傻大个在旁边叫道,“我来把他按住,让他尝尝鸦羽刑罚的厉害!” 我于是拿着羽毛越靠越近,那剑仍然无甚反应。小样,还挺能装。我于是一横心,用鸦羽瘙向那一寸之地reads();。就在此时剑忽然暴起蓝光,飞到半空中躲开了我的痒痒攻击。我和丹朱计谋得逞,笑的前仰后合,“这样都会相信!原来是跟破军一样类型的啊?!” 破军闻言才知道自己也被我俩耍了,气的一张糙脸也发红,指着我俩的鼻子,“你们俩一肚子坏水儿!” 龙渊悬在半空中,忽然化作人形,旋转着落下。一席青碧衣袍如青莲初绽,长发泼墨般飞洒,一张冷冽而深刻的面容上,眉心生着由七颗小痣组成的北斗七星图案。一双墨蓝如宝石般的眼睛,此刻眼中如有点漆,目光锐利地看向我们。 哎呦?长得还颇帅?妈的竟然比我还帅几分?! 我于是更加讨厌他了。 龙渊仍然不说话,只是抱着本体跃上了藏剑阁的房梁,就在那上面坐下了。 我和丹朱再一次被无视,不爽值彪至顶点。藏剑阁在我之后来了这么多剑,还没有哪个这么不给我鸦九面子的。现在满剑阁的剑都看着我们,若不收拾他一顿,以后老子在蜀山剑圈还怎么混啊? 我大喝一声:“蛟灵白璃!还不快给我把他弄下来!” 墙上挂着的两把我的小跟班马上就飞了出来,尖啸着冲向龙渊。只见电光闪烁,青影飘忽间,我那两个小跟班惨叫着摔下来。我赶忙躲开这才没被砸到。 这两把剑虽然比不上本神剑,但好歹也是江湖上的名剑啊,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干掉了。我拍拍那两个正坐在地上抹眼泪的跟班,“别哭别哭,大哥帮你们报仇。” 我缓缓起身,周身凌厉剑气翻转,墨袍鼓动。我轻蔑地提起嘴角,“手下败将也可以这么清高?” 龙渊总算看了我一眼,没有感情的眼睛不见情绪。他说,“我只是暂时在这里存身,不稀罕你们的主人。不要烦我。” 我靠?!谁跟你提主人了?谁跟你提主人了?? 我一激动就想冲上去与他大战三百回合,却被丹朱拉住了。丹朱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就看见后面的破军一双囧囧有神的眼睛瞪着龙渊,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 丹朱在我耳边轻语,“看花痴破军痛扁装逼剑,不是更有意思?” 我斜眼看他。这小子的坏水真不是一般的多……以后还是小心着点好…… 破军剑气沉稳霸道,虽然平时憨憨傻傻的,但要是发起脾气来还是蔚为可观。不要惹恼破军是藏剑阁生存常识,而要惹恼破军其实不太容易,毕竟对方是个憨厚性子。可要惹恼他也很容易,你只要说主人一句坏话就好了。 是的,别看他长得雄壮威武,其实这家伙是骨灰级主人控。 龙渊这时自取灭亡啊……不好意思,让我先幸灾乐祸一会儿。 只见破军霸气爆发,双脚下陷入地面一寸,他手中的本体沉厚古朴,大巧若拙,隐隐透出一股霸者之气。他长剑一挥,一道恐怖的嘶皞声中,无形而澎湃的剑气扫向横梁。龙渊脸上却并未现出惊吓之色,他如游龙一般一跃而起,那剑气一下子打在横梁上,不多时横梁便应声而断。 此时,整个房屋都发出一声□□reads();。 我变了脸色,“不好!破军把大梁打断了!” 众剑也都变了脸,大梁断了,屋子岂不是要塌?!于是众剑纷纷尖叫着四散奔逃,丹朱也一转眼就没影了。屋顶已经开始往下掉灰,整个剑阁都像是健在沙子里一样摇晃起来。我气得瞪了龙渊一眼,对破军说:“还不快来帮忙顶住大梁!” 说完我就化入剑身,横贴在大梁断裂处暂时将它撑住。我运起全身修为,这大梁可真够沉的……我这小身板还真有点吃力,感觉腰已经要断掉了……破军也忙贴过来帮忙,这才稍微好受了点。可是就这样僵持着也不行。如果主人回来看到大梁都被我们折腾成这样了,不气得老十岁才怪。 我拱了拱破军:“傻大个儿,祸是你闯的,你说怎么办!” 破军赌气地看着仍然在地上看着我们的龙渊,“哼……大不了我在这儿一直顶着。” “你傻啊!主人看到我们这样肯定会问,为什么横梁断了啊?难道我们要说,是因为想欺负龙渊那小子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嘛?” 破军仍然一脸愤怒:“他不喜欢主人,为什么不能打?!” “……你不觉得你的逻辑有点怪吗?为什么不喜欢主人的就要打啊?主人又不是银子当然会有人不喜欢。” “主人那么好,不喜欢的一定都是嫉妒!” 靠……跟脑残粉真的没办法沟通。 此时下面闲闲的龙渊倒是说话了:“你们两个不逃么?屋子要塌了。” 我瞪他一眼:“塌你个头啊!我警告你,待会儿主人问你你不许乱说,不然老子扒了你的剑鞘!” 龙渊二话不说出去了。该不会是告状去了吧……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主人随时都会进来,到时候要怎么解释呢…… 而且藏剑阁塌了的话……我们这群剑要住到哪里去啊?难道去跟清源真人的剑们挤着住吗……咦——好恶心……那群剑十年半个月也不洗一次澡,他们住得地方一定到处是蜘蛛网…… 正满头愁绪,忽然大门开了,龙渊单手拖着一根足有五丈长的榆木进来了。 真的是单手像提着小鸡一样进来了,这家伙是怪力狂人吗?我是不知道他从哪砍来这一大根榆木,该不会是用他自己的本体砍得吧…… 只见他在横梁两端刷刷刷削了几下,然后对我俩说:“你们让开。” 我和破军已经被他的木匠功夫震慑,连忙乖乖让开。我们一走,他立刻将那榆木往地下一戳,竟然就戳入地面,而顶端正好与大梁的裂缝衔接。而他用刀削出得形状正好与大梁的形状严丝合缝,将断裂处稳稳托在中间。 我和破军都看呆了……这剑以前是专门用来做木匠活的吗? 龙渊仍然冷着脸,拍了拍手,重又抱着剑坐回房梁上,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这回我和破军是不敢再去惹他了……反正来日方长嘛……有的是机会让他拜倒在本神剑脚下! 第4章 辟邪宫主(1) 最近主人好像挺忙。不仅少来剑阁,而且连大门都不怎么出。 听专门负责给我们洗澡的剑侍说,上次主人应邀,带着破军去弱水之畔参加好友河洛君的儿子婴承跟朝歌山神的女儿青女的婚典。结果中途杀出来一个辟邪宫宫主要抢亲,抓了新娘子就要走。当时整个场面都乱了套,婴承根本打不过那个宫主,最离谱的是连河洛君亲自与他交手,过了几百回合后竟也一招败了。宫主哈哈大笑,带着流泪的青女就要走。 主人看不过去,就提着破军拦住了那宫主和其手下。谁承想怪事发生了。那宫主竟然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主人看了半天,看得主人全身发毛,然后就把青女给扔开了。 没错,真的是扔开的…… 人家宫主只说了句,“本宫枉活了这么多年,却不知何为人间真绝色!今日与君一眼,余人皆成粪土!” 且不说人家姑娘被说成了粪土以后还如何见人,此奇葩宫主瞬间就从霸道反派变成了星星眼花痴,追着主人问姓名地址联络方式。主人虽然追求者众,但是这么霸道不要脸的确实少见,于是抓起破军就跑回来了。然而这还不算完,那牛皮糖竟然一路跟来蜀山,还在蜀山下建了个辟邪宫分殿,每天在哪儿望眼欲穿地等着主人,要是等不到就直接冲上来跟主人说早安。 我听了剑气暴涨,吓得小剑侍把水洒了一地。 妈的……老子都没机会跟主人说晚安,他又是从哪来的苍蝇?! 我看见破军以后就化出人形揪着他领子问那个什么葵花宝典宫的宫主是怎么回事,破军一听也是一脸气愤。 “要不是主人命令,我肯定要弄死那登徒子的!”破军信誓旦旦的说。虽然我怀疑他有没有实力干掉连河洛君都不是对手的登徒子。 “那个人就只是跟着主人吗?没做什么别的?” 破军仔细想了想,摇头,“他倒是有两次尝试爬入主人的客栈房间,不过被主人胖揍一顿踢出去了。” 丹朱这时候也凑过来,“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大杀气。” 我不敢置信他这个八卦狂人竟然还没听说,就将剑侍跟我说的事一五一十汇报了。结果丹朱当即捏碎一个茶杯。 “反了他了!”丹朱拍案而起。 众剑连连称是,都说那人该死,只有一旁的龙渊默不作声reads();。 我说,“咱们是不是应该给那臭小子一点教训,不然他还以为寂玄真人是好欺负的!” 破军举双手赞成,丹朱却用手摸着下巴,媚眼流转,“这个辟邪宫主我听说过,是个九色神鹿修炼成人,半神半魔,修为高深莫测,不好对付。我们三个就算加起来恐怕也难以取胜。” 我指着龙渊:“那加上他呢?” 龙渊横我一眼,冷冷道,“我不去!” 我说:“这是你展示跟我们大家好好相处得诚意的机会!” 龙渊干脆道:“我没有诚意。” 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就不能帮个忙吗?好歹我们主人也算救了你前主人一命啊!” 他眼中有流光暗暗波动,时隐时现,甚为静美。半晌,他叹了口气,“像你们这样每天就知道跟别人打群架只会给你们主人丢脸,不会让他喜欢你们的。” 听这口风,看来是被说动了啊?我们三个赶紧围到他的剑台旁,“那龙渊兄有何高见?” 龙渊缓缓扫过我们三个的脸,竟然微微提起嘴角。 从没见他笑过,没想到笑起来可以这样邪恶…… “很简单。听起来这个辟邪宫主是个见到美人就走不动路的花痴,变心比翻书还快。你们只要变个比主人还美的美人去色诱他,让他转移注意力就好了。” 我们听了都是一阵静默,相互看了看。他的话甚有道理啊?! 可问题是……什么样的人才可以比主人还美呢…… 我们三个站在一块儿,破军瞬间就被龙渊淘汰了,我和丹朱相比,我看起来太阴沉,丹朱更加偏向华丽美艳,大概成功几率最大吧?可是主人那样清俊脱俗不艳自华的气质,就算丹朱要想取胜也很不容易啊…… 可是丹朱似乎自信满满,一甩头发,“不就是勾引人嘛,轻而易举。” 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就你,跟主人比起来也就是只花公鸡。” 丹朱喝了口茶,悠然道,“你行你上,不行别逼逼。” 龙渊认为那辟邪宫主既然喜欢追美人,那一定是见过大世面的。要想勾引他还必须给丹朱来点后期加工,让他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才行。我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怎么让丹朱与众不同。而丹朱则认为他已经非常与众不同了。 这时候我的小跟班白璃小心翼翼插了句嘴,“丹朱大哥走的既然是华丽路线,就让他华丽到极点不就好了。什么东西到了极致应该都会与众不同的吧。就像主人,看上去不就是极度的仙风道骨吗?”虽然只是看上去而已…… 我们一听有道理,于是集思广益给丹朱变了一件大红色的凤凰锦袍,上面缀满琉璃珍珠,绣以金丝彩线。龙渊说什么东西太过繁杂反而显得土气,于是在锦袍里面穿的是简单的素白暗花缎衫。又让最会梳头发的雌剑璎珞给他梳了个精致而不女气的发型,缀上金色的发饰。脸上倒是没有怎么动,毕竟他长得已经够妖气的了reads();。最后我去偷来了肾虚真人最喜欢的一把孔雀翎扇子让他拿着,转身一看,果真红彤彤的像个大红包…… 嗯……不过还是比较光彩照人的…… 丹朱摆了几个自以为帅气优雅的姿势,“如何?够不够颠倒众生?” 众剑拍手赞叹,我摆摆手,“过年发的红包也没你华丽。” 丹朱此刻正极度自我感觉良好,忽略了我的讽刺。龙渊又安排蛟灵和白璃去附近的桃花林里兜了两大麻袋的花瓣回来,知道我会吹笛子,叮嘱我蛟灵他们开始撒花瓣的时候吹奏点霓裳羽衣曲这类华丽丽的背景音乐。 一切准备就绪,众剑趁着月色初上,众人都在用晚膳的时候浩浩荡荡偷溜出剑阁。没办法,只有饭点的时候才是蜀山守卫最松懈的时候。数十条不同的光影汇聚成点亮黑夜的彩虹飞跃长空,穿破天边仍旧微微燃烧的紫霞,卷起风云万千冲向山下那座灯火通明的宫殿。 那座辟邪宫分殿——流霜殿建筑在翡翠湖畔,脚踩碧波千顷。阁楼林立宫殿俨然,那些夸张的飞檐如翅膀般翘向明月星辰,煌然的烛光从静美的木雕窗格间透射出来,颜色鲜艳的彩绘被月色蒙上一层幽谧。宫殿群背后,一片梨树林,现在正是花期,一树树仿佛堆霜压雪,如云如雾,甚为清雅。这大概就是为何殿名唤作“流霜”吧。 我们收敛气息,借着梨树林中蓊郁的枝干掩映,大概遥望了一下流霜殿的情形。既然要色诱。总得找到那个宫主才行。我们在最高的几棵树上看了半天,没见到宫殿中有什么动静,却发现在梨园靠近翡翠湖的一侧有一亭台,里面有众多身姿袅娜的少女少年正来往嬉笑,酒筵摆了几桌,远远可以听到丝竹之声。再稍微走近一点,能看到那众多美貌男女簇拥着一名衣着华丽的男子,想来就是辟邪宫主了。 众剑化成人形打起精神,给丹朱最后打扮一番。我抓着丹朱的肩膀,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丹朱啊,主人的贞操就握在你手里了。不成功便成仁啊!” 丹朱也是一副壮士断腕般的萧瑟悲壮,“好!我就算不要自己的贞操也一定保护好主人的贞操!” 破军在一边嘀咕,“反正你早就没有贞操了……”被丹朱狠狠瞪了一眼。 我拿起自己的苦竹笛,找了一颗离筵席有些距离,但是又肯定能听到我笛声的的梨树。这棵树如巨伞一般张开华盖,站在一根较粗的枝干上,四面被梨花的清香包围,甚为清幽舒畅,并且别人肯定看不见我。 此时丹朱准备停当,似乎正要以仙人之姿飞到那亭子里去。我也把笛子凑到口边。 就在此时,忽然一道声音从下面传来,“你站在别人树上干什么?” 我低头一看,是个长得水灵灵粉嫩嫩的小男孩儿,穿着一身华贵漂亮的九色锦袍。 “去去去,哥哥正在忙,别打扰我。” 小男孩儿哦了一声,抱着膝盖坐在梨树下面。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在忙什么?” 我烦躁起来,这熊孩子怎么还不走?“哥哥在忙着吹笛子,乖,别出声,哥哥一会儿给你糖吃。” 可是熊孩子还在问,“你为什么要站在别人家的树上吹笛子?” 我忍无可忍,凶神恶煞地对他吼道,“叫你闭嘴你听不见吗reads();!小心本神剑打你屁股!” 他果然闭了嘴,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看着我。 此时丹朱已经动身了,蛟灵和白璃也开始尽职尽责地撒花瓣,我赶紧提气,一口气缓缓送入笛子中。悠扬飘渺的笛声在寂夜中与梨花香气盘绕扩散。一段霓裳羽衣曲,如一团轻雾笼罩在丹朱身上。只见他红衣如火,张开的广袖仿若凤凰双翼,漫天桃花雨与他的衣袂飘带缠绕缤纷,那景象大约只有想象中的菩萨身姿才能比拟。 这美劲儿,怎么着也能成功了吧。那亭中丝竹尽寂,所有人都看着丹朱翩然而至,大约是看呆了? “那个姐姐好美啊。”小男孩用袖子擦了擦口水。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便坐在树干上看着那小男孩,“那可不是姐姐,是个人妖。”我摘了朵梨花放到嘴里嚼嚼,唇齿间尽是清香,“对了,你是谁啊?没听说这辟邪宫主还是个拖家带口的啊。” 小男孩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我,“你认识辟邪宫主?” 我撇撇嘴,“不认识,但是他最近成天缠着我们家寂玄真人,这事儿你知道吗?” 小男孩竟然点点头,“所以哥哥你们都是寂玄真人的老婆?” “我呸!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啊。哥哥们都是寂玄真人的剑灵,是专门负责保护协助寂玄真人的懂吗?”我叹了口气,这熊孩子不会真的是辟邪宫主的娃娃吧,成天耳濡目染老爹的荒淫无度不会在幼小的心灵里产生心理阴影,进而变态吗? 我从梨树上落下来,拍拍他的头,“以后劝劝你爹,别总是想着吃天鹅肉。我们寂玄真人那可是通达乾元境的上仙,心如止水,是不可能看上你爹的。倒不如让你爹赶紧给你找个后娘,我看刚刚那位丹朱姐姐就不错。” 小男孩眨眨眼睛,“你不是说那位姐姐是人妖吗?” “哎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爹现在可是在玩火。你知道寂玄真人要是真的生气了,那可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小男孩的样子看起来非但没有被我吓住,反而还饶有兴致。现在看来他小小年纪,面上却有一股子魔魅之气。他耸耸肩膀,“我相信我们宫主的眼光。不过这位哥哥,你的头发好长好漂亮啊,我可不可以摸摸?” 我一愣,抓过来一缕头发看看。我的头发确实是比较长,都快拖地了,常常觉得累赘想要剪掉,但剪了隔天又会长回来,索性就不剪了。丹朱还时常说我披头散发像个女鬼,没想到果然还是有人欣赏的啊! 我心里一开心,就把头发递过去,“摸吧摸吧。摸完了记得跟你爹说不要再去找我们真人的麻烦。” 那小男孩拿过那缕头发摸个没完,眼神甚为陶醉,嘴里念念有词,“吾尝闻有美人之发如九天垂练,气若泉流,色如鸦羽。但阅尽天下美人亦未见此发。不想今日竟然机缘巧合得偿所愿……幸甚至哉!” 我听得起了鸡皮疙瘩,把头发抽回来,“好了好了摸够了没?哥哥还有事,你快走吧。” 就在此时我看到丹朱飞回来了,只是脸色有点不对劲。 不只是不对劲,简直就是愤怒。 第5章 辟邪宫主(2) 丹朱大步走过来,把头发上的发饰都扯了下来。我等众剑连忙围过去问结果如何。 丹朱气呼呼说了句,“迷是迷住了,问题是那个男的不是宫主,只是他的逐月护法!” 我们都啊了一声,破军问,“那辟邪宫主呢?” 丹朱没好气地答,“我怎么知道!” 这会儿只见林子那边火光煌煌,竟然朝这边来了。丹朱神情微变,“糟了……那个护法又要缠上来了,我先撤,你们给我断后!”说完他一个旋身间便化成丹朱剑本体,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事消失在邈邈夜幕之中。 我一看,若是将事情闹大,肯定会惊动主人,今天只好暂时作罢。我看向旁边悠然自得看着我们一点也不惊讶的小男孩,两只手捏着他的脸蛋,“熊孩子,记得看到我们的事千万不能说,说了哥哥半夜就回来打你屁股,知道了吗?” 小男孩那双深邃的眼睛望了望我们,忽然甜甜一笑,“知道啦哥哥reads();!哥哥,我叫殷扶疏,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愣,告诉他真的名字肯定不行,所以就信口胡编了一个,“我叫黑羽。记住了,千万别说哈!” 叮嘱完,我便率领众剑浩浩荡荡飞离梨园,冲向夜幕中蜀山那宏伟壮丽的万仞山群。 当晚丹朱气得一晚上都没说话,不论大家怎么安慰他都没用。据目击者蛟灵称,丹朱这回的色相牺牲大了,不仅主动投怀送抱,对方捏他屁股他竟然都忍住了。结果竟然发现那人根本就不是宫主,也难怪他生这么大气。 我甚为同情,摸了摸他的剑身,“小朱啊,你这么漂亮,遇上色狼也是人之常情是吧?” 丹朱剑身一震,震开了我的手。 破军赶紧端过来上好的茶叶,“别生气,我们去帮你教训那个什么护法。” 丹朱忽然升到空中,剑尖直指今晚唯一留在剑阁看大门的龙渊,“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龙渊淡淡看他一眼,“是你们没有搞到最重要的情报——谁才是辟邪宫主,并非我的计策不管用。” 丹朱气得剑身直抖,最后还是掉回剑架上。众剑默然,看来这招以后再用丹朱也不干了。况且已经惊动了辟邪宫,说不定明天就会告到主人那里。 大家一夜相对无语,惴惴不安等待天明。 可是第二天却出奇的平静。我们乖乖在剑架上墙上等了一天也没发生什么。我听剑侍说,主人今天仍然宅在昭华宫里修炼,那个辟邪宫主也没来捣乱。 这还真是奇了。看来那名叫殷扶疏的熊孩子倒是很守信用嘛! 众剑都松了口气,于是大家重回往日生活。该八卦的八卦,该打麻将的打麻将,该瞌睡的瞌睡,该发呆的发呆。其实当剑不用吃不用睡也不用赚钱,生活无聊的要死。我只好研读点名著经典,比如金|ping|梅什么的。不过最近从某位弟子那儿又要来本rou|蒲|团,正在仔细推敲中。 此时门扉轻响,于是我连忙将书收起来,回到本体里。其他剑也都收了麻将象棋什么的快速回到墙上,装出一副乖乖的样子。 是主人进来了。他脸上神色有些微的异常。 “我的剑一向不予外人看得。你看完后就速速退出,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主人对着门外的什么人说。 另外一道充满磁性的低沉声音说,“小修修,不要这么凶嘛,我又不会偷你的剑。” 小修修……我低头一看,地上全是众剑抖落的鸡皮疙瘩。 主人的眉角也抽搐了一下,“你看完后,当真会离开蜀山?” 另一个声音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再说我好歹也是一宫之主,离开这么久了,也得回辟邪宫了。” 我们都震惊了,原来这就是遍寻不得的辟邪宫主了?! 我微微抬起剑身,一转头,却发现丹朱破军也都探出身体一脸戾气。好吧,其实除了龙渊,所有剑都往前挪了几寸,好像这样就能早点看到来人似的reads();。 主人犹豫了一下,微微后退半步,一个人身形与主人相仿的人迈入视野当中。 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这个人的长相确实让人骂不出来。他相貌俊美非常,而且从眼神到动作,都透出某种魔性的魅力。一席九色华服繁而不乱,玄魅之气与他的气质相辅相成,宛如黑色的曼陀罗那样,散发着危险而迷人的气息。 当然了,我这样的形容只是供大家体会参考,本神剑可没有真的这样花痴的啊! 辟邪宫主看到那满墙满架各式各样的宝剑,不由得发出啧啧赞叹,“早就听说小修修爱剑成痴,今日一见方知所言非虚啊。” “信不信再叫我那什么我现在就将你踢出去?”主人大概是觉得在我们面前被叫小修修很丢脸,所以有些恼羞成怒。不得不说,主人连生气都是很好看的。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嘛。”辟邪宫主的视线缓慢地扫过一把把宝剑,视线在龙渊身上停了一会儿,“我听说这些宝剑都是稀世珍宝,都有剑灵的?” 主人道,“万物染情皆有灵性,这些剑沾染了那么多世俗或超世俗的纷争杀戮,自然也有灵。”主人说到剑,眼神温柔了几许,视线扫过我们,“我这些剑都有自己的性格,准确的说,是它们选择了我。” 切,说的那么好听……那龙渊是怎么回事……还不是你从原主人的弟弟那儿骗来的…… 辟邪宫主离开龙渊身旁看向破军,又经过丹朱,最后停到我面前。身上一股子梨花香味很是好闻,我就多吸了两口气。他问主人,“这四把剑看上去与众不同,大概是你的镇阁之宝吧?” 主人颔首,“他们的确不错。” 虽然本神剑自己也知道自己不错,不过被主人夸奖还是让我颇爽。 辟邪宫主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此刻背对着主人,他的笑容怎么看上去有点让人身上发冷? “这把剑叫什么?” “鸦九。” “鸦九?倒是很符合他的形貌。”辟邪宫主冲我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小修修,这把剑我很喜欢,借我玩几天好吗?” 我惊吓得震了一下,众剑也都惊讶地看过来。而主人也在惊吓了半刻后,一张面容迅速冷凝。那样危险而隐含着怒意的冰冷,我已经好久没见主人面上出现过了。 不错不错……在主人心里我还是有地位的……虽然就算是别的剑估计他也会一样生气。 主人说,“莫要挑战本座的忍耐限度。” “好小气啊,你这么多把剑,借一把给我玩玩都不行,真是枉费我对你一往情深!”辟邪宫主马上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小媳妇样子,这演技之高超,连丹朱看着都自愧不如。 主人却不买账,“要带走我的剑,除非你杀了我。” “矮油~好好的说什么杀不杀的。我这不就一说嘛~好吧好吧,就当我没问。”辟邪宫主眨了眨眼睛,走到主人旁边满眼都是桃花,“那我要走了,小修修你一定要想着我啊!” 主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花痴攻势,冷着脸往外走,那宫主也期期艾艾跟了出去reads();。我心里松了口气,宫主要是再这样花痴下去,恐怕破军就要飞过去跟他干架了。你看,现在破军已经气得剑顶冒烟了…… 不过,感觉此刻剑台上的龙渊气息有那么一丝落寞,跟他平日里平静无波的状态不是很相符? 主人关上了剑阁的大门,大家纷纷化成人形聚在大堂里开会。 破军,“这个牛皮糖终于走了,他要是再不走,我就去削他!” 丹朱瞥他一眼,“就你那点本事,你削得着人家吗?” 蛟灵插了句嘴,“不过,他干嘛突然要借走老大啊?” 他这样一问,大家都安静下来,同时转头看向我。我莫名其妙耸耸肩膀,“我也不知道啊,我跟他不熟。” 丹朱挑眉,“你昨晚聊得很开心的那个小孩子是谁?会不会跟他有关系?” “……他说他叫殷扶疏,我猜他可能是这个辟邪宫主的私生子。” 破军抓起丹朱的茶杯就给摔在地上,“带着拖油瓶还好意思勾引主人!” 丹朱伤感地看着地上的茶杯,然后就做饿虎扑食状与破军扭打在一起。两个人又是抓头发又是撕衣服的分外激烈,我翻了个白眼,默默走到正抱剑坐在剑台上的龙渊身边,“喂,你怎么了?” 他一愣,收起刚才的神色,“没什么。为什么这么问。” “是不是刚才主人维护我的时候,让你想起你前主人来了。” 龙渊静默了一会儿,“我的主人只有邱暮霜一人。” 我啧啧嘴,揽住他肩膀,“小龙啊,做剑不能这么死心眼。对于他们人来说呢,我们再通灵性也只不过是兵器而已,缺了就再换一把。你要是这么认死理,主人用你的时候不好好配合,是会被打入冷宫的哦~” 龙渊垂下有几分忧郁的眼睛。他平时冷脸冷惯了,这一瞬的脆弱,显得格外性感…… “主人不会放弃我的。等到他好了,肯定会把我要回去。”他用平稳而坚定的声音说道。 哎,能这样信任自己的主人,也是世间难得。明明已经被卖掉了,还能帮着主人数钱。虽然我也很希望他主人把他要回去,但以本神剑之见,这件事发生的几率微乎其微。我拍拍他的肩膀以示慰问,心里却也有一丝丝的惆怅。 曾几何时,我被主人握在手里逍遥江湖、出生入死的时候,也险些以为自己就是主人的唯一、也是最爱的一把佩剑,直到主人带回了丹朱,又带回了破军。算起来,我有多久没有跟着主人出去过了?主人还记得我华为人形的样子么?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有一天如果另一个人向他索要我,会不会我就要易主了? 若是我也能像龙渊那样肯定而骄傲地说出:我的主人只有盛文修一个,大概会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吧? 也正是因为如此,今天听到主人说:若要带走我除非杀了他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一颤,眼睛几乎有些湿润了。妈的,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媳妇了? 第6章 镇命塔(1) 蜀山最近出大事了。 在说这件大事之前,我得先说说蜀山那座举世闻名的镇命塔。这座浮屠高达万仞,远远的宛如天柱一般立在蜀山主峰——凌霄峰西侧,映着山河云海壮丽无比。然而这座塔虽然宏伟瑰丽,里面压着的东西却令人谈之变色。 那里关着八十一只祸害人间的妖怪,其中包括傲因、蛊雕、狍鸮等等。各个拿出来都是能在人间掀起不小灾难的大反派。蜀山受天命,以最强大复杂的玉虚困龙阵将镇命塔层层包裹,为了监视塔中的妖魔,历任司命长老都要承接天命,进入塔下的长安窟常年闭关入定。这座洞窟与镇命塔浑然一体,只要塔内有异动,司命长老就能感觉到。就算是本门弟子,除非得到掌教真人以及四大长老的共同首肯才可以进入塔内。不过说实话,塔里关了那么多恐怖的东西,哪个弟子愿意进去?是以镇命塔已经有两百年不曾开启过。 然而这样守卫森严的地方,竟然被人强行闯入了。 先不说他是用了什么办法骗过玉虚困龙阵,反正一直闭关在镇命塔地下的司命长老琅琊真人忽然破关召集蜀山弟子将镇命塔围起来,然后众人就发现镇命塔的大门开了。 据说有不少弟子一看见那洞开的大门就吓尿了reads();。八十一只上古妖怪,这群小崽子还不瞬间就被虐成渣渣?但是塔里又没了动静,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或妖怪跑出来。 掌教真人就下令我们主人和琅邪真人入浮屠一探。主人来剑阁选剑,本以为他会兴冲冲选择新到手的龙渊,没想到他竟然想都没想就抓起了我。我不由得陶醉了那么一下。 主人将我祭起,我将剑身暴涨数倍,令他站在身上,跟随他的意念迅速向着镇命塔飞去。此时巨塔八面不论平地虚空都围满了弟子,五彩缤纷的剑芒将整个浮屠笼罩在虹光里。众人严阵以待的时刻,肾虚真人却在那里用个铜钟当喇叭喊着:塔里的小贼听着,你已经被包围啦!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我和主人一起翻了个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肾虚还在那里瞎搞…… 主人落在掌教真人旁边,问道,“还没动静?” 掌教真人叹了口气,“安静的有些异常。不知道闯入者到底是什么目的。“ 这时我看到掌教右边还站着一个面生的真人,头发雪白,面容却不老,所谓鹤发童颜大概就是如此吧?虽然相貌平凡,但身上有某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气质。想来本神剑在蜀山这么多年,四大长老也就是司命长老琅琊真人没见过了,这位一定就是了。 主人对着琅琊真人恭敬施礼,看来这个长老在蜀山的地位仅次于掌教真人呢…… 不过主人心绪中那一丝难得的波动是怎么回事? 掌教真人道,“琅琊,寂玄,就烦请你们二人入内一探。” 主人跟在琅琊身后走上九级石阶,那扇约有一丈高的花岗岩塔门现在开了一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那后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琅琊真人忽然说,“塔内最近妖气浮荡的厉害,可是这两日却意外的平静。我总觉得,是要发生什么的征兆。这一探恐怕颇有风险,师弟小心。” 主人沉默了半刻,答道,“五十多年不见师兄了,长安堂内一切安好?” 原来主人跟琅琊真人是旧相识啊?我竟然不知道……总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怪怪的?该说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吗?怎么又有点不像似的…… 此时两人已经进入塔中。第一层的大殿空间高广非常,但内里空空如也,四面没有窗户,只有满墙密密麻麻的咒符,组成一圈又一圈令人眼花缭乱的图案。看久了感觉整个人都会被那些字符吸进去。唯一的一束光源来自头顶那颗硕大的夜明珠,幽兰的光色在阴影间浮动。 琅琊真人回答道,“竟然才五十多年。我在定中,不辨时间,只觉一切都是静止而永恒的,本以为一睁眼,说不定已经过了一百年。” 他的声音平缓而绵长,像是一壶酿了百年的好酒。只是这话语中似乎有些许落寞。一个人将自己五十年的时光耗费在一间石屋子里,以后恐怕还要耗费掉人生中剩下的年月,我是无法理解这种牺牲精神的,要是我的话恐怕早就自杀了…… 第一层没有什么异样,连妖怪也不见。转过一道壁画墙,便是沿着塔身盘旋向上的阶梯。这里原本有一道封印,但是似乎已经被破坏掉了。从墙壁上留下的剑痕来看,来人对蜀山的阵法非常了解。而残留在剑痕上得剑气却沾染着不少死亡之气,看来是杀过不少生,至少有上千条性命才可以形成如此浓重的煞气reads();。 这般对手很久没有遇见过了,我有那么一点跃跃欲试,脑子里幻想着和主人配合无间与某个终极大反派大战二百回合的场面,剑身震了两下。主人低头呵斥,“鸦九,不要激动。” 我又震了两下表示抗议。然而此时,琅琊真人忽然道,“不对。“ 主人一愣,环视四周,瞬间明白了琅琊真人的意思,“这楼梯为什么还在向上,按照我们的速度,此时早该到二楼了。” 琅琊真人低声道,“从一楼到二楼共有四十九级台阶。我们现在往下走,数一数到一楼走了多少。” 于是他们俩心中默数着重新沿着圆弧的长阶往回走。这通道窄仄,仅能容纳两人并排。墙壁上除了每隔三级出现的火把便是无尽的石砖,不论走多久看起来四周都是一样的。空气逐渐凝固,黑色的阴影从头顶笼罩过来,在这压抑的氛围里,我不由得感觉之前的兴奋减少了很多。 主人和琅琊同时停下了,相互对视一眼。因为他们已经数到了四十九。但是这阶梯仍然在蔓延着,通向下一个未知的转弯。 主人说,“这是阵法么?” 琅琊真人摇头,“若是阵法,刚才进入的时候我应该能够有所感应。” “或许是结界?” 琅琊眼帘微合,似乎在思索什么,“这镇命塔第二层关押了一个名叫青行灯的妖怪。善于伪装成灯火,只要看到他就会迷路。而后当这盏灯熄灭的时候,迷路的人就会被引入地狱。我想,我们大概是遇上他了。” 我虽然还是个剑的样子,不过听完也忍不住插了句嘴,“啊?!难不成是墙上那些火把?” 主人责怪地瞪我一眼,但琅琊真人似乎并不介意,“不错,我怀疑这些火把中,有一个是假的。” “主人,那我们把这些火把都砍了不就得了?” 主人耐着性子说道,“你没听师兄说么?若是那盏灯灭了,我们会被拖入地狱的。” 我切了一声,“你听他们吹牛逼。哪有这样的妖怪啊,死了还能把人拖入地狱?不过就是怕别人把他砍死瞎编的罢了。” 主人在我剑柄上谈了一下,“你能不能闭嘴?” 琅琊真人却微微笑了一下,“其实,你这剑灵说的也不无道理。要说这青行灯能耐其实一般,能活这么久,说不定这也是原因之一?” 主人叹了口气,“师兄你别听他瞎说。我这鸦九没别的能耐,就是喜欢吐槽。依我看,传说倒有可能是真的。” “哦?何以见得?” “青行灯以灯火样子迷惑人心,如果贸然在还未出离他造成的幻境的情况下将他杀了,亦或是他自行离去,被困在幻境里的人就永远都出不去了。在一个狭小而空无一人的永恒空间里永远活下去,这不是地狱是什么?” “主人,难道这不是人人都想要的长生不老吗?我看用它来治病救人很是不错。你想想啊,那些得了绝症的都给丢到青行灯的幻境里来,活上他几百年,等到找到合适的治疗方法以后再给放出去reads();。这简直就是灵丹妙药啊,比肾虚的那什么九鼎还阳丹管用多了。“ “你怎么能这么叫我师弟!”主人呵斥道,虽然他偶尔也会这样叫他的师弟吧…… 大约是我们这边嘴炮打得太响太不把这个青行灯当回事,这小妖怪——阿不,应该算是个大妖怪——面子上挂不住了。只见主人头顶那只火把的光焰忽然大盛,而且光焰变成诡异的青绿色。一瞬间整个石质走廊中的气氛诡异起来,似乎脚下的阶梯正在缓慢拉长扭曲。 琅琊真人双手在胸前结印,口中快速吟念咒文,一瞬间随着他口中“破”的一声喝令,手间光华大盛,宛如一圈波纹迅速扩展至整个空间。一瞬间阶梯不见了,石墙也不见了,四周只剩下一片虚空黑暗。那青绿火焰中出现一张眉骨突出面目狰狞的鬼脸,充斥着愤怒和憎恨的眼睛死死盯着琅琊真人。那样的怨恨说实话我以前还真的少见,大约是给关了几百年不得出离积累的怨气吧? 那青行灯紧接着闪烁两下,便不见了踪影。但四周浓重的黑暗并没有减缓半分。好在我不像丹朱那样有封闭空间恐惧症什么的,不然在这么黑的地方一定要给吓死。 主人道,“看来是想将我们困住,拖延时间么?” 琅琊真人皱眉,“闯入者与塔中众妖已有合谋。我最担心的,是它们将八十一层的那个东西放出来。” “八十一层?难道是……” 难道是什么啊?最讨厌他们师兄弟之间说话说一半,不知道还有其他听众在场吗? 琅琊真人忽然闭上眼睛,周身真气浮动,白发如雪练飞散。半晌他缓缓张口,口中是一颗圆润莹白的明珠。主人见了,却有些担忧,“师兄,那可是你的元婴丹,用了要大损修为的。” 琅琊镇人将明珠捧在手中,“青行灯虽然没有战力,但它制造空间幻境的能力却是一等一的。我们不甚落入他的陷阱,不用点非常手段恐怕出不去。而且,我们现在没有时间。” 语音刚落,那元婴丹忽然发出万丈光芒,炙热宛如骄阳烈日,连主人都忍不住用袖子遮住了眼睛。在这强烈到近乎爆炸般的光芒里,周围的黑暗被一寸寸撕碎,脚下地动山摇,仿佛有两股力量正在相互厮杀造成空间碎裂一样。黑暗与光明僵持不下,但逐渐的,还是元婴丹发出的光芒逐渐盖过黑暗,将黑色寸寸蚕食。 一团白炙的光芒吞没一切,下一瞬漫天光华倏忽间被收回元丹内。只见那丹中水光氤氲盘旋,但琅琊真人却面色煞白,额角似有冷汗。 他将元婴丹重新吞入口中,主人身上却散发出忧虑的气息。 “师兄……” “不碍事,我闭关修炼这么多年,这点小消耗还是扛得起的。“ 此时我们已经不在走廊里了。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和一层相似的大殿,只不过那些写满咒文的墙壁上有一道道寸尺深的爪痕。 那些四道为一组的爪痕密密麻麻交织在墙上,宛如一张巨网。那痕迹中的绝望愤怒令人心惊肉跳。然而这一层里却空空荡荡,只有地面上留有几滩嫣红的血迹,却不见妖怪踪影。 “会不会去别的层串门儿啦?”我问。 琅琊真人仔细感受着周遭的气息,“这里应该是第三层,关押的是狍鸮reads();。此物人面羊身,喜欢吃人。但空气里它的气息已经很淡了,隐约有血腥味。似乎发生过打斗。” 我心想,该不会闯入者已经被这个怪物吃了吧?可是怪物呢? 主人祭起我御剑冲上四层,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到一股阴风从身后冲来,连忙带着主人一个闪身。一瞬间一道庞然黑影从身旁扑了过去。还未停稳身体,紧接着一道黑色的爪子从身后抓来。我感觉闪避不及了,连忙脱出剑体,想要挡住抓向主人的利爪。 然而主人反应奇快,长袖挥洒间一道剑气射了出去。只听一道凄厉而尖锐、宛如金属摩擦的哀嚎在身后响起。我转身一看,便看到了四层的怪物。 那是……一道影子? 立在墙角的黑色东西足有两丈高,细细长长,手和脚都像细细的竹棍,长的不合比例,但是一双爪子却大而尖锐。若不仔细看那爪子上还滴着血,还以为是谁投影在墙上的倒影。 影子一动不动,斜在墙角,难道死了吗? 此时琅琊真人低声说,“千万不要移开你的视线。这是影鬼,一旦它发现你没有注意它,它会以极快的速度攻击你,并且吃掉你的影子。“ 主人有些奇怪,“吃掉影子?影子也能吃么?” 琅琊真人道,“有种说法是影子里有你的一魂,吃掉后人就会三魂不全。在影鬼被收服之前,各地都有被它吃掉影子的案例。它吃掉了别人的影子后,会自己伪装成那人的影子,等受害人濒死的时候再吃掉另外两魂。受害人常常终日惊恐,说自己的影子不对劲,似乎总在自己转过身之后做一些奇怪扭曲的动作。最后这些人皆因内脏腐烂衰竭而死,死因疑与影鬼有关。” 琅琊真人在说话的过程中,眼睛一直盯着影鬼。后者仍然一动不动。不过它既然能被主人剑气所伤,趁现在它不动的时候干掉它不就好了。 主人大概跟我想得一样,提剑就要上前,但被琅琊真人拉住了。“它现在虽然不动,受到威胁的时候速度奇快,肉眼恐怕都难以捕捉到,贸然带着影子接近它太危险。”说完,琅琊真人忽然一挥阔袖,袖间卷出一阵狂风,瞬间吹熄了四层所有的烛火。我们陷入一片浓重的黑暗。 原来如此,没有影子,影鬼就不能吃影子了。但是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不是更危险吗? 果然马上就听到空中有嗖嗖风声,忽远忽近。我感觉主人握着我的手虽然有些出汗,但仍旧沉稳。他放缓鼻息,静静聆听着空中的生息。 就在一道诡异的微风吹拂至耳际的时刻,主人周身剑光暴涨,将我挥了出去。我只觉身体砍上什么寒冷彻骨,并且质感很像肥肉的的东西。那种恶心粘腻的触感令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差点把一肚子的瓜子都吐出来。 紧接着,空气中又传来熟悉的宛如金属摩擦般尖锐的嚎叫。再之后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琅琊真人此时祭出夜明珠,如水的光线里,地上空空如也,影鬼不见了。 “你重伤了它,所以逃掉了。”琅琊真人说。 “镇命塔外围的玉虚阵还在,它逃不出这座塔。”主人皱眉,“不过这么多怪物,想必那个闯入者也走不快。我们还是快点追上去的好。” 第7章 镇命塔(2) 接下来主人和琅琊真人御剑连闯两层。这两层中的怪物都很奇怪。第一个是一座巨型的肉山。真的都是红彤彤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肉、肌肉、内脏、毛发和骨头堆在一起的小山,那上面零零碎碎分布着一些眼睛,而且那些眼睛在我们经过的时候都猛然盯住我们,似乎是有意识的。仔细看时,那些覆盖着粘液的肌肉也都还在蠕动,只不过幅度并不是很大reads();。总之恶心无比,视觉冲击力太大了……回去一定要描述给丹朱他们听听,让他们一块儿跟着我吐一吐。琅琊真人说这是视肉,任何触碰到视肉的人都会被那东西吸收进去,变成那东西的一部分。 第二个怪物似乎是一只长着人脸的巨大犬类。鼻子很长,样子凶狠,据说是天狗。这东西虽然看着凶,不过跟刚才见过的视肉比起来还是好太多了。 迅速冲到第七层,那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坐着一个人偶。 似乎是个女孩样子的人偶,用木头雕刻的脸上有一丝微笑,竖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穿着有些破旧的襦裙,就坐在大殿中间面向着我们。这是市集上再常见不过的女孩玩偶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镇命塔里?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我们脚下的地面忽然开始剧烈前后晃动,准确的说,是整座塔都在剧烈震颤晃动,以至于主人和琅琊真人要用法术令自己的脚与地面贴住才不会摔倒。从塔身发出哀鸣般的噪音,与此同时另外一阵轰然的嘶皞声炸响。那声音仿佛是由很多个不同的男女老少一同发出的惨叫,尖利而诡异,刺得人耳朵都疼了起来。这声音来自遥远的上方,难以辨别声源。只是在叫声响起的同时,满墙的咒符忽然同时亮了起来。 一般只有在玉虚困龙阵被强大的力量攻击的时候这些咒文才会发亮。常理来说,玉虚阵会将受到的攻击以三倍强度反弹回去,所以咒文即使亮起,通常也会很快熄灭。不过这回情况有所不同,满墙的咒文愈来愈明亮,到最后已经炙热到能将空气也燃烧起来的亮度,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而整座巨塔也在某种有规律的仿佛撞击般的巨响中摇摇欲坠,头顶不时有石灰掉下来,仿佛在下雨一样。 琅琊真人神色骤变,“这声音……是鬼车!” 虽然本神剑对于镇命塔里面关押的妖怪知道的不算详细,不过这鬼车的大名还是听说过的。那是一只上古妖兽,长着十个颈九个头的怪鸟。喜欢吃婴儿还会吐火。五十年前此鸟横行中原沃野,野火烧尽农田草木,天空中三年滴水不降,还要求人们每三天进贡一名婴儿给他当点心吃。为了收服他前任司命长老耗尽修为,终于砍下来他的一颗脑袋,将他力量封印,囚禁在镇命塔第五十层。除了塔本身的玉虚困龙阵,还另外设置了十二道小封印。司命长老三年后就因为油尽灯枯提前仙游了,继而现在的琅琊真人承接司命天命,立誓入塔。 这玩意儿大概是这塔里最厉害的妖怪了吧?否则还有哪个怪物有本事这样一次一次冲击玉虚阵而不怕被三倍反噬撞得头破血流? 主人的气息也有些紊乱了。如果是这玩意儿,他们两人恐怕还轻易收拾不了他。我也老老实实不再嘚瑟,毕竟遇上这等妖兽,我还是不太想招惹的…… “主人……我们要不先撤出去搬救兵吧……” “来不及了。”琅琊真人的表情却出奇平静,“大概掌教真人他们已经察觉到了鬼车的异常。按照蜀山门规,一旦发生有妖物强行冲撞玉虚阵的情况,将启动天陷大阵,将整座镇命塔锁死。” 我啊了一声?天陷阵?那玩意儿不是把整个塔拉入独立空间的么?那不是连我们也出不去了么?! 不能这样吧?好歹两个长老都在塔里啊?最起码等我们出去了再启动吧?! 可是主人和琅琊真人都好平静啊……难道他们不是比我更清楚天陷阵是个什么鬼吗?!我急得直抖,却被主人的手用力握了握,温暖而柔软的触感令我稍稍找回了点理智,但治标不治本…… 主人说,“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冲到五十层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reads();。等到事态平息才有可能出去。” “鬼车是不是还在五十层已经很难确定。刚才一路看来层与层之间的封印都已经被破坏,既然闯入者能够直达五十层,说明连鬼车那一层的十二道封印也被破解了。” 这闯入者也太神了吧?我们蜀山的阵法好歹也是得九天玄女真传,怎么被他破解起来跟炒菜切豆腐一样简单?他如果不是某位已经参破无相境界的未知神人,就是某位跟蜀山有渊源的人物。只是就算是蜀山长老,要想这么快冲过五十层镇命塔也是不可能的,这事怎么想怎么诡异。 过了一会儿,塔的摇动逐渐和缓下来,只是一瞬间所有灯火全都熄灭了,四周陷入死一样的黑暗寂静。 主人和琅琊真人一时也看不见彼此了,只听见黑暗深处传来一阵小女孩的轻笑。 按理说,这笑声该是很萌很娇嫩的,不过在这镇命塔的深处听到这声音,可一点都不觉得可爱。 又是一阵笑声,似乎离我们近了一点。 主人问,“师兄,这一层是什么?” 然而却许久没有听到琅琊真人的回应。 主人又试探着叫了一声,“师兄?” 仍然没有回应。 这种时候琅琊真人不说话有三种可能: 一,他死了。 二,他故意开玩笑。 三,他消失了。 第二种以琅琊真人的性子不大可能,至于第一种和第三种……哪一种都不太理想…… 主人不像琅琊真人那样有夜明珠随身,此时目不能视,大约也有些紧张了。“师兄?你在哪?” 回答他的仍然只有死寂。 此时忽然有一道稚嫩的童声,声音几乎是凑在我们身后说,“我把他带走了。” 然后是一串银铃一样,渐行渐远的笑声。 主人呆呆站了一会儿,才终于意识到此刻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了。琅琊真人的气息在空气里逐渐消散,空洞的气旋吹拂过来,令人汗毛直竖。 那小女孩不知道是什么妖怪,竟然趁着异变突生,大家心神散乱之际另琅琊真人消失?问题是琅琊真人被她弄到哪里去了?别的层吗?毕竟这座塔在天陷阵的力量下已经自成空间,琅琊真人一定还在这座塔里。只不过我很好奇那人偶是怎么做到的,毕竟琅琊真人的修为可不是盖的,怎么可能一瞬间无声无息就没影了? 我察觉到主人心绪波动,一时不知该如何在黑暗中行动。于是化出人体,悄悄按了按主人的肩膀。他抖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我,“你怎么突然出来了!” “怕主人你害怕啊。你不是最怕黑了嘛?”我笑嘻嘻看着他,才反应过来他看不见我笑。 “谁跟你说本座怕黑了?reads();!”主人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虽然他嘴硬,我还是很体贴地燃起体内修为,另剑身发出淡淡光华,照亮主人周围方寸之地。他明显松了口气,一张美丽的容颜在这微光里如泛着萤火般轻柔。我不知为何有些窃喜,这不就是跟主人的二人世界嘛? 为了这个,就算另剑身一直保持明亮会大大耗损我的灵力也值了! 主人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儒雅,举着我的本体沿着整个大殿探查一番。那鬼娃娃已经不见了,连带着琅琊真人也没了踪影。我说,“咱们怎么办?是先找琅琊真人还是直接冲去五十层啊?” 主人道,“边走边找吧。他必定还在这塔里。” 我另自己的本体放大,与主人一道跳上去,继续往上面几层冲去。奇怪的是,每一层的灯烛都全部熄灭了,黑暗中有时候只能隐约看到怪物的轮廓,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便冲上更高的一层。一连过了大约十三层,虽然有受到几次攻击阻拦,但都被我和主人轻易冲破。但由于长时间消耗灵力维持光亮,我有些剑气不稳,主体也跟着抖了两抖。主人察觉到了,忽然停了下来。 “鸦九,你怎么样?” 虽然我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过被主人这么一问,我还是摆出一副“这都不是事儿”的帅气姿势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主人静静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御剑而起,冲上二十层。我本以为他回继续往上,谁知道他冲入殿中,剑光暴涨间整个大殿被照得通透。主人眼神凌厉逼人,三两下就把这一层的那两只长得像猴子一样的白色生物困在阵法中瑟瑟发抖。主人帅气的身姿看得我也不由得花痴了几秒,然后就见主人走到大殿中间席地而坐,将我的本体平放在盘起的双腿上。 “这一层没有危险,你不用再维持光亮了。”他命令道。 哇靠?!难道主人是为了让我歇会儿才停下来的吗?!主人什么时候变成暖男了啊?! 我期期艾艾跑过去往主人旁边一坐,调运身体的灵气在体内运行,好早日恢复体力。主人也在闭目调息,一时间四下除了那两只白猴子偶尔叽叽喳喳学几句人语便没有别的声音了。 但我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跟主人独处的机会呢?! “主人,最近那个辟邪宫主没有再来烦你吧?”这是目前我们众剑最想知道的问题。 主人睁开眼睛,“他已经离开了。放心,我不会把你借给他的。”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我们这不是担心主人你吃亏嘛!” 主人转过头来,虽然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不过猜想他应该正微微挑着眉头吧,“本座会吃什么亏啊?” “你想啊,他那种花花公子,还带着个拖油瓶。主人你要是嫁给他那不是吃亏吃大了么!” “胡说!本座是男人怎么嫁给另外一个男……仙?更何况我立志修仙,迟早要断绝尘缘的。” “当了神仙也可以娶亲的啊?不然玉帝和西王母是怎么回事?” “……玉清上帝和西王母本来就不是夫妻……你怎么在蜀山这么多年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啊?不是夫妻?reads();!”我惊恐地瞪着主人模糊的侧脸,“真的假的?!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什么读书少,金|ping|梅你不是看得津津有味嘛。” 主人声音不大,但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于是表情更加惊恐。 “……主人你怎么会知道……” 主人一双清澄的眼睛在黑暗中却也隐约有光彩流转,此刻听他的声音,脸上大概有一个浅浅的笑,“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那点毛病我怎么会不知道。” 额……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应该哭呢……我那神秘帅气的形象啊…… “好了,不要贫嘴了。鸦九,我仔细想了想刚才那个人偶,忽然想起白泽图上关于藕女的记载。此妖状似玩偶,常常被小孩子误拾回家。晚上抱着人偶睡觉,母亲刚刚吹熄灯烛,一摸床上却发现孩子已经跟着人偶不见了。有人分析,这藕女在在黑暗中可以随意改变自己和被她接触的东西的方位,这是唯一可以解释小孩失踪的说法。这样的事发生的越来越频繁,在很多古书里都有记载,但是在大约一百多年前藕女的记载中断了,想必是被收入了这座塔里。” “啊?那琅琊真人岂不是被那小妖精拐跑了?可琅琊真人又不是小孩子,她拐他干什么?再说这塔已经完全封闭,就算要抢男人,也抢不远啊?”我话刚说完,忽然就明白了,“她想要把我们分开!” “她这样做,对她自己并没有好处。我想,是有人指使的。”主人的声音平稳而不带感情,却字字笃定,“有人看我和师兄越来越近,于是害怕了。” “你是说那个闯入者?可他不是在五十层么?” 主人似乎缓缓起身,淡淡说着,“你不觉得奇怪么,以我和琅琊真人的速度这么久了也只到二十层,那个闯入者就算有天大本事,却还要一层层破解封印,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冲上五十层?但是有了藕女,一切就都不奇怪了。” 我感觉脑子里那根弦被主人一拉就通了。是啊,那藕女如果能带着人随意穿越空间,那带着闯入者直接穿越到五十层不就行了? 可还有一点说不通,藕女就算可以穿越空间,但每一层都有封印,她只能在封印被破解的楼层间穿梭才对。可是闯入者刚刚进来的时候封印应该还在,她如何带着他穿越呢?除非……封印在闯入者进入前就已经被破解了?! 但疑问还未来得及提出,主人掌心忽然燃起一团青蓝的火。火光煌然撕裂黑暗,照出在我们面前咫尺之遥,一张微笑苍白的脸。 我吓得连忙从地上跳起来。 圆圆的白脸,黑而长的头发,娇小的身躯上穿着红色的襦裙。就是刚才那个女人偶! 我怎么竟然没感觉到她得气息?! 人偶一脸空洞的微笑着看着我们,而在她身后,火光未及之处,还立着一个高挑的人影。 主人目光凌厉,“既然来了,还不敢露面么?” 那人似乎轻笑一声,然后向前走了几步。于是从那黑暗中,析出一张面容。 一张令主人和我,同时呆住的面容。 第8章 镇命塔(3) 我之前大概提到过,主人原本是很喜欢游历红尘(游山玩水)的,直到十年前出了一件事,主人自那之后就逐渐变成宅男了。 其实准确的说,另主人消沉的不是一件事,而是一个人。 一个十年前就死了的人。 而这个人现在正站在我们面前。 一张苍白消瘦的脸上,一双微微下垂的忧郁眼睛。原本瘦弱的身体此时看起来竟似乎强健了一些,比以前挺拔了不少。但那种特殊的气质没变,那种明明长得没有多么俊美,却有一种落落寡欢的独特,令人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乔嘉树reads();。 这个人是主人的死结。 果不其然,主人整个人都怔住了。那一向清宁静雅的面上,此刻也因为巨大的震惊而掀起波澜。他死死地望着幽光里的人,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身上燃起紫色烈焰,冷声问道,“乔嘉树已经死了,你是什么东西!” 乔嘉树并未看向我,好像我是不存在的一样。他只是带着几分痴然看向主人,嘴角漾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文修。” “这不可能……”主人缓缓摇了一下头,努力克制着什么似的,“他已经死了,十年前……我亲手埋葬的他……” 那乔嘉树似乎并不急着解释,只是仍然静静站在那里,像一缕游魂,“文修,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而后,他用口型说了几个字,主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我仍然清楚地记得他们两人的初见。当时主人游历到棠棣山附近,听闻有蛇妖祸乱,人民凄苦,于是带着我就进了山要去斩妖除魔。果真遇到一条巨大青蟒,但明显不是主人对手,没打两下就逃跑了。我们一直追到一个山洞里,在那里找到了青蟒和一个……郎中?! 那个正在给蟒蛇疗伤的郎中便是乔嘉树。他看见主人后,罕见地没有为主人的美貌改换表情,甚至有些懒得搭理一样,说了句,“你懂爱么?” 原本还满身戒备的主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身着青衣的乔嘉树抬起一双忧郁疏离的眼睛,用非常正经的语气说,“因为法海不懂爱啊。如果你不是法海,为什么见到小青就打?” 所以刚才面前这个乔嘉树用口型说的就是:你懂爱么。 我承认,这事儿就算我也是才想起来……主人更应该没跟别人提起过。 卧槽……当年乔嘉树明明死的透透的了,怎么隔了这么多年还能诈尸?! 主人的表情变了,变得有些痴,有一丝丝的不敢置信,还有那黑色的眸子深处,正一点一点泻出的,即将铺天盖地的狂喜。 主人向着乔嘉树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他的面颊。我心里这个急,主人这是失去理智了啊!我连死死按住主人的肩膀,但是他身上一道真气反冲,震得我连退五步,内息翻滚不休。 妈的……见到旧情人就又把我给忘了……好歹老子陪你的时间比这小子长了不知道多少多少倍好吧?!撞我撞得这么狠合适吗?! 然而就在主人即将触碰到乔嘉树的时候,后者忽然退了一步,避开了主人的手。 “文修,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你不认我,或许倒比较好。” 靠既然你不想相认刚才干嘛又要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用口型说出那句话啊?!直接不要露面不就好了! 然而我心里滔天的吐槽主人是听不见的。他有些急切,“真的……真的是你?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 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悠悠的,像一缕刚刚熄灭的烟火,“文修,我曾经问过你,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了你口中祸乱天下的妖怪,你会不会也将我压在这不见天日的镇命塔里reads();。你当时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现在可以回答了么?” 主人一愣。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死而复生的乔嘉树要提起这件事。而且为什么,乔嘉树身上的气息有一丝丝的,怪异。 我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气不似从前那般澄澈,而是有些混沌。不太像是人身上的气息。 死而复生,先不说他是怎么活过来的,即便有他的身体、他的记忆,但回来的还是之前的乔嘉树么?我总觉得这个人……有些危险。说不定比那个辟邪宫主还要危险…… 我突然开始想念那个痴汉宫主了…… 乔嘉树见主人不回答,微微垂下头。落下来的碎发遮住他的视线。 “果然还是不愿意回答吗?也罢,能与你见一面已经很好了。” 就在主人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乔嘉树的身上时,我却蓦然发小那女人偶动了一下。虽然她仍然空洞地微笑着,连姿势都没有变,但是与主人的距离明显近了一些。果然有诈!我一头冲入本体,强行挣脱主人的手向那藕女撞去。藕女溢出一串零丁笑声,忽然不见了。我刺了个空,却划破了乔嘉树的手臂。 “鸦九!你做什么!“主人怒喝道,忙上前要查看乔嘉树的伤势,却在此时乔嘉树猛然向主人甩出什么东西。好在我身法够快,迅速挡在主人身前将那东西弹开了。仔细一看,竟是一道银针。主人愣愣看了看地上的针,又看了看对面表情不清的人,“嘉树……” 而此时更加奇怪的是,乔嘉树手臂上被我划卡的伤口,宛如奇迹一般迅速愈合了,只留下衣衫上得一点血迹。 这明显不是正常人类能做到的!他果然不是人! “主人,不要被他骗了!他不是从前的乔嘉树,他就是闯入镇命塔放出鬼车的人!”我冲着主人大吼,希望他可以恢复冷静理智。 主人的身体似乎震了一下。而乔嘉树嘴角一咧,用有些变态的声音笑起来,“哈哈哈哈,知道又如何,一切都晚了。” 我忽然感觉不太对劲,一转头却见主人身后藕女从黑暗中突然蹦出,没有任何预警,连妖气都没有。这一次我拼尽全力冲过去,只觉得身体一冷,穿过了那藕女干涩的木头身体。虽然我速度奇快,但是已经晚了,藕女的手已经抓住了主人的衣角。眼前出现一团刺目的闪光,当视线重新凝聚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完全变了。 眼前的大殿不再是之前的样子,而是截然不同的巨大空间,四周仿佛爆炸过一样到处燃烧着熊熊烈焰。我发现自己仍然插在已经被我杀死的藕女胸前,但是主人呢? 一转头,发现主人正站在身后,但是双手都被圈在铜色的锁链里,连接着地面上的两个圆环。那锁链看起来很细,但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符文。主人也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目光落到我和藕女身上时现出了然。 “主人,你别急,我来救你。”我从藕女身上抽身,用力砍向困住他的银链子。但是一击之下,我只觉得一股庞然的巨力反弹回来,狠狠将我撞了出去。我已经好久没被打得这么狠了,晕头转向在地上滚了两圈。我喘了口气儿打算再试一次,却被主人喝止。 “鸦九,不要白费力气了reads();。这是细铜索,用来囚禁鬼车用的,我现在半点真气都提不上来。除非有钥匙,否则你用力越大遭到得反噬越大。”主人说着,神色似有些黯然,“你说得对,我刚才太不冷静了,才会掉进圈套。你莫要管我,先去寻师兄吧。” 我知道他一定心里极苦。短短一个时辰内,他先是经历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却紧接着就遭到背叛。唉……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总是这么不牢靠,本来经过那么多生离死别的感情,也是说变就变了。还是我们剑比较靠谱。 我刚想说至少干掉了一个难缠的藕女,但是视线一转,却发现藕女的尸体不见了…… 妈|的……这小破娃娃怎么这么厉害?!都在她身上开了个洞了还不死?下次一定要把她砍成好多块再烧掉才行…… 此时这炙热的大殿忽然一阵颤抖,又有几块石头从头上掉下来。这火烧的这么大,塔却并没有要塌的迹象。只是浓烟滚滚,我怕拖太久主人会窒息。想来既然这链子是用来锁鬼车的,现在却锁在主人手上,那么鬼车一定是已经被乔嘉树放走了。也就是说乔嘉树身上一定有钥匙。 可是鬼车现在跑哪去了呢? 正想着,炙热的空中传来一阵低沉嘶哑的声音。 “蜀山的臭道士,今天进来不少啊。只可惜这么瘦,还不够塞牙缝。” 烟火中我首先看到十八个红点,漂浮在黑色的浓烟里。逐渐的,这些红点逐渐变大,像是十八盏飞着的大红灯笼。随着距离的拉近,我才认出来,那些哪是灯笼,那是十八只血红的眼睛! 一只巨大的青蓝色鸟头首先探了出来,如刀锋一般锋利坚硬的羽毛喷张,硕大而有些破损的鸟喙微微张开,那里面竟然生着鲨鱼一般细密的牙齿。那双仿佛燃烧着烈焰的红眼睛盯着被锁住的主人,充斥着嗜血和仇恨。紧接着,另外八道黑影同样析出黑暗,常常的颈项宛如乱蟒一般绞缠,每一道脖颈上都生着同样狰狞的鸟头。它的身体如小山般巍峨,密密麻麻覆盖着刀枪不入的青蓝羽毛,一双红色利爪踏着烈火而出,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烧灼。 在这巨大的怪物面前,主人简直就像一只小苍蝇。 这就是传说中的九头鸟鬼车……这鸟得吃多少虫子才可以长这么大只? 我苦笑自己竟然还能吐得出槽。看这样子,今天我要想护主人周全恐怕是没这么容易了……但是主人却似乎很淡定,脸上一点惊惧之色也没有,反而比刚才看到乔嘉树还要平静。 主人仰头看着鬼车,淡然地说,“你就算把我杀了,也离不开这镇命塔。” 鬼车的另一个脑袋说话了,这回的声音是一个小女孩,这么天真呆萌的声音竟然从这恐怖的怪鸟嘴里发出有种违和的恐怖感,“当然不会现在就杀了你。你能不能活,可是由你师兄决定的呢。” 几乎是与他话音同时,另外三道人影瞬间出现在我和主人面前。除了意料之中的藕女和乔嘉树,还有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琅琊真人身上有战斗过的痕迹,嘴角有一丝血迹,素色衣服上沾了尘埃。琅琊真人看到主人被锁在细铜索上,宛如巨大的鬼车脚下的一只蜉蝣般危在旦夕,眼睛微微睁大。 “师弟!” 乔嘉树说,“只要你交出八十一层的门钥,你师弟就能活。” 琅琊真人身体震颤了一下,随即面现愤怒,“卑鄙reads();!” 鬼车再次用那天真的童声开口,“你可要快点考虑,我被关了这么久,肚子可是饿了呢~” 主人看着乔嘉树,脸上露出了那种受伤的脆弱,让我这颗小心肝儿都快拧巴到一起了。 看来八十一层关着的是个不得了的东西,琅琊真人此时面现痛苦,脑中似在天人交战。如果把钥匙交给他们,恐怕会发生很不好的事吧,但是看他和主人一路来的互动,两人的感情曾经非常好,他一定也不愿意牺牲主人的吧?! 尽管根据蜀山门规,司命长老要不惜任何代价守护镇命塔。包括牺牲本门师兄弟的性命。 双方僵持不下。我心想这样下去真的不是办法,于是从剑身化出人形,然后清了清喉咙。 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我身上了。 我说,“诸位大神,打扰一下,我觉得你们逻辑有问题。” 乔嘉树微微皱眉,“什么问题。” 我于是给他们耐心分析道,“你看,跑到这儿放出鬼车,就是想要引琅琊真人进来嘛,然后你利用主人威胁琅琊真人交出什么什么钥匙。如果不交的话就要弄死主人。可是如果琅琊真人交给你的话呢,主人和琅琊真人就都没用了,你看看旁边这位鬼车的饥渴程度,那肯定是要用他们俩一起来打牙祭的啊?这笔买卖怎么算怎么亏啊。” 琅琊真人道,“他说的有道理。你们用师弟来威胁我,有些说不通。” 乔嘉树狠狠瞪着我,“那依你之见,怎样才算划算的买卖?” 我一摊手,“我是不知道你们要去八十一层干什么,不过现在整座塔都被天陷阵困在独立空间里了,你们就算放出来八十一层的终极大妖怪,也还是出不去啊?我看呢,不如你把主人放了,咱们坐下来喝喝茶叙叙旧。等到外面的人觉得里头消停了,自然就把天陷阵给解了,到时候你带着鬼车杀出去,不就一举两得了嘛?除非……” 我故意拉长非字拐了个九曲十八弯,视线转向鬼车,“除非乔先生你觉得咱们鬼车不够厉害拉出去不够有面子,才一定要去八十一层啊?” 鬼车一听果然不太高兴了,九个脑袋一齐看向乔嘉树。 乔嘉树皱眉,“不要听他的鬼话。这把剑从以前就是这样油嘴滑舌!” 我一摊手,“那你说我说的哪里不对?明明都已经有鬼车大爷这样英武霸气狂拽酷炫的妖怪了,为什么还一定要八十一层的什么劳什子妖怪呢?再厉害能有我们九头鸟拉风吗?!我说的对不对啊鬼车大爷?” 鬼车的八个脑袋一齐上下点动,甚为同意我的睿智观点。 主人和琅琊真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扯淡,而且竟然还赢得了敌方的赞同。薄怒涌上乔嘉树的面颊,他身形忽然幻化,先是双腿,然后是身体接连生出青色鳞片,迅速长高变粗,最后竟然化成一只青色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向我扑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我们都傻了眼。 乔嘉树怎么变成蛇妖了?! 第9章 镇命塔(4) 眼前高达数丈的巨大青蟒张口向我扑来,我连忙提剑跃入半空,张开了一直没有实体化过的黑色羽翼。黑色羽毛飞旋中,我乘着烈火翻卷出的层层气浪急速飞翔,围绕着青蛇飞到他背后,一剑刺过去。想我鸦九最得意的就是迅捷如影魅的速度,他是绝对没时间回头的。我一道剑气划出,他的鳞片被我削掉一大片。然而我却忽然听见身后风声鹤唳,一回身一道巨大的蛇尾已经扫过来。我险险避开,绕着青蛇的躯体盘旋而上,对他发出数十道剑气。青蛇愈发愤怒了,巨尾竟然分外灵巧,在空气中飒飒挥舞,在地面和墙面上砸出深深的裂痕。 但是他再快也没我快,我在他攻击的间隙中穿梭来去,不多时又连发二十几道剑气。然而这青蛇皮厚的很,削了这么多砍得我满头大汗,对方掉得血感觉连一半都不到,还是要配合着主人的真气才可以发挥更强威力啊…… 跟他耗得久了,我有点儿呼哧带喘,身形稍微慢了慢想喘口气。结果一不留神就被他的尾巴卷住了。那尾巴立刻一层一层将我缠绕住,我胸部以下每一寸都被那些锋利而冰冷的鳞片挤压着,并且还在不断向中间推挤。虽然我是灵体,不过化成人形后五脏六腑跟真的人没有什么差别,所以他这样挤来挤去我也觉得这两天偷吃的贡品都要被挤出来了,而且是从两头一起被挤出来…… 琅琊真人似乎想来帮我,但是他一动,鬼车就威胁一样,将一个张开巨喙的脑袋凑近主人reads();。琅琊真人不敢妄动,主人见状焦急地大叫“嘉树!你放开他!他并不是你的敌人!” 我虽然觉得骨头快断掉了,但听到主人这么说还是心头一热。主人!为了你这句话本神剑也豁出去了! 我举起鸦九剑,剑身在我手中幻化,成了我那支时常用来卖弄风雅的苦竹笛。巨蛇金黄的眼睛有些莫名地看着我,大概是不知道我死到临头变个笛子出来干什么。 我对他yin笑,然后将笛子凑在口边,用力挤出胸腔里最后剩下的那点空气,吹起了当初跟着主人走天下时,从个天竺弄蛇人那里学来的神曲“最炫天竺风”。 青蟒的眼睛倏然睁大,明显愣住了。然后,随着那欢快跳跃的节奏,它开始不由自主地摆动身体,合着节拍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尾巴扭扭。这一扭禁锢着我的蛇尾就松开了,我一边围着它飞来飞去一边继续吹了首“小凤梨”。于是青蟒扭得更欢实了,我们俩简直就像是在双人舞似的…… 果然天下的蛇都是一个样,无法抗拒神曲的诱惑……就算是半截变成蛇的也一样…… 主人和琅琊真人的嘴角有点抽搐,鬼车倒是很欢快地跟着笛声一个劲儿点他那九个脑袋。你看看……身为一只鸟扭得还没蛇好看,真给咱们鸟属性的丢脸。 闹腾得正欢实,忽然镇命塔一阵晃动。就在那一瞬间空气中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原本凝滞的空气似乎又突然开始流动了。 几乎是在同时间,琅琊真人身上忽然灵光迸射,一柄无形灵剑出现在手中。他之前身上现出的狼狈之色尽去,一种神秘而深不可测的气场霎时扩散。电光火石之间,他一道灵剑刺中巨蛇颈下七寸。青蟒痛苦地嘶叫一声,我亦感觉到全身灵气翻涌,便立时回归本体,与琅琊真人一同刺向七寸之地。 一阵强烈的闪光过后,乔嘉树被打回人形跌落在地,呕出一口鲜血。与此同时还有一块玉珏跌落在地上,碎成两半。 玉碎的同时,锁住主人双手的细铜锁忽然咔哒一声,从他手上掉下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霎那间,连我自己都震惊怎么变故来得这么快。鬼车显然刚刚来得及发动攻击,三个巨头中喷射出熊熊烈火,分别射向主人、我和琅琊真人。我本是从烈火中淬炼出的剑灵,当然不怕火烧。而主人和琅琊真人分别以剑气挡住了烈火。 鬼车显然非常愤怒,另外六个脑袋也不闲着,如灵活的鞭子一样甩来甩去到处乱咬。这五十层的空间虽然巨大,任他这样来回蹦跶也有些不堪重负,震颤连连。 我飞回主人手里。主人运气于我身上,混元之气在他周身轮转。他与琅琊真人对视一眼,随后配合着攻向鬼车。两人身上至纯至玄的剑气在空中绞缠成霞光万丈,灵蝶一般翩跹在利齿钢羽和烈火之间,举重若轻般化解鬼车一次又一次的攻击。那场面,真叫我这当事剑灵也觉得帅得喷血。我倒不知道主人和琅琊真人这样心有灵犀,想必在琅琊真人入塔前,他师兄弟二人关系很好? 然而鬼车毕竟不是省油的灯,否则前任司命长老也不会被它耗死。那些钢铁般的羽毛根本是刀枪不入,物理伤害都是白瞎,灵气伤害也被羽毛吸收了大半。这简直就是作弊一般的羽毛属性,如果用它的毛造把剑,那一定属于怎么撅都撅不断的不要脸性格。 过了一会儿,主人和琅琊真人的体力都有些透支,速度也慢了下来,毕竟自打进了塔就一直在跟各种各样的怪物斗法,琅琊真人连元婴丹都用过了,这会儿体力跟不上也是情有可原reads();。 我正想着不知道鸟对最炫天竺风是不是也有反应的时候,凌空中再次飞来两道真气。一道玄黄,一道嫣红,分别打在鬼车的两个脑袋上。主人身形一定,我一看,那玄黄的剑气我认识,是肾虚的。而那嫣红的…… 只见来人身上九色华袍幽魅奢华,轮廓深刻而精致的面上总噙着一丝丝欠打的邪笑。怎么竟然是辟邪宫主那朵大花痴? “小修修,我来救你了!” 虽说辟邪宫主叫的很响,真正动手干实事儿的还是我们萌萌的肾虚真人。他大喊一声,“两位师兄,请你们拖住鬼车!”喊话的同时,他祭出手中一样法宝,初看的时候像一颗小金球,不过那上面刻着许多复杂的线条花纹。 主人再次将我祭起,运起巨阙真诀,我周身剑气膨胀,化作巨剑向着九头鸟当头砸下。与此同时琅琊真人的灵剑在他的咒术中化作奔腾的麒麟兽,一头撞向九头鸟。在两股强力夹击下,九头鸟九个头一起喷火,烈焰焚天灭地,就连我都被烧得全身滚烫,简直要怀疑自己会不会融化掉。我硬着头皮跟那烈火对抗,奋力向下压去,但那鬼车的其中一个头已经瞄准的正在施法的神虚真人。 此时辟邪宫主忽然将身上的九色华服脱了下来。我刚想吐槽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在那边脱衣服,结果他手一扬,衣服便飞入空中,迅速扩大,遮天蔽日一般散发着九色灵光。那鬼车竟然仿佛承受了某种巨大的压力,随着那衣服下降,全身钢羽乍起,猛烈挣扎着,但是那些头颅却被压得一点一点垂下来,每一只鸟头嘴里都发出不同声音的怒号。 这是什么衣服?也太厉害了吧? 神虚手中的金球忽然爆炸开来,迅速向四周张开,形成了一张金灿灿的天罗地网,向着鬼车收拢过去。想必那金球就是蜀山一直收藏的降妖至宝——十畏网。这法宝甚为厉害,不论什么妖怪都抓得住,只不过只能用十次,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请出。到如今大概也只剩下三次可用了。 看来这次蜀山亏大了…… 鬼车眼见十畏网现身,十八只眼睛忽然现出悲哀绝望之色。他如困兽一样最后一次挣扎,主人连忙带着我后撤,琅琊真人也抽身而出。那些火焰撞在十畏网上就仿佛撞上了铜墙铁壁,无法穿破分毫。 想来这鬼车也是倒霉,若不是天陷阵启动太快,只差一点点就可以从这个塔里出去了。 说起天陷阵,肾虚他们是怎么进来的?难道他们把天陷阵撤了? 可如果没了天陷阵,藕女岂不是可以通过五十层这里玉虚阵被鬼车撞出的漏洞顺义出去了么? 我这才想起来,好像还有个总是诡异地微笑着的小人偶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打来打去的……我连忙到处寻找,却在乔嘉树怀里看见了她。 糟了! 果然嘴角仍然染血的乔嘉树对着我……对着主人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本应是邪恶,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哀伤的笑容。 下一瞬,我们只来得及看到乔嘉树和藕女在鬼车前一闪。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十畏网迅速向中间收拢reads();。 但是什么也没有抓到。十畏网缩回成一个圆球的样子。 肾虚愣了。 “鬼车呢?!” 功亏一篑,主人和琅琊真人的脸色都非常不好看…… 于是我们很快从镇命塔出去了。由于五十层以下的妖物都没有那么棘手,所以所有达到第三候腾云境界的人都已经在下层做清理和结界的修补工作了。也不知道进塔多久,一路上听肾虚真人说,是龙渊丹朱他们知道我们进入镇命塔出了意外,被天陷阵困在里面,于是跑去找到了正打算启程回辟邪宫的宫主求救。宫主强硬要求打开镇命塔,肾虚自己也觉得一直用天陷阵困着冲破玉虚阵的鬼车不是办法,于是提出请出十畏网的办法。掌教真人最后被肾虚和清源真人的劝说下同意了,这才撤了天陷阵,让肾虚和宫主进来。 问题是现在不仅浪费了十畏网一次使用机会,还把鬼车和藕女给弄丢了。这可是蜀山自镇命塔建成以来第一次发生妖怪逃跑的情况。这次蜀山的脸丢大了。 肾虚真人一路上都在嘀咕,不知道掌教真人会发多大的火气。主人拍拍他肩膀安慰道:“这也不能怪你,这一次的闯入事件恐怕是早有预谋酝酿多时。只怪我们太大意了。”而跟肾虚真人一起闯祸的辟邪宫主却一路心情大好,先是把之前扔出去的衣服穿回身上,然后就跟在主人身后一会儿抓抓主人头发,一会儿拉拉主人衣袖,美其名曰是要检查主人是否受伤。但是你检查别人受伤需要摸别人屁股吗?于是我一生气就在那只贼手上用力咬了一口。 辟邪宫主猛地缩回手,可怜巴巴看着主人,”你的剑怎么还咬人啊?“ 主人淡定回答,“鸦九咬得不是人。” 后来到了外面,掌教真人听说鬼车逃走了以后,一口气差点背过去。旁边的侍童赶紧给他端茶拍背顺气,肾虚也赶紧在一旁扇扇子。掌教真人把肾虚骂了个狗血淋头,很显然是把对辟邪宫主的气也撒在了可怜的肾虚身上。 但自始至终,琅琊真人都没说话。主人也神色凝重。 半晌,主人开口道,“这次的事,大家都有责任。不过我想,这一次的闯塔事件并非偶然。塔内层与层之间的封印,很可能在闯入者进入前就被破解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了。这话的意思很显然,蜀山有内鬼。 但是镇命塔一直是琅琊真人镇守的。他将自身元神与整座塔合二为一,塔内有任何动静他都应该知道才是。 所有人都看向琅琊真人。而琅琊真人却似乎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是说:“这次的事是我失责,我愿意接受调查。” 如果镇命塔只有他能接触,那么琅琊真人的嫌疑确实是最大的。虽然我总觉得不可能是他。因为他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做得这么明显。 主人也说,“此事应该与师兄无关,因为这一切做得太明显了,倒像是故意栽赃。” 但不论如何,一番调查是跑不掉的了。 后来听说琅琊真人被暂时软禁,蜀山上下忙着修补镇命塔,调查闯入的始末。不过这些都跟我这把剑没多大关系,于是我又被放回剑阁了。丹朱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还没死啊? 第10章 剑魔(1) 我把见到乔嘉树的事跟其他剑一说,众剑便都炸毛了。 破军气得剑气四射,窗户纸都被他给划烂了。丹朱也狠狠地咬牙切齿,“他不是都死了吗?!怎么还阴魂不散缠着主人?!” 白璃也愤愤不平,“就是啊!他把主人害得消沉了那么多年,还有脸回来!” “主人遇到他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就是啊reads();!想当初主人多么潇洒风流,要不是他主人也不会变成宅男!” 众剑纷纷表达自己对主人旧情人的羡慕嫉妒恨。我拍了拍龙渊的剑台,“好了别吵了,难道你们没听出来重点吗?!” 破军竟然还在那傻乎乎地问,“重点不就是主人旧情人回来了么?” 我翻了个白眼,“他当初可是被九尾狐咬死的!死无全尸啊!怎么可能突然完好无损了?!而且他在塔里可是要杀了主人的,而且还能变成一只大青蟒!” 丹朱耸耸肩,“说不定他本来就是个蛇妖。” “……就算主人当初还没有达到第五境界,也不至于分辨不出来人和妖啊。而且我也很确定,乔嘉树绝对是个人,因为妖可没有他那么绿茶的。。。”我对我自己的判断一向很有自信。 一直立在一旁沉默着的龙渊忽然说了句,“或许,是转生术。” 我们所有剑的脑袋刷地一下转向他,几乎是同时问:“神马是转生术?!” 龙渊剑眉微蹙,有些迟疑地说道,“我也只是听主人邱暮霜提起过,说是九黎有一种邪术,可以将死人的命魂转移到活物身上去。复活后的死人可能是人,也可能变成动物或者妖怪。” 破军尽职尽责地提醒,“邱暮霜是你的前主人,主人才是你的现主人。” “那个不是重点啦!”我把破军的脸按到一边去,凑到龙渊旁边,“那复活了以后的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龙渊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按理说人已经死了,就算他再复活,生命的连续性已经被打断了,再活过来的是不是之前那个人,谁也说不清楚。” “更何况他从人变成蛇妖了呢。”丹朱用他那孔雀扇子顶着下颚想着,“说不定,这乔嘉树被九黎人洗脑了呢?不然他怎么会对主人下杀手?” 九黎最近确实不太平。我们剑灵虽然深居简出,也听那些侍女提起九黎出了个厉害的妖皇,据说实力堪比洪荒时期的大魔神蚩尤,扬言要踏平中原,另天下妖魔鬼怪不再受人之压迫,以至于九黎附近居中的人纷纷逃离避难。这一次镇命塔被破坏,鬼车被放出,难道也跟这个妖皇的崛起有关吗? 想了半天想不出头绪,反正也不是我这剑灵要担心的事儿,于是我们众剑达成共识,第一威胁从辟邪宫主改为乔嘉树,以后一见到马上发出红色警报,众剑就一起飞出来把人踢走。只不过那辟邪宫主也不知道走了没有,有没有继续对主人动手动脚呢? 我怎么想怎么不放心,决定入夜后去流霜殿一探。只盼那里已经人去楼空才好…… 今夜恰好是一轮圆月,月亮显得比平常还要大些,悬挂在蜀山头顶,月色如水银泻地,四处流淌。我化成人形,飞向那一片乱雪千堆的梨树林。站在树梢上往那片宫殿里看,只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是巡夜的护卫。但宫殿里所有灯都熄灭了,不见丝竹之声。 我正站在树顶上抻着脖子找辟邪宫主的踪迹,忽然感觉衣角被拽了拽。我一低头,看到一双大大的盛满月光的眼睛。 我哇地一脚踹了过去。只听“哇”的一声惨叫,一个熊孩子摔了下去,带起梨花一片…… 怎么又是这熊孩子……他咋每次都能找着我…… 我冲下去,在他落地前接住了他,旋转着落到地面上reads();。其实对于耍帅转圈这种事我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是转起来衣服呼啦啦的飞,梨花也刷拉拉地飘,感觉很帅很有逼格,于是还是转了两圈。 熊孩子果然被本神剑的飒爽英姿帅呆了,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黑羽哥哥,你好像很喜欢我家的梨树?” 我说,“这梨树什么时候变成你们家的了?” “我们家宫殿盖在这儿了,这梨树自然就是我们家的了。” 我把小混蛋放在地上,用力捏着他嫩豆腐一样的脸蛋,“这种混账逻辑是不是你那个花痴老爹交给你的?那你要在地上挖个坑再把小丁丁埋进去,难道就算你强|jian了整个世界吗?” 殷扶疏立马一脸崇拜地看着我,“哇塞!黑羽哥哥你好有见地!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说着,他竟然真的蹲下身用个小木棍开始挖坑了……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说心理不健全的男人是不适合生孩子的……因为生出来孩子恐怕也一样不健全…… 我蹲下来,看着正哼着小调挖坑的殷扶疏,“你爹什么时候回辟邪宫啊?” 他歪着头想了想,“不知道哎。好像要等他娶了后娘再走吧?” 我虎躯一震,“后娘?!什么后娘?” “就是你们蜀山的那位大美人啊。”他一副“你好笨”的表情说道。 我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都怪乔嘉树,这个瘟神好不容易要走了,他这一闯镇命塔,把人又给招回来了……主人的贞操这下真的危在旦夕了…… 殷扶疏看我哭丧着脸,天真地问,“黑羽哥哥,你很讨厌我爹吗?” 我恶狠狠地说,“任何觊觎主人贞操的人都是我仇人!” 殷扶疏很苦恼一般想了想,“那你也讨厌我吗?” 此刻他那双大眼睛泪汪汪的,倒映着一汪月光。那样子仿佛在说:连我这么可爱的孩子都讨厌你还是不是人……剑啊…… 于是我清了清喉咙,揉了揉鼻子,“额……你嘛……你还好。” 殷扶疏于是忽然开心起来了,小脸绽开一个蠢萌蠢萌的笑容,两个大眼睛弯成月牙,拉着我的手就往林子深处走。我也不知道这小屁孩想干什么,看了看天色还早,我也就随他拉着我走。忽然间,在梨树林中出现一小片空地。那空地上有一张石桌,围着四个石椅,石桌上摆着很多……纸屑? 我走近一看,发现其中有一些纸屑已经被拼到一起了,隐约是个人手执剑的样子。 我说:“这是啥?” 殷扶疏说:“拼图啊。我爹说,只要拼好这张图,我娘就会出现了!黑羽哥哥,我拼了好久也拼不好,你帮我拼好不好?” 我一看,那些纸屑估计得有好几千片……最小得大概只有铜钱那么大……这得拼到猴年马月去?我估摸着,一定是辟邪宫主的原配夫人死掉了,又不忍心告诉小屁孩儿,于是就弄出这么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来,期待小孩子做不到也就放弃了…… 我就问,“你娘是谁啊?” 小家伙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reads();。但是这画上画的就是我娘。” 我说,“为什么拼完了你娘就会出现啊?” “因为我爹说的啊。” 你爹压根就不想你拼出来好吗。要是你娘还能回来,你爹还成天缠着我主人干什么……我看了看天色,已经进入丑时了,这小孩不用睡觉的么? “额……哥哥还有事,你要不先慢慢拼着?我有空再来帮你?”我说完就想溜走,毕竟我可不想浪费一整个晚上拼拼图,我那本《巫山艳史》才刚看了个开头呢……可是我刚刚迈步,就听到身后淅淅沥沥的啜泣声。 “呜呜呜……黑羽哥哥果然还是不喜欢我……我是没人要的小孩……” 我一回头,小家伙竟然真的举着袖子在抹眼泪了。只见月色下,万千树影婆娑,妖魔一般簇拥过来,一个幼小的身影站在一大滩纸屑旁无助地抹眼泪,那景象真是要多惨有多惨…… 我仰天长叹道:“好啦好啦你别哭了,我拼还不行么!” 然后这小子的眼泪在一瞬间蒸发干净,喜滋滋地跑到石桌旁开始认真地找着合适的纸片。妈的现在的小孩儿演技这么生动高超真的可以么?就算是丹朱恐怕也没有这等收放自如的功夫啊…… 这一拼就是大半宿,到天开始发蓝的时候,小家伙已经昏睡过去了。我也拼得头晕眼花,心想着把他送回流霜殿里就赶紧回藏剑阁休息休息。我抱起他飞过梨树林,跃入流霜殿中。这一片建筑虽然是短期内搭建,但是宫殿楼阁还不少,我飞了好几个房顶,才找到一座像是寝宫的红色宫殿,守卫也不多,便抱着他从一扇没关严的窗户跳了进去。这寝殿颇为华丽,到处都燃着鹤嘴宫灯,正厅里最前方的矮塌上摆着一张鹿王本生屏风,画的是九色鹿救人的场景。那高大威武的雄鹿高高扬着修长的颈项,头上银白的鹿角闪闪发亮,身上九种颜色的皮毛幻彩缤纷,仿佛会随着观看角度的不同流转变化。想来九色鹿就是辟邪宫主的本体,原是林中之神修炼成人型。这样看来这里多半是辟邪宫主的寝宫了。可这半夜三更,他竟然不在殿里睡觉,难不成又去骚扰主人了?不行……我得赶紧赶回去…… 我将殷扶疏放在那张宽宽大大的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就匆匆飞出大殿。然而就在我踏上房顶的一瞬,发现另一个人也在房顶上。我俩一对眼,都愣住了。 这不是三个月前跑来偷药的少白头么?! 少白头看见我也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我:“你……你……” 我赶紧过去捂住他的嘴,一把把他扛到肩膀上飞出流霜殿,落在梨树林里。我一松开他他就指着我大叫,“怎么又是你!!!” 我翻了个白眼,“这句话我说才对吧?你又跑到流霜殿来干什么?你哥哥没事儿了?” 他一愣,“什么流霜殿?” ……他该不会是走错路以为这里是蜀山吧……路痴到这种地步他哥怎么放心让他出来的?! 第11章 剑魔(2) 我不知道应不应告诉他他走错了,于是问,“你来蜀山干嘛?该不会是来偷龙渊的吧……” 结果他一下子脸红了,梗着脖子喊了句,“谁要偷龙源啊!你别含血喷人!” 他果然是要来偷龙渊…… 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用充满谴责的目光瞥着他,“喂,当初说好了把剑留在蜀山,用来换取九鼎还阳丹。事后就这样偷偷摸摸溜回蜀山偷东西,不太好吧……” 少白头脸更红了,面子上下不来,便破罐子破摔拔剑指着我,“那把剑明明是送给神虚真人的,你主人寂玄真人凭什么霸占龙渊剑?!” 我目瞪口呆听着他的逻辑,一摊手,“是肾虚真人送给我们真人的。剑都已经是肾虚真人的了,你就不必操心他怎么处置了吧?” “我……我……”少白头说不上话来,脸上闪过难堪、尴尬、羞愤等种种精彩纷呈的表情。看来他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守信用的行为令人唾弃嘛。 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就走到他身边,揽住他肩膀,循循善诱,“是不是你哥知道你把他的剑卖了发脾气啦?唉,这也不能怪你,原本人命就比较重要嘛reads();。剑什么的,虽然跟了你哥好多年,跟你哥出生入死,但也不过就是把武器,多大点儿事儿,是吧?” 他讶异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没想到我这剑灵这么有觉悟。但他还是皱眉道,“龙渊对我哥真的很重要……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把他带回去?只要我做得到的,一定会想办法达成。” 我啧啧两声,“你们人就是这样,一会儿说不要,一会儿又说要。我们剑虽然只是武器,可是这主人老是换来换去的,也会有心理创伤的好吧?这样吧,如果你打赢了我,我就带你去找龙渊,怎么样?” 少白头怀疑地看着我,“此话当真?” 我拍拍胸脯,“本神剑是那种言而无信的剑吗?只不过,如果你输了,就要乖乖跟我去找我主人请罪。” 少白头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抽出他那把灵气还不十分强的长剑,身上泛起一层蒙蒙的微光,清喝一声就向我连发三道剑气。我扭了扭腰撅了撅屁股一一闪过,然后抽出背上的鸦九剑腾空而起,向下劈下一道沛然剑气。他被我震得就地一滚,险险避开。此时梨花漫天飘飞,宛如异常突如其来的大雪,香气铺天盖地。 这少年的修为在同龄人来说不错,可是要想对付我这百年老剑灵也还是嫩了点。他凭着一股猛劲儿冲到我跟前近身搏斗,似乎知道凭灵力他是拼不过我的,以为这样我就使不出大招。然而本神剑是谁啊?速度可是我最大强项。所以他每一剑都只能刺到我在虚空中留下的残影。他越来越急,剑法也有些乱了。我趁机闪到他身后,一道灵气弹入他的胳膊肘。他的手瞬间酸软,剑桄榔一声掉在地上。 他颓然地跪趴在地上,愤怒地捶了一下地面,银白的头发在月色里如悬瀑流转。 他们白民国的人头发都这么白么?一国的少白头……那场面还真壮丽…… 我说,“走吧,我带你去蜀山。” 其实私心来说,我虽然讨厌言而无信的人,但是我是希望他带走龙渊的。所以比试只是戏弄他一番,只要他见到主人,声泪俱下动之以情,主人一定会归还龙渊的。 毕竟龙渊是我在剑阁老大地位的最大竞争对手嘛,如此一来借刀杀人,龙渊说不定还会感激我。我可真是太机智了,哇卡卡卡…… 我化入本体,载着少白头一路飞回蜀山。这一番折腾,天边已经泛白,太阳很快就会出来了。主人日常这个时辰应该已经起床打坐修行了,我带着少白头直接飞去昭华宫。 我们昭华宫居于南亭峰上,山势险峻,但是林木堆翠、仙鹤白鸟常年结队飞舞。林立的楼阁亭台之下数道飞瀑沿着山崖坠下,晨间的朝霞染红了琉璃金瓦,华美而庄严。主人的寝居前正有几只仙鹤戏水,微风拂过院子里的竹林,带来一片竹香。我有段日子没来过主人的寝居了,此刻看到这些熟悉的景致分外怀念。 正在扫院子的侍女静琪看见我以及我身后的人有些讶异,“鸦九师兄,怎么这么早过来?” 我说,“主人醒了没?” 静琪柔柔道,“好像是醒了,但是还没吩咐我等进去服侍。” 我点点头,直接走到房门前,喊道,“主人,有人要把龙渊带走,你管不管啊?” 不到一秒钟内,门开了reads();。主人背着手,淡漠的凤眼扫过我等众人,慢条斯理地说,“何事一早喧哗。” 装吧你就……明明就是听见有人要偷你的剑才马上冲出来的…… 我冲少白头撇撇嘴。主人道,“是你?为何又来蜀山?” 少白头果然不负我望地一掀衣服跪下了。这孩子打不过之后的绝招就是跪,问题是这招好像还挺管用的。 少白头说,“寂玄真人,龙渊剑跟随我哥邱暮霜二十余载,对于他来说宛如亲人一般。之前是我糊涂,用龙渊交换九鼎还阳丹。如今我愿意做任何事,只求真人能将剑赐还给我!” 主人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似乎十分不爽。 也对啊,他还没来得及带着龙渊出去过呢…… 我坐到游廊的栏杆上等着看热闹。只见主人迈着沉稳的步子上前,双手将少白头扶了起来。主人安然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当初既然是以龙渊剑换九鼎还阳丹,为的就是劝导你哥哥弃恶从善,放下屠刀不再做刺客。你如今又要要回去,未免言而无信,道理上也说不通。这剑,我不能给你。” 少白头焦急道,“我也知道这样的要求很无理,但是只要真人愿意赐还龙渊,我邱暮雪愿意给真人当牛做马,报答真人!” 哇……为了一把剑就要当牛做马,龙渊对邱暮霜到底是有多重要啊?不过给主人当牛做马……这不是便宜他了嘛……整个蜀山的女弟子都想给主人当牛做马,轮得到你这也就中上之姿的少白头啊…… 主人有些为难。他堂堂乾元上仙,按理说是不应该跟个小孩争把剑的。无奈剑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嗜好,好不容易骗到龙渊,难道又要拱手让人吗? 我一看主人不想给,于是添油加醋,“主人,你看人家这么大孝心,要不就成全了他吧?你看你剑阁里都挤了几百把剑了,人家可就这么一把……” 主人狠狠瞪我一眼,仿佛是在告诉我:闭嘴! 邱暮雪又跪下咣咣咣磕了几个响头,那声音清脆的我听着都觉得疼。果然他抬起头来时额头上已经见血了。主人于是更加难做了,忙上前要把他拉起来。可是邱暮雪一副你不同意我就不起来的决绝表情,这气场颇有无赖撒泼的架势……其实这世上还是弱者的优势更大一点,毕竟当你装可怜甚至以死相逼的时候,一切站在你对立面的强者都成了大坏蛋,不论对方有理没理。 主人自然不想在众弟子面前当大坏蛋,眉头已经很明显地纠结在了一起。我知道,他马上就会说:既然你如此心诚,龙渊还给你便罢了。 但是就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另一道朗然声音强势插|入。 “阿雪,站起来!” 这一声呼喝掷地有声,颇为肃穆萧瑟。已经围了一圈的弟子侍者和我一转头,便见到对面的房顶上站着个黑衣白发,戴着傩神面具的人。那人只是静静立着,不知为何一股子肃杀之气便已经另得朝阳也阴冷下来,他白发飘飞,冷冷的视线从面具后射出,落在主人身上。 这难道就是剑魔邱暮霜? 主人也以静水无波的眼神看回去,一黑一白的两人,静静对峙。其余的一切都凝固成了背景reads();。 邱暮雪惊讶喃喃道,“哥,你怎么来了。” 邱暮霜有些沙哑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我再不来,你要把我邱家的脸都丢尽了。马上给我站起来。” 邱暮雪的目光瑟缩了一下,他似乎很怕这个哥哥,但同时又非常的敬慕他。他只好站起来,有些不安地看了看主人。 主人仍然没说话。 邱暮霜凌空降下,身法迅速而飘逸,宛如一片黑色的羽毛。他与主人面对面,气势竟丝毫不输。 “寂玄真人,既然我弟弟已经将龙渊剑给了你,他便是你的了。我不会收回。” 主人眉梢微动,“但是你弟弟已经为你求了许久,本座也……” “舍弟不懂事,还望真人海涵。蜀山的救命之恩邱暮霜没齿难忘,只求能最后见龙渊一眼,毕竟他已经跟随我二十三年。” 这般要求主人自然不会拒绝。看来我想把龙渊给弄走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只是,这邱暮霜竟然就这样将龙渊送给主人,难道他都不打算听听龙渊的意见吗?我回忆起龙渊坚定地说“我只有邱暮霜一个主人”时那坚定的表情,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悲凉。 这大概就是我们剑的宿命,说到底也就是个武器,没有自己的选择权。 邱暮霜迈进剑阁,龙渊静静躺在剑台上,不曾有任何动静。 邱暮霜轻轻拂过龙渊剑身,傩神面具后的脸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半晌终于吐出一句,“龙渊,你自己保重。” 说完,黑袍一挥,他便要转身离去了。 就在此时,龙渊人形忽然出现在剑台前,叫了声,“主人。” 邱暮霜脚步一顿。 龙渊那双一向冰冷的眸子,此刻却闪烁着几许悲伤,以及失望。 “主人,你真的不带我走?” 邱暮霜并没有转过身来,他说,“我已经不是你主人了。” 而后,邱暮霜带着邱暮雪,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没了热闹可看的弟子们也逐渐都散了,主人临走时看了仍然静静站在原地的龙渊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叹息一声。他对我说,“你安慰安慰他吧。” 剑阁的大门关闭后,众剑都罕见地保持了沉默。我走到龙渊身旁,刚想说点什么,他的神色却令我心中一颤。 他那冰冷的面上,此刻燃烧的是悲伤,以及呼之欲出的愤怒。 他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仿佛想要打穿什么,想要抗议什么。但终究只能颓然垂着。 “龙渊……” “你不必说了。”龙渊的声音依旧平板,但是却诡异地扭曲嘴角,笑得比哭还让人难受,“你说的是对的。我们对人而言,不过是武器而已。” 第12章 试剑大会前篇(1) 龙渊的心情很不好,这我们大家都可以理解。他已经三天没有化成人形过了,一直就那样静静躺在剑台上,连个屁都不放。我们众剑碍于他身上快要化成怨灵的浓重怨气,连麻将也不好意思打了,每天说话都小小声,日子过得十分压抑。我们大家私下里商量,应该想办法劝劝龙渊想开点才是,否则老这么下去连带着一屋子的剑都要抑郁了。 丹朱说龙渊这是典型的失恋综合症第三阶段症状。整个剑颓废抑郁,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沉浸在伤痛里不可自拔。能治愈这毛病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看到现主人有多低调奢华有内涵,比他原主人好多少倍,逐渐的他也就会忘了那个将他送人的前主人了。虽然我们大家都很不希望主人“专宠”龙渊,但是值此非常时期也不得不牺牲一下reads();。尤其是我,心里面对龙渊总是有点愧疚,毕竟原本希望他赶紧被带走而将邱暮雪引入蜀山的是我…… 由于鬼车逃出镇命塔一事,诸多佛道门派都前来蜀山质问。什么东华派啦、茅山、桫椤精舍等等,大约有那么□□个门派,每派都派了一两个使者前来质询。蜀山受东华帝君之命镇守镇命塔数百年,手握玄武令,一直是众门派中的魁首,因此每三年的试剑大会(堪称修真版的奥运会)都在蜀山举行,使得蜀山每三年都能在旅游业上狠赚一笔。树大招风,很多门派看我们不爽很久了,可惜咱蜀山一直没什么槽点,所以他们有什么怨气也只好忍着。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蜀山出了这么大篓子,只怕那些表面上或忧心忡忡或义愤填膺的使者心里其实都乐开花了。不过到目前为止大家都只是打嘴炮,还没有到动手伤和气的地步,只是苦了主人和琅琊真人,每次都要硬着头皮被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各派使者质询。 但是我知道,总有那么一两个愣头青会得意忘形,跟我们主人动手。 这一天果然来了。听剑侍和悦说是茅山的使者率领众弟子在凌霄殿里大放厥词,说是蜀山连鬼车都看不住,不配掌管东华帝君御赐的、可以号令众修真门派的玄武令,强势要求掌教真人交出圣令。主人眼见对方来势汹汹,只怕难以善了,于是另剑侍来取我去应战。 我跟剑侍和悦说:“那个……我今天大姨妈来不方便,你带龙渊去吧?” 和悦眉角抽搐了一下,“你是剑,而且还是雄剑,怎么会来大姨妈。” 我挑眉,“凭什么雌剑可以来雄剑不能来?你性别歧视啊?” 和悦非要来拿我,我就是呆在剑架上不动。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抬不动我,毕竟本神剑不想动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动窝地。时间紧迫,他总算放弃了,一边甩着差点扭伤的手一边瞪我,“你可别后悔啊!”一边去拿了龙渊。 龙渊虽然对我主动放弃跟主人并肩作战的机会显得有些愕然,但是剑侍拿起他时他既不反对也没表现出丝毫高兴。 目送着龙渊跟剑侍离开,我这心里又酸又涩,真的不是滋味……丹朱和破军也颇黯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各自回去发呆了。 大约三个时辰后主人才回来,除了衣服上有些灰尘外,看起来神清气爽,很小心地将龙渊放回剑台上,轻轻拍了拍剑身,低声说:“你今天做得很好。” 我听得心里这个酸……这滋味不论看主人带别的剑出去多少次,都是一样浓厚…… 原以为主人就这样离开了,他却忽然走到我旁边,微微扬着眉头问,“我听和悦说你今天来大姨妈?” 我从剑身上探出头,讪笑两声,“那个……我这不是跟他开玩笑嘛?” 主人冷笑了一下就走了,笑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就是拒绝了主人你一次嘛……难道就许你不选我,不许我不选你啊…… 但是回想他当时的眼神,怎么觉得我要倒霉了? 这件事后的小半年一切平安,各大门派找茬也找够了,加上逐渐进入冬季,从人到妖都懒洋洋的。冬日的大雪一下,便是一年过去了。众剑都在暖融融的剑阁里过了个年,丹朱从凌霄殿里偷来了年糕饺子等等贡品,我去流霜殿找殷扶疏帮忙偷了点梨花酒出来,大家吃吃喝喝,半夜的时候辟邪宫主还特意在流霜殿给主人弄了场烟花表演,主人就不客气地拉着我们一大群剑和他的弟子剑侍们坐在屋顶上看reads();。 望着那升上半空在一瞬间绽放的烟花,又在下一朵的绚丽中寂然凋谢,我发现龙渊静默地微微仰起脸,那烟花的颜色在他坚毅的侧面上交迭幻化,冰冷的夜风扬起他泛着深蓝色的黑发,有种黯然的寂寥。 我坐在他旁边,大概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说了句,“在想邱暮霜吗?” 他微微垂下眼帘,并未回答。 我也看向烟花,微笑道,“其实这种事我也经历过。我甚至比你还惨,至少你的主人还跟你说了再见,将你托付给了另一位主人。我的前主人甚至都没有把我交给另一个主人,只是把我丢入北溟海里,任由一只大鲲将我叼走。我在海水里一呆就是五百年,周围除了那只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乱收集好看的东西的鲲鹏,就只有无穷无尽的海水。” 我感觉到龙渊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似乎有一点点的讶然。 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么潇洒帅气的剑也有过被人丢弃的时刻吧? 我长叹一声,“你知道海深处是什么样子吗?没有光,一点光也没有。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黑暗中偶尔传来的呼啸声。我有时候会忘记自己的存在,忘了自己还是一把剑,也忘了自己曾经有过一个主人。再有灵性的剑没有了主人,也像没有了灵魂,动弹不得,只是废铁罢了。所以后来我被主人握在手里的时候,才终于知道自己还存在。” 龙渊问,“你恨你的第一个主人么?” 我苦笑,“他早就化作一赔黄土了。我还恨个什么劲儿啊。更何况,现在的主人跟别的人是不一样的。我很庆幸被他捡到。” 龙渊的声音有些飘渺,“你又如何知道盛文修跟别的人不一样呢。套用你的话,我们不过是武器而已。就算他再喜欢,要舍弃也不过就是一念之间。到时候,你又要如何自处呢?” 他的问话让我一愣。其实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尤其是近些年,主人越来越少带我出去了。如果有一天主人将我送给另一个人,我会如何自处呢? 过了大年,春日到来之时,便是试剑大会即将召开的时候了。 由于这次镇命塔的事故,蜀山的声望急剧下降,加上前些日子得罪了茅山,茅山便提出每年的试剑大会都在一个地方举行似乎不够公允,也该给众修真弟子游历其他名门风水的机会。于是试剑大会委员会便抽签决定,最后抽中了蓬莱岛上的东华派。 虽然不用当东道主,不过参加一下大会并且拿个头筹来彰显我们蜀山仍然是天下第一还是十分必要的。试剑大会的参赛规则是,每个门派选出五名代表,其中达到第四候晖阳境以上的上仙只能有两名。比试的内容包括御剑、武斗、丹药、阵法、占卜五项。每名代表只能参加一项,按照最后的总得分排名次。 主人作为蜀山除掌教真人外唯一的第五侯乾元境的上仙,而且剑法又堪称当世第一,自然是要首当其冲。肾虚虽然面壁思过了一阵子,不过这种需要人才的时刻,还是要他来用他那些药丸子来挣个头魁的。剩下的三个弟子人选自然是三位已经达到第三候腾云境的弟子翘楚。我们主人得大弟子桂生和二弟子段雅旭自然是要跟去的,掌教真人座下的大弟子蓝田也奉命出战。 而我们剑阁里也是摩拳擦掌,能争取到和主人一起出席试剑大会的机会几乎能决定你在剑阁中的老大位置。上一次被带去的就是丹朱,我已经连续九年没能跟着主人出战了,这次一定要胜利reads();! 我特意飞去池子里把自己剑身洗了个干干净净,又在磨刀石上仔细磨了磨剑锋,剑穗已经脏了,我就干错把剑穗解了,弄得干干净净锃光瓦亮。其他剑也都在做同样的准备,尤其是丹朱这个骚包竟然还找来几块红宝石镶嵌在自己剑柄上。龙渊倒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就跟往常一样,躺在剑台上没有动作。 主人终于来了!我们一屋子亮闪闪的剑晃得他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主人摸着下巴,来回踱步,东摸摸西看看,选择恐惧症看来又犯了。众剑都急得不行,破军干脆探出头来表白,“主人,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主人笑笑,还是摇摇头。破军明显都快哭出来了…… 主人走到丹朱面前,丹朱一个劲儿给主人抛媚眼,努力地散发剑尔蒙。但是主人还是走了过去。 我心里大笑不止,看来本神剑的第二春来了!我看着主人微笑着向我走来,眉目如画,气质如华,风威风拂起他鬓角的长发,连清风似乎都沾染了他身上的莲香。我的心跳加快,脸上发热,含情脉脉地迎接他的双手。 谁知道他在我跟前停都没停…… 主人拿起了龙渊,微微瞥了我一眼,便出去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只觉自己一口血就要喷出来了…… 混蛋!为什么是龙渊啊!你知道龙渊仍然还惦记着他的前主人吗?!你确定龙渊会像我跟你那么心有灵犀,那么会帮你耍帅吗?!!! 主人这一定是在报复!报复我之前故意不跟他出战!! 众剑都在发出哀叹,只有我连哀叹都发不出来……这简直就是我一手造成的结果,若不是那次主人使龙渊使得顺手,他这次一定不敢贸然选择龙渊这把还未被完全驯服的剑。 我跟丹朱都愤愤不平。丹朱说龙源就是在扮猪吃老虎,表面上一副根本不在乎主人的样子,实际上找准了时机就使劲儿讨好主人。丹朱还把我大骂一顿,说我没脑子,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我竟然无法反驳…… 想我当初竟然还怜悯龙渊……我是大煞笔吗…… 心中萧瑟,间隔里一片伤春悲秋的惨景。我自然更加郁闷,于是入了夜,便飞离蜀山,来到流霜殿旁边那片梨树林。在林中那片空地上,殷扶疏仍然在那里锲而不舍地拼着拼图。我张开羽翼落下来,他一抬头,看到我,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现在这种时候,这个笑容还真治愈…… 我一脸苦大仇深坐在石椅上,扒拉着那些纸屑,一句话也不说。殷扶疏眨巴着大眼睛看我,“黑羽哥哥,你怎么了?” 我闷头拼拼图,一句话也不想说。 殷扶疏用双手托着圆圆的笑脸,“是不是你家主人去参加试剑大会不带你,你不开心啦?” 我瞪眼,“你怎么会知道?!” 他无辜地一摊手,“我爹说的啊。你忘了我爹是寂玄真人控吗?你家主人干什么我爹都知道reads();。” 他说的还颇得意,丝毫不觉得他爹这种跟踪行为有些变态…… 我无精打采地趴在石桌上,长叹一声,“我们主人啊,大概已经不喜欢我了……” 殷扶疏歪着头看着我,忽然冲我摇了摇手指,“黑羽哥哥,你这样被动是不对的。” “……什么不对?我还不够主动吗?” 殷扶疏正襟危坐,很严肃地看着我,“如果你主人不理你了,不带你出去了,你就去主动找他啊。成天蹲在那里自怨自艾,你家主人又不会知道。” 我震惊地看着这小屁孩,他小小年纪,怎么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不过……“我是剑唉,主人不带我我怎么出去?” 殷扶疏一副你好笨哎的表情,“他不带你你为什么不能出去?你又不是不会走路不会飞。都什么年代了,不要这么迂腐好不好?武器难道就不能有自己的主意吗?” 可是作为一个武器最重要的规矩就是要服从,因为一把不服从的武器,只会给主人带来危险。因此这是所有剑的常识,不要尝试违抗主人,否则总有一天你要么会害死主人,要么会被遗弃。 那一次为了帮龙渊走出前主人的阴影而违抗主人的命令,我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难道现在还要犯同样的错误吗? 见我不语,殷扶疏忽然说了句让我等等,就跑走了。不多时,他又跑回来了,抱了两小坛梨花酒来。 “酒能消愁,黑羽哥哥要不你就喝点吧。”他很乖巧地将一壶酒递给我。 这种时候,我就不客气了,一仰头咕噜咕噜将那散发着梨花清甜味道的酒液倒入喉咙里。他们流霜殿的梨花酒真的是一绝,甜而不腻,温润绵长,一喝就停不下来。我一气儿干了一壶,只觉得一团热流在腹中燃烧盘旋,眼前的世界也仿佛在一点一点改换颜色,绿的变成了蓝色,银月变成了橘红,星空时远时近,翻转不休。 我傻笑几声,将酒壶摔在地上,大骂道,“呸!不就是试剑大会么,谁稀罕去啊!” 殷扶疏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啊,很无聊的!” 我又拍开第二壶,咕噜喝了一大口,认真地看着殷扶疏红润的小脸,“你知道吗?老子可是跟了他五十多年的剑啊!打他还是个才到腾云境的毛头小子的时候老子就不离不弃,他现在居然喜新厌旧!那个龙渊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有七颗星星吗!!” 殷扶疏用力点头,“黑羽哥哥明明这么好看!摘了面具肯定更好看!“ 我咕噜咕噜又喝了半瓶,一扯脸上的面具,躺在草丛上,脑子有些昏沉,眼皮有些沉重,“我这么帅,这么贴心……他凭什么不选我……” 隐约中眼前映入殷扶疏的脸,怎么有点邪魅,有点成熟,有点像辟邪宫主?看来我这是醉了啊…… 不过也无所谓了,我们剑不用睡觉,能借这个机会睡一觉也不错……如果醒来能看到主人就好了…… 我就这样昏沉着醉倒在梨树林里,万万没想到醒来后竟然会发生那样的事…… 第13章 试剑大会前篇(2) 想我鸦九虽然嗜好喝酒,但是喝到这么烂醉如泥也是十分少有的情况。按理说我们剑灵是不用排泄的,可是灌了那么多酒下去也要有地方出去啊,于是我是被尿憋醒的。 昏昏沉沉睁开眼,刚想从剑架上爬下地去上厕所,可是才意识到四周的情形怎么不是很对劲? 头顶摇晃着彩色流苏,四周空间狭小,糊着彩绣锦缎reads();。我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竟然还是人形,鸦羽面具和本体都整整齐齐摆放在我手边。与此同时我感觉到这下小的房间还在悠缓地一起一伏,似乎在移动着一样。我连忙爬起身,掀开侧面那道看起来像是窗子的帘幕,然后就傻了眼。 窗外飘渺迤逦而过的是一团团洁白如雪的……云彩?! 我往下看,只看到一只硕大的末端点缀着黑羽的白鹤翅膀。那些羽毛浮在高空寒冷而清静的空气中簌簌飘摇,平稳而轻盈地掠过一座又一座的云峰。 我深吸一口气,令自己保持冷静,将鸦羽面具带回右脸,摇摇晃晃从座位上爬到车厢前,推开那两扇合起来的红木格门。背对我端坐的人发如泼墨,与九色华服凌虚翻舞。听到响动,他也不回头,安然摸了摸巨鹤的颈项,只回了句,“醒啦?” 那大鹤也抻着脖子叫了一声,叫得分外难听。所以说仙鹤这种东西看着飘逸出尘,但是千万不能张嘴…… 我义愤填膺,“你这种行为是偷窃!” “别讲的这么难听嘛,我儿子说你想你主人想得都快成怨灵了,我这是在帮你啊。”辟邪宫主说着,冲我飞过来一个魅色万千的眼神,“我儿子说你不能违背主人的意愿自己去,那我把你偷出来,就不算你违抗主人咯?” 好像他这么说也有点道理……不过我还是为熊孩子这么轻易就把我给卖了十分不爽…… 我靠在仙鹤背着的车厢上,挑眉问,“你会这么好心?” “本宫心本来就很好。不然怎么叫天下那么多美人为了本宫痴狂啊?” 我恶心地咦——了一声,拂了拂身上的鸡皮疙瘩。他却魅惑一笑,“好吧,本宫确实也想去那个什么试剑大会玩玩。听着名字里有个剑,总得弄把剑带在身边啊,不然不让进场怎么办?所以,咱们两不相欠。” 我翻了个白眼,堂堂辟邪宫主,想进去谁敢拦着啊?不过反正我也不吃亏,说不定主人看到我在别人手里还能吃个醋什么的? 我虽然心中满意,但还是说,“喂,能不能降落一下?” 他挑眉不满,“本宫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愿意?” 我慢条斯理道,“愿意是愿意,只不过昨晚那两壶酒再不找个地方发泄,就只好尿在你这仙鹤身上了。” 那仙鹤惨叫一声,还没等宫主下令就直接开始下降了…… 我们落脚在太湖畔。此时正值春意醇浓之时,湖水上泛着一层清透的碧色,两岸的垂柳生着青绿的叶子簇拥过来,在水面上扫出层层清漪。我一边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迎春花的香味,一边在湖边制造水污染,舒服地打了个寒战。宫主很嫌弃一样离得十万八千里远,坐在小山上的凉亭里调戏赏花的良家妇女。那几个小妇人还各种娇羞脸红,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哎……人类总是被外表蒙蔽…… 说起来我已经有很久没有下山了。这太湖畔人群熙攘,客栈林立,湖上一条条雕梁画栋的画舫上传来丝竹琵琶之声,有美丽的舞姬在亭台上翩跹起舞,热闹的很。我忽然回想起来以前跟主人也来过太湖,当时主人还年轻,虽然现在也不老,不过当时嫩的啊……简直能掐出水来……主人那时候刚刚得到我,还拿我当宝贝一样,连睡觉都抱着我睡reads();。主人的胸肌很结实很有弹性,睡起来很舒服,真是叫人怀念得紧……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跟主人喝过这里的蜜桃酒。据说那酒在酿制的时候加入了蜜桃,喝到嘴里甜滋滋带着果香,余味缭绕在鼻腔里经久不散。一壶下肚口里也没有酒气,只有桃子的清香味余韵悠长,那滋味真是叫人想想就流口水……我还记得那是主人为数不多的几次醉酒。我还记得醉了酒的主人热情奔放,两颊绯红,媚眼如丝,见谁亲谁…… 咦……怎么流鼻血了…… 我撕了块衣服堵进鼻子里就去找花痴宫主,打算拉他去陪我喝酒。那六角亭里一位身旁跟着侍女的聘婷佳人正半羞怯半期待地跟花痴说话,仔细一听,好像还在对诗。 “公子谬赞了,奴家久病缠身,不过是一条残命罢了。却是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哎呦呦,说得咋这么悲情。虽说姑娘家小身子骨是弱了点,可是也不像是快死的人啊,脸蛋儿还红扑扑的呢。 那花痴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朵蔷薇花,竟然顺手就簪到了佳人的鬓角,深邃的目光迷离蛊惑,“何必担心以后如何呢,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咦……好恶心……这家伙有没有节操啊一边追着主人一边调戏人家小女孩?不替天行道一下我良心都过不去啊…… 我于是摘了面具,幻化了一身红艳艳的衣服,作穿花蝴蝶状飞入了六角亭,以“仙子凌波之姿”翩然而正好地降落在宫主和佳人之间,凄楚地微微侧过脸看着宫主,面容上有无尽悲伤蔓延。 “姓殷的,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勾引女人了吗?” 一瞬间宫主和佳人都石化了。 我又转过身去看那明显受到惊吓得佳人,“男人的海誓山盟终究只是一场空而已……姑娘,你替我好好照顾他吧。我带着孩子自己过就是了。”说完,我便适时地挤出两滴眼泪,大声朗诵道,“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姓殷的,我与你恩断义绝!” 那姑娘和她丫鬟都不淡定了,“你们……你们两个男人……有孩子?!” 宫主额头上明显青筋暴起,我看得正暗爽,却见他忽然抬起嘴角,邪魅一笑,“小鸦鸦,你不要吃醋嘛,我只是跟这位姑娘闲聊两句而已~” 小……小鸦鸦?! 还不等我反应,只见那宫主深情款款地望着我,几步走上前来,一伸手抬起我的下颚,然后就…… 然后就亲亲亲亲亲亲亲了上来!!!!!!! 我发出一声惨叫,可惜嘴被堵住了根本叫不大声,而且一张嘴还被他的舌头伸进来了!!!他那两条小胳膊别看穿着衣服显瘦,其实尼玛全是肌肉啊,而且根本挣不开啊! 我整个剑都懵了,感觉嘴里有个东西动来动去,拉着我的舌头缠绵悱恻,后颈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剧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 老子的初吻就这么没了reads();!!! 我一想到这个悲痛的事实,就忽然全身充满力量,一脚将他踹开了。再一看旁边,那佳人早就吓跑了…… 我呸呸呸往地上吐了好几口唾沫,用袖子狼狈地擦着嘴。而他则在一旁悠然地落座于阑干上,还舔了舔嘴唇,“嗯,味道不错。” “老子干|死你!!!”我一把抽出本体就挥出一道暴怒的剑气,整个亭子都在这剑气中被劈成两半,轰然倒塌。他风轻云淡地飘飞而起,倒是不还手,轻如鸿毛地闪避着我挥出的每一道剑气。一时间整个山上狂风大作,树叶纷纷散落如雨,花草摧折,飞沙走石,吓得几个正在爬山踏青的人纷纷尖叫着逃跑。 他一边闪避一边无辜眨眼,“只许你坏本宫的桃花,还不让本宫还手啊?” “你这个天下第一痴汉是不是看见人就想占便宜啊!看我不削死你这祸害!”说外我再次连发三道剑气,削掉了他一片衣袖。只见他心疼地大叫一声,“啊!你竟然弄坏本宫的衣服!!” “老子还要把你的衣服扒光了呢!” “有种你试试?”他的神色微变,不见了那邪气的微笑,眼神危险起来。他的长发和衣袂无风而动,周身灵气翻卷,一时间周围都安静下来。 这家伙怎么这么在意自己的衣服?又不是大闺女衣服破了点有什么大不了?该不会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比如他那已经死了的老婆亲手给他缝制的衣服什么的…… 坏了……如果是这样我岂不是要道歉?可是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让人怎么道得出口啊? 正在这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之时,他却忽然一敛全身气息,缓缓落回地面上。半晌,他抬头看我,那双魅眼中已经恢复了平日的风流轻浮,“好了,不闹了。之前是我不对在先。” 矮油?竟然道歉了……这剧情转换的有点快…… 他有这么高觉悟? 不过人家先低了头,我也不好意思再不依不饶,虽然怎么想都是用老子的初吻换他一片衣袖亏得大了点,但是咱也不能那么小气。毕竟作为一个很有格调的神剑,是不可以斤斤计较的。 于是我也收了剑落下来,气哼哼地说,“弄坏你的衣服也是我不对,我赔你。” 他低笑,“这衣服很贵的哦,你要真的想赔,恐怕得以身相许当我的佩剑咯。” 我翻了个白眼,愧疚感一瞬间就一点不剩了,“这样啊,那本神剑还是不赔了。” 我以灵力将衣袍上的绯红重新染成墨黑,将面具戴回脸上,转身离开已经被我俩折腾得东倒西歪满目疮痍的小山丘,往太湖的方向走。虽然闹了点不愉快,酒还是要喝的,不然下一次来太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如果是和主人一起来的该多好啊……当年明明和主人约定好,以后还要来太湖喝酒的。 “喂,你不带面具挺好看的,干嘛一定要遮住脸?”这些许忧伤的思绪被身后某为上不尊的宫主聒噪的问话打断了。 “这都不懂吗?”我瞥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谜一般的微笑,“因为帅!” 第14章 试剑大会前篇(3) 太湖附近卖蜜桃酒的人家隐藏在一条曲折幽深的巷子里,因此知道的人似乎也不是很多。两侧的房屋都是青苔斑驳的墙,生着青草的瓦顶,灰尘在阳光下飞扬,看上去有些破落。巷子里偶尔经过的人也都是挑着担子卖豆腐的、走街串巷吆喝磨刀的、以及一些闹哄哄的熊孩子。花痴宫主有些嫌弃地用袖口掩着口鼻,怀疑地问,“这种地方也会有好酒喝?你确定喝了不会食物中毒?” 我说,“咱们两个一个是剑一个是鹿,食物中毒也没咱俩的事儿。” 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带着果味的酒香。这味道隔了几十年竟似乎没怎么变,我酒虫上脑,健步如飞,走到大门口时哈喇子都快垂到胸口了。那酒铺比我记忆中破落多了,只是一家小厅堂里面摆了三张方桌,除了酒就只有点花生米猪耳朵这样的下酒菜。几个刚刚从太湖边干完活儿的纤夫正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花痴宫主明显是嫌椅子有点儿脏,恨不得就用屁股沿儿擦着边儿坐下,基本上跟扎马步没什么区别。别看这人没节操,他可比主人爱干净多了。主人看上去总是雪衣飘飘的仙样,实际上可是个在哪儿都能睡下的主…… 那柜台后卖酒的是个清秀小哥,我们一坐下他就跑来招呼了。 “两位要点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位花痴成本能的宫主已经率先一个千回百转的魅眼抛了过去,“不知道你们这里酒怎么卖?” 小哥大约已经被电晕了,呆呆地傻笑两声,“蜜桃酒三文钱一碗,加小菜的话是两文,如果是客官您的话不要钱……” 我用力清了清喉咙,打断他俩的深情对视,“那就来一碟拍黄瓜一碟花生米两碗酒吧先。” “好……好……”小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我怀疑地瞪着花痴,“你是不是学过什么**之类的?怎么还男女通吃啊?” 某花痴得意地冲我扬扬眉,“那当然,本宫主的魅力天下无敌,没有人类可以抗拒……除了你主人以外……” 我切了一声,“我们主人是谁啊?追我们主人的男女连起来都能绕华夏三圈儿了,光后援会蜀山就有三个。你还是趁早放弃的好~” “哎~这你就不懂了。”辟邪宫主邪魅一笑,“本宫就喜欢有挑战性的。” 酒菜很快端上来了,馨香浓郁扑鼻,我迫不及待端起来喝了一口,只觉一道清甜*的液体顺着喉头涌入肺腑,缱绻缭绕余味悠然。于是我咕噜咕噜又喝了几口,这碗虽大,但是这几口下来已经见了底。 再一看对面宫主一碗喝的比我还快,已经在文雅地用袖口拭嘴角了。 我俩对视一眼,当即又点了两碗。 两碗最后变成了一小坛。 想我鸦九的酒量是很好的,不过到这个时候也已经脸红发热,眼前万物都变得更加鲜艳支离。而对面的花痴宫主醉得程度似乎跟我差不多,脸红的像开了花一样。不得不说,这花痴虽然没节操,但长得还是很美的。 虽然比主人稍微差了那么一点儿。 哎……一想到主人我就难受,当年遇到乔嘉树之前,我和主人明明约好十年后再来这里喝酒reads();。但是时至今日,也没能再和他来一次。却不知道他此时正带着龙渊在哪里? 咦?门口站着的那个人好好看啊,雪青长衫飘摇举,千山寂雪入眉间,长得好像主人啊…… 他走进来了,真是越看越像……世上怎么会有人像到这个地步?而且……他手里的剑也好眼熟啊…… 咦?他怎么似乎冲我们走过来了? “鸦九……” 我那点酒意忽然就消下去了大半,蹭地站起来,“主主主人!” 几乎是与此同时,那位花痴宫主已经娇喊着一声“小修修”以饿虎扑食状扑向了主人。主人波澜不惊侧身躲过,眼睛一直盯着我,我打了个冷战,怎么觉得……眼睛里燃烧着怒火似的…… 本来就喝了酒,这一焦虑,更是说都不会话了,“主人是我绑花痴来的……”琢磨了两秒……“不不不是花痴绑我来的!” 奇怪我这么紧张干吗……又不是偷汉子……就算真的偷汉子也没必要跟主人解释啊…… 主人微微挑眉,“绑来?绳子在哪?” “矮油,小修修原来你喜欢捆绑啊~~~早说嘛人家也喜欢~~~”花痴宫主用胳膊肘兑了兑主人。主人一把将他的脸推开,仍旧用那表面上平静无波其实眼睛里已经杀气滚滚的表情盯着我,“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怎么了?”此时桂生他们也进来了,肾虚摇着扇子惊呼,“哎?这不是你那话痨剑吗?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主人的脸色于是更加难看。我冲花痴使使眼色,意思是让他赶紧帮我解释解释。那家伙对我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冲主人千娇百媚地一笑,“小修修,你这把剑一定要跟着我走,我甩也甩不掉。我也很困扰的,一直劝他赶快乖乖回去哦。” 我怒吼一声“你妈炸了!!!”就扑了过去要跟这花痴同归于尽,结果主人一把抓住我背上的本体,口中念动御剑真诀,我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拉力锁住我的全身,整个人立刻就被拉回剑里。我用力挣扎,却不能脱出剑体,被主人牢牢握在手中。 “主人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明明是他父子俩合伙把我给骗出来的!” “闭上你的嘴!”主人低喝一声,我心里委屈,却也只好瘪瘪嘴不再做声。 主人抬起有些危险犀利的目光冷冷盯着花痴,不怒自威的气魄,另整个酒店都安静下来。他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宫主,寂玄生平最恨别人动我的剑,还望你好自为之。” 虽然现在我自身难保不应该再想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主人生起气来原来可以这么有总攻气场的啊…… 问题是宫主的花痴劲儿好像完全没有被这威吓减弱半分,仍然在那边叫着没有偷我。主人虽然生气,却还记着付了我和花痴的酒钱,提着我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在众百姓的围观中离开酒店,而花痴宫主仍然恬不知耻地乐呵呵跟在后面……这么没节操没脸皮的生物是怎么修炼成神鹿的? 不过跟着也好……今天这笔账我迟早有一天得扳回来…… 主人他们似乎是路经太湖,见天色不早,太湖风光又分外旖旎动人,于是打算在此歇一晚,却不想把我给捡回来了reads();。主人五人入住的是华夏第一连锁字号——悦来客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太湖是试剑大会必经之路,经过大堂的时候我发现修真人士还真不少。 主人带着我进了屋,将龙渊祭在空中吩咐道,“龙渊,你先离开一下。” 龙渊很快幻化出人形,淡漠的眼睛扫了我一眼,应了声是,便推开门出去了。我咽了口唾沫,剑身有点儿冒汗。主人将我放在桌上,自己则坐在花梨凳上,“出来说话。“ 我于是乖乖从剑里出来,低着头坐在主人对面,大气也不敢出。 空气仿佛是凝固的,黄昏的日光将窗格上得雕花长长地拉在我俩之间。主人的神情显得比刚才柔和了很多。但是我知道他还在生气…… “到底怎么回事?你真的想跟辟邪宫主离开么?”他用平稳到没有感情的声音问。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尾音有那么一点点不稳。 我叹了口气,“主人,你连那花痴的话也信啊……” 他皱眉,语气有些咄咄,“否则为什么你会跟他出现在那个酒店?本座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他私交这么好了。” 我皱巴着脸努力证明自己的对花痴宫主的唾弃,“我真的跟那花痴不熟,我是看他儿子从小没娘,跟着这么个变态爹很可怜,才偶尔跟他玩玩嘛。谁知道他把我灌醉了,我一醒,人就已经在太湖这儿了……” 主人却似乎有些意外,“儿子?” 我眨眨眼睛,”您不知道他有个儿子吗?” 主人摇了一下头,却似乎有些烦躁,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玫瑰红色的湖水。许久,他幽幽说了一句,“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离开本座,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当面跟本座说。” 我马上指天发誓,“主人你别做梦了,本神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呢?你看你外表虽然很飘逸很高冷,但其实那么宅,不注意个人卫生还有选择恐惧症。如果没有本神剑一直在外面帮你耍帅给你维持形象你哪会有那么多后援会啊?” 主人背对着我似乎笑了一声,可惜我没看见。 虽然被主人骂了一顿,但不知为何我心情大好,走到他身后,拉了拉他袖口,“乖,别吃醋了啊~” 主人瞪我一眼,抽开衣袖,“别得寸进尺。本座只是不喜欢别人碰本座的东西。你这次违抗命令私自出来,回去定有你好看。”语毕,他一挥阔袖,飘然而去了。虽然主人如此别扭,但看来还是很在乎本神剑的嘛~枉我之前还担心他会不会哪天把我送人。我心里美滋滋,只觉一天晚霞分外妖娆艳丽,晒在剑身上暖融融的,于是躺到剑里舒舒服服睡觉去了。 只是刚刚迷糊了一会儿,隐约听到楼下传来争吵声。过了一会儿,似乎还有碗筷被砸碎的声音以及桌椅被大力掀开的声音。我有点儿担心,于是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就见龙渊抱着剑立在门边,不吭不声地吓了我一跳。 我问,“什么情况?” 龙渊深邃的视线越过二楼的栏杆,遥望着一楼大堂的情形,“茅山的人找茬来了。” 第15章 试剑大会前篇(4) 咱们修真界素来有二山之说。首当其冲当然是蜀山,另一山就是茅山了。虽然名字听上去没有蜀山那么高大帅有气质,但茅山的道法与蜀山完全不同。蜀山修炼讲究先命后性,远离凡尘高居山巅;而茅山则持相反态度,讲究先性后命,注重入世修行,道士们不似蜀山那般仙风道骨,反而一个个都像是走江湖算命的,但其道法高明诡异莫测,另世人十分敬畏。 大概是由于常常被拿来相提并论,蜀山和茅山常常抱着某种竞争心理,干什么都喜欢相互攀比。今天蜀山炼了个十全大补丹,明天茅山就出个补大全十丹;今天茅山练个诛妖剑阵,明天蜀山就搞个降魔剑阵。私下里两边的弟子相互鄙视。茅山的说蜀山是一群只知享乐不懂真道的伪君子,蜀山说茅山是一群猥琐龌龊的江湖骗子。平日里在大街上要是两方人马不幸相遇,也少不得要打一番嘴炮。 所以这一次蜀山镇命塔出事,茅山是最兴奋的reads();。 我一看,客栈大堂里已经有些剑拔弩张之势。两名穿灰色道袍的茅山弟子正跟桂生、段雅旭等人对峙。那两个茅山弟子后面还坐着一个似乎受了轻伤的,正捂着胸口的茅山弟子,而前面那两个茅山弟子神色激动,而蜀山大师兄蓝田正跟那二人交涉,看神色还颇为冷静,只不过不论他怎么说,那两个茅山弟子只是一个劲儿地大叫。 “你们蜀山欺人太甚!两个人合伙打伤我们师弟,以多欺少,卑鄙无耻!”个子比较高,长脸的道士嗓音洪亮,喊得连二楼的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嚯!这一顶大帽子扣得。我就问龙渊,“刚才发生了什么?” 龙渊说,“刚才那边坐着的那个茅山弟子旁若无人地大声说寂玄真人是草包,还号称剑法天下第一,连个鬼车都看不住,根本不是他们天梁道人的对手。段雅旭听了很生气,就丢了个杯子过去砸在那人身上,那人就拔剑去砍段雅旭,桂生便出手打了他一掌。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后面的我都没听清,我就听见他们骂主人是草包那句了。 于是我冷笑一声,“反了这帮茅山的狗崽子了”,然后脚一点阑干飘然降落在大堂里。 不就是打嘴炮吗?看他们那种段位的喷子,还不够老子塞牙缝的。 此时那一高一壮两个茅山弟子还在那儿唾沫星子乱溅,喊着“叫寂玄真人出来给个说法”、“让那两个仗势欺人的人给我师弟下跪道歉!”、“不要以为手里有玄武令就可以张扬跋扈!” “你们俩一唱一和的,说相声呐?”我静静插了句嘴。 那两个道士立马凶巴巴地看过来,嗬,横眉怒目的,表情非常到位。 “你又是谁?!”那高壮的道士声如洪钟,虬须浓眉,颇为凶悍。但当然,是吓不倒本神剑的。 蓝田一看是我,马上额头冒汗,快步走过来低声说,“鸦九师兄……你就别出来捣乱了好不好?试剑大会在即,此事宜小不宜大。” 我不满地咂咂嘴,“蓝田,我知道你沉稳,但也太忍气吞声了。茅山已经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还一个劲儿陪好话。你以为他们会就此罢休吗?” 说完我便将他扒拉到一边去,抱着手臂慢悠悠走过去,上下打量那三个茅山的小兔崽子。 “你们问我是谁?我特征这么明显你们都不认识?白瞪那么大眼睛了。” “这时我们茅山和蜀山之间的事,你这闲杂人等还是速速让开的好,可莫要乱管闲事。”那瘦高个语带威胁,眼神倒还挺凌厉。 我非常惋惜地啧啧嘴,慢条斯理地说,“看来你们茅山的人不仅颜值抱歉,智商也抱歉。你们师父呢?怎么看见自个儿的三个徒弟大庭广众之下出洋相也不出来管管?是不是你们亲师父啊?” 高壮道士于是开始发狠了,“你这小白脸找死是不是?!” “哎呦呦!我好怕啊~~”我拍着胸脯,捏着嗓子叫道,“大家给评评理,我不就说了两句大实话,这大道士就要打死我咯~~你们说,是不是以多欺少、卑鄙无耻、仗势欺人、张扬跋扈啊?” 身后的桂生没忍住笑出来了,段雅旭则夸张地拉住我,“鸦九师兄,你可要小心啊,这两位茅山兄弟会要你下跪道歉的哦reads();!” 那瘦高个气得直发抖,“你……你蜀山人怎可如此口无遮拦!!!不怕嘴上生疮么!!!” 我无辜地眨着眼睛,“我哪里说错了。难道你觉得你自己颜值高么?不会吧兄台……人就算自恋也要有底线的好吧?您看您一张脸长的比我的杰|宝还长,将来到地府当个马面什么的毫无违和感啊。你说你看着我们蜀山这么多小鲜肉,一个个心里不平衡我也可以理解。但是你颜值不高就算了,情商还低。既然要骂人,就要做好被人打得觉悟啊兄台!骂完人还不让人家打你,到底是谁比较不讲理比较张扬跋扈啊?” 听我说的这样有理有据,周围围观的人群也跟着叫好。那高壮道士气得脸发红,感觉脑袋快要气炸了,马脸道士也“你你你你”嚷嚷半天却也说不出半句有建设性的话。眼看嘴炮打不过,那后面装病的道士忽然底气十足地哀叫两声,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那马脸连忙跑上去抱住对方,声嘶力竭地大喊“博棋师弟!博棋师弟!你怎么了?!你们蜀山伤了我师弟,必须给个说法!” 他们的演技有多差,那位勃|起师弟叫得那么yin荡,知道的是他被打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被爆ju了,马脸连最起码的眼泪都没下来,和丹朱之间差了一万个破军。 我刚刚深吸一口气打算再炸他们几嘴炮,忽然□□来一个颇为沧桑沉厚的声音,“浩淼,何事喧哗吵闹?!” 人群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摄住,自动让开一条通路。通路的尽头站着一名白须靛袍的老者,虽然看上去不像蜀山的掌教真人那般显得与年龄不符的年轻出尘,但目光矍铄,刻满皱纹面容沧桑,周身流淌着一股深不可测的气场。 那马脸和高壮道士马上垂眸敛目,有些敬畏紧张地见礼,“师父。” 想必这人就是他们之前说过的天梁道人了,不愧是茅山长老,气度就是跟那三个小毛崽子不一样。但仔细想想,以他的修为,如果一早就在这客栈里,不可能听不到他这三个徒子徒孙在大厅里耀武扬威的,偏偏在这种嘴仗要打输了的时候出场,明显就是要给他那三个徒弟撑腰来了。 这不公平啊,要跟我公平对决的话,有本事把他手里那把巨阙剑的剑灵放出来,大家切磋一下啊? 我看了蓝田桂生段雅旭一眼,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想来蜀山里要是打嘴炮也就丹朱能和我战上几回,连掌教真人都不是对手,所以就算是这个天梁道人亲自上阵本神剑也是不怕地。 那马脸上来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轻描淡写地略过了他那个勃||起师弟骂人以及率先拔剑的环节,使劲儿渲染桂生打伤勃||起的事儿,以及我是如何从口才和智商上碾压他们的经过。那道人听完看向我,微微一笑。 “这位想必就是寂玄真人的爱剑,神剑鸦九的剑灵先生吧?” 哎呦?来了个识货的。 咱也不是不懂礼数的剑,于是抱拳行礼道,“鸦九久仰天梁道人大名。” “神剑客气,却不知,刚才劣徒所说之事是否属实?” 我回答,“除去你徒弟的添油加醋,以及对侮辱我们蜀山和寂玄真人的情节轻描淡写了点之外,基本属实reads();。” 天梁真人目光猛然射出一道凛然之气,“既然如此,蜀山难道不该给我茅山一个交代?” 我就呵呵了,“所以你徒弟骂我们蜀山就是理所应当,我们蜀山就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咯?你也把我们想象的道行太高了吧?” 天梁道人微微侧身,亮出手中巨阙,“劣徒口出狂言确实该罚。博棋,罚你面壁三天,不准吃饭,不准说话。” 之前装晕的博棋在看到师父的一瞬间就乖乖爬起来了,此时虽然委屈,却也说不出什么,磕头应罚。 天梁道人此时再次看向我,“劣徒已然受罚。然而罚当有其度,劣徒出言辱骂,蜀山却公然动手,这可算是抱怨有度?你身为蜀山上仙剑灵,却贸然出头,肆意侮辱我茅山,又可有说法?” 他声音凛然,掷地有声,而且还颇有道理,我一时竟然无法反驳。 然而此时二楼□□来一到声音,我一抬头,却是那花痴宫主,居高临下,一副睥睨群雄的邪魅样子。 他说,“打你了又怎样?别说你们长得这么丑,就算是大美人,谁敢骂小修修和小鸦鸦,本宫主也让他舌头打结,满地找牙,你信不信?” 天梁道人看到辟邪宫主的一霎那,显得有些惊讶。大概是不知道我蜀山是什么时候和亦正亦邪行事诡变莫测的辟邪宫勾搭上得。但他还是颇淡定,周身真气隐隐浮动,虽然不似主人和辟邪宫主他们运气功来时那样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却仿佛深潭之水,波澜不兴,收放自如,令人不敢小觑。 天梁道人宁静的眼睛扫过我等,威慑暗暗弥漫,“贫道倒是想见识一下,有谁能让贫道舌头打结?” 此时主人总算从客栈外姗姗来迟,一进门,所有人马上都转头盯着他。他见大堂里楼上楼下都剑拔弩张的,一时愣了愣,似乎有些搞不清状况。 我赶紧小步跑过去,把经过大略跟他那么说了一下。他微微皱眉,一霎那露出几分怕麻烦的表情。我这时才看见他手里提着一只小酒坛,他将酒坛放在一旁的一张桌子上,慢悠悠转过身来,看着天梁道人,用他那一贯风轻云淡的语气说,“天梁真人,这么点小事,有必要搞这么大动静么?你看你那徒弟满面红光,也没什么大碍,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拌拌嘴而已,没必要这么得理不饶人吧?” 咦?我本来以为以主人怕麻烦的性格,说不定会直接让桂生和段雅旭道歉了事。却没想到他打算护短么? 主人好帅啊…… 眼见辟邪宫主和主人都现身了,饶是他天梁道人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是不可能打得过我们了。那老道哼笑一声,眼光一转,身上的气息却大不相同。那隐隐的煞气已经消隐下去,他转过身来,正对着主人慈祥一笑,“也罢,今天这笔账,贫道暂且记下。还望试剑大会上,寂玄真人好自为之。” 说完后,他又是一笑,但是这笑莫名令我身上发冷。 可是主人还是很淡定地看着他,一副“我无所谓啊”的样子。就这样看着天梁真人带着三个弟子浩浩荡荡走了。 我忽然有些担心。 这回和茅山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还不知道试剑大会的时候他们会玩什么样的花样? 第16章 试剑大会(1) 从太湖出发,众人或御剑,或乘黄鹤一路向东方的大海飞去。在高空中俯视红尘,大地上斑驳起伏的色块交融变化,徐徐铺展。森林与荒原、高山与湖泊、沼泽与城镇难分彼此,仿佛处在某种永恒的安然静寂中,巨大的球体在我们脚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转动着。在大陆的尽头处,大海如孔雀蓝丝绸横亘天涯,浪尖跳跃的光点宛如遍洒海面的碎钻reads();。远处天海难解难分,淹没在一面邈邈如轻愁的薄雾中。 这样看,海是很美的。直到你深入她的腹中,才知道那里面厚重凝固的黑暗有多可怕。 沿海的城镇空气里永远漂浮着一股腥咸旷远的味道,海浪拍击礁岩的声音仿佛已经融进了当地人生命中每一个时刻。所以这里的人仿佛也都比内陆的人豁达些,走在路上大家都是迈开了大步慢慢走,邻里见了总要大着嗓门开开玩笑。我们这些奇异的修真人浩浩荡荡出现,他们也司空见惯。 主人说要去蓬莱仙岛,只能从这青虹镇走,因为只有这里的船夫能找得到去蓬莱的路。这东华派的行事风格跟蜀山和茅山又是截然不同,他们隐居海外仙岛,鲜少在中原露面,神秘兮兮,人间的事儿他们也不很在乎,就算世界要毁灭了估计他们也会耸耸肩说一句“关我屁事”。于是到最后,大家反而认为他们是超然物外不染尘埃的真仙人了。 我们一行人来到码头上,长桥尽头空空荡荡,只有远处海面上漂着几条渔船。主人说邀请函上写着要等到日落时分船才会来,所以我们大家就在镇子里随便逛逛街喝喝茶消磨时间。茅山的队伍也到了,双方碰了面都是一言不发,各玩儿各的。主人就在码头边的海滩上上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一躺,不多时就打起瞌睡。正如我所说,这家伙在什么地方都能睡着,完全不担心这种毫无防备的场景被花痴宫主看到…… 一想到这一层,我就决定一定要守卫在这里以防花痴偷袭。我倚着石头而坐,看着主人衣衫单薄,海风又大,于是多变了层衣服脱下来给他盖上。 一转头,却见龙渊正抱着剑看着我,发现我注意到他,又默默把视线转向海面。 说起来,直到现在我还没跟他说上几句话。我确实是有点儿不爽他的,竟然敢跟本神剑争宠,枉我当初还帮他……可是仔细一想,好像这事儿确实跟龙渊没啥关系,人家只是默默躺在剑台上,连个屁都没放过。闹了半天,其实还是我跟主人在折腾…… “为何一定要跟来?”他忽然开口,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在跟我说话。 我一愣,略微不爽,“不跟来难道让你跟主人日久生情吗?” 龙渊微微皱眉,“若你这样在意,你的主人有这么多剑,你不会觉得难过么?” “喂,他也是你主人好不好。”我吐槽了一句,把自己的本体拿出来擦擦干净,“我之前就说过,我们再有灵性也只是武器。难道一把武器还能要求主人不许买别的剑吗?这么作的事儿可不是像我这样懂事又帅气的神剑会做的。” 龙渊看了我一会儿,忽然转过头去,静静说了句,“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我正想反驳,忽然看见一团九色彩云奔腾过来,果然是花痴看到主人的睡颜就急色攻心扑过来了。我一个回旋踢将那人形球踢飞,宫主优雅地一个旋身落地,“小鸦鸦,你这样对待带你千里寻主的恩人不太厚道哦~” 此时主人也十分恰到好处地睁开眼睛坐起身,“到时辰了。” 哎?他刚才到底有没有睡着啊? 我和主人刚走几步,回头却见花痴宫主站在原地没有动。我就嘴贱问了句,“你不来?” 花痴宫主露出一个少见的比较正常的微笑,“我今晚有事,等明天再去找你们reads();。” 我耸耸肩,没他正好,省得我还得成天担心主人贞操不保。 果然我们一上码头,就见海面上平白升起一片苍茫雾气。顿时深蓝的夜幕中只有码头的灯光照出前方寸尺之地,码头前方连海水都被雾气吞没,不能得见。正当我们怀疑这么大的雾怎么行船的时候,雾气中忽然飘起几道橘黄色的光点,仿佛某种巨大怪物的眼睛,无声无息,诡异莫名。那些眼睛越来越近,真身逐渐清明。原来是一条巨大的两层画舫,翘起的檐牙间垂挂着无数枣型橘灯,在海风中瑟瑟飘摆。船头上一个巨大的龙头塑像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狰狞,另得那一船华丽的彩绘也都有些鬼气森森起来。 大船在码头上停靠,没有看到任何船员,也没看到开船的人。仿佛整条船是空的。我心里一阵嘀咕:“不会是个鬼船吧……” “不要胡说。”主人率先迈步踏上船板,肾虚摇摇扇子,笑道,“东华派的品味越来越独特了。”也跟着上了船。段雅旭明显有点吓到了,跟在桂生和蓝田后面寸步不离。茅山那几个人倒是分外镇静,除天梁外还有一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留着一字胡的茅山长老,后面跟着那三个小瘪三,紧随我们之后登船。 在我们都上船后,船却没有动。忽然远处薄暮中又出现五个人影,各个都是光头青衣,原来是桫椤精舍的僧人。 虽然我们跟茅山互相看不顺眼,但显然桫椤精舍跟我们两家的关系都很好。为首的大和尚身披朴素的暗红袈裟,慈眉善目,耳朵大的出奇,很像庙里供奉的佛像。主人和天梁道人都像他见礼,称其为净愆上师,另外一位桫椤精舍上师约有三十来岁,面相白净庄严,姿态沉静平和,净愆介绍道是觉相上师。 想来之前听说的桫椤精舍上师大都是净字辈,如今竟然出现了觉字辈的上师,看来这位觉相师父属于天纵英才,跟主人一个类型的。 诸位僧人一上船,船便缓缓离港。不多时浓雾便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整艘船围得密不透风,甚至难以辨别船是不是还在航行。众人大都聚在画舫一楼的大堂里。那画舫分外华丽,大堂当中的地板上以彩砖铺出一幅千鱼图,头顶琉璃灯盏将一切映照得色彩纷呈。然而越是华丽,趁着船舷外那灰蒙蒙的雾气就越觉得诡秘,四下一片寂静,只听得到海涛与船身撞击出的飒飒声和木头的呻|吟声。 也不知道船走了多久,外面的雾气没有丝毫减淡的迹象。 我站在甲板上凝视那些雾,总觉得那一缕缕的雾气像是无数有生命的手臂一样,轻飘飘地从阑干上拂过,拥挤着对着船里的人挥舞,找机会将人拉下船去。一这样想,就觉得这雾怪得很,一阵战栗沿着背脊攀爬上来。 我回到大堂,肾虚正在欢快地跟觉相师父聊丹药炼制的事儿,净愆师父在闭目打坐,天梁道人在低声与另一位茅山长老交谈。主人又靠在墙上打瞌睡了,我推醒他,低声说,“我觉得不大对劲。” 主人毫不意外,“的确,那雾和这船都有古怪。” “……你知道还上来?” “既来之则安之。” 话音刚落,忽然整个船身剧震。有两个僧人几个道士都跌倒了。 震动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然后一切又寂静下来。只不过这一次的寂静比刚才更加凝滞。 净愆师父忽然睁开眼睛,“船停了reads();。” 众人闻之色变。在这凶险的大海上船突然停了,通常都没什么好事。毕竟只要大海掀一个浪头,就能将这船一口吞入。 大家纷纷散在甲板上,伸长身体往下张望。只能隐约看到黑色的海水冲击着船身,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忽然传来一声惨叫,一转眼,之前茅山那个假装受伤的勃|起师弟已经不见了,甲板上只留下一只黑色的道士鞋。 茅山的人一下子就炸毛了,无头苍蝇一样满甲板乱跑,朝着船下勃|起|勃|地叫起。但是没有回应,只有海水荡漾的声响。 那个马脸道士忽然恶狠狠等着我们,“是不是你们怀恨在心,把我师弟推下去了?!” 我真是不敢相信这样的脏水也可以随便泼的?刚想损他几句,忽然听到又一声惊叫。我们一转头,发现一直跟屁虫一样跟着桂生的段雅旭不见了,桂生愣愣地看着刚才段雅旭站的地方,表情惊恐。 “雾……雾里有东西……把师弟抓走了!”桂生后退两步,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我感觉头发都要炸起来了,这岂不是我刚才的妄想成了真?! 一个小和尚吓得抱头哭叫道,“这是遇上海坊主了!海坊主要吃人了!!” 他刚说完,忽然雾气中模模糊糊现出一个足有两层画舫那么高的巨大影子。那影子有一个不成比例的硕大的头颅,似乎是人,又绝对不是人,仿若一个畸形的巨婴隐匿在雾气里,一动不动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 海和尚这种妖怪我在白泽书上看见过,是传说里一个没有头发的巨大人形妖怪,常常出现在浓雾中的海面上,向过往的客人索要最贵重的东西。如果不给的话就会吐出粘液或掀翻大船,将船里的人全部吃掉。这怪物厉害的很,神出鬼没,力大无穷,从未有人能降服它,只是后来它便销声匿迹了。 正想着,就听见茫茫雾气中传来一道尖锐的、快速的、不断重复的、仿佛小女孩一样的喊叫声,“给我!给我!给我!” 这声音蓦然出现在这被浓雾包裹的大海中一叶无人的大船上,给人的感觉只有诡异。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叫声虽然是从雾里传来的,却仿佛有人正贴着你耳朵说话一样,那种直入脑海的声线,令人心头生寒。 于是那个小和尚慌了神,吓得一会儿磕头一会儿念经的。净愆老和尚呵斥道,“觉安!心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小和尚虽然勉强控制住自己,但仍然抖个不停。茅山那边的马脸和高壮道士也慌了神,天梁仍然故作镇静,但显然也有些摸不清头脑。 肾虚不确定地看了看自己的扇子,满脸都是心疼,“难道真要把自己身上最贵重的东西扔下去?要不咱们跟它拼了吧,管它是不是什么上古妖物!” 一想,现在主人身上最贵重的是我还是龙渊呢?虽然我很希望我是最贵重的那个,不过这种情况下,我还是很乐意将此尊荣让给龙渊…… 打死我也不要再回海里……我宁愿自己跳进铸剑炉把自己熔了…… 主人环视四周,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众人冷静。我不认为这是海坊主。” 第17章 试剑大会(2) 主人这样一说,那茅山另外不知道名字的长老马上挑衅一般问道,“这无头巨怪,加上刚才的说话声,不是海坊主是什么? 主人道,“你说的两点确实符合海坊主的特征,不过之前呢?海坊主没有在索要财物之前就抓人的习性,但是贵徒和我的二徒弟,还有桫椤精舍的法师都是在海坊主问话之前就被抓走的。这不符合海坊主的习性。” 听主人这样一说,确实是有点怪。 那马脸不屑道,“难道习性就不会改么?” 桂生嗤笑,“你没听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么?妖怪的习性是它们的本能行为,哪是说改就改的?” 净愆禅师问,“依真人之见,我们现在是被什么妖怪困住了?” 我本以为主人要大显身手,用智商碾压茅山。没想到主人忽然看向一直没出声的蓝田,说了句,“蓝田,你怎么看?” ……主人你这是闹哪出啊?你又不姓狄故做什么高深啊…… 蓝田也惊讶主人突然点他的名,但仿佛马上明白了什么,对主人浅浅一笑,颇有心领神会之意。主人什么时候和掌教真人的大弟子这么心有灵犀了?看着他们俩隔着本神剑在那眉目传情,当本神剑不存在吗…… 众人注意的焦点落在蓝田身上,他很有礼貌地先拱了拱手,然后说,“在下不才,斗胆猜测。我认为我们不是被妖怪困住了,而是被阵法困住了。” 众人一愣,随即哗然。 蓝天继续说,“在下这样猜测理由有三,第一便是司剑长老提到的,所谓‘海坊主’并没有遵循海坊主的习性。第二,我们去的是东海之主——蓬莱仙岛。东华派好歹是道家三圣教之一,怎么会允许海坊主,甚至是任何海妖横行在这东海水域里?第三,便是在下接下来要测试的。” 蓝田说完,忽然闭上眼睛,席地而坐,咬破指尖,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他灵识入定,以血快速在地面上写了一道咒符。 他睁开眼睛,里面闪烁着自信的光彩,“这咒符将会放大我脑中所有的恐怖妄想。现在,我在想象那巨大的黑影张开手,他的手像蜘蛛脚一样细长,四面八方张开。” 他话音刚落,只见那立在雾霭中的恐怖巨婴果然有了动作。八道蜘蛛脚一样的长着毛发的粗大东西从它的身体上缓慢张开,轰然扎入海面。 现在这怪物的影子看起来虽然也十分可怕,但已经明显不是海坊主了reads();。 这么大的一只水蜘蛛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果然是某种可以放大人心中恐惧妄念的阵法? 这样一想,我之前站在甲板上妄想那些雾气像怨灵的手,好像要抓人一样,然后就真的有人被抓了……竟然还颇说得通? 肾虚一合扇子,恍然大明白道,“这难道是东华派的阵法?我早就听说他们有个百鬼夜行阵,说是被此阵困住的人会被世上最恐怖的鬼怪缠身。我还纳闷他们怎么能役使鬼道的众生,搞了半天是利用人的妄念,可真是狡猾啊!” 蓝田缓缓起身,环视众人。此时净愆长老明显已经认同了他的分析,但茅山的马脸和高壮道士明显心有不忿,天梁道人倒是没什么表示。 我瞥了主人一眼,却见他面带微笑,颇为赞赏地对蓝田点了点头。我便低声问他,“你怎么这么好心把出风头的机会让给别人啊?” 主人面上仍然笑的风轻云淡,嘴唇几乎不动地跟我说,“如果这是第一场比试的话,比的必然是阵法。每个人只能应战一次,自然要让最擅长阵法的人出战。” 我靠!原来是这样! 东华派也太阴了吧?!一上来一声不吭就给我们关阵里了,然后莫名其妙就开始比试了?这要是个像破军那样实心眼儿的,根本猜不出来这就是第一关啊! 我不得不说主人真是太机智了。他猜到这是第一关关于阵法的比试,于是故意不说话。毕竟如果他搀和的太多了,难免这一场就算是他上阵了,那么到后面比试武斗的时候我们这边的王牌主人岂不是就不能上场了。 我于是对主人刮目相看,本以为这些年他宅在家里成天睡懒觉,脑子已经不灵光了。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很狡猾的嘛! 我用心心眼瞻仰了主人一会儿,蓝田那厢又开口了,“既然是利用人得妄念布阵,要破阵的话就要控制自己的妄念。我建议,我们每派派一个人出来,与我一起布阵。” 桫椤精舍的觉相上师站了出来,“既然如此,小僧愿助真人一臂之力。” 茅山那边天梁道人跟马脸说了几句话,马脸便点点头,也站了出来。 这就算比试正式开始了吧?虽然大家都不说,不过话已经点到这份上,众人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没有性命之虞,大家都放松了很多,趁着他们准备阵法的时候,我在船上溜达了一圈,用下摆兜了点儿水果瓜子儿之类的,拉着龙渊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坐下观战。 法阵布在大厅中央那画着百鱼图的地面上,巧妙地利用镶嵌在地面上得各色晶石,辅助以血液写就的咒文。三个人每人都画了一阵,呈三角之势,随后三人都跏趺坐入阵中,双手胸前结印,闭目入定。 不多时,精彩纷呈的4d大电影就围绕着画舫展开了。那八脚大蜘蛛先是迅速缩小,最后竟然变化成了一道婀娜多姿的鲛人身影,而且看线条可能还是个半裸的……我怀疑地盯着蓝田,一定是这个闷骚小子想出来的。 但紧接着美人鱼猛地扑过来,从雾中冲出来的却不是绝世美女,而是个头上长着海藻、硕大的眼睛没有眼白,双手干枯似僵尸的怪物。我看到蓝田的眉头抽搐了一下,那马脸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妈蛋,茅山的人果然开始捣乱reads();。他们这是为哪般啊?这样拖后腿最后搞不好连他们自己的得分也会受影响啊。 然而就在那恐怖的海妖发出一声尖啸扑向我们众人的瞬间,背上忽然长出翅膀,变作一只鲲鹏掠过甲板冲上天际,消失在雾中。想来这是那位觉相上师的手笔,只是浓雾仍然没有消除,看来阵眼并不在那黑影身上,黑影不过是阵型变化出来的实体罢了。 紧接着四周忽然刮起大风,可能是谁想要用风将雾吹散,但是这风的方向杂乱无序,有些刚刚淡了点的雾气眨眼间又被吹回来了。我气得直想对那马脸砸烂香蕉。 狂乱的雾气中忽然有许多湿哒哒的东西霹雳巴拉掉到甲板上,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些形貌可怖的灰白色蠕虫,滴着湿哒哒的粘液,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圆嘴,张开后里面是一圈圈密密麻麻的小牙。它们成群结队一路往大厅爬来,散发着一股腐烂腥臭的味道。我恶心得连忙躲到龙渊身后,却见蠕虫都朝马脸爬过去,那马脸的脸猛然变得煞白,额角都在流汗。 我靠……这么恶心得东西竟然是蓝田想出来的……脑洞还真是大…… 马脸连忙想象出众多海鸥将那些蠕虫叼走。两个人在那里你来我往打得分外精彩。 然而他们俩似乎忘了,还有个觉相禅师在一旁静静坐着呢…… 倏然间,只见船前金光大作,雾霾中立起一坐巨大足有数十丈高的金色佛像。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宏伟的佛像,光一只脚就有我们的船那么大。与此同时,佛脚下踏出莲花,万丈佛光穿透了仿佛凝固的雾霭,遍洒无尽世界,一时间那些雾霭竟然在佛光中渐渐透明,终于归于虚无。 看来终究是鹬蚌相争和尚钻空子了…… 当强烈的闪光过后,我们的视线才逐渐恢复。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碧蓝沧海,一轮斜阳躺在天边的晚霞里,而船,竟然已经停靠在码头了。 在我们面前静静沉睡的巨大海岛沉浸在万般玫紫霞光中,氤氲飘渺的林木间遥遥可见林立的高塔。码头上一尊顶天立地的东华帝君汉白玉雕像分外惹眼,恐怕在几海里之外都能清晰可辩。 竟然已经到蓬莱岛了? 码头上站了一队衣着华美的人,为首身着骆色华服的人令人吃惊地年轻,白白净净的脸上长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看起来有些像小白兔。 为首者抬起被阔袖拢住的手向我们船上的人行礼,声音干净清澈,“鄙人东华执礼长老赵重华,恭迎各位上仙比丘。各位已经通过了试剑大会第一关阵法试炼,本组头筹由桫椤精舍拔得,小仙在此恭贺上师。详细得分状况稍后会送入诸位房中。” 蓝田回到主人身后,神色似有些难过。主人轻拍他肩膀,低声说,“此事不能怪你,莫要多想。”随后他上前一步,像小白兔询问道,“之前在百鬼阵里失踪的三位弟子,不知是否安全?” 小白兔眨着大眼睛看着主人,“他们已经在等待各位了,请随我来。” 我们三路人马跟着那位小白兔沿着栈桥走上仙岛。这岛上的植物似乎跟平常看到的不太一样,道路两旁的树上开满某种深蓝色的花,枝桠从两侧簇拥过来,交织成蓝绿相间的翡翠穹顶,连夕阳也被染成了清幽的色彩。地上盛开着某种白色的小花,只是这种神奇的花一沾染露水马上就会变得透明,好似冰晶雕琢而成。还有一些半人高的珊瑚一样的植物,通体绯红,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林木间有孔雀拖着硕大的彩尾散步饮水,梅花鹿时常躲在树后窥视我们,此外还有树上的几只凤尾绿鹃啼鸣啾啾,一派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世外桃源氛围reads();。 建筑物逐渐密集起来。我发现东华人建造的房屋耗费油漆的量大概是蜀山的三倍不止。他们对于建筑的华丽精美十分讲究,所有门窗都精心雕琢着浮雕镂雕,琉璃瓦上干干净净寸草不生,就连茅厕都一定要造个飞檐画个壁画。来往的弟子们一个个穿的比我们蜀山上仙还要厚重华丽,光轻纱就要套它个□□层,这要是搁我们剑阁里赌钱的话,得赌多久才能脱干净啊…… 我一路走一路赞叹,仿佛*丝进城。听得那小白兔的笑容愈发骄傲了。 小白兔说我们三队人马是最后到达的一批,其他六路人马前两天已经到齐,所以将直接带我们去参加接风宴。坐了这么久的船,还在阵法里困了半天,桂生他们都已经饥肠辘辘,一听说有饭吃眼睛刷地亮了起来。我和龙渊虽然不用吃饭,不过想想他们东华派这么小资,定然有美食好酒的,于是也不禁期待起来。 宴会并没有设在屋内,而是在一片牡丹园里。远远看去,高低错落颜色不同的牡丹渐欲迷人眼目,花海中围着两条长长的筵席,中间有身姿曼妙的仙女长袖飞舞。此时席位几乎都满了,一路走过不断有人跟主人等人问候寒暄。段雅旭果然已经在这儿了,油头粉面的一看就没受任何伤。 于是我也释然了,毕竟是我的脑洞害得他被抓走的嘛…… 华夏九门仙家齐聚一堂,空中御剑而坐的乐官暂息丝竹,仙子们也徐徐收舞,恭迎正落座于最上首的一位华服长髯、气质尊华的人,想必他就是东华派天尊上仙——欧阳北凌。他象征性说了几句官话,大家完全没心思听,眼睛早就瞪着那正一碟碟摆上来的美味佳肴冒绿光了。这天尊似乎也明白大家的心思,讲话短之又短,就让大家开席了。这种讲话风格真应该让我们那爱唠叨的掌教真人来学习学习,免得每次吃年夜饭或者中秋大餐前他那一番裹脚布一样的讲话总令大家急得憋出内伤。 我端起那刚刚被斟满的酒杯,凑在鼻子下闻了闻。清冽的酒香缠绵在鼻间,润而不冲,细致滋润,果然是很有小资情调的味道。我正打算张口品尝,此时一阵奇怪的妖风忽然扫过牡丹园,原本祥云袅袅的霞光忽然暗了暗,一时间所有鸟鸣都静寂下来。 这是……要出事儿的节奏? 欧阳北凌缓缓起身,这时空中传来一道忽远忽近,难辨方位的张扬声音,“美酒佳肴,怎么也不等我们就开始了呢?” 话音一落,忽然天空中飘下来团团飞雪,迷蒙乱旋间,九条雪白无暇的巨大狐尾宛如昙花般在夜空飒然盛放,美不胜收。如水银泻地般的长发高高束起,细长的红眼风华流转,但是周身一股浑然天成的王者霸气,在落地的一霎那如旋风般释放出来。 啧啧啧,看看人家这出场pose摆的,丹朱真应该学学,学好了去勾引花痴宫主…… 许多仙家在看清来人的一霎那,已经激动得猛然站了起来,带翻了酒杯盘盏,手暗暗摸上兵器。刚才还歌舞升平的宴会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著名的九黎九尾狐王,华夏仙家的死对头,为什么会出现在试剑大会的接风宴上? 然而这还不是最诡异的,当我看到第二个出现在九尾狐王身旁的人时,才真的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乔嘉树?!!! 第18章 试剑大会(3) 乔嘉树……此时此刻看到他,我只想用鸟语对他说:howoldareyou!!!(怎么老是你?!) 最重要的是他怎么会跟狐王出现在一起,虽然现在这位九尾狐跟当初咬死他的那个似乎不是一只狐狸,不过看眉眼间也有那么几分相似……他怎么会跟把自己弄死的凶手在一个阵营? 果然,身旁刚刚还不动声色的主人马上微微变了脸色,肾虚也吃惊地用扇子捂住嘴,“哎?这不是之前塔里那个……” 我赶紧用胳膊肘顶顶主人,“主人,冷静……你可别忘了在塔里他变成了什么……” 主人没搭理我。 紧接着又有两男一女现身,一名穿着宽大的白底红纹法袍、手拿法杖的巫族老人,一名威武雄壮,面色黝黑狰狞的阿修罗,那个女子则一身苗人衣饰,头上戴着厚重的银头冠。 这样看去,九黎人果然都是奇形怪状啊……怎么除了乔嘉树没有一个看上去像正常人……颜值这么低怪不得华夏人总说他们是歪魔邪道…… 最重要的是,他们是怎么跑到岛上来的?先不说东华派那么多的守卫,最重要的是蓬莱仙岛的位置据说是飘忽不定的,只有蓬莱和青虹镇的一位老渔人知道。 天尊缓缓起身,尊贵威严的目光穿过数数丈长的筵席直射座下来人,“狐王,你在试剑大会期间闯入我东华派,胆子倒是不小。” 那位狐王用绯红的眼睛缓缓扫了一圈敌意满满的众仙家,慢条斯理地开口,“试剑大会,乃是当年太乙真人、应龙天君和琉璃尊者所创,旨在激励凡间众生修行,凡皇天之下后土之上众生皆能参与,什么时候却变成你们九大门派的私人聚会了?” 得,他这样一说,好像还真挺有道理reads();。 茅山天梁那个老不休又站起来发言了,“你九黎横行神州祸害无辜百姓,哪里有资格参加如此盛会?” 啧啧啧,我发现茅山人最擅长的就是给人扣大帽子。不管什么事儿都先给你一顶帽子戴着,生怕你脑袋受凉一样……大约是他们自己太脑残,所以格外关爱别人的脑袋? 狐王一记凌厉的眼刀扫过去,“有没有资格,是由上古流传下来的试剑大会讯则规定的,你算什么东西?” 不得不说,狐王这句你算什么东西说到我心坎儿里了……我没忍住拍了两下巴掌,然后一不小心就被众仙家、包括九黎那五位注目了…… 我干笑两声,“我只是把剑,大家别理我。” 天梁怒目而视,“寂玄真人,管好你的剑。” 主人暗暗瞪了我一眼,清了清喉咙,缓缓站起身,“我的剑一直都很乖,狐王说的也不无道理。天梁道人,谁有资格参加大会,不是由你决定的,除非你自认为比太乙真人还要尊贵?” “寂玄真人,注意你的立场!”天梁道人嗓门儿老大,震得桌子都抖了一下。 主人冷淡一笑,总攻气场全开,“寂玄的立场一向坚定,九黎闯我镇命塔助鬼车和藕女逃脱,此事我蜀山自会与九黎清算。不过一码是一码,试剑大会与我蜀山之事不可混为一谈,该由试剑大会讯则的掌事上仙们按照规定决定。如果不管讯则强行将九黎人驱逐,岂不是让人笑话我们华夏九仙派不敢与九黎交手?” 大约是没想到堂堂蜀山长老竟然会帮九黎人说话,众仙讶然,那狐王一众也有些意外地看了主人一眼。只有乔嘉树,却自始至终没看主人半眼。 尼玛……这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么……老子怎么就没学会这招? 不过主人也是……这小心思也太明显了……他一定是想留下乔嘉树,有空好好问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沦为九黎狐王手下。还好知道他以前跟乔嘉树那一段羁绊的人不太多,不然茅山一定会一顶“见色忘义”的大帽子丢过来。 然而即便如此,主人这样大胆的言论还是另很多人不爽。种族歧视的问题在我们这个时代显然还被认为是理所当然,一切不是华夏人的族群,比如说妖啊、阿修罗啊、三苗啊、巫族啊,都被认为是低劣品种,是野蛮而且残忍、会危害华夏苍生稚嫩脆弱的生理及心理健康的不良种族…… 昆仑的陆吾君显然就是这样的代表,他一脸厌恶地一拍桌子,“荒唐!九黎乌合之众凭什么参加试剑大会!切莫脏了试剑大会的传统!” 狐王一听就不爽了,我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影一闪,竟然是一条狐狸尾巴如长鞭般抡起,甩了猝不及防的陆吾君一个嘴巴。那动作实在太快,如迅雷电影,而且毫无预警,众人都惊呆了,我也惊呆了…… 这……这也太霸气了吧! 陆吾君面上的表情在一秒内完成了从茫然到惊愕到屈辱再到愤怒的精彩转变,拔出佩剑便发出一道杀气滚滚的剑气reads();。 于是顷刻间整个筵席乱作一团,上仙和各派的高徒们纷纷拿着剑冲向九黎人,而那五个九黎人也不是吃素的,光是狐王就一个顶九个,尾巴一挥就甩出去两三个人。那厢阿修罗全身燃起青色火焰,手中巨大的斧子抡一圈就砍断了一把名剑。我看得倒吸一口冷气,庆幸自己在铸造的时候没有使用假冒伪劣铜铁……巫师也在一个劲儿放大招,苗女随便动一动就是一片片毒雾,就连乔嘉树也仿佛很厉害的样子,变成个大蛇缠住好几个人。 我、主人、龙渊、肾虚还有三个徒弟仍然坐在远处。肾虚有点不安地问,“师兄,大家都去打了,咱们不帮忙会不会被人嚼舌头?” 主人眼睛一转,看到那天梁道人和陆吾君联手和九尾狐王对上了。主人说,“你们在这儿别动,我去就好”,然后一把抓住我背上的本体,我便立刻附身回剑上,只觉主人脚步一踏茶桌便跃入战圈,喊了声“道长我来帮你”,然后便轻盈将我挥向狐王,只是我恰到好处地阻挡住了天梁道人原本一剑的去路,另得他的招式没发出来,然后九尾狐一尾巴就抽飞了天梁道人的假牙。 天梁连退三步,嘴里出血,主人一脸惊讶,做无知少女状,“哎呀!真人你没事吧!” 我头上三滴汗,主人你这么记仇掌教真人知道吗…… 天梁气得什么也说不出来,毕竟主人是“帮”他的嘛,只好继续出剑。主人于是继续“帮忙”,只不过他这一帮忙天梁道人身上就挂了几道彩。天梁道人指着主人鼻子你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来。主人招式出的很巧妙,在遇到陆吾君的时候就是配合无间,另得九尾狐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应付,但是天梁一过来主人就总有办法给他使点绊子。 过了那么几十招主人玩腻了,于是说“两位真君你们撑住,我去找人帮忙”便一个白虹出水跳了出来。我斜眼瞥着笑得风轻云淡的主人,“你就不怕天梁背地里扎你小人吗?” 主人修长的眉惋惜地挑起,道貌岸然地叹息道,“如果他一定要这样误解我,那便由他去吧。” ……这就是为什么连掌教真人也不怎么敢得罪主人……因为他真是使坏都看起来十分正直…… 杯子盘子满天飞的乱状持续了一会儿,那些漂亮的牡丹被踩的七零八落,原本精致的琉璃杯盏也碎了一大片,躺着也中剑的东华派弟子们漂亮的衣服好多都被乱飞的菜肴酱汁给毁了,头上挂着面条菜叶。天尊欧阳北凌hold不住了,越看越心疼,于是气吞山河般大吼了一句,“都别他妈打了!!!” 众人被震慑住了,于是暂时熄火。 听听,堂堂神秘尊贵的东华派天尊都被逼到说脏话了…… 想来也是啊,人家东华派本来只想静静躺在蓬莱岛上看云卷云舒做个安静的美男子,结果一场试剑大会把人家小清新牡丹园全给毁了,能不心疼吗? 于是欧阳北凌清了清喉咙,拢了拢华贵的衣袍,一瞬间恢复了之前尊贵庄严的气质,只除了他头冠上挂着的那条他并不知道的菠菜叶另这威严打了几分折扣。 “众仙家,此事蜀山寂玄长老说的有道理,就交由试剑大会的掌事上仙们翻看太乙真人留下的大会讯则后,再做定夺。” 所谓掌事上仙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试剑大会委员会啦。这会员是终身制的,里面都是平时逍遥自在持中立态度的散仙,一般态度也都是十分公正的。但是九黎人身份确实特殊,近些年又与华夏仙家冲突不断,会是什么结果真的不太好猜reads();。 犯有恐妖症的一些仙家当然不爽,但是主办方都发话了,自己这些客人实在不好再掀风浪,只得暂时作罢,等待委员会的结果。 总之那晚筵席就那样散了,众人各自由人领着安顿入别院。我们蜀山被分在柏舟院。这座宅院所有的房间都是用柏木砌就,院子里也生着一颗巨大繁茂的柏树,空气里漂着一丝淡淡的松针凝露的香味。 刚刚进院子就有人把第一试炼的排名送来了。排第一的竟然是桫椤精舍,因为是在最短时间内破解了阵法,而我们也不是全无名次,作为在最短时间内发现阵法奥秘的蓝田得到了第四名,虽然不是头筹,可也还算不赖。他们几个人聚在屋里商量第二场丹药比试的策略。 龙渊在外头的柏树上晒月亮,我觉得无聊不想听他们讨论,便想要拉龙渊跟我一起出去偷看东华派小仙女洗澡,可是他表示他对女人|裸|体没兴趣…… 我琢磨了一会儿说,“那我们去偷看男弟子洗澡?” 龙渊嫌弃地瞥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写着“你怎么这么低俗”。 靠,就老子低俗好了吧?就算是剑也是有需要的嘛!谁像你似的性冷淡! 没人陪我玩,于是我自己出去玩。这东华派楼榭亭台都十分精巧,即便在黑夜中也是烛火通明,花灯流转。我在路上碰倒了天梁道人的佩剑巨阙的剑灵,这家伙比他主人老实多了,一副老好人的样子还跟我打了个招呼。我就问他怎么也在外头逛。他说天梁道人他们在计划换药的事,不让他听他就出来了。 我心里一动,“换药?换什么药啊?你们家主人受伤了?” “那倒不是,好像是关于丹药试炼的。” 他说完就走了,我反倒开始多心了。什么事儿啊搞得这么神秘连自己的剑也不让听?换什么药?换谁的药?怎么总感觉他们想阴我们似的……还是提醒肾虚小心点吧…… 我哼着小曲溜达着,忽然闻到一阵梨花清香,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流霜殿外那满树落雪。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一排梨树一路延伸。此时四下僻静,只有单薄的白色花瓣随着夜风簌簌抖动,偶尔如雪片般飘落,颇有静谧柔弱之美。我寻了棵枝桠坐上去,将本体化为苦竹笛,凑到唇边吹起一首梅花落。 我微微闭着眼睛,听着那有些略微凄冷寂静的曲调孤零零地在厚重夜幕中盘桓消散,心中不禁有那么一点苦涩。乔嘉树又出现了,主人会去见他么?明知道乔嘉树的出现恐怕对主人不会有好处,但恐怕我这把剑想阻止也无力。 有时候我会想象,如果自己不是剑灵,而是一个普通的蜀山侍者,那么我的日夜陪伴是否能像乔嘉树那样,得到主人的心心念念? 哎,一个剑做这些风雅的事,就是容易犯中二病。 现在要是殷扶疏那小屁孩会跟以前一样拉拉我的衣角,陪我解闷就好了。 咦?怎么好像真的有人在拽我的衣服? 我一睁眼,往下一看,险些惊得从树枝上翻下去。 殷扶疏正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笑吟吟看着我,“黑羽哥哥,我好想你哦~~~” 第19章 试剑大会(4) 我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伸手用力一掐殷扶疏大脸,他嗷地叫了一声,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揉着脸,“你干嘛掐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爹知道吗?” 他乖乖地点头,“知道啊,是他让逐月护法接我来的。” 我皱眉,“你爹干嘛把你弄来?这里的比赛很危险很暴力的,你一个小孩子还是快点回家玩拼图吧!” 他委屈地瘪瘪嘴,揉着衣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黑羽哥哥你不喜欢我了……我死了算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一声,“好了好了你别每次都放大招好吗,来,黑羽哥哥带你装逼带你飞。” 说完我搂住他的腰,一踏枝干跃入半空,飒然张开背上的巨大黑色羽翼。黑羽在月华下飞散,像黑色的雪片落下,看得小屁孩儿发出崇拜的赞叹声,“黑羽哥哥你的鸡翅膀好漂亮!” 我瞪他一眼,“你们家鸡翅膀这么帅?” “噢,那是乌鸡翅膀?” ……随他去吧…… 我带着他直冲苍穹,围绕着蓬莱仙岛绕了一大圈。其实整座蓬莱仙岛都生长在一座巨大海龟的背上,只有离得远了才能偶然看到那古老到与天地同寿的神龟从海中扬起硕大的头颅,对着海面上一轮银月吐出一道瀑布般的水流。周围浮动的数个小海岛也都是一些小海龟,随着黑丝绸般的海水起起落落reads();。银河在西方黑暗的天空中无声地徜徉而过,在海面上洒下一片星辉灿烂。 怪不得人家都说蓬莱仙岛的位置是个谜,被只大海龟背着当然是个迷,谁知道大海龟会游到哪去…… 我带着他缓缓降落在一只小海龟身上,那遍生红色珊瑚礁的海岛只有一座宫殿那么大,庞然的蓬莱仙岛就在它右边,随着海浪缓缓挪移着。 从这里看,月下的蓬莱仙岛真的好美。万千披着月霜的树影间飞檐露出模糊的轮廓,中有火光星点,真希望主人也能看到。 小屁孩用一双沉静的大眼睛望着这梦幻而壮美的夜景,张口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每次看到这样大的天和海,就觉得哪怕修得大罗金身,超越六界,于这寰宇来说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而已,毫无意义。来来去去,这个红尘世界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我诧异地瞪着他,小小年纪怎么说出这么沧桑的话来,“额……小小年纪不要学人家犯中二病啊,你是你,红尘是红尘,你干什么干人家红尘什么事。” 小屁孩不满地瞪着我,“亏你还跟寂玄真人这么久,不知道你们蜀山修仙的目的就是要守护苍生吗?” 我耸耸肩膀,“官方口号也能信啊?大家修仙当然是为了强身健体不老不死,谁有那么高情操成天想着苍生啊。再说蜀山创立之前苍生不是也好好的繁衍了那么多年了嘛?没有蜀山大家也活得下去啦。” 小屁孩噗嗤一声笑出来,“那照黑羽哥哥这么说,蜀山都是伪君子咯?” 我摆摆手指,啧啧两声,“那怎么能说是虚伪呢?那叫情怀!不过呢,我认为人生在世当然是过好自己的小日子,逍遥开心比较重要。” 小屁孩趴在礁石上,托着胖乎乎的脸蛋,“那,黑羽哥哥你开心吗?” 我冲他弯起嘴角,想说开心,但是又忽然想起了之前与主人仗剑天涯的日子,就总觉得现在的开心有那么一点逊色。 那时候没有乔嘉树,没有其他的剑,主人从不认为我只是他的佩剑而已,他是真的拿我当一个人对待的。 后来一切渐渐变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遇见乔嘉树后?还是乔嘉树死后?还是更后来?主人与从前不一样了,可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出来。 那时候多好啊…… “你黑羽哥哥我这么帅,当然一直都很开心啦!”我终于还是这么说。 小家伙静静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站起来说,“黑羽哥哥,我给你变戏法吧!” 他说完,向后退了一步,张开双手。他身上九种颜色织就的华丽外袍上幻彩涌动。一个旋身间,长袍飞舞,脚步有节律地挪移,似乎是某种舞蹈,但不同于女子舞蹈的娇柔楚楚,幼小的身影在夜幕中竟显得流畅而庄严,带着某种仪式一般的美感。 就在此时,他脚下踏落处,忽然开出一片绝美的红莲。那些莲花仿佛是从珊瑚礁中生长出来的,一瞬间就炸开了胭脂花瓣,一朵连着一朵,在他脚步经过处肆无忌惮违反常理一般地开放。 我张大嘴巴,这是什么技能?快速种花法么?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竟然是魅色绝代,一瞬间我还以为看到了他那老爹reads();。妈呀这孩子将来长大了得是一个什么样的妖孽祸水……他双手向着空中一抛,刹那间数棵巨树拔地而起,树冠仿佛巨伞一样飒然撑开,荼白的梨花纷飞漫天;他再一跪地旋腰,一道清泉滚滚涌出,蜿蜒成溪流潺潺而过;脚步每一次塌落,便有奇花异草奇迹般崛起,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整座荒芜的小岛已经长成一片瑰丽奇幻的迷之森林。林木间夜莺鸣啼,花瓣如雨,不知名花朵如明灯般点亮,月光也被染成了缤纷的色彩。 我张大嘴巴,看着那孩子一挥袖,洒出最后一片萤火虫,悠悠然在树梢和叶片中游曳出萤绿的痕迹。整座森林像是梦中才会出现的仙境密地,竟然就在这孩子的脚下和衣袖间盛开了。 “你……你这是什么戏法……” 殷扶疏站在此时爬满某种闪烁着幽兰光芒的菌子的石头上,得意地冲我一笑,“黑羽哥哥,你喜欢吗?” “……你怎么做到的?” 他说,“我可是九色鹿啊,森林之神想种片森林不是轻而易举?” 我东摸摸西看看,这好多花我见都没见过,树也以绝美的姿态相互缠结,难以形容的香气弥漫在鼻间。一时间海浪声显得遥远,这树林仿佛一座房子,置身其中,不知为何心情变得格外舒畅。 我抬起头摘了一朵梨花,放到嘴里嚼嚼,跟真的梨花没有任何分别。 “小屁孩,你这太厉害了。你应该赶紧去西域那边一趟,他们那儿不是土地沙化严重吗?还有京城那边也是成天刮沙尘暴,你只要跳个舞就解决了环境问题啊!说不定朝廷会给你好多银子嘉奖哎!” 他笑吟吟看着东摸西看的我,眼神里竟然有那么点看待孩子般的宠溺。 “以后你不开心的时候,我就给你种一片这样的林子,你在里面什么烦恼都不会有,好不好?” 他竟然看穿我心情不好了么? 这鬼机灵。 我看着那稚气中透着成熟的小孩,忽然觉得心头热热的。这年头像他这么懂事的孩子可真不多。 可这么煽情的气氛真是不太适合我呀……我用力揉揉他的头,“傻瓜,天快亮了,我得送你回去了。” 他有些失望地撇撇嘴,却还是点点头。我抱着他飞出树林,那小小的岛屿在月光下闪烁着一层迷蒙的微芒,宛如明珠一样动人。 “如果以后有缘再来,就叫它明珠岛吧?”我说。 东华派将辟邪宫的人安排在一处清幽而宽敞的宅院内,守卫森严,但是我抱着小屁孩大摇大摆走进去,竟然没人拦我。小屁孩说他爹已经睡下了,隔着一道微开得窗,确实看到一道人影躺在床上。 这痴汉宫主怎么就知道到处发|骚,连自己儿子半夜喜欢乱跑的事儿也不知道?万一遇上恋童癖怎么办?改日见到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我回去柏舟院的时候发现主人不在,但我并没有觉得意外。 早知道他今晚一定会去会乔嘉树。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想待在院子里。反正拦也拦不住,眼不见为净。龙渊已经默默回到本体里,寂寂无声地躺在桌子上reads();。我也化入本体,躺在他旁边。 “你去哪了?主人到处找你。”龙渊忽然说了句。 我一下精神了,“他找我干啥?” “不知道。” ……死龙渊你就不知道多问一句吗…… 我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应不应该主动去找主人,但是一想,我干啥总是这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我又不是破军那种花痴…… 妈的,不管了,碎觉! 直到早上主人才回来,他轻轻地关上门,面上显出几分疲惫之色,在门上靠了一会儿,微微扬起的面上似有些空濛。 他干啥了显得这么累……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我咽了口口水,心中暗道不好。 他果然问,“鸦九,你昨晚跑哪去了?” “额……我出去散步……一不小心就散的久了点……”我说着,从剑上探出头,附送一个大大的笑脸。 “你越来越不听话了。我看,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主人微微眯起眼睛,凤目中有些森冷,看神情,怎么有点儿危险? 我干笑两声,想着转移话题,“那个……你和乔……” 话说了一半,忽然听到外面有吵闹声。 只听见肾虚大喊,“师兄小心!” 与此同时,大门被猛地踹开,一道花里胡哨的人影扑向主人,嘴里喊着“小修修~~~” 主人叹了口气,一伸脚将花痴踹飞。宫主在空中1080度大转圈,落地姿势还算优雅,冲主人这边抛了个媚眼,连带着我也中招了,“小修修,小鸦鸦,有没有想我?” 靠……冲主人发花痴就算了干嘛还捎上我…… 肾虚此时摇着扇子进来了,主人责怪地瞪了他一眼,肾虚耸耸肩,表示他拦也拦不住,“不过师兄啊,刚才东华派那位执礼长老传话来了,说是掌事上仙们翻阅讯则,发现上面确实记载皇天之下生灵皆有资格参加试剑大会,所以九黎若一定要参加,也算名正言顺。所以今天的丹药试炼,九黎那边也会有人出战。” 丹药?我忽然想起来,乔嘉树死前好像是个被称为“活菩萨”的神医啊……该不会九黎那边出战的是他吧? 主人问,“加上九黎,师弟有几分把握?” 肾虚自信地摆了个玉树临风的造型,虽然颜值没有主人那么高不过也还算风度翩翩,“师兄,打架我不行,不过炼丹这事儿你放心。” 我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遇见的巨阙剑灵,便探出头来对肾虚说了此事,让他小心自己的药不要被做了手脚才好。他说他连睡觉都抱着那些药丸子,不会出事的。 但愿如此吧…… 第20章 试剑大会(5) 丹药试炼并未因为九黎人的突然出现而推迟,如期在定海楼举行。 定海楼是一座奇异的同心圆建筑,楼环一周,当中是一大片铺设着平整青石的空地,上面篆刻着夏夜星象图reads();。此次比赛的主场地就在这空地上,一圈圈的回廊里早已摆好了桌椅茶果,不参赛的九大派仙家,以及昨晚和今晨陆续到达观礼的众仙家都在相互寒暄,张家长西家短地聊着。 我们蜀山被安排在二楼一间视角很好的雅座里,想来这东华派还是给足了我们面子的。只不过花痴宫主放着自己的雅间不坐非得挤到我们这儿来、厚颜无耻地挤到主人旁边令我很想用鞋底子抽他那张俊脸。 桂生和段雅旭在一边给肾虚又是捏肩又是捶腿的,蓝田有些担心地问了句,“师叔,您真的查过您的药箱吗?茅山人小肚鸡肠,鸦九听到的事不可掉以轻心。” 肾虚摇着扇子自信满满,简直对于这样的关怀有些不耐烦,“哎呀你们就放心吧!我自己的药箱别人哪怕碰过我也知道的,安啦!” 倒是主人一直没怎么说话,脸色看上去冷冰冰的,似乎在生闷气? 他这是咋了……怎么从回来就不太正常? 时辰快到了,肾虚便摇着扇子施施然随着前来请人的东华使者离开了。此时有仙子端上茶盏,特意摆到主人面前。那茶香清寒沁人,却是主人平日里最喜欢的白毫银针,而且是上上之品,采摘初春冒出的新芽凋萎烘焙而成,只见满杯嫩叶,花乳飘香。只是主人似乎没心思喝茶,静静闭目养神。 那花痴却说了句“好香的茶啊!”便要伸手拿走,被我一把拍开,“喂!这是人家上给主人的!要喝回你自己的座位上去!” “小修修不渴啊,是不是啊小修修~”宫主的魅眼抛得那叫一个千回百转,比之前勾引其他美人的时候有层次感多了。但是咱主人这么美这么高冷,怎么会被他迷住呢?只见主人静静端起桌上的茶杯,瞥了宫主一眼,然后把茶杯递给了我…… “我确实不渴,鸦九喝吧。” 我靠!受宠若惊!! 我屁颠屁颠地接过紫砂茶杯,特意得意洋洋地瞥了花痴一眼,然后就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其实对茶我懂得不多,喝起来觉得都是一个味儿,不过是主人给我的,所以我认为这一定是世上最甜最好喝的茶叶了! 花痴一脸“好可惜”的表情看着我牛饮一整杯。我冲他贱笑嘚瑟了一阵,直到一声螺号吹响,整个定海楼弥漫浮荡的喧哗声迅速沉寂下来。 丹药试炼即将开始。 空旷的星图上,东华执礼长老小白兔同学迈着姿态端雅的步子来到圆场正中,紧接着十名参加试炼的仙家……和乔嘉树也出现在场上,按照地上标记出的十个位置站好。我注意到九尾狐王等九黎人就坐在我们正对面的楼上,自成一股奇诡气场,另得周围两侧的仙家都挤到别人的雅间里,生怕沾上了妖气似的…… 啧啧啧,有时候这些华夏仙家的尿性确实有点儿讨人嫌,搞得人家像劣等民族似的。其实这都是偏见,又不是所有九黎人都是恐怖分子,只不过是那么几只妖怪喜欢吃人罢了。要说吃人,其实还是人自己吃的人比较多些。 当然这种想法也就只能想想,身为蜀山长老的佩剑是绝对不好说出来的,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把主人卷入舆论漩涡。 所有人都就位后,小白兔开口了,“此次丹药试炼之规则与往届略有不同,请各位仔细听好。” 又不同吗?第一场就已经够出其不意了,第二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往届我们蜀山办的时候,不过就是从凡间找一位疑难杂症或者快死了的,自愿给我们当小白鼠的病人,谁先治好谁就是最大的赢家reads();。 小白兔继续说道,“首先,此次诸位要治疗的‘病人’,就在我们中间。” 第一句一落,整个定海楼都炸了。 啥意思?不论参赛的十派还是来观礼的都是有一定修为的仙家,身体强健,哪里来的病人啊? “刚才入场时,曾有人向参加大会的十大门派中的长老敬茶,请诸位喝茶的长老起身。” 哈? 茶? 主人变了脸色,蓝田他们也猛地转头看我。 我靠……难道我喝的那杯…… 蓝田问我,“鸦九师兄……你觉得怎样?” 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我啥事儿也没有啊……” “请诸位放心,茶里下的并非剧毒,只不过会在一炷香辰后产生一些小症状,持续一个时辰便会自愈。如果在场各位之丹术高明,则不到一个时辰就会治愈。”虽然整个定海楼沸反盈天,有好多别派的徒弟险些要跳下去跟东华派的人拼命,但小白兔面对此暴乱场景仍然十分镇静,声音明明不大却轻而易举盖过了所有人的吵闹。 此时水云派的长老不干了,怒喝道,“堂堂东华派竟然趁向众仙家不备,向我各派魁首投毒,之后又要用诸位仙体试药,这等卑劣行径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么?!” 这道声讨得到了许多门派的支持,抗议的喊声此起彼伏,有一些激动的弟子已经拔剑出鞘了。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一切,是说我中了某种毒么? 主人什么也没说,抓过我的手摸我的脉。他虽然略通医术,但也仅限于辅助冥想修行,对于丹药用毒这方面的事儿他哪知道。但是看他有些担忧,我还是乐滋滋的。 此时辟邪宫主的神色也有些阴冷,“这东华派这次玩的有点大了吧?” 小白兔面对众人声讨仍然有一股子静若处子的特殊气场,一甩阔袖,“诸位长老是金贵之躯,不能试药,难道之前历届大会的凡人之躯就可以随意使用么?!” 这句反问一出来,刚才吵闹的人突然没话说了。 确实,之前就算是那病人自愿的,但不同属性的丹药在体内乱斗的滋味恐怕不是那么好受。凡人承受得了,为什么仙家就不能?” 小白兔再次重申,“吾东华派绝不会在茶水里放回危及诸位仙体修为的东西,请诸位放心。此次试炼不过是点到为止,以花费时间长短定胜负。请诸位喝了茶的真人下来一聚。” 我安慰地冲主人裂了个大大的笑脸,“主人你担心啥啊?你忘了我是把剑吗?你听说过剑被毒死的嘛?况且东华派这也是为了试炼而已,不会有事儿的,说不定我根本就不用治~” 主人眉头仍然紧紧蹙起,他担心我我是很开心啦,不过皱眉太多长出皱纹就不好了reads();。他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早知道如此就给殷宫主喝了,没想到竟难为了你。” ……我还以为主人会高风亮节大义凛然地说“早知道我就自己喝了”,主人你难道不用维持你那正义仙气的形象吗…… 辟邪宫主也在一旁跳脚,“小修修你怎么能酱紫说~~~~” 反正有肾虚在,我是应该不用担心什么。毕竟肾虚可是连续三届蝉联丹药试炼冠军的啊~我于是从二楼跃下,走到肾虚跟前。 肾虚摇着扇子冲我哈哈一笑,“被你叫了那么多年肾虚,搞得现在连师兄都开始叫我肾虚了。现在你可算落在我手里了吧?还不快跟本真人道歉?” 我翻了个白眼,“别闹了小肾虚,没看别人都开始诊治了嘛?到时候输了丢人了可别哭。” “有你这么跟长老说话的嘛?上次偷我的那个孔雀扇子什么时候还回来?” “就是那把苏得不行的扇子嘛,丹朱正玩着呢。不过按颜值来说我觉得还是丹朱更适合拿扇子一点。” “你们昭华宫的剑能不能要点脸啊?” “我们是剑啊,怎么会有脸这种东西?” 于是我们一边打着嘴炮,肾虚一边听我的脉观我的色。现在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其他派的长老陆续出现了症状。比如昆仑派陆吾君身上生出了某种暗红色的纹路,从脖颈蜿蜒而出,直至布满了整张脸;桫椤精舍的净愆禅师感觉双脚仿佛化作了石头一样动弹不得;茅山中招的是另外那位很少说话的天意道人,此刻他周身发红,皮肤滚烫,另得本要诊治他的那位“勃|起”同学一碰到他就被烫得缩手,但他本人却似乎感觉不到什么异常。 就只有我,到现在还没有症状出现。 肾虚也收起了玩笑之色,眉头也开始皱起来了,“喂,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耸耸肩膀,“可能因为我是剑所以毒药对我不管用?” “不应该啊,虽然你的本体是剑,可是你以剑灵实体化的血肉之躯跟人没有区别。一炷香都过去了,怎么会全无反应呢?”肾虚苦思冥想,原来自信满满的神色被困惑取代。 “要不要跟东华派说说?会不会是他们忘了下毒了?现在补上还来得及不?”看看当蜀山的剑多么不容易,还要想着法子让别人给自己下毒…… 肾虚唉声叹气,“我再想想办法……” 时间不等人,那厢茅山的博棋虽然看上去弱弱的,不过已经在天意道人身上下了几针。道人身上那燃烧一般的红色已经褪下去一些,大概再来一粒丹药便可将症状解除。桫椤精舍和天水派似乎也进行顺利。再看我们这边,连门儿还没有呢。 小白兔似乎也注意到异常,往我们这儿走来了。 然而就在此时,我忽然感觉腹部剧痛,喉头一阵腥甜,一弯腰竟然吐出一口黑血。 肾虚脸色骤然苍白,“鸦九!” 我一阵头晕,腿上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了,一下跪趴在地reads();。此时腹部又是一阵痉挛般的剧痛,我呻吟一声,再次喷出一口黑血…… 妈的……不是说是小症状吗……怎么会这么疼?! 还好喝那茶的不是主人……连我这皮糙肉厚都有点儿受不住,要是主人我还不得心疼死…… 肾虚连忙扶起我的身体,迅速摸我的脉,摸我的额头,“怎么会这样……”他猛地抬头冲小白兔的方向怒吼,“不是说不会伤人性命么!为什么给他下这么狠的毒!” 我感觉身上的热量在迅速流失,眼前一阵阵模糊。忽然间眼前一花,紫衣轮转,身体忽然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我看到主人关切的面容,那一双如寒夜般深沉的瞳仁映出我满是血污的脸。 虽然肚子疼得要命,但我脑子还是清醒的。“主人……你不能进场……我们会被淘汰的……”要是被淘汰了,我这罪不就白遭了么? “你闭嘴!”主人低声道,剑指疾点我身上几处大穴。我感觉疼痛稍稍减轻了些,但还是有腥咸的东西不断从嘴角溢出去。 真是奇怪,我竟然会像人一样中毒吐血。这么酷的经历回去一定要跟丹朱破军好好显摆显摆啊…… “主人,你别担心,把我放回剑里躺几天就好了……”我明明是很用力的说这句话的,可是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得跟蚊子叫一样。 主人根本不理我,只问肾虚,“是什么毒?” “……看症状和血液的颜色,大约是由断肠草、夹竹桃和乌头制的三魂散。” 三魂散……好像听说过……那玩意儿好像是会令人肠穿肚烂而死的剧毒吧…… 说好的不伤性命呢…… 剑灵会死吗?人死了会入轮回,可剑灵死后,会去哪里呢? 怎么办……不想死……不想离开主人…… 我疼得额角冒汗,把主人的衣服都抓出一个窟窿,血已经将他的衣服完全弄脏了。此时另一道人影凌空而降,只见辟邪宫主一把扼住了赶来的赵重华的咽喉,“解药呢!” 赵重华用力挣脱,原本的冷静也被惊愕取代,“这不是我们安排的药……” 辟邪宫主背对着我,看不到表情,但是声音森冷非常,“不要废话,交出三魂散的解药,不然本宫烧了你们这破岛。” 此时我眼睛开始模糊,头也晕晕的,疼痛的感觉没有那么强烈了,但是睡意却滚滚而来,宛如海潮一般,一股一股将我淹没。 隐约听见肾虚道,“三魂散……是无药可解的……除非……” 以及主人那遥远的呼唤。 “鸦九!鸦九!不要睡!” “鸦九!醒过来!” “鸦九!!!” 我仿佛再一次沉入海底,就仿佛很多很多很多年前那样,不断下沉,直到无尽的黑暗和寂静将我吞噬。 第21章 试剑大会(6) 黑暗,无边无际,沉重凝固的黑暗,仿佛是宇宙最初始的状态,一片荒芜,什么都不存在。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咸涩的味道和这种挤压杆成了永恒萦绕感官的唯一知觉。虽然难受,但这知觉在最初的一百年里,还能提醒着我自己是一个个体,一个与这漆黑混沌分开的个体。 直到逐渐的,就连这份分明也开始模糊了。 记忆仿佛穿越深海的洋流一样迅速流失,蚀骨的孤独,到最后也逐渐成了麻木。 我是什么?我是一把……剑? 我曾经被拥有过么?记忆里似乎有一双深沉漆黑的眼睛,就如同这片将我永恒吞噬的海水。我记得,那双眼睛曾经温柔地注视着我,手指轻轻抚过我的剑身,就如同这片海水偶尔飘过的一缕海藻的触感。我知道那双眼睛、那张脸,我曾以为他们是自己化成灰也忘记不了的东西,可时间就这样无情地碾压而过,那些原本以为不可能忘记的依恋、不信、绝望、痛苦,到最后就跟着那越渐模糊的身影消失了……那是谁?那曾经成为我生命全部的人……为什么我会忘记他? 为什么,要把我丢在这样的地方?是我做错了什么? 那个人是真实的么?我是真实的么? 我真的存在么? 好可怕……好想离开……好想有一双手重新握住我……再也不要松开…… 咦?那是什么? 那是……光? 好美的光……是做梦吗? 那光中,似乎还有个人? 素白长袍,那人的皮肤也像那衣服一样白到透明一般,长发如散在水中的墨汁如烟般飞扬,他的面容也那样美,散发着某种珍珠般的光彩…… 这一定是我做的一个梦吧,虽然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做梦了…… 他仿若绝美的鲛人,就这样向我翩然而至reads();。他伸出一只修长而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我的剑柄……不,他轻轻抚摸着我的脸,然后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浅的吻。 轻的就像一片羽毛,我看到他那悲伤的目光。 “鸦九,对不起。”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这一切不是梦。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在月色中如海藻般飘荡的床帐。腹中有些钝钝的隐痛,喉咙里还残存着几许腥咸的味道。我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逐渐想起来自己之前在丹药试炼中中毒昏过去了。 我一转头,呼吸一窒。 主人的侧脸被月光温柔描摹,睫毛点闪着一点银芒。 卧槽!!!这是怎么回事!!! 我死了吗?!!!上天堂了吗?!!! 我腾地一下坐起来,动作一大,肚子里面又是一阵剧痛。我看到腰间缠着厚厚的绷带,有某种浓重的药味弥漫出来。 再一转头,主人似乎被惊动了,有些不耐地婴宁一声,微微侧了侧身。 一瞬间我被萌得一脸血,把手放在嘴里使劲咬才不至于尖叫出来…… 主人你这是…… 咦?主人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这样一想,我才注意到他身上的气息也有些浑浊。平日里他周身总是笼罩着一层清澈无形的仙气,可现在这气息大大受损。并且从我起身这么大动静他都没醒来看,总感觉不太正常。 于是我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胸肌,再摸了摸他那窄瘦的腰身……我当然是在检查主人是不是受伤了,谁说我是在吃豆腐?!这么没品的事本神剑会做嘛?! 就在我摸得暗爽不已,闭目叹息的时候,忽然平地响起一声淡淡的问话,“你摸什么呢?” 我一激灵,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主人正斜着眼睛瞥着我,眉宇间还残留些睡意。 我干笑两声,“主人好……” 主人的眼珠转了转,转到我仍然放在他胸部的手上。我这才发现自己的魔爪仍然在胸肌上游移,于是只好讪讪收回,冲主人嘿嘿一笑,“主人……我为什么在你的床上?你不会趁我昏迷对我做了什么吧?” 主人撑起身体,带着些睡意靠坐在床头,挑起眉梢看着我,“你期待我对你做什么?” 我抓抓头发,老实回答,“嗯……主人我怕我说出来你打我……” 主人无语地摇摇头,嘴角竟然微微漾出一个笑容,“你就算是身中剧毒差点死了,嘴也不闲着……师弟说你是个话痨还真没说错reads();。” 对哦,我身中剧毒,而且好像还是那个号称穿肠剧毒无药可解的三魂散。可是现在我怎么好好地坐在主人床上呢? 看来是肾虚想到办法救我了,这家伙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嘛。 主人掀袍起身,似乎打算出去。我连忙拉住他的后衣摆,“你去哪?” 主人微微侧过头来,“我去叫师弟,让他给你看看。你在这儿乖乖等我。” “哦……” 不多时肾虚便进来了,看我神气活现地坐在床上抠脚趾,便大大叹息一声,“你这小剑灵怎么这么命大,中了毒师兄和辟邪宫主都为你出头,差点把东华派给拆了……” 我翻了个白眼,“长得帅有什么办法?你嫉妒啊?” “嫉妒你个头,别忘了你小命还掌握在本座手里呢!”肾虚一边说着一边拉凳子给我摸脉,鉴于我刚刚扣过脚趾所以他还特意戴上了手套…… “虽然毒已经清了大半,但是肠胃受损,脉细羸弱,需要休养几天,继续外敷和内服我给你开的药。一会儿我让人给你端药来喝。” 我耸耸肩,“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吧,我是剑又不是人,回本体里调养几天就能痊愈。” 肾虚忽然脸一冷,严肃道,“你难道不知道,剑灵化为人形后与人无异。你受到的伤害虽然进入剑体内会得到一定的修复,但是你中的可是能令三魂飞散的剧毒,这种程度的伤回去剑体里一点用也没有,搞不好你这剑灵还会因为太过衰弱无法化出人形让我诊治,最后死在剑体里面。别忘了,剑的钢铁之躯虽然不会死,剑灵却是会死的。没有了你的鸦九剑便只是一把废铜而已。” 说的好像很严重很可怕的样子……我抱着被子往后缩了缩…… 肾虚见我被唬住了,于是又放缓了些神色,“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已经给你服用了九鼎还阳丹,并且师兄以元婴丹为你清毒,加上为你过了一些血,现在你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你可得好好谢谢师兄,他为了救你损失的修为可不少。” 他最后半句我根本没听进去,我只听见他说主人用元婴丹和血为我清毒的事。 我猛地抓住肾虚的手臂,“你说主人用了元婴丹?” 仿佛被我抓疼了,肾虚用力抽出手,“你激动个啥?那种迅猛的毒光用仙丹怎么救得了你。” 他收好药箱,见我仍然在发呆,叹了口气就出去了。 我此时心情极度复杂。主人竟然为了我动用元婴丹,并且还放血。怪不得他仙气大损,整个人都黯淡了很多。擅用元婴丹轻则功体虚弱,重则损失百年修为。试剑大会还未结束,蜀山最近又祸事连连,他在这种时候功体大损,岂不是给自己徒增危险? 虽然如此担忧着,但我无法否认,听到主人这样重视我,我心里更多的是狂喜reads();。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自己对于主人来说终究还是有些意义的,所以他才会牺牲功体来救我?而梦境里那一吻,又是不是只是个梦呢? 回去终于可以蔑视丹朱和破军了,我果然才是主人的真爱剑~~~ 接下来那半夜主人没有回来,我乖乖喝了肾虚配的药,那玩意儿又苦又酸简直就是宇宙第一黑暗料理。但我还是喝的一滴不剩,毕竟是主人救回来的命,可得仔细着点。 第二天一天仍然不见主人,花痴宫主倒是跑来了,看我没事儿,就交给我一只九色锦囊,说是他儿子让他交给我的,让我天天带着,里面的药草闻着对身体好。我一想是那会变戏法的小家伙送的,便开开心心收下了,那宫主也莫名地开心得很,跟我臭贫两句便飘飘然离去了。 日暮时分,主人总算回来了。他将龙渊放在桌上,低声说,“龙渊,你先下去吧。” 龙渊很快化出人形,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去了。 我没有对龙渊的异常十分注意,只是见到主人,满心激动,一肚子话想说,结果到了嘴边却不知道从何开口了。 最后我只憋出来一句,“主人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主人一愣,“何出此言?” “肾虚都和我说了……你用元婴丹救我?” “是神虚真人。”主人字正腔圆地纠正道,有些疲累似的松开束发的带子,褪去外衫,“况且,你代我喝茶而中毒,是我害了你。救你也是应当的。你别多想。” “主人你别嘴硬了,肾虚说你为了救我差点把东华派拆了~”我喜滋滋地跟主人扬扬眉毛。 大概是受不了我的星星眼了,主人拿起茶壶倒了杯茶喝茶掩饰表情,顾左右而言他,“你中毒的事,与东华派没有关系。那杯茶原本要下的药,只是让你暂时失语而已,有人换了那杯茶的药。” 换药? 我一下子想起了茅山。想起巨阙剑说过的那句“换药”。 难道…… 我一锤床头,“茅山也太歹毒了!他们摆明想毒死主人你嘛!主人你有和东华派说么?” 主人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没有实质证据,不好指认。” “难道就便宜了那些歹毒的江湖骗子?出了这么大事,这试剑大会还不停办吗?” “不,他们确实有暂停大会的打算,但我告诉他们只要此次丹药试炼以师弟为魁首,蜀山可以暂且记下这次中毒的事,让大会继续。” 我一愣,“啊?这是为什么?” 此时主人脸上露出某种阴冷可怕的神情,那宛如冬日寒星的眼神,令我暗暗战栗。他提起嘴角,冷笑着说,“只有继续大会,本座才能在武斗试炼中,与那位无法无天的天梁道人讨个说法。” 第22章 试剑大会(7) 我的身体在肾虚的汤药轰炸三天后,几乎感觉不到多少异常了,虽然灵气运行周身的时候还有些微滞涩,总体来说已经能上房揭瓦下河捞鱼。但是主人仍然不允许我出门,虽然每天在主人的床上躺着能闻到主人的体香,还能听主人弹琴,日子惬意到足以拉仇恨的地步,可房间里真的很无聊,这整个蓬莱岛连本通俗小说都没有,闲的我都快变态了。 这一夜正是试剑大会的占卜试炼,据说是以星象为题,所以主人他们全都出去了,唯独我被禁足,乖乖呆在房间里歇着。但是我当然不会这么乖乖呆着咯,他们前脚出门,我后脚就溜出了柏舟院。临出门时带上了小屁孩送我的荷包,这东西确实神奇的很,睡觉时放在枕头下面,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五脏六腑像新生了一遍似的。我想我之所以能痊愈的这么快,这块荷包的作用功不可没,得好好谢谢小屁孩才是reads();。 为了不惊动东华派的守卫,我在林木的阴影间飞窜而过。本来想去找小屁孩道个谢报个平安,可是在途经一片开满深红色山茶花的树林时,却听到一阵银器叮铃声。我藏在树影里,不多时便见到了九黎队伍里那名样貌妩媚的苗女从树丛里钻出来,四下看了看,然后蹲下身,向着地面伸出一双柔夷。不多时,便见那土地中有黑压压的芝麻一样的东西涌出来,爬到她手上,竟然钻进皮肤下面。那些密密麻麻芝麻一般的虫子至少有上千只,竟然全都钻入那双手里,甚至还能看到皮肤下如液体流动般的起伏。 好恶心……我早听说过九黎三苗人擅长用蛊,甚至在自己身上也养蛊。我当时就想在身体里养只大肉虫子得多恶心,今日一见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还是太贫乏了,真实情况的视觉冲击比那恶心多了…… 她却仿佛很享受似的,仰起头叹息一声,但是睁开眼睛却露出了失望懊恼的神色。 “就连虫儿也找不到么?东华派的臭道士到底把檀那念珠藏哪去了!” 这时候□□来另一道声音,“只剩下三天了,不行只能硬抢了。不然错过了这次机会,再想找到蓬莱岛就难了,回去也无法跟尊皇交代。” 我探了探头,看到了那个青面獠牙身躯如小山般高大的修罗。 “可是狐王的大军还要两天才能到。如果能不正面冲突是最好的,毕竟狐族已经被臭道士杀的不剩多少了。想必狐王也不希望正面冲突发生。”苗女看起来十分担忧,但是明眸一转,忽然笑了起来,“不过蜀山和茅山内斗这么激烈,我看这华夏仙派的气数也不久了。” ”只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看还是先向狐王报告吧,乔嘉树与那蜀山长老相熟,说不定可以从他那里打探到消息。” 他二人很快走开了,我在树影里继续呆了一会儿,消化了一下信息。 这群九黎人果然不是来凑热闹这么简单,而是要找个东西。而且这个东西非常重要,是九黎妖皇需要的。 檀那念珠?听着怎么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但是又想不出来在哪里听说过。 虽然这法宝的名字平平常常没有什么特别,但是怎么听起来莫名有种悲伤的感觉? 无论如何,这可是个大新闻……我得赶紧跟主人说。尤其要让他小心乔嘉树…… 我拿定主意就往外冲,结果刚冲出来迎面一只巨斧呼啸而至,那斧子上竟然是有灵的;斧灵怒吼一声,险些咬掉我一只翅膀。我空中一个大回环闪过攻击,结果撞在一棵树上,衣服头发被一大片树枝缠住了。 再仔细一看,尼玛那些不是树枝,而是花毒蛇!它们盘成一团,将我紧紧锁住,手脚都难以移动。我本想提运灵气,觉得气息阻滞,手脚乏力,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开。 只见刚才明明离开了的苗女和修罗走到我面前,苗女妖娆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那把黑不溜秋的剑灵?你不是被毒死了么?看来是没死透啊?” 我嘿嘿赔笑,“两位我真的不是故意听你们俩聊天的,我只是路过打酱油的。” 苗女明媚的眼睛里却盛满了杀意,“你觉得你听了那么多,还能活着离开?”她说着,手一动,旁边那条毒蛇就嘶嘶地对我吐信子reads();。 我心想我今年绝对是跟蛇犯冲,特么不是被蛇缠就是被蛇吓唬。我抻长了脖子尽量远离那条可爱的小花蛇,对那二位九黎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们看我只是把剑啊,我们剑是不会参与你们这些人妖大战的!”咦?怎么好像哪里不对?“额我的意思是人妖之间的大战……” 好像还是不太对…… 果然苗美眉更加生气了,“胆子不小敢骂本姑娘人妖?!”刹那间有黑色的虫子从她的眼眶里、嘴里涌出来,好像黑色的眼泪一样,看起来恐怖诡异。正感觉她马上就会用身上那些黑乎乎的虫子搞死我,旁边的修罗忽然挡在我身前,“猫罗,你忘记尊皇的命令了?”他说完,与那苗族美眉低语几句。美眉有些不甘心地看着我,“难道就这么放他去通风报信?” “我真的不会通风报信的!人和人之间最起码的信任呢!”我痛心疾首地哭喊,证明我的真挚可靠。 但他们明显不信。那苗女忽然贼兮兮一笑,忽然走过来,伸出染了红指甲的手指在我脸上摸了一下。我打了个冷战。 “美女你这么温柔我很开心,不过还是请你放了我吧。我真的不会说的!骗人我毁容还不行么!” 那苗女哈哈哈笑了三声,“接下来这两天,就算你想说也说不了。” “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想说也说不……” 我说完这句话才发现,好像刚才从我喉咙里出来的只有气,却没有声音…… 什么情况?! 我张开嘴巴大喊,竭尽全力地大喊,但呼出来的只有风,半丝声音都没有! 再一转头,苗女和修罗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听见夜空中留下一串清澈娇软的笑声。 难道她刚才摸我的时候就在我身上下了蛊?难道此时我身体里也有那种密密麻麻的芝麻虫子吗? 突然好想吐…… 太恐怖了……这些苗女太恐怖了…… 我拍拍自己身上,仔细检查虫子的踪影。但是除了说不了话以外,感觉不到什么异常,甚至连伤口都找不到。 这可怎么办?看来只好用写的跟主人说了? 我飞奔回柏舟院,抓起主人桌上的毛笔想在宣纸上下笔,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想着要跟主人说刚才听到的事,手就不听使唤,根本无法移动,但是写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却完全正常。我在那边跟自己的胳膊较了两个时辰的劲,忽然听到门一响,主人回来了…… 主人见我正抓着毛笔伏案疾书,露出见鬼了的表情。 “倒是少见你练字啊。” 我用力摇头,屁颠屁颠跑到主人跟前,用手比划刚才去树林里听见的事,手舞足蹈半天,主人只是用某种安慰熊孩子一般的无奈表情拍拍我的头,“知道你闷得慌,明天就让你出去看桂生比赛如何?” “如今雅旭的占卜只拿了第六名,拔得头筹的竟是九黎那位大巫。不过他的最后一句预言倒是很有意思reads();。”主人说完,似乎等着我接茬,结果我啥也没说。 这不是我不想说,我都快憋死了…… 于是主人更加诧异且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很没面子地自己继续说了下去,“他说杀破狼天象将现,天下格局将有大变。同时罗睺将现,届时昼夜颠倒,阴阳交替,现有的秩序将被摧毁,新的秩序将在死亡之上建立。” 他说完再次等着我的吐槽,但我只能抑郁地看着他。 他总算察觉到了点不对劲,“鸦九,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我指了指喉咙,摆了摆手。这回他总算明白过来,连忙叫来肾虚帮我诊治。可是肾虚对蛊术一无所知,看了半天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最后居然来了句“我觉得这小子在装病以博得师兄你的注意”这么一个山炮的结论。我于是写了“庸医”两个字赠送给他,被他一脚踹在屁股上。 主人见我活蹦乱跳,于是决定偶尔让我这话痨歇歇也不错,“反正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就先这么着吧。众人回去休息,尤其是桂生,明天还有御剑试炼。” 什么叫“就这么着吧”???主人不是说好我是你的真爱剑吗? 第二天辟邪宫主来骚扰主人的时候,发现我竟然没有奚落他,格外纳罕,拽着我左看右看,一脸担心,“小修修,你的剑灵是不是坏掉了?你确定不用送去铁匠铺里修修?” 我对他比了个中指回敬。他这才一脸释然般的安心,“这样就正常多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一定要吐槽呢?难道吐槽才是我的本体?再说为什么完全没有人再关心为啥我不会说话了这件事,而且仿佛都对此十分开心地接受了??真是人情凉薄,世风日下…… 不过龙渊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化成人形过?他躲在本体里干啥呢?难道是前主人思念症又发作了么? 那天桂生的御剑试炼拿了第三名,相当不错,在天上飞得时候身姿轻盈优雅,像白鹤一样翩然,引得东华派那群小仙女小声叹息着“好帅啊!”“小鲜肉!”“虽然没他师父那么美不过好嫩好单纯!”“感觉是个很温柔的弟弟呢!”“嫁人就要嫁这样的暖男~~” ……为什么这群女人好像跟我们桂生很熟一样? 观礼时我特意注意了一下坐在隔了三个席位的九黎那边,那苗女的眼睛跟我对上了,还冲我飞了个吻。我抡起凳子把吻抽了回去,她嫣然一笑,又飞了个媚眼过来,便不再理我了。而那乔嘉树……我注意到他看了主人几眼,而且是那种好像在偷看,但偏偏要让对方知道自己在偷看的那种偷看…… 那种带着丝丝落寞忧郁的目光,真的让我憋得肺泡都快炸了。 主人你不能上当啊!那位是绿蛇婊啊! 但主人貌似还是上钩了……他的目光在乔嘉树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直到花痴宫主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地挡在了他俩的视线中间,仰着一张欠揍的俊脸端着一盘子水果,“小修修,来吃香蕉~” 于是主人冷着脸将头转开了。我总算松了口气。 只期待明天的武斗试炼能平安结束……他们东华派丢不丢东西我不管,只要我们主人不要被乔嘉树勾搭走就好了…… 第23章 试剑大会(8) 试剑大会最精彩的试炼非武斗试炼莫属。也正是因为如此,武斗试炼在总评分中所占比重更多,通常会作为“压轴节目”被排在最后。为了夺得大会头筹,各派也通常会将自己门派中的王牌长老排在此环节中,也就另得观赛现场人山人海,万分火爆。 东华派的武斗试炼被安排在蓬莱岛附近一座较大的小岛上。虽说是岛,其实跟蓬莱岛一样,是一只背上生长着灌木植物的海龟,只是个头稍小罢了。岛上没有高树,只有簇拥而生的女贞花和木槿大片盛开,紫堇爬了满地,一片烂漫绚丽之景。围绕着小岛诸天悬着无数莲座,供诸位观礼者乘坐,一时间莲花散发而出的光彩围成一道幻彩纷呈的霞光,将整座小岛笼罩其间。 主人选择用龙渊出战,对于这点我虽然不爽,但是也能理解,毕竟我还没有完全康复。在与高手对决时武器是十分重要的,万一关键时刻我体内灵气像前天晚上一样发布出来,主人可就危险了。虽然不能亲自跟主人并肩作战,但我还是把东华派的彩丝床单剪碎了,做了两个蓬蓬球拿在手里给主人加油。 只见岛屿最中间有一座高高的石台,上面摆放着一张圆形石座,似乎是要用来摆放什么东西用的。参加试炼的十个人分别站在距离石台约十丈距离的十个方位,形成一个圆环。小白兔同学出现在高台上,将一样东西放在那石座正中。 “此‘檀那念珠’乃是离恨天佛之遗物。虽然不是什么威力超群的法宝,但离恨天佛乃是五百年前率领众仙击退妖族入侵,并且封印白泽、护佑华夏神州安宁的圣人,因此以他的遗物作为今次试炼之奖品。此局不再排名次,第一个夺得此物之人将成为唯一的胜利者。” 此话一出,整个试炼场又炸开了锅。如果只有一个人能赢,那么这武斗试炼简直是能够扭转乾坤的一局。果然有人提出异议,陆吾君和水月派天离子表示抗议,这样未免太重武轻文,五场试炼的比重应该均等才对。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人家东华派就是这么任性,有本事不要来玩? 九黎的狐王奚落道,“我们错过了第一场试炼都没说什么,你们吵什么?赢了本王不就好了?” 于是双方吵作一团。整个会场乱乱糟糟,我却有些担心起来。 想来那檀那念珠就是九黎人此次来东华派寻找的东西,本来遍寻不得,结果现在竟然被设成了奖品reads();。九黎人这下还不得拼命啊?搞不好作弊都有可能。 为何九黎人这么想要的东西东华派就这么随随便便当成奖品给拿出来了呢?难道念珠里有什么九黎人知道而东华派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主人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又没有办法告诉他,只愿他不要受伤才好。 尽管很多参赛长老不满,但是小白兔一声令下,试炼还是开始了。主人所处方位两边,一边是桫椤精舍的净愆大师,另一边是镜虹城的千叶仙子。开场的螺号一响,只见仙子一条红绫飞出,直直卷向十丈外的念珠。看来这场比试里武器越长的人越占优势啊…… 只不过红绫刚刚飞过五丈,却被天离子的浮尘一把弹开,紧接着净愆禅师以大日如来掌将天离子逼退数步,却又被陆吾君的紫阳斩封住去路。只见众仙家在距离高台大约五丈左右的距离混战一团,威力惊人的大招一个接着一个,震得整座小岛都在颤抖,天上也是狂风呼啸,云气翻涌。看得我都替水底下那只海龟觉得心塞,好好的龟壳这样下去还不得给打穿了? 但是只有主人还没有出手,龙渊都没出鞘,就站在原处静静看着。看得肾虚急得狂扇扇子,桂生他们也低声议论“咱师傅怎么不动啊?” 然而就在那厢众人混战成一团的时候,我发现还有另外两个人没有马上行动。一个是九尾狐王,还有一个就是茅山天梁道人。 怎么觉得有点像三足鼎立? 此时中间那一团人的群架已经进入白热化,开始有人受伤了。千叶仙子的发髻散开了,天离子的手臂在流血,陆吾君和净愆真人互相都中了对方一掌受了内伤,其余人也都进入苦战阶段。就在此时九尾狐王突然俯身,身体迅速幻化,变成了一只身高足有一丈的九尾狐妖。只见他咆哮一声,身体低伏,化作一团白色的闪电撕破长空,愣是冲开那一团战圈,九条长尾在空中呼啸生风,快得看不清招式。一霎那就有四名仙家飞了出去,口吐鲜血。 我都看呆了,这就是九黎新任狐王的实力吗? 肾虚也惊得连手里的扇子都掉了,“狐族什么时候出了个这么厉害的狐王……我还以为二十年前白狐王室的狐狸都被杀光了……” 就在九尾狐一落地,打算一鼓作气跃向高台的时候,主人终于动了。只见一道紫光升入长空,主人的长发与衣衫在清风中飞散,龙渊射出一道凛冽如风暴般的剑气凌空而降,与那九尾狐对撞在一处。九尾狐被击退数步,瞪着鲜红的眼睛,对着主人怒吼一声。 这精彩的对决另观礼的众仙家都鼓起掌来,不少女仙在那边尖叫,竟然还有不少仙子举着横幅,上书“寂玄真人我爱你!!”就连东华派唯一的女长老也在那横幅下面跟着一起尖叫,毫无之前见过的端丽风范…… 没想到主人的后援会已经扩充到蜀山以外了…… 不过主人真是太帅了!我拿着蓬蓬球左甩甩右甩甩,桂生段雅旭他们在旁边跟着一边跳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师傅加油!师傅最帅!”花痴宫主也在那边流着口水眼冒桃心。 再一看那天梁真人仍然没有动。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打算,他一定是想要等主人和九尾狐打个两败俱伤再趁机夺宝!这个阴险的老道! 主人乘风而下,长剑卷起惊涛骇浪,迎向九尾狐横扫千军如卷席的巨尾reads();。我惊讶于龙渊与主人配合的默契程度,短短一年竟然已经不比我差了。主人此时周身龙气飞旋剑势如虹,打得狐王用九条尾巴都有点应接不暇,还要加上爪子和牙齿才能与主人势均力敌,但我看在眼里,心里却有那么一点点涩然。 再不努力,连“使用起来最顺手”的头衔恐怕也要被抢走了……这让我以后怎么在剑阁里抬得起头…… 就九尾狐似乎愤怒起来了,一张嘴竟然喷出一种冰蓝色的火焰,所过之处花草都结了冰。主人如惊鸿跃起连连闪避,但姿态仍然游刃有余。 就在此时刚才在混战中挂彩的好几位仙家忽然一同冲向九尾。虽然以他们的实力明显不是狐王的对手,但是双拳难敌好几手,被好几个上仙围住的狐王一时应接不暇。我看出来了,这帮仙家明白自己大概赢不了,但是也不能让九黎拔得头筹,所以这是在帮主人。 种族主义真可怕啊…… 主人趁机跃上高台,然而他刚刚站定,便看到对面也站了个人。 就是那天梁老道。 两个人之间似乎说了什么,但距离太远听不清楚。我感觉到他们两个遥遥对峙,现场氛围有些诡异。 天梁道人拔出巨阙宝剑,忽然跃向檀那念珠。主人也飒然出剑。两个人在念珠上方一出手就过了百招。两只稀世宝剑碰撞出的电光火花激荡出一圈圈涟漪一般的剑气,我们离得这么远仍然感觉到狂烈的风吹在脸上,站立都有些不稳。 如果说刚才主人与狐王对决的时候是游刃有余进退有度,现在的他剑势显然变了,变得充满攻击性,以及某种愤怒的意味。龙渊身上燃烧起冰蓝色的光芒,海水的波动也在随着主人的每一次挥剑变化涌动。天梁道人的剑法大气沉稳,跟主人的剑走轻灵截然不同但也十分玄妙。但在主人咄咄逼人的攻势下他也有些愤怒,忽然运起真诀,巨阙剑迸射出一道通达天地的庞然剑光砸向主人。 这一击已经带上了杀意,扫过的剑气险些伤到观礼的众仙,引起一片惊叫。 在点到为止的武斗会上,是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杀招的。但显然当事的两人完全没有打算点到即止。 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 只见主人高举长剑,双目轻合,四方海水忽然卷起百丈高的水柱沿着他周身盘旋而上,形成一条巨大的水龙,咆哮着与那巨阙剑气撞在一起。喷溅的水雾一时弥漫天地,众人的衣服都被沾湿了。 水汽消散后,两人仍旧保持着对峙的姿势,只见天梁真人忽然一弯腰,喷出一口鲜血。 我们蜀山欢呼雀跃的同时,茅山那边的弟子都用仇恨的眼光瞪着我们。 然而就在此时,我感觉到龙渊的剑气有些异样。 我们剑灵对彼此之间的气息是很敏感的,龙渊的异样人看不出来,我却是可以的。刚才一瞬间,龙渊的灵气有些不稳了。 我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祥。 我张开口想要喊主人小心,但是那该死的蛊……什么也喊不出来…… 当天梁真人一剑刺向主人时,主人如正常那般举起龙渊抵挡reads();。但就在那一瞬,龙渊忽然不受控制,脱手而出。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当天梁真人的长剑刺穿主人的胸膛,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只觉得心跳骤然停歇,脑子里一片空白。 主人…… 主人似乎也有些不敢置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天梁真人也有些怔忡,他猛然抽剑,主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静静地倒下。 主人!!!! 等到我恢复神智的时候,我已经冲到了高台上。主人躺倒在我面前,长发如墨散乱,苍白的面容没有生气。嫣红的血在地上绵延,将他的紫衣浸透了。 血……满地都是……怎么会有这么多?为什么捂也捂不住?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眼中一片血红,只觉得心脏像要炸裂一般。空空如也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我抱着主人,缓缓转头,抬眼看向天梁。他看着我的神色,竟然像是有些紧张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是他自己的剑脱手,并非贫道故意!” 他的话落到我耳朵里,只成了空洞的字眼。我感觉到很多人正往高台上冲来,但他们全都成了碍事的背景。 我大吼一声,剑气激荡四周,草木瞬间粉碎,涌近的人群也被撞飞一片,一时难以接近。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主人死了。 是这个人杀死的。 而我要让他陪葬。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有些模糊。我记得我化入本体,周身不知从哪里涌出的灵力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整个世界都在我眼前扭曲燃烧,化作灰烬,只有那个天梁道人是具体的。他面现惊恐,向我连连发出杀招。我不闪不避,他的招式打在我身上,就好像瘙痒一样,没有任何感觉。 我只知道我要杀了他。 当我冲向他的时候,他的巨阙剑勇敢地挡在他面前想要阻止我,但是只一瞬间便被我撞断了。剑灵在一瞬间消散,只剩下残破的剑体掉落在地上。 我冲过了他的身体,他的血肉挂在我身上,温暖湿热,带着浓重的腥味。 我停在他身后,他一动不动,胸口被开了个大洞,血肉外翻。半晌,道人的身躯轰然倒地。他的脸上带着震惊和不信,一双眼睛挣得那么大,好像要掉出来一样。 我感觉到周围乱糟糟的,喊杀声打斗声乱成一片向我扑来。好像是茅山的人要来抓我,但是一席九色彩衣挡在我身前,那些人一时过不来。这些我都不管,只是化出人形爬到主人身边,死死抱着他不放手。 我只知道我不能放开他,放开他便失去他了。 直到那吵闹的噪音中,有一道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鸦九!你快放手!师兄还没死!!!” 第24章 护剑(1) 主人被带走了。 我被封剑诀封入本体中,由东华派执武长老亲自押送,关押入东华派埋剑冢。他身后那些护送的弟子似乎对我很是忌惮,离得老远跟着,生怕我跳起来咬他们。那执武长老大气都不敢出,像捧着个随时会炸的炸弹一样小心谨慎,大概是被我之前发狂的样子吓住了? 他们封印我的时候我没有挣扎,当时脑子里空空如也,只听到肾虚大喊主人还没死,我的心脏才重新开始跳动了。他将我一把推到一边,一群人围住了主人,我什么也看不见,脑子里还在消化肾虚的话。 主人没死?主人真的没死? 我当时有种死了又活过来一般的感觉,本该狂喜的,却只觉得整个人都懵懵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封入本体了。 厚重的石门在咒语和法力的加持下缓缓开启,一股凄寒的风袭面而至,后面是一片荒废已久的墓穴,属于剑的墓穴。这样的墓穴每家修真门派都有,名字可文艺飘逸如“葬刃冢”,也可直白实诚如“不要的剑和刀都放这儿回收,请不要随地乱扔破坏环境”。通常被扔在这里的剑要么已经没有了剑灵成了废剑,但又舍不等当废铁卖了,只好美其名曰“葬剑”;要么是还有剑灵,但剑灵背叛了主人;或是煞气太重,难以控制的‘魔剑’;亦或是在没有人使用的情况下主动伤人的‘凶剑’。这种地方通常来说,是一把剑最后的归宿,进来就很难出去了。除非门派倒闭或者遭小偷,并且那小偷还得有相当不凡的身手。 我们蜀山也有,只不过我还没进去过。却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被关到剑冢竟然是别人家的。我倒不是很担心出不去,因为我毕竟不是东华派的剑,杀的也不是东华派的人,应该只是为了给茅山一个交代才暂时将我囚禁在此。这座墓穴在蓬莱岛的山体中,几乎是漆黑一片,唯一一束光源来自头顶石穹当中的一个小小的洞口。白茫茫的日光从那里漏下来,如一道白色的柱子,孤独地立在黑暗的背景里。在光线照不到的地面上,隐约看到密密麻麻的剑斜插着,死气沉沉,锈迹斑斑。我仍然感觉到一丝淡淡的灵气,说明这些剑里有一些剑仍然有剑灵,但气息那样淡,仿佛上一口气呼出去下一口就要接不上了一样。这种阴冷的气息令我打了个冷战,很不舒服。 他们将我用银质锁链困在一块写满红色符文的巨石上,正好是在那光柱落下之处。锁链上的咒文接触到我的剑身开始发出某种淡红色的光晕,我立刻感觉到一种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推挤过来,周身动弹不得,一丝一毫的灵气也提不起。那块巨石上也插着一把剑,看起来体型沉重,是把青铜剑,只是此时被灰尘覆盖,几乎看不出原貌。 他们将我锁好便离开了。大门关闭后,迎接我的是死寂。 我感觉筋疲力尽,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光源reads();。此时外面应该已经是红日西斜,这一天下来发生的事在我脑子里转了一遍又一遍,我却仍然有些迟钝。我想不通为什么龙渊会突然脱手,他现在又在哪里? 我回想起这几天在蓬莱岛,龙渊一直有些异常。他原本就不爱说话,不过来了这里就更加沉默,甚至到后来已经不再露面了。今日的武斗试炼他明明和主人配合无间,却为何在关键时刻发生这样的事? 他那双冷冽的眼睛仿佛就在黑暗里闪过,我心中一阵阵发冷。 “我的主人只有邱暮霜一人。” 这句话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龙渊……该不会是故意想害死主人吧…… 邱暮霜重信胜过情,不肯从主人手里收回龙渊。所以只有主人死了,龙渊才能回归自由身,回到邱暮霜身边? 我以为龙渊已经接受主人了……不论在蜀山还是出来,他都表现得十分服从,难道都是装出来的么? 一阵寒流通电一样流遍全身,我止住自己的念头。龙渊不知去向,现在下断言还太早。 “喂,新来的。” 嗯?幻听吗? 我继续专心地担心主人。肾虚那么多灵丹妙药,只要主人有一口气,一定可以活过来的。 可是他血流了那么多……人的身体里总共有多少血?我以前还不曾见过主人这般虚弱的样子,他一直绝美强大,仿佛世界上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没有能打倒他的人或力量。可是那时候的他却宛如将要透明的幽魂一样,躺在我的怀里,任我抱得多么紧也要消散了。我忍不住想,他当时会是什么感觉?疼吗?害怕吗?不甘心吗? 想到这里,我就胸口滞闷,全身僵冷。 如果主人死去,我该怎么办。我从未离这个问题如此接近过。 我不能再承受一次那种被丢弃的痛苦了……我宁愿从此消失。 “喂!你是把聋剑吗?” 我揉揉耳朵,不耐烦地抬头喊了句,“谁啊吵什么吵?!没看本神剑想事情呢嘛!” 结果说话声音是从我脑袋顶上传来的,我一抬头,看到那把青铜剑。 那剑灵怪笑两声,阴阳怪气地说,“小毛孩子口气倒不小,你是犯了什么事儿被关进来的?” 我靠?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剑敢在本神剑面前卖弄辈分。我就挑衅地瞪着他,“你又是犯了什么事儿被关进来的?” 青铜剑倒也不生气,反倒很开心似的,“我?你连我都不认识?” 我嗤笑一声,“啊我认识你,你就是有名的中二剑嘛!久仰久仰!” “好啦,不要吵嘴啦。”他语重心长,一派沧桑的长者口吻,“我猜猜,刚才那个带你进来的应该是新任的执武长老吧?虽然东华派长老们的资质越来越差了,不过能让执武长老忌惮成那样,你这小鬼应该不简单reads();。是不是杀人啦?” “……拜托咱们都是剑哎,哪把剑没沾过血?” “我是说主动杀人。在没有人的驱使下杀人。那可就不是剑的本分了。” 这青铜剑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好像把我当小孩儿一样。本神剑可是连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已经活了多大岁数的老剑了,他这样卖老令我有些想笑,“您最守本分,都守到剑冢里来了……” 我都这样奚落他了,青铜剑仍然不住嘴……“不过,我看你倒是有些面熟啊。我是不是以前在哪见过你?” 拜托……现在四十多岁的大叔搭讪都不用这句了好吗?我已经懒得理他了,只好闭上眼睛装睡。想必这位青铜剑大叔自己在这儿被关的久了,有点儿无聊,才会一直说个不停…… “你叫什么名字?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啊?东华派的当家还是太息那个老不死么?” 太息?说的不会是东华祖师太息真人吧?可是五百年前就死了的人,难道这把青铜剑是五百年前被关进来的? 这样想想,他也挺惨。我在海里过了五百年,他却是在这坟墓里。 是不是剑有了灵,就总逃不出这被丢弃,最终在寂寂中消逝的命运? 天色已经不知不觉暗下来了。唯一的光源也逐渐熄灭,好在还有一丝幽幽的月光照落下来。那青铜剑见我不爱理他,也渐渐安静了。他叹了口气,看着头顶那小小的,仅能容一孩童钻过的洞,怀念一遍瞭望着有限的星空。 就在此时,那洞口暗了一下。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影子落了下来。 不是吧……这么小的洞都能钻进来?哎?怎么好像是个小孩? 那矮小的身影快步走进,黯淡的星光映出一张白嫩嫩的脸和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 “小屁孩?!”我惊讶之下叫声都豁了。 殷扶疏冲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竟然还有点得意,“黑羽哥哥不怕哦,我来救你啦~~” 现在我要是能动的话,大概正在以手扶额,“你这熊孩子乱跑啥啊?!你爹怎么看你的?!赶紧给我出去!” 他冲我飞了个邪魅的微笑,“我要是真出去了,可别偷偷哭哦~” 这小子越来越像他那没节操的老爹了…… 他快步爬到石台上,眼睛在青铜剑上定格了一瞬。我察觉到那青铜剑也在打量小屁孩。 “是你……” 是啥?这句话说的奇怪,小屁孩这么小,青铜剑为何说得这么熟络? 青铜剑莫名其妙叹了一声。小屁孩却好像没听见一样,趴在石头上仔细读着那些咒文,又拉了拉锁着我的铁链。我说,“别瞎费事儿了。这是双合锁灵咒,极其复杂,你爹恐怕都不一定能解开……” 他不满地瞥了我一眼,然后闭上眼睛,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石头和锁链上迅速写了一些东西,然后双手击掌,口里哔里巴拉说了一大串听不懂的梵文reads();。那锁链上的咒符忽然迸射出刺目的猩红光线,下一瞬竟然村村断裂! 卧槽?!小屁孩这么牛逼?!看来这辟邪宫主启蒙教育做得非常到位嘛…… 然而碎裂的不只是锁链,就连那巨石底部也开始出现裂纹,迅速向上蔓延。我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可怕煞气开始从那些裂缝中溢出,那般汹涌澎湃,连我都开始心中生畏。只听那青铜剑大笑三声,“谢谢你了!老友!” 一声震天巨响,烟尘瞬间溢满整个剑冢,石窟开始剧烈摇晃,头顶的石笋一个接一个如刀锋般凌空插向地面,眼看就要坍塌。而刚才那一方只够小孩子通过的洞口已经由于坍塌变得更大,我连忙化出人形,抱住小屁孩从烟尘中冲了出去,一路飞掠过蓬莱岛。听到剑冢传来的巨响,众多东华弟子都涌向那里,但是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追我和小屁孩。那些弟子都是一脸惊恐,好像要大祸临头了一样的表情,匆匆跑向和我们相反的方向。 我们轻而易举冲出蓬莱岛,降落在之前小屁孩种起来的那座明珠岛上。漫天飞舞的梨花和清甜的香氛稍稍安抚了我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我将他放下,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这一天过得实在太精彩,我觉得我的神经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一个接着一个的变故了…… “黑羽哥哥你还好么?”小屁孩担忧地看着我。我用力对他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脸,“你小子还挺有两把刷子的嘛。你就不怕被抓住?” 他自信地眨眨眼睛,“不怕啊,他们抓住我也不能拿我怎样。” 我顺了顺气儿,在小溪边洗了吧脸,顺带着洗了洗落满灰尘的头发。小屁孩玩我头发玩的起劲,美其名曰帮我洗头发,结果就顾着给我捣乱。 我问他,“主人怎么样了?还在东华吗?” 小屁孩放柔了些神色,“你放心,九黎的那个蛇妖留了一粒药,有奇效,现在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只是人还没有清醒。现在仍然在柏舟院。” 乔嘉树? 虽然讨厌他……不过这一次真是多亏了这绿蛇婊了…… 反观我,这个本应的守护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我怀里流血……我除了能为他杀人,什么也做不了。 心里有些涩然。 我马上起身,打算回去,于是对小屁孩说,“黑羽哥哥先回去,你先在这里不要动,岛上危险,我让你爹来接你。” 说完我张开羽翼,却猛然被小屁孩拉住了衣角,“你现在不能回去,回去茅山人不会放过你。不如等到风声小点了再说?” 我对他笑笑,看得他微微愣了一下,“谅他们也不敢碰本神剑,我得回去看主人。” 此时东边天色已经破晓,大海被染成一匹嫣红的绸,太阳快要出来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海风,便张开翅膀乘风而起。 “你对你主人的感情,是剑灵本能的忠心,还是别的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问话从身后传来,音色却并非孩童,而是带着几分磁性的男性中音。我在半空中回头朝岛上看了一眼,却只见梨树堆雪,随风散化。 第25章 护剑(2) 蓬莱岛上乱作一团,但是柏舟院却出奇地安静。我降落在院子里的时候正好遇上从内间出来的肾虚,他神色憔悴,体态透着浓浓的疲惫。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鸦九?你怎么在这里?” 我抓住他的肩膀问,“主人呢?” “松手松手!疼!”肾虚从我的魔爪下挣脱出来,揉着肩膀说,“他已经没有危险了,好在天梁真人那剑过来的时候他避开了自己的要害,所以没有伤到心脉,但是肺部受损。现在虽然性命无忧,但是人还没醒。” 我冲入主人的房间,只见雪青纱帘后,隐约躺着的人影没有声息。我放轻脚步走近,跪坐在他床边。他的脸色苍白,真气熹微,但胸膛微微起伏,气息绵远悠长,仿佛睡着了一样。 此刻看到他,我心口一直郁结的那团灰暗的雾总算散作轻烟。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碰到他依然温热的脸颊,眼眶中竟然一阵酸涩。 “主人……你他妈吓死我了……” 我深深呼吸控制情绪,握住主人放在外面的手。现在他没有意识,任我上下其手也不会发现,但像我这么正剑君子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吃豆腐的。这样握着他的手,我就觉得很安心了。 此时门外有喧哗声,我听到茅山那个马脸的声音,“你们蜀山太不要脸,竟然闯入东华派埋剑冢偷那魔剑!” 不是吧……我刚回来他们就找来了?真不让人消停。 我听到肾虚挡在门外,吐字掷地有声,“你好歹也是茅山掌门之大弟子,莫要信口雌黄的好!” “哼!有胆做没胆子认?!我们亲眼见到那魔剑飞入你院里!把他交出来!” 肾虚冷笑两声,听起来竟然还挺有范儿,估计他是在很努力地模仿主人发怒的样子吧……“笑话,鸦九剑乃是我师兄之爱剑,你们凭什么索要?!” “就凭那魔剑杀了我师叔天梁道人!” 桂生此时嚷嚷道,“那也是天梁道人谋害我师父在先!神剑护主哪里有错?!我蜀山还没找你们茅山算账呢,你们倒是混淆是非,恶人先告状啊?!” “高手过招难免有风险,是寂玄真人自己的剑脱手,我师兄收不住才造成误伤reads();。岂能说是师兄蓄意谋害?倒是你们的魔剑鸦九蓄意杀害我茅山首座,这笔账该如何算?”这道声音徐徐缓缓,不急不躁,但是很有逻辑,跟马脸勃|起那几个毛头小子截然不同。想必是那位不爱说话的茅山长老,道号好像是天泉。 此时蓝田的声音也传来,“你们倒真是举重若轻一笔带过,那么丹药试炼一局中,你们将茶水中的药换成三魂散,难道也是不小心?” 天泉的声音带上了些愤怒,“肾虚真人,我敬你是丹药大师,请你蜀山管好自己的徒弟,莫要含血喷人!” 火药味越来越重了,我打开门走了出去。果然茅山那四个人都是剑拔弩张,后面还跟着几个东华派的弟子。他们看到我,愈发激动了。 “魔剑!还认罪伏诛?!” 我负手而立,微微侧身,斜睨着那几个人,嘴角勾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同时以灵气游走周身,吹拂我及膝长发以及宽大的黑色衣摆。没办法,又没人给我吹风,我只好自己营造强大邪恶的气质,“就凭你们几个草包?莫忘了,连你们天梁长老,本神剑也是一剑就结果了的。” 这番逼格立的很有效果,他们的气势稍稍颓暗,那三个小毛徒弟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只有那位天泉道人还算目光炯炯,没被我的气场吓到。他手中长剑出鞘,周身真气盈满,竟然深不可测,不比天梁道人逊色,“看来你是要顽抗了。也罢,就让贫道会你一会!” 我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双臂交叉胸前,一副“谁怕谁”的地痞流氓表情,“你急什么,我主人在睡觉,我们换个地方再打。” 虽然换一个地方就等于是从主场换到了客场,很有可能被他们四个围攻。但是打起来剑气无眼,我不想再误伤主人。 然而此时肩上忽然多了一只手,低沉的声音仿佛是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湿湿的温热。 “谁让你跟人乱打架了?真是越来越不听话。” 我心跳漏了一拍,一转头,却见到主人近在咫尺的侧脸。 啊嘞?! 主人什么时候醒了?! 主人走到我身前,身姿依然挺拔,似乎不曾受伤一样。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听他说道,“听说有人在打本座佩剑的主意?” 似乎是没想到主人亲自现身,那天泉道人的气势颓了几分,收敛了全身翻卷呼啸的真气,假模假样问候道,“寂玄真人,身体可还无恙?” 我于是上前一步直接骂道,“别假惺惺的!还不是你们天梁道人趁着主人长剑脱手狠下杀手!你可别跟我说什么不小心,要不我也不小心捅你几下?” “你!” 主人抬手,让我闭嘴,说道,“本座身体无碍。贵派天梁道人的事,我已经听到了。诚如你所说,高手过招伤亡难免,鸦九为护主而杀天梁道人,这笔账要算,就算在我盛文修头上。与鸦九和蜀山无关。” 我一愣,主人这是在回护我么? 天泉道人被给了台阶,底气又足了,“寂玄真人又何必为了把魔剑,得罪我茅山?此剑这次敢杀我师兄,难保日后不会再滥杀无辜reads();。此般祸害,还是早早封印熔铸了得好。” 主人身上气息骤冷,白衣上也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凤眼微微眯起,“本座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阁下该明白了。我盛文修此生爱好不多,唯爱藏剑。鸦九乃是本座第一把剑,谁也别想动他!” 我心跳如鼓,脸颊发热,两眼冒心心。主人,这辈子能听到你这么说,本神剑就算跳铸剑炉也值了…… 场面一下子僵了,蓝田桂生和段雅旭也都将手放在剑柄上,肾虚啪地一声打开扇子。一触即发的气氛中,门外忽然进来一人,竟然是执礼长老小白兔同学。 他环视四周,有礼地向天泉道人一揖,“不知一大清早诸位来柏舟院有何要事?” 天泉道人指着我道,“这魔剑逃出你们东华剑冢,还放出了你们封印了五百年的大樊天剑。难道你们东华派就让蜀山在此横行霸道么?” 大梵天剑? 我没听错吧……那不是五百年前魔君白泽使用过的剑,自从白泽被离恨天佛联和十派长老散去七魄,肉身被封印在我们蜀山镇命塔中后,他的剑便不知去向,原来是被藏到了难以确定方位的蓬莱岛上。 我了个去……那位青铜大叔竟然是洪荒时期被战神应龙遗落凡间的大梵天剑……而我竟然还骂他中二…… 希望他千万别记得我…… 小白兔看了我和主人一眼,平静地回道,“方才辟邪宫主已经承认,是他破解了封印将鸦九剑和大梵天剑放出来的。” “什么?!” “啥?!” 我和天泉道人同时发声。宫主不会是替他儿子顶罪吧?这个宫主怎么这么笨,他不说自然没人知道这事儿跟他们辟邪宫有关系啊? 难道他是为了不让主人为难? 哎……想想那个花痴为了追主人也是够拼的…… 我连忙问道,“那辟邪宫主人呢?你们打算拿他怎么办?” 小白兔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回想起了很不愉快的经历(我猜想以花痴的性格必定好好调戏了一下小白兔长老),“他说他会重金赔偿东华派,现在……恐怕已经离岛了。东华派无能,拦不住他……” 啊……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哎?那他有没有把自己儿子带走? 眼见事情发展到如此,小白兔明显偏袒蜀山,天泉道人是聪明人,知道今天的交涉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他冷哼一声,“既然如此,这笔人命帐茅山会仔细记下。寂玄真人,你们蜀山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说完,他甩袖离去。 主人的身体晃了一下,我连忙扶住他。他轻轻咳了两声,向小白兔一颔首,“多谢长老相助。” 小白兔抬手,“东华与蜀山相交已久,只是这次的事,恐怕难以善了reads();。蜀山失守镇命塔在先,杀茅山长老在后,我听说,九黎的那位乔公子与真人也颇有渊源。他们趁乱将檀那念珠抢走一事虽与你们无关,但这些事串联在一汽,恐怕对蜀山名誉不利。若真人听我一句劝,还是……”他的眼睛看向我。 他的意思我也明白。与其冒险与茅山结下这么大的梁子,进而得罪天下仙家,何不把我交出去,堵住悠悠众口。毕竟我只是一把剑而已,就算再强悍,也总还有比我更强的剑在。 “多谢你的美意。此事寂玄自有定夺。”主人露出几分疲态。小白兔于是点点头,告辞了。 众人松了口气,肾虚责怪地瞪着主人,“你跑出来干什么?不想活了?!” 主人微微一笑道,“不碍事,辛苦你们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稍后就启程回蜀山,烦请师弟打点一下行囊。”说完,他又看了我一眼,“鸦九,扶我回去。” 我乖乖将主人扶回床上。他坐在床沿上,抬起眼睛静静盯着我。我摸摸鼻子,被看得毛毛的,又不知道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只好没话找话,“额……主人你哪不舒服?喝点热水不?” 说完就想抽自己…… “我刚才听到,你杀了天梁真人?”他问。 我深吸一口气,“是……是的。” 说完我就紧紧闭上眼抱住头,等待主人的暴怒…… 结果主人只是叹了口气,招了招手,“你过来。” 我凑过去,跪坐在他身边。他认真地凝望着我,那样的眼神我甚少见到,竟让我有些痴然。 他忽然伸出手,轻抚我的脸颊。 “傻瓜,是不是以为我死了,要给我报仇?” 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主人不但不打算责怪我,还如此温柔。心里一酸,眼睛就有点湿润,好在没丢脸的真的掉眼泪…… 我傻乎乎点点头,啥也说不出来。 他问,“你就没想过,天梁真人手握巨阙名剑,修为那么高,把你砍断了怎么办?” 我摇摇头。我当时脑子整个都是混沌一片,哪能想到那么多? 主人闭上眼睛,看不出眼中的情绪。他沉默半晌,轻轻抬起我的下颚,那双黑夜一般的眼睛顿时将我吞没了。 “鸦九,这么多年来我收藏了那么多剑,忽略你、责骂你、无视你、一次又一次告诉你你跟别的剑没有什么不同,你为何还要这样?身为剑,最要紧的是服从。可你为何一次又一次违抗我的命令,为何不能像其他剑灵那样乖乖的,不要这么自作主张地跟来,自作主张地拼命?你知不知道这样,让我很困扰?” “我……”我刚想辩解,却张不开嘴了。 因为嘴唇被吻住了。 我整个人感觉像被什么东西砸在天灵盖上,脑子瞬间清空了。仿佛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张嘴,轻轻接触着另一双柔软冰凉的嘴唇。 怎……怎么回事? 第26章 囚禁(1) 从这一吻的开始到结束,我整个人都在某种植物人状态。 主人微微抬起头,用拇指摩挲着我的唇角。我呆滞地望着他,讷讷问了句,“那个……能再亲一次么?我刚才没反应过来。” 主人低笑一声,“还蹬鼻子上脸了。此事,不可在剑阁大肆显摆。” 说完,他忽然一把扯掉我的面具,将我拉过去,再次吻了上来。这一次吻得分外深入,不似刚才的蜻蜓点水。我这次也终于摆脱了植物人状态,用力地亲回去,唇舌绞缠,鼻息在我们之间穿梭交换,亲密无间的感觉,甜美得像一个梦。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进展…… 我们缓缓分开寸尺,唇上湿濡的痕迹,另主人精致的面容愈发如梦似幻。我心跳如鼓,从脖子到脸都热得烫手,某个地方也隐隐有了反应…… 我口干舌燥,直想扑过去撕扯主人的衣服。但是又怕被主人一脚踢飞、牵动伤口什么的……哎,本神剑太贴心了,总是这样束手束脚…… 于是我只好哑着嗓子问,“主人你干嘛突然亲我?” 主人也面如桃花,气息深沉,一双凤目里流动着前所未见的情动*之光。但他并没有进一步行动,只是用眼睛扫视着我全身,一寸寸一缕缕,仿佛用眼睛将我的衣服剥光,一寸寸抚摸过去一样。他说,“在死门前走了一遭,我的意识陷入无名混沌,昏昏沉沉,却只听见了一个声音……你的声音。” 我立马想起来我当时杀猪一样喊主人的名字…… “当时我就在想,是谁这么吵啊?但也是这声音,让我终于没有被那团无序的黑暗吞噬。醒来以后我就想,修真之人虽说长生,但生死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若为了遥不可及的未来放弃当下,岂不是太傻了。”主人轻抚我的头发,神思似乎有些游离,“鸦九,这十年,你可曾怨我?” 虽然听不太懂他的感叹,不过也能感觉到主人这次醒来,放开了什么似的。我趴在他膝盖上,用头蹭蹭他的大腿,“咋可能呢?!主人你虽然喜欢装逼高冷有强迫症选择恐惧症有时候还不讲卫生没事儿就喜欢勾搭新的剑回家时常跟绿蛇婊眉来眼去,但是我鸦九这么大度这么忠心自然是不会怪你的咯~” 主人挑眉,“看来你怨气还不小,绿蛇婊是什么鬼?” 额……不小心把我给乔嘉树起的外号叫出来了,我摸摸鼻子,“你……你旧情人……乔嘉树……他不是变成蛇了么……” 主人一愣,忽然轻轻笑开,“你说嘉树啊。首先,十多年前,我们曾为知己。他救过我的命,与我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是对我十分重要的人,但用‘旧情人’来形容有点儿过了。你当时不也跟在我身边,可曾见过我对他做刚才的事?其次……”主人的目光黯淡下来,拢上一层薄薄的轻愁,“造化弄人,有些事,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当年了。” 啊?只是知己而已?! 现在想想,好像当时主人确实没有和乔嘉树做过啥……但自从成为主人的佩剑,也从来没见他跟谁走的那么近,笑得那么单纯过,加上乔嘉树眼中有意无意的情愫,我还以为主人这样仙风道骨的人谈起恋爱来就是这个样子,叫啥来着?精神恋爱?…… 再加上后来乔嘉树死后主人那样消沉…… 难道真的是我满脑子八卦脑补太多?reads();!这一补就是十多年?! 主人看着我震惊的神情,无奈地问,“你不会一直认为我跟嘉树是……” “没有没有!我真的没跟丹朱破军肾虚他们说过!” 主人一副头疼的样子,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罢了……以后不要再乱说。” 我忽然想起来另外一个名字,虽然知道此时提起不太合适,但早晚要问的,不如趁现在,没有别人在场。 “主人……龙渊不见了。” 听到这个名字,主人动作顿了一下,眼神中有一瞬间的凛然,似乎带着一丝怒色。 我心脏一缩,“您打算如何处置他?” “他要走,就让他走。”主人轻咳两声,站起身来,推开一扇半掩的窗子。此时日光汹涌,从他的背影后投射过来,看不到表情。 我小心翼翼,“你不打算处置他?” “处置他,并无意义。一把不愿意效忠的剑,不流一点血是无法将其驯服的。”主人忽然轻笑一声,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淡淡的邪恶,“有些事,需要他自己看清楚。我与你打赌,有一天,他终会回来。” 我打了个寒战。主人你这是欲擒故纵? 龙渊此次害主凶剑之名已然坐实,可以想见他离开主人之后必定处处凶险,没有人会愿意收留他。而邱暮霜若收留他,便是假意以剑换药,事后又指使凶剑杀害恩人。虽说他本身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但是好歹剑魔在江湖上也还有重信守诺之名,他断然不会留下龙渊。 那么龙渊的下场会如何呢? 这样想着,忽然有些悲凉。其实他不过是想回到主人身边而已。如果真有一天我被主人送了人,还不一定会有他那样的胆量,杀尽一切阻挡他回到主人身边的人,不论这个人是谁…… 但是一想到他想要害死主人,我就对他感情复杂起来……一方面恨不得把他砍成好几段,另一方面……想到大家在蜀山相处的点滴,却只觉得惘然。 肾虚很快将行李打包好了。试剑大会最后一场闹出了人命,九黎人还趁乱将檀那念珠偷走了,之后又发生大梵天剑逃脱之事。说这场大会是有史以来最失败的一届毫不为过。我们现在在风口浪尖,还是低调些,快些返回蜀山为妙。 而我也开始想念藏剑阁里那一群小贱剑们了……以前总觉得在蜀山无聊,外面的世界比较精彩。但是这趟出来,果真是太过刺激,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有点儿玩不动了…… 临行前我又飞去一趟明珠岛,确认一下小屁孩有没有被他爹带走。发现果然已经没有了小孩的踪迹。 东华派了玄龟送我们悄悄离岛,在青虹镇登岸。紧接着便有仙鹤载着我们飞跃重重山关,三日后便遥遥可见蜀山那隐匿在云峰中的奇伟身影reads();。然而当仙鹤停落在凌霄峰三清圣殿前的观虚台上,迎接我们的却是一众执剑弟子,以及端身正立、面容肃穆的掌教真人。 奇怪的静默蔓延,空气缓缓凝结。主人向前一步,朗声问,“师兄,这是何意。” 掌教真人的声音不大,但是响彻凌霄峰的每一个角落,“寂玄,交出鸦九剑。” 啊嘞? 怎么又是我?想必又是因为我杀了天梁道人的事? 主人不着痕迹将我挡在身后,“天梁道人的死算在我头上,鸦九不过是情急护主,这难道也是错么?” 掌教真人叹息一声,白眉下的眼睛也露出几分不忍,“我知道鸦九是你的第一把剑,意义非同一般。但我身为掌教真人,不能冒险,为了一把剑另蜀山与华夏半边仙道为敌。茅山与水月派般若寺等大派向来关系紧密,蜀山近日多劫多难,声誉已经受损,不可再节外生枝。” “师兄,你忘了我们蜀山十年前年共抗狐族大军时说过的,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么?如今是茅山觊觎玄武令,挑衅在先,伤我在后。鸦九忠心护主,我们却只为了不得罪茅山,就将他牺牲掉?这难道就是我蜀山的所谓名誉、所谓气节?!”主人大声反驳,语气铿锵,似乎也有些动怒了。 被主人指着鼻子骂,掌教真人面子也挂不住了,呵斥到,“寂玄!你身为司剑长老,理应以大局为重!莫要再狡辩,速速交出鸦九。否则,别怪本座不不讲情面!” 主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周身真气盈满,一副打算卷起袖子跟掌教真人干架的架势。我一看就急了,主人伤还没好利索,这一打难免伤上加伤,还伤了和掌教真人的和气。我连忙跑出来站在两人中间,张开手说道,“有话好好说啊别动不动就动刀子啊!” 主人皱眉瞪我,“鸦九,你给我回来!” 其实掌教真人心那么软,我还真不相信他会就这么把我交给茅山。我便转身看向他,恭恭敬敬给他行礼,冲他楚楚可怜地挤出来两滴眼泪,“掌教,你打算如何惩罚我啊?不会是要把我给茅山人吧?你是不知道,他们一定会把我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到时候我可能就再也没法跟你打嘴炮了啊掌教!” 掌教果然抿了抿嘴唇,捋了捋胡子,沉吟片刻,“关于你杀害天梁道人之事,我们自然还会查的更清楚些。暂且将你收押在观心崖上,再做定夺!” 观心崖?貌似琅琊真人此时也被软禁在那儿?倒也不错,给琅琊真人的伙食待遇一定不会差,想必我去了也能沾沾光。 “鸦九!你又自作主张!”主人怒喝道,过来想抓我。我轻盈地向后一退,退到掌教真人站着的台阶下,冲主人眨眨眼睛,“主人你放心吧,我会没事的。” 其实杀了天梁道人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善了。若说从前茅山与蜀山只是不合,觊觎我们的玄武令。那么现在,就是死仇。 不论他们之前是不是故意给主人的茶水下毒,天梁道人是不是有意刺伤主人。但主人没死,天梁道人死了,世人不会看过程,只会看结局。蜀山若不给茅山一个交代,早晚是要有大乱的。若主人选择牺牲我,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主人没有,还给了我那样的吻,我觉得不论后面会发生什么,这条灵生也算值了。 这是不是就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第27章 囚禁(2) 观心殿位于蜀山最西侧一座山势极其陡峭,唯有乘坐仙鹤才能到达的山峰峰顶。整座山一面几乎被削平,直上直下,寸草不生。观心殿虽然是专门用来让长老级的人闭关用的,青瓦白墙的看上去很朴素,但设备齐全,厨卫浴都有,每天还有专人送饭,待遇恐怕比悦来客栈的天字号还好。更别提现在还有个琅琊真人当狱友,没事儿跟他打听打听主人小时候尿裤子的八卦估计也够我乐呵上个把月的,因此押送我上崖的司律长老清源真人和剑侍和悦等护送弟子见我不仅不难过,还时不时□□两声,都看傻逼一样看着我,可能是以为我受刺激太大已经疯了。 掌教真人只是下令封印了我的本体,但是并没有将我锁在本体中,所以我仍然可以自由行动,只是剑灵不能离开本体方圆十丈的距离(这就是为啥我去哪都要背着我的本体),所以我也就能在观心殿里活动活动筋骨了。观心殿的大门打开,后面的大殿空空荡荡,风卷起浅灰色的纱帘飘摆不停。没有任何陈设的殿堂,地面纤尘不染,正前方的墙上写着大大的“道”字。十分没有生活气息。 清源真人小心翼翼喊了一声,“师兄,清源进来了?” 没有人回应。想来这宫殿这么大,谁知道琅琊真人在哪旮旯待着呢?清源真人喊了几句见人家不理他,只好自作主张带我从那写着道字的墙壁后绕入正殿后的走廊。这宫殿大虽大,但屋子不多。和悦把我的本体安放在一间下了双合锁灵阵的屋子里,清源真人启动了阵法。我坐在一边打着哈欠看他们忙乎半天,总算把我给封印好了,便问,“主人跟掌教没打起来吧?” 清源真人叹了口气,说,“打是没打起来,毕竟师兄伤还没好……只不过寂玄师兄现在看见掌教都跟没看见一样,俩人已经两天没说话了……” 我震惊了,虽然主人在蜀山地位一直很高,但对掌教真人一向是十分敬重的。现在竟然也有胆子跟掌教打起冷战来了…… 虽然很同情掌教,但我还是一不小心笑了出来reads();。 清源真人很不认同地瞥了我一眼,似乎认为我才是冷战的罪魁祸首。我冲他耸耸肩膀,“怪我咯?” “……总之你可不要再闹事了。蜀山的剑就你们昭华殿的最能闹腾。” 切?羡慕嫉妒恨啊?还不是因为你们收藏的剑没有那么高灵性才闹不起来。 他们离开后我打开自己收拾的包裹,结果发现多出来好多东西,包括其他主人座下跟我要好的弟子给我集齐的全套小黄书和一壶酒,旁边还有丹朱的字条“别呛死”,怪不得刚才背着觉得比刚收拾好的时候重…… 真是患难见真情! 我打开小酒坛的盖子闻了闻,竟然是上好的杏花村汾酒,也不知道那小子从哪儿搞来的。酒虫一醒就忍不住了,我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正在陶醉间,忽然察觉到房间里似乎不止我一人。 我一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正站在房间门口看着我,华发如雪,神色淡漠中带着一丝惊讶,正是琅琊真人。 “鸦九剑?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一口酒呛在鼻子里,整个脑子都快炸开了一样,趴在地上咳了半天眼睛都快咳出来了。我摘了面具一边抹着眼泪和鼻涕一边用颤抖走调的声音说,“我被关进来的……” 咦?怎么听起来好像我正在痛哭流涕…… 琅琊真人果然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估计我看到小屁孩哭得时候应该就是这种屁股着火了一般的纠结表情。他走过来蹲下身,放柔神色安慰我,“是不是惹你主人不高兴了?” 我这会儿总算捋顺了气儿,才总算冲他笑了笑,把面具戴回脸上,“没,不是主人关我,是掌教真人把我关进来的。” 琅琊真人更加惊奇了,“掌教真人为何要关你?” 我长叹一声,“这事说来话长啊……” 于是琅琊真人一整个下午就听着我给他讲在蓬莱岛发生的事儿。说到精彩处我跳起来手舞足蹈,不时模仿两下主人跟天梁道人干架的姿势,唾沫星子横飞。琅琊真人听讲很认真,不时还会提问。我说到龙渊脱手,天梁道人一剑刺入主人胸口的时候,他那一向沉静到有点忧郁的表情一下子变了,“怎会如此!寂玄现在如何?” 我盘腿坐到他对面,往说得口干舌燥的喉咙里灌了口酒,“安啦,主人避开了要害,没伤到心脉,只是肺腑受伤严重,现在还在静养。” 琅琊真人于是松了口气,表情回归到平静状态。 看来琅琊真人很看重主人嘛。平日里鲜少看到他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虽然不像主人那样略带装逼嫌疑的高冷,但是那种古井无波的平静令人觉得分外深沉…… 他问道,“那么这和你被关进来有什么关系。” “……我当时还以为主人死了,一生气,就把天梁道人给杀了。” 琅琊真人认真看了我一会儿,似乎是在确认我是不是在开玩笑。 “……你是认真的?” “……啥意思啊……你是不是觉得我杀不了天梁道人啊……” 琅琊真人很真诚地点点头,“这是不可能的reads();。剑灵只靠本身的能力杀死天梁道人那样已经冲破乾元境的人,除非是像大梵天剑那样的天赐神兵。你虽然是难得一见的神剑,但也远远没有那么强大的煞气。” 我撇撇嘴,不服气地说,“你咋知道我没有,说不定我煞得都不要不要的了。” 琅琊真人没有与我争辩,只是在思考着什么一样,随后道,“你之前说你听九黎人要偷檀那念珠?” 我倒没想到他关心檀那念珠比关心茅山跟蜀山现在紧张的关系要多。我点头道,“是啊,主人出事的时候他们已经趁乱将念珠抢走了。” “檀那念珠是离恨天佛一直不离身的念珠,虽然意义非凡,但并非什么灵力超群的法宝。并且离恨天佛是封印白泽的华夏英雄,但对九黎来说却是大大的仇人,九黎人要他的遗物做什么呢?” 我耸耸肩膀。琅琊真人陷入某种与外界隔绝状态的沉思,我也只好滚去一边去看我的小黄书了。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当一个人在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呆一天看书的快速程度。尤其是我这剑灵还不用吃饭上厕所。子时刚过我书就看完了,揉揉眼睛,窗外一轮明月离得格外近,连那银盘上面的斑斑点点都清晰可辨。接下来漫漫长夜,连琅琊真人都入定了,该怎么打发。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打发?连个打麻将的人都没有,想想就觉得无聊啊。 要不然我也学着人类睡睡觉吧。 要模拟人类的睡觉状态其实也不难,只要关闭自己的五感,另意识的流转进入缓慢平静到仿佛停滞了得状态就对了。在海底的500年,我早就练成了这模拟睡觉的本事,否则用清醒的意识去感受寂静中时间从身上碾压过去的感觉,一定会令我疯狂成魔。 然而在这一次的睡眠中我竟然做梦了。 梦这种东西我是很少有的,就算模仿人类的睡眠,也几乎都是一觉无梦到天亮。可是今天竟然真的做梦了,而且梦得奇怪。 我梦见一双十分美丽的凤目在对我微笑着。那双眼睛与主人很像,但我却知道那不是主人的眼睛,因为那眼神中有某种主人没有的宁静祥和。还有一双手,轻轻握住我的剑柄,将我拾起来。 “本为天下而铸之神兵,竟因恨而成形。此剑煞气太重,若放之不顾,恐会沦入魔道……” 是谁在说话?这声音,听着陌生又熟悉。 “咦?没想到才成形不久,却已经有灵了?” “嗯……看你通体漆黑如鸦羽,剑成九日已有灵性,就叫你鸦九吧。” 鸦九?我喜欢这个名字。 你有是谁?这是哪里?我茫然地想要看清楚,可是很多雾气蒙在我眼前,我只能看到那双眼睛,明明近在咫尺,却感觉遥不可及。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我从梦中惊醒,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第28章 囚禁(3) 主人趁着入夜偷偷上来看过我一次。那时我正趴在地上看两只蚂蚁打架,忽然一双素锦银鹤靴出现在我面前。主人所有鞋我都认识,于是我连忙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帅气地一甩头发,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做潇洒装,一串动作水到渠成如行云流水,“主人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披着斗篷戴着兜帽的主人挑眉道,“看来你在这儿倒是悠闲的很?” 我嘿嘿一笑,“哪有,我日子也很充实的好吧reads();。我今天已经抓了一百零九只蚂蚁了,你别看这观心殿好像很干净,其实蚂蚁可多了!” 主人晃晃悠悠,经过大殿,便问我他们把我的本体锁在哪里。我带他去了我的房间,他四下看了看,脸上没有什么情绪,随意找了个剑台下的台阶儿坐了下来,也不顾地上全是灰。我跑去厨房偷了点儿给琅琊真人配给的茶叶,给主人泡了杯碧螺春。主人眼帘微合,轻轻啜饮一口,喉结上下滚动,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特别性感。 “主人你怎么有空上来?” “掌教一直看着我,不让我上来。我待不久。”他轻轻放下茶杯,抬起一双寒星般的凤目,仔仔细细打量我一番,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鸦九,你有什么缺的东西么?我让丹朱给你送来。” “那给我送壶酒吧。您那琅琊师兄口味淡的出鸟,我都快馋死了……” 主人低低一笑,“你没有闹腾琅琊师兄吧?他可禁不住你的嘴炮攻击。” “哪有?!我这么善良有礼貌的好青年怎么……” 话还没说完,忽然主人在我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于是我又石化了。 主人微微拉开距离,他的鼻息落在脸上痒痒的。长睫毛下的一双眼睛,盛满温和的春水。 他用耳语一般的声音说,“别担心。” 哎?担心啥啊?我鸦九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啊。 但是主人只说了这三个字,随后他摸了摸我的头发,便站起身匆匆走了。 那天晚上我整个人都沉浸在跟主人不到一刻的相处里,感觉自己爽的都快化掉了。 在观心殿已经待了一个月了,而我已经闲的蛋疼,于是开始玩头发,琢磨各种叼炸天的发型。又一次我搞了个孔雀开屏式发型,被经过的琅琊真人看见了,问我为什么要把那么多杰宝顶在头上。 我很怀疑这帮看起来飘逸出尘的上仙脑子里装的都是些啥…… 琅琊真人却似乎很适应这种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生活。他每天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在入定,那百分之十的时间也只是用来上个厕所吃个午饭在大殿里晃荡晃荡。我真是佩服的很,就问他难道一直过这种日子他不想死么? 他说,“我已经这样在镇命塔里过了六十多年了,如今不用时时刻刻精神紧绷,对我来说倒更像休假。” 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年份,“这么说你成为司命长老入镇命塔后,主人就离开蜀山去游历了?” 他点点头,神色有一瞬间柔软,“当年我同意接任司命长老,师弟很不高兴,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 “啥?主人是离家出走?他不是奉师命下山吗?” “不,当时我们的师父反而是禁止他下山的,说他年纪尚轻,做事还不稳妥,下山容易惹事。但是他还是自己走了。我这师弟从小就是这样,决定了的事不论别人说什么都一定会完成。” 原来是这样啊,没想到主人还有过这么年少气盛的时候,亏得他师父没把他从蜀山开除……我在脑子里幻想还是小鲜肉的主人背着个小包袱趁着天黑偷偷跑下山的场景……真是好萌啊…… 说起来也就是在那之后他来到北溟海,与鲲鹏搏斗三天三夜,总算赶跑了那条大鱼,将我捡回了家reads();。如果琅琊真人不接任司命长老,主人就不会偷跑下山,那说不定我现在还在海里躺着呢。这样说来,我还真得感谢琅琊真人。 听起来主人跟琅琊真人年少时感情很好,可是怎么没怎么听主人提起过呢? 我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托着脸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是主人的师兄,是不是看着他长大的啊?主人小时候啥样?” 琅琊真人看了我一眼,“你这剑倒是对什么都很好奇。” 我用胳膊肘兑兑他,“反正咱俩闲着也是闲着。你告诉我我绝对不跟主人说~” “也罢,我听说文修很看重你,说给你听想必他也不会怪我。”琅琊真人微微合上眼睛,陷入关于往昔的薄雾之中。 “文修是我们的师父——忘尘真人盛奕扬抱回蜀山的。据说是云游路上拾得的遗孤。那时候文修也就只有几个月大的样子,哭个不停,给羊奶也不喝。蜀山当时女弟子不多,有过孩子的就更没有了,大家都是束手无策。师父被炒得头疼,于是把他丢给我照顾。我当时也不过十多岁的年纪,只觉得这孩子烦得要死,查了好多书籍,把所有办法都试过一遍,最后我发现只有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才不会哭。 于是那段日子我胸前永远挂着个布兜,练剑的时候都得带着他,被师兄师弟们嘲笑了好一阵子。 文修小时候长得很可爱,像是用雪团捏出来的一样,而且十分聪慧。他那时候很依赖我,可能因为他小时候一直是我带着,所以把我当爹又当哥了。去哪里他都像小狗一样跟着,跟不上了就摔跤,但是摔了也不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掉下来。” 我突然插了句嘴,“等会儿,你确定你说的是盛文修?我主人?” 琅琊真人睁开眼睛,似乎很理解一样对我微微一笑,“你主人并不是生来就是现在这样,谁都有过天真年幼的时候。” “我还是无法想象……”我用力抓着头发,努力想象成年主人张开小手跟在琅琊真人身后跑得样子…… 怎么一阵恶寒…… 不过如果他们两人曾经那样亲密,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疏远了? 琅琊真人继续说道,“师父也很喜欢文修,毕竟文修十分聪慧,很多艰深的道法一点就透。但是不知为何,师父总不教他剑法,只是教他内丹气功。不论他怎么央求,师父就是不教。我也问过师父为什么,但是师父总是摇摇头,告诉我将来总有一天我会明白,并且告诉我不可心软,私下传授。文修见求师傅没用,便来求我教他。我想起师父的话,便拒绝了。我还记得当时他的眼神,那么伤心失望,好像我背叛了他似的。我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真是罪大恶极。 谁知他竟然偷偷潜入藏经楼,开始自己修习御剑术。后来竟险些走火入魔,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他恐怕就要真气逆行七窍出血而死。我当时左右为难,虽然师父的教诲不该不从,但我也不想看到师弟出意外。于是我便将御剑之术以及蜀山剑法传授给了他。文修果然极有天赋,短短一年内进境飞快,几乎已经赶上我了reads();。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偷学的事被师父知道了,于是把他罚到这观心崖上来思过三年,而我则被派出蜀山游历天下,寻找属于自己的佩剑。” 我咦了一声,“你也有自己的剑吗?上次在镇命塔中,看到你的剑很是普通啊。难道是你没找着?” 琅琊真人面上有一瞬的伤感,“找是找到了,只不过尚未懂得珍惜。不提也罢。” 就在此时,我感觉到观心崖上止水般宁静的气有一瞬的扰动。不多时,大殿的大门被推开,一个红包和一个土鳖走了进来。 阿不,是丹朱和破军走了进来。 我眨眨眼睛,“你们两个混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我故事才听到一半!!!” 丹朱吊起眼睛抱起手臂,“什么态度!赶紧把我送你那壶汾酒吐出来!” “好啊,你过来我直接吐你嘴里。” 破军傻呵呵站在我俩中间,“别吵了,还有正事儿要说呢!” 这俩人还能有正事儿……真是奇了怪了。但是丹朱果然没再继续跟我绊嘴,跟琅琊真人行了个礼,又白了我一眼,递给我一壶酒。 “这是主人让我们带给你的。最近他被掌教真人看的紧,茅山人又闹得凶,怕是过不来了。”丹朱说着,嘴却往酒壶的方向用力撇了撇。我翻了个白眼,“撇啥嘴啊,你中风啦?有病快去治。” 丹朱气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撸起袖子就要跟我干架,破军连忙把他抱住。见我们这儿这么热闹,琅琊真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不见了。 “你们最近都还好吗?”我问了句。 丹朱马上停止抓狂,神色有些黯然。破军叹了口气,“没了你和龙渊,总是少了点儿啥。白璃和蛟灵很是想你。” 气氛骤然惆怅起来了。才不过短短一个月,发生了这么多变故,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到昭华殿。 丹朱似乎受不了这种气氛,一挥手,“行啦,别这么伤春悲秋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鸦九,不要担心。” 他和破军都用一种分外坚定的目光看着我,捏了捏我的肩膀。我还是很感动的,虽然大家平日里为了主人争风吃醋互相拆台,但若没有了他们,真不知道日子要多无聊。 丹朱和破军离开后,我便迫不及待打开主人送我的酒,一股清甜的果香飘入鼻间,竟然是太湖畔的蜜桃酒…… 忽然想起在太湖畔的时候,主人确曾带着一壶酒从客栈外回来。没想到竟然送给我了? 我心中的甜味淡淡的,就像是这酒的味道。 咦?封着壶口的红布背面塞了个东西?字条? 我放下酒壶,将字条打开。上面只记了五个字,而且是主人的字迹:明晨卯时。 卯时?那不是蜀山饭点儿么? 只有内部人才知道的蜀山防卫最松懈的时刻……主人想干嘛?怎么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29章 囚禁(4) 我一夜未睡,一直在嘀咕卯时会发生什么,以至于坐立不安,在那个“道”字跟前打起转转来。 然而时辰到了,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妈蛋?耍我吗?主人在搞什么鬼? 我气呼呼往封印着本体的屋子里走,一推门就呆住了。 五颜六色的花痴宫主一回头冲我抛了个媚眼,娇嗔道,“你跑哪去了?小修修不是都跟你说了卯时别乱跑了吗。” 我后退一步,“为啥是你?!”我还以为是主人会来救我…… 好吧,虽然我嘴上说着担心主人干傻事,其实我是一直期待着主人来救我的呀!美人救英雄不能再浪漫了好吗!小黄书里都是这么写的啊!可是为什么是花痴?! 花痴宫主十分得意地挥了挥他不知道怎么弄得正在流血的手指,“因为只有九色鹿的血可以解开阵法啊~” 我蓦然想起来小屁孩用血把我从东华派的剑冢里放出来的事儿,想来他爸肯定也会这招了……原来鹿血还有这功能? 怪不得人家说鹿全身都是宝,这样看来,果然很补…… 只见花痴用血在围着我的双合锁灵阵上涂涂抹抹,口中梵唱阵阵。不得不说这家伙的嗓子也不错,唱起梵歌来空旷辽远,有种圣洁原始的美感。无形的风从锁灵阵中升起,卷起他那随着飘摆而变换颜色的神奇衣袍,阵法中红色的字再度迸射出夺目的光芒。一阵清脆的石头裂响,四下的地面寸寸龟裂,光芒迅速暗淡,我感觉到束缚本体的力量已经消失了reads();。 花痴一把抓起本体丢给我,领我快步向外走去。大殿中此时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拿着丹朱剑的主人,破军也跟在身后,而他们对面的,是琅琊真人。 主人定定地看着琅琊真人,问道,“你真的不和我们走?” 琅琊真人露出一个微笑,摇摇头。 主人的眼眸里似乎燃起几分怒色,眉间皱起,“你留在这里,还想把剩下的一生都浪费在那座塔里么!” 琅琊真人缓缓道,“文修,我说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不必强求什么。” 主人闭了下眼睛,不再说什么,看了我一眼,“鸦九,我们走。” 什么也来不及说,我跟着主人冲出殿外,有两只黄鹤停驻着。主人背起破军剑和丹朱剑乘上一只鹤,宫主乘上另一只,而我则张开羽翼,随着他们乘风而起。然而还未离开蜀山地界,后面就出现了数只鹤影,紧咬着我们不放。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我们只好拼命往前飞。可是大家骑得都是黄鹤,速度极限也差不多,甩也甩不掉。主人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忽然在仙鹤背上站了起来,凛冽的风撕扯着他的长发和衣衫。 他对宫主说,“你带鸦九往西,我把他们引开。” 我立马不干,“不行!我跟主人一起!” 主人怒喝道,“听话!” 我被主人震慑住了,还不待我反应,主人祭出丹朱,踏在剑上,同时一挥袍袖,从袖中升起一团浓重的云雾,迅速扩散开来。我只看得到云雾中丹朱散发出的夺目光彩,以及主人隐约的身影。 我背上的本体猛然被抽走了,一转头,就见花痴冲我眨眨眼,“别担心,小修修会来找我们的”然后便借着云雾的掩映,猛地掉头往西飞去。我暗骂一声,也只得跟着他走。 然而身后紧追不舍的蜀山弟子们也不傻,同样兵分两路,有五只黄鹤冲向我们。仔细看去,那鹤上坐的正是蓝田带着一干掌教真人座下的出色弟子。 “鸦九!快回来!” 我心想主人突然弄这么大动静来救我,想必是茅山联和其他仙派向蜀山施压,掌教真人要顶不住了。这会儿回去,岂不是拖主人后腿。我就冲蓝田喊,“小田仔,你别追啦!我出去避避风头很快就回来!” “鸦九!你如果真逃了茅山更加不会放过你和师叔!还是回来吧!” 切,回去说不定就直接被交给茅山了。我刚想回喊,却见宫主忽然站起身,掌中灵光涌动,刹那间迸射开来,冲向追击的五人。蓝田虽然避开了,但他后面一个弟子的黄鹤被一击抽得晕头转向,在空中转了个大圈,那名弟子便从鹤背上翻了下来。好在他反应够快祭起了宝剑,只是寻常弟子御剑的速度终究追不上黄鹤,所以只要打翻他们的坐骑便好了。 宫主神色一凛,再次连发三道光球。澎湃的灵气卷得周围的云气也跟着涌动推散,又有两名弟子的黄鹤中招。眼看只剩下蓝田和另外一名弟子了,他们却仍然不打算放弃。 宫主长袖招展,神色睥睨,“还不放弃,小心受伤哦!” 只见蓝田忽然祭起他的孤月剑,一道蜀山著名的出云剑诀凌厉地撕开长空,化作一道奔雷咆哮而至reads();。宫主张开双手,从他背后忽然有无数藤蔓迅速涌出,宛如一对翅膀一样迅速将我二人包裹。那奔雷撞在藤墙上立时散作烟花,而宫主此时一抬手,藤蔓褪去,只余一条青藤疏忽间弹射而出,宛如鞭子一样凌空舞起,一下子将蓝田等二人乘坐的黄鹤扫开了。 我们趁机加速逃跑,回头一看,蓝田御着剑仍然在追着,但是距离已经迅速拉大。 我们不停不歇飞出去约有百里,早已离开蜀山的范畴。四下山峦苍茫,不辨东西,只见一条长河玉带般蜿蜒而过。花痴忽然开始下降,我也只好跟着渐收羽翼,降落在那条长河旁边。 花痴从黄鹤上下来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稍稍趔趄了一下。我有些惊讶,“你咋了?” 花痴一撩头发,“飞了一天了,稍微休息一下再走。” 我摸着下巴绕到他面前,左看右看,蹲下来仔细研究。研究的花痴那么厚的脸皮也有些不自在了,“你看什么?爱上本宫主了?” 我说,“你不正常……” “……这种评论本宫主天天听见。” “你身上灵气弱了好多。”我开启狄神探模式,背着手绕着他转圈,“而且脸上气色也十分不好。喂,是不是破解那个锁灵阵消耗了你不少灵力啊?” 花痴似乎被踩到痛脚,马上站了起来,摆了几个婀娜多姿的造型证明自己还是很潇洒,“本宫主的法力无边,小小阵法怎么难得住我!” “拜托,我们蜀山的阵法也不是那么好破的好吗?我就觉得奇怪,怎么我们费那么大劲布置的法阵你破得这么容易,那可是用来困守上古神兵的法阵呐。如今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说明我们修真仙家的法术还不至于那么没有挑战性…… 本以为削了他的面子,他会不开心,没想到花痴忽然变脸,娇嗔道,“小鸦鸦你怎么这么没良心!还不是你把人家弄成这样!” 我打了个冷战,鸡皮疙瘩洋洋洒洒漫天飞舞…… 花痴宫主暂时使不出法力,看他的脸色还是先休息一下的好。日头已经挂在山巅,山里黑的又早,我就提议干脆在这儿露宿一宿吧?说不定主人还能找到我们。可谁知道花痴忽然紧张起来,对我说,“小鸦鸦追兵随时回来,你还是先走吧,我回头再来追你。” 我莫名其妙看着他,“我走哪去?我又不认识路。再说我还要等主人呢。” 花痴想了想,忽然站起身来,“那你在这儿等他,我先走了。” 我一把拉住他袖子,“你去哪儿啊?” “……我去上厕所!”花痴有些慌张地抽出袖子,用他目前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往林子里走去。 我耸耸肩膀,在原地等。等着等着实在无聊我就开始打瞌睡,等到一睁眼,发现月亮都已经爬上山坡了。 我一看四周,怎么花痴还没回来?! 他是拉到脱|肛了吗?! 出于人道主义救援考虑,我还是打算到林子里找找他reads();。 此处枫树绵绵,枝叶紧密地簇拥着,夜色中影绰斑驳,偶尔会惊起几只萤火虫。这乌漆麻黑的真是很难找人,我一边走一边喊,“花痴?你不会脚麻站不起来了吧?” 当然没有人理我。 我仔细听着空气里的声音,总算在夜风与叶片的摩擦声中,听到了一丝丝的呻|吟。似有似无,似乎是低泣,又不太像,在这寂寂山林中显得鬼魅森森。 虽然见过镇命塔里那么些奇形怪状的妖怪,我还是有点儿嘀咕。这会儿没有主人撑腰,不会这么倒霉碰上好兄弟了吧…… 我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过去,一想万一真是花痴脚麻跟我求救呢?还是去看一眼吧…… 我顺着呻|吟声摸过去。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低沉沙哑,断断续续,似乎有些压抑。我鼓起勇气拨开树叶枝条,向前方窥探。 哎?!蜷缩在地上的不是花痴么? 只见他侧躺在地上,似乎有些痛苦似的微微扭动身体。更加诡异的是,他身上浮着蒙蒙一层微光,就像是萤火虫身上燃烧的那种光色。 这是咋了? 我连忙跑过去,凑到他面前,“花痴!你怎么了?受伤啦?” 没想到他看到我像看到鬼一样,一把将我推开,“你走!” 靠!啥态度! 但是本神剑当然不会扔下他不管咯。虽然不扔下他我也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但是陪在身边总是比较好的吧。 “花痴,你是不是癫痫发作?你带药了吗?” 花痴根本说不出话来,剑眉纠缠在一起,看着竟然让人有点儿心疼。 没想到他平时那样魅惑风流的样子,竟然有隐疾啊……搞不好为了用血解开锁灵阵,还加剧了他的症状?如果真是这样我可就罪过了…… 我只好过去拍拍他,“你哪里不舒服,我该干点啥?” 他从牙缝里挤出俩字,“滚开!” ……好凶…… 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凶的样子……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赶紧带他去看大夫,于是抱起他的肩膀想把他扶起来。结果我一动他他叫的更惨了,听得我全身一哆嗦,赶紧又把他放下了。 就在此时,他在我眼前产生了惊人的变化。 他的身体在迅速缩小,脸型也在迅速变化,仿佛整个人突然缩水了一样。那张魅色横生的面容变得圆润白嫩,桃花眼变得水汪汪,修长有力的手也变得白胖胖的。随着身体缩小,那笼罩着周身的萤火之光也愈见消散,直至最后一切沉寂下来,他的□□声也停止了。 我整个人像被人在天灵盖上打了一拳,脑子里嗡嗡的响。 这……这是殷扶疏?!!! 第30章 山神(1) 在这个世界上活得久了就会发现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比如辟邪宫主在我眼前变成了他儿子…… 此时此刻小屁孩裹着九色袍,头上还呲出来一对银白色的鹿角,郁闷地跟我遥遥相对坐着。我心想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于是咳嗽两声,“那个……你到底有没有儿子?” 他沉默一会儿,摇摇头。 “所以……殷扶疏是不存在的?你丫一直在骗我?”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就惆怅了。小屁孩那么可爱,他冲我甜甜笑的样子,假哭的样子,认真拼拼图的样子,在星空下翩然起舞,脚下繁华盛开的样子。 咋说没就没了? 然而他看了我一眼,“没骗你,我就叫殷扶疏。” 啥?我没听错吧? 他幽怨地瞪了我一眼,“你也从来没问过我叫什么名字,就一直花痴花痴的叫我。” 好像我确实一直不知道辟邪宫主到底叫啥……也没想起来问问谁…… 合着他欺骗我感情这事儿还怨我自己咯?! 我气哼哼地用力揪着身边的野草,怎么想都想不通reads();。没听说九色鹿还有这种设定,白天是大人晚上是小孩,而且小孩那么可爱,大人那么没节操。 越想越生气,我抓了一把草扬到他头上,另有洁癖的他大叫一声慌忙扯掉头上的发带清理头发里的草叶。 我说,“你是不是有那叫什么来着?潘彼得综合征?就是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那个类型?没事儿一大老爷们儿干嘛扮个小孩子装可爱啊?”一想想当时我竟然还抱着他飞还把头发给他玩我就恨不得一头撞死…… 小屁孩,阿不,应该说是花痴先被我扬一头草又被我连骂带损,也急眼了,大声反驳道,“谁愿意变成这副样子啊!我是被人下了诅咒!!一到子时就会突然返老还童,而且法力大大削弱,几乎跟个废人一样。今天还不是为了你,本来在蓬莱岛用过一次血咒已经伤了元气,今天又动用血咒然后又跟人动手,才会提早发作……都说了让你走开你偏偏要在那边说说说说个不停!你这么话痨小修修怎么忍了你这么多年!” 哎呦?还赖上我了?“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你上厕所那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掉粪坑里淹死了啊!好心当做驴肝肺!” 于是我俩都不说话了,各自鼻子冒烟生了会儿闷气。就在这个时候,殷扶疏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他又是尴尬又是生气,把脸埋到膝盖里去了。 我叹了口气,起身在林子里转了一圈,采了把苜蓿草回来,递给他。 他一愣,“干嘛?” “你不是饿了吗?”我晃晃手里的草。 他看了看那把苜蓿,似乎不明白一样,“你给我吃这个?” 我理所当然,“你不是鹿吗?我听说鹿最爱吃苜蓿了。” 他圆乎乎的小脸吹气球一样涨得通红,下一瞬用狮吼功一般的分贝冲我大吼,“我是九色鹿不是普通的鹿!!!再说我都修成人形两千年了!!!” 不吃就不吃呗……凶啥……头发都被喷湿了…… 咋他今天脾气这么大?以前可是我怎么招他他都不跟我一般见识的…… 不过看在他是因为我才元气大伤的份上,我还是很耐着性子提着本体去打了两只山鸡回来。我们俩生了火吃了顿烤山鸡当夜宵,当然主要是被他吃掉的。虽然已经知道小屁孩就是花痴,可是看他那张可爱的包子脸沾满油的样子还是觉得心里都软软的。哎……如果他真的有个儿子多好…… 吃饱了打了个饱嗝的小屁孩心情似乎好了点,用树叶子文雅地擦了擦嘴。我小心翼翼地问他,“喂,你是被谁诅咒了啊?”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不记得了……” “啊?!不记得?!你是神经有多大条啊这样都能忘?!” 他似乎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在地上戳了一下,地上迅速生长出一颗奇怪的草,这草越长越大,最后一片叶子都有一个人那么高那么宽。小屁孩压下一片叶子,躺在上面闭上眼睛,“我要恢复一下元气,你不要吵了。” 此刻除了那一团燃烧的篝火,四下没有任何光源。天上的星星格外清晰,我只好跳上附近一颗枫树的树干上,双手枕在脑后,数着天上的星座reads();。我还记得主人带我去大雪山那边游历的时候,我们俩曾有一夜睡在雪山上的一座山洞里。那时候四下都是皑皑白雪,风吹过的时候是彻骨的寒冷,就连篝火也无法令人取暖。但是主人却仿佛不畏惧任何寒冷,比我这把金属剑还要耐寒。他仰头看向天空,风吹动他披风边缘的白羽,银色的发带飞在他的脸颊边。随着他的视线,我也抬起头,群星从未如此接近过,在空旷的寰宇里散发着寒冷的光芒,似乎是无数眼睛在静静观望着。 “从这里看,这些星仿佛都是围着我们这个世界旋转的一样,但离恨天佛曾说过,它们都是其它无穷无尽的世界,离我们极为遥远,所以从我们这里看起来,才像一个光点一样小。我们这个娑婆世界对于其他世界来说,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光点。” 主人说话的声音很低,有些像自言自语般的呓语。我当时才刚刚被他从海里捞出来,还不大会说话,所以什么也没说,只是好奇地睁大眼睛,叹息一声。 他见我的反应如此,忽然笑起来,摸摸我的头,“等到证道飞升后,便可以得到大自在解脱,在那无边无际的星星中随意穿梭遨游,无牵无挂,无喜无怒,无生无死。那该有多自在?” 他说的自在是我无法理解的。作为一把剑,比起自由我更喜欢被一个主人拥有。五百年的自由,已经险些令我灵性尽失了。所以我说,“主人去哪我也去。” 他看着我,笑得十分温柔。以至于在六十年后的今天,我仍然在回味无穷。他说,“好啊,我带着你。” 正发着呆,忽然感觉一阵妖风吹过,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刚才宁静沉睡的树林,此刻气氛骤变。虫鸣声一瞬消失了,安静得可怕。 我连忙坐起身,看小屁孩还在草叶上睡得好好的,竟然没有醒过来。 警觉性竟然降低了这么多…… 我压低身体,手放到背后的剑柄上,收敛呼吸,静静等待。 黑暗的树影中,传出一声婴儿的嬉笑声。 一般来说婴儿的笑声应该是充满生机而可爱的,但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林里,还是在这阴气浓重的子夜时分,这声音就有点儿瘆人了。 白泽图里记载的叫声像婴儿的妖怪,一般都有另一绑定设定:吃人。 不多时,小屁孩附近的树丛晃动了两下,爬出来一个黑色的人形。这人形身形消瘦到似乎只有一层皮,全身漆黑,手脚很长,但动作灵敏,像是爬虫一样迅速接近殷扶疏。他抬起头似乎嗅着什么,我才发现这东西没有眼睛,没有五官的脸上只有一张占据了几乎整个脸的大嘴,鼻子也只有两个细细的缝。在大半夜看到这种东西,感觉分外膈应。 这似乎是魑魅? 是魑魅就麻烦了,因为魑魅一般都是群居的……一只找到好吃的,过一会儿一大群都会过来。就像某种大号蚂蚁一样。 只见那魑魅爬到小屁孩旁边,嗅了嗅,便流着口水张开布满层层尖锐利齿的圆形大嘴。 就是此时!我陡然从树上冲下来,一剑刺向它。它吓得怪叫一声,像是婴儿啼鸣一般,滚到了一边。这么大动静下小屁孩果然醒了,揉着眼睛,迷茫地看着我。看到这样萌的画面我真的会忘了他其实是那个花痴宫主的事实,继续把他当成小屁孩……于是我反射性挡在他身前对他说,“别怕,黑羽哥哥保护你reads();!” 说完我才反应过来不大对劲…… 小屁孩也在我身后噗嗤一笑,千回百转地回了句,“好啊~~~” 真想钻地洞里去……我冷冷看着魑魅,剑尖斜指地面,一步一步向那趴伏在地面上摆出攻击姿态的魑魅走去。 瞧它长得这么恶心,跟个大号水蛭长了手脚似的……真不想让它脏了我本体…… 然而就在我要出剑的时候,那魑魅却忽然改变姿势,双腿跪地,梆梆梆磕了几个大头,用那种跟外形极度不符的软绵绵娃娃音说,“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哎?怎么状况突然变了……它都不打算顽抗吗…… 不过我之前倒是不知道魑魅是会说话的…… 人家一求我,我就不好意思动手了。这时候殷扶疏也走过来,背着手一副小大人的样……好吧他本来就是大人…… “这山里竟然有魑魅?可是怎么只有一只,魑魅不都是成群活动的?” 那小魑魅于是一五一十交代了,他是个刚刚成年的魑魅,跟着大家出来捕猎的时候走散了迷了路,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这才打起了小屁孩的主意。没想到凭空杀出来个我,偷鸡不成蚀把米。 魑魅用他脸上那菊|花一样一开一合的嘴说话,我真的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话上…… “大侠别杀我好么……我再也不敢了……”小魑魅可怜巴巴地低着头。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这么可怜了,我那点儿杀气早就散了。 我蹲下来看着他,“那肚子还饿吗?” “……饿……” 于是我把刚才我和宫主吃剩下的山鸡递给它,它吃得狼吞虎咽,用菊|花嘴咕噜咕噜嚼着…… 看得我整个人都yin|荡起来了…… 我和小屁孩面面相觑,他忽然冲我甜甜一笑,眼睛里星光闪闪,“刚才你保护我这么勇敢,真是让我好感动啊~” 我翻了个白眼,假装啥也没听见…… 此时小魑魅已经吃完鸡了,擦了擦嘴上的油,乖乖地跟我们说谢谢。我勉为其难拍了拍他的头,“以后不要吃人了。你要是吃人,将来早晚会被人打死的。” 此时深沉的夜幕边缘已经出现了熹微的白光,我看看时辰,也该上路了,就想回头招呼小屁孩。结果一转头,发现他已经变回来了,眨巴着一双桃花眼对我放了两下电。 “小鸦鸦,我们该走了。” 然而我们走了几步,却听到身后脚步声哒哒哒响。一回头,却见小魑魅仍然跟着我们。 我凶巴巴地问,“你干嘛还跟着我们?!” 魑魅扭着自己那长长的黑手指头,很不好意思一样说,“那个……你们能送我回山神大人那里么……我自己找不到路……” 第31章 山神(2) 虽然我们蜀山按理来说是应该跟妖势不两立的,尤其还是魑魅这种吃人的妖怪。可是看着身后那个亦步亦趋可怜巴巴跟着的魑魅,我心里总是会不由自主升起一种同情。想来这家伙这么笨,它的同类估计也会嫌弃他的。也正是由于本神剑太有同情心太善良,才竟然会答应帮它找找它家在哪。 据他说其实他们这阳虚山里本来是没有山神的,但是一个多月前忽然从天而降了一位,法力无边而且知道这山上所有山鬼妖怪的弱点,大家现在都尊他为山神了。他们这群魑魅就是这位新山神的手下,正在帮忙给山神兴造府第。 山神府据说是在阳虚山深处一座山洞里,洞外长满翠竹。再问它还有没有其他特征,它便说不出来了。阳虚山这么大,让我上哪找去…… 不过花痴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困扰。只见他随便找了一颗看起来十分古老、足有五人合抱粗细的古老槐树,先是摸了摸树干,然后凑到树边,嘴里低语几句什么。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拍了拍古树,便对我说,“那溶洞就在离这里三里的地方,走吧。” 花痴在林中穿行熟门熟路,好像这片林子是他们家后院似的。我追在后面趔趔趄趄走在树根盘结覆满厚厚落叶的山路,树枝一直在啪啪打脸,根本没有办法飞行,只能连滚带爬的跟得十分辛苦。 “花痴你来过这儿?” 花痴在前面说,“当然没有。” “那你怎么路这么熟?你刚才跟树说啥呢?啊!”刚说完我就被个弯起的树根绊了一跤脸着地摔了下去,吃了一嘴烂树叶子…… 花痴走过来蹲在我跟前儿,得意地低头看着我,“因为本宫是森林之神啊,所有有树的地方,我都是王。” 切,会种树了不起啊…… 我呸呸呸往地上吐泥,衣服也都弄脏了reads();。那小魑魅茫然地转着脑袋“嗅”着四周,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的样子,张开菊|花嘴用软绵绵的声音问,“我们快到了吗?” 宫主看看天色,这一走就是大半天,再过两三个时辰天又要黑了。他身上倏忽浮起一团清濛的灵光,光色幻化无穷,宛如彩虹旋绕周身飞舞。在这光华中,他的身形逐渐变换。头上生出了银白色的巨大鹿角,身体变高变长,那九色彩衣竟然贴服在身上,丝线化作根根琉璃般的毛发,流转着充满生命力的绝美灵光。 只一瞬间,殷扶疏变成了一只足有八尺高的雄鹿,头顶银角宛如美丽的树枝,华美到另世间最美的锦缎失色的皮毛覆盖着修长矫健的肌肉,黑琉璃一般的眼睛还有着几分幽柔魅色,似乎带着笑意看着我,“你坐到我背上来,我带你过去。” 原来花痴的本体长得这么美啊……我觉得他还不如就保持原状不要变成人了…… 花痴跪坐下来,我有点儿不好意思,“这……这不好吧……” “别磨蹭了,天都要黑了。我可不想再露宿一夜。” 于是我真的爬到他背上,抓着他鹿角。他猛然一个起身,差点儿把我从背上甩下去。 “小心点儿,别揪到我的毛啊。”花痴叮嘱了一声,忽然前蹄一扬,一跃而起。那速度快得简直是飞一样的感觉,不论多么艰险的路况都难不住他那四个银蹄子,周围的树一个挨着一个掠过,好几次感觉马上要撞上了,却只是险险从身旁一寸处掠过。我只觉得整个人像挂在他身上一样被甩来甩去,必须要全身都扒在他身上才能不被扑面而来的树枝树叶扇耳光。这可比骑马坐仙鹤什么的刺激多了…… 不过那小魑魅虽然脑子不好使,速度却很快。花痴这速度他竟然跟得上,像小狗一样跑在旁边。 就当我感觉晕鹿晕得厉害,马上要不行了的时候,他倏然停住脚。我一从他身上滚下来就趴在地上把昨晚那几口烧鸡全都吐出来了。耳畔传来小魑魅的欢呼,“到家啦!!!” 我擦着嘴直起腰,眼前延展开来的是一片凤尾潇潇,碧绿的竹海在黄昏的清风中荡漾着一层层的波纹,当中一条蜿蜒小路,颇有曲径通幽之意境。然而有些煞风景的是那几只正迎上来的魑魅。小魑魅很开心地跑过去,结果被其中一个稍微大个儿一点儿的魑魅骂了一顿,说他是废柴打个猎都能迷路。还有几只魑魅盯上了我们,流着哈喇子缓缓爬过来。 小魑魅连忙说,“别吃他们!他们很厉害的!” 额……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是你的恩人才不吃我们的么…… 然而那几个魑魅似乎不打算听他的,而且聚集过来的“长脚水蛭”越来越多。看他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阵势,这是要发起群攻的节奏啊。 此时花痴已经变回人形,啧啧两声,“你看,做好事通常都没有好下场的。” 我拔出本体,心想几只水蛭老子还怕了你们?小魑魅这个时候赶紧挡在我们面前,使劲儿挥舞小手,“别吃他们!他们是自己人!” 最强壮的魑魅用同样软绵绵的萌妹子声音问,“谁让你随便带外人来的!” 小魑魅委屈地绞着手指头,“我找不到路回来嘛……” “真是给我们魑魅丢人reads();!” “还不如不要回来了……” “以后打猎不要带他。” 周围的魑魅你一言我一语地嫌弃小魑魅,感觉那小家伙要是有眼睛,估计已经哇哇大哭了…… 我忍不住插一句嘴,“喂,好歹是你们同类,不要真么毒舌好吧?” 结果那群魑魅用各种各样的萌妹子声音齐声对我吼道,“外人别插嘴!” “谁在那里吵啊?”此时从林子里走出来一只大号哈士奇,阿不是狼妖,看到我们一愣,“哎?怎么有外人在啊?” 一个魑魅称它为将军,跑过去把经过跟狼妖一说,它用那双阴冷的金黄眼睛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你们不是人。” “喂你怎么上来就骂人啊!”我刚吼了一句就被殷扶疏扯到身后,这花痴笑得风流万千,“这位小狼君,在下辟邪宫主殷扶疏,这是我的剑鸦九。我们只是送你们的人回来而已,就不打扰了。这就离开。” 咋我就成他的剑了,这不是堂而皇之占我便宜嘛。 “慢着。”高大的狼妖缓步走进,“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们的洞府,我们仙君有请,还请入府喝一杯茶吧。” 我跟花痴对视了一眼。现在我们四周已经围上来了上百个魑魅,再加上一个狼妖,硬拼的话没啥好处。更何况天就要黑了,花痴马上就要变成小屁孩了。 于是花痴冲狼妖抛了个媚眼,把对方电得一愣,“既然仙君盛情,我们却之不恭。” 这片林子里除了魑魅以外竟然还有不少其他妖怪。只这一路我们就看到了几个抱着木盆要去洗衣服的姑娘,头上长着兔耳朵梳着双丫髻,十分可爱,纷纷脸红着偷看花痴和我;一只长相不比花痴差得雄孔雀妖托着长长的翎羽从我们面前走过,似乎还瞪了花痴一眼;几只化成人形但是头部还是熊的熊妖正在抢蜂蜜吃;两只母狼正在给幼狼喂奶;竟然还有一只熊猫人憨憨地啃着竹子,懒洋洋看着我们经过。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妖怪的生活常态,感觉竟然跟人没有太大不同。在蜀山和其他仙派,众人都说妖只会害人,十分嗜血残暴,但在这里我却感觉不到任何杀戮之气。就算是魑魅,猎回来的也大都是动物,而非人。毕竟人这么危险这么难猎,除非饿到要死他们是不会去冒这种险的。 远远地,一个巨大的洞府清晰可见。没想到在竹林深处竟然藏着一个这样大的山洞,足有十余丈高,顶上七彩石笋林林垂落。两旁的洞石被雕刻成了金蟾的样子,两个虎妖穿着盔甲煞有其事地守卫在洞口。那洞内也被打扫得十分干净,看得出来还在进行石头的雕刻装饰,一些猴妖还在荡来荡去地赶工。溶洞深处道路错综复杂,转了几个弯,我们进入一个分外高广的洞穴中。这里火光被七彩水晶四处折射,另得整个大殿明耀辉煌,而正中的一张大理石座椅上,坐着一个一身青色华袍,身形俊伟非凡,眉目间有些沧桑的……大叔。 并且,虽然以前没有看过他的人形,但见到他的一瞬间,我就认出了他身上那种独特的、古老沉厚的气势,以及某种被仔细隐藏起来的浓烈煞气。 这不是之前在蓬莱岛上剑冢里的狱友——青铜剑大叔?! 第32章 山神(3) 不止我惊讶,花痴也很惊讶,而坐在宝座上的青铜剑大叔更是惊讶。 于是我们三个人同时互相指着喊出来,“怎么是你?” 大梵天剑转头对着狼妖埋怨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要带乱七八糟的人来串门吗?!” 狼妖头顶上的耳朵耷拉下来,委委屈屈地说,“他们是自己找上门的,说是送我们的一只魑魅回家……我怕他们会泄露咱们洞府的所在才把他们带回来给上神定夺……” 上神?他不就是把剑吗怎么还被尊为神了……看来这位大叔虽然看起来沉稳沧桑,其实还挺能忽悠的…… 大叔怀疑地瞥着我和花痴,“你们跟踪我?” 我切了一声,“这位中二大叔,我跟你又不熟你又长得这么沧桑谁要跟踪你啊……” 花痴也问,“你怎么跑来这里当山大王了?” 大叔叹息一声,有些郁闷,“主人三魂都散了,我无处可去,只好在这山里先住下了。倒是宫主你,你们真的没有跟踪我?” 看他俩熟络的语气,以前竟然是认识的。一瞬间我又回想起在蓬莱岛上的情形。当时还不知道小屁孩就是花痴,所以还讶异青铜剑大叔看到小屁孩后问的那句“是你”,以及临走前那句“老友”。 如果花痴认识大梵天剑,也就代表着花痴认识五百年前那神话传说一般的,从神兽堕化为魔君的白泽……难不成花痴以前是个大反派?! 那他现在成天追着主人发花痴是几个意思?他们辟邪宫不是应该跟华夏仙家势不两立吗? 宫主似乎瞥了我一眼,回答道,“我们只是送你们的一只迷路魑魅回家而已,对你在哪儿占山为王没有兴趣管,今日在这里见到你的事也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你可以放心。” 青铜大叔似乎松了口气,靠回椅子上。青蓝色的瞳孔一转,落到我身上,“殷宫主,我记得你嫌剑打起架来不够美,所以从不用剑的,怎么今日转性了?” 这句话的槽点略多……首先我不是花痴的剑,其次什么叫“嫌弃用剑打架不够美”?权衡了一下,我决定先吐后面半句的槽,毕竟涉及到我们剑灵的尊严问题。 “我没听错吧,剑术不精打得不好看竟然赖我们剑?你说主人打架美不美?信不信我削你把你削得美一点?” 花痴额角流下一滴汗,陪笑着赶紧连连摆手,“怎么会呐我那是年轻不懂事,再说那时候哪见过小鸦鸦这么帅气的剑嘛~” 他嘴固然甜得流蜜,不过却被青铜大叔一句话揭穿了,“一千五百多岁还年轻啊?” 宫主妖娆地一撩头发,“……我现在正值盛年,那当初可不就是青葱年华嘛reads();!” 我跟青铜剑大叔都恶心地咦——了一声。 然而此时花痴周身逐渐开始浮现那种昨晚见过的淡淡萤火微光,他自己似乎没有察觉,但看到我讶然的眼神,他便明白过来。 “糟糕……怎么又提前了……”花痴一副大姨妈突然来了的纠结表情,急忙问青铜剑大叔道,“快!快带我去个隐蔽的地方!” 青铜剑大叔似乎习以为常,示意狼妖赶紧带花痴下去变身。花痴回头冲我喊了句“小鸦鸦你在这儿等我”便慌慌张张跑远了,宽大的华丽长袍消失在洞穴深处的黑暗里。 我跟青铜大叔大眼瞪小眼半晌无语。青铜大叔忽然站了起来,慢悠悠踱步到我面前,绕了几个圈左看右看,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眼熟,而且你身上的气息也有些怪。我们真的没见过?” 我斜眼瞥着他,“你这么有名要是我认识你我怎么会不记得?大叔你不会是看我太帅想泡我吧?” 青铜剑大叔倏然出手,毫无预警。剑指上燃烧着烈烈青火直刺我面门。好在我反应快,运起灵力聚集于掌上迅速推出。那青火撞在我玄紫的屏障上,火星四溅。他的气息之迅猛炙热令我心惊,即便隔着屏障也令我双手仿佛要烧灼起来,疾风扑在我脸上如刀刺一般。好久没有感受到来自剑的这么强悍的煞气,逼得我往后连退三步。 不愧是上古神剑,实力不是盖的。这只是随手牛刀小试就已经这般狂野了,真想象不出来白泽使用他的时候会是怎样恐怖的景象。 然而他也十分诧异,“还不错嘛,没有几把剑能接住我这招青莲业火的。” 我故作潇洒地一甩衣袖,遮掩住自己被烧得火辣辣疼的手,强颜欢笑道,“那必然,我可是名闻天下的寂玄真人之佩剑鸦九,一剑就把天梁道人戳死的神剑啊!” “什么天梁道人寂玄真人的,没听说过。”大叔完全无视我的显摆,自来熟地一揽我肩膀,仿佛刚才那凶猛的攻击从没发生过一样,“我被东华派那帮臭道士关了五百年,好久没有见过其他的剑灵了,咱哥俩得好好喝一杯。” 然后他也没经过我同意,就搂着我往另一边的洞口走去。这青铜剑比我高一头壮一倍,被他揽着我觉得我简直就像只被母鸡护着的小鸡一样瘦小……我挣扎了几次愣是没能甩掉他那条手臂。 这溶洞大得惊人,里面还生有很多晶石,将石笋照射得光怪陆离。这座高广的溶洞里竟然建有一座煞有介事的宫殿,还有众多来来往往的美貌侍女。他一进去就有一公一母两位婀娜多姿的狐妖缠上他的手臂,娇问着“你怎么才回来啊?” 他得意地搂着那两狐妖,跟我说,“都是我媳妇。” 我震惊地看着他被簇拥着坐到摆放着各式美食的餐桌上,这边喂一个葡萄,那边灌一口酒的。简直就跟个真正的山大王搂着俩压寨夫人一样…… “你……你怎么跟个暴发户似的……身为一把神剑你怎么能娶老婆呢?!”我嫌弃地坐在他对面,有一位黄鹂变成的黄衣小美女为我斟酒,还冲我含情脉脉抛了几个媚眼。 “剑为什么不能娶老婆?世上哪有这种规定?”他反驳道,冲我摆摆手指头,“做剑不要这么迂腐,就这么一辈子,又不像人似的能转世,干点儿让自己开心的事儿不是挺好?” 酒虽然不错,不过比起蜜桃酒甚至是梨花酒都差远了reads();。我心里颇不认同对面那正在花天酒地,丝毫看不出任何绝世名剑的气质的大叔,尤其是他主人白泽此刻魂魄尽散,*也被封印在蜀山镇命塔里。他脱出东华派控制后,不但不想办法去救主人,反而就在这么个地方逍遥起来了。如果是我主人被用这么残忍的办法封印,我定然会掀了那镇命塔也要救他出来…… 大概是我表情太明显,他放下酒杯,抬起一双略略现出疲惫的青蓝眼睛,忽然一挥手,屏退了左右。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把不够忠诚的剑?逃离剑冢后竟然自己逍遥不思救主?”他的声音缓缓的,不见怒色,甚至有些许哀伤。 所思所想全被猜到,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哪能啊?你要是真去救白泽,估计还没进入蜀山境内就又被抓了……” “我已经活了太久了,连我自己都不记得跟过几个主人。但我已经对我自己发誓,白泽是我最后一个主人。”他语重心长地看着我,一副要跟我谈谈人生的样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么多无尽的岁月,如果说有什么道理能让我一次又一次从毁灭中挺过来,大概就是记住,你即便是把剑,也该学会为自己而活。不要把你的主人当成你的一切,那样你会活得很痛苦。” 说实话,我曾经崇拜过大梵天剑。虽然大家都说那是魔剑,是会为苍生带来灾劫的,但是我听主人给我讲,大梵天剑曾经为白泽挡了离恨天佛联和诸仙发出的恐怖大招菩提迦耶,才另白泽没有神魂俱灭,只是三魂被打散。要知道白泽是可以永生不死的天降神兽,这一击乃是凝聚了十位上仙的毕生修为,加上离恨天佛的元婴为核的自杀式袭击,不成便没有办法再杀他第二次,只能将他没有灵魂空有七魄的*封印。那之后梵天剑的剑灵被认为已经死了,所以便没有人再过问他的去处。 只是没想我竟然会真的遇到他,而他不但没死,而且还说出了这样一番跟他的过往作为截然相反的话。难道成为白泽的剑,他后悔了? 五百年前,那时我正和我的前主人在一起吧。只是我的记忆已经丢失在那片北溟海里,也不知道仙妖大战的时候我又在哪里做些什么。大梵天剑说见过我,该不会我的前主人其实也是个大反派? 可也没见哪本仙纪里记载哪位魔君哪位仙家用过我‘鸦九’剑啊……或许我前主人是个小喽啰? 不过他不打算救白泽或许是好的,毕竟不用担心他被九黎,甚至是别的看蜀山不顺眼的仙派利用。 别看青铜剑大叔看起来那么粗犷潇洒,其实酒量很差。喝了没几杯就有些醉了。我趁他糊里糊涂自说自话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洞外月色正浓,清冷的光影在竹影中摇曳穿梭,晚风扑在脸上,酒意已经消了大半。不知为何大叔的一席话令我心里有些触动,引出来那么一点儿小惆怅。 也不知道此刻主人在何处? 衣袖被扯了扯,一转头,看到已经变成小屁孩的花痴。而他表情严肃,“你准备一下,说不定要连夜逃走了。” 我一愣,“为啥?” “刚才有几颗老榆树告诉我,有几名修真人进山来了。听描述,好像是茅山的人……” 第33章 山神(4) “刚才有几颗老榆树告诉我,有几名修真人进山来了。听描述,好像是茅山的人……” 我现在真的已经开始佩服茅山人了,他们不是茅山,而是茅厕吧?怎么到处都有? 小屁孩用手摸着下巴做名侦探状分析道,“茅山与蜀山不同,讲求入世修行,弟子并不待在一个地方而是散布全华夏。我想这阳虚山附近的村落里也一定有他们的人。近期大梵天剑出现,全山的妖都来投靠他,动静这么大,想必已经惊动茅山了。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在这里的是大梵天剑,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只是来除妖的。” “那也不用来的这么巧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此时一阵风从竹林中吹来,掀动小屁孩脸颊旁边的一缕头发。他眉目微动,“那些人抓住了一只兔妖,正在拷问。想来很快就会找来了。小鸦鸦,你先行往南边离开,一直往前便可到达辟邪宫。”他说完便转身往洞府里走。 我一愣,在他身后问,“听你这口气你不跟我一起走?” 小屁孩忽然眨眨眼睛,华丽一笑,“难道你在担心我吗?放心,我很快就会追上你的。” 我大概猜得到他在想什么。毕竟他与大梵天剑是旧相识,八成是想给大梵天剑通风报信,说不定还想助他一臂之力什么的。但是他现在是小屁孩的状态,除了最简单的法术比如种种树开开花儿跟小树说说话之类的,战斗值基本为零啊。这样的他不添乱就不错了吧…… 于是我跟上两步拉住他的手臂,“拜托,他可是大梵天剑,茅山的几个道士哪是他的对手。再说你现在这样也帮不了什么忙啊,你就跟他手下说一声转告就好了,咱们俩赶紧走吧!” 殷扶疏仍然笑着,用轻松的声音说,“他被囚禁五百年不见天日,并且之前就被菩提迦耶重创,现在残留的灵力还剩多少?他之所以隐居在这山林里,恐怕就是知道自己已经不比当年了。我与他也算是旧相识一场,总不好把他仍在这里不管。” 没想到花痴还挺讲义气的。 只是我的立场却要变得微妙了。大梵天剑是白泽的佩剑,也就是与华夏为敌的魔道中剑。帮他就等于是跟包括蜀山在内的众仙家对立。如果作为寂玄真人佩剑的我出手,那么主人的立场也就变得岌岌可危。茅山更是会用此事大做文章,败坏蜀山名声。 花痴感觉到我的犹豫,却并未责怪,目光柔软几分,“不用担心我,本宫被诅咒也有五百多年了,这几个草包道士还难不倒我。你快去辟邪宫吧,说不定你主人已经在那里等你了。” 他说完,忽然握了握我的手,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洞府里reads();。 我在外面愣了一会儿,脑子里天人交战。难道真的把花痴留在这里自己走?他虽然平时看起来很华丽强大的样子,可他变身的时候那副痛苦的样子依然清晰闪现在我眼前。如果真如他所说来得是草包道士也便罢了,一个大梵天剑就能对付。可若是有个达到乾元境的上仙,那便危险了。 虽说我跟花痴几乎就从来没好好说过一句话,可他一次又一次帮我。从一开始带我去找主人,到试剑大会上救我出剑冢,再到蜀山二次耗损元气施用血咒。或许他帮我只是因为想要讨好主人,可我仍然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朋友。这种时候扔下朋友不管,我还算是什么神剑? 大梵天剑说的话此时忽然变得无比清晰:你即便是把剑,也该学会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的话,就该自己做选择,做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我一咬牙,硬着头皮炮回洞府里。殷扶疏就在前面走着,我一把拉住他。他转头看见我,愣住了。 “啥也别说了,赶紧去找青铜大叔。” 一瞬间那张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个与从前那些或邪魅或逗比的笑容都不同的微笑,轻如晨霭,简单干净。 大叔听到消息后却显得很镇定,只是低叹一声,“该来的总是要来。”他对座下的狼妖和黑豹说道,“你们速速带众妖撤退,茅山道士若是为我而来,应该不会为难你们。” 然而狼妖没有动,黑豹忽然化作人形,一个身形精壮沉默的汉子,静静走到大殿大门前,用力拉开。 只见那洞门外密密麻麻站着无数的妖怪,有魑魅、山魈、狐妖、犬妖、熊精等等,无穷无尽,占满了外层溶洞的每一个空间角落,就连洞壁上也悬着猴精蝙蝠精等等。 他们乱糟糟地“齐声”喊了一句,“上神放心,我们会保护你的!” 狼妖也化作人形,跪下对大叔说,“虽然上神你才来了一个月,但是自从你来了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怕人类来捉我们杀我们,每天都有饱饭吃,我们不会让他们把上神带走!” 这场面略催泪啊…… 当剑能当到这个份上,有这么多人爱戴,也算是值了。 而大叔显然也相当感动。他缓缓站起来,嘴角微微翘起,笑容冷冽,带着几分杀意,“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好好欢迎欢迎客人吧。” 这个时候的大梵天剑,才终于现出了传说中绝世魔剑的气魄。只是远远看着那高大的身躯,都让我生出几分敬畏之感。 作战计划制定的十分迅速:先由宫主以树林迷阵将他们暂时困住,由魑魅在林木间偷袭。这是第一层防御。豺狼虎豹大军组成的第二层防御部署在魑魅之后,随时机动。如果魑魅处于劣势,便冲上去帮忙。灵性较高的妖,比如狐妖、猴精隐藏在洞府周围,而其余战斗力不强的妖便留在洞府内。 此刻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我主动化入本体,祭起在空中,示意小屁孩上来。虽说从未见过他使剑,但是他跳上来的姿态倒是很熟练,而且站得很稳。我最先飞起来的时候还怕把他甩下来,后来见他站得跟黏在我身上一样稳,便甩开膀子乱飞了。我们从树林上层掠过,不多时便见到了那几名道士的踪迹。 咦?除了穿灰袍的茅山道士,似乎还有一些穿蓝锦的仙家,似乎是水月派的人? 想来水月派所在的水月洞天就在阳虚山不远处,看来是联合出动了reads();。这就令事情更加复杂了。。。 蜀山跟茅山的恩怨上,难道要再加上水月派…… 但是剑已出鞘,已经没有了回头路。我咬咬牙带着花痴悄悄飞到离他们稍近的一颗杉木后,那一行七人的队伍已经清晰可辨,前面还推搡着一只小兔妖。可怜的小女孩已经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真想不到这帮臭道士连小母兔子都打,她一只吃草的兔妖能造过什么孽?还有没有人性啊…… 为首的那人……看着眼熟…… 好像是之前试剑大会上,天梁道人的师弟,天泉道人。 糟糕了……竟然真的来了乾元境的仙家……还有那三个水月派的,虽然不认识,但周身真气浮动,看样子也都是第三腾云境和第四晖阳境的修者。实力果真不弱。 出动这么豪华的阵容,果然不只是收妖这么简单。 此时花痴已经开始出手。他站在我背上,灵气在空气中如音符般抖动跳跃。他口中低低吟唱梵文,手掌在空中划出一个柔和的弧度。蓦然间参天大树从林中拔地而起,一棵接着一棵,连接上原本的树,宛如一堵迅速升起的树墙,纵向横向四面八方延伸着,将那七名道士层层围在中央。遥遥看来,竟是一座巨大的迷宫。 几个道士警觉起来了,有些拔出了剑,但仍然保持镇定。 此时月夜寂静,不闻虫鸣鸟啼之声。 清风微动,林木间无数黑影飒飒窜过,是魑魅们出动了。虽然早就听说过魑魅成群打猎的时候十分壮观,不过这一次亲眼所见,还是忍不住觉得震撼。他们宛如树林中汩汩流过的黑色洪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过来,张开布满层层利齿的大口咆哮着扑向道士们。 只见七名道士向四周发出无数道剑气,形成一组激荡刺目的光墙,猛地将那潮水推开数丈。但魑魅们似乎不知道畏惧,踏着前面魑魅的尸体继续扑将上去。我听到一声惨叫,一个道士被魑魅覆盖,它们大口吞啖着那人的血肉,不到半刻惨叫声便戛然而止。 但更多的魑魅被剑气劈成两半,黑色的血液浸染了无边暮色。 我忽然想到,不知道那只胆小的小魑魅是不是也在里面。它得多害怕啊? 魑魅死伤惨重,剩下的六名道士忽然祭起长剑,冲破了魑魅大军,在迷宫里蜿蜒前行。他们找不到路,便采取了更为激烈的手段:一名水月派的光头扔出了一个带着链子的红球,所过之处燃起熊熊烈火,很快顺着树木蔓延开来。 花痴心疼地低叹一声。我也颇为惊讶:这群自诩捍卫天下苍生的道士,不知道这样会引起森林火灾吗?要是真的烧起来控制不住,这附近的所有村庄都要遭殃,连人都有危险,别提多少动物会死生态破坏会有多严重了……怎么这么没有环保意识啊! 看来第一道防线是要守不住了,远远地已经能听到狼群的嗥叫,此起彼伏,绵远悠长。而东方深沉浓重的夜空也隐隐开始发蓝。花痴轻声道,“此处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了,先回去。” “好。”我调转方向,一路冲回洞府。此时洞内那些柔弱的妖怪相互依偎着,看见我们都涌过来询问前方如何reads();。这是我第一次在妖的眼睛里看到恐惧,原来与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殷扶疏凑到大梵天剑耳边,跟他说了茅山和水月派来人的情况。我听到花痴说,“只要拖到天亮,我便可以帮你。” 大梵天剑看了看我们,“这事儿你们不用再插手了,你们之前不是在赶路么?快走吧。” 他说完便走出洞府。我和花痴面面相觑,四周围着那许多可怜兮兮的眼神,仿佛在哀求一样。 “帮帮我们吧。”一只长白毛的像猴子一样的动物祈求道。 事实证明,妖虽然听起来很厉害,但大多数的妖其实只会踏踏实实过日子,打架施法并不是他们擅长的事。 大地在震颤,看来是道士们用阵法或是放大招了。我听得到遥遥的喊杀声,正迅速向这里接近。 我悄悄藏到洞府大门后,看着外面的情形。 只见竹林中燃起大火,火光染红了凌晨时分的夜幕。一只小魑魅挣扎着从林子里爬出来,身上黑色的血滴淌在地上,抓住大梵天的衣角,用哭一般的声音说,“上神……我们挡不住他们……大家都死了……” 大梵天剑的衣衫被炙热的空气掀起,他闭上眼睛,声音洪如钟声,响彻四方,“不要打了,大梵天剑在此!” 几乎是在顷刻间,五道身影从空中降下,将大叔围在中间。看来刚才两轮的轰炸,却不过折损了对方两人。没有经过训练的野怪是打不过专业玩家得…… 怪不得大梵天剑出现之前他们过得那么惨…… 青铜大叔化入本体,青铜巨剑燃起一层幽蓝的冷火,令人恐惧的煞气在空气中猛然爆发开来。大梵天剑发出一声龙吼般的咆哮,冲向为首的天泉道人。天泉道人手中的剑也不是凡品,紫晶长剑上真气飒踏,生生顶住了大梵天剑。但显然天泉道人也不好受,一路向后飞退,脸涨得通红,现出痛苦之色。另外四人从四方夹击,然而剑尖在离大梵天剑一尺的地方便不能再向前。看样子那些剑竟然有些不听主人使唤,剑身颤抖,龙吟阵阵,竟然是因为畏惧大梵天剑的煞气不敢接近。 这就是剑之王者的气魄么……可惜现在的大梵天剑已经严重受创,如果是五百年前,战斗力得多么可怕…… 五人僵持之时,忽然从树丛中扑出另外一水月派道士。只见那人在空中扔出一张金光闪闪的网,网面迅速扩大,向下压下来。 花痴在身后叹息道,“是水月派的伏魔网……” 只见天泉道人大笑一声,猛然震开大梵天剑。与此同时另外四人也急急退开。那网迅速压下。大梵天剑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被压在网下,不断挣动着。 天泉道人哈哈大笑,收起长剑缓步上前,居高临下俯视着曾经另天下人变色的魔剑,带着几分轻蔑道,“大梵天剑?不过如此!” 就在此时,天破晓了。 我一回头,已经恢复原状的殷扶疏,一向没个正经的面上,却隐隐有些怒色燃烧。 “鸦九。”他忽然说道,“你可愿意把你自己,借我一用?” 第34章 山神(5) 自从出了北溟海,使用过我的便只有主人一人。我们剑自然是不喜欢让除了主人以外的人使用的,这种感觉有点像人类不喜欢把自己的内衣借给别人穿一样…… 但是这种时候也不好意思说不要啊,我再看看外面趴在地上流血的小魑魅,还有仍然不断挣动却无可奈何、如落难英雄的大梵天剑,我便一闭眼,豁出去了,“借就借吧!” 我化入本体,飞入宫主手中。那只手握住我的一霎那,他身上的灵气通遍我全身,与我的灵气共舞交融,四肢百骸舒畅通透,竟不比被主人握在手里的感觉差。他熟练地挽了一个剑花,足尖点地,整个人如长虹一般冲向那五人。 宫主的灵气里面带着某种古老而旷远的、生机勃勃的气息,仿佛是来自未曾有人涉足的远古森林深处,在那一颗颗巨大宏伟的榕树间游弋的魂灵。我感觉身心仿佛都被这灵气荡涤了一样,周身灵力膨胀,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明快。 没有预料到凭空又杀出来一个辟邪宫主,天泉道人急忙举起紫晶剑抵挡。我与紫晶剑的剑身撞在一起。短短一瞬,我冲紫晶剑狞笑,释放出汹涌无尽的剑气。那紫晶剑惊恐地长吟一声,剑身出现了裂痕。天泉道人见自己的爱剑竟然快要断了,大喝一声,以自身真气强行将我推开。 另外两人从宫主身后袭来,却见宫主冷艳一笑,头也不回,一挥长袖,袖中数道布满倒刺的荆棘射出,紧紧将那两名茅山派的道士缠住,并且越缠越紧。尖锐的刺穿透他们的皮肉,灰色的道袍顿时被热血浸透,另得那两人发出连连惨叫。 天泉道人见状怒吼道,“辟邪宫主!你果然要投靠魔道!” 花痴轻笑一声,眼角有妖冶之色蔓延,魔性的美丽令人目眩,“我辟邪宫向来不管不论正邪,做事全看心情。今日你们这群道士肆意屠杀这一山没什么自保能力的妖,五人合围大梵天剑,打不过就偷袭,难道就是正义?” “邪魔妖道,生性诡邪,杀之也不过是防患未然。你辟邪宫有什么时候多了这份恻隐之心?” 我忍不住骂了句,“无罪而杀还振振有词,茅坑道人好不要脸!” “你!鸦九剑甚为寂玄真人佩剑却在此助纣为虐,果然是魔剑!” 水月派的一名道人也怒斥道,“辟邪宫主,你是要跟华夏仙家为敌么?放开二位道长!” “哼,人丑话也多。”花痴眼中有玄魅光华闪过,手一拉,那两个被荆棘缠住的道人被种种摔在地上,荆棘也松开了,只不过人七荤八素,失去了战力。宫主旋入空中,将我高高祭起。我的灵力在体内沸腾着,被他的灵力引导着向四下飞溅。如暴雨般的剑气刺向余下四名道人。两个腾云境道人不多时便多处挂彩。然而天泉道人立剑指于身前,一时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金色光芒中,澎湃的真气吹散了我们的剑雨,看气势,竟然比他师兄天梁道人还要霸道几分。 那金光夺目中,他的紫晶剑上开出灿然梅花,是茅山闻名天下的绝技:梅花七杀。 只见那剑灵气流窜,生出六个同样的金剑,分布在我们四周,剑气咆哮着引来重重云峦搅动不休,颇有掀天裂地之势。宫主也认真起来,低声念动梵文口诀,我只觉周围一切都缓慢沉静下来,只剩下他吟唱的梵文,虽然听不懂,却平息了体内激荡的灵气。 我忽然听到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声音reads();。 一个来自记忆深处,一个我不曾到达过的角落的声音。 “鸦九,你自由了。今后的路,你要自己选择。” 天泉道人的七柄巨大金剑向我扑来的时候,我出人意料地平静,只是慢慢地将体内的灵力释放出来,慢到时间都有些停滞了。 然而那七大金剑一柄接着一柄粉碎,化作点点金色雨滴四下散落。 宫主握住我,迎击另外两人合力发出的杀招。我仍然是在那种诡异的平静状态里,轻而易举砍断了一人的宝剑。那剑灵尖叫一声,消逝在清风里。而后另外一人的剑因为惊恐而有些不听使唤。宫主剑势如游龙般轻灵华美,舞蹈般目眩神迷,根本不像不曾用过剑的人。何以从未见过他身边有佩剑? 而且看他的招数,竟有几分像传说中的铸剑业巨头——祭剑岭的剑法九转御剑诀。只不过祭剑岭早就在仙妖大战中销声匿迹,却不知道辟邪宫跟他们有什么渊源。 天泉道人趁着那两人拖住宫主的时刻,双脚踏开,脚下太极阵图隐约闪现,手一翻,祭出了之前在森林中见过的那火红宝珠。他眼中杀气凛冽,大喝一声,将那宝珠狠狠拍入地下。霎时在我们脚下仿佛有惊雷爆炸,狂暴滚烫的起浪将我们淹没。宫主迅速用九色彩衣护住我,但他的力量属木,最怕火属性的法宝,况且这法宝威力颇为惊人,他的一缕头发已经烧焦了,暂时没有办法还手,只是紧紧抱住我的剑身。 我发出一声龙吟,体内灵力迅速扩大成一个圆球,将宫主包裹起来,隔绝那滚滚热浪。 就在此时,一道疾风忽然吹来,那炙热的火柱忽然像遇到了甘霖大雨,迅速熄灭了。 烟尘散去,四下一片焦土。而乌云滚滚的背景前,如雪般的白衣纷飞如白蝶,清冷美丽的容颜静静地望着我们,脚下踏着巨阙剑,手中丹朱燃烧着火凤般的明光。 主人! 主人的目光流转,扫过众人,以及被金网缚住的大梵天剑,声音冷冽如三九严冬,“这是怎么回事?” 天泉道人见到寂玄真人,冷笑两声,“寂玄你还要装傻么?看来你蜀山果然要背叛华夏仙家,与九黎人串通一气了!如今竟然指使你的魔剑鸦九保护大梵天剑,杀我弟子!” 主人缓缓降落下来。花痴收起了刚才的霸道总裁邪魅狂狷气场,马上变回花痴脸期期艾艾跑到主人旁边,“小修修你别听他瞎说。明明是他们屠杀无辜,我们才不得已出手帮忙的!” “妖怪也有无辜的?笑话!”水月派的道士反驳道。 主人的目光却落到宫主握着的我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我身上一冷,有点儿胆寒…… 主人这眼神……怎么有点儿恐怖呢…… 主人总算不再看我,转头看向已经沉寂下来的青铜大叔,“这就是大梵天剑?” 天泉道人往前一步,“不错。我茅山得到消息,魔剑来到此山后魑魅魍魉活动愈发频繁,骚扰附近村民。为维护苍生安稳,我受命联和水月派几位道长前来收剑。却不曾想跟你私交甚好的辟邪宫主拿着你的佩剑来捣乱!寂玄真人,此事你必须说个清……”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主人毫无预警出手了reads();。 丹朱掠过破晓暗淡的晨雾,割开了天泉道人的喉咙。速度快到只留下一片残影,根本没有看到主人的动作。 而主人平静澄澈的眼里,没有任何波动。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做过一样。 我惊呆了,花痴似乎也被震慑了。 这是……怎么回事? 另外三个还能行动的道人也都傻了眼,但下一秒他们马上怒吼着执剑向主人扑过去。却见主人身影骤然分化成三人,丹朱点燃了清晨清冷的空气,与那三人的剑光绞缠在一起。然而腾云境和晖阳境的人毕竟不是主人的对手,几招过后已经渐落下风。此时宫主也出手,我很快便刺穿了一名水月派弟子的胸膛。而主人那边的两个人也纷纷倒地。其中一个被砍断了手,躺在地上哀嚎。另外一个没有剑的已经被一剑穿心而死。 主人干净的脸上沾染了一点血色,他长剑指地,一步一步朝那不断惊恐后退的茅山弟子走去。 “不要!不要杀我!求你!” 主人垂眼望着他,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能让今日发生的事外传。” 语毕,丹朱迅速掠过那人吼间。伤口细小,连血斗没有流多少。那茅山弟子已经断了气。 一切发生太快,我反应不过来。我没有想到,主人竟然会如此果断地向茅山和水月派的人下了杀手。 这令我有一丝丝恐惧。这和以往的主人有些不同…… 宫主看着地上那两个之前被他打晕的茅山弟子,问道,“这两个人怎么办?” 主人的眼睛再次落在我身上,“如果今日鸦九帮助大梵天剑伤茅山和水月派弟子的事传出去,恐怕他魔剑的名声就要坐实了。到时候不只是辟邪宫,连蜀山都会有危险。”他闭上眼睛再睁开,修长的眉皱起,“虽然杀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并不光彩,但……不能让这些人活着离开。” 话音落,他手起剑落,又添两条人命。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主人杀修真人。而且一杀就是五人。 就连花痴也没有下这样的杀手…… 只怪我自作主张帮了辟邪宫主,身为蜀山上仙的佩剑却帮助了敌人。可以想见茅山人回去会如何对外说。但若是杀掉这七人,便可将今日之事隐瞒下来。所以主人杀他们,是为了维护我,也维护蜀山。 但我仍然暗暗心惊。主人做这般残酷决定的时候怎么会如此果断?要知道平日里他可是连找件出门的衣服都要找半天的人…… 殷扶疏握着我的手也稍微紧了紧,只不过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他迅速过去查看被伏魔网困住的大梵天剑。此时撒网施咒的人已经死了,网仍然纹丝不动,宫主伸手刚刚碰到,便有一道戾气割伤了他的手指。 主人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似乎不打算帮忙。我虽然知道自己此刻没有什么立场,但仍然咬咬牙硬着头皮化出人形,蹭到主人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 “主人……这网怎么弄开啊……” 主人看都不看我,假装没有听见我的话reads();。 “主人……帮人帮到底呗……你看这位青铜大叔一把年纪了,长时间趴在地上会得风湿的……” “混账!”主人忽然低喝一声,吓得我腿一软差点儿跪下。 主人的凤目里面燃烧着被压抑的怒焰,“你知不知道他是白泽的佩剑!是魔剑!当年染尽天下生灵的血!你今天竟然帮他,你置本座于何地?!谁给你的胆子擅自让别人使用你?!!” 我瘪瘪嘴,不敢做声了。 “小修修,其实这事怪我。大梵天剑是我的旧识,是我逼鸦九留下来帮忙的。”花痴一摊手,说得声情并茂,但是毫无歉疚感……“我说‘鸦九啊,你要是不帮我我就不带你去辟邪宫找你主人,还要把你拐到山村里卖给杀猪的当杀猪刀’,鸦九又不认识路,没办法啊,只好屈从于我的淫威之下。” 主人微微抬起眼,用某种难以形容的、非常冰冷的眼神盯着花痴。不过他终于闭上眼转开头,用有些郁闷的声音说,“你帮我救出鸦九,也罢,这就算是我欠你的。不过,今日在这儿发生的事,决不能有任何人知道!” 此时一直不做声的大梵天剑说话了,“你们今日帮我,本剑定然不会忘。今日七人,皆是我所杀。我会遣散山中众妖,等到茅山和水月派再派人来,定然找不到任何妖的踪迹。” 主人看了大梵天剑片刻,看不出情绪。但他终于抬手,在那伏魔网上以剑指画符写咒,真气搅动间,他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紫光,那伏魔网也闪烁了几番,光线逐渐暗了下去。大梵天剑化为人形一跃而起,对着我们众人深深一揖。 “我欠你们这个情,将来定会偿还!” 此时洞里的小妖们纷纷跑出来,围在大梵天旁边。那林中也陆续有受了伤的魑魅和狼妖走出来,其中一个狼妖还背着一只巨大的灰狼尸体。竟然是之前被称为“将军”的狼妖。 大梵天剑看了看死伤惨重的众妖,低声说,“我不是什么上神,只是一把魔剑。不但守护不了你们,还会给你们带来灾劫。不日之后茅山定然会来人,你们大家都散了吧。” 然而没有妖离开。 大梵天剑于是化入本体,化作一团青蓝的光,迅速消失在旭日初升的东方。而那些妖却也浩浩荡荡,跟着奔向大梵天离去的方向。 小魑魅一瘸一拐挪到我身边,抓抓我的衣摆。我低头,见他冲我摆摆手,算是说了再见,便也跟着离去了。 主人收了丹朱,忽然走到花痴面前,伸出手。 “还我。”主人的声音很冷,我感觉他周围一圈的草已经结冰了。 宫主讪笑着把我的本体交给他,“小修修你别生气,鸦九一根汗毛都没有伤到哦~” 主人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我赶忙摸摸鼻子跟上。 我们一行人连夜敢去辟邪宫,一路上主人却没有再说过半句话,连个白眼都没给过我。甚至丹朱和破军也假装我不存在一样。我心里这个嘀咕,看来这次的祸闯的略大了…… 第35章 盘古森林(1) 主人跟着殷扶疏一路往南御剑而行,经过几座城镇,山势逐渐趋于平缓,然而林木却愈发茂盛。三日后,在我们的面前出现了一座界线分外明显的森林。森林一边还是微微起伏的碧草原野,另一边却是无数古老而巨大、宛如沉默巨人般的榕树织就的巨大宫殿,里面光线只能像粗细不同的丝带一样倾斜着从叶片的缝隙间照射下来,点亮那弥漫着某种神秘气息的远古森林。 这森林有种不同于其他林地的气氛,即便只是站在外围也感觉得到。那细密交织的枝叶间的空气似乎比外界更加稠密,气根如丝被撕裂的纱绦般垂挂摆动,在光柱中飞舞的灰尘仿佛梦中漂浮而出的光点。这种感觉,就仿佛森林是活的,有自己的意识的那种“活”的。 它是活的,但正在沉睡。这就是我愈发接近森林,而愈发清晰的感觉。 我们几人在森林外停下脚步,那种神秘的力量令我们都有些犹豫。破军看了看由树木、朽木、突出的树根以及灌木花草铸成的密不透风的“城墙”,傻乎乎问道,“这里没路,怎么走啊?” 宫主什么也没说,从容地走向森林,就好像那里其实有一条路似的。就在他的脚步距离最近的一颗榕树大约有三丈远的地方,森林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久远年月之前的低吼。继而,那原本静止的榕树和灌木花草忽然开始簌簌抖动,竟然向着左右两边各移了两丈距离。于是森林之墙缓缓打开,在我们面前,是一道由枝叶交织而成的巨大走廊,光柱在其中洒落,叶片在金碧辉煌中飞舞。 我张大嘴巴啊了一声,被眼前奇幻的美景震撼了一会儿。破军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感叹道,“他们家的树怎么还会走路啊……”结果感叹完,就被丹朱用力地拍了下脑袋。破军捂着脑袋刚想跟丹朱干架,却见丹朱往主人的方向努努嘴。 只见主人面无表情,从我面前走过,跟在辟邪宫主后步入那奇幻森林大道。 走了没有多远,忽然看见空中飞来一大群蝴蝶,大大小小,什么颜色都有。不同形状颜色的蝶翼在阳光中反射着炫彩灵丽的光,竟然分成两列翩跹在我们周围。紧接着从林木中开始走出几只梅花鹿,只见他们在路旁并排列好,然后向着殷扶疏缓缓跪下前肢。 这还不算,不多时越来越多的动物从林木中走出,包括黑熊豺狼、犀牛大象、孔雀雪兔,甚至还有好多见都没见过的奇怪动物。他们都像仪仗队一样立在大道两侧,潮水一般渐次向着经过的殷扶疏跪下前肢。那场面蔚为壮观,简直有点庄严了。 然而这还没完。凌空传来夜莺绝美的歌唱声,遥遥地有两队人马向着我们迎来。只见衣着华美的宫女提着香笼举着羽扇,后面有由四匹高大的雄麝拉着的车架,翠华摇摇,轻纱翻卷。而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有两男一女,衣饰比后面的侍卫宫女都华美许多,其中一个穿银色华袍的人看着眼熟,但是一时想不出来在哪见过。 不过丹朱的脸色骤然变了,也不知道为啥…… 那两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来到殷扶疏面前三丈处停步,然后齐齐下跪reads();。为首三人垂首呼道,“恭迎主上回宫!” 我们三把剑都被这阵势震慑住了……这简直就是皇帝的待遇啊…… 宫主回头对我们嫣然一笑,“来,咱们上车走吧。” 于是主人带着我们三把剑也上了那华美的车架。我们在队伍浩浩荡荡的簇拥中向森林最深处走去。 主人微微仰头,光线落在他脸上,浮起一层金蒙蒙的光线,似乎在倾听着什么一样,“这森林,似乎被下了某种古老的咒法。” 殷扶疏得意地眨了下右眼,“当然咯,我这片林子可是上古娲神在人间种下的第一粒种子所成的神木之林。不然也不可能再华夏和九黎的夹缝里屹立不倒。” “我不是说森林本身具有的灵性。”主人睁开眼睛,伸手接住一片落叶,“你的森林之灵力,远应该比我们现在感受到的强大很多。这片森林被诅咒了。这里的一切都被锁住了。” 花痴于是露出两个心心眼,无比崇拜地看着主人,“小修修,没想到你不但长得美还这么聪明!不错,这片森林很久以前被诅咒了。” “这是否就是你五百年前忽然退出仙妖大战的原因?”主人问得淡淡的,但是花痴听了,眼中却似乎有一闪而逝的锐利光色。 “那都已经是多古老的事了,现如今的人间直把那场大战当成神话传说呢。现在的辟邪宫逍遥自在,不打算搀和华夏和九黎之间的恩怨。” 主人转身面对着花痴,缓声说道,“辟邪宫的立场,我无权过问。不过……如大梵天剑那样的事,我希望不要再卷入蜀山的人。” 我摸摸鼻子,假装没有在说我一样转身看风景。 殷扶疏装嗲的声音却在背后传来,“哎呦~小修修你怎么还在生气啊~~你醋劲儿怎么这么大嘛,我跟鸦九又没有做什么羞羞的事~~” 真是……不知死活的花痴……我脱了鞋转手就甩到他脸上。 “小鸦鸦,不要在我的子民面前这么不给我面子好不好~”宫主接住我的鞋,不但不生气,还飞过来一个飞吻…… 于是主人的脸更加黑了…… 我觉得拜花痴所赐,我这回可能会死的很惨…… 森林大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绿松石色的湖泊,宛如被树林环抱在怀中的宝石,泛着微波的湖面时不时被跳跃出水的红色鱼群搅扰。在湖对岸,一座极为瑰丽庞大的宫殿踏水而建,珊瑚作墙琉璃瓦,翡翠玉铃悬挂在飞檐四角,数座画楼上巨大的彩绘,描画着身披彩丝的菩萨飞舞诸天的壁画。简直比东华派和蜀山的建筑加起来还要精致华丽。 而且无比干净,那汉白玉台阶儿上连块黑点儿都没有…… 花痴果然有洁癖…… 主人被花痴请去参加接风宴了,我们三把剑老老实实呆在暂时给我们居住的“甘霖殿”,没有跟去凑热闹。 这甘霖殿比起其他宫殿来说要朴素清雅一些,素雅的雪青描梅花纱帘隔开正厅、书房和卧房reads();。我们就躺在书房那尊黑檀木剑架上,夕阳的光蒙蒙地从雕花格间洒落在地上,溢满一室寂静。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丹朱开口,“鸦九,你之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帮大梵天剑和那些妖呢?” 破军也愤愤不平地说,“就是啊,你怎么能吃里扒外!” 虽然是责怪,不过这俩可算跟我开口了。只要开口了,就有解释的机会不是?“……其实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主人的立场……可是当时的情况不允许我想那么多啊。” 于是我把在阳虚山发生的一切绘声绘色跟丹朱和破军说了一遍,说累了,喝了口花瓶里的水,反问道,“那些妖都是些平日里被人类追着满山跑的主。就算魑魅打过吃人的主意,也是因为人请了一堆茅山道士把它们赶到最贫瘠的山区里去,实在没有东西可以吃。而且据我所知他们也只是想想,没有真正杀过附近的村民。你们说这么一群窝窝囊囊的小妖,自己挣扎着活在自己的社会里,除了长得膈应点儿跟人也没什么区别,那些道士何至于要赶尽杀绝?” 丹朱和破军都沉默了。半晌,丹朱静静说了句,“鸦九,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啥?” “你忘了你是一把剑,不是一个人。你的立场就应该是主人的立场,而不由你自己判定是非对错。更何况,你竟然还允许主人以外的人使用你……” 他这句话,倒是让我有些无言以对了。 见我说不出话来,丹朱叹了口气,又说了句,“一把不忠诚的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龙渊就是例子。” 我一愣,“龙渊?你听说龙渊的消息了?” 丹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龙渊的消息我不知道,不过我听说有人向剑魔买了巫族火长老的命,这一次他刺杀成功了,只不过他留下的剑痕明显不是龙渊剑的剑痕,而是一把弯刀的痕迹。” 这样说,邱暮霜已经有了新的武器了……那龙渊又该何去何从呢? 这样想着。我心中有些苦涩。虽然龙渊险些害死主人,但总是无法像讨厌茅山人那样单纯地恨他。大概是因为我很理解他的心情吧?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很晚了,主人却还没回来,我有些不踏实。左思右想,担心那花痴把主人灌醉了什么的。六十年来主人只醉过一次,但只那一次便令我记忆深刻……如果花痴借机占主人便宜对主人动手动脚,后果不堪设想…… 还是出去找找的好。 我背着本体出门,寻着那丝竹款款声找去。然而还未走到摆宴的地方,却先在一颗如巨伞般撑开的榕树下见到了正倚着树干,似乎正在休息的主人。枝叶间萤火虫幽幽盘旋,落在他的发上,很有些迷蒙一般的美感。少了几分平日里的高冷,脸颊边的红晕为他添了几许魅色。 我走到主人身边,拍拍他,“主人,你怎么在这儿啊?” 主人一抬头,两颊比从远处看还要红,而且眼睛湿润,嘴唇娇艳欲滴…… “鸦九——”有些性感慵懒的声音,跟平日里完全不一样! 完蛋了!主人真的喝醉了!! 第36章 盘古森林(2) 主人醉了……这可怎么得了! 上一次主人喝醉是在太湖畔。当时他云游到太湖附近,见春色正浓,两岸的桃花开得夭夭灼目,游人如织车马如龙,便在这里停留了一天。在客栈的时候听小二介绍道那家深巷里无名小酒馆的蜜桃酒,说得神乎其神,主人看上去神色十分淡定,其实眼睛已经亮起来了。但他碍于一贯的高冷沉静气质又不好意思表示“我想喝”的愿望,于是我就很贴心地将他拖去了那家酒馆。 谁知道主人酒品那么差……才喝了一壶……忽然就变身了。 当时主人放下酒杯,一贯淡定的眼神骤变,含情脉脉看着我,然后就一把抱了过来,吓得整个酒店连顾客到掌柜喷酒的喷酒喷花生米的喷花生米……他媚眼如丝,原本的凤目此刻竟如斯妖冶,眼波一瞟,好几个大老爷们就哗哗地流开鼻血了……更何况过了一会儿,他还开始扯自己的衣服。若不是我把他打晕了扛回客栈,恐怕他当场就要来场脱衣舞表演,进而造成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状…… 谁像得到禁欲系的主人喝醉酒以后会欲火焚身呢…… 想来那花痴见天黑了一定是躲到什么地方变身去了,主人这副样子才没有被花痴看到。还好是被我发现了,不然主人当着那没节操的花痴面前开始跳脱衣舞的话……真不知道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 “鸦九——”主人用那种带着几分慵懒沙哑的嗓音唤我的名字,听得我全身一阵酥麻,一阵热流涌向某个部位……我勒个去,这还只是叫了一声,我都快忍不住要泄|了。主人你可是不染七情六欲的上仙啊,这么狐媚是怎么回事?这简直比十年前我见过的那位已经死了的狐王还要勾魂摄魄…… “乖,咱回家再脱衣服啊~别激动,冷静,冷静……”我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小心翼翼去搀扶他。他倒是乖乖地任我扶住他,没有反抗。只是那双眼睛里流淌的幽魅太过深沉,而且时时闪烁而过一瞬的金黄,好像在不停吸人似的……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目不斜视心里念着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然而似乎不怎么管用reads();。主人的皮肤散发着一丝丝一缕缕的温热,酒香弥漫在他的鼻息和发丝的舞动间。他忽然一把握住我的手。下一瞬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撞在一段树根上撞得满天都是小星星。我正疼得龇牙咧嘴,却感觉一道炙热的气息落在我的脸上,睁开眼睛,又蓦然落入那如同最深沉的天幕的眼眸中,再难逃逸。 主人的手指拂过我鬓角的发丝,掀开了我的面具。我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我的心脏也像是抽风了一样狂跳起来。 我咽了口口水,伸手撑住主人的胸部,顺手抓了两把,“主人……虽然你这么主动我很感动,不过我不是很想打野|战啊……咱们先回屋好不好?” 然而主人仍然不说话,只是嘶啦一声,胸口一凉,衣服已经报销。 好么……这回不是撕自己的衣服,是撕我的衣服…… 主人的气息越来越沉重,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危险,像是要把我吃了似的。虽然这样的主人性感得跟彗星撞地球似的,但说实话,我看着有那么一点儿小怕。所以我猛地用力想要推开他,谁知道他虽然醉了,力气却大得很,不仅没被我掀翻,只是跟我抱着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并且最后仍然把我牢牢压在下面。一双柔软的唇落在我的脖子上,尖锐的痛感传来,这家伙竟然在咬我! “你是黄鼠狼啊怎么还咬鸟脖子!” 低低两声轻笑,竟然格外邪魅。他微微抬起上身,黑发从颈侧如流瀑垂下,“明明很想要,嘴硬什么?” 我听错了吧?!我一定是听错了吧?!!这是主人会说出来的话??!!主人一定是被附身了!!!!! 主人动作很霸气很粗暴,我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就放弃了。 因为我在他的撩|拨下也有了反应…… 我睁大眼睛望着他的脸,深吸气慢呼气,不停给自己做着思想工作,不要紧张……要放松……。毕竟听说男子之间的那啥,在下面的那个会疼死…… 然而就在此时,主人忽然趴在我身上不动了。 “主人?” 主人的呼吸绵远悠长,安恬无比。我愣了两秒,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做事不要半途而废啊混蛋!!! 然而主人无可挽回地睡着了,留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我。我长叹一声,变出来一件新衣服裹在身上,任命地把主人抱住,飞回甘霖殿。丹朱和破军看到主人衣衫不整脸色潮红,差点儿举着本体就要去跟花痴干架,被我及时拉住了。 “你们放心吧,主人没吃亏……”吃亏的是我好吧……而且吃亏还不给吃完…… 简直就是欺负本神剑太善良,真以为我不敢趁他睡着了把他这样那样吗? ……好像我还真不敢…… 我给主人盖好被子就要走,但是手忽然被拉住了。回头一看,主人还闭着眼睛睡着,但手却死死拉着我的手。 “别走……” 我心里一阵柔软,此刻主人的睡脸看起来安恬无邪,像个孩子reads();。 一转头,却见丹朱和破军看着我们两手交握的地方。丹朱虽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静静走开了。而破军很明显地露出失落之色,匆匆说了句“你照顾主人吧”,便转身掀开卧室的帷幕出去了。 大家争藏剑阁第一大哥的位子争了这么多年,如今我春风得意,应该开心才是,但我笑不出来…… 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主人来说应该是特殊的,毕竟我是他的第一把剑。但如果我其实并没有那么特殊呢?如果此时是我站在丹朱和破军的位置,将情何以堪? 这十几年的时间里,我这份自信一度摇摇欲坠。而现在的青眼有加,又能持续多久? 这一夜我没有化入本体,以人形躺在主人身边,放肆地从后背抱住他的身体,另意识陷入睡眠的状态。听说人类的恋人之间就是这样睡得,我试了试,确实有种很充实很幸福的感觉。 一夜无梦。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我睁开眼睛,却正好对上主人的脸。 主人静静看着我,问,“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我:“……” 掀桌啊!喝醉了当人家是小甜甜,醒了就翻脸不认剑! 正好昨天被他撕烂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我干脆半坐起来,单手拉着松散的衣服,做楚楚可怜状瞪着他,“主人难道你不记得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吗?” 主人的脸色立马就变了。整个人先是一愣,然后白皙的面颊迅速透出一抹嫣红,“我……我们不会是……” 我控制表情分外辛苦,已经快要忍不住笑场,只好微微侧过头让头发挡住脸部表情,叹息道,“没有,主人你什么也没有做。你只是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已。” 于是主人更加慌了,手足无措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好像我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似的。终于,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手,满脸都是愧疚,支支吾吾问道,“你……还好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忍笑忍得肩膀都开始抖了,不过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鸦九……”主人眉头紧紧皱起来,过了一会儿,竟然从身后轻轻拥住我,“不要哭了,对不起……我不该喝那么多酒……此事我会负责的。” 我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笑得趴在床上直捶床板。等到我总算喘过来口气,一回头,却见主人脸都绿了。 “你骗我……” 我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说,“没骗你啊,衣服真的是你撕的!主人你还说‘明明很想要,嘴硬什么?’哦~~”我学着他的语气,只见主人脸色铁青,冷着脸披衣起身,似乎被我惹恼了。 我赶紧从床上爬下来跟过去,讪笑着说,“开个玩笑别生气嘛~~~” 然而主人似乎打定主意跟我赌气到底,这一天不论我怎么在他眼前晃悠,他连个白眼都没给过我…… 第37章 盘古森林(3) 主人不理我,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启修炼模式。我不好打扰,丹朱也还没回来,破军还沉浸在忧伤之中不想跟我说话。被众人嫌弃的我,只好出门逛逛花痴他们家。 主人说这片林子被诅咒了,但这诅咒显然没有影响它的生命力。古老的大树披着苔藓以及菌类织就的外衣,以各种倾斜的姿态拔地而起,根系在地面上组成了起伏的海洋。走在其中,总有种当我以转过头,那些老树就会睁开浑浊苍老的眼睛看着我的神秘感觉…… 我穿过一缕缕阳光,脑子里时不时回味着昨晚主人的妖媚姿态,以及今天早上他的种种可爱反应,然后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正一个人对着一颗大蘑菇呵呵傻笑,忽然身体被人撞了一下。一转头,竟然是丹朱急匆匆地跑过,还回头对我喊了声,“一会儿要是有个神经病问你我在哪儿,就说我死了!” 我一愣,“可是你是剑不会死啊?” 丹朱已经跑远了,只剩下远处一个跳跃的红点儿。 我正摸不着头脑,忽然又有一个人从林木里钻出来。 此人身形高挑魁梧,面上轮廓深邃,颇有异域风情。他身着银底黑纹的华美长袍,一头白中夹杂着黑色的长发编成长辫子垂在身后,冰蓝色的眼睛中瞳孔是一条细细的线,头上一对圆圆的耳朵看起来有点儿可爱。 这人我见过,昨天他还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来迎接花痴来着。 他看见我,愣了一愣,“你也是盛文修的剑?” 我点点头,“嗯哪。你是?” “我是辟邪宫逐月护法倪飞昂,你看见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剑灵跑过去吗?” 我想了想,“他说他死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结果这位似乎是白虎化身的护法大人露出了跟他威武外形十分不符的失落的表情,头上的耳朵也耷拉下来,“你们剑灵真是好难懂啊……忽冷忽热,一会儿好像很喜欢你一会儿又好像很讨厌你。真是让人搞不明白……” 啊?他不会是在说丹朱吧? 我忽然想起来了reads();。好久好久之前,有一次我们把丹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想去勾引花痴,结果勾引错人了。当时丹朱说他勾引的人其实是谁来着?好像就是这个逐月护法? 啊嘞?难道逐月护法到现在还对丹朱念念不忘? 我险些笑出来,这下有好戏看了。 我于是抱着手臂晃悠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你是不是想泡我们丹朱啊?我们丹朱可是藏剑阁一枝花儿,很有挑战性的哦~” 结果这位白老虎同学并没有否认,还一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表情向我请教,“你跟他那么熟,你教教我吧?” 原来……看上去高大帅气的逐月护法其实是个呆萌…… 这真是让人不得不想要调戏一下…… 于是我们俩在林子里一片小水塘旁边坐下,开始促膝长谈。我跟他说,“你别看丹朱看起来很强势的样子,其实呢他就是个鬼畜受。你不要怜惜他,一定要很霸气地这样一把将他揽到怀里。”我一把将倪飞昂揽过来,温柔地摸着他的毛,阿不,是他的头发,“像这样,然后深情地注视着他,对他说:这片鱼塘,被你承包了。” 小老虎很认真地拿着小本子记了下来,“可是他看见我就跑怎么办?” “很简单,抢他的本体~”我冲他扬扬眉毛,“我们剑灵是不可能离开本体十丈距离的哦~” 小老虎对我露出春光灿烂的笑容,“真是谢谢你啊!没想到你这么平易近人。猛一看,还以为你是很阴冷恐怖那种类型的剑。” 阴冷恐怖……这是什么鬼形容…… 不过这次坑丹朱坑的这么用力,不知道他要怎么追杀我?想想就觉得兴奋啊…… 转头再看看这只大猫,只觉得花痴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手下……于是我托着脸问他,“你怎么就看上丹朱了呢?你们俩只见过那一面吧?” 小老虎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笑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他特别好看。一直忘不了。” 哎,这样简单的告白,听着倒也动人。啥时候主人也能这样跟我告个白? 小老虎欢天喜地跑走了。我正在原地窃笑不已,忽然一阵风吹来,风里还有个苍老的声音,邈邈茫茫的,“你这剑也太不厚道。” 我猛然转头,又四下环顾一圈,什么也没看见。只有树枝轻摆,蝴蝶翩跹。 是幻听吧…… 然而我刚刚迈动脚步,又是一阵微风吹来,“你就是那把话痨又粗神经的鸦九剑?看来也没有如何嘛。” 我去?为什么我会幻听到这么挑衅的话?况且一次就算了,还连续两次,难道这不是幻听?于是我喊了句,“谁啊?有种你说坏话别藏着,站出来咱俩决斗!” “哼,老朽什么时候藏着了?是你自己眼拙看不见罢了。”这声音里浓浓的鄙视,真是让人蛋疼。我于是往林木中走,跨过一条条根系,扒开一丛丛灌木,连树洞里都看了。还是没有找到是谁在说话reads();。 此时听到一阵咳嗽声,竟然近在咫尺。我一抬头,顺着那长着很多灵芝和颜色鲜艳的蘑菇的树根网上看,看到了一根极为粗长(咦?)的树干。这种粗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一抬头看到的不是一个圆柱形的树干,而是一堵墙一样的感觉。那粗糙而不规则的树皮上覆盖着毛茸茸的绿苔藓,许多垂挂下来的气根像头发一样飘摆着。再网上看,那些扭曲的树干纹路汇聚在中央一处,形成了一张长着长胡子的老头的脸。 而这张脸上,竟然还真的生着一双黑乎乎的、没有眼白的眼睛。 我吓了一跳,往后退的时候被绊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树老头见状哈哈大笑,“剑灵原来也这么胆小啊!” 惊吓也只是一瞬,毕竟我没想到真的会在一颗树上看到人脸……这种惊吓就像你小时候睡觉不敢把手伸到床下,害怕床下有另一只手拉住你的手。然后等到你长大了,不再相信怪物了,某个晚上把手垂到地上,然后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真的握住了你的手一样。 然而鉴于这张脸还会说话还会笑,所以我的惊吓很快就过去了。我拍着屁股上粘到得泥土站起来,瞪着那张树老头脸,“你是个什么妖怪?树妖?” “放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不懂礼貌!吾乃千万年前女娲大神在人间种下的第一颗树种,千年通灵,人称树神芒祖!” 我噢了一声,“是女娲生的树妖,失敬失敬!” “放肆!!不是树妖!是树神!” 所谓的拼娘就是如此吧……被谁生的还能决定你是妖是神,真是个不公平的世界…… 我饶有兴致地绕着这颗超级大树转了一圈,只见它确实非常的大,枝叶四散覆盖了整个天空,一时竟然找不到边际。仔细看,那些厚实的深绿色叶子上,有淡淡的流光沿着叶脉流淌,宛如血管一样,从中心的树干向外发散,通过枝叶和根系,与别的树木相互缠绕流转。这样看来,这整座森林的树竟然都是相互联系的,而这联系的中心,便是这颗巨大的榕树。 看起来确实很壮观。那树叶树枝仿佛苍穹,而流转的光华就宛如星座一般,很是梦幻。 “老大爷,您多久没洗澡啦?你看这绿毛长得,竟然还有蘑菇。”我说着就揪下来几颗千年灵芝,琢磨着回去给主人补补身体,老树马上嗷呜地叫了一声,漫天的树叶都抖了几抖。 “放肆!”这回我跟老大爷一起喊了出来。他还没开始骂人,我便抢白道,“大爷,您怎么这么喜欢这个词儿啊?是不是最近刚学会的?” “你!你这小子!”老榕是恼羞成怒,一条粗大的树枝马上冲我挥过来。然而老年人动作就是慢,我连翅膀都没有用,轻轻松松像跳大绳一样从树枝上方跳了过去。他于是调动了附近所有的枝条气根,前后左右四面夹击。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我用优雅的舞姿在枝条间穿梭着,时而抖起翅膀在枝桠间翻飞几下,时而摆几个帅气的姿势。不到一刻,老大爷就把自个儿给缠得死死的,动弹不得了。 我冲气得鼻子冒烟的树大爷做了个谢幕的动作,“别闹了大爷,我当年在蜀山跳大绳比赛里可是冠军,还给我们昭华殿赢了个大号太乙真人布偶呢~” 树大爷又不甘心地扭动了一会儿,下了一会儿树叶雨,惊飞好几只正睡觉的猫头鹰,发现一时半会儿解不开自己身上那一坨死结,于是放弃了一般,气道,“真不知道阿疏怎么会那么在意你这么没教养的剑灵……连当年的大梵天剑也没你这么讨厌reads();!” 我毫不在意地整理了一下发型,“你阿叔是谁啊?不认识。” “胡说,你还是他救回来的呢。莫要恩将仇报翻脸不认人啊年轻人!” 啊?难道他说的是……花痴…… 阿疏……这称呼怎么会这么诡异……他们辟邪宫的人不是一向都尊他为主上的么? 这我倒是开始好奇了,于是不顾树大爷的挣扎和抗议,飞到一根离树脸最近的枝桠上坐下,“大爷,你跟花痴……我是说辟邪宫主关系很好?” “那还用说?老朽是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一说到花痴,老大爷刚才那满满都是挑剔不满尖酸刻薄的眼神忽然变得慈祥柔和了很多,用充满怀念和哀伤的语气说,“五百年前的盘古林辟邪宫主多么强大霸道,就连白泽也让他三分,可是这诅咒毁了一切,现在我们只能偏安一隅了。” 我斜眼瞥着他,“真的假的啊?花……宫主以前能跟白泽平起平坐?我咋没听说过?” “那是你孤落寡闻。”树大爷白了我一眼,“若不是中了这诅咒,盘古林和九黎的联军对上离恨天佛,被关在镇命塔里的现在还不一定是谁呢!” 这么大口气……果然是家长看自己的娃都觉得是天下第一吗…… 不过跟他老人家争论这个恐怕就跟点炸药一样危险,所以我决定暂且跳过这点,“什么诅咒啊这么厉害?”跟把花痴弄成白天成人*晚上□□养成的奇葩设定的诅咒是一个吗? 树大爷叹了口气,“我不记得了……” 啥?!我崩溃地看着树大爷,“你逗我?怎么宫主不记得了你也不记得了?你们盘古林的人都得了脑残症吗?!” “你以为我们想吗?如果知道是谁给我们施加的诅咒,要解开岂不轻而易举?”树大爷吹了吹胡子,带着几分认命的悲伤,“其实施加诅咒的人所有盘古森林的生物都认识,只是记忆被封印,大家现在关于五百年前的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连不成片。并且整座森林的灵力都被封锁住了。从前的盘古森林可没有现在这么小,我们曾经蔓延覆盖了半个华夏,连九黎都担心我们会入侵他们了。但是现在,我们只能在这儿,这么狭小的一片山谷里苟延残喘。” 真的假的?我以为这片森林已经够大了,难道以前比现在还要大?我觉得我简直在听童话故事一样…… “喂,小子,阿疏虽然好色又不正经,但他心里其实一直都很孤独。你若是他朋友,一定要帮帮他,有空去巫族查查这是什么诅咒。” 我一愣。此时的树大爷不再吹牛逼也不再乱骂人,但是担忧的神色,看起来让我有些羡慕。 如果要说父母,剑的父母大概就是铸造他们的人。但我对自己的父亲或母亲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不过也难怪,我连我第一任主人得记忆都已经失去了……说起来,我还真没资格骂人家花痴和树大爷脑残,因为我自己残的更加厉害…… 我于是冲树大爷笑笑,拍拍他的枝桠,“你放心吧,我鸦九对朋友一向两肋插刀!” 树大爷给了我一个怀疑的眼神,大概是想到了我刚刚是如何坑丹朱的…… 第38章 盘古森林(4) 等我回去的时候,甘霖殿已经闹翻天了。 刚一进院门,一道炙热的剑气挟着熊熊烈火冲我烧了过来。我赶紧收腹撅屁股险险避开,再向后一弯腰躲过飞来的花瓶,紧接着连续三个后空翻闪开了两只鞋和一把扇子…… 可算是得空喘口气儿了,就看丹朱全身燃烧着熊熊烈火,脸上带着某种很恐怖的笑容,“死乌鸦,你给我解释一下,这家伙刚才突然发病,是怎么回事?” 我顺着他的手指头看过去,就看到被打得鼻青脸肿五花大绑的倪飞昂可怜巴巴地耷拉着耳朵。我瞠目结舌,没想到丹朱发起飙来连逐月护法都能被他揍成猪头? 不过更有可能的是小老虎不忍心还手,于是被打成这样了…… 我啧啧摇头,“丹朱你也太暴力了,人家可是堂堂逐月护法啊reads();!” 丹朱身上的火苗又长高几分,笑容愈发艳丽了,向着我一步一步走来,“这么说,你承认是你出的馊主意咯?” 我故作震惊状,冲小老虎竖起大拇指,“飞昂君啊,难道你真的得手了?” 小老虎虽然脸肿的像猪头,但还是扭出了一个依稀甜蜜的笑容。 丹朱盛怒之下猛然向我扑来,我一没留神还真被他扑倒了。我俩在地上抱着滚来滚去,他竟然用指甲抓我的脸,我也用力扯他的头发。正打得不可开交,忽然听到威严的一声,“你们在吵什么!本座都没办法入定了!” 我俩停手,看到主人从屋里出来,看到逐月护法的样子一脸惊奇,“这是……逐月护法?” 小老虎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恕在下失礼不能起身。” 主人于是冷下脸,“到底怎么回事!” 丹朱放开我率先站起来,一瞬间就变成了小媳妇样跑到主人身边告状。主人听了瞪了我一眼,我一摊手,“人家逐月护法对他一往情深,我这也是帮帮忙嘛~” 主人亲自给逐月护法松绑。谁知道小老虎忽然咯噔一声冲主人跪下了,“在下倪飞昂,倾心贵剑丹朱已久,求岳父大人把丹朱嫁给我吧!” 唉?!!! 岳父大人?!!! 我、主人以及丹朱一时都被这番话震慑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丹朱上脚就要踹,被主人给拦住了,“逐月护法,丹朱是剑,而且还是雄剑,如何嫁你?” 小老虎用真诚的目光望向主人,“如果他嫁不了,我可以入赘啊?” “入你姥姥!”丹朱气得头发都快炸起来了,我用胳膊肘兑兑他,“你看人家一片痴心的,你就从了吧!” 丹朱邪笑着做采花大盗状勾起我的下巴,“我对你也是痴心一片,要不你也从了我?!” “不行啊!我从身到心都已经是主人的了~~~” 主人也狠狠瞪了我一眼。怎么感觉今天全世界的人都在嫌弃我…… 这厢逐月护法还在长跪不起叫主人岳父,那厢有侍者推开院门,花痴施施然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容貌清丽婉约的粉衣女子,似乎是之前前来迎接花痴的祁星护法。一看这诡异的场面,讶然道,“小修修,你怎么把我的小花猫打成这样了?” 小……小花猫? 看来我起外号的段位仍然远远及不上花痴…… 主人眉头微微抽动着,“宫主……你来的正好。你的逐月护法调戏我的剑,还要跟着丹朱回蜀山。你看着办吧……” 殷扶疏听逐月护法要跟着回蜀山,却并没有预想中的气愤之色出现reads();。相反他还赞许地看向小老虎,“没想到本宫的护法竟然这么痴情,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啊。小修修,要不然咱们两派连个姻什么的?以后我去蜀山玩儿也方便啊。” 主人本想让宫主把花痴小老虎拉走,但他忘了小老虎是比他更花痴并且更没节操的殷扶疏手下。主人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了“为什么我会认识这种人”的表情。 就在此时,丹朱忽然诡异地笑了一下,一改之前的怒发冲冠之态,冲着地上的小老虎柔柔一笑。小老虎一愣,那眼神痴缠得都快熔化了。 我怎么觉得小老虎这下是真的要倒霉了呢? 只见丹朱温柔地将小老虎扶起来,看了看宫主和主人,道,“能得逐月护法如此赏识也是我丹朱的福分。但是毕竟跟护法还不是很熟,不如大家这两天先相处相处,培养一下感情?” 小老虎闪着一双晶晶亮的蓝眼睛,“真……真的吗?” 丹朱笑容宠溺而温柔,但是只有我能看出来那里面满满的全是邪恶……“当然是真的。只要这几日你听我的话,感情就培养起来了。我丹朱可不是一把铁石心肠的剑哦。” 我有点儿不忍心看小老虎跳入火坑,刚想说点儿啥,结果花痴忽然一拍巴掌,“皆大欢喜!我看就这么定了~” 这个花痴。。。他是唯恐天下不乱吗?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他属下…… 主人也有些怀疑地看着丹朱,“你确定?” 丹朱转头冲主人嫣然一笑,“主人你就放心吧。” 果然接下来的两天丹朱一天到晚往外跑,每一次出去的时候脸上都挂着□□的笑容,让我很为小老虎同学担忧。没了丹朱,破军笨嘴拙舌的跟他抬不了杠,于是我们两把剑只能每天一起玩儿点修身养性的游戏,比如下下五子棋打打牌看看小黄书之类的。主人最近似乎常常入定,而且是那种深沉到你就算掐他他都不会有反应的定法。据说修真之人如果到达第六无相境,便可以形成化身,在本体不动的情况下游历诸州天下,不知道主人现在是不是正在修炼新的境界? 主人没空,那花痴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据他宫里的侍女们说他正和另外三位护法忙着处理森林里积压的琐事,比如大象踩坏了兔子的菜园子啦、几只公猴子偷看母猴子洗澡啦、隔壁森林里的山神又不按时上供啦等等等等。之前逍遥太久了,总得履行一下宫主的义务,总之就是没时间出来玩儿。我闲极无聊,便只好在树林里溜达溜达,跟树大爷唠唠嗑打打嘴炮。树大爷跟我说往林子西面走上三四里路有一眼天然的温泉水,水温不高不低,正适合人泡澡。我一听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总算有机会看见主人*了! 得到消息我立马就往回跑。主人正好刚刚出定,在院子里手执破军舞剑。主人的剑法轻灵飘逸,每一剑都宛如缠绕着云气邈邈,驰骋着长空万里。那院中的万千落叶都被他的剑气带起,宛如长龙一般随着剑势呼啸盘旋,在他的举手投足间穿梭游弋。主人双目微合,不知为何剑法中带着几分惆怅焦虑,以及淡淡的哀伤。 主人心烦的时候喜欢舞剑,他曾说舞剑比入定还要令他心静,就仿佛整个人融化在清风里,在山川河流之间遨游,不被任何罪孽凡尘束缚困扰。 他是在担心以后无法回蜀山吗?毕竟不顾掌教命令私自将我救出观心崖,而后又为了我连杀茅山和水月派五人。一旦事情败露,主人不但可能会被逐出蜀山,而且可能再也无法在华夏仙家之间立足reads();。 我心里的自责也不少,不过于愧疚中又忍不住生出几分窃喜。 主人为了我打破一个又一个规则,甚至杀了同道中人,明明都是罪孽,我却仍自私地感到快乐。因为这说明主人在乎我。 如果我是个人,肯定不是一个合格的正人君子…… 然而此时看到主人郁闷,我也心疼。 我将本体化作苦竹笛,凑到唇边,配合着主人的剑舞吹奏一曲“归去来词”。悠扬中时而跳脱出几许肃杀铿锵的曲调,与主人的剑势息息相合,随锋而动。主人剑势稍缓,眼睛向我瞥来,随即舞得愈发张扬。粼粼剑影化作轮转的飞虹,在他的广袖长发间穿梭飞舞。我于是笛音一转,节奏随着加快,如西风呼啸,战鼓擂擂,跳脱的音调与落叶绞缠,映着那当中如白莲盛开的身影,美不胜收。 一曲终了,主人亦收了剑势,向我露出一个熹微的笑容。 真不容易……两天了,主人总算对我笑了…… 我马上收了笛子笑嘻嘻腆着脸过去,“不生气啦?” 主人脸一僵,若无其事收了破军,让他下去休息,然后随随便便回了句,“我没有生气。” “扯,明明生了两天的气。”我摆出他那惯常的高冷上仙脸说道,“大胆鸦九,竟然敢趁本座酒后乱性,占本座便宜……” 主人也没忍住笑了出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你没说啊,但是你的表情说得可大声了~”我冲他眨眨眼睛,然后神神秘秘凑到他耳边,“主人,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一个时辰后,那传说中的温泉出现在我们面前。在这里林木稍稍稀疏些,金色的阳光如梦境一般笼罩在整片冒着白烟的池水上。四周围着一圈山茶树,此时淡粉色的山茶如冰绡数重,满树怒放,清风过时,便有幽幽花香随着热气蒸腾。池子边已经有两只白猴子在舒舒服服泡澡了,看到我们也不怕生,继续闭上眼睛一副享受的姿态。 主人叹道,“这盘古林果然是钟灵毓秀,仙气邈邈。竟然有这等景致。” 我冲主人眨了下右眼,“不止是景色好哦~主人要不要下来泡个温泉?听说可以美容养颜的~你看花痴皮肤那么好,说不定就是在这儿泡出来的~” 主人见我眼神□□地在他身上逡巡,脸有些发红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在这光天化日的地方洗澡?” 我用纯真无暇的神情猛地点头。 主人平静地回答道,“本座还要回去修炼,不可在此荒废太久。改日吧。” 他说完便转身要离开,我忽然一拉他的腰带。他无防备之下,就这样被我拉得失了平衡,惊叫一声,哗啦掉进了温泉水里。 我在岸上笑个不停,主人有些狼狈地站了起来,全身白衣都湿透了。素纱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矫健修长的身体曲线,胸前还隐隐透出两颗红豆。他的发也全湿了,黏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仿佛一缕缠绕的魅惑。 我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身上好热啊reads();! “胡闹!”主人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水怒斥道。 我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耸耸肩,“反正我胡闹又不是第一次~难道主人你还没有习惯?” 主人伸出手,冷声道,“还不扶本座上来?” 切~真会摆谱~我伸手拉他,谁料到他猛然一用力,我只觉眼前一花,便一头栽到水里,呛了好几口水扑腾半天才站起来。温泉水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难喝的要命,我伸着舌头呸呸呸吐了半天口水,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结果主人却在那边笑开了,笑声清澈地在飞扬在山茶的清香里。 多久没有看主人这样开心了?笑得像个孩子,眼睛成了弯弯的月牙。 被我俩这一扑腾,那两只猴子被吓得窜到树上,举着拳头对我们抗议了一会儿就跑了。我们俩湿哒哒地面面相觑,水汽在其中缓缓蒸腾。我摘了面具扔到一边,笑吟吟看着主人,“主人,前天你喝醉了,说要对我负责来着,你当时是认真的不?” 主人的眉眼湿润,笑容清且浅,“那是你骗我,不作数。” 我缓缓凑近他,微微眯起眼睛,双手放在他肩膀上,“那要不咱们现在补上?” 主人凝视着我,他眼中的颜色愈发深沉,一瞬间,竟然有金色的光华流转而过,与喝醉那晚十分相似。他忽然按住我的肩膀,将我压在水池边,炙热的双唇与我的贴在一起。他轻轻撬开我的牙关,气息落在我的脸上。温热的起气浪仿佛将我们托起,要带我们飞去古老而炙热的*世界。 可主人却忽然停住了,他猛地推开我,别开脸,似乎在用力压抑着什么。 我有些纳闷,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鸦九……你与别的剑不同,你有很强的自我意志,”主人低沉的声音传来,“我怕,有一天你也许会后悔……” 我一愣,“后悔什么?” 他没有说话,但是那一瞬,他的神色有了裂痕。在那裂痕中,我看到了几许从未见过的沉重和压抑。那深沉的黑暗,只一瞥,就令人心中战栗。 我心里有些酸,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他。其实这十几年我知道主人从来没有开心过,虽然他看上去悠闲逍遥,其实有什么东西困扰着他。我曾以为是乔嘉树的死,然而乔嘉树重新出现后,这重担也并未减轻。 我于是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湿漉漉的身体,像呵护最脆弱的珍宝那样。 “我可是你第一把剑。”我在他耳边细语道,“别不相信我啊。” 隔了一会儿,他抬起手臂,亦环住了我的身体。 不知何时我们身上的衣服已经褪尽了,林风在温热的蒸汽中穿行,我们紧紧地拥抱彼此。炙热的皮肤相互摩挲,主人忘情地叹息着,清冷被无尽的魅惑缱绻取代,就连疼痛也像梦境一样愉悦。这一刻,我忘记自己是剑灵,而成了一个人,一个和主人一样、拥有自由的意志、可以与他并肩登上极乐的人。 一个被需要、被拥有的人。 第39章 盘古森林(5) 我躺在水面上,烟雾在眼前升腾上去,像魂灵在空中嬉闹飞舞。我舒服地闭上眼睛,感觉一双不再冰冷的手轻轻抱住我的上身,主人熟悉的气息摩挲在我颈侧,他的头发弄得我痒痒的。我咯咯咯笑了几声,睁开眼睛懒洋洋望着他。 主人的眉目十分温柔,但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视线不与我的眼睛相对。明明都是第一次,而且还是他上我下,怎么他这么害羞我这么坦然……是不是我脸皮真的很厚啊? “主人,其实我还蛮好奇的,前天你怎么会喝醉成那样?我记得你可是很少这么失控的~” 主人在微微垂下眼帘,长睫毛上凝聚着几滴水珠,“那日,想到之前在阳虚山发生的事,心中烦躁,加上……看到你竟然把自己借出去……” “原来是吃醋了啊~”我趴在他肩膀上,心里甜滋滋的。 主人没说话,只是抬起我的面颊,认真地看着我。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有些忧虑似的。 就在这缱绻甜蜜的时候,忽然四下风起,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变暗暗滋生在林木间。林子里一下变得非常安静,连鸟鸣声也听不见了。 主人忽然起身,一捞地上的衣服,白衫翻飞间已经裹住了那令人血脉喷张的躯体。主人微微转头,侧耳倾听这风中的什么。 我也从池子里站起来披上黑衣。骤然离开温热的池水,令我打了一个冷战。 森林的气息变了,空气也像是被无形的手拉得紧紧的,随时要崩断似的。 “这座森林中万灵相通,想必是出了什么事了。”主人看向我,“你感受到妖气了么?” “妖气?”我翕张鼻孔在空气里使劲儿闻了闻,“啥也闻不到啊?” 主人拿起我的本体,“来,我们回去。” 一路上竟然没有看到什么动物。之前满树乱晃的猴子还有满地乱跳得兔子和松鼠此时已经无影无踪。好不容易见到了一只大角羊,我便上前询问。公羊告诉我,说是森林外来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九黎人,芒祖已经向全森林发出警报,让大家都跟窝里趴着,不要轻举妄动。说完他便赶紧跳远了。 我纳闷地自言自语,”九黎人跑这儿来干什么?“ 主人眉头皱了起来,将我祭起。我载着主人迅速飞回辟邪宫,却见整座宫殿严阵以待,原本宫殿前空旷平整的草地上,站满了一排排以前没见过的银甲士兵,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主人带着我直接进了辟邪宫正殿,却见那布满银丝牡丹刺绣的红毯尽头,殷扶疏身着雍容华贵的彩丝华服,头戴银丝鹿冠,坐在翡翠色的玉石莲椅上。三位护法都在,除此之外还有两名身穿金色铠甲、相貌威武好像将领一般的人物在reads();。 此时大殿中气氛紧张,主人径直走上前去。 花痴少见的没有嬉皮笑脸,看不出表情。祁星护法道,”宫主,我们与九黎虽然许久不来往了,但毕竟曾是盟友。九黎最近动作频频,他们这次来不一定有恶意,说不定是为了拉拢我们。“ 逐月护法却说,”我们在九黎和华夏之间的中立地位已经保持了数百年,他们为何突然要见宫主?属下听说这妖皇是个狡诈之人,定是有所图。只怕我们若是见了他们,会引来华夏仙家不满,寂玄长老说不定也会被牵连。“ 另外那位看起来年纪最长的告阳长老捋了捋鬓角的长髯,”但此时九黎巫族大军就在林外,若避之不见,九黎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花痴的眼睛落到主人身上,问道,”寂玄长老,你怎么看?“ 寂玄长老……叫的怎么这么正式…… 主人道,”文修只是在此叨扰,这是辟邪宫的事,不必在意我等。“ 花痴微微一笑,”若是长老不介意,事情便简单多了。“他看向那两个金甲将领,”传令给芒祖,放大巫咸进来,可以让两人随行。“ ”是!“ 主人站起身告辞,似是打算避嫌。然而花痴却一抬手,”小修修,你不用走。咱们不都是亲家了吗。“ 逐月护法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看来花痴是想让主人这个华夏人在场,好另九黎人稍稍收敛些,令他能够继续保持中立的立场。 其实九黎人如果真的想要复兴九大宗族,甚至进一步占领华夏,找上花痴是早晚的事。毕竟花痴曾经是九黎的盟友,虽然后来因为身受诅咒之苦没办法参加仙妖大战,毕竟还是横在华夏和九黎之间一道浩淼的屏障。如果可以纳入旗下,将是一大助力。 看这势头,九黎这次的野心很大啊。明明知道辟邪宫跟蜀山最近玩儿的很开,还这么大摇大摆豪气冲天地围过来,一副”你不跟我玩儿就打死你丫“的气势。 过了一会儿,大殿的正门缓缓开启,三道人影被阳光拉得长长的。踏着长毯徐徐走来。为首的大约就是巫族最尊贵的巫咸,他穿着巫族传统的宽大银丝法袍,上面装饰着羽毛和兽牙,手中拿着一只长长的玄铁法杖,顶端的紫水晶中有奇异的光彩盘旋流转。他须发洁白如雪,并且如流瀑般垂顺,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光,无比庄严高贵。 巫族人我听说过,他们知识渊博,擅长利用自然中地水火风四元素的力量,施行祝福或诅咒等等神秘、有时甚至有些恐怖血腥的法术。然而见过的巫族人却不多,大多还都是穿得跟乡村非主流一样的九流巫师。但是这位一出场,马上就刷新了我对巫族的认知…… 原来巫师是可以这样高贵有气质的……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而且这俩人我都见过。一位是在试剑大会上出战占卜试炼的那位大巫,另一位,是之前见过的那位苗女。 我看到那个苗女就恨得牙痒痒,不过现在不是人型,不好扑上去跟她干架…… 花痴也从莲座上站了起来,与巫咸相互施礼reads();。此时有侍者搬来另外一把椅子,放在花痴的莲座对面。于是两个王级的人物就这样面对面入座。整个大殿里安静到能听到人的呼吸声。 花痴微微弯起嘴角,眼睛里却没有笑意,“虽然早猜到你们会来,却没想到是巫咸亲自大驾光临。” 巫咸道,“既然宫主料到我们会来,自然也猜得到所为何事?” “你们想要反攻华夏,要借我盘古森林之力是么?” “不错。”巫咸目光熠熠,神情莫测,“当年九黎与盘古森林的联军层横扫华夏,我们本就是盟友。当年若不是华夏使诡计害你盘古林在先,设计圣君白泽在后,我们又何须在这南方的莽荒之地受五百年苦楚?如今华夏诸门派间不思进取,勾心斗角,人心离散。也该是清算前帐的时候了。“ 主人听对方骂蜀山等华夏门派骂得这么顺溜,有点儿不爽地咳嗽了一声。 虽然人家说的好像是事实吧…… 花痴用清扬的声音笑了几声,”巫咸,有件事你搞错了。且不说我愿不愿意出兵,但你难道没听说,我盘古森林中了诅咒,已经与五百年前大不相同了么?“他站起来,张开手转了一圈,”就连我自己也被这诅咒所困,灵力大减,我这森林已经沉睡了五百年,无法再扩张半尺。这样的盘古森林,要怎么帮你们?” 巫咸却自如一笑,“这件事,本座自然知道。宫主可知道此诅咒的来历?” 花痴一愣。 巫咸捋着长须,用某种志在必得的神情看着殷扶疏,”盘古森林所中之诅咒,与我巫族已经失传近千年的血冥咒很是相似。此诅咒十分强大,可以封印万物之灵。不过施术者大概并没有真正精通此术,所以并没能完全封印宫主的灵力。” 花痴用拇指摩挲着嘴唇,若有所思,“说下去。” 巫咸见成功吊起了花痴的胃口,很是满意,“巫术的基本是交换,不论是诅咒还是祝福,都要付出代价。这血冥咒的代价也很高,乃是施咒者的生命,甚至是他的存在本身。“ 花痴向前一步,”什么意思?存在本身是什么?“ ”就是说,咒成后,施咒者在所有人的记忆中都会被抹去。虽然他做过的事仍然会在这世间留下痕迹,但没有人会记得这个人的存在。“巫咸讲话慢条斯理,听的人心焦气燥,”然而要解开这诅咒,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可以明显的看出,花痴的气息乱了。某种不敢相信的希望在他眼眸深处闪动着,”你们知道解法?“ ”我们也是费了一番大周折,才推测到了这个解法。但也□□不离十了。使用此血咒后,这个人的存在被抹杀是有原因的,因为此人的存在本身,就是解咒的关键。如果有办法回忆起这个人是谁,肯定了他的存在,那么血咒便应该会被破解。“ ”施咒人是解咒的关键,我也早有猜测。“花痴忽然冷笑一声,一甩袖子,坐回莲座上,”你们就打算用这点推测跟我谈条件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已经是失传的秘术了。但是,我们已经找到了三个可疑的人选。“巫咸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岿然不动,”只要宫主肯加入九黎,我巫族定会全力助宫主解开诅咒。“ 第40章 盘古森林(6) 巫咸的条件显然很有诱惑力。虽然花痴没有说过什么,但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想摆脱这个诅咒很久了。想来花痴这么骚包的一个人,一到晚上就变成了小*,去个怡红院或者酒馆连被查户籍证的资格都没有就会被赶出来,夜生活完全过不了,只能在家蹲着拼拼图,这种日子一过五百年,想想也是够悲惨的。 怪不得巫咸连看都没看主人,一脸志在必得的表情。 然而花痴神情莫测地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半晌说道,“本宫要考虑一下,三日后给你答复。“ 巫咸倒也爽快,站起身道,”既然如此,老朽便静候佳音了。“ 送走了那三个九黎人,主人也起身离开了,不过临走时他对花痴说,宫主做决定不必考虑他的立场reads();。如果宫主打算与九黎联手,他带着我们这三把剑离开便是了。虽说主人说得很潇洒,一副“没事儿我完全不介意”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心里都快愁死了。现如今我们跟掌教翻脸,而后又杀了茅山和水月派的人。虽说后一件目前还没被泄露出去,难保日后哪个当时在场的妖怪不会说漏嘴。如果辟邪宫真的加入九黎,我们就真的难找立足之地了。 一路上主人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便问他,”如果花痴真的打算跟九黎联手了,咱们要不要回蜀山?“ 主人叹息道,“我也不知道,见机行事吧。若实在不行,我们去投奔河洛君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河洛君?女儿出嫁被花痴羞辱了的那个么…… 说起来……人家女儿被羞辱也是因为花痴拿主人来作对比……只愿那河洛君不要记仇才好…… 但我更不希望的,是与花痴为敌。毕竟大家已经是朋友了,无法想象怎样与他刀剑相向。 更何况,好难想象花痴跟主人打架的场面啊……难道他要用眉来眼去剑法或者*掌这样的招式么……, 入夜后,主人已经入定修炼,不能被打扰。破军在一旁拿着本五子棋棋谱研究,大概是被我连续碾压十局,心有不甘,誓要闭关修炼。虽然我很想告诉他这是智商上的差距,就算研究棋谱也是没用的。不过看在小土鳖这么认真还在记笔记的份上,我就忍住了吐槽的冲动。 给人家留点儿希望总是好的嘛~ 不过丹朱跑到哪去了,这两天怎么完全找不到剑影?搞得我都寂寞死了。 我出门后便宁心静气,感受这林中的剑气流动。气源似乎是从林间传来的,我便拿着我的笛子往林木间溜达。走了不多时,丹朱身上的烈火之气愈发鲜明了。然而我却听到了一声似乎是痛苦,又似乎是欢愉的低呼…… 咦?难道丹朱受伤了?我用笛子拨开开满木槿花的灌木丛,却蓦然傻了眼。 地上有两个交迭的身影。那下面躺着的躯体,高大强健,深色的肌肤在夜色中浮着一层薄汗,缠绕着的黑发显得旖旎非常。那英俊而深邃的异域面容此时是另一番春色,剑眉微微蹙起,丰润的唇微张,刚才那断续的□□原来是从这张嘴出来的…… 而在他上面的人衣衫松垮挂在手臂上,莹润白皙的肩膀流淌着溶溶月光,轻笑几声,低头问地上的人,”平日里你在下属面前那么威风,他们知道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是这么……诱人吗?” 下面的小老虎睁开湿润的眼睛,痴痴地看向丹朱,“不要说了……” 此刻我脑中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为什么丹朱竟然是上面的那个?!这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丹朱平时穿的那么骚包,怎么可能是个攻?! 我震惊之下,向后摔了个跟头,树枝哗啦啦折了一片,惊动了里面的一双人。 丹朱喝问道,“哪个不长眼的啊!!!” 我赶紧连滚带爬飞到树上,几个起落间远离那是非之地。怪不得骚包这两天这么神清气爽的,一天到晚往外头跑…… 我很不开心…… 同样是剑,凭啥他就是攻???我还以为剑就是注定要做受的…… 回去我要跟主人商量商量……偶尔换一下角色啥的…… 不知不觉间飞到了镜湖的另一边reads();。夜间的萤火虫成群地飞着,像在黑夜的海里发光的水母,起起落落掠过水面。我看到在一座伸入湖面的栈桥上,有熟悉的小小人影,坐在桥头不知在干什么。我溜达过去,却见幼年版花痴手里拿着个酒壶,正靠在桥头喝酒。他的身后,是散开的纸屑,大部分被收拢在一只宝蓝色锦盒里,但还有一小部分已经被黏在画卷上,比上次看稍微多了一些东西。是一只执剑的手,加上一截黑色的袖子。 不过过了这么久,怎么才多了这么一点儿……记得上次看见的时候,这只手就在这里了…… 我在花痴旁边坐下,”还在玩拼图?“ 小屁孩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冲我瞥了一眼,“你怎么出来了?没有跟你主人芙蓉帐暖度*啊?” ”听着语气这酸,你嫉妒我啊?“我得意地瞥他一眼,却发现今天的他,心情似乎不太好,话也没以前多了。 大概是因为白天巫咸所说之事吧。我想转移话题,于是拿起一片纸屑,“以前以为你是个小孩子,所以看你拼拼图也没说什么。不过你一个大人玩儿什么拼图啊?这拼的是个啥?“ 他将酒壶递给我,我就喝了一口。 “这拼图,我拼了五百年了。” 我一口酒喷了出来,“你特么逗我?一张拼图拼五百年……就算是这幅画被撕成了上万片也该拼出来了吧……” “你说的不错,但是就是拼不出来。”他无奈地笑笑,“我试过很多次了,只要我在这只手的基础上再多拼出来任何东西,就会头疼欲裂,手也会动弹不得。每拼一块,都觉得筋疲力竭。” 我张大嘴,看着手里这块纸屑,“这什么鬼拼图啊?为什么我拿着没事?” “大概是因为,这幅画,画的就是给我和这整片森林,下了诅咒的人。” “哎?!!“我震惊地瞪着他,”你怎么会有他的画像?!“ 他仰头望着天上一轮明月,月色融化在他深沉的眼睛里”因为这幅画,是我画的。“ 我怀疑我再这么一惊一乍下去,下巴就要脱臼了。于是我心平气和地跟他商量,”这样吧,还有啥重磅炸弹请你一次都给我扔出来好吗?这样对我的身体健康有好处。” 小屁孩低笑两声,冲我飞了个媚眼,”死相!这么心急干什么!” 我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用力揉了揉小屁孩的脑袋,“快说,你这画像到底是咋回事?” 他靠在桥头的木桩上,低垂的睫毛投下一片片阴影,“我的记忆只有片段。已经不记得是为谁画的这幅像了,但我记得自己画过他。只是等我找到画像的时候,它已经被撕碎了。这是我唯一能够找到他的契机,我一直在尝试,但他不允许我找到他……” 我故作深沉地摸着下巴,问道,“所以,你跟给你施加诅咒的人曾近关系很好,好到还给他画过像?喂……会不会是你调戏过的某位巫族美女对你因爱生恨,然后就把你诅咒了吧?”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个人对我很重要reads();。”小屁孩叹了口气,神情竟然露出了些许空茫。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了眼前这片平静的湖水,追回到久远的过往,五百年前的某一张空白的容颜之上,“我一直都觉得,回想起这个人,对我不一定是好事。可是我很想记起他。你知道吗?我甚至不是很在乎自己是不是能够解放灵力、盘古林是否能回复昔日的强大。我总觉得这个人影响了我,让我并不是那么想要逐鹿中原了。” 他转头看看一脸茫然的我,仿佛在嘲笑自己一样笑了起来,“你就当我在说梦话吧。这种感觉,确实很难理解。” 我看了看手里的纸屑,摇了摇头,“没,我很理解你。” “嗯?” “我也有忘记的人。而且这个人也曾经对我很重要。”我耸耸肩,开玩笑一样说,”我把我自己的前主人给忘了。“ ”……诅咒?” “没……我被扔到北溟海里躺了五百年,不知不觉就把他给忘了。”我撇撇嘴。 “你也是五百年前么……那段仙妖大战,还真是把天地都搅乱了。不过……”他扬起眉梢,“看你对小修修的痴情程度,很难想象你竟然会忘了自己的主人呐……” “大概不论多么强烈的情感,终究敌不过时间吧。”我喝了一大口酒,把空酒瓶扔到湖面上,想起主人,心里又泛起一丝暖意,”我以前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忘,会不会久远的未来把现在的主人也忘了。如果忘了,是不是就代表过往不存在呢?后来我想通了。灵生在世,总想着过去,未免太累了。毕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现在也在不停成为过去。再怎么样,过去也追不回来,还是活在当下比较轻松。“ “不让过去影响现在么……你这剑倒是很有思想。“花痴重复着我的话,忽然转过头,眼神里点染着几许温柔,“如果在五百年前,我在北溟海把你给捡了就好了。” 我切了一声,站起来拍拍屁股。“你想捡,我还不一定想跟你走呢~” 走了两步,我又回头冲他挥挥手里的纸屑,顺手放回他的锦盒里,“小屁孩,以后你要是头疼得厉害,就找我帮你拼图吧。就跟以前在流霜殿一样。” 他灿然一笑,笑容纯真一如以前那在月下跳舞的少年,“好啊。” 结果,没有等到三天之期,殷扶疏就回复巫咸说,他决定不当搅屎棍,保持中立。巫咸自然很气愤,到口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不过殷扶疏态度强硬,整个森林中的动物都站在林子外缘瞪着那些巫师,盘古森林里一片肃杀之气。大巫见状,知道殷扶疏就算受诅咒之困,实力仍然惊人,便撤退了。 主人的修炼似乎进入了重要的阶段,需要闭关数日。花痴很豪爽地将他自己修炼冥想的地下宫殿借给他用,令他能专心冲破乾元境第十层。主人入关前,嘱咐我乖乖留在甘霖殿,不许给宫主捣乱。 我确实听话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两天。 第三天的时候,丹朱心急火燎地跑回来。当时我正躺在剑架上睡觉。丹朱抓起我,没头没脑就喊,“大条了!肾虚好像被九黎人抓走了!” 第41章 变形记(1) 我被丹朱摇得头晕眼花,赶紧从本体里跳出来。破军也在一旁睡眼朦胧地问,”你搞什么啊!谁被抓了?” 丹朱严肃地看着我们,“肾虚。” 我啊了一声,”别扯了,肾虚好好的在蜀山咋会被抓?“ ”问题是他没有好好待在蜀山。“丹朱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咕噜喝下去,把气儿喘匀了,跟我说“宫主之前拒绝了九黎,九黎人不是很不爽么。小老虎担心九黎人仍然惦记着盘古林,背地里搞什么阴谋,于是九黎人前脚走,他后脚就派几只老鼠精跟上了。结果你猜他发现什么了?九黎的军队,浩浩荡荡,就驻扎在离这里东北方向五十里外的招摇山,黑压压一片看不到尽头。” 九黎大军就在离这里一百里外?为何什么风声都没有听到过? 难道他们想要偷袭华夏么?为何好端端的会有军队出现在九黎与华夏的交界处? “那你说的肾虚是怎么回事?”我问。 “那也是那几只老鼠精打探到的。当时听到两个修罗聊天,说是抓到了一名蜀山的道士,看起来平凡无奇,手里拿着把挺好看的象牙骨扇子。我一听就知道,这肯定是肾虚!” 听到这里我不禁为肾虚心酸了一把,当了这么多年的蜀山长老,最有辨识力的本体竟然是扇子。 不过我也同意丹朱的观点,那一定是肾虚。 我气得一拍大腿,“这个肾虚没事儿跑这儿来干什么啊!真是添乱!” “好像是来劝咱主人回去的。”丹朱也是一脸无奈,“现在主人在闭关,不能打扰,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去救他?” 我摸着下巴想了想,“主人刚刚嘱咐我不要乱跑……你说如果咱们等几天,他会被九黎那些妖魔鬼怪吃掉么?” 丹朱撇撇嘴,“说不准哪……听那两个修罗说,当时抓他回来的那个长着人脸羊身的怪物似乎已经对着他流口水了……只待禀明狐王后就要下手了……” 也是,像肾虚这种已经修炼到乾元境第一层的上仙对于妖怪们来说,就像是十全大补汤一样。吃完了修为可以一日千里,脱胎换骨的。只怪肾虚平时不好好练武,就知道琢磨炼丹,然后还傻不拉几自己跑出来找主人。简直是作死小能手…… 我心里也没主意,看看破军,“你说咱们咋办?” 破军很意外地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我俩竟然会问他的意见。他傻乎乎愣了一会儿,试探性地说,“要不然……我们去找宫主帮忙?” 对哦,这个办法我们怎么没想到…… 刚刚走到门口,我停住脚步,“不行,花痴刚刚拒绝了九黎,说要保持中立。如果他去救肾虚了,那不就不中立了吗?现在九黎大军离这儿这么近,万一引火烧身,咱们这祸就又闯大了……” 丹朱气得往门槛儿上一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眼睁睁看着肾虚被烤成腰花儿啊?” “我可以帮你们reads();。” 我们仨往门外看,看到了身着银丝铠甲的小老虎。我脑子里腾地一下冒出了那日不小心在林子里看见的丹朱身下婉转呻|吟的他,立马觉得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瞥好…… 小老虎说,“招摇山那边我熟悉,带你们去探一探不成问题。” 丹朱却犹豫了,“你这样私自行动,你们宫主不会骂你?” 他笑的阳光灿烂,“这个你们不用担心。“ 小老虎神神秘秘地把我们带到树大爷面前。破军和丹朱貌似还没有见过树大爷,猛地发现树上有张人脸的时候,都做出了和我相同的条件反射:大叫一声”什么鬼”并紧紧抱在一起……我在一旁冲着树大爷笑,“你看,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你长得吓人吧?” “哼!想当年我刚刚发芽的时候,也是人见人爱的小树苗一颗!你们都有老得一天!”树大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气根和枝叶也跟着摇来晃去。 ”这位就是树神芒祖,混沌初开时娲神在地上种下的第一颗树种。“小老虎看来很有经验,先把最令树大爷骄傲的”女神种的第一棵树“的梗走一遍,再赶紧安抚地按摩着某条树根,咧开嘴赔笑,“芒祖大人您可不老,这叫沧桑有男人味,你们说是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冲丹朱和破军挤眉弄眼,丹朱和破军惊魂未定,只好强行扭曲面部肌肉赔笑,”男人味……男人味……“ 树大爷骄傲地哼了一声,“臭小子,就你会说话。说吧,找我什么事?“ 于是小老虎把肾虚被抓的事跟树大爷说了一遍。大爷抖了抖胡子,问,”这事儿你跟阿疏说了没?“ 小老虎答,“九黎大军的事已经向他汇报了。但是神虚真人的事还没说……” 树大爷露出不认可的表情。 我说,“辟邪宫得保持中立啊,如果宫主亲自出马,这中立还保持的住嘛?况且九黎的军队离这里还不算远……” 芒祖咂么咂么嘴,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件事盘古林不宜出面。不过你们找我干什么来了?” 小老虎双手给树大爷捶着树根,殷勤道,“麻烦借给我们四件您之前编过的那种千叶宝衣吧,我们用完了一定完好无损地还给您!” “好啊你小子!原来惦记着我的千叶宝衣!”芒祖一抖树根,把小老虎的手给抖开了,“这衣服是宫主亲自下令不许再穿的,你身为护法怎么能坏了规矩?” “情况特殊啊?如果没有千叶宝衣,我们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我清了清喉咙,插了句嘴,“那什么,你们在说的是啥?芹叶鲍鱼?” “是千叶宝衣!你是笨蛋吗?”丹朱呛了我一句。 “哼,你看看,这把红剑比你这把黑不溜秋的剑聪明多了。”树大爷嫌弃地白了我一眼。我深吸气慢呼气,暂且忍住了,“好,千叶宝衣,干啥用的?” 树大爷脸边的一条气根摆动起来,伸到身后的屁股……应该说是根系下,掏来掏去的动作略微猥琐,令我还没看见就已经不是很想穿那件衣服了…… 但他还是掏出来了……一件似乎是用细细密密的青藤和叶子编织起来的衣服reads();。那青碧的颜色十分通透灵动,仿佛是用祖母绿宝石织就的,熠熠地反射着不多的微光。 “十几年前有只从东洋跑来的叫酒吞童子的妖怪,带来了某种叫‘cosy''的游戏……总的来说就是角色扮演,假装自己是跟自己本身完全不同的妖怪的一种奇怪的东西。比如说咱们逐月护法,当时明明是只白虎,非要假扮成长颈鹿,还非得要学着长颈鹿吃树叶。“ 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逐月护法,后者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傻笑,“我当时就是想体会一下脖子那么长咽东西是什么感觉……” 树大爷继续说,“反正这游戏在我们这儿流行了一阵。我为了适应市场需求,织出来这种千叶宝衣,穿上可以令你变成另外一种妖怪。当时销量还很不错,只可惜啊……有只土狼穿上衣服以后假扮成狮子,去跟狮子精他老婆偷情被抓到了,再加上其他一些不法分子靠着这衣服制造了不少混乱,阿疏一怒之下就禁了……“ 我睁大眼睛,”乖乖……这可是好东西啊……那我岂不是可以变成丹朱去拔掌教的胡子了?“ 丹朱狠狠瞪了我一眼,问道,”所以只要我们穿上这衣服,外形就会改变?“ ”是的,而且以假乱真,亲娘都看不出来。“树大爷说的很是得意。 ”好!“我一拍树干,豪迈地说,”老板,来四件!“ ”不过,由于当时大部分宝衣都被宫主销毁了,只剩下这几件功效有点问题的。也就是说,我也不知道你们会变成什么妖怪。“ “这个好办。”小老虎说,“只要能让我们改变形态就好!” 我们一人拿着一件衣服去树丛里换上。这衣服虽然是用树叶编织的,但是做工竟然还很精细,摸上去比普通的布料还要顺滑些。我穿好以后感觉跟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什么变化也没感觉到,正怀疑树大爷在骗人,往树丛外一望,却惊呆了。 外面那仨人是谁? 中间那原本是丹朱站着的地方,站着个龟仙人……胡子拉碴,背上还背着个龟壳…… 再看小老虎……变化倒是不大,只不过头上长出了巨大的山羊角,而且脸型也变得更长了些。 而左边的那个……是破军?! 那窈窕纤细的身段,妩媚的眼睛,烈焰红唇轻启,微微蜷曲的红色长发垂散着,身后蓬松的狐尾无意识地摆来摆去,以及……胸口那对半遮半露的圆圆的东西是什么? 土鳖破军怎么变成性感御姐了? 不只是我,他们所有人,包括树大爷在内,看到破军从草丛里走出来的一瞬下巴都掉到了地上。只有破军还茫然地看着我们,只不过他此刻的茫然不再显得蠢蠢的,而是分外有女人味的那种谜一般茫然的眼神…… 我低头看了看,嗯……胸部还是平的,于是心下定了定,再坏也坏不过破军了吧…… 然后我就走出去了。 结果……丹朱和树大爷看到我,纷纷喷着口水大笑起来…… 第42章 变形记(2) 鱼塘的水里映出一张白嫩嫩的萝莉鹅蛋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瘦小的身体穿着黑黑的对襟小襦裙,背上有两片半透明的黑纱斗篷。而梳着双马尾的头上还长着一对长长的触角…… 这……这是……蟑螂娘? 我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打了打自己的脸,发现鱼塘里的那只蟑螂萝莉在跟我做同样的动作。 坑爹啊!!!!我最害怕的就是蟑螂了!!! 我一转身就扑到了正在后面笑得打滚的丹朱,想要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下来,“咱们俩换把!我来当老头你来当少女好不好?” 丹朱宁死不从,死死抓着自己的衣服,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受虐表情大喊,“小老虎快来救我reads();!!!鸦九要强|奸我啦~~~” “拜托!现在任何一个明眼人看到一个萝莉骑在一个大爷身上都会觉得是你在猥亵我吧!” 结果话刚说完,我就被变成公羊精的小老虎顶了一个跟头…… 小老虎正义凛然地摇了摇长着大羊角的脑袋,“不许欺负丹朱!” “你进入角色倒是挺快的哈……”我揉着被顶疼的肚子从地上爬起来,心有不甘地瞪着丹朱的衣服。然后我又一转头看向破军。 就算是个波涛汹涌的御姐也比平胸蟑螂娘好…… 我笑嘻嘻地搓着手,冲破军走过去,“破军啊……” 结果破军看了我一会儿,双手抱着胸前那两个颤抖着的“香瓜”,一溜烟跑了。 …… 四个时辰后,我们已经在盘古林外三十里地左右的地方,一间摇摇欲坠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年月的庙宇里烤山鸡了。 说来也算我们倒霉。在盘古林住了那么多日子也没怎么下雨,这刚刚出来,就赶上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这间破庙的屋顶早就残破不全,只有一半的佛殿还算干燥,另外一半就跟下小雨似的,淅淅沥沥的水流从瓦缝里淌下来,浇在佛像上,另得原本庄严的佛像此刻看起来有几分落魄。 小老虎见状,竟然还去佛像前拜了拜。我们几把剑虽说都是道家的剑,但本身也没啥宗教信仰,是不太明白一只白虎精怎么还会信佛。难道是因为释迦牟尼佛前世是九色鹿,是宫主亲戚?于是我喊了句,“喂,你刚刚还杀了这只山鸡呢,现在拜佛不怕佛祖踹你?” 小老虎坐回来,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本来就是食肉动物啊,不吃肉会消化不良得肠胃病。” 丹朱用他那张龟仙人脸冲小老虎“媚笑”,看得我有点想吐,“你别理这只死蟑螂,他这张剑嘴,按照佛家讲的是不是要下那个什么……芥末地狱?每天不能吃饭只能吃芥末的那种?” 破军习惯性地托了托那对胸,同情地看了我一眼,“简直惨绝人寰。” 我翻了个白眼,打算暂时休战,坐到墙角去专心啃鸡腿。其实我们三把剑都是不用吃东西的,但是小老虎烤的太香了,实在忍不住想要抢点食。 就在此时,庙外有喧哗声传来。 “这么烂的天气还要出来巡山,早知道就窝在九黎抱媳妇了……” “你埋怨啥,我还没媳妇可抱呢。” “你成天盯着狐王殿下流口水,你当然抱不着媳妇了。。。” “胡……胡说!” 四个人走进庙里,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进来以后跺着脚摘了帽子,原来是四个妖。 丹朱他们三个个都嚼着鸡肉看着他们,他们也愣愣地看回来。我躲在墙角,暂时还没被发现。 他们话里谈到九尾狐王,难道是九黎军队里的人? 怎么这么皴,跟他们撞上了……不过想来这里离军营也不远了,雨这么大,在破庙里撞上兵哥哥也是几率蛮大的…… 一个矮矮胖胖的青蛙精冲我们这边笑,那嘴本来就大,这下简直咧到后脑勺上去了,“原来也是妖啊,打扰,打扰reads();。” 小老虎也笑得阳光健气,下巴上一缕山羊胡跟着晃了晃,”雨太大了。来一起坐吧?” 我们三把剑不约而同对小老虎发射了眼刀过去,小老虎毫无知觉,还挪了挪屁股,让那四个人过去一起烤火…… 除了青蛙精,还有一个高大的马头妖怪、一个对着破军流口水、胖的跟猪一样的……猪妖,还有一个人形化得很好,看不出是什么妖怪,想来道行比另外三个都要高些。 我心想一直躲着不说话也不礼貌,于是干脆站起来走上前去。 此时那高大的马妖问道,“你们是从啊!!!!!!!!” 他惊恐地用屁股着地的姿势向后蹭了好几米,手直直指着我,原本低沉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细得跟婴儿一样:“蟑螂蟑螂蟑螂!!!!老猪快踩死她!!!” 我:…… 猪妖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笑容有那么点儿淫|荡,“小妹妹,你别介意,这只马被蟑螂爬过耳朵眼儿,然后就有心理阴影了。” 我摆摆手,“没事儿……我理解……” 青蛙精过去踢了马妖几脚,“有点儿出息行不行啊。人家一个小姑娘也把你吓成这样。” 那个不知道是什么妖的妖怪自我介绍道,“我叫沙立果,本体是黄鼬。我们是跟在狐王帐下的。你们是从哪来?看你们的组合,有点儿怪啊。有老有小,又不是一家子……” 完蛋了!被怀疑了! 然而小老虎非常淡定地笑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怎么会?我们就是一家子啊。”说完他就不顾丹朱杀人的眼刀一把把茫然的破军搂过来,吧唧在脸上亲了一口,“这是我娘子。”然后他指了指已经气得头顶冒烟的丹朱,“这位是我外叔公”,然后又指了指我,“这是我外甥女儿,我们家都是混血,比较杂。” 那黄鼠狼精哦了一声,视线还是略带狐疑地在我们四个身上转来转去,“是够杂的……有胎生的、有卵生的、竟然还有昆虫……” 我赶紧眨巴着大眼睛做傻白甜状傻笑,“我是抱养的啦~” 青蛙老猪和马脸都“哦”了一声,露出恍然大明白的表情。 外面雷声接连不断,闪电一霎一霎地照亮深沉的夜幕,大雨下个不停。后半夜的时候我们竟然跟这四妖相谈甚欢,除了那马妖仍然时不时对我投来警惕的目光,大概是怕我突然化成本体趁其不备钻到他那堆满不明黑色物体的耳朵里去……我真的很同情以前那只钻进去过的蟑螂,这死法略微壮烈了些…… 青蛙精跟我们抱怨,九黎的土地贫瘠,资源稀缺,动不动就闹旱灾闹水灾还有地震。妖口密度大不说,还常常受到跑来“历练”的修真人士的骚扰。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不然也不会跟着妖皇反攻华夏reads();。丹朱此时也放开了,一脸感同身受的同情,一拍大腿,“是啊!老头子我本来在阳虚山住的好好的,后来几个臭道士跑过来烧了我们的林子,烧死了我两个儿子还有我这外孙女的爹娘,我们没办法,只好跑来投靠九黎大军了。” 我不得不说,丹朱这影帝真不是白当的……不仅把我们编进了自己确实知道的事件里,还成功地当上了我爷爷,并且我还不能反驳…… 我暗地里对着丹朱比了个中指。 马妖同情地啊了声,“那事儿我听说了。这么惨啊!” 丹朱捋了捋胡子,摇了摇头,叹息道,“何止是惨,简直是尸横遍野……要不是当时有大梵天剑挡着,我们全都跑不了喽。” 青蛙精叹息一声,“是啊,我爹娘也是被几个跑来九黎试炼的年轻修真道人练手给练没了的……那些人类真不是东西!” 老猪也啐了口唾沫,“人类没一个好东西!都该杀!尤其是那些臭道士臭和尚!” 这话咋听着耳熟……不过好像是反过来的…… 忽然那老猪又伸出粘腻的大手用力揉了揉我的头以及我的须子,“小妹妹,别害怕,以后猪哥哥保护你好不好?” 什么猪哥哥……猪大叔还差不多…… 人说深厚的友谊其实建立在有共同敌人的基础上,在小老虎和丹朱的合力表演下,我们同仇敌忾,将包括蜀山在内的十大门派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这四个人答应带我们进入九黎军营。听说那军营外还是设了结界的,只有带着腰牌的人能打开结界让我们进入,而那腰牌就在黄鼠狼的身上。 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凌晨时分,趁着其他妖怪都入睡了的时候,我悄悄跟小老虎说让他先离开。毕竟这是蜀山的事,我怕万一他的身份被发现会牵连盘古林。但是小老虎很有自信地说不会有问题,如果这会儿他突然消失了,才会引起怀疑。 怎么觉得小老虎觉得很兴奋很好玩的样子……估计是盘古森林中了诅咒后清闲了五百年,闲得蛋疼了吧…… 哎……本来打算等找到了军营的位置就让小老虎先回去跟花痴回报,不过现在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天清早,空气格外清新,太阳也正好,草叶上都挂着昨夜的雨滴,从远处看过去一片琉璃光闪。那四个妖怪带着我们大步迈向九黎大军驻扎的招摇山。我们刚刚到招摇山脚下的时候都傻了眼,整座山青碧青碧的,风吹树冠如碧浪推开,只闻空山鸟语,不见军队的影子,更闻不到一丝妖气啊? 直到我往前一走,感觉头猛地撞在一堵墙上,撞得我头晕目眩小鸟乱飞。抬头没看到墙,只看到一阵光影的抖动,仿佛有水纹扩散一样。 那黄鼠狼从袍袖里拿出一把短小的贴着咒符的桃木剑,向着那无形的墙壁划下去。一时间,奇妙的景象出现在眼前。仿佛虚空中有什么缓缓向两边张开了,宛如一片布被撕开了一样。那裂口中的景象,与刚才截然不同。 我看到那倾斜的山坡上,密密麻麻盖满了帐篷和简易的小房屋。猛然看上去有些拥挤,但是并不杂乱。此刻的招摇山沸反盈天,房屋帐篷构成的阡陌间,数以万计的妖怪们刚刚起床,正钻出帐子,刷牙洗脸,打着哈欠,间或有妖推着早餐小推车叫卖。不像我想象中几率森严行动整齐的军队,却俨然是一座简易的城郭之景。 第43章 变形记(3) 这结界还真是神奇,怪不得之前就连花痴也不知道在距离他五十里的地方就驻扎着这么大片的九黎军队。如果知道的话,恐怕他就不敢拒绝的那么爽快了…… 说实话,这么单枪匹马混到敌人圈里去,我还是有点儿紧张的……虽说大家都不是人,不过阵营毕竟不一样。 跟在小老虎身后走进去,一回头,那裂缝已经不见了。走在前面的黄鼠狼似乎还挺有身份,很多路过的人都叫他“黄哥”。黄哥回头问我们,“看你们几个倒是不论老少男女身上都背着剑,都会用吗?”他很怀疑地瞥了我和丹朱……以及破军的大胸一眼reads();。 丹朱慈爱一笑,“黄哥放心,别看我们这样,身手还不错的。一定能派上用场! “好吧。”黄哥掏掏耳朵,“等会儿带你们去见百夫长。” 他所谓的百夫长也是只黄鼠狼,只不过看上去比黄哥老点儿……黄哥管他叫哥。 我就说怎么大家这么尊敬小黄鼠狼,原来是有个当官儿的大黄鼠狼后台罩着。 他跟大黄鼠狼简单介绍了一下我们一家的悲惨遭遇,大黄鼠狼用有点儿嫌弃的眼神一一打量过我们四人,吐掉嘴里的稻草棍,“行吧,就把他们安顿到后勤部。” 后来我们才知道,后勤部的人基本不用打架,只要负责帮大黄鼠狼管的这一百只妖怪做饭洗衣服扫厕所缝被子就可以了……那管后勤的伍长一看我头上那两根蟑螂须便发给我一把扫帚,“你负责清扫厕所。” 妈蛋!为什么其他三个人都被分去厨房只有我是厕所?!!! 我想到现在自己明明是个萝莉呀,先天优势在身,干嘛不卖萌呢?于是我使劲儿掐了自己一下,挤出来点儿眼泪含在眼睛里,对着食指凑到伍长面前,“小哥哥,人家好怕脏的,能不能不要让我去扫厕所啊~~~” 结果螳螂精伍长瞥了我一眼,冷笑一声,“不然你一只蟑螂还想进厨房吗?“随后端着饭碗走了。 大家最后一个字都叫螂,相煎何太急啊…… 于是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有一半是在厕所度过的。我曾经以为蜀山的男茅厕已经很恶心了,可现在跟这群妖怪的厕所比起来简直就是小清新。我戴着口罩才勉强完成任务,到了晚饭的时候丹朱破军小老虎在我面前狼吞虎咽,反倒是我这个以前的第一吃货对着面前的烤鸡腿发呆,毫无胃口。 丹朱不仅不同情我,还落井下石,“怎么不吃?难道是吃别的东西吃饱了?“他特意加重”别的东西“四字,我感觉一阵恶心,直接跑到一边去吐了一会儿。 等我扶着桌子爬回来,他们已经在讨论肾虚可能被关在哪里了。 小老虎说他打探了一下这只军队的统领,也就是是现任九尾狐王斛崎。十多年前青丘狐族被华夏仙家和白民国联合剿灭的时候他远在天竺,所以躲过了这一劫,是青丘银狐王血脉的最后一狐。实力深不可测,恐怕能跟十年前那位斛熵媲美。他此次加入九黎大军,恐怕主要是想向华夏报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军队驻扎在这儿,似乎是在等些什么。 “十多年前?这事儿我知道!我还跟主人亲自参与了那场大战呢!”我得意地说,“对了,那个乔嘉树就是被斛熵咬死的!可惜没死透……” 丹朱瞪了我一眼,“行了别显摆了。我还听说这军队离还有几个将领值得注意。一个是巫咸,一个是长着人头羊身的狍鸮,还有一个便是一直跟随斛崎的乔嘉树。” 我头疼地趴在桌上,“怎么又是乔嘉树……” 丹朱幸灾乐祸看着我笑,“你俩还真是有缘。” 小老虎用手指头沾了点粥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你们看,这是大营。中间这座大帐是斛崎的,乔嘉树、巫咸和狍鸮的帐子应该是在他附近。像神虚真人这么重要的囚犯,一般来说会被关押在离主帐不算太远、防守森严的区域……”他正在那边画着,我却看见老猪、刺猬和马脸正端着饭碗往我们这边走,马上重重咳嗽一声reads();。 小老虎机智地用袖子擦干水渍,这会儿那色老猪已经一屁股挤到破军旁边了。破军身体僵硬地往丹朱那边挪了挪…… 刺猬精冲我们寒暄到,“怎么样?都还习惯吗?” 其他人都表示还不错,只有我绿着脸说不出话来。老猪一脸“关心”道,“哎呀小妹妹是不是病了呀?要不要让猪哥哥给你检查检查身体?“ 馬妖道,“你们倒是幸运,一来就有机会亲眼见到妖皇陛下。” 我们四个都是一愣,我说,“妖皇?你说妖皇也在这里?” “是妖皇陛下!”刺猬精很耐心地纠正道,“妖皇陛下明天要亲自驾临。也是你们赶得巧,这是今天才收到的消息。大家都可兴奋了!谁能想到我们这辈子竟然能亲眼见陛下!!!” 看他们一脸崇敬地看着夕阳的表情,我悄悄问旁边的破军,“你说他们是不是跟你一样的脑残粉?” 破军一脸倍受侮辱的表情,低声回我,“谁跟他们一样!我才不喜欢什么妖皇鬼皇的!” 接着又听他们三只妖歌颂了半天伟大救|星妖皇的丰功伟绩,包括拥戴斛崎登上青丘王座、召集幸存的狐族遗孤、教给九黎人如何在大旱时期从即翼泽里引水、诛灭当初主持围剿狐族以及周边妖族的白民国皇族、协调九黎各部族之间的关系等等。简直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们听得差点睡着,好在他们总算在我们真的睡着之前被黄哥叫走了。 我们有些担心,如果妖皇来了,守卫岂不是会更加森严? 当晚我们四个人被分开了,丹朱和小老虎分去男妖的帐篷,我和破军则抱着发下来的被子,一掀开帐篷的帘子,两行鼻血便滴滴答答往下淌…… 只见里面七八个女妖,个个身材娇娜妖娆,穿着单薄到能看到胸前沟壑的单薄裙衫,有的聚在一块儿打牌,有的在用蔻丹涂指甲,有的在研究发型。藕臂于大白腿在眼前晃来晃去,散发着浓浓的肉香。 妈蛋……如果不是我已经跟主人好了,这会儿岂不是到了天堂!这简直就是金|瓶|梅|肉|蒲|团|的真人版现场啊! 几个姐姐一看到我们进来,忽然都围了上来,准确地说,是冲着我围了上来。 “哎呀!好可爱的小妹妹啊!” “原来小强成了精这么可爱~~~” “哎呀,我今天早上还不小心踩死一只,早知道应该养起来,说不定就长成了个小弟弟了~~” 我脑子都懵了,任她们揉我的头发掐我的脸蛋,把我按在她们那酥软白嫩的凶器里窒息。我眼含热泪地想如果真的这样被闷死了,一定要托梦告诉主人我真的没有背叛他…… 但是破军的遭遇明显冷淡多了,只有一两个看起来比较温柔的美女姐姐跟他聊了聊天。我在男妖精那儿受到的嫌弃总算在这儿找到了点平衡…… 怎么如今女妖精比男妖精爷们这么多,看到蟑螂都不怕的。 好不容易等到熄灯的号角声响了,众美女四仰八叉躺在长炕上睡着了reads();。我按照约定从床上爬起来,打算趁着天黑出去探查一下肾虚的位置。然而我摇了破军半天,这傻小子呼噜倒是越打越响,没有苏醒的迹象。我气结,但也没法,只好自己出去。 小老虎原本让我和破军探查主帐西北面,那里居住的帐篷稀少,但是巡逻的兵士却很多,看起来是个适合关押犯人的方位。我张开翅膀,趁着夜色掠过一座座账顶,当有士兵经过的时候我就俯下身来趴在帐篷或者小木屋的顶上。斛崎居住的主帐非常显眼,毕竟华丽得跟宫殿似的帐篷也不多见。此时已经到了子时,但帐篷里依旧灯火煌煌。不多时,我看到帐子里有人出来了。 水银泻地般的长发,银裘反射着冷冷月色,身后九条长尾拖在地上,仿佛衣服的长摆一般。一如在试剑大会上见过的优雅尊贵。 狐王? 狐王没有带任何护卫,手里拎着个食盒,缓步向大帐西北方向走去。 我是不明白身份尊贵的狐王大半夜拎着个食盒要去干啥,但直觉他要去的地方跟我要找的是一个地方,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总之我盯着他的去向,以帐篷做掩护,往相同的方向飞去。 狐王进了一座孤零零的帐篷。这帐篷看上去不起眼,但是前后左右都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点,而且大门前还守着两个侍卫。这待遇都快比得上狐王自己了。 狐王是去找谁?难道真的是肾虚?难道是要对肾虚严刑逼供? 我脑子里瞬间出现了各种惨无人道但是香艳非常的s/m场景,顿时觉得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我对此充满罪恶感,赶紧止住自己的下意识脑补。 不过话说回来,肾虚是废柴一个,除了研究那些药丸子或者找可怜的药童试药,什么都不感兴趣,就连蜀山有多少个弟子都说不出来,能问出啥来啊? 我收敛全身气息,无声无息落到大帐顶上。上次试剑大会被那苗女和修罗发现十分丢脸,但这回我做的十分小心,连一片布料的声响都没有发出,再被抓到除非是老天和我作对了。我用本体在帐篷顶上划了个小洞,往下窥视。 只见那正襟危坐在床上,右手上拴着锁链的,可不正是肾虚么! 只见狐王放下手里食盒,将手揣入袖中,平淡地说道,“再闹绝食,本王便让人将你捆在床上,往你口中塞个漏斗,往里面灌食物。你看如何?” 啥?肾虚闹绝食?这是为哪般? 因为肾虚在我正下方坐着,我看不到他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气呼呼的,“谁闹绝食?本座只不过活动量小没有胃口!” 狐王抱起双手,挑眉道,“难道要我牵着上仙大人您在外头溜几圈?” “哼,我看还是算了,免得你的手下们以为我在遛狗。” 哇,肾虚跟我斗了这几十年的嘴,功力总算见长啊? 不过……这种身为阶下之囚的时刻难道不是应该收敛一点装孙子吗,他玩什么大义凛然…… 果然狐王的脸色马上变了,从刚刚的好整以暇瞬间冰封,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捏住了肾虚的喉咙! 第44章 变形记(4) 狐王一把捏住了肾虚的喉咙,两个人的脸凑得很近。 “不过会点炼丹术,连之前被关在镇命塔的狍鸮都打不过,就这么点能耐,你还真把自己当成蜀山上仙长老了?若不是你还有点利用价值,本王早就把你当下酒菜吃了!” 肾虚两手抓着狐王的手想要掰开,可惜似乎不怎么管用。狐王猛地把他往床上一掼,松开了手。肾虚狼狈地躺在床上咳嗽半天。这会儿我总算看见了他的脸。那平日里看起来平凡无奇的五官此刻因为刚刚的窒息有些发红,眼睛里含满水汽,看起来竟然有些楚楚可怜reads();。衣衫在刚才的挣扎中也有些松了,露出不是很强健的肩膀,以及锁骨上深深的阴影。 总体来说,令人很有施虐的*…… 啊嘞?我在想啥啊……那可是肾虚啊…… 显然狐王跟我有相似的感觉。因为下一秒我看见的是狐王忽然抓住肾虚的发髻向后用力一拉,然后霸道地……亲上去了?! 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这是真的吗?狐王在霸道强吻肾虚?!!!有没有搞错啊?一个是狐族之主,另一个是蜀山长老,俩人是死对头不说,而且还凑巧都是雄的。难道现如今不来点断袖之爱相爱相杀之类的劲爆戏码都不好意思谈恋爱?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肾虚赚到了…… 肾虚挣扎得厉害,可是越挣扎狐王就越霸道,抓住他的双手按在头顶,另一只手已经伸进衣服里了…… 我正严肃考虑要不要弄点什么动静拯救一下肾虚,却听到帐外有人快步跑来,喊道,“殿下!妖皇陛下提前到了!现在架撵就在三里外!” 狐王……不是应该明天才来吗?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现在? 不对……我为什么感觉很惋惜呢…… 我拍拍自己的脑袋,告诫自己集中注意力,不要再乱脑补小黄|书里的情节了…… 狐王的动作果然一顿,缓缓抬起身来。那月华般的长发也纷乱地从身上垂下,很有几分魅惑。 “真可惜。只好等下次再继续了。”狐王邪邪一笑,从容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反观肾虚,惊魂未定,已经裸|露出来的白皙胸口快速起伏,用袖子用力擦着自己的嘴,“你!你变态!!!” 这种没有创意的骂句不仅毫无力量,反倒听起来软绵绵的,跟东洋语“雅|蠛|蝶”有异曲同工之妙,没有丝毫攻击效果,反而还容易催|情。那狐王自然不会生气,哈哈大笑,走了出去。 我转了个身,便看见几名侍卫簇拥着狐王快步离开了。远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瞬间如同星海一般蔓延了整个招摇山。喧嚣声一波一波由远及近,定然是有人敲锣打鼓将睡下的人都叫了起来,准备迎接他们的伟大领|袖|妖皇。 而这正是我的好机会。因为就连这座大帐附近的守卫也通通跑去看热闹了,我将账顶划了个裂口,跳了下去。 肾虚刚刚从床上坐起来,看到我,愣了两秒,忽然大叫一声“蟑螂!!!”,然后脱下脚上的鞋扔了过来。我闪身躲过第一只,他又扔来第二只,正好砸在我脑门上。我深吸气满呼气,压住自己心里的邪火,反手把鞋甩回去,低吼道,“别叫了!肾虚还这么大底气!” 大概是听到了亲切的称呼,肾虚一愣,狐疑地瞪着我,“你是谁?” 我于是脱下了身上的千叶宝衣,肾虚的眼睛马上直了。 “话痨!你怎么在这儿?师兄来了?” 我摇头,“主人这次来不了。”语毕举起本体打算先砍断锁链,然后肾虚却慌忙举起手阻止我,“别砍reads();!这上面有咒文,你一砍断它,看守和狐王都会有感应!” 于是我的剑锋在距离那铁链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那咋办?你知道钥匙在谁身上不?“ 肾虚此时脸色不太好,也不知是气愤还是报赧,”在……在那狐王身上……“ 看来他也意识到我刚才都看见了啥…… 我说,“要从狐王身上偷钥匙……那还不如我现在把锁链砍断了然后驮着你冲出去……” “你再快能快得过整个军队的包围吗?”肾虚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帐帘,低声说,“你快找个机会逃出去,告诉师兄我被抓了。他们打算用我交换镇命塔里的十个妖怪,让他们千万不要上当!” 十个妖怪……镇命塔里的妖怪各个都是杀不死只能以阵法将其封印的难缠妖怪,他们竟然打算用一个长老换十个妖,也不想想肾虚真的值那么多么…… “可是如果不救你,我怕你菊|花不保啊。”我有些担忧地看看他那凌乱的衣衫。肾虚的脸刷地一下烧了起来,恼羞成怒地把刚刚扔回给他的鞋又扔了回来。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了说话声,看来是那两个看守回来了。我马上抓起千叶宝衣从刚才的裂缝飞了出去,一刻不停奔回原本的营帐。 此时大营中的场面有点儿混乱,众人被硬生生从梦乡中拽起来,各个东倒西歪满地找衣服找胸罩找假牙,也没人发现我才回来。我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推到一条长长的土路边,百夫长让我们都跪下,低着头不许出声。半晌我只听到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自远及近,也不知道是多少人的队伍。悄悄抬起头,却见长路的尽头黑压压的一片,蜿蜒如长蛇般的仪仗正向这里行进。那队伍训练有素,几百个人走起来却跟一个人在走一样,颇为肃穆庄严,甚至有那么一点恐怖。 脚步声如战鼓般越来越近,终于从面前一排排经过。那些士兵也是妖,不过显然比这招摇山上的军队正规多了。我抬头一看,发现竟然大都是狐妖。 狐妖不是应该听命于狐王吗?为什么却成了妖皇的禁卫军? 终于,一只巨大白象背上托着一座极为奢华的金红架撵,在暗夜中宛如一簇火焰熊熊燃烧,从长路尽头走来。它所经之处,众妖纷纷叩首高呼万岁。我猜,这就是那传说中的妖皇的架撵了。 那架撵遮挡的很是严实,只于流苏珠翠摇晃间,看到那薄沙后透出一道依稀人影。 不知为何,虽然没见到人,但我心里却升起某种不安。我听掌教说过,自从白泽肉身被封印在蜀山后,九黎人各大部族之间一向矛盾不断,自相残杀,成不了气候。唯一可能构成威胁的狐族也在十多年前由白民国、蜀山、茅山以及桫椤精舍组成的联军剿灭了。这才迎来了华夏十余载的太平盛世。可是现在看到这么多不同的妖怪、巫师、苗民以及修罗一同崇拜着那白象上的身影,我觉得华夏仙家是否这些年□□逸了点,窝里斗太多了点……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我就把昨晚找到肾虚的地点,以及肾虚是如何被狐王这样那样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说到关键时刻突然有人回报妖皇即将驾临的地方,丹朱气得险些掀了桌子,破军惋惜地叹息,“怎么来的这么巧啊!” 合着大家都很期待肾虚被狐王爆|菊? 还好小老虎仍然记得重点,“那我们要怎样拿到钥匙?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reads();。那狐王灵力高强不说,他帐前那么多守卫,就算进去了也出不来。“ 我想了想,低声道,“他们既然打算利用肾虚来交换蜀山的妖怪,说明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性命之忧。我看,我们还是先离开。算日子主人也快出关了,回去给他报个信儿,看看他怎么决定再说?” “问题是咱们要怎么出去?刚刚才进来啊。”破军道,“而且出山还有结界,不是还需要黄鼠狼身上的钥匙吗?” 于是接下来的一天我们展开了两方面行动。首先让破军去□□黄哥借机偷钥匙,但是破军空有一件御姐的好皮囊,扭扭捏捏的,见了黄鼠狼只能大眼瞪小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们只好放弃破军,将赌注压在丹朱身上。原本的策略是跟伍长说丹朱岁数大了,在军营住的不习惯,风湿病糖尿病心脏病都犯了。但是伍长说这两天会有行动,上面要求不能出招摇山,除非等到行动结束之后才能放我们离开。丹朱倒是很给力,一看不行吧唧一声就趴在地上了,周围的所有妖马上看向伍长。伍长额头上流下一滴冷汗,膝盖一软给丹朱跪下了,“老大爷,您饶了我吧!我只是个小小的伍长真的扶不起您!” 丹朱一听伍长这么说,捂着腰哎呦哎呦叫唤得更大声了,“大家伙给评评理啊——伍长把我撞的都骨折了,然后还不承认——如今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当|官的草菅人命啊~~~~”一边叫一边竟然还真的挤出来几滴眼泪。一时周围的妖怪围着伍长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伍长在舆|论压力下一咬牙一跺脚,“好吧!我去跟百夫长说还不行么!!” 当天下午伍长就拿着把可以进出招摇山结界的钥匙回来了。在伍长添油加醋的形容下,百夫长倒是同意让丹朱离开军营去治病,但是只允许一人陪同他。小老虎说让我跟丹朱一起出去,但是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小老虎先出去。 毕竟就算败露了,也得保证不要牵连到辟邪宫才是。 而破军这个废柴嘛……他一直在旁边表示想要跟着丹朱离开,但是被我们集体无视了。 当晚我再度夜探肾虚的营帐,去确认一下他的贞操是否还在,顺便再问问他有没有见到那个妖皇的样子。今夜四下巡逻的守卫果然多了很多,而且在狐王的主帐旁边,又新建起一座华丽的大帐,想来便是妖皇暂时的居所了。 我躲在僻静处一块高大的山石后,打算等这队巡逻兵走过去了,再借机飞到关押肾虚的营帐上去。 然而就在此时,我倏然感觉背后一凉。本体竟然被抽走了! 我一惊,猛然转身,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站了一个人。 为什么我竟然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这不科学!!! 那人身穿暗红绣黑纹锦袍,黑发松松挽起从右肩垂下,脸却被一张傩神面具遮住了。 邱暮霜? 不对……邱暮霜虽然也戴傩神面具,不过他那属于白民国人的少白头是不可能变黑的。而且……气质也不像……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给我一种遥不可及,却又无比熟悉的感觉。 只见他捧着我的本体静静看着,半晌,伸出手缓缓拂过剑身。我感到身上一阵莫名战栗。 “这剑,为什么在这里?” 第45章 妖皇(1) “这剑,为什么在这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人不会认识我吧…… 可是我不记得有见过他啊? 我犹豫了一下,打算继续装傻,“呃……是我捡来的……你认识我……的剑?” 那面具后的眼睛,漠然地看着我,“你捡来的?” “唔……”我答得有点心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我感觉像是犯了错的小孩似的, 他是谁?看穿着这般华丽……不会是个九黎的将军吧? 可是又感觉他身上没有什么妖气。 他见我不肯承认,似乎冷笑了一声,“那么,这鸦九剑上的剑灵又在哪里?” …… 完蛋了,他真的认识我…… 该不会是以前跟主人一起出去的时候见过?亦或是他也出席过试剑大会? 我答不出来,恼羞成怒,于是抱起手臂歪着头问他,“你又是哪根葱啊?我凭什么告诉你?” 他忽然欺身上来,本体的剑锋横在我喉间,他的面具在我面前只有几寸距离。我被他整个人按在身后的山石上,心脏咚咚咚狂跳不止。这一瞬间的姿势,以及他身上的某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不知怎么让我想起主人来了…… 于是我也不知怎么的脸红了…… 他用手抓住我的下颚,左右转了转,眼睛似乎稍稍眯了起来。然后,他竟然伸手去拔我头上的须子…… 他拔得太用力,导致我身上的千叶宝衣一下被拉开线了……下一瞬我知道的,便是他眼睛里映出来得我有一半脸是蟑螂萝莉,另一半却是我自己没戴面具的那半张脸…… 我整个剑都傻了,没想到树大爷的衣服质量这么差…… 他却仿佛并不惊讶,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拄着长剑,“你是蜀山寂玄真人的佩剑,来我九黎军中干什么?” 既然被发现了,我也做好了宁死不屈的准备reads();。我白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结果他问道,“是为了神虚真人么?” ……“你怎么又知道了!!!”跟这种名侦探面具男说话真的很有挫败感哎。 “这很好猜。”他说完,一转身红衣猎猎,似乎就打算这样离去了。我一愣,“你不抓我?” “你已经在我手里了,还用抓么?”他语气淡漠,声音有些沙哑,手里握着我的本体微微一晃。 看来他对剑灵无法离开本体十丈的属性也十分了解……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他已经命令道,“过来。” 虽然很不爽主人以外的人命令我,但是想起自己现在的立场似乎也没有什么抱怨的余地,于是只好揉揉鼻子,跟在他身后走。 而下一瞬,当我看到面前出现的一队士兵敬畏地跪下,喊他“陛下”的时候,我才是真的懵了。 他……他是妖皇? 不会这么惨吧?妖皇一个人大半夜在外面晃什么?而且妖皇身上怎么可能没有妖气?没有妖气就不是妖啊,不是妖怎么当妖皇啊??? 但是随着下跪行礼的人越来越多,我知道吐槽也无法改变我被妖皇亲手抓包了的现实。 脑子里翁然一声,什么想法都被冻结了。现在我只能抓住一个念头:这次可能真的死定了…… 我直觉想跑,可是脚下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他甚至没有转头看我,十分肯定我没有逃跑的胆子,径直走向中军大帐。那高大的雪白营帐前镇守着两排全身黑甲的侍卫,仿若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手中林林长戟冒着杀戮的寒气指向天空。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向我,整个黑夜凝固在那白色的大帐之后,一派荒凉肃杀之气。 妖皇走到大帐前,有两名侍卫为他掀开厚厚的帘幕。我们进入后,那帘幕又在我身后合上,像一张大口。 大帐里明净简洁,不似外表那般浮华。宫灯里的烛火随着风扑朔着,映得一切光影摇晃。 那前方深红色的人影缓缓转身,优美和缓的身段,却令我喉咙一紧。 “还有谁和你进来了?” “没人了。”我马上回答。 他看了我一会儿,忽然道,“来人!” 马上便有侍卫出现在我身后。我还以为他要让人把我拖下去严刑逼供,额头上开始渗出冷汗。 娘的……大不了和他拼了reads();! 然而他却说,“去查查这两天哪个百夫长新招募了一只雌蟑螂精,把他带来。” “是。” 我赶紧大喊,“别别别!我说还不行么!还有一把剑……名叫破军……现在伪装成雌狐妖睡在后勤部的营帐里……” 现在除了出卖破军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让他们把小老虎也查出来。只希望小老虎和丹朱跑得够快,千万别被追上。 妖皇用他那莫测的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对那士兵说,“你先退下吧。去差遣人找找后勤部新来的雌狐妖。不必惊动,只要派人盯劳便好。” “是!” 帐中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我感到胸闷气短,窒息一般的错觉。 他转身坐到中军帐前方被朱红帐幔簇拥的高座上,却并非如寻常将军那样正襟危坐,而是斜斜倚靠在扶手旁的湖蓝靠枕上,手轻轻撑着额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局促不安,问他,“额……妖皇……你要怎么处置我们?” “把身上的那东西脱了。” 这……怎么说的跟“把衣服脱了”一样,太直接了吧…… 不过总觉得他声音里有些怒意……是错觉? 我听话地脱了千叶宝衣,紧张地看着他。我不断给自己加油,就算对方是妖皇,整个九黎的老大,其实也没有什么的嘛。我们掌教真人是执掌玄武印的天下仙家之长,我不是照样跟他抬杠起哄架秧子挑战他的忍耐限度吗?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妖皇面前,我觉得自己从一只不要脸的乌鸦变成了惊弓之鸟,分分钟要炸毛。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气场的差别? “放心吧,你们不过是剑,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但是,你也不要想着离开。”大约是看出了我的紧张,他哼笑一声,“只让剑来救人,这就是你们寂玄真人的胆识么?” 我最受不了听别人讽刺主人,于是我说,“这事儿和主人没关系,是我们自己来的!我们关心同袍!“ “哦?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剑灵也有不服从命令,擅自行动的。这不是犯了剑之大忌?”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忽然升起某种愧疚。 不知道主人这一次会不会被我气得吐血…… 他忽然念动咒语,我只觉得全身受到一股强大力量的吸引,瞬间便被拉回到本体中。没想到这妖皇也精通御剑真诀,而且用的还颇为专业。我试着挣动两下,竟然无法脱离剑体。 妖皇随手将我放在他面前的矮桌上,高声道,“来人!请狐王来!” 之前几次见到九尾狐王斛崎,都是从远处。这一次总算近距离感受到了九尾银狐王族最后的王那种高贵霸气。他的相貌其实是很美的,虽然不似花痴那般魔魅华美,但是也带着狐族天生具有的魅惑气质。但是他似乎不屑于使用这份能力,裹着银裘,雍容华贵对走进来,尊敬却不卑微地向着妖皇行叩拜礼。然而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明显地怔了怔。 “这是……” “我猜测,此时我们在此地的消息怕早已走漏reads();。不能再拖了。”妖皇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我们今晚就出手。” 狐王一愣,“微臣担心,鬼车他们还没有到位……” “如今只能冒险了。如果被桫椤精舍察觉,就只有功亏一篑。” 哎?桫椤精舍? 我想起来了,桫椤精舍好像就在距离招摇山三十里的谈梦谷? 难道他们要突袭桫椤精舍?可是我想不出他们要怎么让大军一夜之间穿过三十里的山野荒原,对桫椤精舍出手…… 狐王不再多言,转身出去了。我忍不住问妖皇,“你们要对桫椤精舍做什么啊?” 妖皇缓缓站起身,将我拿在手里,声音似笑非笑,“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在这一瞬,我注意到了他的右手上挂着一串绿檀念珠,约有十四颗珠子,每一颗珠子上都刻着精细的佛像,但其中有三颗珠子有明显的残缺破损。而中间的一颗珠子仿佛是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当初试剑大会上九黎人趁乱偷走了离恨天佛的遗物——檀那念珠,会不会就是这串? 来不及多想,跟着妖皇走出营帐,却发现外面已经换了一副景象。漫山遍野静悄悄的,不见一点火光。我看到所有妖都出来了,虽然不像军队一样穿着整齐统一的甲胄,但千万九黎部族的战士都沉静地立在月色中,宛如浩浩荡荡的兵马俑,睁着一双双各色的眼睛,等待着什么的样子。深沉的夜幕说不出的压抑,连夜风也被冻结在半空,凝固成了蒙蒙寒气。 这无声的场面,恢弘展开,一阵恐惧的寒流侵袭了我的身体。我不由得一抖,发出一声龙吟。 妖皇由十几名黑甲侍卫簇拥着,大步向着大营尽头走去。在招摇山脚,设立隐形结界的地方,我看到了几个……人型生物。 巫咸、苗后、狐王、以及一名身形极其高大、身着鲜红铠甲的修罗,看那头如同火焰一般燃烧的红发,很有可能是修罗王。然而除了这四个九黎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站在路中间的还有一尊熟悉的人偶。 她矮矮小小,瓷白的脸蛋,穿着一件大红襦裙,黑黑的齐刘海长发下,一双玻璃珠一样的黑色眼睛,还有一张总是在微笑的樱桃小嘴。 是镇命塔里逃出来的那个恐怖的鬼娃娃藕女…… 我忽然有了一个猜想,只是这个猜想太天方夜谭,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他们不会是想让藕女把整个军队搬去桫椤精舍吧…… 藕女虽然是个很强悍的小妮子,不过据我所知她的极限是同时带着三个人瞬移。这可是一个以万计数的军队…… 众人向妖皇行礼后,巫咸等人退开,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道奇异的阵法。这样的法阵我从未见过,仿佛是个星,但是有六个角,外面再套三层圆形。里面写满了扭曲奇怪的字符,不同于我见过的任何一种字体,大约是某种未知的语言。在这法阵中,到处摆放着紫色晶石,此时晶石中竟然流转着迷蒙一般的幽华,仿佛是活的一样。 妖皇扫视一周,似乎很满意地点了下头,用那有些沙哑的男低音说道,“开始吧。” 第46章 妖皇(2) 妖皇令下,众人都面色冷峻,纷纷站在六芒星的一个角上。我注意到藕女站在六芒星正前方的角上,而妖皇则站在与她相反的角上,我剑尖戳在地面上,他双手扶着我的剑柄,默不作声。 我心中不安,不懂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法。 巫咸将法杖立于身前,单手张开扶在杖头的紫水晶上,闭上苍老却炯然的眼睛,开始用巫族独有的古老语言吟唱宛如歌谣般的咒文。随着他口中魔幻的字句源源涌出,法阵中的紫水晶接连迸射出耀眼的光华,那不知用什么绘出的六芒星法阵本身也开始漂浮出一层淡淡的柔光。我感觉到有劲风从脚下的法阵中吹上来,吹起众人的衣衫发丝,空气中有沉重而压抑的东西涌动不休,四下安静到诡异。 就在此时,大巫忽然睁开眼睛,那眼眶里却不见瞳孔和眼白,只有一片猩红的光,空洞地瞪视着。法杖头顶的紫水晶猛然射出一道光柱,落在六芒星中心那块最大的紫水晶上。苗后、修罗王和狐王也纷纷有了动作,将自身悍然的灵力注入到法阵中心的紫水晶。我感到大地在颤抖,星空也在摇晃,结界外的世界仿佛被热气蒸腾着一般抖动,变得有些虚幻起来。 妖皇忽然将我向下一拍,我的剑锋立时沉入地下一尺,然后放开了我。我在本体里转了个身,便见他静静打开双手,掌心分别燃起一团青蓝的焰火,中有电光毕剥作响。然而下一瞬,我只觉一股从未感受过的悍然力量猛然撼动我的身体。若不是刚才被妖皇插入地下一寸,恐怕我一瞬间就会被这狂烈的风吹飞。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周围电闪雷鸣,到处是青蓝的电光,宛如无数无形的巨斧不断撕裂空间。空气被点燃了,炙热到身体仿佛都要融化了。大地也在脚下哀嚎着裂开缝隙。我透过那重重闪电,看到妖皇黑发飞散,红袍如烈火燃烧,那面具上露出的双目竟然变成了金黄色,瞳仁细长成一条线,而在他身后,竟有九条巨大的影子,隐约有些像狐尾reads();。 我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只是被妖皇的力量震住了。我以为主人和花痴已经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除非对手合围或耍诈,应该不会有人能在他们手下讨到便宜。但是如今见到妖皇,我才知道自己之前有多孤落寡闻。 看他如此平静毫不费力地释放出这般力量,我便知道华夏仙家单打独斗,恐怕没人是他的对手。 他两掌之中的闪电在他身前汇聚成炙热紧密的青蓝火球,宛如一个小型的太阳。另外五人都闭上眼睛,避免血肉之躯的双目被灼瞎。 那恐怖的火球与另外四人的力量集合在一起,缓缓向着藕女移过去。然而力量虽然可怖,却并未伤及藕女,反而将她周身纳入其中。那人偶在极为强烈的白光中化作一团模糊的影子,隐约见她转过身,张开手臂,整个人贴向结界。 我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晕眩,脚下的大地前所未有剧烈地颤抖着。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再一次被妖皇握住。而我面前,已经不再是招摇山。 月色静静流淌在山谷中已经开始逐渐变红的枫树林上,桫椤精舍蔓延数里的浮屠楼榭浩浩荡荡铺展在满前。它此时正静静沉睡着,只有零星几扇窗口点燃了灯烛,窗上晃动着昼夜诵经的僧人侧影。 而在桫椤精舍四面八方的山坡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安静的妖,像黑色的绒毯,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没有人会想得到,九黎的军队会在一瞬间,将他们从四面八方包围。我更是想不到,他们竟然以自身修为加持藕女,令她具有了传送整个军队的力量……这样的话,桫椤精舍根本就是措手不及,只有挨打的份。 桫椤精舍,乃是天下闻名的禅宗修佛圣地。这个门派已经在华夏传承了九百年,香火不曾间断。精舍的大觉者——净海禅师被世人喻为肉身佛,不但通晓法理,修为更是高深莫测,据传他有天眼通,可以看一人而知其过去未来之因果。 我被妖皇执于手中,居于高岗之上,俯视着下面即将被黑色的潮水覆灭的佛教圣地。虽然知道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还是觉得心中不忍,问妖皇,“桫椤精舍对待九黎态度一向平和慈悲,也不曾利用九黎的妖修炼,你们为什么要拿他们开刀啊?” 妖皇没看我,只用平静的声音问,“一个人,将另一人囚禁在荒凉偏僻之地,不给吃喝,不施救助,一旦这个人想要逃跑,便与其他人一起来将此人打残。他确实不像其他人,有事没事就来折磨一下囚犯,但你会说,这个人是个善良之人么?你真的认为,囚犯要感谢这个人?“ 我被问得说不出话,憋了一会儿,才小声说了句,”那要看这个囚犯犯了什么罪了。“ 结果妖皇哈哈大笑起来。他低下头,看着我,“普天下,若是你能给我找出一个全然无罪的干净之人,我便即刻撤军。” 我虽然不相信他真的会因为我一句话撤军,不过还是不甘心地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自己认识的人。第一个想到主人,但是在阳虚山主人杀了五个茅山和水月派的人,定然不能算无罪了。我又想到肾虚,可是肾虚当初练成九鼎还阳丹后,有一些得了绝症的村民来求药,他因为心疼仙丹而拒绝了,大约也不能算无罪……掌教真人参加围剿狐族时杀生更是众多,就连肉身佛手上也不是全无血腥…… 好像,还真的想不出来…… 妖皇见我语塞,轻声笑道,“其实这本来没有什么reads();。人要在世上存活,总要踏在其他生命的死亡之上。就算一个人终生吃素,不伤一虫。他吃掉的植物岂非生命,附着在菜上的昆虫岂非生命。就算是释迦圣人,也说过一碗水中有八万四千虫。这个世界本就是强者夺取弱者的生命,活下来而已。” “你这有点混淆观念啊……杀虫跟杀人怎么能算是同一种罪?”我不甘心他竟然说得很有道理,反驳道。 “都是有灵的生命,岂分高低贵贱?” …… 为什么我的无敌嘴炮到了他这儿就不管用了?! 明明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就是觉得好有道理是怎么回事?! 此时狐王骑着一只雪豹,踱步上前,“鬼车已经就位。” 夜风幽旋,卷起妖皇如血红衣。万千妖只待他一声令下,就要打破九黎和华夏持续了十余载的和平。 只见他平直地伸出右手,用一种平常到难以置信的声音说,“进攻。”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安详的谈梦谷上空星光晦暗,螺号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宛如恶魔悠远而沉重的呼号。伴随着这号角声,漫山遍野杀声震天,万千妖魔如黑色的潮水卷起深不见底的漩涡,向着当中的千年古刹咆哮而去。 一瞬间寺中灯火通明,警报的钟声哄然作响。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那些茫然失措的僧侣宛如无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却转瞬间就被一重重冲上来的妖吞噬。 其实如果真的只拼实力,妖是明显比人类强大的种族。不但寿命比人类长久,灵力比人高,而且各有所长,敏捷性爆发力人类根本就无法媲美。但人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而且有天道当靠山,诸多仙家坐镇,一直牢牢压制着妖族。连带着九黎其他部族也被视为异类蛮帮,饱受华夏人的歧视和排挤。 僧人们惨烈而绝望的哀嚎响彻苍穹。从山顶上看,妖和人都那样小,好像蚂蚁一样,转瞬间就死去一片。火光熊熊燃烧,焦臭的味道漂至鼻间,我只觉得胸口窒息,脑子被眼前的场景冲击,一段被埋葬多年的回忆浮现在眼前。 十几年前白民国与蜀山、茅山、桫椤精舍等华夏仙家联和围剿青丘狐族的时候,也是这般尸横遍野的惨烈。只不过那时行凶的是人,死去的是狐妖。 当时主人也曾带着我率领蜀山大军加入,虽然我本是为杀戮而生的兵器,但是第一次看到整个种族都被屠杀得七零八落,甚至年幼狐妖的尸体也横陈路边之时,我也曾有过现在这种窒息的感觉。 人人都说自己的杀戮是正义的,亦或是不得已的。可若真是正义,为何会令人看了有胸闷气短、想要流泪的感觉? 此时桫椤精舍中厮杀的妖遇到了强力的抵抗,一团金色佛光宛如骄阳般迸射开来,当中无数妖魔瞬间灰飞烟灭。想来是遇到高僧了。我看到狐王、大巫、苗后、修罗王和狍鸮等将领冲向那团佛光。几乎是在同事,一道诡异的嘶吼声平地而起,仿佛是一道声音,却又像是不同的男女老幼之声的混合。一道巨大的黑色阴影遮住了天空中的明月,张开仿佛能遮住苍穹的巨大羽翼,九道头颅上猩红的眼睛写满嗜血的邪气,它掠过桫椤精舍,巨大的鸟喙张开,吐出遍地烈火。 竟是从镇命塔逃出的鬼车reads();! 鬼车乃不死之躯,战力强悍足以媲美一整只军队,它的到来,几乎可以宣布桫椤精舍千年香火的就此终结。 我的心脏被揪紧了。这样的死劫,就是蜀山将要面对的么? 如果此刻被屠杀的是蜀山的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我面前闪过,肾虚、掌教、桂生、段雅旭、蓝田、鸿才、和悦、琅琊真人、清源真人……甚至是主人…… 如果是这些人面对着这样的灾劫,该如何呢? 一阵尖锐的恐惧从背脊攀爬上来,我整个人打了个冷战。 妖皇忽然满地地哼笑一声,一抬手,一名侍卫牵来一匹四蹄冒火头十分像马的独角矔疏兽,他抓着我一跃而上。矔疏扬起前蹄,嘶鸣一声,遂向着山下飞奔而去。这矔疏的速度奇快无比,说不定能和我不相上下,而且不论山势如何都如履平地,转瞬间便踏着累累尸骸冲入桫椤精舍。 此时的桫椤精舍早已不见往日的清幽宁静,塔楼被烈火烧得坍塌,地上到处散落着残缺的尸块,血液留在地上凝结成了黑色的河流,染红了青色的地砖。 然而对抗还在继续着,大地时不常因为真气的碰撞摇摇颤抖,两旁的屋舍频频崩塌。但妖皇就像看不到这些一样,平静地架着独角兽穿越烟尘。 在桫椤精舍正中,那尊依山而建足有百丈高的释迦牟尼佛像下,桫椤精舍的最后三位长老仍在苦战,对抗者已经无法挽回的命运。 狐王九条长尾挥舞,眼花缭乱地攻向我曾经在试剑大会上见过的净愆禅师;而觉相禅师明显已经中了修罗王的移到,胸前的伤口那样深长,眼看要活不成了,他竟然还站着,简直是奇迹一般。但我知道,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而净海禅师,却静静地坐在大佛像下,闭着眼睛,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不存在一样。 我用力挣动起来。看到这样的场景,我实在无法再保持沉默。 但是妖皇的御剑真诀竟然坚不可摧。我只能无奈地发出阵阵悲鸣。看着两位高僧步步后退,口中鲜血滑落,染红身上的僧袍。 妖皇忽然说了句,“住手。” 狐王等人即刻停下了攻势,向后退开。净愆禅师和觉相禅师虽然已经全身浴血,站立不稳,却仍拖着身体走到净海禅师座下,一左一右,跏趺而坐。 妖皇翻身下马,缓步走向那周身弥漫着淡淡金光的肉身佛。 “净海,交出离恨天佛之佛脑舍利,我可留你一条残命。” 由于净海禅师近五十年来都少理凡尘俗世,门派中事务多由净愆禅师出面。因此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肉身佛。他虽然已经年过百岁,但是看上去却如四十岁一般,面庞白净端正,竟有些像他头顶的释迦佛像。 净海缓缓睁开眼睛,那目光如此宁静,宁静到让人敬畏。 他看到妖皇,忽然哈哈大笑三声。 “原来是你。难怪难怪,一切皆是因果使然。桫椤精舍有今日,我已猜到了。“ 第47章 妖皇(3) 听净海禅师的话,他竟然是认得妖皇的。而妖皇握着我的手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也有一时的僵硬。 “死到临头,就别再装模作样成高僧大德的样子了。快把舍利交出来!”狐王那双修长的手此时长出了尖锐的利爪,已经被鲜血浸透了,他似乎对净海恨之入骨,金色的眼睛里迸射着炙热的复仇之火,“再磨磨蹭蹭,我便杀尽你的佛子佛孙,就如同你们当初对待我狐族一样!” “当日围剿狐族,实非我所愿。老衲罪孽深重,一命难以消业。但往事已矣,人一生选择只会有一次,发生过的事无法挽回。只望你莫要执着,铸下大错,将来像老衲一般后悔。”净海禅师说着,睁开眼睛定定看着妖皇,眼中似有深意。 妖皇沉默。净海话中有话,难道他已经用天眼神通看透了妖皇的计划? 尼玛……为什么话不说明白,这样我将来怎么跟主人汇报…… 狐王似乎已经失去耐性,只见白色狐尾呼啸着撕裂长空,一下子卷住了净愆禅师的喉咙。只听清脆一声裂响,禅师的头仿若失去支撑一般歪向一边,颈骨头竟然已经折断了reads();。 我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样杀了净愆……毫无犹豫,快到我都反应不过来。 然而净海和觉相似乎并未因为净愆的死而有太多情绪波动。净海只是长叹一声,“你们真的以为,白泽复活后,会为你们复活曾经死去的人么?就算他真的愿意以他自己的千年修为为你们复活逝者,之后又能如何?继续跟着白泽杀戮,直到世上再无一个人类存活么?莫忘了……你自己岂非也流淌着人类的血?” 咦?妖皇难道是人? 最初见他的时候,我确实感受不到他的妖气……可是在他动用法术的时候,我又分明感觉到了那浓烈到可怕的妖气,还有那隐约的九条狐尾。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妖皇是混血。 跨种族混血……集合了两个种族的基因优势,难怪妖皇这么强。 妖皇总算开口,“我从未打算杀尽天下人。我只是想要给妖和人一个公平竞争的世界。如果人类够强,自然可以活下来,甚至再次将妖赶回九黎。如果人没有那么强,不过是躲在所谓天道,所谓上苍护佑弱者的盾牌之后,那么他们便只好在公平的竞争中被淘汰。佛说众生平等,试问难道人的命就比妖的宝贵、比妖的高尚么?” 净海长叹一声,“痴儿……老衲确曾愧对于你,老衲的性命可随你拿去,但离恨天佛之舍利,断然不能给你。” 语毕,只见肉身佛周身金光大盛,辉耀天际。高空的流云也被金色点染,某种摸不到看不见的圣洁之气以净海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扩散,众人都被逼得向后退开,眼睛也被照耀得睁不开。在这光芒中,净海和觉相宝相庄严,虽然身上浴血,却仍如佛陀一般神圣。 在他们身后,传来一阵轰然的低吟。在那巨大的佛像上,有无数裂纹正迅速蔓延开来。 狐王低声道,“不好!舍利可能在大佛像内!”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足有百丈高的巨大佛像在一瞬间开始坍塌,巨大的石块如暴雨般滚落,众妖惊惶后退,但还是有一些动作稍微慢了些的嚎叫着被埋在乱石下。妖皇和狐王等人虽然轻而易举躲过,但是此时若想冲过乱石去抢救舍利简直是在玩命。 而净海和觉相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轰然烟尘之中。 一代圣僧就这样葬身于山石之下,我心中有些空茫茫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虽然从未与桫椤精舍的人深交,但他们与蜀山的关系一直不错。他们不像其他仙家那样总是盯着我们蜀山的玄武令不放,平日里来往也都十分有礼,我一向对他们很有好感…… 只是不知道,他说曾经对不起妖皇,又说今日一切都是因果使然,都是在指什么? 正当眼看着舍利将与桫椤精舍一同消逝的时候,忽见一条青色巨蛇宛如一道青色闪电冲入乱石中,不要命了一样。妖皇身躯震动,狐王也喊道,”乔嘉树!“ 啊嘞?我简直都快忘了九黎军中还有他这个人。他这是要干啥?要自杀也不能选这么惨烈的死法啊? 此时整座大佛已经只剩下残缺的莲座,剩下的都已经化作烟尘乱石。尘埃渐渐落尽,残缺的山壁下,只剩下乱石一片,不见青蛇踪影。 妖皇握着我的手紧了几分,脚一点地,飞上那乱石岗,掌中妖气大作,向着乱石劈下去reads();。 轰鸣声中,乱石向四周散开。我感觉到一股妖气倏然冲天而起,巨大的青蛇顶开重重巨石冲天而起。他周身尽是被乱石刮砸的伤口,汩汩流着血。但他像感觉不到似的,落在妖皇面前,张开巨大的蛇口,里面有一个小小的东西,散发着牛奶一般温柔洁净的光。 妖皇伸手将那东西取出,竟然是一块只有米粒大小的形状不是很规则的珠子。 这就是离恨天佛的舍利子?好小…… 却不知道妖皇要这玩意儿做什么? 此时青蟒周身青光散尽,变回了全身血迹斑斑的乔嘉树。他脸色苍白,似乎已经支持不住,脚一软倒了下来。妖皇接住他,低声问,“何必这样拼命。” 乔嘉树却已经昏过去了。 桫椤精舍一役结束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这一战来得迅速,结束的也如此迅速。巫咸再次准备好法阵,由众人加持藕女后,眨眼间便又在九黎境内了。 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原野上,只有低矮的枯草,不见山川丘壑,也不知道身在何方。 妖皇带着我回到营帐中,解除了我身上的御剑真诀。我马上从剑体里钻出来,站到帐子另一头,能离他多远就离多远。 他声音中带着笑,“你怕我?” 我呵呵两句,“废话……谁遇到反社会人格患者不怕?更何况你这反社会人格患者还有个可以瞬移的军队……”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眼神莫测。我只觉得汗毛直竖,不知道他要干嘛。 我赶紧举起手挡在身前,“喂,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但是他却一把扭住我的手臂,反剪到我身后。他的力量那样强大,我竟然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疼得直跳脚,被他一把按到墙上。他在我身后,湿热的气息落在我耳际,“你今日看到的桫椤精舍,就是日后的蜀山。良禽择木而栖,如果我是你,一定会换一个主人。” 我翻了个白眼,忍着手臂上的疼痛,嘲弄道,“换一个主人?换谁啊?你吗?” “为何不能是我?” “……你这么厉害,肯定有好多名剑愿意效忠你。你找我干什么?” “在试剑大会上,你为了你的主人竟然能一招将一个修为达到乾元境界的上仙毙命。我喜欢你的力量,更喜欢你的忠诚。” 他果然也出席了试剑大会,所以才会认得我。为了我的剑身安全,我决定暂时贬低一下自己……“你别看我这把剑看上去很帅,其实我嘴贱又爱偷懒,经常违反命令擅自行动,三天两头闯祸。你看我们寂玄真人原本在蜀山当司剑长老当得好好的,都被我弄得叛逃了……你要是用我的话,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妖皇总算放开了我,我赶紧揉着胳膊转过来,却发觉他与我近在咫尺。他的阴影压下来,令我有些窒息的错觉。 “你倒是很坦诚。这是在为寂玄真人守节?” 我骄傲道,“一剑不事二主,这可是做剑最起码的节操reads();。” 他淡然道,“所以你忠于寂玄真人,只是为了所谓剑的节操吗?我到不知道你这样一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剑,是个世俗道德的信奉者?“ ……怎么觉得他在给我下套…… 我于是干脆往地上一坐,腿一盘,摆出一副大爷就是这么有格调的样子,“本神剑从来就没有节操这种东西,但是我跟主人之间那可是有羁绊的。本神剑在海底沉睡五百年都无人问津,是主人将我捡回家,带着我云游天下,同生共死无数次。我们家主人虽然看上去很美很高洁,但其实有很多小毛病,比如宅啊,在家不收拾屋子啦,喝完酒喜欢乱发情啦,有选择恐惧症啦等等等等。我知道主人喜欢喝什么茶看什么书,主人也知道我喜欢看小黄书爱喝酒。主人开心难过温柔腹黑慈悲冷酷的样子我都见过,而且也都喜欢。请问这些你做得到么?” 妖皇静静看了我一会儿,眼睛竟然在面具后弯了起来。 本以为他要生气,结果他竟然还笑……这人还真是怪啊…… “既然如此,你就等着你主人来救你吧。我是不介意,多一个威胁蜀山的筹码。” 他说完便从营帐出去了,留我一个在营帐里,也没吩咐人来抓我捆我。不过在我打算动桌上的本体的时候,我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在我的本体上贴了个镇剑符。这种咒符本来是用来防盗的,因为把它贴在什么神兵上,别人就无法轻易移动此神兵,除非解开咒符上的咒语…… 我现在好后悔在蜀山的时候成天打麻将赌|钱,没有好好学点道法……这么简单的咒符我竟然解不了! 他怎么知道我不会咒术……竟然还故意用这么简单的咒符,这简直是□□裸的羞辱啊……这次等我逃出去,一定要发愤图强,让主人把什么蜀山的阵法啦咒术啦全都教给我! 接下来的几天,妖皇倒是没有怎么管我,也不曾用御剑真诀把我关入本体,只是把我的本体留在他帐子里。我在十丈范围内来去自如,刚好可以去关押肾虚的帐子里串个门。 肾虚很是嫌弃我,说我又给主人闯祸。我挺不爽,“这还不是怕你被人烤成腰花儿嘛!好心没好报……“ 破军也被关到肾虚的帐子里来了,可惜我们三缺一,不然就可以打打麻将了。我跟肾虚说了在桫椤精舍发生的事,没想到肾虚竟然感性地热泪盈眶,“怎么会这样……桫椤精舍千年古寺,怎么会一夕之间就……” 我叹了口气,“我也很震惊。九黎的实力太强了,也不知道他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肾虚道,“他们这次做下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华夏诸仙家必然不会保持沉默。我猜,华夏的和平日子结束了……” 一直蔫不出溜在旁边缝衣服的破军也插了句嘴,“但愿别是第二场仙妖大战就好。” 他这么一说,我和肾虚都沉默了。这时候,肾虚的帘子被掀开,进来的青衣人清秀如水墨画中之人,见到我们三个都在,微微一怔。 是乔嘉树…… 其实他本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但我一向最烦他那副欲说还休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现在看见他,更不想给他好脸,“哎呀,我怎么闻到绿茶的香味了?” 第48章 妖皇(4) “哎呀,我怎么闻到绿茶的香味了?“ 破军在一旁傻乐,肾虚瞪了我一眼,对乔嘉树倒是彬彬有礼,“乔公子有何见教?” “在下特来感谢神虚真人,昨日为我用药reads();。真人不愧有药仙之名,一日之间,我身上的伤竟已经好了大半。“他的脸色确实煞白,说话的声音也十分虚弱,眉目间的哀愁之色仍然盘桓不散。我承认,如果我是个雌剑,看到这等忧郁小生定然会母性爆发圣母附体。可惜我不是,所以我只想一脚踹到那有事儿没事儿就微微蹙起的眉梢上去…… 肾虚一听被夸了,而且还是被同行夸了,甚为得意,摆摆手,“不必了,我现在是阶下囚,别人让我救你,我哪有说不的权利。更何况,我刚刚被抓的时候,你也帮过我。” 这回轮到我瞪肾虚了,他怎么能救助敌人呢? 肾虚假装看不见。然而乔嘉树显然已经感觉到了我满满的恶意,有些不自在地说,“那我先告辞了。若有什么我能帮到忙的地方,乔某定然尽力。” 我哼笑,“成啊,那你把我们放了吧?” 他一愣,语塞了。肾虚一把将我脑袋推到一边,“你别理他,他的嘴一直都吐不出象牙。” 乔嘉树倒是淡然一笑,“不碍事,我与鸦九也算是旧识了。” “呦?承认是旧识了?那怎么在镇命塔里打架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手软啊……” 在我的连番挤兑下,乔嘉树只好匆匆告辞。看着他落荒而逃一般的背影,肾虚使劲儿给了我一拳,“你这是又犯什么病了!” “谁让他背叛主人……”我其实也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儿过分,不过一想到这家伙在镇命塔里明明企图伤害过主人,之后试剑大会上又各种用眼神勾引主人,这点儿罪恶感又立马烟消云散了…… 肾虚明白我的意思,他叹了口气,“他又不像你似的是我师弟的剑,谈不上什么背叛不背叛的。他当年被狐熵咬死,之后发生了什么,你我都不知道。” “反正我就是烦这个人。”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拉着破军出去找大帐门口的侍卫赌钱去了。 不过从今天早上开始,妖皇的大帐里就是空着的,他去哪了? 当晚月亮很弯,月华如冷霜遍洒无际荒原上,遥远的地平线上几缕游云如轻烟般升起,很有几分苍凉壮阔的意境。军营里大部分人都睡了,我坐在肾虚的帐篷顶上,看着那点缀着几颗星子的深沉天幕,觉得像主人眼睛的颜色。也不知道现在主人出关了没有?听说肾虚破军和我现在还在九黎军营里,头发有没有炸起来? 这一想,思念就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我想起主人那挺直的鼻梁、紧紧抿起充满禁欲意味的嘴唇,修长的颈项,饱满坚韧的胸部……想着想着,下巴上滴滴答答的,赶紧用袖子擦干净口水。 本体被封,想吹笛子都吹不了,只好摘了片草叶吹起来。吹到一半就听肾虚在底下气急败坏地大叫,“大半夜的吵什么吵!有没有素质啊!” 我嘿嘿讪笑着,换去妖皇帐篷顶上吹。吹着吹着见到隔壁狐王大帐的帘子开了,巫咸苗后等鱼贯而出。狐王在大帐门口站了一会儿,溜达着往肾虚的帐篷去了。 我心想难不成今晚将是肾虚这个老处男童子身的终结?于是喊了一嗓子,“那个,狐狸大王啊!” 狐王脚步一顿,金色眼睛冲我瞥过来。 我在帐篷上冲他嘿嘿笑,“那什么,你别看我们神虚真人文文弱弱的,性子很烈的哦~” 狐王扬起眉梢,“你想说什么?” “我们肾虚吃软不吃硬的reads();。”我也冲他挑挑眉毛,“你要是喜欢他,别猴急得上来就扒衣服,不妨培养一下感情先?” “他是囚犯,又是个姿色平平的臭道士,谁喜欢他了?”狐王冷哼一声,走了两步,又回头喊了一句,“你要是再敢偷看,本王挖了你的眼睛!” 我一摊手,“你以为我愿意看啊……要是某人叫得跟杀猪一样,不止我,全军营都能被吓醒。” 他又哼了一声,高傲地走了。 肾虚……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狐王刚走,我便看到披着厚厚披风的乔嘉树也从中军帐的防线缓缓走远。我从帐篷顶上跃下来,叫了一句,“乔嘉树。” 他脚步一顿,缓缓转身,双手揣在袖中,让我想起一句诗:落花人独立,微雨燕□□。 我往前走了几步,抓抓后脑的头发,“那个……今天白天我口气冲了点,你别见怪。” 他一愣,随即轻轻一摇头,微微笑开,“如果我是你,一样也会讨厌我这一个阴魂不散的过往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怎么活过来了?为什么加入了九黎?” 此刻他的面容浮现出几许深重的伤感,“你还记得总是跟在我身边的那条青蛇么?” 记得,当然记得。我和主人之所以认识乔嘉树,就是因为追着那青蟒蛇回了他的老巢。 别看那条青蟒总是笨笨的不说话,其实他可是蛇神摩呼罗迦的后裔。但是因为他年纪尚小,蛇神之力尚未完全觉醒,一直徘徊在乔嘉树身边守护他。可惜,当年斛熵将他重伤后,劫走了乔嘉树。 “其实我不过见他受伤救过他一次,他便傻傻的一直跟着我。不论我怎么赶他都赶不走……”乔嘉树笑了笑,但那笑容比哭看起来还要令人难过。他抬起眼睛看着我,“我知道你如此讨厌我的原因。我确实倾慕你的主人,即便我与他都身为男子,却还是无法自拔地被他吸引。文修对我也很好,我也以为我够懂他。只可惜,他不曾回应过我对他的感情。我一心一意追着他,却忽视了身旁的阿青。” 我问,“转生术不是要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么?难道……这就是你从人转化成妖的原因?“ 他点点头,”不错,阿青为了救我,施展转生术,以他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令我转生成妖。而他自己七魄尽散,三魂中也只剩一魂……“ 我愣住了。 那条青蛇话不多,而且总是对我和主人有很强的敌意。但是他一到乔嘉树怀里,就温顺得跟只小狗似的。 原来他对乔嘉树的感情,已经深厚到愿意以命换命了…… “所以,你不必再担心了。我对你主人,已经死心了。”他凄然一笑,缓步走过来,“我曾经很嫉妒你,因为你可以一直陪在文修身边。却原来我自己才是那个不懂珍惜的人reads();。” 我说不出话来。 他现在已经离我很近了,只听他忽然用耳语般的声音快速地说,“妖皇现在不在营里,你快走吧,千万别让文修来。”而后,他在我手里塞了两样东西,猛然转身,快步离去了。 我打开手里的纸条,发现是两张符咒…… 我和破军的镇宝符! 我脑子转了个弯,马上装作若无其事溜达到妖皇大帐里。现在妖皇不在,门口只有一个守卫。我将咒符贴上去,果然两张咒符一起燃烧起来。我将本体背在身上,向上发出一道剑气,在大帐的顶棚划出一道口子,轻轻跃上去,没有发出半丝声响。 现在狐王去了肾虚帐子里,他的近卫队也跟过去了。相反狐王大帐前的守卫就只留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的头一点一点的,似乎在打瞌睡。我干脆一道剑气注入他哑门穴,令他暂时昏迷一下,潜入帐内,翻遍了所有箱柜也没找到肾虚身上的钥匙。我坐在他床上,清醒了一下头脑。 难道他把钥匙带在身上?应该不会,毕竟这太容易被肾虚顺手拿走了…… 我忽然想起来,狐狸喜欢打洞啊。 于是我将地上的地毯掀起来,果然看到一块泥土被动过的痕迹,没刨一会儿就刨出来一把细细小小的青铜钥匙。 我将土又小心盖回去,再将地毯放好。出去的时候用力踢了踢门口的守卫。 那狐妖守卫迷茫着苏醒过来,以为自己刚刚睡着了的时候,我已经躲到大帐后面了。 现在需要的就是一把能够通过军营外部结界的桃木剑。我知道进出军营结界的桃木剑只有百夫长有,除非巡山的小组才能领到一把。如果我现在去百夫长的营帐里偷,虽然风险比较大,但也值得一试。 毕竟一旦狐王发现他那狐狸洞里的钥匙不见了,他一定会加强戒备,到时再要出去就难了。 百夫长都有自己单独的营帐。我决定拿认识的百夫长——那只大黄鼠狼开刀…… 帐篷里传出震天的呼噜声,我摸进他那乌漆麻黑的帐篷里,险些被散落一地的铠甲绊个跟头。锁甲被我碰到发出一串清脆的碰撞声,那呼噜声停了一瞬,我吓得马上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好在鼾声停了一会儿,又继续了…… 我悄悄摸到他床前,结果差点被吓了个跟头……这家伙睡觉的时候怎么还现出原形啊? 只见一只硕大的黄鼠狼蜷缩在床上打呼噜,看上去竟然还有点可爱。这难道就是妖怪版的裸睡? 而它的怀里就抱着一把贴着咒符的桃木剑。 黄鼠狼的穴位我不是很熟啊……干脆一拳照他脸上打了下去。他的鼾声卡在一半,便晕了过去。 我连忙拿起桃木剑,顺便抱起地上的铠甲,冲向肾虚的营帐。 今天怎么会一切这么顺利……我撞大运了? 破军当时站在外面,看见我见了鬼一样,“你从哪跑来的?” “狐王走了么?” “刚走……” “那就别废话了快进来reads();!”我冲入营帐,然后就傻了眼。只见肾虚嘴唇红肿,发髻散乱,衣衫也十分不整,脸上怒色未消。我咳了一声,低声问破军,“狐王干什么了?” 破军一脸失望,“就聊了聊天,后来吵起来了,再后来亲了亲摸了摸,其他什么也没干……” 肾虚气得又把鞋扔了过来,“你们俩去□□吧!” 我掏出钥匙冲他抛了个媚眼,“你就这么对待捍卫你贞操的恩人吗?” 肾虚眼睛一下就直了,“你……你怎么拿到的?” 没有时间多说了。我先把破军本体上的镇宝符解了,然后把盔甲扔给肾虚,钥匙和桃木剑交给破军,“一会儿我去烧他们的西北方向的粮草仓,你看火势起来了,外头乱起来了,就赶紧带着肾虚先从东面撤。你们不要等我,出去了就可劲儿跑。只要把桃木剑留在结界上,应该可以让门多打开一段时间。” 破军问,“那你自己呢?” 我冲他潇洒一撩额发,“我是谁啊?到时候肯定追上你们!“ 杀人放火这种事我们做剑的干起来最是得心应手。我这一回没有小心翼翼地隐藏行踪,直接张开翅膀,以最快的速度飞向粮仓,引一道炙热的闪电剑气至堆叠在粮仓附近的柴草上,火势很快就冲天而起。一时间锣鼓声大作,整个营地从睡梦中惊醒。我又点燃了两座粮仓,引来足够的追兵后,才扔下火把在营地里乱飞一通,给肾虚和破军争取时间。 直到一声尖锐诡异的婴啼声响彻夜空,一个长着山羊身体,狰狞人脸、脸上却没长眼睛的巨兽从天而降。它张开血盆大口,里面尖锐的虎齿还染着几分血色。 这便是之前从镇命塔里失踪的狍鸮。 我化入本体,释放出在体内压抑已久的悍然灵力,冲向狍鸮。他用锋利的爪子数次抵挡住我的攻势,大口一张,吐出一团黑色的粘液。幸好我身体灵活及时闪开,身后未及躲闪的追兵被喷了一身,瞬间全身就像雪人一样融化成了一地血水,死法甚为凄惨可怖。 我小心地躲闪着他的粘液攻势,提运灵气遍行周身,另剑光暴涨,化作一道巨大剑刃劈向他。狍鸮周身肌肉也鼓胀起来,周身泛起蓝色光屏。待我的巨剑落下,尘烟四起,狍鸮一侧身躯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令他身体一歪,险些跪坐下来。但那毕竟不是致命伤,反而令他更加愤怒了,发狂一般向我扑来。 我是不怕他的,狍鸮只是不好弄死而已,但实力还没有天梁道人强。我既然能杀死天梁道人,他自然也不在话下。只是时间拖得越久,我恐怕会赶不上肾虚他们了。 然而还不待我迎敌,一道凛然剑气从他身后袭来。狍鸮无法只好闪身躲避,一霎那我的面前有了空隙。 而我亦看到了来人。紫衣如幻,清皎如月,黑发临风而舞。 我立马就热泪盈眶扑了过去,而他也一把接住我,将我轻轻环入怀中。 “主人我想死你了!!!” 第49章 祭剑岭(1) 主人握住我的剑柄,真气流转至我铜铁之躯的每一寸,绵绵不绝仿若九天悬河,牵引着我的灵力沸腾起来。主人凌空中一个旋身,真气便带动我身上咆哮的灵气化作一道锋利剑痕,扫起枯叶尘埃,迅疾如电闪雷鸣,向着狍鸮和重重追兵奔腾而去。追兵被掀翻一片,狍鸮也不得不退避。趁此时机,主人向着结界的方向疾奔而去。 我感受着主人手掌心的热度,觉得无比安心。然而心头又逐渐升起一团思虑。 乔嘉树说不要让主人来,万一这是个陷阱,要引主人自投罗网怎么办? 果然,忽听凌空中一阵仿若许多人同时发出的嘶吼声,一阵强劲的风呼啸而至,吹得主人衣衫狂舞猎猎作响。伴着巨大翅膀挥舞发出的拍击声,我们被一片浓重的黑影笼罩。鬼车就在我们斜上方的夜幕中缓缓降下,巨大的身形占满了半个天幕。仿若玄铁打铸的羽毛尖锐地膨胀开来,血红的眼珠燃烧着嗜血而兴奋的火焰。 鬼车一只巨大的鸟头凑到我们眼前,用一道苍老雄浑的声音说,“臭道士,这回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法器和那只九色鹿帮你,你还能在我手下过几招?” 我咽了口唾沫,暗道不好。鬼车刀枪不入,而且它的羽毛还可以吸收真气灵气,前任司命长老可是付出生命的代价才削掉他一个脑袋关进镇命塔的。我们主人虽然是蜀山打架最厉害的,可要想单枪匹马干掉鬼车,简直就是在玩儿命! 主人虽然很镇定,但我已经不能淡定了。上次在镇命塔里感觉这家伙虽然长了九个头,但智商都不是很高的样子,随便忽悠几句他就把乔嘉树坑得挺惨,不如试试智取? 于是我对那九头鸟喊,“鬼车大哥,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这么厉害,怎么也给妖皇当狗腿子啊?” 鬼车本来已经张开九个鸟嘴吧,里面已经有烈焰滚滚。我这么一问,他马上把火呛了回去,咳得风中凌乱钢羽乱飞。主人后退半步,垂眸瞥了我一眼,低声道,“你又要干什么?” 鬼车另一颗头愤怒地瞪着我,用一柔美女声吼道,“谁是狗腿子?!” 我从剑里出来,扭着手指用崇敬和失望交织的伤感表情仰望着鬼车,“俗话说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得,妖皇这种人和妖一起生得俗称人妖,鬼车大神你可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刀枪不入神佛敬畏的九头鸟啊!你怎么能给人妖卖命呢!那不就说明你还不如人妖吗?” 主人嘴角抽搐了一下,重重咳嗽一声,“鸦九你够了,给我回来!“ 然而我的话却果然另鬼车陷入沉思,九个脑袋相互切切查查交谈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好像有点道理”这样的字眼。趁着他在纠结,我赶紧回到剑里飞起到空中。主人跃上来,我便使出吃奶的劲儿,从鬼车的两条覆盖满刀锋般尖羽的长脖子之间冲过去。鬼车这一次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了,另外两只脑袋冲我咬过来。我在乱头不间断的交错攻击中左闪右避,险象环生。 主人忽然抓住我,一道剑气暂时扫开鬼车的乱攻。此时我们悬在大营之上,鬼车在我们对面就如同苍鹰之于蝼蚁般巨大。他九只巨头同时面向我们,喉咙之中有岩浆般的红光涌动,这是要放大杀招了! 主人横剑身前,双目微合,口中速速吟念咒语reads();。主人额头泛起一层空灵的明光,隐隐的白色咒符闪现在他眉间。我感觉到自己的灵气被他的真气刺激,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但炙热的力量却在一瞬间冷凝成极度的冰寒。主人周身寒气大作,连他周围的空气都凝结成一片片的雪花围绕着他急速飞旋。他的真气源源不断灌注在我身上,周围天地间的冰寒之气也仿佛被磁石吸引一般聚集过来。我感觉全身都被强悍的寒气涨满,叫嚣着要被释放出去。 主人清啸一声,将我凌空一劈,身体中的力量总算没有了禁制,宛如极地恶灵一般尖锐地嚎叫着奔腾而去。强大的寒气宛如张开大口的冰龙,原本寂静的秋夜也因此飞起鹅毛大雪。那鬼车的九个脑袋也是在同时一起吐出火球,仿佛能焚尽天地的烈焰遇上寒冰之力,可以想见将会有怎样的冲击。 然而事实却并不如我所想。那寒气竟然迅速包裹住了火球,甚至沿着火势直直扑向鬼车。鬼车诧异之下,来不及躲避,竟从头部开始迅速被寒冰冻结。 我目瞪口呆看着那战无不胜的鬼车在顷刻间化作冰雕。这难道就是蜀山至高心法——天蚕寒冰剑? 可是据我所知,天蚕寒冰剑是唯有冲破第六无相境后才有可能修炼的心法。主人之前还在修炼第五乾元境的第九层,怎么可能已经能使用此心法了? “他被困不了多久,我们走。”主人带着我撤向结界,从怀里拿出一只桃木剑,大约是之前丹朱他们带出去的那只。 结界近在眼前,但是身后风声鹤唳,主人猛地闪身,一道灵球擦着主人的衣角飞过,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冒着热气的深坑。我一看身后傻了眼,啥巫咸还有之前在试剑大会上坑过我的苗女都追过来了。主人将我祭起,一把掷出桃木短剑,结界拉开了一条缝隙。我立马带着主人冲出结界,也分辨不清方向,只知道一个劲儿猛冲。主人指挥着我冲进一片山林,在林木中要保持速度实在是跟耍杂技一样,更何况还要小心别让主人被树枝抽下去。好在几次险些撞上树枝的节骨眼上主人都操控着我避开了。 但追兵仍旧如影随形,火光隔着重重树影遥遥可见。此时我们已经冲到一处断崖,一条水量丰沛的瀑布从这里坠下。我们从断崖上飞跃而下,到一半的时候,我看到瀑布后隐约有个洞穴。 真是天助我也。 我一头冲过瀑布,在山洞里停下来。 此时只有一点点月光透射过水帘停留在洞口。我和主人大气都不敢出,静静蛰伏在洞穴深处。 一阵阵妖气弥漫在四周,我们能听到那些妖掠过洞口的飒飒声响。 我不断跟玉皇上帝太乙真人女娲大神祈祷,因为只要有一只眼尖的妖怪发现这处洞穴,我们就避无可避了。 然而事实证明,我今天真的撞大运。妖气渐渐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妖气了。 到黎明时分,我倏然惊醒,却看到水帘外一片深蓝色的天光,静静描摹出主人清淡如水墨的轮廓。他闭着眼睛,跏趺而坐,双眼轻合。而我正睡在他的大腿上。 我猛地坐起来,眨巴着眼睛看着主人。 主人这才缓缓睁开眼睛,“醒了?” 我嘿嘿笑了两声,“他们……走了?” “走了reads();。”主人语气平淡,面上也没有表情。 我感觉气氛很压抑,主人很生气,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主人……” “不要叫我主人了。”他转过头来,冷淡地看着我,“寂玄看来是没有那个能力,当你鸦九神剑的主人。” 我一愣,干笑两声,“啥意思?” “意思就是,你自由了。”他说完,再次闭上眼睛。 我傻了眼。 抿了抿嘴唇,我扯了扯他的袖子,“主人……我知错了……” 他不理我。 “主人……我当时本来是拒绝的,但是听说肾虚……神虚真人都快被吃了,才……” “我师弟呢?”主人冷冷问道。 我摸摸鼻子,“当时我去粮仓放火,让他们先跑,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 他又不理我了。 我有点慌了,主人不会是认真的吧…… 用力挤出几滴眼泪,我用我自己能做出的最可怜的表情凑到主人身边,”主人,我再也不敢了……你罚我吧!“ 主人毫无反应,仿佛我是不存在的一样…… 但我不会气馁的! “主人你渴吗?我给你端水来了~” “主人你饿吗?我摘了点野果~” “主人你累吗?要不要我给你按摩?” “主人……” “住口!”他总算开口,然而睁开的眼睛里,却凝结着最深沉的愤怒,黑沉沉的,仿佛要将我吃了一样,“你是否以为本座重视你,你就可以随便违抗本座的命令?!谁给你的自信?!如果所有剑都像你这样,这天下恐怕没人再敢修剑了!若我再留着你,总有一天,我会被你害死!”说完,他重重在石壁上捶了一拳。这一拳没用任何真气,纯是发泄愤怒,那石头竟然碎裂开了。 我全身一震。这话虽然声声扎人,但句句属实。尤其是听到最后一句,看到主人手上有血滴淌下来,我心中愧疚和自责郁结,仿佛真的看见主人被我害死的场景。一阵恐惧忽然摄住了我。 我垂下头,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嗫嚅许久,我只说出来一句,“那……别不要我好吗……” 半晌,主人都没应声。我胆战心惊抬起头,却见主人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中有些许无奈,些许悲凉。 他长叹一声,伸出手,轻轻拨开我额前的碎发,温柔地抚过我的脸颊。 他的声音低低的,仿若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这是最后一次,听懂了么?” 第50章 祭剑岭(2) “这是最后一次,听懂了么?” 我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我鸦九发誓,以后主人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让我偷鸡我绝不摸狗,让我杀人我绝不放火reads();!“ “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主人微微眯起眼睛,将我的本体拍在我面前,“进去,接下来的一个月不得到我的允许,你不许出来。” 我啊了一声,然而看到主人眼神一凛,我马上屁话没有,一头钻入本体。 主人拿起我站起身,身形却摇晃了一下。我感觉到他的真气有些滞涩,想到他之前使用了天蚕寒冰剑,难道是强行运功受了内伤么? “主人,你没事吧。” “没事。”他平静地回答,然后冲破水帘而出。此时天际刚刚破晓,铺展在面前的是随着地势向四面八方无尽蔓延的森林,清晨的雾气在面前轻盈飘摇而过,纯净的森林香味令人通体舒畅。 然而,我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哪。 “主人……我们现在咋办?” 主人跃到悬崖上,举目四望,沉吟道,“九黎军营驻扎在距离桫椤精舍三十里的平邬原,至于这里……大概是在凤台山附近……“ 我哦了一声,“可是主人,凤台山方圆几百里,我们是在哪一旮旯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酷酷地说,“我也不知道。” 于是我们正式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迷路了。 主人御剑飞了一会儿就决定不浪费灵力了,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边飞。我们只好以太阳为参照,一路往北走,毕竟蜀山在北边。 主人说他已经让丹朱先行回到蜀山报信,而他也打算将我在桫椤精舍见到的一切告知蜀山。我却有些担心,万一一回去掌教真人要把我交给茅山处置怎么办? 但是主人用力握了握我的剑鞘,“你放心,大敌当前,茅山恐怕也只有先把你杀天梁道人的事放一放。如果他们仍然这么不识时务,我再想办法。” 行了半日,主人停下来,坐在一棵山毛榉下,用袖口稍稍拭了拭额角的汗。我看得心疼。这半日我倒是不怎么费劲,反正是被主人拿在手里。但是主人好可怜的样子…… 如果我也像花痴那样能跟树说话就好了,这样也不会迷路…… 主人忽然说,“你觉不觉得这片林子有点怪?” 我一愣,“哪里怪?” “这半日,我没有见过一只飞鸟走兽。” 经他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不止如此,而且现在明明是正午,林中却依然郁郁戚戚,漂浮着一层浓重的阴气。 正纳罕着,远处林木间走出一个背着一大捆柴禾、头戴草笠的老人。看样子,是这山中的樵夫。他蓦然看到主人,整个人都呆住了。主人面露喜色,正要上前去问路,却见那樵夫吧唧一下给主人跪下了,还连连磕头,嘴里高呼着“太乙真君爷爷!”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敢情老樵夫没见过主人这等人物,还以为看见太乙真君下凡了……可怜主人明明长得这么年轻,还是被人叫了爷爷。 主人此刻心里大概也有很多草泥马呼啸而过reads();。但他还是优雅镇定地微微躬身,轻轻扶住老樵夫下拜的身体,“老大爷,我不是太乙真君。我只是在这山里迷路的蜀山修者。” 老大爷一愣,满脸都是不信,“怎么可能,你明明跟画上那些神仙长得一模一样。” 我翻了个白眼,”拜托,我们主人比那些画像好看多了好吧?“ 老大爷蓦然见剑开口说话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柴禾也散落了好多。主人瞪了我一眼,温和道,“老人家你不要害怕。我是蜀山修者,道号寂玄。这是我的剑灵,常常出言不逊,还请老人家莫要见怪。“ 老头见主人这么美,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连连点头,“原来是蜀山的道长啊……怪不得如此仙风道骨。只是道长你怎么来这儿了呢?是来收鬼的么?” 主人一愣,“收鬼?” “难道不是来祭剑岭收那些怨灵的?” 主人摇首,“我们只是迷路了而已。” 结果老头分外热情,说天色已晚,我们可以到他家去暂住一夜,第二天再指给我们出山的路。他的家就在两里外,被翠竹和柳树环绕的小院子。他的妻子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他二人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对主人格外殷勤,老妇人亲自做了一桌饭菜,无论如何也要主人尝一尝。 主人将我立在桌角,坐下来,却并未动筷,向老樵夫询问,“之前您说,这里是祭剑岭附近?” 老樵夫连连点头,叹了口气,“是啊,这是凤台山最凶险的地域,远近闻名的闹鬼之地。” 主人道,“祭剑岭为何会闹鬼?这里不是曾经的铸剑圣地么?” 我也听说过。祭剑岭是五百年前华夏最负盛名的铸造仙家,当时众多神兵利器,包括离恨天佛的紫鎏法杖、蜀山空引真人的青冥剑、以及剑圣宰父恭的太阿剑,都是由祭剑岭所铸。他们独门的铸剑秘法,不仅仅融合了道法佛法,甚至传说连巫术妖术都有。虽然是市井传闻,但也可看出其门派之神秘。据传当时离恨天佛还曾委托祭剑岭铸造可以与白泽之大梵天剑抗衡的神剑,只不过剑还未成,祭剑岭就被九黎大军攻破,自此一蹶不振,到后来甚至销声匿迹。 老妇人叹道,“那只是传说而已,五百年前的事了。自打我们出生在这凤台山里,祭剑岭就已经只剩残垣断壁,就在山顶上那一口偶尔会沸腾起来的火山湖畔。据说当时的岭主死的极惨,是在祭剑岭被九黎联军攻破的时候跳入喷发的火山口里死去的。从那以后那火山口便冷却成了一片湖水,并且所有死在山庄里的人、以及那些被埋葬起来的神兵剑灵,最后都化成了怨灵,终日徘徊在祭剑岭附近。你在夜里去祭剑岭的话,常常能听到人在身后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能回答。一回答你就会被怨灵占据身体。还有些人听到有女人的哭声,时远时近,总之邪得很,连飞禽走兽都不敢靠近这个地方。” 大半夜的听到这鬼故事,想到刚才确实连只虫都没有见过,就觉得浑身一冷。 妖我见得多,可是鬼还没见过…… 晚上主人睡在偏屋里,将我放在他的旁边。我看着他身体上流动的月色霜华,心里痒痒的,问主人,“我现在能出来吗?” 主人平整地躺着,眼睛都没有睁,“出来做什么reads();。” “……做□□的事~~” 啪的一声,我被打了。 半晌,我正在幽怨郁闷,主人忽然说道,“不要闹了。这个樵夫,有古怪。” 我一愣,“哪里怪啊?“ “祭剑岭这么凶险,他们为何还要居住在此地。更何况……”主人轻声道,“那老妇的手臂上,有尸斑。” 我现在如果是人形状态,估计全身所有汗毛都竖起来了。 ”……主人你既然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收了他们啊!“ 他道,“确认他们确实有害人之心前,我不想贸然动手。“ 主人最近对妖魔鬼怪倒是越来越仁慈了…… 然而事实证明,怨鬼是不可能放着主人这样的上仙大补汤不喝的。大约是子夜时分,我看到一个人的侧影缓缓走到我们的窗外。看样子,是那老樵夫。 他就那样静静站在我们窗前,一动不动,我心里发毛,拱了拱主人,却感觉到主人轻轻握住我的剑身。 然后,我听到一阵地板被抓挠的奇怪声响,窸窸窣窣,一点一点来到我们门外。半晌,木板门发出一声尖锐的吱呀声,门缓缓泻开一条缝。 一个女人的头伸了进来。 真的只有一个头,看不到身体,后面只连着一条长到扭曲诡异的脖子。蓬乱的头发垂落在地面上,她缓缓转头,我看到了老妇那张枯朽腐烂的脸,左眼眶的眼珠摇摇晃晃挂在外面,只余一根血淋淋的筋肉连结…… 我吓得叫都叫不出。纵然妖怪也有长得诡异吓人的,却没有一个有这种恶心腐烂、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造型。 她的头无声无息地探过来,那干瘪的嘴唇扭曲,后面黑洞洞的,没有牙齿,仿若一道撕裂的伤口。 此时窗户也被推开了,那老樵夫的脸拉得老长,下巴摇摇晃晃,嘴张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向着主人的面容探去…… 主人你再不动手就要被这两个恶心的玩意儿舌吻了啊!!!!!我很想冲出去砍死它们,可是一想到主人的命令,我又缩了回来……这一伸一缩的,搞得我都快精神分裂了…… 主人的双目倏然睁开,额心一道圣光刹那间迸射开来。那两个厉鬼怪叫一声向后跳开。主人一跃而起,将我抽出剑鞘,黑暗中银色电光飒飒闪过,我只觉得剑身划过了什么湿濡阴冷的物质,耳畔回荡着几乎要刺破鼓膜的尖叫。 老妇和樵夫的身体倏然散作尸块,洒落一地。而原本的房屋也用惊人的速度迅速腐烂,墙皮片片剥落,地板化作尘泥,原本干净整洁的屋子,在转瞬间化作不知道已经倒塌朽坏了多少年的废屋。再看四周,哪里有什么院落竹林,入目所及尽是相似的残屋断垣,被荒草青苔如厚毯般覆盖着,好似无数腐烂多年的尸体。 这些废墟沿着山体蔓延,在山巅,却隐隐有更多的亭榭楼阁残影,辉映在一片阴森的红光之中。 “原来我们已经到祭剑岭了。” 第51章 祭剑岭(3) 夜幕低垂,厚厚的云遮蔽了星月,渗透了秋日寒意的风呼号着,摇晃着荒草蔓蔓,黑夜中一切破败腐朽都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在那废墟的空洞处,恍惚真的能听到幽幽咽咽的哭泣声,细如蚊蚋,渺如寒气,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真的人声。我在主人手里晃晃,“咱们……要不跑吧……” “你胆子那么大,带着其他剑闯九黎军营都不怕,还怕鬼?”主人揶揄道。 我分辩道,“……妖怪会死,但是鬼已经死了……已经死了的东西怎么再被我砍死啊……” “所谓怨灵,不过是命魂被执念太强而未散的一两道残魄缠上了,只要断了那几魄,命魂自然就会去投胎了。”主人不为所动,继续沿着破碎的石阶往祭剑岭遗址的深处走去,“从祭剑岭穿过,到蜀山可以节省七日的路程。更何况,这里的鬼气中混杂着不少煞气,若放任不管,恐怕早晚会酿成大祸。不如趁此机会稍作探查。“ 既然主人发话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紧紧贴着主人的大腿,蹭一蹭来缓解内心的紧张。 祭剑岭在华夏人口中是个传说。即便是现在,只剩下残破的遗迹,当我们踏入祭剑山庄那高大的山门之后,仍然依稀可辨当日玉楼紫烟,千仙来谒的盛景。昔日宽阔平整的白石砖经历五百年的风吹日晒已经不成样子,坑坑洼洼,衰草遍生;两侧被灰尘藤蔓吞噬覆盖的巨大遗迹,仿佛一个个身披绿毯的巨人,偶然洞开的窗口后似乎有眼睛正凝视着惊扰了古老岁月的闯入者;那些横在路面的倒塌石柱上,仍然可见生动的盘龙朱雀、缠枝牡丹;滚落的麒麟头睁着空洞的眼睛,断臂的菩萨亦低垂着头颅。 偶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好像在一座废弃客栈的门后看到了一个白衣女人一闪而过……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呢……一定是阿飘reads();! 我于是从剑里伸出来俩胳膊抱住主人大腿,主人走不了路,只好停下来,垂眼瞥着我,“放手。” 我拒绝,“主人我怕~~我刚才看到阿飘了!” 主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怎样你才不怕?” “……主人如果你把我抱在胸前的话,说不定我就不怕了……” 于是接下来,我如愿地感受到了主人坚韧而不失柔软温暖的胸肌……虽然是隔着衣服。 祭剑岭最高峰其实是一座休眠了五百年的火山口,不过此时早已看不到熔岩,只剩最后一场喷发后残留的湖泊,宛如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块明镜,反射着天幕上厚重的积云。距离湖畔大约三里的地方,屹立着祭剑岭最神秘的建筑——泪泉宫。这座巨大的石砌宫殿即便经历了熔岩烈火五百年风吹雨打的洗礼,依然桀骜地屹立在暮色中。 主人站在石阶下,仰望着黑色的堡垒,“祭剑岭中所有神兵利器都是在这座宫殿中铸造,据闻里面藏着祭剑岭的所有铸造术以及他们的独门功法。九黎攻入这座宫殿中,却没有找到任何神兵,传闻说是祭剑岭的人将所有兵器宝典都丢入火山口销毁了,也有人说,是祭剑岭的人将兵器藏起来了。只是有多少贪图神兵的人事后来此寻找,但进了这座宫殿,却再也没出去过。“ 一个念头闪过,我从剑身探出头来,不满地瞪着主人,“你不会是惦记着祭剑岭的那些不知道埋在哪的神剑们吧……” 主人皱眉,“不要胡说。“ 我气得从剑里跳出来,抱着手臂眯着眼睛盯着他,“喂,你有了我破军丹朱还有剑阁里那么多剑还不够,还想添置后宫啊?你以为自己是蜈蚣还是千手观音啊?那么多剑你用的过来吗?!你说说有多少剑你就用过一次的?!“ 主人似乎被我说的有点儿心虚,但是面子上又过不去,便绷起脸,“本座确实对祭剑岭的神兵在何处有些好奇……但并未想要将之占为己有。” 说实话我此时是很失望的,主人的收藏癖虽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怎么都不站在我们剑的角度考虑一下问题?我们毕竟不只是一般的凡兵,而是有灵的神兵啊! 我认真地看向主人,连珠炮一样数落他,“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们剑灵都是我和丹朱他们这样大大咧咧什么都无所谓的么?你收藏了那么多剑,但是却不使用他们。他们镇日里只能在剑架上等着你召唤,这样的日子很好过么?剑灵不过是想要一个主人,并且可以与这个主人同生共死而已。如果你不打算用他们,为什么还要占有他们?是,你是很受欢迎,咱们剑阁里就有好多剑就算从没被你带出去过也毫无怨言,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把他们带回蜀山,他们也许会找到愿意只拥有一把剑的主人。你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好像这么粗俗的比喻把我自己在内的所有藏剑阁的剑都给骂进去了……可我气头上来,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因为我想到了十几年前,主人突然将丹朱带回来时的心情。那时候我心头充满了恐惧与伤心,以为从此要被另一把剑替代,说不定又要被扔回深不见底的大海中。那种滋味,我至今记忆犹新。这些话我憋了这么多年,今日总算憋不住了。 本以为主人会生气我这样骂他,结果他却微微低敛了眼眸,眉目间充斥着愧疚,以及几许无奈reads();。 “你说得对。”他叹息一声,现出一道苦笑,“这样对你们,我愧为修真人。待一切结束后,若他们想要寻一个新的主人,我会还给他们自由。” 耶?他这么干脆的认错,我倒不好意思继续骂啥了。可怜我一肚子牢骚卡在半路,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不过一切结束是指什么?打败妖皇吗? 主人忽然抬起头,容色警觉。他侧着头,似乎在听着什么。下一瞬他忽然一把将我扑倒,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听耳际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脑子都被震得嗡嗡作响,晕头转向。烟尘飞散间,刚才我和主人站过的地方已经成了一道深坑,里面还流着一些黏糊糊的墨绿色液体。一抬头,却看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恐怖东西。 那仿佛是一坨用腐烂的肉块和残肢断臂拼凑而出的巨大人形,头只有一半,惨白发青的腐朽肉皮被一些简陋的铁丝缝合在一起,全身上下长了很多只手,肚子上裂开一张巨大的嘴,里面蠕动着一条黑蛇一样的舌头。而那深坑中的墨绿液体,就滴淌在这张大嘴的嘴角。每一滴液体落到地面上,都发出嘶的一声,地上冒出被腐蚀的尘烟。 更恐怖的是,这样的东西正在接二连三地从泥土中伸出青白的手,一点一点爬出来。它们的身体中发出某种粘腻而湿漉漉的□□,摇摇晃晃向我们逼近过来。 我尖叫一声八爪鱼一样抱住主人。主人好不容易把我揪下来,拿起我的本体横空劈出一道剑气。那怪物瞬间被削成两半,然而几乎是同时,那种墨绿色的液体爆炸一样喷溅开,若不是主人护着我躲得快,恐怕就要被喷得一身一脸……更恐怖的是,那绿色液体接触过的地方都发出炸裂一般的响声,土地被迅速腐蚀陷落。哪怕有一滴落在身上都不堪设想。 我勒个去……这东西被杀死以后的杀伤力比让它们活着还大。再看前方那几十个怪物重重包围过来,真是令人头大。 而且,地上被砍成两截的东西,竟然在相互蠕动着靠近…… 主人当机立断,拉着我转身跑向泪泉宫。看起来厚重足有千斤的石门竟然泻开了一条缝隙,我们闪身进入,然后合力将那门推上。只听哐啷一声,大门合拢,我们陷入一片浓重到令人窒息的黑暗。 我想起来主人怕黑,便想去拉他的手。结果我还没动,他先握住了我的手。 “别怕。” 明明是你比较害怕好不好…… 但心里还是暖暖的。 片刻过后,一阵清冷的水光驱散了黑暗。主人竟然托着一颗夜明珠。 “主人这不会是你从琅琊真人那儿偷得吧……” 主人没好气道,“是从蜀山逃出来时师兄给的。” 真是的,刚才见到怪物的时候叫的那么丢脸,本来还想给主人照明挽回一下尊严…… 夜明珠幽微的光亮只能照出附近的一丈距离左右,尘埃漂浮的巨大空间,看不到尽头。两侧似乎立着两排高大的石柱,黑暗拥挤,也不知道再往前是什么reads();。 我本来有些担心那些怪物会用那种粘液腐蚀大门跟进来,不过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我跟主人对视一眼,似乎有些奇怪。它们为什么不进来? 我趴在石门上听着,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那种湿粘的肉相互摩擦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它们之间的某种交流……看来它们并未离开。 “这里定然有什么东西令他们忌惮。” 我咽了口唾沫,“连那么恐怖的生物都怕得东西……主人我们还是乖乖等他们自己走开吧,我可不想把我的本体□□比外面那些玩意儿还恶心的东西里面……跳茅坑都比这好。” 主人没说话,用那夜明珠照着我们身后的石门。之前没有注意,他这样一照,我才发现那门上竟纵横交错,布满了无数剑痕,深深浅浅粗细不一,宛如一张密集的网,坚硬的岩石上。触目惊心。 “这里之前到底发生了啥……?” 主人道,“不只是这里。”他接着沿着大门往旁边照过去。原本雕刻着壁画的墙壁,此时已经被剑痕砍得面目全非,七零八落。我看着那疯狂的痕迹,只觉得一股诡异的死亡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主人抚摸着那些痕迹,“剑灵如果被仇恨和疯狂控制,便会凝结煞气,化作魔剑。这些痕迹,并非全是古老的,这几条最深的是近期才划上去的。我仍然能感觉到煞气从痕迹里发散出来。” 我说,“难不成是祭剑岭剩下的那些剑都成魔了?所以这儿才鬼气森森的?” “似乎不止那么简单。”主人话音刚落,我忽然感受到悍然剑气正破空而来。来不及多想,我跃到主人面前,双手打开大喝一声,将体内所有能调动的灵气瞬间释放。那竟然是数十只宝剑同时向我和主人冲来,森冷的剑光一瞬将整个巨大的殿堂照亮,带着凶恶的杀意,与我的灵力形成的场轰然撞击。 我只觉气息翻涌,心脉一阵剧痛。这些剑都不是凡品,不仅都是用难得一见的精钢细铜铸造、工艺精湛无比,而且个个剑上都有灵!我再提一波真气向外推出去,但那些剑只是退了几寸,仍然拼尽全力想要冲破我的屏障。 主人双掌贴上我后背,源源不断的真气注入我的身体。我顿时觉得灵台一清,五脏六腑如有洪涛滚滚,向外爆射而出。那些剑被震退数丈,有一些直接被弹飞,但更多的仍然悬浮在半空中,闪烁着嗜血的寒芒。 我赶紧抬起手喊道,“兄弟们!我们只是进来避难的,咱们有话好好说别上来就动手好吗?” 然而那些剑灵并不回应我,他们身上燃烧着血红色的剑光,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人话…… 我回头瞥了主人一眼,“这样的剑你还想要?” 主人怒瞪我,“都说了我没想带这些剑回去!” 切……你这收藏癖已经没有信誉可言了…… 此时那些剑忽然有了动作,却不是冲过来,而是缓缓向后退开。在它们之后,一柄神秘长剑,燃烧着烈烈青光,周身青碧,净如琉璃,冷入骨髓,剑上七颗星芒,如苍穹北斗,熠熠夺目。 我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愣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回语言,冲口而出,“龙渊你个小贱人!!!这段日子跑哪去了!!!” 第52章 祭剑岭(4) 龙渊却并没有理会我,只是遥遥静立着。我想过去却被主人拉住了。 主人冷峻地看着他,“龙渊,你为何在此。” 龙渊仍然不说话,但是那青蓝色的剑身上,却隐隐燃起一团黑紫色的煞气。这气息愈发浓烈,险恶的意味在空气里蔓延。 “他不太对劲。”我跟主人说。主人举起我的本体,低声道,“进来。” 我化入本体的一瞬间,龙渊发动了攻击。这并非我第一次和龙渊交手,初次见面的时候也有过争斗,不过那时他的剑气,远远没有如今凌厉逼人,疯狂凶狠。七星剑发出一声震天龙吼,剑气震荡出一圈圈的气波。它每一次刺过来时都带着毫不留情的杀意,黑紫色的剑气撕咬着我的剑身,似是想要将我咬断。我被他咬得生疼,只听主人说道,“鸦九,莫要留情!” 我也开始生气了。妈的这么久不见,一上来连句话也不说就砍我。真以为老子没脾气? 上次你差点害死主人的帐还没有清算呢! 我于是调运灵力,大喝一声,将之尽数释放。我的剑锋与他连续数次相撞,使出吃奶的劲儿咬住他的锋芒。龙渊很强,如果单打独斗,我俩要想分出胜负大概只能两败俱伤了。但是现在有主人与我配合,主人的灵力恰到好处的调整调动着我的灵力,流转运行毫无滞泄。于是不多时我便占了上风,甩出一道骇浪般的剑气将他打退数丈。我还未及得意,却见龙渊与其他宝剑忽然同时发出强烈的灵气,却不是对着我们,而是对着地面猛地刺了下去。 只见数道裂痕如游蛇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到我们脚下。主人脚下一空,我们猛然间失重,一同跌了下去。好在我反应够快,在主人被乱石砸在地上之前猛然飞起,震开周围的落石,一把接住主人。然而更多坍塌的巨石从头顶压下,我们无法上去,只好左闪右避一路下跌。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主人掌间爆出猛烈的气旋,将最后的一些乱石打散,纷纷化作小石子散落四周。 我咳嗽着从本体里钻出来,一边挥着灰尘一边查看主人有没有受伤。主人拍开我毛毛躁躁上下游走的手,“本座没事,别乱摸。” “小气……“我嘟哝着,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竟然离我们之前掉下来的大厅有不小的一段距离,目测至少有十丈左右。主人的夜明珠可以照到两侧的石墙,这是一条走廊,约有三丈宽,看不到通往哪里。 “这泪泉宫怎么还有地下室?挖的这么深,该不会是坟墓之类的吧……”我嘴里一股土腥味,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主人道,“这样深,恐怕已经深入火山之中了。” 我看看头顶那遥遥的洞,问,“我们要上去吗?不知道龙渊是不是正在洞口等着我们。这小子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怎么跟变了一把剑一样。” “他确实出问题了。你没有感觉到么,刚才他的气息中,恨意和怨气十分凝重。”主人若有所思,“当日他虽然有心害我,但也没有这样的凶煞之气reads();。我想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受了不小的刺激。并且……” 我最怕主人这样说话说一半了,“并且啥?” 主人摇摇头,“我还不能确定,不过我想,既然那些剑灵故意让我们掉入这走廊,必然有其用意。” 于是我们在这很像墓道的山中走廊小心翼翼的前行。这是当年祭剑岭的地宫,也不知有没有机关陷阱。行了大约一刻,出现一个十字岔路。每条通路后面都是漆黑一片,我正不知道往哪里走才是,主人却指着左面走廊的墙壁,“这里有个记号。” 我凑过去,果然看到一个十字形的刻痕,似乎是人为刻上去的。 这里也许从前也有人进来过,才会在十字路口上做标记。如果跟着走,也极有可能遇到之前的人遇到过的事。而主人说,之前进入泪泉宫的人,都没出来过。 这……总感觉凶多吉少啊……我只希望不要遇到宫外那种烂肉一样的生物。 沿着左侧走,大约百步左右又见到了岔路,仍然在一条通路商看到了刻字。我们就这样一路沿着有记号的路前行,并且感觉地势在逐渐变低,最后一段路甚至出现了有些陡峭的台阶。道路两旁时而出现被用水泥封死的石门,有一些有被破坏的痕迹。不过我们并没有进入,而是一直沿着记号前行。 最后停在一道高大的拱顶石门前。 这门上刻着浮雕,依稀是一名工匠铸剑的图。从上山采铜、冶铜、锻造直到剑成等一系列工序。看来这门后的东西,与逐渐有关。 隔着门,却感觉到一股无比炙热的气流从门缝里渗漏出来。之前我们就发现,越往下走气温越高,此时主人脸上已经挂上了晶莹的汗珠,他将手凑过去,却又猛然缩了回来,改用真气一掌推出去。 轰然一声,石门被真气撞开,一股炙热的起浪席卷而来,我们捂住口鼻,稳住身形,才没有被吹翻出去。空气充满硫磺的味道,呛得人睁不开眼。我和主人提运灵气真气环绕周身,形成一层防护,这才进入门后。 门后是一个宽敞的圆形洞窟,里面有很多铁锤铁毡之类的器具。四面的墙壁上刻画着连续的浮雕,还伴有许多残缺不全的刻字。还有一些残剑堆在角落里,此时已经锈迹斑斑。而在我们正对面,洞窟的另一边,有一道半月形的巨大洞口。那外面明晃晃的,闪烁着火焰的色泽,照耀得整个洞窟明亮无比。 我看着那墙上的浮雕。一个个刻得尽是人像。 我看着一张张人像,忽然感觉一阵战栗感透体而过,脑中一阵眩晕,脚步也有些不稳,向后退了一步,却正好撞在主人身上。 主人扶住我的背,关切地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此时头疼欲裂,很多乱糟糟的影像在脑海里闪过。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主人,“我总觉得……我来过这儿……” 主人一愣,“我不曾带你来过此地……” 沿着墙壁上的图像,一张张看过去,却蓦然发现,最后一个人像没有脸。原本是脸的地方模糊一片,似乎被什么力量强行抹杀掉了。我摸着那人像临风飞舞的衣袂,一种莫名却极其浓重的悲凉哀伤,以及恨意,将我倾覆。 我头晕目眩,忽然感觉到周身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主人如诗般的吟唱咒文声源源不断流入我耳中reads();。我只觉某种膨胀在脑中的红色逐渐被压制了一些,头疼稍稍减轻,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瘫软在地上,而主人正紧紧抱着我,周身白光冽冽,依然在不倦地吟唱。 而我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满面泪痕。 “鸦九,你怎么样?”主人柔声问。 我说,“感觉想吐……” 主人修眉微蹙,“这泪泉宫果然古怪……那画像上的人,你认识么?” 我摇头,“想不起来,只是这个地方给我很熟悉的感觉。” 主人沉吟半刻,“我捡到你之前的事,你仍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么?会不会与你的前主人,亦或是铸造者有关。” 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有偶尔会梦到的一双深沉沧桑的眼睛,以及那一句“你自由了。” 主人望着墙上的浮雕,“剑的铸造者与剑灵之间的关系特殊,铸造者本身的性格和情感有一部分会被剑灵继承,就如同父子一样,但又不尽相同。不知你的铸造者,是否与这祭剑岭有什么关系。” 铸造者?这我根本一点印象也没有…… 见我纠结,主人轻拍我的后背,柔声道,“不要想了。” 主人扶着我站起来,待我灵台重归清明,才往那处冒着火光的洞口走去。那洞外原是一道向下蜿蜒的长阶,而下面的景象,着实令人震惊。 外面是一个宽广的火山口,只不过头顶却是漆黑一片的岩石,大约是久远年月前喷发后坍塌凝结在山口的火山灰。而我们脚下,却是一片沸腾的金红火海。沸腾的岩浆沉默地缓缓流动着,还有一些从半山腰瀑布一样缓慢粘稠地流淌下去,仿若自无始以来就燃烧着的地狱之火。而在那火海之上,无数粗大的不知用什么金属铸成的粗大锁链打入坚硬的石壁,拉着一个半月形的厚重铸剑台。一道熔岩从山壁上滴淌下来,正好汇聚在那铸剑台当中的圆池之内。更可怕的是,在铸剑台上,似乎散落着很多很多的人骨…… 我们洞前的长阶,就是通往那铸剑台的。 此时在那铸剑台上,竟然闪过一道白色人影。我用力揉揉眼睛,大叫,“主人!我就说之前在外面看到过白衣女鬼的嘛!” 然而刚说完话,身后突现杀机。我和主人刚回头便见数十道剑光凌空劈来。主人只得向后一跃,惊鸿一般掠过炙热的地狱之境,如一片白羽向下落去。我一挥袖洒出一道灵力波,也连忙张开翅膀跟了下去。原以为这么接近熔岩的地方,铸剑台上得温度必然高到能融化任何金属,没有灵力护体恐怕就会被烤成人干了。然而这整个铸剑台却不知道是以什么奇石铸成,竟然分外寒凉,踏上去没有任何不适感。 这铸剑台竟然可以在五百年前的喷发后保存完好,真是太神奇了。 我们刚刚站定,便听到身后一阵古怪的笑声。 “哈哈哈哈,等了这么久,总算等来了个合格的修者。” 也不知什么时候,那熔岩之池前,站了一个形容消瘦枯槁的白袍男子,他目光阴翳,笑容有些癫狂扭曲,贪婪地看向我们。而他的手中所持,全身弥漫着黑色死气的,正是龙渊。 第53章 祭剑岭(5) 我一看龙渊竟然被这阴阳怪气女鬼一样的男人攥在手里,立马就急眼了,“喂!你谁啊!快把龙渊还回来!” 那人哈哈大笑,“又是一把好剑,看来神剑今日就可功成了!” 语毕,他挥起龙渊剑,一道血月般的剑光夹裹着灼灼烈火喷薄而至。我连忙跃回本体中,随着主人的剑势释放出寒冰之气。主人清啸一声,将剑贯入地下,寒冰之气从地下喷射而出,将那袭来的剑气尽数冻结,一瞬间散作雪花纷纷,又在极度的炙热中灰飞烟灭。主人看着那人,露出一个有些冷酷的微笑,“你在等我,就凭这点实力么?“ 那人被主人一激,面容瞬间变得更加扭曲恐怖,竟然不似人形了。刚才那攻击中就有浓重的阴冥之气,明明是炙绝热绝的招式,触碰到的时候却觉得有战栗感沿着剑身传播。 难道这不是人,而是怨灵吗? 人死之时,七魄先散,然后三魂中的天魂、地魂散去,最后是命魂进入轮回。如果人死前有太强的执念,七魄中的一到两魄可能会无法散去,拉住命魂不入轮回,一直徘徊在死地附近,便是所谓怨灵,也就是鬼。 妈蛋……真是怕什么对上什么。要知道我们剑对于自己将要戳入或者砍入的对象也是有要求的。从皮肤、肌肉、骨骼等一系列层次分明松软有度的质感到血液的粘稠度、内脏的劲道程度、甚至于对方四个小时内吃了什么,都会很大影响到我们刺入时的感觉。综合来说,刺入人的身体是最爽的,皮肤柔软、肌肉强韧但又不至于太硬、骨头酥脆、血液香浓。我个人比较喜欢体型偏瘦的人,太肥的人刺进去总有股油腻腻的味道。其次是哺乳类动物,虽然皮比人得厚,血液没人得香醇,但好歹也是温热的,那种被湿润的东西缓缓包裹住的感觉,真的令剑欲罢不能…… 但是刺入冷血动物、尸体的感觉就没有那么好了,那种感觉,就如同你把手指头□□一坨粘哒哒的鼻涕里,而且还不让你洗手。 而怨灵,比尸体更低一级的东西……我简直不能想象…… 真是不懂龙渊是怎么忍受被怨灵拿在手里的,如果是我的话,早就尖叫着跑远了。 由此我可以断定,龙渊一定是像主人说的那样,失心疯了…… 那怨灵尖啸一声,周身燃起浓烈的血色光辉。龙渊也倏然爆出数丈剑气,黑炎增长数倍。原本平静的岩浆仿佛被什么扰动了,表面上开始翻出沸腾的气泡。怨灵忽然化作一团黑雾,眨眼间就在我和主人面前重新凝聚,龙渊已经呼啸而至。主人向后折腰避开这一刺,灵活的手腕将我抖出一片银芒,转瞬间与龙渊对砍数次。我与他一次次接触又分开,期间不断低呼他的名字,希望他能找回神智。 但他没有反应,只是毫不留情地一次一次砍向我,砍向主人。这怨灵虽然七魄不全,但剑法真是好的没话说。传说中祭剑岭那如同舞蹈版般华美的剑法——玄女十九剑,我这是第二次见到reads();。第一次貌似是在阳虚山,跟花痴并肩作战的时候见他使过。不过这个人的玄女十九剑,显然比花痴使得更加熟练,真的和那些撰写仙妖大战小说里的插图一模一样,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如流风之回雪。那褴褛的白衣也如仙绦皎皎,剑光化作水袖昭昭。 然而如果忽略那一会儿黑一会儿红的煞气浓到能把人熏个跟头,恐怕我会更有心情欣赏…… 主人初次见到已经消失五百年的剑法却还维持着镇定,甚至是游刃有余,以蜀山鹤舞剑法迎战。鹤舞剑走的亦是轻灵玄幻之风格,两个人打起来就像一仙女一仙鹤在跳舞,如果我不是身处其中而是在旁边吃着瓜子观战的话,应该会很养眼。 不过现在我被龙渊震得头昏眼花,气血上涌。妈蛋这小子当真下死手!我也不再客气,聚敛全部心神,一道凶悍剑气荡出去,龙渊被弹得震了好一会儿,逼得那怨灵暂且停下攻击,用手轻按剑身,定住剑。他似乎有些惊异我和主人的实力,这家伙似乎在等一个强悍的修真者,但是没想到强悍的主真的来了,他却消化不了…… 俗话怎么说的来着?偷鸡不成蚀把米?强x不成反被草? 主人也没有趁虚而入,而是一个帅气地回身收剑,黑发泼墨般飘洒。只可惜现在没有后援会成员在现场,否则此处应该有少女们尖叫”真人我要给你生孩子“。 主人问,“你是何人?祭剑岭所有人,在五百年前死于九黎入侵,就算没死在九黎人手里的,也在之后的火山喷发中被滚烫的火山灰烬尘封,不见尸骨了。” 怨灵脸上现出一瞬的困惑,“五百年前?你胡说!” 主人似乎找到了某个突破点,于是继续说道,“如果我在胡说,那么你来告诉我你认为现在是何年何月?” 怨灵到,“吾乃祭剑岭火泉使戚罗,奉命铸造一把可以杀死白泽的绝世神剑!而你,就是我铸剑的材料!“ 我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有病啊?我们主人这么性感你竟然要用他铸剑?!简直丧心病狂!” 主人拍了我头一下,让我闭嘴。 “以人之血肉铸剑,本座确实听说过。你刚才所说,是要铸能杀死白泽的剑,是奉何人之命?” 那自称戚罗的怨灵张口要说,面上却再次现出迷茫之色。他有些不安,有些焦虑,用力拍着自己的头。看样子,竟然想不起来了。 “岭主……是岭主!”然而他却终于喊了出来。 主人微微眯起眼睛,“岭主?” “不错,若要杀死白泽之神剑,需要以一百把绝世神剑献祭,但神剑迟迟不成……因为……因为还缺一道命魂!”那戚罗似乎陷入某种疯狂,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定要有一修为高深的佛修或道修的血肉之躯为引,才能另神剑觉醒……岭主已经为了这把剑耗尽心力,我不能让他失望……” 继而他狠狠地瞪着主人,“你就是命魂!” 话音落,他拿起龙渊再次拼杀过来。这一次他的气势比之刚才更甚,龙渊的剑气发出一*悍然的震动,地下传来一声悠远而恐惧的长啸,岩浆卷起滔天热浪,一*向着这铸剑台倾覆过来。炙热的气流即便隔着护体的灵力仍然刺痛脸颊reads();。眼看着整个铸剑台都要被那好几丈高的滔天岩浆之浪覆灭,包括那怨灵和龙渊在内,都将和我们一同被吞噬。 这简直是自杀式的打法。这般炙热的熔岩,没有任何护体真气可以阻隔。我们都会被熔化! 我从剑里跳出来,反身抱住主人。明明知道这样不能改变什么,我却还是条件反射地紧紧抱住他,用全身包裹住他的身体,背向那愤怒而灼目、绚丽到恐怖的金红死亡。 主人似乎一愣。 下一瞬,主人的身体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烈的真气之旋,那般剧烈,周围的声音一瞬都被阻隔了,我只觉得狂烈的风撕扯着我的衣袍,面具也被吹飞了。但主人反手抱住了我,坚实而笃定的力量。 预想中可怕的烧灼感没有降临,我一回头,却见漫天雪花飞散,那岩浆竟然以极快的速度一寸寸被冻结。冰寒的蓝色一瞬间照亮了火山口下的整个空间,原本的炙热竟然尽数退却,在主人冷冽蚀骨的力量前低下狂霸的头颅。 是天蚕寒冰剑的力量! 然而,又不完全是天蚕寒冰剑,主人似乎另原本的剑术升级成了某种更为庞然的力量,竟然连天下最热的火山之浆都可以冻结! 我不敢置信,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这绝对不是乾元境界的人能够达到的水准,就算是第九层也不能…… 难道主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勘破了无相境界? 那怨灵也不敢置信,自己苦心经营的天然大火炉竟然被主人给冻住了,世上哪有这种事?他怒吼一声,冲主人扑过来,却已经失了章法。 可是在我转身面对他时,他却猛然停住了。 他盯着我,死死地盯着,看得我毛骨悚然。 “你……” 他一步一步,有些踉跄着,向我走来。我这才想到我的面具飞了,难道是因为看到我的脸让他吓成这样? 不是吧!老子这么帅! 他不只是向我走来,甚至还伸出手,想要触碰我似的。我赶紧躲到主人身后,但他的视线却粘着在我身上,如影随形。 此刻那双痴然却空洞的眼睛里,蓦然流下了两行血泪。 那一瞬,怨灵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一直缠绕着他周身的血色怨气变淡了,就仿佛红色的雨雾,风一吹,竟消失无踪了。 他的白衣重新变得干净整洁,枯朽的脸颊,也逐渐恢复了血色。 那竟是一个眉目十分干净端正的男子,身上浮着一层蒙蒙的辉芒。 什么情况?怎么画风突然从诡异扭曲变成了自带柔光磨皮效果? “我想起来了……”他看着我,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看起来令人心碎,“我终于想起你来了,原来……原来你五百年前就已经离开了……可怜我,却什么都忘记了,只知道在这儿傻傻的守着,铸着一柄早就被铸成的剑……” 主人上前一步迅速问道,“缠绕着你命魂的哀魄和怒魄已经散去了,还剩下一道爱魄未散reads();。火泉使,这祭剑岭外面的妖魔鬼怪,还有这些似乎被煞气控制的剑,可都是你驱使的么?” 那戚罗看了主人一眼,淡淡一笑,“不错,外面那些怪物,都是我祭剑岭的弟子们。我知道他们死得冤,所以想让他们活过来……只可惜,好像怎么缝也缝不回原来的样子。而那些剑,本是我打算收集起来,用来献祭给神剑用的。不过现在,大概已经不需要了。“ 戚罗看了一眼手中的龙渊,忽然冲着剑身吐出一口气息。那气息泛着淡淡的金色,很快消隐在剑身上。一时间,龙渊的剑气产生了细微的变化。黑色的煞气散掉许多,我也明显地感觉到了剑灵在其中苏醒的扰动。戚罗继而又吐出了更多那样的金色真气,我看到它们化作很多股,迅速飞散开来,不见踪影了。 戚罗缓缓将龙渊放在地上,向着主人微微一笑,“谢谢你们,若不是你,我恐怕还想不起来。“然后,他又看向我,一步步走过来。 我心里有些不祥的感觉,焦虑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你认识我?” “你长得,和岭主好像……”他伸手,那泛着白色光辉的手碰到我的皮肤,没有想象中的阴寒,却有一股绵绵不绝的哀伤之气透体而入,令我喘不过气来,“没想到,祭剑岭的名号被称颂了那么久,最后一个祭剑的,却是岭主自己。”他忽然笑了,只是眼中一滴泪,静静溢出。 “为何离开了也不告诉我,让我在这里枯守五百年……难道你心里,真的不曾有我分毫的位置……” 随着一声叹息,眼前的人影竟渐渐透明了。 难道是最后一魄散了? 我慌乱地想要抓住他,大喊,“喂!你等会儿!话说清楚啊!你到底认不认识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似乎张口说了什么,我却听不到声音了。我脑子里嗡嗡地想,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伸手抓住的,却只有空气。 半晌,我的手被握住了。抬起头,主人温柔地拂过我的眉头。 “鸦九……”他担心地望着我,“不要急,如果你真的怀疑你的身世与祭剑岭有关,我们总有办法查清。” 我只能点头。戚罗最后那哀伤的眼神令我心悸。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不过听起来,这个戚罗似乎一直在为一个已经死去五百年的人守着已经腐烂衰败的祭剑岭,用自己的办法想让祭剑岭重新回到当初的荣光,并一直在为那个人执行着最后一项命令。 到最后,却明白自己不过是被遗忘的幽魂。 心中复杂,我却蓦然想起,龙渊怎么样了。 我们转过身,发现龙渊剑静静躺在地上,气息全无。我和主人对视一眼,一同凑过去。 龙渊的剑身上有不少尘迹和划痕,剑锋上也不见当初的锋芒纰漏、冷夜生辉。此刻的他静静躺着,失去了所有光华,就像一把已经没了灵的凡剑。 我记忆中的龙渊总是冷峻而高傲,就算默然不语,也散发着不可逼视的光芒。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龙渊?“我轻呼他的名字,但剑却仍然没有声息。 第54章 祭剑岭(6) 主人将龙渊背在身上,我们跃至之前的那圆形溶洞,并一路向外走。不知为何,自从那火泉使戚罗消失后,这地宫似乎也发生了些微的转变。虽然四周夜明珠光未能及处仍然是深不见底的浓黑,却少了之前那种鬼气森森的感觉。 原来之前这里闹鬼闹得那么凶,都是他一人的怨气在支撑……俗话说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这戚罗对岭主,确是至死不渝了。 我们寻着记号往回走,但是走了一炷香后,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记得来的时候没有转过这么多弯啊?而且这走的也太久了? 主人也觉得不对劲,再次遇到一个十字路口,主人摸了摸那墙上的记号,微微皱眉,“这个记号,跟刚才那个转弯处的一模一样。” “本来就都是一样的记号啊?” “不,我是说,连刻画上去的时候,笔触的缺陷都一模一样。”主人指着那从右向下化出的刻痕底端一处微微上挑的痕迹,以及中断一块明显的剥落痕迹。 按理说,每一刀划出来的痕迹,看上去可能相似,但其实对于石头边缘造成的缺陷都是完全无法预测控制、并且截然不同的,这道理就仿佛天下没有两片同样的雪花。所以如果前面的痕迹和后面的连笔触和缺陷都一模一样,只能说明我们绕了一圈,又绕回了相同的地方…… 但这怎么可能呢?我们之前就是沿着记号进来的,怎么可能迷路? 我不信邪,跟主人赶到下一处刻有记号的地方,仔细比对。却果然如主人所说,连边缘那两处明显的缺陷都一模一样。 这是遇上鬼打墙了么?为什么会这样? 无边无际的黑暗从四个不同的方向蠢蠢欲动,与微薄的珠光推挤着reads();。空洞的风似看不见的手指撩动着发梢,在脖子上吹起一层层寒意。 其实要验证这记号是不是在逗我们玩儿,还有一个办法。我跟主人对视一眼,似乎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说,“你在这儿等我,如果我走到下一个路口没有看见你,就喊你。” 主人点头。 我于是运起灵力,另剑身微微发光,沿着标记了十字划痕的走廊迅速往前跑。跑了不一会儿,便见到一阵幽幽水光,我心中燃起一点希望,加快脚步飞一样奔过去。然而却见到主人正在前方等着我,那光芒不过是来自他手中的夜明珠。 我有点儿发傻,刚刚明明是直着跑得,怎么可能是在转圈? 我问主人,“你看我是从哪个口出来的?” 主人指了指有记号的通道右边的一条通道。 好吧,看来这记号并不是指路用的,而是坑爹用的。 我和主人于是决定随便选一条没有记号的路走走试试。然而行了片刻,又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主人举起夜明珠一照,便看见墙上刻着一道熟悉的记号…… 竟然还是刚才的路口……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我们尝试了所有通道,但不论怎么走,总会回到相同的地方。我无法理解这种情况,如果所有通道都是在绕圈,为什么地上的石砖都铺得笔直?而且我们发现当我们进入相同的通路,出来的通路却有可能是截然不同的。比如说主人站在原地等,我进入了通道一号,他看到我从通道二号出来。而我第二次进入通道一号后,主人却看到我是从三号通道出来的、也有可能是四号,有时候甚至是从一号通道本身回来的。若说这些通道是彼此联系的,在中间的某一段我们可能误入了某道机关,我却也试过用夜明珠照着墙壁,一寸一寸仔细地走,沿途没看到任何暗门或机关,有的,只是不停回到的原点。 这一切都不合逻辑,简直像是见鬼了。可如果这里唯一的厉鬼已经被我们弄死了,那现在困着我们的是什么? 这样折腾了两个时辰后,我累得不行,转身一看主人,却发现主人大大不妥。 虽然珠光氤氲模糊,我也能看出来主人脸色不是很好,额角挂着冷汗。 “主人?” 我轻轻一碰他,他的身体却晃了一下,我连忙接住他向后仰倒的身体。我感觉主人的皮肤很烫,竟然是在发热! “怎么会这样?”我慌了。 主人缓缓眨着眼睛,安抚地按住我的手,“不碍事,这两日连续使用天蚕寒冰剑,身体有些承受不了。待我运功调息一阵,就会好了。” 果然,天蚕寒冰剑这种属于第六境的招式主人却在强行使用。那种恐怖的招式,燃烧的简直就是他自己的生命! “不能使你干嘛还偏要使啊!”我记得额头冒汗,不知所措。现在被困在这诡异的地宫里,没有水也没有食物,主人要怎么撑过去? 看着主人一双眼睛逐渐蒙上一层蒙蒙轻雾,却还挣扎着保持头脑清醒reads();。我将主人扶着靠墙做好,然后轻轻扶起他的头,将我自己的额头凑上去。 主人的额头温度很高,想来烧得不轻。我将灵力从眉心的印堂源源不断输入进主人的身体里,主人感觉到后,挣扎起来。 “鸦九,不要浪费灵力!我休息一下就会好了!” 我却不为所动,此刻的主人那点小反抗被我轻而易举制服了,“乖,别乱动,不然我可要当着龙渊做坏坏的事了。“ 爱面子的主人果然不动了。我继续将灵力注入进去,直到觉得主人的热度稍稍减退了些,才向后退开。说实话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现在又输送那么多灵力,我也有点儿天旋地转的,用手撑着额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主人的脸上有几分薄怒,“你又不听话……” 我无所谓地一耸肩膀,“主人我都跟了你六十年了,你还没适应我的性格?” 主人的眼神逐渐软化了,软化成柔软中又带些无奈的宠溺,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顺势靠在主人肩膀上蹭蹭,问他,“主人,我们不会永远都出不去了吧?” 主人轻轻捋着我长长的头发,忽然轻笑一声,“一直出不去,两个人慢慢死在这地宫里,说不定也是一种幸福。” “啊!”我坐起来瞪着主人,“不行!主人不能死!” 虽然我是很喜欢二人世界啦,不过前提是主人不能死!主人要是死了,便只剩我了。 我的视线落在龙渊身上。“这家伙在这儿住了那么久,成天窜来窜去,应该对这地宫很熟悉吧?”虽然他现在处于自闭状态,怎么叫都没反应…… 我拿起龙渊用力摇了一通,又左右开弓抽了俩耳光,“龙渊!起床!起床了!!” 龙渊当然不会这么容易理我,理我怎么能衬托出他的高贵冷艳? 我一咬牙,决定放大招了。 “主人,我还有一个办法把龙渊弄醒,不过你得帮我。” 主人有些犹豫,沉声问,“有危险吗?” 我抓了抓头发,“……没啥危险,只要主人你看龙渊开始不稳定的时候,赶紧念御剑真诀把我从龙渊剑里弄出来就行了。” “你要做什么?”主人似乎不是很相信我的样子…… 我只好如实交代,“我们剑灵其实可以趁着别的剑灵沉睡或者不在本体中的时候,短暂地进入其他剑的本体。只不过……一旦原来的剑灵察觉到入侵的剑灵,便会本能地想要将入侵者吞噬。而恰恰在当剑灵在别的剑的本体中时力量是最弱的,所以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凶险。“ 主人面上露出拒绝之意,“我们可以再想办法。我想了,这里的情形这般古怪,多半是有阵法作祟。只要能破了阵法便可。” “哎呀主人我们哪有那闲工夫?这儿没水没粮食,我倒是无所谓,主人你就算已经是一半仙身了,毕竟还没有飞升,还需要爱护你的身体啊!放心吧,我这么强,龙渊这小贱人要想吃了我除非先把他自己撑死~”我笃定地看着主人,冲他自信地咧嘴一笑,牙齿blingbling地闪亮reads();。 主人见我坚持,便仔细询问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一切交代完毕,我舒展了一下筋骨,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就一头闯入龙渊的本体里。 龙渊剑中一片昏暗,找不到任何声息。 我试探着喊了一声,“龙渊?小龙龙?龙儿?贱人?” 没有回应。 原本一个本体里挤了两个剑灵应该是很拥挤的,但不知道龙渊现在在哪个犄角旮旯窝着,我一时竟没有找到他。 然后,我眼前浮现出一片模糊的白光,那里面,依稀是一段影像,有些断续,有些模糊。 影像里,是一个白发的戴着傩神面具的黑袍男子,手中拿着一把圆月弯刀,冷淡地看向我……准确的说,是看向处在“我”的位置上的剑。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我不知为什么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厌恶和烦躁? “龙渊,我说过,你不再是我的剑了。你以为杀死了自己的主人,我就会捡你回来?” 白发人冷酷地转过身,渐行渐远,“我邱暮霜,从不拿已经被别人碰过的二手货。” 我打了个冷战。 这个场面,不会是龙渊的记忆吧?难道邱暮霜对龙渊说过这样的话? 对那个冷冷的、酷酷的、骄傲的龙渊? 而龙渊竟然没有抽他? 不仅如此,我还感受到了龙渊当时感受过的痛楚,心口像被什么钝刀重重拉锯,说不清是疼还是麻木。一瞬间,所有骄傲尊严尽数摧折,被随意撒在地上,狠狠碾了两脚。 这画面被血色吞噬,进而浮现出另外的画面。起初是一片漆黑混沌,然后,一片凄美的银色滑入,如月华垂落云霄,点亮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是一个银发的少年,面容清秀,但衣着有些褴褛,脸上也有些脏兮兮的。那一双明明年轻,却似乎已经经历了不少风霜雨雪、分外成熟的眼睛,静静看着我。或者说是看着龙渊。 那少年周身仿佛都是泛着一层朦胧月光的,极为圣洁美丽。这可能是龙渊在记忆中将对方美化过的原因? 少年用有些惊叹的神情望着“我”,仿佛在看什么无比美丽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我”的剑身,又迅速缩回手,像是怕被咬一口似的。 “我……我叫邱暮霜……” “你……可愿意和我走?我……我会好好待你。” “剑气深不可测,如高山望渊,盘龙踞卧,就叫你龙渊可好?” 少年的手稚嫩却温暖,握住剑柄的时候还有些微的勉强。我感觉到龙渊心头有什么东西熔化开来,他故意提起自己的剑身,另少年可以拿得动他。少年的身体还不够高,抱着龙渊很吃力,但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抱着他,一步一步踏出浓重的黑暗reads();。 原来这是龙渊和邱暮霜的初识。龙渊好像对这段记忆十分珍视,整个过程都被加了柔光特效,邱暮霜出场的时候还有主角光环和背景音乐。我倒是对于这种执念很能理解,如果有一个剑来窥探我记忆中与主人的初识,可能会比这肉麻一百倍…… 而画面一转,又变成了那带着面具,冷血无情的邱暮霜,圆月弯刀凌空劈出一道撕心裂肺般的伤痕,一次又一次刻印在“我”的身上。疼痛感遥远而麻木,更清晰的却是某种支离破碎的声音。 “我已经有了新的兵器,你不要再跟着我。你自由了。” 而后,一切陷入沉寂。 我心里不太舒服,虽然那些都不是我的记忆,可即便是对于旁观者来说,也是够纠结了。 这种结果可以预见,却也令人吃惊。邱暮霜那么小就捡到了龙渊,为何真的就这么轻易放弃?难道真的只为了报恩和信义?难道这么多年的同甘共苦,腥风血雨,还不足以另龙渊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超过那些原则么? 我叹了口气,对着空空的虚妄说,“额……我不是故意窥视你的记忆……对不起啊……” 没有回应。 其实我是有些不忍的,可总是这样被困在地宫里也不是办法。我犹豫了一会儿,开始发大招,“不过话说回来,你有点儿骨气行不行?好好的一把绝世好剑,就因为个渣男不要你了就要死要活的,你还是不是雄剑啊?我看你是苦情小说看多了吧?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虽然还是没有回话,不过我感到了周围气息一瞬间的扰动。 我清了清嗓子,继续放嘴炮,“你看你,要模样有模样,要实力有实力,搁哪儿不是一个万人争夺的神兵啊?你说你为了一少白头发什么神经啊?他不就是你有灵以后的第一个主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古往今来多少名剑都是几次异主,都什么年代了还玩儿从一而终啊!封不封建啊你!你那个什么邱什么霜什么火的主人,长得一般、脾气差、武功也没怎么好、更不懂得爱惜自己的宝剑,成天劲儿劲儿的整的自己跟个悲情男主似的,以为自己叶良辰啊?我们主人还赵日天呢!他不要你了你应该赶紧念阿弥陀佛啊!跟着他那样的二流刺客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就被哪个大神一记天马流星拳打成两截了!” 周围的灵气突然迅速集聚,气息扰动不休。我听到龙吟声阵阵,强烈的推挤感从我的灵体上碾压而过。 哎呦?好像还真有效,这家伙总算有反应了? 我正考虑着要不要再加把火,却猛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剑气排山倒海,向我倾覆过来。我赶紧猛烈震动剑身。好在主人反应够快,一瞬间就以御剑真诀把我拉回我自己的本体里面。 主人连忙拿起我的本体仔细查看,“鸦九,你还好么?” 我把手伸出来冲主人竖起大拇指,“好着呢~” 没想到龙渊这么不禁骂,这刚几句就被我骂活了…… 而龙渊剑身上散发出强烈的冰蓝色光芒,片刻后,一个人形从剑中一点点升起。龙渊蓝衣依旧,墨发低垂,遮住了他的眉眼。他缓缓抬起头,蓝宝石般空灵的瞳仁看向我,带着几分困惑。 “鸦九……?” 第55章 祭剑岭(7) 眼见龙渊醒了,我一拳就挥了过去。他毫无防备,被我打得结结实实,倒在地上。我冲上去准备再补几拳,手却蓦然被主人握住了。主人微微摇了摇头,我只好作罢,怒气冲冲瞪着龙渊。 “你个混球,先是差点害死主人,今天见了面什么也不说上来就砍人,你他妈更年期啊!我和主人招你惹你了?那个姓邱的对不起你你找我们撒什么气!” 龙渊慢慢拭去唇边被我打出的血迹,微微测过脸来看着我。我以为他要和我打架,于是摆好架势。只见他缓缓站了起来,却向后退了一步。 哎?不会又要跑吧?我立时呼啸而过,堵住他的去路,“喂!你倒是说话啊reads();!” 龙渊忽然一咧嘴,笑了。 只不过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要我说什么?对不起吗?” 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卧槽?难道你不该对我和主人说句对不起吗?难道还要我跟大爷您说对不起打扰您的美梦了?“ “好了鸦九。”主人走上前来,站在我旁边,神色莫测,“往事我们暂且放下。龙渊,你可知道如何破这地宫的阵法?” 龙渊面上带着几分戒备盯着主人,半晌说,“我生于此地,自然知道。” “咦?你是在这里被铸成的?”我讶然。 龙渊颔首,“只是我经历数百载始有灵性,那时候,祭剑岭已经空无一人了。我被埋在火山湖下,一年因为干旱,山顶水位下降,我的灵识才被唤醒……” 然后就被邱暮霜捡到了?那少白头还真是好运气…… 主人问,“这样说……你是祭剑岭所铸最后一把剑了?” “或许吧……” 主人陷入沉思,我赶紧说,“那到底怎么从这儿出去啊?” 龙渊道,“这并非阵法,而是诅咒。祭剑岭岭主曾经师从九黎一名被放逐的巫师,习得了高深的诅咒之术。这*咒是为盗剑人而设,要想出去,不能靠五感,要靠心念。” “如何心念?” “洁净之念,无贪之念。”龙渊有些讽刺地盯着主人,“你做得到么?” 主人也不生气,“既然如此,鸦九,我们将衣带相连,闭上眼睛,走一次试试吧。” 我点点头,瞪了一眼龙渊,“你得带我们出去,谁知道前面还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等着我们。这祭剑岭太邪门儿了……” 于是我将衣带和主人连在一起,而主人则将手放在龙渊的肩膀上。我闭上眼睛,封锁听觉味觉,感觉主人动了,便亦步亦趋跟着走。四下寂静,只有我们三人碎乱的脚步声。感觉我们不曾转弯,一直是在向前走着。 忽然间,感觉眼皮外现出一道强光,我忍不住睁开眼睛。 然后就惊呆了。 面前巨大的溶洞,每一寸都被金黄色的光芒覆盖。在我们前方,是成山的金币珠宝,像翻滚的海洋一层一层,无边无际。无数没夜明珠镶嵌在溶洞的石壁上,而黄金将珠光不断反射,变成了面前这副金碧辉煌光怪陆离之景。 不过更加显眼的,是那插在金山之上,上百把精美绝伦的宝剑兵器!它们沉默着,宛如剑林刀从,随着金山的山势起伏。随手拔起来一把,便有浓重的肃杀之气沿着光可鉴人的剑身蔓延开来,虎啸龙吟、风声鹤唳,竟都是世间少见的神兵。 我进入的一瞬间,就感受到剑灵才会散发出的那种浓重灵气,不过这些宝剑虽然都有灵,却似乎是在沉睡状态,等待被真正的主人唤醒。 我的妈呀……原以为主人的后宫已经够庞大,可跟这里比起来,顶多也就是个小财主的后院儿了…… 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我转头去看那患有严重收藏癖的主人,果然见他仰着头,一脸惊叹震撼,一双眼睛亮闪闪的跟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全场的宝剑reads();。 完蛋了……主人不会要把这些剑全都搬出去吧? 我转头看龙渊,却发现他也在看我,而且神色里还带着几分嘲讽戏谑的恶意。 仿佛是在说,看,你的主人也是一样的,喜新厌旧。 妈蛋……自己没了主人也不让我痛快是吧?龙渊你这小贱人还挺有心机婊的潜质,他一定是故意把我和主人带来这里的! 面对着全天下的剑客梦寐以求的祭剑岭剑藏,主人真的把持的住么…… 一瞬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绝望地等待着主人开始挑选要带走的宝剑…… 然而主人并没有。他壮士断腕一般长叹一声,转头对龙源说,“还有多远才可以出去?” 哎?我不能置信,眨眨眼睛试探地问,“你……真的不要带那么一两把剑回去?” 主人挑眉看我,“怎么,你希望我带一两把剑回去?” 我揉揉鼻子,“那个……你要是真的特别想的话……本神剑也不介意……” 结果主人弯着眼睛笑了,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答应你不会拿,便不会拿。” 我看着溶溶金华中主人那清雅绝伦的面容,感动的不要不要的,结果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只能一个劲儿傻乐。 龙渊这时冷哼一声,经过我们身边,“这边来。” 我志得意满,对着龙渊的时候恨不得用鼻孔看着他来表现我的高贵冷艳,可惜他一路上都没怎么回头。我们还是像刚才那样,闭上眼睛,由龙渊引导着前行。直到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我听到龙渊打开一道门,发出一声古老沉重的怪响。 睁开眼睛,眼前俨然是我们最初进入过的那座大殿。 我看看主人,“你说……那些恶心巴拉的玩意儿还在外面么?” “你们放心,既然戚罗之灵已经解脱了,支撑那些尸人的煞气也便没有了。我与其他剑灵之前也都是被戚罗强大的怨气所惑,被他掌控。”龙渊淡淡道,“你们走吧。” 我一愣,“你不跟我们走?” 龙渊缓缓地摇了一下头,眼神疏离淡漠,“我,不再需要主人。” 我上前一步抓住他衣领,“喂!之前你害主人的事还没解释,现在也没跟我们说声对不起,就这样算了吗?” “对不起。”龙渊静静地抬起如深海般的瞳仁,干脆地说道。 ……我一肚子牢骚又卡在一半了……能不能不要道歉道的这么爽快啊!你这样让我很抓狂的啊!! “……哪能这样就算了?你得跟我们回去赎罪reads();!”我强词夺理。 龙渊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笑了,“你不是曾经嫉妒我抢了你以前的地位么?为甚么非要我回去?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知书达理’了。” 我一时语塞。是啊,他不回去我本来应该开心的,可是……“是,我虽然不喜欢你抢了我的风头,可大家都是兄弟了,有什么仇什么怨解不开的!丹朱破军他们还有我,都给你留着位置呢!” 他似乎愣了一下,有些怔然地望着我。半晌,他还是摇摇头。 “我……” “鸦九。”一直安静的主人忽然开口了,“你去外面等我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对龙源说。” “啊?”我摸不着头脑,看看主人看看龙渊,有点不放心。毕竟龙渊可是企图弄死过主人的啊…… 主人转过头来,微微弯起眼角,笑容温柔,“放心,去吧。” 得,主人都笑得这么好看了,咱哪能不给面子。我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往殿外走。那原本笨重的石门下面有个门栓,提起来一用力便可将门拉开。此刻外面天已经大亮了,废墟在晨光之下,褪去了如浓墨般深沉的阴森诡秘,只剩下伤痕累累的荒凉寂寥。晨风轻扫,芦苇如絮轻摇,青苔攀岩着石壁而上,几只麻雀在发黑的石头上叽叽喳喳跳来跳去,野兔从草垛里钻出来,咀嚼着沾满清晨露水的青草。古老的尸体上诞出新的生机。 我用手搭着凉棚望了望天。戚罗最后那个悲哀到令人窒息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又在我脑子里浮现出来。 他说,我长得和岭主很像…… 那个在九黎入侵时,跳入火山口的岭主? 据说就是在岭主自杀后,祭剑岭的火山最后一次喷发,火山灰埋葬了大半的庄园以及村庄,炙热的火球和岩浆杀死了入侵者,一切灰飞烟灭后,只剩下现在这些残迹。只不过不知为何,没有任何正史典籍上记载了这场劫难,只有零星的谣言和传说被写进小说和说书人的段子里流传下来。连那最后一任岭主叫什么、有什么生平,统统都没有记载。这对于一个传奇一般的铸剑门派来说,不是太奇怪了么? 毕竟就算是之前的几任岭主也都有历史文献记载。最后一任这么重要的人物,竟无只言片语,倒像是被故意抹去了似的。 还有龙渊,他说他是在那火山口里被邱暮霜捡到的,会不会他就是那个岭主铸的什么特别牛逼的剑? 而我与祭剑岭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对那个火山口那样熟悉? 有机会,一定要查一查此事。虽然我对于自己遇到主人之前的过往不甚在意,不过这次在这祭剑岭遇到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还是让我有些好奇。 正发着呆,听闻身后脚步轻响,一回头,是主人出来了。 咦?怎么龙渊也跟着?! 我长大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看主人,又看看龙渊。 “你……他……” 主人施施然道,“龙渊决定跟我们一起回去。” 第56章 回归蜀山(1) 再见到蜀山千峰归碧海、万瀑逐鹤来的出尘绝丽之景,我蓦然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感。 此时我们已经进入蜀山地界,还有一天路程,却只能露宿荒野。原本打算在山脚下的丹杏镇中投宿的,结果有居民认出了主人,不到一炷香,我们看到的便是整个镇子上上下下几百号子姑娘,甚至还有几个小伙儿,个个儿打扮的花枝招展,拉着巨大的横幅,喊着“真人我想给你生猴子!”“真人让妾身今晚服侍您把!”“真人让小民跟您双修吧!”冲着主人排山倒海而来的阵势令我们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主人但是十分镇定,只不过头上冒出几滴冷汗,淡然地将我祭起,然后我们一口气冲出十里地去,这才听不见了那群后援会姑娘小伙儿们热情的呼喊…… 主人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瞪了我一眼,“都怪你当初在蜀山搞什么后援会,现在好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讪笑着一摊手,“我哪知道会发展到这么壮大啊……我只不过是给大家发了发你的画像而已……” 若说这后援会的真正由来,其实是当时我们一屋子的剑商量着给主人买个生辰礼物。但剑怎么会有钱呢?于是我们就想出了向蜀山女弟子兜售主人的画像的主意。丹朱擅长丹青,所以我们俩在主人沐浴的房间外猫了整整一个月,才终于画出来主人宽衣解带上身半露的玉照……谁知道买的特别火,我为了方便组织这群小年轻,就组了个后援会,每当主人扔掉什么旧衣服旧发带旧手帕之类的东西就举行个拍卖会什么的,亦或是贩卖主人的行踪,还真的狠赚了一把…… 直到被主人发现了,我们只得作罢。但是这后援会倒是越办越红火,完全脱出了控制…… 主人一想起当初我们连他的内衣也往外卖就黑了脸,冷不丁忽然一掐我的腰。天知道那里可是我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他这样一掐我只觉得全身一阵酥麻,“惨叫”一声脚就软了,挂在主人身上连连求饶,“主人我错了!松手!松手!” 大概是因为弱点被制,我叫的声音有点儿软,有点儿粘,主人听着听着,眼神就变得深沉起来。他凑到我耳边,吐气如兰,“等回去,再慢慢收拾你。” 妈呀……主人的气息如细小的蛇钻入我的耳朵,声声字字听得我心里又酥又痒,一阵邪|火在血脉中流窜。主人啥时候变得这么邪魅妖冶…… 而龙渊就在我们后面静静跟着,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情绪。 我左思右想也想不通主人是怎么说动龙渊的reads();。以龙渊那别扭执着到变态的性子,连我这三寸不烂之舌都拗不过他,主人是怎么三言两语就把他摆平的? 我问主人的时候,主人只是高深莫测,嘴角微微勾起,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腹黑,“将来时机合适,你会知道的。” 于是我更加好奇的要死…… 夜间主人入了定,我便跑到火堆另一边,那浓重的树影下,挨着龙渊坐下来,用肩膀拱拱他,“龙渊,你跟那邱暮霜到底咋回事?为什么你要跑去祭剑岭?” 篝火中那簇跃动的火焰燃烧在他的冰瞳深处,线条凌厉的唇似乎有些微的颤抖,“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他已经有了另一把武器。那圆月弯刀也是人间神器,刀灵甚至可以将我击败。他不再需要我了。“ 我拉长了声音哎了一声,“怎么可能?!那刀灵能打败你?!” “是我自己要求和那刀灵决斗。输的人离开邱暮霜,既然输了,我愿赌服输。”龙渊微微合上眼睛,反问道,“鸦九,你真的懂你的主人么?” “当然啦,我可是从主人还是个刚满十七岁的小年轻时就跟着他了!” 龙渊却忽然嗤笑一声,“邱暮霜捡到我的时候才十三岁。我也曾经以为,我懂他。可是现在,我却不懂了。”他明明没有哭,表情是平静的,语气也是悠缓的,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他像是在哭一样,“人,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为什么对于我们来说那样重要的东西,他们这么轻易就替换掉了?” 这个答案,我也没有。或许我曾经有过,不过现在也已经全都忘记了。 或许面对那个答案我选择的是遗忘。而龙渊选的又是什么呢? 沿着曲折蜿蜒的山路,从幽幽峡谷中拾级而上。还未踏入山门,蜀山便已经从山下的后援会那里得到了主人带着我和龙渊回来了的消息。不多时,便有司律院的弟子们手拿长剑,团团将我们围了起来。司律长老清源真人看到主人明明眼中有喜色呼之欲出,一副看到大救星了的表情,但嘴上还是克制地说着,“师兄,你甚为司剑长老,却擅自离山,还偷走了鸦九剑,败坏蜀山律法。请随我去司律堂,听候掌教发落。” 主人也不争辩,微微一点头,侧头轻声让龙渊先行回去藏剑阁。大概他是不想龙渊曾经故意置他于死地的事被掌教拿出来说吧……看主人对龙渊这么宽容温柔,我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吃味。 我们就这样被簇拥着,骑上仙鹤,飞上了司律院所在的灵珠峰。作为蜀山掌管刑罚的所在,司律院规格严整,门楣高耸。正堂前两只独角麒麟睁着一双双突出的圆眼瞪视着来人,威武冷峻的姿态,象征着刑律无情,刚直不阿。 空旷肃穆的大殿中,火盆里熊熊火光,映着正面高大精美的獬豸图腾。掌教站在图腾下,微微蹙起的白眉下一双眼睛看起来分外端严。除了清源真人,琅琊真人竟也站在一侧。 先是桫椤精舍千年古刹一夕覆灭,而后在路上我们又听说狐王和鬼车率领的九黎大军血洗寒衣门,不论男女一律格杀,寒衣门门主的两个儿子下落不明。这两件接连发生的惨案震惊了整个华夏,不仅仅是诸多仙家门派,就连普通百姓也是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都在门上贴了很多符咒,太阳一下山,便闭门不出。 想来手握玄武令,受天命守护苍生抗击妖魔的蜀山更是压力山大。九黎此次出手的线路隐约是朝着蜀山来得,八成是为了镇命塔里面关着的东西reads();。所以我们此时才会见到被解除禁制的琅琊真人。 掌教看到主人,眼中怒气更盛,“盛文修!你可知罪!” 这一句喊得气震山河,我耳朵都被震得嗡嗡响。 而主人亦无争辩,垂眸顺目,一掀衣摆跪了下来,“文修擅自释放在押的鸦九剑,坏了蜀山戒律,理应受罚。” “你可知你随随便便放走鸦九,令我蜀山承受了多么大的非议!你身为司剑长老,不思为蜀山分忧排难,却一走了之,置蜀山清誉于不顾,你枉为蜀山弟子!” 主人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也没有说话。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我赶紧也跪下来赔笑,“掌教真人,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你给我闭嘴!没你说话的份!”掌教眼睛一瞪就给我吼了回来。我摸摸鼻子,嘟哝道,“可是现在到底是想办法搞妖皇重要还是为了这点儿小事治罪重要啊……“ 掌教不敢置信地瞪着我,“你!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为了你,师弟会做这么离谱的事?!清源,你是司律长老,你说说盛文修偷盗鸦九剑私自离山该当何罪?!” 清源真人一脸正经地向掌教禀报道,“掌教师兄,寂玄师兄此次盗剑离山,但念在是初犯,按律当禁足面壁一年。不过……“ “不过什么?!“ “鸦九剑本就是寂玄师兄的佩剑,所以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盗取……只能说是,违抗掌教命令。”清源真人看起来十分严肃地维护着主人,听得掌教胡子都快被吹起来了。 “违抗命令又该当何罪?” 清源真人捋了捋自己胸前长长的鬓发,笃然道,“此罪可大可小。大则逐出山门,小则思过三日……但师兄恕我直言,当此危难之际,我建议让寂玄师兄戴罪立功。” 琅琊真人也淡淡揖手道,“寂玄定是听闻蜀山将有劫难,才不畏获罪及时赶回。此等忠义之心难能可贵,还望掌教师兄从轻发落。” “哼!你们就都护着他吧!我看我把这个掌教之位也让给他来做,一了百了!”掌教真人一甩袍袖,白胡子一颤一颤的。不过听语气,倒是软化了。 我看着,觉得还挺可爱…… 我们掌教老头一直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就拿这次来说,明明就是想把主人这事儿给大事化小,又因为之前被主人公然抗命打脸,觉得就这么算了有点儿下不来台,于是把跟主人师兄弟情深的清源真人和琅琊真人叫来给求情。这一手借坡下驴真是用得出神入化,既表现了掌教的雷霆震怒之威严,又体现了自己的顾全大局以及仁慈,堪称经典。 主人也顺着话头接下去,清声朗然道“掌教为了蜀山殚精竭虑十数年,将蜀山上下治理得井然有序道气纯然。寂玄实不该违抗掌教命令。但错已铸下,如今九黎大军势如破竹,就算是我们华夏门派间也是虎狼环嗣,但求掌教给寂玄机会,戴罪立功,为蜀山分忧。” 掌教微微抬起下颚,冷然道,“既然清源和琅琊都给你求情,那么此罪暂且记下。待平定九黎祸乱后,再来清算。还有你那把剑,将来还是要押起来的!” 我于是拍拍手掸掸衣服站起来欢呼道,“好了好了前|戏走完了,咱们能说九黎的事儿了么?” 然后我就被四位上仙大人们同时劈来的眼刀砍了好几下reads();。 毕竟已经快要火烧眉毛,大家也都不假装肃穆了,清源镇人遣退了司律院中众剑卫。我便首先跟掌教简单地叙述了我们去盘古林暂住、巫咸前去与花痴谈条件被拒绝、小老虎派人跟踪巫咸队伍并发现九黎大军踪迹,以及发现肾虚被绑架,进而造成我和丹朱等人违抗主人命令私自混入九黎大军,以及后来经历桫椤精舍覆灭之劫等等等等。 期间清源真人让人给我上过两次茶水,我说得口干舌燥,恨不得能说的多简略就多简略,但说到妖皇时,还是忍不住加了点形容词…… “说真的……我见过妖皇那能传送整个军队的实力后……觉得咱们华夏能跟他匹敌的,好像还真没有……” 其余三位上仙都听得面容沉重,清源吃惊地问,“就连寂玄师兄也不行?” 我干笑两声,感觉主人正瞪着我,“那个……可能已经很接近了……但他那实力要是用咱们道家的气候境界来划分,恐怕分到第六无相境的第七八层都绰绰有余……” 掌教沉吟着捋了捋胡须,“你说……那妖皇竟然会我蜀山的仙法?” “不止蜀山的,我感觉他什么都会……” 主人重重咳嗽一声,“鸦九,莫要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可我真的是在陈述事实啊…… 主人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鸦九曾经在九黎军营放火,给神虚师弟和破军制造逃跑机会。不知道他们回来了没有?” 三位上仙都是一愣,掌教说,“没有啊,本座还想问你们这件事。” 于是我和主人也愣了。 我慌了,“怎么可能?!我当时把能打开结界的桃木剑和锁链钥匙都交给他们了,而且我闹出那么大动静,所有人当时都在追我和主人,他们不可能逃不出去啊?!” 清源真人沉吟道,“或许……是路上耽搁了?” 琅琊真人眉头稍稍拧起,“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掌教,我们应当立刻派人去平邬原附近搜寻。“ 主人道,“师弟是为我而去,此事因我而起,我亲自去找!“ “不。”掌教却看了他一眼,断然道,“九黎军队行踪不定,而且连灭两大仙家,已经等于向华夏宣战。本座已经向众仙派发出玄武令,于月初齐聚蜀山商讨讨伐大计。本座需要你执剑长老在侧,打点安排逐项事宜。” 清源道,“就算神虚真人在九黎手上,鸦九不是说,他们要用神虚来跟我们交换镇命塔中十个妖怪。在他们开除条件之前,神虚应该性命无忧。” 琅琊真人也轻轻抚上主人肩膀,柔声安慰道,“放心,神虚师弟虽然功夫不太好,但是为人机灵,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太糟糕的境地。” 我翻了个白眼,考虑了下要不要告诉他们肾虚是怎么在狐王身下娇|喘的…… 第57章 回归蜀山(2) 和主人一道回到昭华殿,和悦他们早就得到了主人回来的消息,一早就准备好了列队欢迎,好多小侍女激动得都哭了,场面颇为感人。桂生和段雅旭也率领着众弟子来拜见主人,向主人报告这段时间来大家对主人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的思念之情等等。尤其是段雅旭,一看见主人就哭,说还以为主人只要我不要他们了呢…… 看他们其乐融融的,我便自己回了藏剑阁。哪知道一进门,就被迎面一个白影扑了个跟头。仔细一看,原来是我的小跟班白璃啊…… “老大!你可算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和主人私奔了呢!”蛟灵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凑过来,我有些纳罕,怎么最近大家都流行用哭来表达情绪呢。我于是揉了揉那俩小跟班的头,在他们后面,所有剑都化出人形凑上来,竟然一下子把我给举起来了,欢呼着就把我往上扔,扔的我晕头转向,生怕他们一个没接住把我给摔在地上了……我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我失踪了一趟回来就被当成英雄了?好不容易被放下来,众剑又七嘴八舌地问开了,问我、丹朱、破军和主人去了哪,看见了啥,破军为什么没回来等等等等。我什么也没听清,就听见一群乱七八糟的吵嚷。丹朱站在人群后冲我华丽一笑,我赶紧挤了过去,“你啥时候回来的?” “比你们早一个月,本来还以为你和主人遇到危险了,掌教他们正打算派人去探查你们的行踪,你们就回来了。”说完他又瞥了静静躺在剑台上不出声的龙渊,压低声音跟我挤眉弄眼,“这瘟神怎么又回来了?” 我也低声耳语道,“我们在祭剑岭遇上他了,当时他状态很不好,好像被那个邱暮霜抛弃了……” “活该!”丹朱翻了个白眼,狠狠骂了声。 如果主人当时真的因为他死去了,我恐怕也会对龙渊恨之入骨。但由于主人现在好好的,所以我对龙渊的感情倒是复杂起来了。丹朱骂他活该,我虽然同意,却也无法跟着骂下去。 龙渊不在乎名声,不在乎道义,他唯一执着的,就是邱暮霜。为了邱暮霜,他可以杀主人,可以发狂,可以入魔。但是做尽一切,到头来却被圆月弯刀击败,被邱暮霜抛弃了。这跟之前的抛弃截然不同,之前是为了救邱暮霜才勉强在主人手中存身,这第二次,却是因为自己不够好而被抛弃。 加上邱暮霜那句“我邱暮霜,从不拿已经被别人碰过的二手货。”这对于骄傲的他来说,是多么毁灭性的打击? 不仅失去了心爱的主人,连尊严也失去了。 我叹了一口气,拉了拉丹朱的手臂,“你可别刺激他。他的状态不是很稳定……” “我可懒得理他。”丹朱往我身后看了看,“破军呢?还有肾虚回来没?” 一说到这个,我心里就一阵阵发慌。毕竟他们是在我手里丢了的。我摇了摇头,把在九黎军营发生的事大概跟众剑一说。他们听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听说妖皇的势力有多么强大,竟然一夕灭掉桫椤精舍的时候,白璃惊恐地说了句,“那九黎要是来攻蜀山,咱们岂不是死定了?” 璎珞拍了白璃脑袋一下,“呸呸呸,乌鸦嘴!” 丹朱啧了一声,“也就是说,破军和肾虚现在可能只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也有可能被九黎追上了?” 我点点头,“但九黎到现在还没有利用肾虚来威胁蜀山,所以我猜,要把他们找回来还是很有希望的……都怪我……应该带着他们一起去烧粮草的reads();。原本以为是以我自己为诱饵,可以让他们更安全的逃离,谁想到他们竟然还没回来……” 丹朱揽了揽我肩膀,“好了,你也不必太自责。要说责任其实是在我,毕竟是我建议去救肾虚的,结果肾虚没救成,又搭上一个破军……” 回蜀山后的第一个夜晚,我悄悄溜到主人窗外。昭华殿寝室中火光微醺,映着主人的剪影,似乎正低头看着什么东西。想来主人离开蜀山这几个月,未处理的事务大概不少。我还是不要打扰了吧……正打算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忽然听到主人的声音从内传来,“你窝在我窗外,又不进来,等我亲自把你请进来么?” 我于是嘿嘿一笑,推开窗户翻了进去。主人果然正跪坐在案几前翻看书卷,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怎么来的这么慢。” “怕你在忙嘛……”我盘腿坐到主人旁边,伸着脖子看了看桌上的纸卷,却见满案都是”银狐族“三字,”这是……记录十几年前那场诛杀银狐族战争的卷宗?主人你看这个干什么?“ 主人道,“你说过,那妖皇平日里是人的样子,但是使用法术的时候却能看到他身后的九尾,而且双目泛金?” 我点头,“对啊,感觉他可能是个混血呢。“ “十八年前那场诛狐之战之起因你还记得么?”主人问。 我歪着头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因为狐族皇女斛媚原本下嫁给了白民国三王子为妃,后来却跟一个去白民国弘法的桫椤精舍的僧人私奔了。三王子裘紫息震怒之下,请蜀山、桫椤精舍、寒衣门的人出面帮忙带回斛媚。但是由于斛媚拼死抵抗,净海禅师失手杀死了她和那个与她私奔的僧人。斛媚之兄——刚刚继任的青丘银狐王斛崎震怒之下讨伐白民国,杀死了裘紫息,并且屠杀了裘紫息的封地宁荣城中万人,不留一丝活口。之后又横扫九黎与华夏接壤之地,另得华夏人死伤无数,直逼桫椤精舍和寒衣门。斛崎扬言要做第二个白泽,带领九黎人冲出九黎之地,杀尽华夏仙家。主人你的师父见狐族太猖狂,再加上白民国多次遣使臣来求助,就发出玄武令召集各大仙派围攻青丘。” 主人点头,“此事说起来很快,但其实从斛媚被杀,到白民国宁荣城被攻陷,历时近二十年。而后狐族横扫华夏,直到被蜀山为首的华夏大军击溃,又历时三十余载。而妖皇,正是在那场大战之后的十余年内逐渐崛起的。而且妖皇崛起后,第一件所做之事是什么?” 我想了想,“好像是刺杀了白民国所有姓裘的人……” “不错。不过由于妖皇行事与斛崎不同,十分隐秘。这些妖在妖皇的亲自带领下,伪装成白民国人潜伏数年,一夜之间动手,所以我们诸仙家直到事发了才知道。但那时候师父刚刚病逝,咱们蜀山正忙着新任掌教继位之事,所以也没有太过问白民国之事。其他仙家大概也懒得管一个外邦人的国事吧?而后便是如今,桫椤精舍和寒衣门被灭。“ 我感觉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是说,这妖皇说不定跟现在的狐王一样是银狐族后裔,在给自己的族人报仇?” 主人颔首,灯罩后透出的光在他眼中闪烁跳动,熠熠鎏金,“如果按照这个顺序,下一个就是蜀山。” 我听得暗暗心惊,“如果下一个是蜀山,那么也就是说,他们要的或许根本不只是镇命塔里的妖怪……他们其实就不打算给蜀山留活口?” 主人面色沉重,稍稍点头reads();。 虽然蜀山的规模不是桫椤精舍和寒衣门可以比的,可要面临妖皇那神出鬼没的军队,加上妖皇那恐怖的实力以及扭曲的世界观,还是让人心里没底。 见我满脸都是担心,主人却蓦然笑了,“你担心个什么劲儿,那个妖皇不是还想招揽你呢么?” 我马上瞪着主人表现我有多么赤胆忠心,“我鸦九生是主人的剑,死也是主人的废剑!“ 主人温柔了眉梢眼角,忽然探过身来,吻住了我的嘴。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客为主。原本浅尝辄止的一个吻,竟然越渐深入。我感觉到主人的舌在我口中追逐绞缠,主人炙热的气息落在我脸上。他伸手摘了我的面具,轻轻用力,便将我压在矮塌上,缓缓抬起身。一条银丝在我两人间一闪而逝,拉出荼蘼般的色彩。 主人的眸色深沉,拉车开我的衣襟。就着昏黄的光,细细审视着我的身体。我这副厚脸皮竟然也有点发红,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想要将衣服拉上,却又被他一把扯开了,动作颇为霸道。 我心中一跳,被他视线扫过的皮肤微微发烫,像有无形的手指扫过一般战栗着。心脏兴奋地狂跳不已,我微微张口,只觉口干舌燥。主人看着我,美丽的面容如梦如幻。他伸出纤长的手指,缓缓拉开自己的衣带,宛如*一般一件一件褪去外衫、单袍、内衫,动作慢条斯理却活色生香,露出那如天神般柔韧健美的胸膛和紧致而块块分明的腹肌。如泼墨般的黑发划过皮肤,带出一串饥渴的颤抖。 我觉得还没开始我已经要喷鼻血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么美的主人,竟然是属于我的…… 而他的皮肤也因为兴奋染上一层薄红,膝盖顶开我的双腿,他欺身而上,灵巧的手沿着我的身体曲线一路下滑,落在腰际。我一阵颤抖,听到他在我耳边的叹息,”鸦九,你好美……“ “额……这话应该我来说吧主人……“ 他再次堵住了我的嘴,而后轻啄着,沿着我的脖颈向下。我闭上眼睛,享受着那如落雨般轻柔的温存。 然而就在这浓情蜜意之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和主人僵在当场…… 主人看着我,头也不回地用他平日里那种清冷的语调喊,“本座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说。” 然而那不长眼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咣咣咣咣……咣咣咣咣……一刻也不停。 这人也不觉得手疼? 我已经气得想要拔出本体去杀人了,主人叹了口气,冲我无奈一笑,“只好暂停了。” 他为我拉好衣服,自己也披上衣服,向正堂走去。我也拎起本体,杀气腾腾跟了过去。主人拉开门,第一眼没看见人,第二眼才看到底下那顶着一张□□少年脸却做着一副欠揍的邪魅表情的小屁孩版花痴。 花痴一脸虚伪的天真无邪,问道,“你们刚才在玩什么游戏?小鸦鸦你怎么叫得那么好听?带我一起玩好不好?” 我老脸一红,气急败坏,“你这只破鹿好好呆在森林里吃草没事儿又跑来干啥啊!” 第58章 回归蜀山(3) 花痴宫主无视我杀人的眼刀,自来熟地就往主人屋里走。主人似乎也不是很高兴,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宫主你怎么会在蜀山?“ “我的逐月护法说什么也要跟着丹朱跑来蜀山,我这个亲家也就跟着来串串门啊~”花痴自来熟地往正厅屏风前的案几前一坐,随手拿了个橘子剥起皮来。我走过去一把抢过橘子,“那你也不用大半夜跑来吧!有没有公德心啊你!” 花痴冲我扬了扬眉梢,“你不是也三更半夜跑到小修修房间里玩游戏吗?而且还叫的那么大声呢~” 我撸起袖子正要跟他干架,却被主人拉住了手,“好了,不要闹。宫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只是来跟你提个醒,九黎大军现在已经到阳虚山附近了,比之前恐怕还要壮大不少。水月派虽然有防备,并且请茅山支援,但胜算恐也渺茫。阳虚山离这里也不过百里路途,恐怕十日之后就要临门了。” 我暗暗心惊。这九黎军队当真势如破竹,所过之地竟然没有一个门派可以拦住妖皇的! 主人听完眉目也拢上一层肃穆,“看起来蜀山集合天下仙家所铸之屏障,是横在九黎和华夏间最后的屏障了……” 花痴吃了瓣橘子,哼笑一声,“怕只怕,你们那些所谓的仙家人到时候各怀鬼胎,不肯好好出力。那样的话,蜀山必败。” 我追问了句,“那可有肾虚的消息?” 花痴撇撇嘴,摇摇头,“九黎大军有结界护体,那些树只能看到外围,看不到里面的状况,我自然得不到情报。小修修,辟邪宫在九黎的事上恐怕也就能帮你到这儿了,毕竟曾经是他们的盟友,不好插手的。” 主人一揖手,垂眸恭敬施礼,“宫主屡次相助,文修没齿难忘。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花痴微微眯起魔魅逼人的褐色双眸,舔了舔嘴角,“那小修修以身相许如何?” 我一脚将他踹倒,“做你的春秋大梦!” 花痴爬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竟然还摆了个玉树临风的造型,“小修修,你考虑我一下,你看,我可比小鸦鸦美多了是吧,而且技术也好多了~” “你他妈找死reads();!“我正想再踹一脚,结果衣领又被主人拉住了…… 主人嘴角抽搐,“宫主,除了这点,其他的都可以。” “真的吗?!”不知道为什么,花痴一脸奸计得逞的表情,“那以后我每次来蜀山,都让小鸦鸦陪我玩,怎么样?” 主人有些为难,转头看向我,“这……得要看鸦九愿意不愿意了。” 我冷笑两声,抱起手臂歪着头冲他邪魅一笑,“好啊,本神剑一定会好好‘陪你玩儿’的。”陪你玩儿到你亲娘都不认识你如何? 既然说要陪玩儿,片刻后我就强行拉着花痴离开昭华宫。趁着他现在是小屁孩儿的状态,大多数的法术都用不出来,我一把把他夹在胳膊下,无视他的反抗直飞梨树林。此时天气已经入冬,自然是看不到梨花的,不过满树梨果累累,坠得枝桠都垂了下来。 我把他放到树枝上,随手摘了个梨子咬了一口,斜眼瞥着他,“喂,以后你要是再敢骚扰主人,小心我胖揍你啊。到时候可别说我欺负小孩儿。” 花痴也不生气,抬头望着天上一天比一天圆的月亮,竟还挺开心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性喜欢美人,你们主人长那么美,我也是情不自禁啊~” 我哼了一声,用拿着梨子的手指着他,“你这种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还是不许再打主人主意!我好不容易突破重重阻碍跟主人好上了,朋友妻不可欺懂不?” 花痴噗嗤一笑,“我怎么觉得你才是妻啊?” “给我闭嘴!这就是比喻嘛!”我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我有多难。最开始有个乔嘉树,好不容易死了,后来又蹦出来什么丹朱啊、白璃啊、蛟灵啊、璎珞啊、破军啊什么的,然后又来了个龙渊。简直是喘口气儿的时间都没有。要不是我在试剑大会上发了次疯,主人估计还看不见我呢……我可受不了半截儿又杀出来一个情敌……” 说着说着,竟然觉得委屈起来了。妈蛋,老子容易吗? 花痴此刻看我,大大的眼睛在月色中看起来有几分柔情款款,“这么没自信啊?我看小修修对你很特别啊。” “不过是因为我是他的第一把剑,而且又跟他时间最久……要是没了这个特点,我还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躺着呢……”我凄凉地叹息一声。其实主人对我的好来得这么突然,我到现在都觉得心里没底,总觉得随时可能会失去似的。 “别这么说啊。小鸦鸦,你这样长得帅气的剑灵,尤其还有一头这么好看的头发,性格又这么有趣,也是很少见的呀。”花痴说着,又伸手抓过我一缕头发玩,“这样吧,要是哪天小修修真的抛弃你了,我接着不就成了吗?“ 我一把把头发抽回来,恶心地切了一声,“你想接着我还不想跟呢……” “别这么说嘛,多少人争着要和我辟邪宫相交还交不上呢~要不是觉得看着你总有种奇怪的亲切感,你还没这荣幸呢~” 说到亲切感,我忽然想起来祭剑岭戚罗的那句“你和岭主很像”。 从祭剑岭到蜀山我一路都在琢磨祭剑岭里所发生的事,想到最后,我竟然想到了花痴的身上。现在看见他了,正好问一问。 “花痴,你五百年前有没有去过祭剑岭?” 殷扶疏一愣,刚才的笑意一时间僵在脸上,“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于是简述了我和主人在祭剑岭遇到火泉使戚罗的怨灵之事reads();。我说,“我看那戚罗使过祭剑岭之玄女十九剑,跟你在阳虚山与茅山道士对阵时用的招式是一样的。我听大梵天剑说过你不爱用剑的,但是却偏偏知道那套剑法,这是怎么回事?” 殷扶疏微微低着头,散碎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表情。他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他睡着了,便推了推他,“喂,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似乎带着几分苦笑轻飘飘地说,“其实,我脑子里关于那一段的记忆是支离破碎的。我记得祭剑岭,也记得他们的剑法,可偏偏记不全,只是想到的时候,会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于是也就不再去想了。到现在,我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记忆,哪些是我自己杜撰出来的了。” 虽然是孩子的面容,但此时他的表情里凝结着几许苍老般的疲态,好像有什么令他不堪重负的东西被我翻出来了一样。 我于是说,“你不是说,只要找出那个给你施加诅咒的人,就可以破除诅咒吗?我倒是有一个怀疑的人选。” 殷扶疏抬头看我,“是祭剑岭的人?” 我点点头,“我此次进入祭剑岭,发现一间刻满历代岭主塑像的屋子,但只有最后一位岭主的面容被抹去了。祭剑岭曾经是华夏的传奇门派,关于历任岭主多少都有些史籍记载,偏偏是最后一任岭主,明明这么重要的人,翻遍史书却不见只言片语,你不觉得奇怪吗?” 殷扶疏垂下眼帘,似乎陷入沉思,“血咒……以自身的存在为代价,一旦使用,这个人便会被从世间和所有人的记忆中抹去……你是说,祭剑岭最后一任岭主,可能就是给我施加诅咒的人?” 我得意一咧嘴,“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的推理很有道理?” 殷扶疏忽然一纵身,从树枝上跳了下去。我吓了一跳,正担心他会不会摔伤,却见他没事人一样落地,抬头冲我灿然一笑,“小鸦鸦!多谢你!我这就去查!“ 看着小屁孩的身影一溜烟跑远,我却笑不出来。 如果真是祭剑岭岭主,花痴又为什么会有他的画像呢?九黎大军入侵祭剑岭,逼得岭主葬身火海,会跟花痴有关系么? 怎么想,都觉得恐怕不是一个美好的过往。 不过眼下,我们蜀山也是自顾不暇了,所以也没时间担心花痴那边的事。 在掌教玄武令的召集下,各大仙派的支援都陆陆续续到了。由于这一次事态严重,所以很多门派,比如东华派、茅山、昆仑、鹿野寺、镜虹城等等都是首座掌派级的人物亲自前来。蜀山上上下下忙成一团,招待各方人马。而主人最近也是忙着和琅琊真人商量布防列阵之事,连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几天下来清瘦了不少,看得我这个心疼。 不过我一把剑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清闲的很,每天在剑阁里大家一起打打麻将下下棋,听来给我们做保养的和悦他们讲讲外头发生的事。 和悦说此次茅山昆仑等门派一来就各种摆谱,嫌这嫌那的,搞得掌教一个头两个大,差点没被烦死。最极品的就是茅山那几个脏兮兮的江湖骗子,一路上对着蜀山指指点点,说什么我们铺张浪费,不思修行,只顾享受reads();。和悦说得分外气氛,恨不得甩他们一脸抹布。说到最后就变成我们众剑安抚快要炸毛的他了…… 和悦气哼哼地说,“还有那个镜虹城的千叶仙子,有事没事就找咱们寂玄真人,什么研习琴谱啊、什么赏梅赏月啊、什么请教道法啊……没完没了。你说你是来增援的还是来泡帅哥的啊?” 我猛地抓住和悦的衣领,周身杀气腾腾,“你说谁?” 和悦额角一滴冷汗留下,“就……就是镜虹城的那个……城主……她好像也是后援会里的……” 妈蛋……不怕粉丝脑残,就怕粉丝有身份啊…… 我撸起袖子背起本体打算去捉奸,被众剑按住了。丹朱一把压住我,揪住我的耳朵不放,“行啦!主人先是喜欢乔嘉树然后又喜欢你,一看主人的性向就不直,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别添乱!” 正吵闹着,剑阁的门忽然开了。却见主人和琅琊真人走了进来。 主人看到我和丹朱正抱着滚在地上,其他剑有的抱着我的手有的抱着我的腿,脸色有点发黑。 “你们又在闹什么!” 我赶紧踹开丹朱站起来,抖了抖衣服,揉了揉鼻子,“没……我们这儿练摔跤呢。” 丹朱白了我一眼,带领众剑巧笑嫣然向主人和琅琊真人见礼。主人说,“大战在即,师兄手里却没有一把能用的武器,所以想从咱们阁里借一把走。有谁自愿跟琅琊真人去镇命塔守几天的么?” 众剑沉默。 琅琊真人无奈一笑,“师弟,我说了,真的不用。反正我已经这么多年没用过剑了。” 主人却微微皱眉,严声道,“这怎么行!九黎众妖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么?你手里连把有灵的剑都没有,如何镇守镇命塔?!” 琅琊真人微微垂眸,无所谓的表情,“师弟,人与剑的配合是强求不来的。剑自然都不愿意随便被借出去给别人用,要强求的话,恐怕只会有不好的结果。” 是啊,龙渊之前坑主人就是一个例子…… 镇命塔是蜀山防卫的重中之重,司命长老若手中都没有一把神兵,万一对上鬼车狐王之类的……那简直是死定了。而蜀山一旦丢了镇命塔,也就完了。 虽然主人有这么多剑,但大家都不想被借出去,可咋办…… 我脑子里纠结了一下,小心翼翼举了下手。 主人一开始没看见,直到我咳嗽了一声。 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似乎没想到我会举手…… 我嘿嘿笑笑,语气也有点不确定,“那什么,要是真没剑去的话,要不我去帮个忙?” 琅琊真人也愣了,“这……会不会不妥” 我们俩都看向主人。主人先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似乎犹豫着什么,半晌,却点了点头,“也好。鸦九与你相识,他跟你去,我放心。” 第59章 回到蜀山(4) 既然答应了帮助琅琊真人守护镇命塔,我的清闲日子也算是结束了。一大早我就背着本体往镇命塔的方向飞去,遥遥的只见那高耸入云的巨塔下,许多弟子正在演练天蛛剑阵,剑光织成一张细密灵动的蛛网,将镇命塔严严实实地织在中间。另外一些弟子正踩着自己的佩剑悬在半空中,忙着以丹砂在塔身上书写咒符,远远看上去像有七彩虹光绕着巨大浮屠盘旋流转,煞为壮丽。 琅琊真人站在塔前缓缓踱步,审视着众弟子排练之剑阵。我落在他身边时他才转头对我温和一笑,“你还真的来了?” 我抱着本体站在一边看着那些弟子们一脸苦大仇深地排练剑阵,酷酷地说,“主人需要有剑帮你,我当然要让主人放心。” 琅琊真人转过身来,经过我身边,往镇命塔大门走去,“你上一次进入镇命塔,却未曾进过塔下我守了将近五十载的司命宫reads();。既然你要帮我,便带你看一看吧。” 他走到镇命塔紧闭的千金石门前,门上划下几道比划。门上浮起一层浅金色的符文,摇晃片刻,厚重的石门竟□□一声,自己向后缓缓开启。明耀的日光里,门后似乎漆黑一片,可一旦迈入,却发现顶部镶嵌的那颗夜明珠其实十分明亮,照得整个空旷高广的第一层波动着一层幽幽水光,就像是浸在深海中一样。石门在我们身后轰然关闭,连大地也跟着震颤了一下。 地面上的石砖按照八角形向中间蔓延,最中心的地面上以五色石砖勾勒出来一奇异动物,通体雪白优美,皎如银月,流如回雪,羊头虎身,头上生有一只弯曲的羊角,背上一双硕大的翅膀似能搅动风云,看上去比麒麟飞龙还要威武骄傲。 这第一层我曾经进来过了,不过这一回进入,却感觉与上一次的气氛略有不同。某种冷寂而诡秘在无形的空气间波动,似乎空间比外面要稠密许多,给人深深的压迫感。 琅琊真人缓步走向大殿中间,停留在地面上那异兽的图案前。夜明珠的珠光流转在他银白的华发上,整个人竟有几分虚幻。 “鸦九,你可知此镇命塔建造于何时,又是何人所建?” 我摇头,“不知,反正自打我来了蜀山这镇命塔就已经在这儿了。” 琅琊真人垂眸,望着那异兽,“你又可知,这地上的是什么?” 我跟过去左看右看,“独角兽……但是又不是獬豸……看不出来。” 琅琊真人道,“是白泽。” “啊?”我马上蹲过去仔细地左看右看,见那异兽华美不凡,蓝宝石雕铸的眼睛熠熠地反射着幽光,竟仿佛真的在看我一样,“这是白泽的本体?为什么会把魔君的本体建在镇命塔里啊?这也太讽刺了?” “这很简单,这座镇命塔,最初是白泽建起。”琅琊真人轻撩衣摆,跪坐下来,神色平淡地说起了千年前的往事,“当时华夏妖物肆虐,民不聊生,白泽领受天帝之命下凡,造镇命塔,并且向凡人传授仙法,协助太乙真人创立蜀山派。白泽本为天地间第一兽神,通晓天下所有妖的秘密,更知道如何降服他们。所以那个时候,人们提起白泽并不称魔君,而称神君。” 我听得整个世界观都快碎了,“你是说……这白泽……其实是咱们蜀山真正的创始人?!” “不错。”琅琊真人抬起头,神色间有些唏嘘,“这世上,本没有永恒不变的善恶对错,更没有永恒不变的人神万物。白泽后来堕入魔道,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清了。” 咦……琅琊真人这话,好像跟道家信奉的“天不变,道亦不变”的真理相悖啊? 琅琊真人忽然抬起手,将手掌放到那白泽的眼睛上。忽然间四周地面一沉,我正要跳起来,却被琅琊真人按住了肩膀,“不用怕,静静坐好。” 刻画着白泽的地面缓缓下降,四周厚重的石壁从四周升上去,头顶的光圈越来越小。忽然间,下沉停止了。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道样式朴素的拱顶石门,只是这门上没有门环也没有锁,只用中心一个圆圈。琅琊真人走过去将手放在圆圈之中,门便打开了。 门后是一个更加宽广的殿堂。只是,这殿堂中只有简单的家具摆设,比如卧榻、书桌、屏风、灯烛一类。但当中一座足有三丈高的巨大铜镜,立刻便把所有注意力吸引了过去reads();。 这辈子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镜子……黄铜雕铸的镜框,缠绕着蟠龙惊涛、仙鹤神木,上面无数七彩琉璃宝石,散发着炙热绚丽的光彩。当中水银灌注的镜面平整到没有一丝扭曲,猛一眼看过去,以为对面还有一座同样宽广的宫殿,殿里也站着两个人,在向这边望过来。 我惊叹不已,赶紧跑过去伸手摸了摸那镜面。但一碰之下,镜面竟如同水面一般泛起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蔓延至整个镜面。我吓得赶紧缩手,回头看琅琊真人,“这什么东西?总不会是用来臭美用的吧?” 琅琊真人双手揣在袖中,淡然道,“这是天王宝鉴,世人又称照妖镜。用它,我可以随意查看这镇命塔里每一层的妖物。只不过,此物乃是大罗仙境之物,我以凡人之躯使用,消耗甚大。所以每天只能使用一次。” 我啧啧称奇,“原来我们蜀山还有这么牛逼的东西。咦?如果在这里你可以看到镇命塔中每一层的情况,上一次乔嘉树闯塔,你怎么会找不到他?” 琅琊真人眉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我近些年身体状况不太好,每隔大约十日,便要入定休息一天。那段时间内无法驱动天王宝鉴。凑巧,那乔嘉树就是在那一天闯入塔中。” 怪不得总觉得他气色苍白,身形比较起其他长老也显得消瘦。想必主人这么不高兴他当这司命长老,跟这面镜子也有关系吧?神仙之物,凡人若要用,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看了看真人那一头雪白的发,猜想会不会这也是使用神镜的代价? 不过话说回来,那乔嘉树来得还真是巧。难道……他竟然知道琅琊真人在那一天无法驱动宝鉴? 琅琊真人走到我身边,一边说着,“九黎大军一路遇神杀神遇佛弑佛不留退路之势,不过是为了这个。”一边合上双眼,咬破手指,将一滴血抹上镜面。镜面忽然浮起蒙蒙一层白雾,吞灭了我们映在上面的影像。片刻后,雾气逐渐散去,镜面上现出一尊巨大的雕像。 那雕像生着羊头虎身,头上一只弯曲的独角,背上双翼服帖在背上,爬卧在地。无数细铜锁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锁在雕像的四肢头颈翅膀上。 我还在奇怪怎么当初锁鬼车只用了一条细铜锁,原来剩下的全在这儿了…… “白泽的雕像?” “不是雕像。”琅琊真人严肃道,“是被封印在镇命塔最高层的白泽尸体。” 啥?这就是传说中那被压在蜀山的白泽之尸?! 我还以为那尸体会有多么威武霸道光彩夺目,结果竟然是一堆石头?!难不成白泽是石头人?这令人略失望啊…… 看出了我的困惑,琅琊真人兀自解释道,“白泽本是不灭之躯,无论怎么杀都是杀不死的。所以五百年前离恨天佛联和十位上仙一同联手施展菩提迦耶,打散了白泽的七魄,但是他的三魂却一直在尝试回到尸体中。一旦三魂齐聚,七魄便能重生,白泽便会再次复活。所以,即便只是没有魂魄的尸体,也要用重重封印锁起来,即便那三魂飞回来也没有那么容易突破封锁。后来白泽的三魂被离恨天佛以某种秘密的方式处理掉了,这尸体也逐渐化为岩石,成了如今的模样。” “可九黎要这尸体做什么?又没有魂魄,他们难道要把白泽搬回去当吉祥物吗?” 琅琊真人面上现出几许忧色,叹息一声,“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reads();。恐怕,九黎已经有了关于白泽三魂下落的消息。所以……“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我们绝对不能让他们拿到白泽的尸体,哪怕拼上全蜀山人的性命。” 老实说,我被琅琊真人告诉我的事儿给吓着了。 总觉得自己触及到了蜀山的核心秘密啊……白泽竟然是我们的祖师爷?这事儿要是让茅山知道了,不得先丢一顶邪魔外道的大帽子过来?而且,那白泽竟然还有复活的可能,这事如果走漏了风声,不知道会在人间引起多大的恐慌。 我再转头,注视着那深眠在死亡中的巨兽。 忽然间,整个大殿中火烛一暗,一股气息从镜面里吹拂出来。那一瞬间,我倏然觉得全身动弹不得。 明明头脑十分清醒,偏偏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一重浓重到恐怖的压迫感从镜子里传出来,阴冷的气息扑在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我隐约看到,那原本紧闭的白泽之眼,倏然间挣开了。那里面难以形容的寒冷蓝光一瞬间铺天盖地,吞没一切。 我想要大叫,喉咙里却连呻|吟声都发布出来。我睁大了眼睛,身体中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我的本体本是铜铁之躯,对于痛感并不敏感。可这疼痛,却仿佛是从本体内部炸开,痛到无以复加!就算被丢入铸剑池将我全身在滚烫的铁水中熔化,那种痛苦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若不是此刻身体不由自己,我恐怕已经在尖叫了! 就当我真的以为自己要被撕扯开来的时候,这感觉却又在转瞬间消失了。我一睁开眼,眼前的镜面已经恢复了平静,映照着我惨败的脸色,还有细细密密布满额头的汗珠。 琅琊真人意识到我有些不对,关切地转到我正面,“鸦九,你怎么了?怎么脸色突然变得这么难看?” 我有些踉跄着后退一步,若不是琅琊真人扶住我,我可能就要瘫软在地上了。 “我们……我们出去吧!”我不知为何,被一种浓重的恐怖摄住了。这是从未有过的,我鸦九虽然怕鬼,但也多半是因为觉得触感恶心。像这样单纯的、强烈的、令我不寒而栗的恐惧感,是我第一次经历。 那是面对着终结才会有的、绝望的感觉…… 大约是看出来我状态异常,琅琊真人让我回到本体里,将我一路送回昭华殿。主人一摸到我的剑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马上死死抓住琅琊真人的手臂,面现焦急,“出什么事了?” 琅琊真人面上也有困惑,他将带我进入镇命塔一事告知主人,主人听了,也是一脸莫名。 “师兄,你以前看白泽的尸体的时候,有过异常的感觉吗?” 琅琊真人迟疑了一下,“只是偶尔,会觉得遍体生寒。在入定的时候,会受到一些干扰。但是鸦九所表现出来的,似乎不止于此……我看,这一次还是不要让鸦九……” “我没事。”我感觉稍微找回了点镇定,马上说道,“我可能就是……感受到了一点白泽身上的煞气吧……习惯一下就好了!” 我想要亲自守住镇命塔。 虽然不明白这种感觉的起因为何,但对于危险和毁灭的本能告诉我,一定不能把白泽放出来。 第60章 回归蜀山(5) 半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这段日子里,蜀山虽然每天都热闹非凡,但实际上每一个人心头都压着沉重的包袱。九黎踏平了水月派,原以为他们会直攻蜀山,谁知道九黎大军竟然出现在距离水月派二十里外的曲封。府尹虽然已有防备,但凡人军队在九黎妖魔面前如豆腐一般不堪一击。当蜀山派联军赶往驰援时,却只见城郭倾颓,遍地焦土,每走一步都能踩到残缺的尸骸,一副地狱之景。 从曲封回来的弟子中有小一百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精神崩溃,每日里惊惶战栗胡言乱语,说什么华夏完了之类的晦气话。肾虚那点儿库存的清心丸都用光了,也只暂时稳定了小部分的人。恐慌的情绪在人与人只见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交谈之中蔓延。我虽未亲眼见到曲封的惨象,但见识过桫椤精舍那一役,恐怕只会比那更加凄惨。 更何况,这一次的死者并非修真仙家,而是平民百姓。只怕这之后,九黎之凶残便会传遍大江南北,华夏再无宁日了。 而这一天早上,整个蜀山沸腾了,因为一个人回来了。 我得到消息的瞬间我便马上一溜烟窜到肾虚的季瑶宫。原本清寂的院子,此刻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我刚一冲进去,便见主人也在里面,正与肾虚面对面盘坐在正堂的方案前说话。我不顾药童的阻拦冲进去就喊,“肾虚你怎么才回来!” 肾虚一副嫌弃地表情翻了个白眼,“是神虚真人!” 我抓着他左看右看,嗯……身上没有伤痕,衣衫整齐,手里拿着象骨扇,跟之前那副故作风度翩翩的样子没什么不同,“破军呢?我赶紧问。“ “我在这儿。”猛然插入的声音,我才注意到主人手边放着的那把看上去古朴大气的宝剑,却不是破军那土鳖是谁? 我一把抓起破军猛晃一阵,“你带着肾虚跑哪游山玩水去了?!知不知道我和主人差点被你们吓死?!” 破军被我晃得头晕眼花,不得已从本体里跳出来一把从我手里抢过本体,瞪着眼睛气哼哼看着我,“你好意思说?你偷得那把桃木剑是假的,我们俩根本没跑成……” 我懵了,“啊?假的?” 主人此时淡然道,“他们刚才已经和我说过了reads();。虽然当时没有跑成,两人还被分开关押了几天。好在后来师弟总算趁着九黎大军进攻水月派的时候带着破军跑了出来。虽然凶险,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原来如此……我摸摸鼻子,嘿嘿冲肾虚和破军不好意思地笑笑,“对……对不起啊……我是从百夫长身上偷得……谁知道他们怎么会在身上带假的……那个,肾虚你的菊花还好吧,狐王有没有温柔……“ 话还没说完,肾虚长袖一挥,熟练而优雅地将鞋甩到了我脸上。 正在此时,小药童跑进来回报,说是掌教真人来了。我们还未来得及起身,白胡子老头儿已经疾步走进来了。虽然他很努力地维持着掌教的威严端庄,但是那小碎步倒腾得都快飞起来了,估计东洋艺妓也没他这般本事…… “雨信!你可还好?” 简雨信是肾虚的本名。虽说修道之后大都称呼道号,但掌教每一次担心起来,总是情不自禁地叫了大家的本名,就跟他们小时候一样。 我们都恭恭敬敬合袖揖手行礼,“见过掌教真人。” 掌教这才想起自己甚为蜀山之主的威仪,清了清喉咙,双手揣在袖中摆出一副仙风道骨之姿态道,“原来文修也在,不必拘礼。” 于是他们将掌教让到上首,刚要坐下,又听药童传报说琅琊真人和清源真人也来了。 嚯……今儿全到齐了。 五位蜀山长老就这样挤在一张小方桌前,对着肾虚轮番询问一番。肾虚跟他们讲了九黎大军之中军纪看死松散,什么邪魔外道都有,但是在进攻时便换了副样子,军纪严明,一个个都跟不要命了一样,杀气腾腾的,似乎凝聚了不少的仇恨怨愤,令人触目惊心。掌教听得叹息连连,“看样子,这一场是免不了要元气大伤了。虽然有各派首座前来助阵,但不知为何,本座心中总是不安。” 主人道,“茅山昆仑等派觊觎玄武令已久,这一次茅山天寰掌教亲自来了,看似给足了面子,但若真事到临头,他又会出几分力?” 清源冷笑,“恐怕不反过来帮着九黎打我们就不错了。掌教,你又何必邀请他们来?” 掌教皱吧着脸,无可奈何,“玄武令一出,十大仙家都要派兵。难道本座还能说,你茅山、昆仑、鹿野寺、盘龙阁都不用来了吗?” 琅琊真人抿了一口茶,“如今我华夏仙家之间,还有多少可以相互信任的伙伴……九黎会在这时趁势崛起,并非没有原因。” 一阵令人郁闷的沉默。掌教忽然抬起头,一一扫试过面前四名师弟的面容。平日里总是装作威严肃穆的双眸,此刻尽是平顺温和,“一眨眼,你们几个都长大了。如果师父和真如师兄还在,看到你们如今面对危机,可以团结一致,面不改色,定然是十分欣慰的。“ 我想起来刚刚随主人回蜀山时,现在的掌教真人还只是司剑长老,虽然年纪也大,但须发还是偏黑色的。那时的掌教真人是在座所有长老的师父——忘尘真人盛奕扬。忘尘真人执事风格跟现在的掌教可是天壤之别,就算主人见到他也都是小心翼翼心惊胆战的,可想而知有多么威严reads();。而我们现在的掌教,其实以前就很有□□气质,一天到晚为了这几个小师弟操碎了心,大到修行悟道、小到吃饭穿衣,什么都要照看。我那时候还纳闷呢,怎么堂堂司剑长老跟个老妈子似的成天追在小弟弟们屁股后面,一点也没有我想象中的帅气…… 大约也正是看中了他这仁善的特质,忘尘真人临终时才将蜀山之重责托付给了他。想来这位爱操心的掌教这十八年来为了蜀山,亦为了华夏之安宁,殚精竭虑,没时间清修,整个人衰老得极其明显,也够令人尊敬了。 掌教真人的话勾起了往事的迷纱,众人眼中皆是一阵波动,似有无尽慨叹。肾虚用扇子在桌上一敲,不满道,“我这刚回来,搞得这么忧伤干什么?好像要生离死别了似的!” 清源真人哈哈笑道,“说的也是。咱们师兄弟五人太久没有这样聚在一块儿喝茶,一不小心就伤感起来了。不如,讨论一下等大战结束后怎么跟茅山人干架?” 主人也笑了起来,蓦然把视线转到我身上,“打嘴炮这种事,当然还是得请教我们家鸦九了。” 听到主人用“我们家”这仨字形容我,我这颗心就乐开了花,马上拍胸脯表示只要茅山敢开口,我定然骂得他们站着进来,横着出去。 大战将至,季瑶宫里我们几个上仙和剑灵却插科打诨,没心没肺,好像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一样。可是看着那五位师兄弟其乐融融的样子,我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我的预感竟然是正确的。】 【这竟是他们五人最后一次相聚。】 九黎进攻蜀山,第一个放出的,是一种名为姑获鸟的妖怪。此妖本是世间因难产而死的女子怨灵所化,生着□□的女人身体,双手却是巨大的翅膀,在天黑之后掠过长空,抢走别人家的婴孩。这种妖怪如果只有一只的话并不难对付,但可怕的是,一旦她们成群来攻,便是铺天盖地,宛如黑云横空的恐怖场面。 主人早已在蜀山四周每一座高峰上布下了观望台,日夜有弟子守卫。他们在看到暮色沉落,远处的山巅却蓦然浮起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向着蜀山这边急速飞来,并且隐约还能听到某种尖锐而凄惨的嚎叫声。他们便立刻点燃了观望台上的篝火。一瞬间,火光在每一座山峰上燃起,众弟子都祭起佩剑,鱼贯涌出,迅速而有条不紊地飞向自己被设定好的阵位。 所有人都抬起头,望着那一片不断变化的阴云越来越明显。那是数以千计的姑获鸟,睁着一双双如两个血窟窿般的眼睛,张大鸟嘴利啸着,冲向山门外那由一百名弟子组成的降魔剑阵。 早在之前,掌教与众首座长老便已经商量好了。主人负责蜀山最外层的防卫,由东华派、镜虹城和方云观辅助;第二层防卫则有清源真人主理,茅山、昆仑、鹿野寺、盘龙寺协助守护。而掌教真人、肾虚和琅琊真人则带着最精锐的弟子,护卫在镇命塔前。 只要镇命塔还在,蜀山就还在。 此时浓重的夜色仿佛是一瞬间便从东方倾泻下来,重云堆叠,看不到一颗星子。空气闷窒,明明该是秋日的高爽天气,今天却是黑云欲摧电光隐隐,偶然间从云层中露脸的月亮,也红得像染了血一样。 我被琅琊真人攥在手中,只听见数不清尖利的嘶叫轰隆隆滚滚而来,四面八方,听得人心头仿佛有无形的爪子在抓挠一般难受。镇命塔四周无数的蜀山弟子,无人发一语,都像雕塑一样,等待着即将降临的宿命。 第61章 血战(1) 喊杀声、轰鸣声、妖法仙法相抗产生的气旋相互对撞,制造出狂烈呼号的风暴。风声从每一个方向吹过来,头顶乱云堆积,电光闪闪,大地也轰鸣颤抖,令人怀疑下一刻就连脚下坚实的地面也会分崩离析。 肾虚刚刚回来,他刚才带着蜀山药童带着蜀山所有灵丹妙药去第二防线紧急救治那些受伤的弟子,此时青衣染血,看上去有些灰头土脸的,却还有闲心拿着扇子耍帅。他说场面有些惨烈,但主人那边还支持得住。狐王的军队虽然实力惊人,目前却还被死死挡在山门外,难以逾越半步。 主人现在应该带着龙渊与狐王交上手了吧。我的心仿佛被悬在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上,飘飘荡荡的。虽然主人上次在盘古林闭关后修为大涨,但第一层防卫毕竟是最凶险的。一瞬间我有点儿后悔,这种时候如果能和主人在一块儿并肩作战,恐怕也会觉得安心些,不用像现在这么忐忑。 似乎感觉到我的不安,琅琊真人忽然用力握了握我的剑鞘,语气舒缓,似在宽慰我,“不用担心,师弟此次回来修为似乎提升了不少,又有东华天尊相助,就算是鬼车狐王恐怕也难以取胜。” 我点点头,“我就怕妖皇突然蹦出来……你是不知道,那个人妖气场有多强……” 在一旁插话道,“放心吧,妖皇来了,还有咱掌教呢。” 我翻了个白眼,“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喂!你这话痨剑,眼里越来越没我这个掌教了是吧!看回头把你交给茅山,你还笑不笑得出来!”掌教被我削了面子,分外不满。我打了个哈欠,吧唧两下嘴,“这个梗您是不是打算用一辈子啊……” 站在一旁的蓝田和几名弟子听了忍不住嗤嗤直笑,被掌教瞪了好几眼。 这几句玩笑话稍稍舒缓了几分肃杀的气氛,然而很快,便见一名身上沾满血污的弟子慌慌张张跑来急报,“鬼车已经从北面冲破了第一道防线!现在清源长老正在跟他动手!” “什么?!这么快第一道防线就破了?!寂玄真人呢?” “真人还在南面抵挡狐王的狐妖大军reads();!东华天尊也正在西面抗击巫族和三苗!” 蓝田焦躁起来,“北面明明是悬崖峭壁,御剑都很难上去,还有银鲤河天险隔断,险阻重重,九黎大军是如何上来的?” “九黎会飞的妖可不少,尤其是那鬼车……”掌教倒是显得很镇定,对蓝田说,“我怕茅山人不全力相助清源,你去看看。如果情形不对,马上回来禀报!” 蓝田抱拳应声,祭剑而起,化作一团水蓝剑光迅速消失了身影。 琅琊真人也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手势。环绕着镇命塔的一千名弟子同时长剑出鞘,无数剑灵发出的龙吟鹤唳之声,寒如极地霜雪的剑光一霎那映得天际煌煌如昼。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天际忽然电光交闪,狂猛的风从北方呼啸而至,所有人的头发衣衫都被吹得如旗帜一般飘扬,风沙滚滚,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无形却又分外浓重的压迫感。掌教和琅琊真人的表情都微微一变,同时转向北方。我看到那里的云层间浮动着一层不祥的猩红,仿佛是被血液泼溅。合着鬼车那越来越接近的恐怖吼叫。我注意到很多弟子面上都现出了惊惧之容。 渐渐地,我们看到许多弟子向镇命塔这里撤离下来,天际一道熟悉的蓝光箭一般飞射过来,落地后却是蓝天全身浴血,身形一个不稳,若不是他的佩剑及时撑住了他,恐怕连跪都跪不住了。 他肩部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向外流血,染红了他身上的浅蓝衣袍。然而更触目惊心的却是他面上的哀惧,“妖……妖皇来了!清源真人被……” 他话说不完,似乎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掌教一瞬间目眦欲裂,忙蹲下身大声喝问,“琅琊怎么了!” 两道泪光溢出眼眶,“清源真人被妖皇杀了!”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寂静,我整个人都懵了。琅琊真人的身体一瞬间僵硬,肾虚手一松,象骨扇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掌教真人愣了半晌,用力握住蓝田拄着剑的手,“发生了什么!” “我……我看不清……当时先是看到天边一道霹雷降下,似乎有个红衣服的人出现在鬼车之上。然后我只觉得一道强光劈过来,清源真人推了我一下……等我回过头来时他已经……已经……” “已经什么!!!”掌教已经是在嘶吼了。 蓝田说不出话来,但我们也都猜得到他要说什么了。 掌教站起身,却有些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肾虚迎上去,将一粒丹药喂到蓝田口中,剑指急点他肩膀处的穴位减少流血,命人将蓝田带下去包扎。 我脑子里嗡嗡直响。 虽然伤亡不可避免,但怎么会这么快? 清源真人平日里话不多,年纪在五位上仙里最小的他一直都像个乖乖的小弟,但当了司律长老后却又刚直不阿赏罚分明,令众人都很是意外。他时常眼红主人那庞大的藏剑量,每一次来昭华殿都要借口来藏剑阁东看看西摸摸,叹息着怎么师兄的运气那么好。看到主人和掌教吵架,他会急得团团转。自己座下的弟子病了,他会去肾虚那儿抢药。这样可爱的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琅琊真人死死攥住我,眼睛有些发红,“掌教,我想……” “不reads();。你不能去。”掌教一瞬间似乎苍老了十岁,抬起一双看似平静,却另人不敢久觑,“此时去,于事无补。蜀山凌霄殿可毁,人可亡,但镇命塔不能丢!” 此时又有弟子脸上带着惊恐的泪水跑来,喊道,茅山见妖皇鬼车来势汹汹,已经撤退了。昆仑和盘龙阁也紧随其后…… 什么?! 就算茅山与我蜀山有积怨,现在可是关系到整个华夏安危的重要战役,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说走就走?! 如此一来,眼看这第二道防线竟已经要破了。掌教命他的二弟子火速前往通知主人,放弃南面第一道防线,退守第二道。桂生和段雅旭已经赶往南向,但我看着他们的剑痕划过长空,心里却是一阵紧缩。 连清源真人都无法匹敌的妖皇,他们两个小辈又能做什么? 而掌教此时转向琅琊真人,“师弟,你速速入塔,在塔内启动天陷阵。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天陷阵如果从塔内锁死,那么便相当于把整座塔拉入独立空间,寻常妖法仙根本无法冲破。唯一的办法是启动天陷阵的人解开阵法。只不过这样的话,我和琅琊真人便无法帮忙对抗妖皇。 琅琊真人犹豫了一下,点头,“只不过妖皇之能为深不可测,这天陷阵是否真的能挡住他……我没有把握。” 掌教冷笑一声,“再有能为,强的过白泽么?镇命塔能锁得住白泽,岂能扛不住一个妖皇的力量。“掌教认真地望着琅琊真人,里面似有千斤重托,“师弟,镇命塔便交给你了!” 琅琊真人不再多说什么,带着我快步进入镇命塔,厚重的塔门在身后轰然关闭。琅琊真人拧转了墙上的一个机关,另外一道千斤断龙石在门前缓缓落下。 与此同时,琅琊真人口念咒语,催动了画在塔身上的咒符。我只觉得脚下一阵剧烈摇晃,整个身体仿佛下坠一般失重片刻,一切复又恢复正常,但天陷阵已经从内部催动了。 塔内只剩一片沉寂。 琅琊真人用手撑着那断龙石,闭上了眼睛,眉头紧紧皱着,似乎是在平息内心的哀伤。 我化出本体,也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把手放上他的肩膀,“节哀……” 琅琊真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其实这种事,我早就有预料。这样凶险的一役,怎么可能没有伤亡。” 他这番话,却说得我又开始不安起来。 主人真的会没事么…… 我们进入司命宫,琅琊真人催动了天王宝鉴。但这一次他催动的手法很是不同,用血画了一道复杂的法阵。片刻之后,镜面上泛起一层浅金色的雾气。 当镜面上的迷雾散去的一霎那,我屏住了呼吸。 镜子照出的不是塔内,而是塔外的景象。那呼啸的风声和厮杀声鲜明逼真,仿佛我与塔外只隔着一道薄薄的琉璃。 而此刻塔前风起云涌,掌教苍老却挺拔的背影就立在我们之前,衣袍舞动,仗剑而立,虽未有动作,一股子岿然肃杀之气对抗着那一天汇聚变换的风云,坚如磐石reads();。 而在他之前,反射着煌煌剑光的千人剑阵之外,如山一般高耸的黑影舞动着九只鸟首,猩红的眼睛宛如十八只飘荡在夜幕里的灯笼。鬼车的黑影旁边,密密麻麻无数黑点,都是悬停在半空的妖魔以及骑着毕方的巫师和苗民。 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令我忘记呼吸的,是在他们之前的半空中悬停的身影。 他墨发飞散,红袍招展,那凄艳的色彩,仿若地狱盛开之曼珠沙华。傩神面具后一双金黄色的眼眸莫测,恍惚中感觉他似乎是在盯着我,令我心中一阵惶惑。 “你的盟友们都已经放弃你了,还要垂死挣扎么?” 掌教雄浑的声音传来,“是不是垂死挣扎,还是未知!” 妖皇却忽然话锋一转,轻笑起来,“其实,你也不是必须要死的。只要你蜀山给我我想要的东西,你们全都不用死。” 掌教断然道,“镇命塔已经被锁死,你绝不可能带走任何里面的东西!“ “是么?”妖皇轻柔地回应道,“我也不一定非得要带走塔里的东西。我只要知道一件事,一件只有历任蜀山掌教知道的事。” 掌教许久都没有回应,但我觉得,他的身形有些僵硬。 “你……怎么会知道!“ 妖皇哈哈大笑,“脸色何必这么难看呢?我知道的可不止如此。当初离恨天佛为囚禁白泽三魂,以祭剑岭失传的魂祭法将之铸入三柄宝剑中,而后又将那三把宝剑藏匿在不为人知之处,至今下落不明。但,关于如何阻止三魂觉醒重聚的秘密,离恨天佛却将它交给了手握玄武令的蜀山,令蜀山掌教代代口耳相传。只要你今天把这个秘密告诉我,我便马上撤军,不再多伤蜀山一兵一卒。如何?” 啥? 这段话信息量有点儿大啊,不只是我,连琅琊真人都有点发愣。 如何阻止三魂重聚的秘密,反过来不就相当于如何另三魂重聚的秘密? 蜀山这个镇守白泽的门派却掌握着如何复活白泽的秘密?这个离恨天佛脑残吗?为什么要告诉蜀山?他直接带着秘密死掉不是更好?这样世上没人知道了白泽复活不就更加不可能? 除非……一定需要有人防范着什么很有可能发生的事,而这件事会导致白泽复活…… 想到白泽,我又打了一个冷战…… 妈的……如果丫没把这事儿告诉蜀山,蜀山今天也不用被揍得这么惨了! 掌教沉默不语。 妖皇眼中射出魔魅的光芒,语气慢条斯理地劝诱道,“你看,我手上既没有那装着三魂的三把宝剑,也没有白泽的尸体,你告诉我这个秘密,我也做不了什么不是?这么划算的买卖,你不如就答应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半晌,掌教却笑了,笑声朗然,仿佛听到了多么幼稚的笑话,“妖皇,你未免太天真了。不过是灭了几个仙派,就真的以为可以踏平我蜀山?” 第62章 血战(2) 掌教话音一落,围绕着镇命塔的天蛛阵阵便启动了。千名蜀山弟子以镇命塔为中心织成一片剑光之网,合纵连横,宛如蛛丝般细密坚韧,围绕高塔缓缓旋转运作。这天蛛阵是琅琊真人和掌教研究了半个月设下的,其中包含奇门遁甲之无尽变化,他们更是找主人和清源真人一起去亲身试过阵法,证明就算两位长老联手也没有办法突破。想来九黎大军中虽然有不少实力惊人的大将,比如鬼车,比如修罗王,比如狍鸮,但是这些怪物强虽强,智商却不高,只知道来硬的,谅他们也是破不了此阵的。 妖皇缓缓抬起右手,鬼车应声而动,巨翼扇出狂烈的旋风,向着面前铺天盖地的天蛛阵冲撞过去。鬼车那数丈高的庞大身躯,钢羽根根直立宛如刀锋,简直就是一记活的重磅炸弹。我看着那纤细的天蛛网,总觉得这阵法转眼就会被鬼车撕烂,手心也不由得出汗了。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那由蜀山最精锐的弟子们组成的巨网与鬼车接触的地方就仿佛真的蛛网那般向后陷落拉抻,然而片刻后,鬼车向前的势头却渐渐停滞。而蛛网此时达到了临界点,开始向回反弹。鬼车咆哮一声继续振翅,却仍然仿佛收到了某种回击,被撞得向后滑翔了几百米,甚至撞飞了许多妖兵。 这一招以柔克刚,借力打力,看得我嘴巴都合不上,忍不住用力拍了下琅琊真人的肩膀,“这是你想出来的阵法?太牛逼了!” 但是琅琊真人面上的表情却不轻松,“只是一个鬼车就这么吃力了……不知道能够抵挡多久!” “那我们要做些什么,总不能就干看吧?” 琅琊真人摇了摇头,“在天蛛阵未破前,不要轻举妄动。” 眼见鬼车都没有办法冲破天蛛阵,摇晃身后的妖兵们一哄而上,打算用人海战术,暴雨一般冲着天蛛阵倾泻而下reads();。然而看似纤细的阵法不但没有被冲击损伤,不少“飞虫”还被“粘”在网上,挣扎几下便零落死去。那鬼车也不甘心被蛛网挡在外面,九道头颅同时对准天蛛阵,喉咙中有灼热的炎气汹涌。 九个脑袋一起喷火……我担心地看了看那些组成剑阵的弟子…… 这一下会有多少伤亡?天蛛阵真的还撑得住么? 当那仿佛能燃尽天地的烈焰几乎灼瞎我的双目喷射而出,我不得已用袖挡住了眼睛,心中一阵阵紧缩。 用这么多人的性命换那个秘密……值得吗? 如果蜀山人真的死光了,镇命塔岂不还是会落入妖皇的手里。那样的话,现在这样死守又有什么意义? 然而当火势渐暗,我移开袖子,却惊讶地发现,火焰并未伤到天蛛阵。掌教手执苦梅剑,周身凛凛盘绕的冰雪真气未散,而在天蛛剑前一堵纵贯天地的冰墙轰然一声粉碎,化作漫天飞雪飘散下来。 这是第六无相境之天蚕寒冰剑…… 掌教已经多年不曾对人动手了,加上他平日里又像个老妈子,导致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其实才是蜀山唯一可以确定已经冲破第六境的上仙。虽然只是第六境初层,却也已经练得元婴成熟,可以同时变现化身,在本体不动之情况下随意周游虚空法界。 至于主人……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他是否真的冲破了第六境,还是之前那两次只是强行运功,才勉力使出? 毕竟掌教这一手天蚕寒冰剑使得可比主人那几次气派多了。 众妖围着这天蛛阵束手无策,似乎也焦躁起来了。主人到现在还没能赶来,想必是被那狐王拖住了手脚,但是如果主人赶来了,我们这边的胜算就会大大增加! 思及此,我又燃起了熊熊斗志! “哈哈哈!傻逼们没辙了吧!”虽然他们听不见,我还是兴奋地在镜子前跳来跳去。不过琅琊真人却仍然皱着眉,一副“情况不乐观”的样子。 这时候妖皇脚下踏着一只通体燃烧的朱雀,飞到那阵法面前。金黄色的眼睛细细审视着剑阵,不知为何,气氛重又紧张起来。 我问,”他在看啥?“ 听不到回应,我一回头,却见琅琊真人额角却有冷汗流了下来。 我整个人都凌乱了,“怎……怎么了?” “他……怎么会知道……” 他在说啥啊?我再回去看镜中景象,却见妖皇冲上镇命塔大约四十五层左右的地方,在距离天蛛网大约几尺的地方停了下来。在他面前的数十名弟子都紧张地举起佩剑。虽然这些弟子单个拿出来在妖皇面前都像蚂蚁一样,随随便便就可以捏死。但是在天蛛阵中,千人剑气在他们之间流转运行,任何一个弟子身上都有着这上千人的力量,其中甚至还包括有掌教的力量,所以就算妖皇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靠袭击一个弟子而破坏阵法。 可是妖皇却站在一名普普通通的蜀山弟子面前,什么也没做,只定定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reads();。少顷,那名弟子却忽然变了脸色,惊恐地扔掉了了手里的剑,尖叫一声向后退去。他这一退不要紧,整个阵型都被他拉得向下坍塌。猛然间流转不歇的气线断了,众多弟子受到真气内冲,口吐鲜血,原本固若金汤的天蛛阵,竟然一下子撕裂开一道缺口! 而那狐王甚至都没有动手,只是动了动眼神! “这……这是什么情况!你不是说天蛛阵无懈可击吗?!” 照琅琊真人有些怔住了,半晌,他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说,“原本的设计,就算是几十个人同时死去,这个阵型中的真气流动也可以马上改道,但这世上所有阵都不是完美的,一旦被人找到阵眼,不论多艰深的阵法都会迎刃而解。我特意以奇门遁隐藏这阵眼,没想到他竟然能这么快找到,并且以狐族魅术攻击……这是不可能的啊……“ “可他就是能啊!我说什么来着,这个妖皇简直就是无所不能你们偏偏不信我!”我急得团团转,恨不得从镜子里冲出去帮忙。 缺口出现,正当妖皇和身后的九黎大军蠢蠢欲动时,一道轰天裂地的金色剑光从天而降,妖皇九条长尾瞬间在身后绽开,双手托起一道血红的屏障,宛如彼岸花般迸射,堪堪挡住那一击,但也被震得向后滑翔数丈。掌教悬停半空,周身笼罩着一层蒙蒙圣气,挡在那裂口之前。 妖皇看着掌教,不怒反笑,只不过笑声有些变态,“掌教,我本不想伤你性命,你又为何一定要送死。” 掌教青花道袍中真气鼓胀,原本苍老消瘦的身体竟变得愈加威武起来。我却担心,他这不会是虚张声势吧…… “谁来送死,还不一定!” “你真的以为就凭你的修为,可以挡住我和我身后的将士?“妖皇此时已经完全妖化,一头黑发散作荼白,身后九条银尾如孔雀开屏般绚丽夺目。 “老夫一人挡不住,可还有帮手呢。” 这时我才发现,一道绚丽霞光从南方升起,正迅速往这边蔓延过来。那却并非普通的霞光,而是御剑飞行的剑光交织而成。 是东华派的天尊、鹿野寺的慈恩禅师,以及镜虹城的千叶仙子赶了过来。 奇怪,外援都来了,主人为何还没到? 狐王也不见,难道他们两个打到两败俱伤了? 我死死抓着天王宝鉴的边缘,心绪却无论如何平静不了。 妖皇微微侧头,看到援兵也不惊慌,只是对鬼车使了个颜色。鬼车一回身,便带领一大半的妖兵前去拦截了。而他自己,却缓缓转过头来,专心地面对掌教。 “既然如此,愿意领教重逸掌教之断天剑式。” 接下来,我看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炫目,也最恐怖的对决。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妖皇真正出手。他手上没有任何兵器,但是其妖法之精湛强大,远远超过了十八年前围攻青丘一战中的斛崎。只见那红衣白尾宛如空中飘摇的荼蘼血蝶,可那双长出了尖锐利爪的双手间一次次燃烧爆炸的力量,将整个天空染得如血色胭脂一般。而掌教的剑气雄浑浩大,挥舞间似有皇天阔海,天地震荡。那一道道剑气搅动万千云峦,奔雷闪电从天而降,一次又一次如死神一般劈向妖皇reads();。 天雷与地火相撞,我们在镇命塔内,就算已经被天陷阵独立出来,也仍然能感觉到大地的震颤。不由得令我担心,这镇命塔防震系数也不知道高不高…… 那两道身影在空中时远时近,如流星对撞又分开,附近的凌霄峰已经受到了恐怖的毁坏,山顶开始有巨石坍塌。 此时掌教猛然将长剑掷向天空,额间灵符隐现,剑指立于唇边念动真诀。他周身金光飒飒,竟宛如凌霄殿中的太乙真君之宝像,身形一晃,竟然分作九人。 只见空中一阵末世般的电闪雷鸣,漫天忽然都被淹没在闪电的风暴里。而那风暴中间,掌教的苦梅剑也分成九柄。掌教以及其余化身一跃而起,从不同方位跃起抓住那积攒了九天玄雷的恐怖宝剑,面上一时间竟有些狰狞,从四面八方对着妖皇劈下。 是掌教现在修炼到的无相境第二层最终之招断天九剑! 如果这样都劈不死妖皇,我觉得这妖皇定然是开挂了…… 可事实证明,妖皇确实开挂了。 那红衣人的身形在一瞬间被极为炙热的白光淹没,镜子上白花花一片,啥也看不见。我就听见乱糟糟的刺耳轰鸣,震得脑壳直疼,耳鸣声湮没了一切,眼前有些晕眩。 光华稍微暗了一些,我看到掌教其余的化身都不见了,只剩下本尊双手紧握剑柄,头上青筋暴起。而妖皇手中,竟然也有一把剑,与他撞在一起。 那把剑,是大梵天剑。 怪不得一招可以化掉掌教的八个化身,原来是有神兵在手。 他果然还是加入了九黎,来救他的主人了…… 两个人似乎都拼尽全力,一时竟僵持不下。他们周围形成了一层特殊的气场,宛如圆球一样将他们包裹起来。那里面风雷汹涌,似乎聚集着无尽的能量。 恰在此时,我看到滚滚黑云里,一道流星般的白光飒踏而来。他脚下踏着的神剑周身碧光如海,是主人与龙渊! 这就好了!只要主人在背后给妖皇一剑,掌教就赢了! 这念头一动,却有另一个人比我的念头还要快。 这个人不知不觉升入空中,来到了正苦苦相持的掌教身后。 掌教也感觉到了,吼道,“你不要添乱,快回去!” 但是那个人没有回去。他的眼神不太对劲……怎么感觉,这么空洞?不好的预感一闪而逝,还未来得及多想,只见象骨扇挥过,挥出的却不是支援,而是一道杀意满满的戾气袭上掌教背上的罩门。 我听到琅琊真人抽气的声音,我的脑子里也一片空白,徒劳地睁大眼睛。 掌教一口鲜血喷出的时候,肾虚的表情仍然那样空洞,就好像完全不认识掌教,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一样,木然地看着一切发生。 “不!!!!!” 不知是谁撕心裂肺的喊声湮灭了其他一切杂音。 第63章 血战(3) 我忘记了自己是站在一面镜子前,整个人扑了上去想要救掌教。可是那冰冷的镜面将我拉回现实。我连忙转身抓住琅琊真人胸前的衣襟,用力摇晃他,“快开塔啊!我们出去救掌教!” 琅琊真人却显得十分冷静,甚至有点冷漠,只是定定望着镜中景象。 启动和关闭天陷阵的方法只有掌教和琅琊真人知道,我见他似乎并不打算出去,脑子里又是混乱又是焦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肾虚会偷袭掌教? 刹那之间,妖皇猛然伸出生着尖锐利爪的手卡在掌教喉间。顷刻间,所有包括主人在内的所有人,以及我们的盟友,都终止了打斗,不敢轻举妄动。我看到狐王如一道银月之影一般掠过长空,肾虚便到了他身边,一点挣扎也没有,还是那冰冷的脸。狐王嘴角有一道血迹,显得比以前还要妖冶魅惑,九尾轮空,一手环住肾虚的妖,伸出舌头在他眼角轻轻一舔,似乎低声说了什么reads();。而肾虚,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主人与妖皇遥遥相对,喝然道,“我没有想到妖皇竟然是喜欢偷袭的下作之人!” 妖皇发出有点儿变态的笑声,“我等可是邪魔外道,并不是人呢。”他猛地一拉掌教,面向镇命塔,竟然仿佛真的感觉到我和琅琊真人的视线一样直直看过来,“打开镇命塔!” 此刻脸色惨白的掌教却断然喝道,“不可打开!” 妖皇手一用力,尖锐的爪子便陷入掌教的脖子里,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掌教的素锦长袍。我看到琅琊真人周身猛地震颤了一下,双目死死地瞪着妖皇。 “难道,你们华夏人习惯于看着自己的师兄死去,而毫无作为么?”妖皇的手指陷入掌教脖子的皮肤里,随时都可能掐断动脉。掌教似乎还想说话,却无论如何出不了声,面上现出痛苦的神色。我转头望着琅琊真人,不知道他此刻平静的外表下的内心,究竟在多么激烈地挣扎着。 “仍然下不了决心吗?”妖皇有些不耐烦地微微侧头,“这样吧,我数三下,如果镇命塔还没开的话,你们就可以给这位掌教收尸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弟子都目眦欲裂,想要冲上去却又不敢贸然行动。 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镇命塔上,换句话说,是集中在镇命塔中的琅琊真人身上。 按照蜀山门规,其实这并不是一个难题。就算要所有蜀山弟子陪葬,镇命塔也绝不等对九黎人敞开。 但琅琊真人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枯守镇命塔这六十多年,并没有将他的感情也抹杀掉。 “一!” 琅琊真人忽然开口了,不过却是在对我说话。 “一会儿我会打开镇命塔大门。当妖皇派人进入塔中的时候,请你务必死守住这司命宫,不要让他们进来。” “二!”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我想,他大概是有了对策。于是我慌忙点头。 琅琊真人于是将手按上天王宝鉴之镜面,少顷,镜面一阵波动。琅琊真人此时高声对着塔外的无数弟子妖兵说道,“我会解开天陷阵,但我又怎知你会不会对掌教不利?你自己也说了,你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外面一阵骚动,天尊面露怒色,似乎对于琅琊真人的决定十分不满,想要上前来时却被他旁边的千叶仙子拉住了。 此举,等于出卖了大罗天境对蜀山的信任,用华夏苍生来换掌教一人之命。 这等深重的罪孽,琅琊真人真的要背下来? 妖皇悠然道,“此事你可以放心,吾对这老头的命,并没有兴趣。更何况他脑子里还存着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呢。你现在能做的,便只有保他不死。“ 琅琊真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满目全是嘱托。我想起他要我守住这司命宫,于是接过他手中的本体,转身朝那可以升降的白泽圆盘奔去。不多时,圆盘开始缓缓上升reads();。我心中紧张,总觉得刚才琅琊真人的态度中有几分决然凄切,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但是镇命塔一开,为何他只是要我守住司命宫,而不是上面的几层呢?难道妖皇的目的不是八十一层的白泽之尸么? 我面对着被断龙石封锁的镇命塔大门,脑子里乱糟糟的。今天这一战,很是不对劲。 出了太多意外了。从九黎大军意外从北方的天险攻入开始,清源真人之死,茅山等门派撤退,到天蛛阵被破,再到肾虚偷袭掌教。我总觉得,蜀山被设计了,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我们明明做了万全准备。先不说这么多援助的仙家,就只是那天蛛阵,那可是有三百七十六种变化的阵法,妖皇怎么可能在短短一瞬就找到阵眼?倒像是……事先已经知道了似的…… 而主人,为何来得这样迟? 不知道为什么,就连主人似乎也不太对劲。可若真要说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只有模模糊糊的感觉。我心中忐忑,不知道主人会不会已经受伤了,只不过在危机关头强自忍耐,没有表现出来。 周围的气息骤然改变,是琅琊真人解除了天陷阵。我举起本体,体内血气涌动,死死盯着那断龙石。 妖皇会进来么? 不知道为何,明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妖皇,但喉间有些干渴…… 自从天梁道人后……我便再也没尝过血的味道了,此时竟有些迫不及待之感…… 我压□□内叫嚣的嗜血欲念,集中精神。 随着轰然一声,断龙石四分五裂。首先冲入的便是曾经被关在这镇命塔里的吃人怪兽狍鸮。这人头羊身,脸上却没有眼睛的怪物长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如同婴儿尖叫的刺耳嘶吼,便举起如刀锋般锐利的巨爪向我凌空抓下。我猛地向上一劈,剑势如灵蛟旋转,绞开他的双掌。他一击不成,向后一落,大口一张,里面喷出一团极度阴寒的黑死之气。我飞跃而起,却发现他冲着我脚下的白泽图冲了过来。 我猛然想起琅琊真人的话,不能让任何人进司命宫。 于是我整个人倒立过来,举着本体向下疾刺去。由于速度极快,那狍鸮慌忙躲闪,却还是被我结结实实在肩膀处划了一道血口子。他愤怒之下竟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回身向我抓来,但毕竟速度是我的强项,他只抓破了我一片袖角。 与此同时,另外几个妖兵冲了进来。我飞到半空中,调运全身灵力,横空劈出一道血月般的剑痕,离得近的五六个妖兵喉咙立时被我划断,血色漫天。我全身浸沐在某种战栗的快感里,剑尖滴淌的腥稠血液被本体吸收,全身的每一寸皮肉都在叫嚣着饥渴。 那些妖兵和狍鸮被我逼在白泽图四周无法靠近,另外一些妖兵则自顾自往塔上冲。琅琊真人说了,我只要守着司命宫的入口就好,更何况每一层间还有封印在,就算九黎已经得知了如何破解镇命塔每一层之间封印的方法,也总还要耗上点时间吧? 此时镇命塔忽然剧烈震颤了一下,所有人都是一愣。 明明天陷阵已经解开了,为何塔身会震动? 镇命塔高耸入云,全身用千斤巨石砌筑,下面的司命宫插入地下千米,除了天陷阵这种在建筑镇命塔的时候就被埋入的阵法,还有什么会令镇命塔摇撼?会不会……琅琊真人正在做什么? 忽然间,整个大殿四周的墙壁动了起来reads();。 真的是宛如活物的皮肤那样,用某种微妙的幅度起伏挪移着。一阵阵幽远的叹息声从最深远的地心深处喷涌上来。塔身再一次震颤起来。这一次的震颤中,我很明显地感觉到塔身摆动了一下。 当四周那些写满密密麻麻符文的墙壁上忽然燃烧起某种不祥的阴蓝色光线时,我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死亡之气倏忽之间降临。那些蓝色的光点宛如巨大的萤火虫一样从墙上飞起来,晃晃悠悠落在离墙比较近的几个妖身上。然后在片刻间,只见那几个妖兵身上猛然爆发出蓝紫色的火焰。那些妖兵撕心裂肺地尖叫着,在地上打着滚,可是在下一瞬地上却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团灰烬,以及残破的骨骼。 这惨烈的死亡把所有塔内的妖兵都震慑住了。下一瞬,成千上万的蓝色光点从墙上迅猛射出,宛如有意识一般扑向殿中每一个妖怪。一瞬间整个大殿化作修罗血海,我眼前烈烈燃烧着滔天的蓝紫火焰,身上却感觉不到什么热度,反而有种细密如蛛的阴寒从脚下升起,爬向四肢百骸。 奇怪的是,这些火焰未曾踏入我所站的白泽图内。我立刻明白了,琅琊真人要我守住司命宫,难道就是为了释放出这种诡异的蓝火? 此时塔外也骚动起来,我听到众多凄厉的嘶皞此起彼伏。但这种火终究烧不死一些有不死身的妖怪,比如我面前的狍鸮。 他用肩膀上的两个空洞的眼睛瞪着我,站在白泽图一头,没有眼睛的脸上只剩下一张夸张的巨口,冲我威慑一般不断发出咕噜声。 看来只有由我来解决这长得其丑无比的妖怪了。我化入本体,极为轻薄锋利的剑锋撕裂空气刺向它那丑陋的人头。它的钢爪与我的剑身数次碰撞,竟然还颇为硬挺,撞得我有几次还挺疼。然而疼痛感却莫名令我更加兴奋,我灵力躁动,猛然间眼前一红,倏然感觉时间在我周围慢了下来。那狍鸮本来灵巧至极的攻势在我面前却成了慢动作一般,令我轻而易举避过。此时我已经绕至他身后,猛然一个旋身,身体不停向前飞刺而去。我感觉自己的剑锋燃烧起来,烧着的正是那种阴蓝的冰火! 裂帛一般的声响,我的身体没入一团炙热的*,浓厚的热血喷溅了我全身。 好香醇的味道…… 我从狍鸮的肋下斜刺而入,他的妖元在我的身体上爆炸。那狍鸮悲鸣一声,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肩膀上的两个眼睛还在不甘地眨动着,少顷,便一动不动了。 我知道它是不死体质,并没有死透,但是至少妖元散尽,每个百八千年的大概也只能保持现在这尸体的样子了。我愣了一会儿,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没有被人使用的情况下单枪匹马干掉了九黎的一名大将…… 沾沾自喜的心刚刚升起,却又听到塔外杀声滚滚,似乎又乱起来了。 刚刚妖皇挟持着掌教,此刻乱起来,掌教怎么样了? 我便马上冲过那团蓝火,奇异的是那些对妖来说致命的烈火烧在我身上,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我现在全身都被某种力量鼓胀着,那种感觉就仿佛自己所向披靡无所不能,所有挡了我路的妖都在一瞬被我撕碎。这样酣畅淋漓的感觉令我发出舒服的叹息。 冲出镇命塔,却发现外面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整个镇命塔仿佛是一条顶天立地的巨虫,巨大的塔身不断射出那种阴蓝光球,宛如暴雨一般砸向地面reads();。奇异的是,那些光球有意识一样专门选择妖兵袭击,而不会伤蜀山弟子和盟友弟子分毫。此刻九黎大军已经乱了,就连鬼车也被弄得有些狼狈,飞入半空中,不断用遮天蔽日的翅膀扇开一波又一波袭来的光球。局势在顷刻间扭转! 我看到主人已经在与妖皇交手了,一颗心不禁提到嗓子眼。 那两道身影一红一白,宛如轮舞一般在空中画出一道道炫目的痕迹。我来不及多想,冲入空中去帮主人。龙渊之青光大盛,与大梵天之剑光有几分相似,但还是弱了一些。我卷起漫天风云,连恐惧为何物也忘却了,向着妖皇冲过去。妖皇没料到我会突然出现,挥舞大梵天剑连接我数十剑。最后双剑相撞的瞬间,我与他离得极近,在那双金黄色的眼睛中,我看到了几分犹豫。 他周身霸道的妖气一震,我被推开数丈。主人此时双目微合,额间一道附记发出万丈圣光。只见原本的虚空中,忽然又出现两个主人。 这……这是冲破第六境的上仙才有可能达到的——元婴幻化成实体的化身! 难道……主人真的已经冲破无相境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 主人在祭剑岭的时候,不是还因为贸然使用第六境的剑法而身体不适么? 我猛然摇摇头,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怀疑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三个主人分别升入空中的三个方位,脚下乾坤金轮隐现,龙渊剑气以从未有过的狂霸之势从九天直落而下,如万马奔腾一般似要将妖皇撕个粉碎。 妖皇此时却忽然消失了。 主人的攻击扑了个空,却在地上砸出一个数丈深的巨坑。只见另外两个化身逐渐消散,只剩下主人的本尊,狂风招展着他素衣青发,傲居九天,风华无双。 一时间所有弟子仿佛都被他的气势鼓舞,反攻向九黎军队。明明占尽先机的九黎,先是受到镇命塔大规模攻击,然后主心骨妖皇还突然消失,不得已在狐王的带领下开始向北面撤退了。看到九黎示弱,蜀山弟子们更是备受鼓舞,一鼓作气一般追杀上去。可我总觉得,九黎撤退的有些不对劲。 他们撤得太快太有章法,虽然跑得很快,但是队形没有紊乱,完全不像是打了败仗那种七零八落的撤退。 可是我来不及想太多了。我看到掌教躺在镇命塔的阶梯下,一动不动。 “掌教……死了么?” 一瞬间我全身燃烧的烈烈杀意消散的无影无踪,慌慌张张奔过去,化出人形,一把将掌教苍老的身体抱起。他雪白的眉头紧紧皱了皱,眼睛似乎是挣扎一般,掀开一条缝隙。 他怎么显得这么苍老……就好像刹那间老去了一百岁一样,全身散发着枯朽的气息,身上总是带着的那股清圣高远之气,也消散不见了。他的视线摇晃许久,终于聚焦在我脸上。 不知为何,他的眼神在那一刻,有些惶然,就像是害怕什么似的。那种神色,令我心中一阵冰冷。 总觉得,这种眼神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第64章 血战(4) 九黎人撤得很快,就仿佛那天空中突如其来的一阵风暴,狂暴肆虐、摧枯拉朽,留下一地破碎死亡,而后却在转瞬间就越过重重山峦,消隐不见。 肾虚也被狐王带走了。 蜀山伤亡惨重,原本跟随清源真人防守北面的两千名弟子几乎全军覆没,南面抗击狐王大军的三千人也死伤近半。前来支援的十余门派,留下来战斗到最后的只有东华派镜虹城和鹿野寺三派,虽然也有伤亡,但也没有蜀山这般惨烈。 主人在银鲤河畔找到了清源真人的遗体,亲自将他抱了回来。那原本长身玉立的人如今全身竟没有一处完好,尤其是胸膛上那道皮开肉绽的剑痕,血肉模糊,光是看着就令人心中发冷。清源真人这一生都没有怎么杀过生,临了却连个完好的尸身也没有,他座下幸存的弟子看到师父的遗体,全都失声痛哭,有些人甚至晕了过去。 而蓝田则是这些人里最为悲痛的,因为清源真人是为他挡下的那致命一击。 清源真人的遗体经过清理和修补后,被抬入蜀山埋葬历代长老掌教的永安冢,放入玛瑙原石所铸的石棺中。而掌教,由于受了肾虚的暗算,后来又被妖皇一掌打散了元婴,一直昏迷不醒。以至于东华天尊等人离去的时候,是主人代替掌教想三派人马道谢践行,我被主人一道带去了。 天尊临走时,神色间似有隐忧,特意走进,用只有他和主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看重逸掌教的伤势,你们蜀山接下来恐怕要不太平了。茅山定然会借此事抨击蜀山没有能力执掌玄武令,你可有应对方法?” 主人抬眼,望向面前那数座天柱般高耸、云烟缭绕的蜀山,眼神中有些许悲凉,“如今的蜀山却是在危急存亡之秋,但我和琅琊师兄还在,总会有办法渡过。” 天尊微微颔首,轻轻按了按主人的手臂,“若真到应付不来的时候,东华派也不会坐视不管。玄武令,一定不能落入茅山手里。” 主人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两人拜别。 一席绯红纱裙容颜绝美艳丽的千叶仙子也脉脉深情地望着主人,表示只要蜀山需要,镜虹城随叫随到。 送走了三队人马,主人立在锦鲤江畔,久久没有说话。白浪翻卷,悠悠绕过千峰万壑,鸥鸟低飞在水面上,秋风微凉,带着初冬的寒气,细密刺骨reads();。 我感受到主人身上某种深沉的悲哀,心中也是滞涩不堪。 清源真人死了,肾虚叛变了,掌教重伤不醒,而琅琊真人为了催动镇命塔的天火劫之阵,耗费了五十载修为,整个人此刻都十分虚弱,只能卧病在床。 短短一日间,蜀山五大长老,竟然只剩下主人一个了。 表面上看是九黎最终败退,可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九黎这一役的目的好像并不是镇命塔,而是蜀山顶峰长老们……而且,他们再一次成功了。 我想劝慰主人,可又觉得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用。能做的,也只有陪着他了。 回到蜀山后,主人一个人进入清源真人的墓室。他不让我进去,我就只好守在门前,可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主人出来。我担心主人会想不开,于是悄悄探头进去,却见主人静静立在石棺旁,眼角竟有泪水划下。 我呼吸一窒,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主人流泪。当年就算是乔嘉树死去,主人悲痛欲绝,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察觉到我的视线,主人猛地转过身去,拭去泪痕,转头有些责怪地皱眉,“为什么突然进来。” “主人,你已经在这儿待了一个多时辰了……我怕你有事。” 主人没再多说,一掌将石棺的盖子推上。我走到他身边,抿了抿嘴,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主人你别哭,不是还有我吗。“ 主人抬起眼睛,眉目间于悲伤中析出点点温存。他说,“鸦九,上次参加试剑大会前,在太湖你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你可是认真的?“ 咦,他怎么突然提起来这事儿了? 这不像是主人平时会说的话啊,听起来,声音里竟有些脆弱。 我感觉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击中……虽然在清源真人的遗体前发花痴好像有点儿不对,但我还是忍不住握住主人的手,“当然啦,就算主人你中年发福变成大胖子我也不会抛弃你的!” 这一次主人却没有像往常我说了蠢话那样一笑而过,他如黑琉璃一般的眼睛深深凝望着我,似有千钧之重,“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主人呢?” 我一愣,有些纳闷他怎么会这样问。但片刻后就明白了,主人定是想起肾虚来了。 肾虚是这场战役中最令人意外的变数。 我于是宽慰主人道,“你别多想了。我觉得肾虚……可能是被什么控制了。他当时的神色很不对劲,我想肯定是在九黎军营里那个狐王对他做了什么。” 主人看了我半晌,叹了一声,缓步出去了。 回到铸剑阁,我把主人的样子跟众剑说了。大家叹息连连,一股子萧瑟苍凉之气蔓延。似乎大家都觉得,蜀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蜀山了。 丹朱感叹道,“现在五位上仙死的死伤的伤,如果这会儿茅山来找茬,咱们还怎么招架?” 蛟灵此刻愤恨道,“还有神虚真人,九黎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令他甘愿出卖自己的人格reads();!” 一众剑也跟着愤愤不平,咒骂声此起彼伏。其实何止是剑们,蜀山所有弟子此刻提到神虚二字都是咬牙切齿,骂他是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小人,根本不配当司药长老。我听着,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你们激动个屁啊?事情还没搞清楚就急着喷,你们知道肾虚在九黎军营里都发生了啥啊?一个个儿跟打了鸡血似的,也不想想就肾虚那小怂性格他有胆子叛变么他?!“ 我这么一吼,众剑也就都安静下来了。 我转向破军,问他肾虚在九黎军营发生了什么。 破军抓抓头,困扰地说,“我们俩后来一直被分开关押,我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 我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他们狐族不是特别擅长魅术么?会不会是肾虚不小心着了那狐王的道?” 丹朱道,“可是魅术只对意志力薄弱的人起作用,勘破晖阳境后的修真人就几乎不可能被影响了。神虚真人可是冲破了乾元境第二层的人啊。” 我随手抓了把杏仁吃着,往龙渊的剑台上一坐,“你们是没看见,在军营的时候狐王一天到晚勾搭肾虚。” “啊?!”众剑都惊了,丹朱也怀疑地瞥着我,“你说的勾搭是什么勾搭?该不会是你自己的脑补吧?” 我一咧嘴,“就算我平时爱脑补,这回也肯定是陈述事实。狐王一天到晚往关押肾虚的帐子里跑,又不拷问他也不折磨他,就是成天一副霸道邪神的样子上来就把肾虚往床上压。最离谱的是肾虚虽然嘴上说着不要,我却总觉得他潜意识里其实很享受这种被虐的感觉……” 破军也憨憨地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丹朱下巴险些掉到地上,“连破军都感觉出来了,那看来真的是很明显……” “所以,我的理论是……”我高深莫测环视众人,“狐王霸王硬上弓,肾虚在半推半就下从了狐王,并且深深地爱上了这个浑身都是龙傲天气质的魅力反派,对他的防范薄弱的情况下,被狐王趁虚而入……” “天哪!”璎珞睁大眼睛捂住嘴,一副心碎的样子,“这样的话神虚真人不是被骗色又骗心?太惨了!“ 于是众剑在我的脑洞里暂时放下了对肾虚的仇恨,反而变得有些怅然。 我戳了戳一直躺在剑台上不说话的高冷剑,“龙渊,你怎么看?” 龙渊半晌才淡淡说了句,“不论他是自愿还是被控制,蜀山叛徒这个污名,他这一生是没有办法洗掉了。恐怕连再回蜀山都是奢望。” 龙渊一语中的……他的行为,当时那么多人都看在眼里。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蜀山此次这般凄惨的光景,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罪责和骂名。我心中苦涩,用力一锤剑台,“明明是茅山派和他那几个党羽临阵脱逃,才弄得这么狼狈!现在倒全怪到肾虚头上了。主人一定不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 第二天凌晨时分,掌教终于苏醒过来。听和悦说,他一醒来,就告诉蓝田,叫主人和琅琊真人去见他。而主人从掌教真人的无欲宫回来后,便心事重重,茶饭不思,一整天都闭门不出,也不许任何人打扰reads();。桂生担心他师傅,却又不敢直接闯进去,于是跑来找胆大妄为的我。 我走到窗外,便听到淙淙琴声如飞流激荡,原本该是清心寡欲的曲调,此刻却被弹得琤琤琮琮,隐有金戈铁马、血腥杀伐之声。自从十八年前乔嘉树死后,主人便很少再抚琴。从前他心烦时便会藉由调琴发泄,如今听这琴声,却是焦躁烦乱的很,并且,还有着莫名的悲茫。 我站在月色下,将本体化作苦竹笛,合着他的曲调悠悠拨入。他的琴音微停片刻,复又相合而起,潺潺缓缓,宛如两条相隔千里交汇于一处的江流,从奔腾如雷渐趋平缓,相互环绕旋转。千帆寂寥,波浪绵延向远,中天一轮寂寂明月,向着大江洒下亘古不变的清辉。 一曲终了,主人并未说话。 我站在窗边,“主人,你想聊聊吗?” 主人并未应声。我只看到他的侧影,清清淡淡映在窗纱上,微垂着头。 我抿了抿嘴唇,试探着说,“主人,我大概猜得到掌教跟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要将掌教之位传给你?” 他似乎往窗户这里看了一眼,喉结上下滑动,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一下头。 掌教如此决定,便说明他知道,自己已经快不行了。 元婴散碎,他的身体已经垮了。 一阵钝钝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开来,我忍住眼泪,低声说,“主人,你别怕。不论多么难的事,最后总会过去的。” 半晌,有些虚无缥缈的声音从窗纱后传出,“你进来吧。” 昭华殿正堂没有点灯,一切都幽幽的。我走向他的屋门,却蓦然被一个怀抱紧紧环住。他从身后抱住我,抱得那么近,像怕我跑了一样。 我感觉他将头埋入我的发中。我们静静站了一会儿,他忽然将我推倒在地。我并未挣扎,感觉他用力扯开我的衣衫,褪去我的黑袍。背脊的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他像是沙漠中行走的旅人一般饥渴地抱住我半|裸的身体,手略微粗暴霸道地揉搓着我的皮肤,带起一阵阵战栗,好像是故意想要证明他在占有什么一样。 我感觉他现在不只是悲伤,似乎还有着某种恐惧。 主人从未怕过什么,为何会让我有这种感觉? 刺激而粗鲁的穿|刺,令我喉中泻出破碎的呻|吟。但我咬牙忍住,尽量放松身体,紧紧抓住他撑在地上的手。我听到他在我耳边一遍遍地呢喃着我的名字,这种被迫切地需要的感觉,令我意乱情迷。 刺激而荒唐的风流过后,他趴在我背上,轻轻拨开我汗湿的鬓发,深深的目光里有无尽怜惜。我向他裂开嘴笑,“主人,要是你真的当了掌教,我是不是也算是个教主夫人啥的?” 主人低笑,“掌教该清心寡欲,身许天下。这种事,怕是不能再有了。” 我大大地啊了一声,也顾不上自己衣衫不整,坐起身来,“那你还是别当掌教了,走,咱们去跟掌教说,让他可别那么急着去大罗天。” 提到掌教,主人神色又黯淡下来。他抬起眼,看着那洒满青石砖的霜华,“掌教……恐怕撑不了很久了。” 第65章 葬仙(1) 我听主人说,掌教恐怕撑不了很久了,便总想趁机再去见他一面。 值此非常时期,掌教希望接位大典一切从简,就在次日举行,所以我怕今夜过后,再想潜入无欲宫就难了。所以从昭华宫出来后,虽然被主人那啥之后身体酸痛,我还是悄悄飞入无欲宫,翻窗进了那座恢弘古雅的宫殿。 卧房里静幽幽的,鹤嘴宫灯燃烧着黯淡的烛光,偶尔随着不知从何处潜入的风簌簌颤抖reads();。重重云纹纱帐中,隐约可见大床上沉睡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某种阴冷凝固的死气,令我这见过不少血腥的剑也觉得筋骨凄寒。 凌空中一道剑光无声袭来,我侧身闪避,却见面前站着掌教的佩剑苦梅之剑灵。 他一见是我,微微皱眉,“你怎么还是这么顽劣,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半夜的瞎闯什么!“ 我嘻嘻赔笑,“我只是来看看你主人,我怕以后没机……” 惊觉自己说错话,赶紧闭嘴。但苦梅也能猜到我想说什么,低敛眉目,也难掩他脸上深沉的哀色。 他微微侧身,“你去吧,别说太久,主人需要休息。” 掌教全身被厚厚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白发散乱在枕上,原本虽然苍老但红润的面容此刻却只剩下纵横的皱纹和衰弱的气息,我跪坐在他床前,他竟然没有察觉。 我还记得,六十多年前主人刚刚把我带回蜀山的时候,前任掌教,也就是主人等上仙的师父,曾经震怒非常。不知为何他非常的讨厌我,曾经逼迫主人将我送回北溟海,甚至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把我送走,要么被逐出蜀山。主人当时跟个倔牛一样,竟然真的回来收拾包袱要带我去浪迹天涯,是掌教跑去跟前掌教求情,最终我才被勉强接受。 我性格顽劣,喜欢惹是生非,他常常被我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从未责罚过我,最多去找主人告状。他堂堂掌教,却一点架子也没有,对自己的师弟和弟子们宛如慈父一般照顾周全。我嘴上不说,却一直万分敬佩他。 这副苍老消瘦的躯体上,承担了那么多年天下之重责,现在他终于可以休息了。这或许并不是坏事…… “鸦九……” 我正在发呆的时候,掌教竟然悠悠转醒。不再清澈矍铄的眼眸似乎蒙上了薄薄一层雾气。 我趴在他床边,耳语道,“掌教,我来看你了。” “嗯……你主人,还好么?” “主人没事,您安心养病吧!” 白胡子动了动,他无声拉出来一个微笑,“这哪是病,是劫数到了。就算是无相境上仙,时候到了,该走也还是得走啊。” 我胸中闷窒,觉得鼻间发酸,却又不好在掌教面前流泪。 掌教从被子中抽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似是在安慰我,“鸦九,你来蜀山,也有六十多年了吧?” 我用力抿着嘴角点点头。 掌教那一瞬的神情有些奇怪,他转过头来,仔细审视着我,似乎认识我,又不认识我。他费力但是执着地拉着我,一字一句说道,“鸦九,以后,好好听主人的话,可不要再胡闹了。文修一旦领了掌教之位,便是领了华夏之重担,可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护着你了……” 我猜他指的是我杀死天梁道人一事。一切都过去了,此时也不好再争辩什么,我除了点头,也没有别的办法。 掌教放心地点点头,向外挥动了下手,似乎疲惫不堪,“去吧……” 我站起身,向后走了几步,却似乎听到他低声说道,“有朝一日如果……希望你不要恨我……” 我啊了一声,转身看他,他却已经闭上眼睛,呼吸绵远,似乎是睡着了reads();。 是我幻听了么? 走到外间,我看到苦梅抱着本体倚靠在窗边,从里到外都是忧郁美少年范儿。我便问他,掌教走后,他有什么打算。 他说,他大概会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下来,等下一个主人。 这个苦梅剑平日里也不怎么抛头露面,我们俩交情也就一般。可是同为剑灵,我知道他心里又多难受。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或早或晚,我也有面对离别的一天。 这一面,果然是我与掌教的最后一面。 第二天红日初升之时,蜀山所有弟子浩浩荡荡集中在凌霄峰观虚台上。面前气势恢宏的三清大殿三道巨大的高门敞开,里面顶天立地的三位洪荒大神威严地俯瞰着一众弟子和远处滚滚红尘。 编钟丝竹之声响起,隐隐有太古之音。主人身披千鹤华服,头戴银珠宝冠,手中握着我,踏着汉白玉石阶缓步而上,姿态华美而端严。那漫天的金色阳光仿佛都聚拢在他一人身上,耀眼到连我都不敢逼视。 只不过,这原本该是蜀山最盛大的仪典,此刻却有些过于冷清。不仅没有前来观礼的其他门派代表,就连本应出席的四大长老,此刻也仅有琅琊真人一人带病立在前方,手里托着掌教衣钵。 主人迈入殿中,分别向玉清、太清和上清三位天帝叩拜三次,奉上三支香。而后他再次回到殿外,一掀袍,在琅琊真人面前跪下。琅琊真人朗读掌教十诫,而后将手中所托盛有玄武令和掌教戒玺的金盘放入主人高举的双手中。 那被整个华夏觊觎的玄武令,其实只是一块通体乌黑,以黑曜石打造而成的令牌。令牌正中刻有龟和蛇绞缠的金色图形。这块令牌,就像是皇帝手中的传国玉玺,是掌管整个修真界的神圣之物。我今天总算是近距离见到了,却有那么点儿失望。 就为了这么个丑不拉几的玩意儿,茅山和一众门派就肯背信弃义,将蜀山扔给九黎强敌。那我回头要是去山上多凿几块石头下来,都刻成一个样儿,让他们分不清真假,然后一派发一个,是不是大家以后就能其乐融融不再撕逼? 主人拖着金盘,缓缓转过身,细长眼眸缓缓扫过观虚台上那浩浩荡荡几千名弟子。 大家都静悄悄的,等待着信任掌教训诫。然而主人沉默了半晌,只是说,“本座知道此时大家心里都十分害怕,并没有心思听我说什么大道理。所以,我也不多说什么。九黎攻山或许只是一个开始。蜀山将要面临的劫难,接下来将会接踵而至。如果有人感到害怕、失望、想回家的,现在就可以去执物房领十两银子,下山回家。本座绝不会责备阻拦。” 话音落,主人静静等着。下面的弟子们面面相觑,少顷,有窃窃私语声响起。 然后,出现了第一个离开的人。 第一个人就仿佛是一件旧衣上开的第一条线,稍稍一拉,便又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到最后,竟然是熙熙攘攘,走了近一千人。桂生蓝田段雅旭他们三人看得都是一脸愤愤不平,怒气冲冲,就连琅琊真人此时看着,也露出些许心寒之色。 但主人却还是很平静,仿佛那些人的离开,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一样reads();。 待那一千人离开后,渐渐不再有人走动了,主人才再次开口。 “选择留下来的,寂玄在此感谢各位的信任和不离不弃。”主人说完,将金盘暂时交给琅琊真人,竟向着众弟子跪下,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原本我以为主人会再说些激励人心的话,然而并没有……主人行礼起来后,便命众人可以散去了…… 大家好像都有点儿摸不到头脑。 按照规矩,接任大典后,新任掌教要和前任掌教单独进入无欲宫,聆听旧掌教最后的训诫。而按照妖皇所说,这便是在传达当初离恨天佛告知的关于白泽复活的秘密。但是此刻掌教已经不能起身了,所以训诫是在寝室里进行。 说实话我对于这个秘密倒是很好奇,但可惜,就连我们剑灵也不能听到,主人将我放在寝室外面的桌上,自己进去了。 我从本体里钻出来,跟苦梅面对面坐着也没话说,就顺手抓了个橘子吃。苦梅看起来很是焦躁,时不时抬起头来盯着那房门,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 就在此时,我忽然听到里间传出几声响动,然后是主人的声音,“这不可能!” 我霍然一下站起来,竖起耳朵听着。 这是出什么事了? 掌教似乎又说了什么,主人的声音已经完全失去冷静,“不会的……你骗我……” 然后,便再没有声音了。 我和苦梅惶然对望,然后不约而同撞开门冲了进去。 主人跪在掌教床前几步远的地方,宛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而苦梅直直冲向掌教床前,然后也定住了。 我跑上前去,却见掌教眼睛半张,瞳孔却已经涣散,竟是已经仙游了。 苦梅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但眼泪还是不间断流下来。我回身看主人,他却仿佛没有感觉到我和苦梅进来了似的,兀自呆呆望着地面,整个人不见了刚才接任大典上的风华夺目,全是颓然之态。 我跪在他对面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摇了摇,“主人,出什么事了?” 主人全身一震,缓缓抬起头。那一双眼睛空荡荡的,视线游移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到我脸上。他痴痴地盯着我,就像是第一次看见我一样。 为什么,我觉得有点儿害怕呢? 他却收回了视线,身体动了动,似乎打算站起来。可是他却一个趔趄,险些再次倒下来。 他这是怎么了?是因为掌教过世伤心过度? 可他不是早就知道掌教已经临终,亦或是……掌教与他说的秘密,令他这般失魂落魄? 他并未叫我,也没有再看我,一个人缓步往外走。风卷动他的衣袍,看起来竟像是随时要被吹走一样。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他手腕上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瞬。 第66章 葬仙(2) 丧钟传遍了漠漠远山、款款长河。蜀山人人缟素,在永安陵为掌教送行。 这一天正好落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昭华宫碧翠的瓦顶上被雪压了厚厚一片,斜斜横着几株染了胭脂般的红梅,浸在迷蒙了整个天地的大雪里。 大丧之中,不见冰刃。我、丹朱和破军仨人蹲在藏剑阁的台阶儿上,手里捧着烤白薯取暖。龙渊也站在廊下,静静看着那雪花落在树枝上、花瓣上、檐牙上、石台上、窗棂上,目光悠远,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某个名字里有雪的人来了。 破军咬了一口白薯,叹了口气,“去年下雪的时候掌教还请大家吃火锅来着,怎么今年蜀山就成了这样了?真不知道明年还会变成什么样。” 他这么一说,院门还在打雪仗的璎珞蛟灵他们也有些黯然了,默默放下了手里的雪团。 “就他妈你话多。”我拍了他脑袋一下,心里却也难免慨叹。 不过更令我忧心的其实是主人。 自从那日在无欲宫听完掌教的遗言后,主人便没再露面了。我去找他,却每次都被和悦挡在外面。 三天三日闭门不见我,这情形,怎么跟十八年前青丘围剿之战后有点相似呢……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掌教说的秘密既然与白泽复活有关,跟主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他当时是那种绝望的表情?我真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reads();。 正凝思细想没有防备,忽然一道白光夹着一股寒凉迎面袭来——吧嗒一声,我被雪球砸得结结实实,满头满脸。我缓缓抬眼霸气逼人地瞪向还在贱兮兮笑着的白璃等剑,把白薯往破军嘴里一塞,抓了一大把雪气贯丹田甩了出去,一招就把白璃给打趴下了。我又抓起两把雪左右开弓冲了过去,吓得那一众小崽子们满世界乱跑。 闹腾了一圈儿,心情也顺畅了点儿,我往龙渊身边一坐。龙渊瞥了我一眼,“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白了他一眼,“拜托,我们大家难道都哭丧着脸,这辈子剩下的时间再也不笑了,掌教就能活过来吗?” 龙渊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一愣,掸了掸衣服上的雪,“那你说什么?” 他却又沉静下来,只是怔怔望着那雪,半晌,才问,“你这么放心的,把除了忠诚之外的东西也交给你主人,难道不害怕么。” 他这样一说,我总觉得话里有话。刚想要再继续问下去,院门却突然被踹开了,和悦带着好几个剑侍急匆匆冲过来,拉起我、龙渊、丹朱和破军的本体就跑。我们四个不得已只好跟着跑,边跑边问发生了什么事。 和悦坐上仙鹤,气喘吁吁地说,“茅山和昆仑的人来了!” 我一听不淡定了,“砸场子也要讲点道义吧,怎么会挑这种时候?!头七都没过,也不怕我们掌教被他们气得诈尸?” 丹朱艳丽的面容显出几分阴狠,“趁火打劫呗,以为主人刚刚登上掌教之位,地位不稳,琅琊真人又元气大伤不能出来撑场子,这会儿来要玄武令最好不过了。” 永安陵修建在隐山之中,三面绝壁环绕,面前重林带水,是一处龙山向水的绝好风水。但此时原本清幽寂远的仙陵前确是剑拔弩张,风声飒飒。我们四把剑纷纷携带风驰电掣之势,轰然四声熠熠插在主人身后,震响在整个山谷中经久不息。主人身后一众弟子,对面站着上百个茅山和昆仑弟子。茅山掌教天寰道人身形高大魁伟,面容虽然篆刻着风霜雨雪的痕迹,一双眼睛却是矍铄逼人。他手中执的太康剑,看上去蠢笨无比,但却因其浑厚灵力名扬天下。 而与他并立的昆吾君本是龙族与人所生混血,长身玉立,姿态飘逸威武。这昆吾君一直说我们蜀山占有了他们龙族曾经的一样名为定海珠的法宝,屡次讨要不成,与蜀山日渐交恶。所以这才和茅山勾结到了一起。 那天寰道人一看到我,冷笑一声,“世人皆知寂玄真人是个剑痴,身边神剑数十柄。本座却没想到,寂玄掌教竟然不挑到连嗜好杀人的魔剑也当宝贝供着。” 这话分明就是冲我来的。我化出人形瞪着他,“剑哪里有不杀人的,难不成天寰道人你手里的剑是用来绣花儿的?” 身后的蜀山弟子轰然笑开。天寰道人阴了脸,“废话少说!事实证明,蜀山在九黎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五位上仙死的死,叛的叛,还有何颜面执掌玄武令?!” 这话说得简直是本末倒置。若不是他茅山一见情势不好马上带头就跑了,我们掌教和清源真人也不会死的这么惨! 我正想与他理论,却被主人一抬手拦住了。 主人静静立着,姿态高贵截然,嘴角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似笑非笑,有那么点儿莫测之感reads();。 “你说蜀山无力执掌玄武令,那谁有这个能力呢?你么?” 主人轻声细语,最后的反问里带着些许扬起的尾音。我们主人以前一直是个高冷正经派,说话也一直都很正经,以至于我从来不知道他竟然还有嘲讽技能。 天寰道人脸上怒色一闪而逝,回道,“至少茅山弟子个个洁身自好,不会出叛徒!而本座之能为,天下人人皆知,自有评判!” 旁边的昆吾君也帮腔道,“天寰道人乃是无相境二层之上仙,而你的修为不过到乾元境而已,如何能与茅山掌教相提并论?哼,一介小辈,就不必嘴硬强撑了吧?” 桂生不干了,在旁边儿喊,“你说谁是小辈!“ “说的就是你师父!”天寰道人座下的弟子也呛了回去。两边儿弟子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对骂起来了。什么“你师父是臭要饭的”;“你师父是小白脸儿”;“你师父身上长跳骚”;“你师父来大姨妈”;“你师父是实力派”;“你师父才实力派,你全家都实力派”……反正档次都不是很高。我和丹朱都听傻了,看来以后有必要在蜀山开设一门:如何优雅地骂人课程。 “都住口!“那天寰道人也听不下去了,大喝一声。主人呢,咱们偶像派的主人自然不会破口大骂,而是轻轻抬了下手,大家就都乖乖闭嘴了。 主人目光沉沉,环视众人,“今日是我蜀山前任掌教重逸真人大丧,天寰道人这样急,就不怕搅扰重逸真人仙魂,折了福德寿数么?” “玄武令乃是华夏安康之重,在尔等手中多放一天,华夏便一天不安!” “既然如此,咱们便速战速决。我不希望师父不高兴。”主人那黑得仿佛能吸收一切光芒的眼睛阴冷地盯着天寰道人,”你说我没有能力执掌玄武令,但是你自己有。既如此,我们便比试一场。若我输了,玄武令当下双手奉上,如何?” 主人这样一说,天寰道人那厢的人面上纷纷露出喜色。九黎一役中,他们撤得太早,没看见主人后来对付妖皇时,展现出来的能为。 但是我们蜀山弟子都很心有戚戚地没有拆穿,一个个都憋足了劲儿等着看好戏。我更是跃跃欲试,等不及跟主人一起狠狠羞辱那趾高气昂的臭道士了。 昆吾君说,“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既如此,我就在这儿当个见证。如果寂玄真人输了,可不能赖账啊!” 主人低眉浅笑,淡淡地说,“这是自然。不过,若本座赢了,茅山从此对玄武令归属不得再有任何异议。” 天寰道人当然不会想自己会输的可能性,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众弟子退开,在中间留出一片空地。天寰道人沉剑出鞘,剑尖斜指地面。 我不等主人说就主动跳到主人手边,迫不及待想要狠揍那太康剑。 可是主人的手却避开了我,握住了龙渊。 我一愣,眼前白影一闪,主人已经飞了出去。 什么情况?为啥不用我? 一转眼,场上已经打起来了reads();。天寰道人的能为自不必说,一上来就放了两个无相境大招,又是风又是火的,震得大地也在嗡嗡颤抖。不过他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主人竟然轻而易举将这两招化解。当他放出的火龙舞被主人的天蚕寒冰剑冻成了冰龙的时候,茅山人和昆仑人才都张开嘴,傻了眼。 天寰真人这才明白原来主人并非看上去的小白脸,而是实打实的偶像实力派。他忽然跃入空中,周身真气暴涨,在顷刻间化出三个化身。这三个化身各个都跟本尊完全相同,而且身法诡异,似是而非,似真似幻,向着主人发出连续的攻击。主人剑势轻灵,沉着地应对着天寰道人不间断的攻击。那三个幻身配合无间,剑气相互串引,形成了一条无形的气蛇将主人死死围住,只能应付,无法反击。这个时候他一旦放出杀招,主人很有可能受伤。 天寰道人也正是这么想的。只见黄光大盛,天寰道人的本体使出一招巨灵斩,那橘红的刀光从九霄直劈而下,我吓得大叫出来,若不是被丹朱拉着,恐怕已经冲出去了。 刀光落地,大地震动,烟尘滚滚。众弟子纷纷以袖掩口闪避。那尘埃散漫中,隐约可见天寰道人身影。 渐渐地,主人的身影也出现了。 只不过不止一个主人的身影,而是两个。 天寰道人睁大眼睛,却只来得及看到两道白影奔腾而至,蜀山鹤舞剑法被两个主人使起来不仅极具观赏价值,而且令人头晕眼花,有种神秘的*效果。不多时,包括茅山昆仑,甚至是蜀山中,已经有一些底子差的弟子昏了过去。 那天寰道人自是应接不暇,也来不及再次化出□□来破解主人的双人之阵。百招过后,天寰道人的剑势明显弱了许多。天寰用那样粗重的剑,本来就不适于久战,他根本没想到主人竟然能与他对上百招。 主人看准机会,龙渊那海洋一般的青碧剑光差点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等到众人的视力逐渐恢复,却见主人的剑已经横在天寰喉间。而后者,似乎还停留在被击败的震惊里,不能回神。 主人利落地收剑,轻轻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衣襟,“天寰道人,你败了。” 一时间,蜀山弟子的欢呼响彻山川,而茅山和昆仑的人,明显失去了他们来时的气势。 天寰道人气得直发抖,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主人,“你……你竟一直隐藏实力……” 主人此时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听到此话,脚下微顿,面上的笑容,竟有些轻蔑。 “并非刻意隐藏,只不过没有用武之地罢了。”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茅山和昆仑的人灰溜溜走了,而蜀山反而由于主人的精彩表演而士气大振。 掌教的灵此时已经停好,主人落下了断龙石,那位仙风道骨的□□掌教,便再也不得见了。 回去的路上丹朱破军他们都很兴奋,只有我一直笑不出来,也对龙渊难以说出什么恭喜的话。主人之前刻意避开我的举动,令我心里有那么一点儿发涩。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已经三天没有跟我说话了。 是生我气了么?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啊,他的命令我也都照做了啊…… 找机会一定要问问清楚才好…… 第67章 冷遇(1) 一转眼,冬日渐深了。蜀山很多草木凋零,雪却总是一直断断续续下着,年节也越来越近。 九黎自从蜀山一役后便忽然没有了踪迹,就算主人曾经数次派人出去打探也寻不到消息。琅琊真人的身体好转了些,不过那一次驱动镇命塔似乎大大损伤了他的元气,整个人明显衰老了很多。我去探望过他一次,还给他带了补身体的灵芝,猛一看见他的面容吓了一跳,险些认不出来reads();。 原本的面容虽然说不上多么俊逸,但至少看起来很是年轻,不到三十岁的光景。可是那天一见,眼角蔓延出几许皱纹,皮肤似乎也松弛了些,却俨然是个四十岁的人了。 他见我大张着嘴的样子笑道,“怎么,见我老了,就不认得了?” 我心里一涩,“你……你怎么这样了?” 琅琊真人平淡地拎起正在小炭炉上煨着的茶壶,给鸦九倒了杯茶,自己也倒了杯,“启动天火劫,便是以自身之生命力为引,驱动阵法吸取整个塔中的妖力,总会受到些妖力的侵蚀,修为损了,人自然就会衰老。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怪不得他到最后关头才发动天火劫,原来这阵法竟然是要损伤性命的。我看着他总觉得心酸,这个人把一生都浪费在那镇命塔里,最后竟然修为大损,寿数锐减不说,剩下的时日,恐怕都要缠绵病榻了。怪不得主人一再要他离开镇命塔,这个司命长老做起来可真是不利于身心健康。 琅琊真人喝了口茶,问我,“快过年了,你主人最近在忙些什么?” 他这样一说,我刚刚捏起来的茶点,忽然就没胃口吃下去了。我抿了抿嘴唇,“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我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他了。”我感觉自己的语气有那么点儿像怨妇,可是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听起来不幽怨…… “怎么会?你们不是……“琅琊真人没说完,我也知道他的意思。剑仙跟剑灵谈恋爱这种事并不稀奇,甚至很多对还曾被传为佳话。不过在蜀山掌教是不应该谈恋爱的,所以这事儿也就不好直说了。 我把手放在茶炉前烤着,郁闷地吐苦水,“我也不知道,每次我去找他都被人挡回来。现在大过年的,也用不到刀剑一类的东西,所以就现在这样了。”我说着,神神秘秘看了琅琊真人一眼,“其实……自从主人听完掌教的遗言,就变得有些怪怪的。” 琅琊真人眼中闪过一瞬犀利的锋芒,“看来,你也有这种感觉了。” “啊?” “自从那日看过他和天寰真人的比试,我便已经觉得不对劲。”琅琊真人抬眼,看向廊檐外飘落的雪片,“你是跟他最久的剑,可知他是何时冲破无相境的?” 我想了好一会儿,有些不确定,“主人在辟邪宫曾经闭关过几天,但我不认为短短几天就可以另他有这种飞跃性的突破……从乾元境第八层一下子到无相境……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啊……” “寂玄从小就慧根深厚,是千年难遇的奇才。但他的进境在冲破乾元境后一直有些缓慢。现在看来,他会不会早已冲破无相境?” 其实乾元境和无相境虽然只差一境,但其实之间的差距却是一层千里。乾元境的人就算元婴再成熟,也还要受到肉身所限。但是到了无相境,元婴便可以随意离体,形成化身。这样的实力,放眼华夏也只有不出三人可以做到。冲破无相境对修仙人来说是足以震动华夏的荣耀,如果主人早就冲破了无相境,为何要隐瞒呢? 见我满脸困惑,琅琊真人复又一笑,“好了,我也只是病着无聊,瞎想罢了。你说你主人不理你,是不是你又干什么坏事儿了?” “我没有啊reads();!”桂生他们是这种反应、丹朱他们是这种反应,现在连琅琊真人也这么说。为什么我每一次跟别人说这件事儿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我又干了啥?我是不是真的这么爱闯祸啊? “九黎大战后蜀山的修缮一直在持续,许是师弟太忙了,疏忽了吧。你也不要多想了。” 我一听,似乎琅琊真人说的也有道理。主人刚刚当上掌教,接的却是这么大一个烂摊子,还要随时提防九黎再有动作,肯定是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思管我。我不知道帮他分忧,还成天找人吐苦水,想一想就觉得自己真傻逼。 从琅琊真人的澹烟阁出来,我便立志要做一个对主人有用的剑。大战中被毁掉的许多宫殿都在重建,我便撸起袖子跟着弟子们一起搬砖。虽然搬了半天后便开始在茶摊上偷吃点心、调戏负责准备差点的漂亮小师妹吧……第二天我又帮着去丹元局修缮,鸿才一看见我跟看见黑无常了似的,偏偏还堆出一脸笑,别提有多丑了。我指挥着众药童们清理砖石、扶正药炉,一天下来喊得也是口干舌燥。 不过看到肾虚那鼎大大的药炉,我这心里就忍不住细细密密地疼。 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如果他真是被狐王控制了,我只希望他不要醒来。 一旦他醒来,回忆起自己做了什么……那才是真正的地狱。 总之我折腾了这么多天,弄得众弟子们一看见我就围上来热泪盈眶地劝我,“鸦九师兄,您歇着吧,我们真的不用帮忙。”但是主人还是对我避而不见。我找和悦打听了半天他的行踪,飞去堵人,竟然也次次扑空。 妈的主人的测算之术什么时候也这么好了?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大年夜。由于今年大丧,年也并没有大过,只是各宫自己煮点年夜饭和饺子吃罢了。藏剑阁也弄了一大锅火锅,众剑拿着调料碟蹲在地上呱唧呱唧地吃,热腾腾的香气熏得门外的雪都化掉了。我却有些食不知味,时不时地往大门看看。 丹朱瞥了我一眼,说,“别看啦,主人今夜要去永安陵祭拜,才不会有时间过来。” 我失落地叹息一声,从他碗里抢来一片羊肉,泄愤一般塞到嘴里,却被烫得直吸凉气。 大年夜的,他真的不来看看么?我昨天明明托和悦跟他说,今天等他一起吃火锅的…… 唯一没有吃火锅的龙渊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神情里竟然有几分同情。 他这同情是什么意思? 我心里愈发不安,心想着,今晚无论如何要见主人一面。 他再忙,大年夜也总会有时间的吧? 等到月上中天,两三颗烟花飞上夜空,这混乱的一年过去了,主人却仍然不见。我趁着众剑都聚在屋顶上看烟花的当儿,背上本体,展开翅膀,往昭华殿飞去。 然而刚刚落在房顶上,却见主人披着银裘出了门。 他该不会是去剑阁找我的吧? 这么想着,我远远跟上他。只见他乘上白鹤,乘着飞雪翩然而下。漫漫雪色凛凛长夜中,主人的身影宛如黑海里的浮萍reads();。我遥遥跟着,又不敢跟的太近,最后尾随着他飞入蜀山西北面一片古老的森林中。那里的杉木粗大茂密,冬夜里针叶上堆着厚厚的雪,仿佛把天地间的生息都吸尽了。 主人落在林中,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向林木深处走去。 林中有一片结了冰的水泽,如镜面般反射月光的冰面上,站着一个等待的人影。 最初我站得远,看得不清楚,但主人朝他走去的时候,他转过身来,我便看清了。 厚厚的绿衣包裹着纤细的身形,清秀的面容在雪中迷蒙梦幻。他看向主人的一瞬,脸上露出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容,那份痴缠,一如十八年前,没有一丝消减。 我顿时感觉呼吸都被冷风冻结在胸口,冻成一个坚硬的冰疙瘩,上不来,也下不去。 “文修。” 这样亲切的称呼,我从未有机会叫过。 “不是说过,不要来么?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主人背对着我,虽然如此说,话语里却不存一丝一毫的责备,甚至还十分温柔。 主人叹息一声,似乎有些无奈,“如果被抓住,你让我如何保你?” “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我此时脑子里嗡嗡直响,好多思绪乱七八糟缠在一起。 为什么身为九黎一员的乔嘉树会在蜀山的地界内?为什么他们两人的口气,竟好像一直有联系一样。 乔嘉树不是说……他早已放弃主人了吗? 我心神散乱间往后退了一步,踩断一根树枝。我心头一颤,以为会被发现,但显然他们并未察觉。 我看到,主人伸出手,轻柔地拂落乔嘉树肩头的落雪,“简直是胡闹。” 银月皎皎,笼罩着那雪中出尘的二人,就连背后鬼影绰绰的森林,也美丽如梦。 怪不得主人今天没空来找我。这些天主人把我忘了,是因为有旧人来找他了吗? 主人,果然还是与跟他平等的乔嘉树看起来更登对啊…… 而我,不过是他的佩剑罢了……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刺入脑海,我心口一阵清晰的疼,不敢再看下去,转身悄然离开。我拼命地挥动双翼,脑子里却一遍遍都是主人轻拂落雪的动作,困惑、恐惧以及浓浓的妒忌令我失去冷静,回到剑阁的时候也没有办法调整表情,脚下甚至被走了千百遍的台阶绊了下,吓得白璃跑过来搀扶我。 “老大,你这是怎么了?” 我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说出去。如果乔嘉树在蜀山,谁知道九黎军队又在哪里。主人私会敌人,说出去只怕会让天翻地覆。 在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之前,我不能泄露半字…… 所以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咽下喉咙里的苦涩,“没事儿……刚才吃的太辣拉肚子拉的脚软……” 第68章 冷遇(2) 大年初一,蜀山众弟子都放假了,一大半回了老家,剩下的也有一半跑下山玩儿去了。 雪初停,天微曙,山巅云烟邈淡,清冷的天色在寒雪上映下几点冰蓝。整个蜀山空荡荡的,只有偶尔看到一两个弟子在扫雪。 我一大早就去主人门口站着,我就不信这样还堵不住他。 直到卯时,门扉才被缓缓拉开。主人抬头见到我,却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他甚至对我笑了笑,“起这么早?” 我没想到他态度竟然这样温柔,满肚子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只是傻呵呵应了句,“啊……” 主人走到廊外,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看向我,“昨夜出了点事,没来得及去藏剑阁reads();。对不起。” 哎?!竟然道歉了! 不行……我不能再被主人随随便便的主动道歉糊弄过去,便四下看了看,见没人在场,才吸了吸被冻出来的鼻涕,“出了什么事啊?大年夜的……” “有故人来看我。” 故人…… 他倒是没有说谎。 我继续问,“哪位故人?我认识吗?” 他点点头,“就是乔嘉树。” 什么情况!怎么主人交代得这么坦然! 我向后连退三步,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主人,“主人你怎么能见九黎人!这事要是传出去你肯定要被脏水泼死的啊!” “我知道,所以才只告诉你。”主人走到那株正盛放的红梅旁,伸手碰了碰被积雪压低了头的红花,“乔嘉树之前在九黎军营帮了你,被妖皇罢免了军职。他这一次是悄悄来找我的,还告知了九黎此刻的位置。我不能不见。” “你说他背叛九黎了?为啥?” 主人看了我一眼,“他本来就是人,又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见到九黎那样丧心病狂的屠杀人类,又怎么会为虎作伥?” 是啊,就他最善良,就他白莲花…… 我看他明明就对主人贼心不死…… 我在心里不忿,气哼哼地问,“那他说九黎大军在哪里了么?” “蜀山一役,九黎也损失不小,暂时撤入曲封休整,并以阵法封城。” “那我们赶紧叫上东华派他们一起去群殴啊!不然等他们缓过劲儿来不是又要来砸场子?” 主人却摇头,“现在蜀山元气大伤,又刚刚与茅山昆仑交恶,还不是时机。不过我已经派人去盯梢。一有动静我马上就会知道。” 好吧……这种事我也不懂。但我还是很不爽,虽然一切听起来都很正常。 “鸦九。你今天跑来找我,就是来问这些?”主人平淡地看了我一眼,我却觉得有点儿不妙。 “额……没……我是来给你拜年的……” 主人哼笑一声,笑声有点嘲讽,“你拜年的方式还真是新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审问。” “没没没!主人你想多了!这不是好久没见面了,关心你一下嘛……”我赶紧连连摆手,可转念一想,我心虚个什么劲儿?半夜偷偷出去见前男友的明明是他啊…… 主人点了点头,“蜀山现在弟子凋零,过了年节,要开山门广收门徒。到时候我会很忙,你乖乖待在剑阁,不要生事。“ 哎?招收新徒弟? 蜀山虽然每年都会收一批新徒弟,不过数量都不很多。听主人这语气,看来这回是要扩招了? 见主人要走,我便亦步亦趋跟上reads();。他倒是没有驱赶我,就任我死皮赖脸当个跟班,陪他去了凌霄殿亲自给三位先天大神上供,而后跟那些没有回家也没出去玩儿的弟子们一起吃了早饭,之后在昭华殿园子里练了会儿剑,用的自然就是我,然后进殿去入定修行。一天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到了晚上,月色蒙蒙,烛光缱绻,主人看书,我就在一旁给他剪烛芯。淡淡的檀香味在我们两人之间弥散,点染着几许靡靡。 我剪烛的时候,特意凑近主人,几乎就像在耳鬓厮磨了。谁知主人把书轻轻放下,淡然说,“你回去吧。”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磨磨蹭蹭到门口,拉门、出去、关门。 亏得我还特意把领子拉松了点,面具也摘了,几次三番暗示…… 回去的路上我就在仔细反省,会不会是之前在床上表现得不够好,导致主人腻歪我了?不然为什么最近这么冷淡? 于是一回剑阁,我就把正捧着茶杯要喝茶的丹朱拉到院子里,“小朱朱,我想问你点儿事儿……” 丹朱恶心地拂开我的手,“不行!” “我还没说你怎么就拒绝?!” “听你叫得这么恶心就知道没好事!”丹朱一副“我还不了解你”的嫌弃表情。 这会儿可不能跟他吵起来,我还得靠他让主人对我重拾“兴”趣……于是我放软姿态,摆出一副狗腿的笑脸,“丹朱啊,这事儿对你来说真的不难~~都是兄弟帮个忙嘛~” 他受不了我那“春光灿烂”的笑脸,一伸手把我的脸转到一边,然后吹了吹茶叶,一副世外高人的气派,“你说说看吧。” “我想让你教我怎么引|诱主人。” 丹朱一口茶水喷出来,喷了我一脸。 “你说什么?” 我忍着脾气擦着脸上的水,“色|诱主人啊!你是怎么把小老虎迷得晕头转向的,让人家一个堂堂护法给你当受,教教我嘛!” 丹朱嘴角抽搐,“那是那只白老虎是痴汉……不过话说回来,你跟主人怎么了?闹别扭了?” 我往台阶儿上一坐,觉得有点儿难堪,烦躁地抓乱了头发,“我总觉得,主人最近对我没兴趣了。” 丹朱见我这么消沉,也有些意外。他坐到我旁边,“你也想开些。主人现在是掌教了,这方面的事本就不应该常做……不然你让人家怎么说?堂堂蜀山掌教,不清心寡欲,还成天跟自己的剑灵滚床单,像话吗?” “可是现在已经一个月零十六天了啊!!!”我吼完了才发觉自己叫的声音有点儿大,屋里的蛟灵还探出头来看了看。我压低声音说,“都一个半月了,这不是清心寡欲,这是完全绝育啊……” 丹朱仔细想了想,似乎觉得也有点道理,叹了口气,“那好吧……不过我不保证真的能成功啊,毕竟你这种长相跟什么魅惑啊华丽啊靠不上边,顶多能称得上是帅气温柔……就算成功了,我也不觉得主人会给你当受……” 主人给我当受……这春秋大梦我连想都不敢想……我两眼放光地狂点头reads();。 丹朱上下打量我一番,“你这身打扮虽然是随灵体化现,不过你不觉得有点儿太阴沉了吗?黑乎乎的跟黑无常似的,看着就让人不想上。下次变一件颜色亮丽点儿的,比如什么紫色啊、深红色啊,然后不要穿的太整齐……”他说着,一把将我的衣领拉开,“露出锁骨来,你看这不是挺性感的吗。还有你这头发,别老束得这么高,散下来松松系一下就好了。” 我乖乖坐着任他摆弄,他说的这些我以前还真没怎么注意过…… “你和主人平时都是怎么滚床单的?”丹朱非常严肃认真地问我,仿佛在探讨学术问题一样。我摸摸鼻子,“就是……就是主人亲亲我,摸摸我,然后就滚到床上去了……” “就这样?” “啊……” 丹朱很头疼一样用手撑着额头做沉思状,“为什么主人会喜欢你而不是我……” ……我真的有这么差劲么…… “你就从来没有主动挑逗过?在床上也没有主动做什么事儿?你也太大爷了吧?竟然要主人伺候你?!” 哇靠……为什么听他说起来好像很大逆不道一样…… 丹朱双手扳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看着我,“鸦九啊,这种事呢,不可以一直被动的。太被动就会让对方很累很没意思啊。” 我瞪圆眼睛,“你让我反攻?我不是很有自信能把他压倒唉……” “谁让你反攻啊?你也没那个本事……”丹朱翻了个白眼,“我是让你很主动地去受!” 我张着嘴摇摇头,表示不懂。 “比如说,你可以尝试着从挑逗开始。主人再高冷也是个男人,只要他对你有情意,稍微挑逗一下他就会兽|性大发的!”丹朱想了想,“这样吧,你把我当成主人,来挑逗我。“ 我傻瞪他半天,摇摇头,“我做不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谁知他叭叭两巴掌就扇在我脑袋上,“让你勾引我是看得起你!我丹朱可是被誉为倾城剑的华美之剑,就你这黑不溜秋的追我都是我的损失好不!” 穿黑衣服怎么了……这叫有男子气概!雌剑才成天穿的跟个红包一样呢…… 可是这话我没敢说出来,毕竟现在有求于人嘛……我眼一闭心一横,心想老子豁出去了,往丹朱那张带着蜜桃般的红润的嘴唇亲过去,结果被他一巴掌扇在脸上。 “你|他|妈干嘛又打我!” “让你挑逗我你干嘛上来就亲啊!” “那你也不说清楚!都说了我没经验!” “好了好了,算我怕你……”丹朱翻了个白眼,面对着我,“首先,在心里自我催眠:我是大帅哥谁都想睡我,想三遍开始。” 我乖乖地想了三遍,似乎确实自我感觉好了一些。 “现在,你把我当成主人,在心里默念‘快来睡我我好饥渴’,默念三遍reads();。“ 我又听话地默念了三遍,好像觉得自己真的yindang起来了…… “好了,现在来勾|引我吧。”丹朱嫣然一笑,被我在脑子里扭曲了一下,扭成了主人温和浅笑的脸。 我于是眼中湿润,微微耸起肩膀,另衣衫稍稍划下,露出肩头和些许的胸肌,用自己能做出的最渴望的眼神凝视着他。我们两个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你们在干什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风声呼啸,整个人都被踹飞出去,以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落地。我大骂一声,“谁敢踹老子!!!” 然后就见到了正紧紧抱着丹朱一脸敌意地瞪着我的小老虎,以及他身后似乎带他来剑阁的主人…… 主人面色阴沉,冰冷地看着我。 我一下子就慌了,“那个……主人,你们误会了!” “什么误会。鸦九,枉我拿你当朋友,你难道不懂朋友妻不可欺吗!!!你太不够意思了!”小老虎气势汹汹,两只大眼睛瞪得铜铃似的。我赶紧看丹朱,意思让他解释,结果这家话却宠溺一笑,摸着小老虎的头上的老虎耳朵,“喂,谁是妻谁是夫,说清楚?”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啊!我心里大骂丹朱,赶紧跑到主人面前,没注意到自己衣襟还半敞着,胸前露着大片皮肤,“主人,我刚才只是跟他练习一下……” 话还没说完,手臂忽然被主人狠狠抓住。我被他眼睛中冲天的怒火吓了一跳。他转身就走,拉着我也踉踉跄跄的。一路上我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我,直接把我拉进昭华殿,进了寝室半个字也不多说,我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扔了出去,咣当一声砸在床上。我手忙脚乱刚爬起来却猛然又被主人压了回去。他抓起我的双手拉到头顶按住,恐怖的力量令我的挣扎竟如蜉蝣撼树一般无谓。 “主……主人……你别这样,咱们有话好好说啊……” “本座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淫|荡。没有满足你,你就要去找别人?”主人居高临下,眼睛里黑暗的怒火另他的双目更加深沉莫测。 “主人我真的没有找别人,我跟丹朱只是练习!我是在跟他学怎样让主人你更喜欢啊!” 但是主人似乎完全不打算听我的解释,将我翻过去,一把扯开我的下衫,什么缱绻什么温柔什么前|戏都没有,简直是如暴力一般将我撕扯开来。 我惨叫一声,整个身体想要往前躲,却躲不过去。 我还从来不知道,原来这种事也会疼成这样,原来之前主人一直都是温柔相待吗? 妈蛋……白白跟丹朱学了半天,结果主人这情还真是说发就发啊…… 虽然到最后我完全疼得失去意识,不过在一瞬间,我心里竟然是十分安稳的。 嗯……看来主人,还是会为了我吃醋的…… 他并没有不要我…… 第69章 蜀山扩招(1) 立春了,积血融化,冻结的瀑布也重新垂挂在山崖边,枝叶抽芽,一些早花,比如迎春,也如金霞般开了漫山遍野。蜀山今天上上下下都透着股喜气,穿山新衣服在三清圣殿前祭拜木神句芒,而后便呜呜泱泱涌去食堂吃春饼。我们这些剑原本是没份儿的,于是派蛟灵去偷了十几个春饼回来,大家一起解解馋。 蛟灵被食堂大爷一路追打,总算是不负重托把饼带回来了。结果丹朱抓了两个就往外跑。我和破军在后面嘘他,这肯定是带去给他们家小老虎吃的。 丹朱回头甩给我们一记眼刀,然后屁颠儿屁颠儿跑远了。我看着,笑归笑,心里头还是挺羡慕的。 你看人家丹朱,同样是攻,对小老虎多好啊。虽然当面各种虐,但是谁要是敢说小老虎一个不字,他转脸就能把你削得连亲娘都不认识。 反观我那位主人,忽冷忽热,若即若离,根本拿不准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唉……这不是又小半个月没见到他面儿了。 不过这回倒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主人最近在和琅琊真人、桂生、蓝田他们商量广开山门招收弟子一事,各项考核准则、招收人数等等杂事他都亲力亲为的,每天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而明天便是第一天开山的日子,到时候那些报名入蜀山修行的小鲜肉们就要来蜀山参加第一场试炼。 我们众剑都商量好了,要一起去看热闹。 第二天晨钟刚响,蜀山便热闹起来。山门洞开,浩浩荡荡的人潮便沿着高高的台阶向上移动。我和丹朱破军龙渊组成了四大天王组合蹲在三清殿房顶上看着那大约有一两千人的浩荡人潮纵横排列成十个方阵reads();。偌大的观虚台有一多半都被塞满了。报名的大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一个个儿嫩得冒水,虽然也能看到那么一些少年老成像大叔的。 按照以往的经验,刚入山的小学员们是最好调戏的,你说什么他们都信。我记得当年桂生刚刚被主人收入门下的时候,我跟他说新来的弟子都得在吃饭的时候跳一段大腿舞,然后他就真的硬着头皮跳了。掌教当时的表情之精彩,我现在还记忆犹新…… 桂生今天穿了一件石青色软烟罗锦袍,披着祥云银披风,俊秀帅气的小模样看得好多经过的小侍女脸红得跟苹果似的。他和蓝田这次是招生的主理,正在对考生们训话。而主人静静站在桂生身后,似乎正在扫视那些未来可能的弟子。 一瞬间,我心头猛地一跳,盯住了那千百个考生中站在第三方阵左后角的一个人。 虽然他的头发是黑色的,不过我还是几乎可以确定……这不是邱暮雪他弟弟邱暮霜吗?! 什么情况?!这小子跑来干嘛? 我转头看龙渊,他似乎还没有看出什么异常。毕竟是被我强行拖出来晒太阳的,所以只是抱着剑站在一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忍住想要吐槽的冲动,没把这事儿说出来。毕竟邱暮霜跟邱暮雪一样是白民国人,应该是白头发,在完全确认前,还是先别到处乱叫的好…… 第一场试炼其实是笔试,一人发了一根笔写了一天。到晚膳的时候才把他们带去食堂跟众弟子一起用餐,而后由弟子们分别带入空着的房屋内休息,等待第二天的试炼。我一整天都没闲着,悄悄跟在第三队考生后面,看到“邱暮霜”被带入南亭峰与天刃峰之间的那片粉墙黛瓦的院落中。 我大大咧咧进门,老弟子们看见我都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叫我“鸦九师兄好!”我随便找了一个问,“刚才进你们这儿的新人都住哪?” “都住三进院那栋楼里。师兄您有何吩咐?我去帮您办?” 我摆摆手,径直往里走。一进三进院的门,便看到几个面生的考生三三两两在院子里闲聊,有些在打水洗漱。门此时一开,邱暮霜也端着木盆出来了。 他一看见我,马上变了脸色,低着头就想回屋去,只不过脚还没迈过门槛,便被眼疾手快的我一把勾住了肩膀。 “我说,你这少白头的毛病是什么时候治好的?“我一边说着一边结结实实抓着他的头发往下扯,想说会不会是假发呢?结果他疼得直跳脚,眼泪都快出来了。 “放……放手!” 我放开他的头发,但还是哥俩好一样架着他往外走,出了院子把他拉到后墙,一处被繁茂的蔷薇藤挡住的地方,一把把他推在墙上,单手撑在他脸颊边,居高临下用危险的眼神看着小兔子一样惊慌失措的他,“不跟着你哥哥,跑我们蜀山来干什么?” 邱暮霜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我……我来拜师学艺!” 我翻了个白眼,“你哥哥剑法那么好,就算现在该使刀了,也还是天下第一刺客啊。不是说上个月他又弄死了一个朝廷大员,正在被通缉么?你不跟着他学,跑蜀山来干什么?” “是我哥让我来的!他嫌我跟在身边碍事……” 这么说着,他竟然神色略略黯然起来reads();。倒不像是在说假话。 我转着眼睛想了想,“喂,你哥哥已经不要龙渊了,你不会还要来偷吧……” “你别血口喷人!”他急了,大声喊道。 他越是急,我就越是怀疑他跑来这儿是跟龙渊有关,于是挑起他的下颚,邪恶地一咧嘴,笑得像个采花大盗,“今儿个你要是不说实话,可别怪我做出什么禽兽之事来啊。” “你!你不讲理!” 我也不说话,就是冲他笑。想我鸦九虽然在主人面前跟孙子似的,但在别人面前还是有那么几分魄力的。这小子被我盯了一会儿,架不住了,放软神色,“真的是我哥叫我来的……他……他有重要的事要做,要去九黎一段日子……所以让我来蜀山拜师,一是找个容身之处,二是学点本事……” “顺便也看看龙渊过得怎么样是不是?”我挑眉。 他僵了半刻,也终于还是点点头。 看来……这邱暮霜对龙渊并不是完全绝情。可当初为什么要用那么激烈的手段赶他走呢? 他跑去九黎又要做什么。上一次去九黎,就差点被乔嘉树的蛇毒毒死,就算现在九黎中大部分又能为的妖怪都跟着妖皇出来了,也总还省下不少吧。他又想去找死? 我刚想再逼问一下他哥哥有什么急事,连弟弟都不要了。问清楚了,也好考虑要不要把邱暮雪在这儿的事告诉龙渊。可是正要说话,横空忽然□□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鸦九哥哥,侵犯未成年是犯法的哦。” 我一回头,却见一席九色华服的小屁孩,晃着小腿儿坐在树枝上。 “你你你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我今天刚刚到蜀山,就马上来看你了,你还不感动?”花痴自恋地拨了下额前的发丝,眼睛落在邱暮雪身上,然后突然就亮了。他从树上三下两下灵巧地跳下来,像小孩子那样带着一点点蹒跚地跑向邱暮雪,眨巴着一双大部分都是黑眼珠的杏眼,伸出一双粉嫩嫩的小手,“美人小哥哥,抱抱~~” 我一记天马流星拳把他打飞。 邱暮雪惊吓地叫了一声,愤怒地瞪着我,“你怎么能打小孩子!” “老子是在帮你哎!你给我看清楚,这特么哪是小孩子,是天山童姥还差不多!”我又转向正在假装委屈瘪着嘴从地上爬起来的花痴,“你自己说的!猥亵未成年犯法啊!” 花痴大眼睛一眨,两颗眼泪就跟断线珍珠一样啪嗒啪嗒落下来,“疼~~~~~~~”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真不知道以前为什么会觉得他哭起来可人疼…… 邱暮雪果然上当,跑过去将花痴抱起来,哄着,“不疼不疼哦~~” 现在邱暮雪背对着我,小屁孩越过他的肩膀,冲我挑衅一样邪魅一笑。我气得只想脱了鞋丢过去。但是邱暮雪又转过来了,一遍轻拍小屁孩的背一边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啊,大哥哥抱你回去好不好?” 花痴用小手擦着眼泪,伸出一根手指头指指我reads();。 我和邱暮雪都愣了。 然后花痴就看着我,喊了声“爹爹~~” ………………“你给本神剑去死!!!!!” …… …… 被邱暮雪教育了一个小时不可以虐待儿童之后,我认命地抱着花痴,往流霜殿走。我打算一离开邱暮雪的视线,就把这贱人扔到水塘里去。 这邱暮雪也是,脑子有问题吗?我是剑哎!剑哪里有生育能力!! 花痴喜滋滋抱着我的脖子,“哎呀,上一次被你这么抱着已经是一年前的事儿了啊~” “你别蹬鼻子上脸啊。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眼见着已经进了梨树林,今年天气暖的早,已经有星星点点的梨花开了,一两点点缀在葱茏叶片间,在夜色里静静弥散幽香。我把花痴扔到地上,却见那不远的石桌上,仍摆着那副画。 走上前去看,却发现短短时间内,那幅画已经被拼出了几乎整个下半幅。是一个看起来长身玉立的人,穿着鸦青色的暗羽纹直裾,一手中握着宝剑,脚边落满梨花瓣。 我惊叹,“你怎么突然能拼出这么多了?头疼好了?” 花痴笑嘻嘻走过来,“这要多谢你啊。自从你跟我说了祭剑岭岭主有问题,我便派人去查访所有祭剑岭的典籍,我自己还去祭剑岭住了个把月。说来也怪,在祭剑岭的时候我的头疼似乎没那么严重了,所以便拼出来了这些。”他说着,神色却有些黯然,“只是看到祭剑岭现在的样子,不知为何我觉得非常难过。有时候做梦,也会梦到模模糊糊的人影,但就是看不清楚他是谁。” 我也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这不是已经有很大进步了吗。总有一天,你会拼出他的脸来的。” “但愿如此吧。” 我发现花痴每一次谈到关于这画中人的事时,便会露出那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表情。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会儿的他简直不像他自己。 看他那凝重的表情,我决定转移话题。 “那你现在又跑蜀山干什么来了?还有啊,咋我到哪儿你都能找到我?!” “想你了就来了呗~再说蜀山之前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从祭剑岭出来后一听说就来了。”他冲我眨眨眼睛,“至于为什么能找到你,你难道不记得我送过你什么吗?” 我猛然顿悟,从斜襟内的口袋里取出了那次试剑大会我被人下毒后,他送给我的九色香囊。一拿出来,淡淡的药香便弥散开来。时间久了,我竟然忘记了这东西在我衣服里。 他趴在石桌上,用双手托着脸颊,“这可是我忍痛用自己的毛做成的,里面缝了以千年麝香为原料制成的药香。长时间闻着不仅可以令你对□□产生一定抵抗力,而且我还随时都能知道你在哪儿~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我瞪着他,一把将烫手山芋一样的锦囊丢到他身上,“你跟踪狂啊!” 第70章 蜀山扩招(2) 文试的结果要三天后才能出来,但第二天武试便开始了。第二场试炼就设在蜀山西北面那片密林中,蜀山从镇命塔中引出一群名叫照胆的妖怪,此妖怪个头不大,长得像兔子,耳朵可以用来滑翔,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它们其实胆子很小,而且不喜欢伤人,但是它们有一样绝招,就是可以洞悉人心中最恐惧的东西,并且呈现在那人面前。只要能克服恐惧,抓住照胆的人,便算是通过此局。 武试可比文试有意思多了,一众剑又浩浩荡荡飞去那片杉木林。一到这里我就又想起主人之前跟乔嘉树在这儿私会的场景,心里一阵不舒服,不过很快便被比试转移了目标。 那一群呜泱呜泱的考生像小绵羊似的被赶进林子里。白日里的杉木林中针叶如翠玉,阳光斜射在苍老的高耸的树身上,厚厚的苔藓覆盖的青石大地。不多时,便有一队考生遇到了一只照胆,没一会儿就见那几个小年轻在那小兔子面前丑态百出,有立马昏倒的、有尿裤子动弹不得的、有呼吸困难引发心脏病的,反正十几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去抓那兔子。 蛟灵恨铁不成钢地骂那几个熊孩子没出息,我瞥他一眼,“你行你上?” 蛟灵还真的梗着脖子去了,结果没一会儿,这小子便抱着最近的一棵树狂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大哥救我~~~~~” 我当然没空管那作死小能手,心里头倒是惦记着邱暮雪,便在林木间找了一阵儿,躲在一颗高高的杉树上远远看着他。他那一队有七个人,此刻还手里拿着发给他们的网子战战兢兢在林子里走。邱暮雪明显最是沉着冷静,忽然一顿脚步,做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停下来。 一只照胆确实正在他们十步之外的树丛里躲着,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机警。 只见他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头,冲着照胆躲藏的地方就扔了出去。小兔子尖叫一声窜了出来。一瞬间,那七个人都惊叫着向后退,有两个人直接转头就跑了,另外五人也都吓呆在原地。我看到邱暮雪也摔倒在地,仿佛很恐惧很绝望似的往后蹭着,嘴里却喊着“别过来!救命啊!母后救我!!” 母后? 为什么从他嘴里会出现这个词? 我正以为他们要输了,却见片刻后,原本瘫软的邱暮雪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手里死死抓着网子reads();。他大喊一声“大家闭上眼睛,这东西不是真的!” 其余四人里有两个有了回应,果然闭上眼睛,蹒跚着走到他身边。他们商讨着什么,不多时,忽然兵分三路,向着那照胆缓缓围过去。困兽之斗的照胆吓得腿直打颤,尖叫两声,便乖乖束手就擒了。 看来这小子跟在他哥身旁那么多年,虽然找了不少事儿,但也总归不是吃素的。看来这次蜀山是非得收下他不可了。 “你好像很在意那个小美人嘛。”我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到一张欠揍的俊脸。 我翻了个白眼,“你干嘛一直跟踪我?你不会爱上本神剑了吧!” 花痴张开双手一副胸怀天下的样子,“本宫爱天下所有美人~你的相貌勉强够得上本宫的标准吧~” “那我还得感激涕零?”我看着邱暮雪他们欢天喜地把照胆抱走。此时离他们不远的另外一队也抓到了照胆,我却发现有点不对劲。 那一队人在遇到照胆时太冷静了,连一点惊吓的样子都没有…… 怎么会有人对照胆没有反应呢?就连段雅旭那种资历老的弟子们见到照胆也会先吓个跟头的…… 不过刚想到一半就被花痴打断了,“你最近怎么没有粘着小修修?” 他一提这事儿,我就满心添堵。可是表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什么,只好说,“主人忙啊!你是不知道,当了掌教那可就是肩负起了保护全华夏人的责任!” 他点点头,一副很理解的样子,“哦,你是不是失宠了?” 我立马炸毛,“你才失宠了呢!我跟主人可是真爱!” “既然你闲着,要不要跟我出去玩儿?”他冲我眨眨眼睛,那副神情,怎么看怎么像在诱骗未成年的怪叔叔。 “……去哪?” “灵山~” “你有病啊!灵山可是巫族的地界,我去敌人的老巢作死吗?” “这话就不对了。”花痴对着我摇摇手指头,“你只是一把剑,本来是一把武器,是没有立场的。有立场的是你的主人而已。比如你今天跟着小修修,那些白胡子巫师是你的敌人,改天你要是跟了我,他们就不是敌人啦~” “想得美!”我决定结束跟他的无聊对话,去终点的茶棚里吃点儿今天新做出的糯米豆沙团子。 可是花痴还在后面喊着,“喂,你难道不想知道关于祭剑岭岭主的事?” 我脚步一顿,心里有些奇怪。我确实怀疑自己可能是祭剑岭所铸之剑,并且与岭主有某种关系,但是此事从未对花痴说过。他是怎么把我跟岭主联系起来的?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知道,自己一边玩儿去。” 终点弟子们正忙着把抓回来的照胆扔到箱子里,稍后运回镇命塔。桂生和蓝田忙着登记抓到照胆的人。我坐在一边的茶摊里咬着苹果,注意到了一点点怪异。 大多数带着照胆回来的考生,都太平静了reads();。 寻常人受了惊吓后,总归会有点残余的惊恐挂在脸上。可是这些人完全没有,淡定到诡异。 我随便晃悠到桂生和蓝田跟前,桂生紧张地看着我,似乎是怕我给他们添乱似的死死按着名册,“鸦九师兄有何贵干?” 我背着手笑吟吟,“我就随便看看。” 现在来交照胆的三个少年看起来面目平常,神色恭敬,蓝田把装着照胆的网子从他们手里接过来,他们正要走,我却把他们叫住了,“慢着。” 三个人回头看我,有些惶恐疑惑。桂生向他们介绍我,“这位是掌教座下的鸦九剑灵师兄。” 他们连忙向我行礼,我摆摆手,笑容和蔼可亲。 “你们胆子都很大,看到照胆不害怕吗?” 为首的清秀少年拱手道,“回剑灵师兄,怕是自然怕的,不过想到眼见并不为实,便勉强撑下来了。” 我便问,“你最害怕的是什么?” 听我这么问,那少年一愣。 桂生在一旁帮腔,“好啦鸦九师兄,你怎么能让别人把最害怕的东西随随便便告诉你啊。” 蓝田倒是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看向我。 “大家闲聊一会儿,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先说咯。”我笑吟吟地盯着那少年,“我最怕——深海。” 那少年也只好回答,“我刚才看到的是……一个长相凶恶的老人。” 我稍稍收起笑意,盯着他看,看到他额头冒汗,“剑灵师兄……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我拉出一个笑脸,摇摇头,“你做的很好。”然后放他走了。 我探着头往名册上看了看,桂生警觉地瞥着我,“你又要干嘛?” 我说,“这些考生的祖籍家庭背景啥的你们都查了吧?” 桂生气呼呼看着我,“当然啦,我和蓝田师兄每一人每一项都有亲自核查,两天两夜都没合眼!” 蓝田此时过来问道,“鸦九师兄,出什么事了?你好像对刚才那个考生很在意?” “有可能是我想太多。桂生,能不能把刚才那个人的资料给我看看?” 桂生正想反驳,但蓝田却帮了句腔,“桂生,就给鸦九师兄看看吧。 桂生没想到师兄竟然帮腔,不情不愿地抽出一张纸递给我。刚才那少年名叫刘佳韶,本是登阳县人,父亲是个做丝绸生意的商人,商铺字号都写得清清楚楚。在求学原因的部分他写的是父亲早年遇到过山魈,被一个蜀山修真人所救,所以从小他就对蜀山十分向往。很是稀松平常的身世,没什么特别的。 我就是觉得这个人不对劲。不,应该说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人都不对劲。 晚上我听和悦说主人今晚不住在无欲宫,而是回昭华宫来reads();。我便跑去等着了。我与主人已经三天没说上话,他一进屋看见我,面上并没有任何表情,抬起手让侍女为他脱下外衣,淡淡问了句,“有事么?” 连句好听的话都不说,上来就问有没有事,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啊…… 当初刚好上的时候成天见了我就笑,眼神那个宠溺,温柔得跟暖男似的。现在变成“老夫老妻”了就连多说一句都不肯……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变成怨妇的! 我虽然心中郁结,但面上还是很镇定的没有表露出太多,嘴上还是说,“主人,我总觉得,这次来拜师的考生有些不大对劲。” 他一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了,走到熏香笼边用小竹棍拨了拨香灰,“有什么不对?” 我在条案对面的坐垫上坐下来,仔仔细细一件一件给他说。先是在林中那些弟子见了照胆没有太多恐惧的表现,得手的太轻易,而后我问那刘佳韶他最害怕的东西是什么,他没有办法立刻回答出,思考了好一阵,倒像是在现想似的。 “你是说,这些人有作弊的嫌疑,照胆的能力对他们不起作用?” “我说不准……只是觉得不太对劲。蜀山刚刚经过一场大难,不能再出乱子了。”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自会另蓝田处理。” 听着语气,怎么主人其实并不很当回事一样?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主人却转头看了我一眼,“明日本座还要和桂生蓝田商量第三轮试炼的事,你回去吧。” 他……这是在对我下逐客令? 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自从掌教死后就一直持续着。我成日里惶恐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可不论我怎么做,他都是这样的态度。忍了这么久,我觉得我忍不下去了。 我往前一步,认真地看着他,“主人,这段日子我哪里做错了么?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他眉间微微一皱,似是有些不耐烦,“没有,你想多了。” 这不耐烦,却比实实在在告诉我他生气了还要令我难受。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叫嚷,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主人,如果我哪里不好了,你告诉我。我改!但别再玩儿这一手了好吗!”我很少主人发脾气,但今天我压抑不住了。我瞪着他,一步一步逼近,“一天到晚躲着我不见我,又不说清楚,你让我怎么办啊!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特么跟你见个面还得收集一通情报,跟你说句话还得斟酌半天用词!你要是总这样,什么事都不对我说,这日子还咋过!!” 对着我雷霆之怒,主人却还是之前的样子,波澜不兴,如一潭死水。 不管我把多大的石头扔进去,都砸不出一丝波澜。 他静静抬起眼睛,那夜空般深沉的眼睛,此刻却凝结着一团寒冰,“本座为什么要事事与你交代?你不过是本座的佩剑罢了。” 第71章 蜀山扩招(3) 他静静抬起眼睛,那夜空般深沉的眼睛,此刻却凝结着一团寒冰,“本座为什么要事事与你交代?你不过是本座的佩剑罢了。” 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所以愣住了。 经过了那么多事,他竟然跟我说,“你不过是本座的佩剑罢了?“ 我也怒了,一脚踹翻了屋里的桌子,红着眼睛瞪着他,“佩剑?你如果真的只当我是佩剑为什么当初要带我逃出蜀山?!为什么要可怜巴巴的让我说什么不要离开你的话?睡都睡了现在你跟我说我们不熟是几个意思?!我跟着你六十多年了,你要不就温柔的不要不要的要不就冷淡的跟王八蛋似的,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倒是他|妈说清楚啊!你要是真的睡腻老子了你就直说也不要老是吊着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的声音大概太大了,惊动了偏屋的侍女,柔柔在外面询问。 “没事。你们去睡。”主人看着我,平静地吩咐道。 他的眼睛黑得如同最无望的深海,将我一层层包围。我只觉得一颗心不停下沉,无边无际的海洋向我挤压过来,手指都有些麻木了。 “是,我腻了,”他终于这样说,“从今以后,我们的关系止步于主仆。没有我的传召,你不必来了。” 接下来一切都有些恍惚,等到我总算回过神,我看到自己站在蜀山外锦鲤河边上,木木张张地望着那在月下奔流沸腾的江水,以及那一汪在江面上支离破碎的月光。远处的山影虚淡,仿佛是飘在半空中的。 一切都有些虚幻,我不禁开始怀疑,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么? 是不是,刚才都是我一个人瞎想出来的? 我和主人之间,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眼睛酸胀,胸口像堵着一块石头reads();。耳鸣的声音在脑袋里面持续不断嗡嗡响着,令我无法集中精神。 好难受……这感觉好难受……怎样才可以停止? 到底是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我不明白,到底是哪里错了? 还是说,人的感情本来就是这样,会逐渐熄灭的? 我努力了六十年,才换来了这一年相爱的幻觉。没想到,竟这么快就破灭了…… 我不知道我在江边站了多久,寒冷的夜风吹彻我的筋骨,令我全身都要冻僵了。 我努力地回忆,回忆每一个细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主人对我冷淡下来了?是了……是掌教临终前,与主人进行了最后的交代之后。 那天之后,一切都变了。主人不再用我,就算有需要用到剑的时刻,也都是用龙渊。他也再没有对我笑过,没有主动找过我。我早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只是不想面对现实。 掌教所交代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当时主人有那么大的反应?只要我弄明白了这一点,是不是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的脑子重新清明起来。我喃喃地对自己说,“你要冷静……这种时候不能乱了方寸。说不定主人是有苦衷的,要稳住……稳住……深呼吸……”我自我催眠了一会儿,直到天际微微泛白,我才平复住了内心的波澜,转身回了剑阁。 白璃还在跟我打趣,说我又跟主人风花雪月去了。我用力裂开嘴笑,就像以前那样一拍他的头,“就你话多。” 丹朱此时还在跟他的小老虎腻歪,不在屋里,应该没有人会看出我表情的不自然。我缩回剑架上,什么也不想说,只想沉沉睡一觉。人类常说睡一觉起来,一切困难都会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龙渊多看了我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我这一睡,就睡了一个月。 把我叫醒的,是花痴。 据丹朱说,其实他和蛟灵白璃他们一直有试过叫醒我,不过我都没有反应,貌似是陷入太深的自我意识里,没有办法回应外界的刺激。花痴把这事跟小老虎念叨了一通,小老虎就说给花痴听了,于是花痴大步流星走进剑阁,对着我说了句,“哎呀,小修修怎么突然就同意跟我开房了呢,叫人家好没有心理准备哦~~~” 然后我马上清醒了,并且精准无误地将鞋甩到他脸上。 这回花痴真的是挺无辜的,看着身为洁癖的他洗脸差点洗下一层皮来,我挺过意不去,“那个……对不起啊……不过谁让你没事儿说这么恐怖的事吓唬人……” 花痴优雅地用手帕轻轻拭干脸上的水珠。那莹白的皮肤在阳光下仿佛是半透明的,大大的黑色瞳仁里倒影着春花漫漫,不得不说这家伙长得确实是好看reads();。 “你怎么知道我是吓唬你?反正现在小修修跟你吹了说不定真的约我了呢?” 我横眼瞪他,“你怎么知道!” 这话说完我才意识到这样岂不就真的承认我和主人吹了么…… 他小心翼翼地折着自己的白帕子,“能让你这个二五眼难受到自闭的,除了小修修还有谁啊?况且,你昏睡这一个月,他又不是不知道,却也不来看你,这不是吹了是什么?” 听他这样说,我喉咙里一阵发苦。原本只有我知道的事,现在被其他人证实了。 我之前竟还抱着幻想,如果这件事没有别人知道,说不定就不是真的,就只是我的妄想。现在想想,自己怎么会这么傻|逼? 我觉得自己的头像被狠狠砸了一锤子,有点儿晕,有点儿麻木,整个人好像都轻飘飘的,跟外界隔着一层东西,心倒没有想象中那样撕心裂肺的疼。 见我说不出话来,花痴忽然收敛了那不正经的笑意,柔和了眉目,像逗小孩一样微微歪着头看着我,“睡了这么久,肚子饿不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不去!”我转头就走。现在我哪有胃口,我只想回去再睡一觉…… “你把鞋扔我脸上,难道还不该陪本宫吃顿饭啊?” 我硬生生收住了迈出的脚,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因为我看到一大堆剑挤在门口往这边望,如果我这会儿回去,说不定会收到很多很多的安慰,很多很多同情的眼神。也就甭想睡觉了。 我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这个。 不过按理说,我要离开蜀山的话,应该跟主人请假的……不过想到他一个月都没来看过我一次,应该也没这个必要了吧。 我于是说,“好,去哪儿吃?” 两个时辰后,我仰着头看着那高高大大的城楼,牌匾上写着“龙渡”两个大字。 龙渡城是蜀山以东锦鲤江下游一座颇为繁华的城镇,距离蜀山有百里之遥,飞得我差点儿岔气儿。我愤愤不平威胁花痴,“你带我吃的东西最好好吃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不然我把你先奸后杀……“ 花痴冲我嫣然一笑,迷得经过的几个女子脸红心跳频频回头,“禽兽~” 又过了一刻,日头已经渐渐西斜,出现在我面前的三层画阁,檐廊下挂着长长一串红枣灯笼,门窗上尽是鲜艳的彩绘,浓重的脂粉气混合着酒菜气味胶着在空气里,三四个穿着艳丽相貌娇媚的姑娘在门口对着行人巧笑倩兮,眼神极为勾人,手中□□一挥便是一阵馨香漫漫。 我不敢置信,“你……带我来青楼?!” “你是不知道,这家水屏阁的东湖醋鱼远近闻名,并且,他们的梨花酒也很是不错哦~” 我怀疑地瞥了他一眼,“你跑到青楼来吃饭?” “你不觉得,在这里吃饭又能吃到美味还能饱眼福,简直是比大罗天境还要惬意的所在吗?”他得意地冲我挑挑眉毛,然后率先走了进去reads();。 大厅里人声鼎沸,竟没有一张空桌。高台上几个西域舞姬正扭动蛇一般灵动柔韧的腰肢,充满异域风情的旋律悠扬火热。我们却穿过热闹的大堂,上楼进入了一间雅座。临窗可见外面遍洒夕阳的锦鲤江,三两点帆影在天边缓缓挪移。 不得不说,这儿的姑娘身材真的够火辣,声音也都柔柔的,眼睛里都水水的,光是领位的姑娘已经可以打七分了。像花痴这样的色胚,认识这里倒也不奇怪。 看姑娘们对他的态度,竟然还挺熟。花痴麻利地点完菜后,那位领位的美女盈盈俯下身来问,“请问要请棠娥姑娘来作陪吗?” 花痴看了我一眼,笑道,“今日就不劳动她了。” 美女出去后,花痴见我眼神诡异,自觉解释道,“棠娥姑娘是这龙渡城里有名的花魁,那一手琵琶弹得叫人听之忘忧。不过你放心,本宫也只是听听曲聊聊天,可没有做什么□□的事情哦~” 我翻了个白眼,“你做啥关我屁事。不过他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在这里过夜的话,不怕突然变成小孩吓坏人家小美女?” “所以才不过夜的嘛……”他很惋惜一样摇头说道。 ……他那些属下若知道他成天不理宫务,就往这风花雪月之所跑,会有多么心塞。 先上来的是酒,花痴为我斟满后,我便一饮而尽。 确实是好酒,不过比他流霜殿的梨花酿还是差了点儿。 一杯,然后又一杯。不知不觉,花痴还没喝几口,一壶就被我喝光了。 花痴惋惜地摇了摇酒壶,“造孽啊……好好一壶美酒,就这么被你浪费了……” 我也懒得跟他抬杠了,“再来一壶。” 花痴也没怎么劝我,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以至于到后来菜没怎么吃,酒却已经干掉三壶了。 脸上火烧火燎一般,整个世界也在我眼中微微扭曲,颜色愈发鲜亮起来。我用筷子扒拉着桌上的菜,却根本什么也吃不下去。 “花痴,你以前认识白泽,你知不知……怎么复活他……”舌头有点不听使唤,我呆呆愣愣地问出这句。 花痴还在我对面,带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给自己斟满酒,“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知道……白泽怎么复活,就知道主人为什么不理我了……” 我低着头,手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服。脸上痒痒的,像有东西在爬。 花痴久久没有回答,隐约我听到一声叹息。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是因为文修继位后,对你的态度有了改变是么?” 我用力点了点头,抬起头,吸了吸鼻涕,“本来都挺好的,我也不知道掌教到底跟他说了什么样的秘密,他突然就变了。一定是……那个关于白泽的秘密……有问题!” 此时我有些难以将视线集中在花痴身上,不过感觉他现在并没有笑了reads();。相反,神色好像还有些难过。 花痴难过什么呢?现在主人跟我吹了,他不就有机会了嘛…… 我懵懵懂懂想着,却听见花痴说,“白泽……也是一个可怜人。我虽然与他是朋友,但并不知道离恨天佛是怎样封印他的。只是有传言,说白泽死后三魂一直在试图重回尸体,为了稳定那三道魂魄,离恨天佛以祭剑岭遗留的铸魂之法将魂魄铸成了三把宝剑,将之藏匿起来,没有人知道它们在哪里。如果要复活白泽,只要找到那三把宝剑大概就成功了一大半。只是似乎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鸦九,我总觉得,深究此事,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处。” 我愣愣地听着他说,撇撇嘴,“如果不深究,主人就不要我了。” “还没有这么严重吧。你还是他的剑啊?” “可是……我不想只当他的剑……” 我打了个酒嗝,用手捏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却味如嚼蜡。 花痴垂下眼睛,“有些事,不是想就可以办到的。他,大概也有他的理由。” 鱼不好吃……还是喝酒吧。 喝着喝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感觉整个世界开始旋转,眼前一阵阵发黑,连杯子都抓不住了。我感觉我要倒在地上了,却隐隐约约感觉,并没有碰到坚硬的地面。 我落入了一个飘散着淡淡梨花香的怀抱里。 不知是谁的叹息声,从黑暗深处如暗流般幽幽飘来。我似乎看到一双宁静如海的眼睛,继而是一张俊逸端严的面容。 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面容。 他相貌宛如释迦牟尼世尊一般庄严美好,却没有头发,头顶点着结疤,手腕上戴着一串雕刻着佛像的绿檀念珠。他带着几许悲悯看着我,仿佛在为了什么凄苦的场景心生忧伤,”本为天下而铸之神兵,竟因恨而成形。此剑煞气太重,若放之不顾,恐会沦入魔道……” 你……是谁…… 我感觉……他好熟悉…… 为何有种眷恋,却又无比害怕的感觉? 我想向他伸出手,却发现自己还没有手。我只是一把剑,一把刚刚醒过来的剑。 他轻抚我的剑身,那手指那般修长柔软,令我的剑身发出一阵阵欢愉的战栗。 “嗯……看你通体漆黑如鸦羽,剑成九日已有灵性,就叫你鸦九吧。” “鸦九,并非我不带你出去。只是你本身煞气就很重,我不想你再造杀孽,否则很容易便会堕入魔道。” “你这小剑灵,嘴倒是越来越厉害了。有这耍嘴皮子的功夫,还不多看看经文。” 支离破碎的片段,他的面容却越来越扭曲模糊,终于再次隐匿在黑暗里。我张大嘴,想要叫他的名字,叫出的却是…… “主人!!!” 第72章 红鬼(1) 我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白晃晃的光,晃得我眼睛很痛。头也很疼,一涨一涨地,像要裂开了一样。 我用力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然后就看见一双大大的黑色杏眼,冲我魅惑地眨了一下。 “啊!!!” 咚! 花痴瘪着嘴从地上爬起来,眼睛里忽闪忽闪着委屈的泪光,“鸦鸦,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粗暴?” “你为什么在我……”我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因为我发现这里并非我的藏剑阁…… 锦兰纱幔外,是明净瑰丽的屋子,微微敞开的窗外,一枝盛开的梨花探头进来。阳光斜射在波斯地摊上,照射着梨花木桌子上精巧的琉璃盏,墙上挂满了一幅幅的山水画,笔触细腻,色彩淡雅,与花痴正拼的那副画像倒有几分相近。 “这是哪儿?” “流霜殿。”花痴猛地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气。阳光倾泻了他一身,那由九色神鹿之皮毛化作的奢华彩衣在阳光中流淌着彩虹般炫目的迷彩。 ”我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低头,发现身上穿的已不再是自己的衣服,上身光溜溜的,裤子也不是我那条了。我怀疑地眯起眼睛,“你该不会趁着我睡着占我便宜吧……” 花痴作痛心疾首状,“在你心中人家就是这么不堪吗?明明是你自己耍酒疯死活不要回蜀山,我驮着你大老远赶在子时之前跑回来容易吗我?你还吐了我一身,人家洗了一晚上才把毛洗干净,哪有时间色你嘛!” 咦,听起来我好像又一不小心对不起他了…… 我嘿嘿笑了两声,“那什么,对不住啊……” 花痴却表情一转,妩媚一笑,“你要是想补偿一下的话,不如现在让我色回来吧?”他的眼神黏糊糊地落在我胸肌上,我打了个冷战,把被子拉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我得赶紧回去。这次出来没跟主人告假,被发现就惨……”话说了一半,我才想起来主人大概根本不会在意我出来多久,心中又是一阵闷窒。 花痴莞尔一笑,笑容在晨光中分外温软,“不要总是愁眉苦脸的,一点也不适合你。这样吧,我陪你一起回去,顺便把我那不务正业的逐月护法也带回来。” 我重新用灵力变化出一件黑袍子,无精打采地跟着花痴回到蜀山。一进山门我就觉得有点怪怪的,可是左看右看,山门还是一样的山门,路边的山神石像还是一样被厚厚的苔藓覆盖着,陡峭的山石林木掩映间黛瓦白墙的楼阁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我就是觉得,气氛不大对劲。 过了一会让我才反应过来,刚才我看到了好多不认识的面孔…… 是了,我陷入昏睡前蜀山正在扩招,想来现在试炼已经结束,这些陌生人便是被招进来的新弟子了吧? 可不一样的不只是那些新面容。一路走来,我感觉整个蜀山的气氛都很压抑。也不见了平日里到处可见的笑闹声,大家似乎都神色紧张,行路匆匆,甚至跟我打招呼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我便问花痴,“他们这是怎么了?”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reads();。好像是最近蜀山内部有闹鬼的传言。” 闹鬼?扯淡吗?蜀山一群成天降妖除魔的道士什么鬼这么牛逼敢闹到这儿来? 经过天刃峰脚下时,我远远看见邱暮霜背着捆柴禾和另外两个弟子往回走。我叫了他一声,他回头一看是我,有些怯怯地笑了笑。其余两个弟子其中有一个是老弟子了,赶紧恭恭敬敬跟我问好,然后拉着另外那个新弟子就跑了,跟躲瘟神一样。 妈的……看来老子的威名已经传播给新弟子们了…… 我仔细打量了邱暮雪一番,这少年原本就生得眉清目秀,如今船上蜀山的练功服显得愈发英姿勃发了,跟他那个阴沉的哥哥完全不是一种气质。 “鸦九师兄……” 听他这么有礼貌的叫我师兄而不是上来就掐架真是不大习惯啊……我说,“看你现在不错嘛,现在谁在教你入门功夫啊?“ “是蓝田师兄。” “蓝田啊,他很不错的,修为可以说是蜀山弟子中最高的了。只不过人有些较真儿,要不要我帮你说说,让他多照顾照顾你?” 他很惶恐一样连连摆手,看起来对蓝田倒是很敬畏,“不用不用!我慢慢学就好……” 难不成那死板的蓝田大师兄欺负我们小正太了吗? 这会儿花痴也凑上来,对着邱暮雪那天真无邪的小嫩脸“□□”不止,“小弟弟,要不你来跟我学功夫吧,大哥哥比你们蓝田师兄还厉害哦~” 我一把捂住花痴的嘴,拉着他刚想走,却猛然想起来刚才感受到的怪异,便又转身问他,“最近蜀山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大家都怪怪的?” 邱暮雪有些讶然,“你不知道?” “额……我之前闭关来着……” 邱暮雪似乎也对这个话题有些忌惮,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了,才说,“其实也都是传闻,说是有人在夜间看到全身血红的怪物。但是到现在也没能证实。掌教让大家不许再乱传此事。“ 全身血红的怪物,没听说过有这种妖怪啊? 该不会是哪个毛头小子闲的蛋疼,想出来吓唬新弟子的怪谈吧…… 我正思索着,却听旁边的花痴低笑一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鸦九你神经大条到了某种境界……”他略带揶揄地瞥了我一眼。 “……什么意思……” “你都失恋了,怎么还有闲心关心天下大事啊?一般失恋的人,不都应该哭天抢地痛不欲生吗?” 我翻了个白眼,“拜托……又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我哭天抢地给谁看……” 是啊,确实不是第一次了。十八年前主人也是这样突然冷淡下来了,只不过那时,我陷得还不像现在这么深,也并没有妄想过不单单只当主人的剑,而是与主人并肩携手,共度此生…… 这一年来相处的美好幻觉,令我忘记了自己的本来身份reads();。几乎以为自己是个人了。 或许,我确实应该清醒一下。 回到藏剑阁,还是免不了要听众剑一顿唠叨。好在大概丹朱提前交代过什么,并没有谁乱问关于我和主人的事。花痴把他的逐月护法给拎了回去。临走时,我追到门边,有点儿别扭地说了句,“谢谢你……” 若不是他将我唤醒,还陪我出去撒酒疯,我恐怕现在还深陷在昏睡中,醒不过来。 好像他一直在帮我,而他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花痴倒也不客气地一撩头发,自恋道,“没办法,谁让本宫是一个这么温柔的男人。” …… 入夜后,白璃他们几把剑不知为何都有些紧张,蛟灵在旁边问了句,“你说,那个怪物今天晚上会出现么……” 怎么连剑也在谈论这件事? 我便在剑架上翻了个身,问他们,“那个什么红色的怪物到底怎么回事?” 璎珞冲蛟灵使了个眼色,“别乱说话!你想被主人罚扫炼丹炉吗?” 我一听,心里不爽了。这些小剑货胆子大了,也敢孤立我不跟我说事儿了?我于是从剑里坐起来,冷冷地扫视一周,“到底怎么回事儿,说!” 蛟灵立马就架不住了,“老大,咱们蜀山最近闹鬼……我亲眼看见的……“ 于是蛟灵就把经过详细说了:“其实这事发生的时间不久,就是上周我去食堂偷包子吃。当时是半夜,大家都已经睡了,食堂大门也锁了,肯定不会有人。我翻窗户进去。你们也知道,我半夜潜入食堂偷吃的早就是轻车熟路了……但是食堂大爷有时候睡得也特别浅,所以我都是大气也不敢出,半点声音也没有的。 当时整个大堂跟白天看完全不一样。那一排排的桌椅在黑暗中静静蛰伏,总好像在你背过身的时候就会开始窃窃私语,月光也照不进来,越往中间走,黑暗就越浓重,空气也不知怎么有些阴冷。我当时就觉得,那天晚上的气氛不是很对劲,好像总有人在盯着我的背脊一样。” 我不耐烦地插了句,“别渲染气氛了,说重点!” “哦……总之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听到了一阵‘咯咯咯’的声音。那种声音……怎么说呢,有点像有个人喉咙被卡住后,发出的那种支离破碎的声音……而且很有节奏,听了令人汗毛直竖!当时我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上,脚步也僵住了。这大半夜,食堂里空无一人,到处都是条案的影子,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在移动,这声音是从哪来的? 我僵立了一会儿,感觉那声音似乎离我近了点,似乎……是从后厨那扇门后传出来的…… 我一想,后厨应该只有一个梁大爷睡在里屋啊,这梁大爷大半夜不睡觉,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十在搞什么鬼?! 我来到那扇门前,去不敢拉开门扉。可是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自己裂开一条缝。 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那缝隙里是黑暗reads();。就好像有黑色的雾气似的,浓得化不开。我咽了口唾沫,不知道为何有种胆寒的感觉。我觉得如果进入那扇门,很有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就在我正在纠结是赶紧跑还是进去看看梁大爷是不是出事了的时候,从那黑暗中猛然伸出一只血红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我大叫一声,想要躲却摔倒在地,那只像爪子一样细长的手力气大得吓人,死死地抓着我的脚踝。紧接着,我便看到……看到……” 蛟灵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话也像被卡住了一样吐不出来,一种深切的恐惧浮现在他惨白的脸上。 而他周围的剑似乎也都知道这部分一样,脸色不是很好。破军已经吓得缩回本体里了。 丹朱不耐烦道,“哎呀行了你快点说完吧,说完完事!反正鸦九早晚会知道。” 蛟灵咽了口口水,勉强说道,“我看到一张血红的脸……那张脸上……没有眼睛……没有鼻子……眼睛上是两个洞,一张嘴却张得特别特别大……皮肤就像……就像在融化一样……” 我在脑子里脑补了一下那张脸的样子,然后也觉得全身一冷…… 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什么玩意儿……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尖叫一声就跑了……”蛟灵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到现在我想起那张脸来,还会觉得想吐……” “你告诉主人了么?” “说了……当天就说了……不过主人骂了我一顿……说我定是半夜偷吃的被梁大爷发现,所以说瞎话骗人呢……“ 我皱眉,摸着下巴思索着,“这事儿……是你传出去的,还是也有别人看见了?” 丹朱说,“两天后还有一个弟子也说起夜的时候看到茅厕里有一个红色的怪物……还说那个怪物的脸长得很像他的朋友,但是第二天他朋友没事人一样,大概是他自己半夜没睡醒做梦了吧……” 白璃也说,“反正自那之后闹鬼的消息就越来越多,真真假假也说不清。主人派人查了,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也就不了了之。” 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看向蛟灵,“你说那红色的怪物是从后厨爬出来的,那梁大爷有没有事?” 蛟灵摇摇头,“梁大爷说他什么也没听到,一夜睡得很熟。” 这样啊…… 怎么最近蜀山这么不安宁,刚刚扩招完,就出现这么离奇的闹鬼传言? 蜀山这等清寂仙境,怎么会出现鬼怪这等不洁之物。而蛟灵的话,又不像是在瞎编。即使是瞎编,也不该跟那个声称在茅厕见到怪物的人编到一块儿去啊…… 这种事如果传出去了,不知道又要被传得有多难听。我叹了口气,转念一想,好像这并不是我能左右的。 归根结底,我只是把剑而已。咸吃萝卜淡操什么心…… 结果没想到,没过几日,我自己就亲眼见到了他们口中的“鬼”。 第73章 红鬼(2) 其实自从我听过蛟灵的故事后,闹鬼传言倒是渐渐平息了。再也没有人见过那种听起来就很恶心的红色生物,只有蛟灵似乎那一晚有了心理阴影,再也不要去食堂了,倒是治好了他一到晚上就想吃东西的毛病reads();。 我这心里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真的只是大家眼花了或者脑子不清醒才会看到那种东西吗?可是为什么看到的都是相似的东西?这种妖怪……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大家的脑洞要有多么一致才可以想象出同样一种东西? 不过,也有可能是蛟灵把这事传了出去,后来其他看到的人都是被他的描述影响,才以为自己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夏日渐趋接近,我正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乘凉吃西瓜,看到藏剑阁外有个人在探头探脑。我眯着眼睛仔细一看,这不是邱暮雪吗? 我于是一跃而起,估计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便看见我横空落在他面前。邱暮雪吓了一跳,很紧张地解释道,“我……我只是代蓝田师兄给掌教送东西……迷路了……” “哦?你这路痴的毛病还真是严重啊。”我冲他咧嘴一笑,笑出一口白牙,“既然来了,进来喝杯茶,跟龙渊打个招呼?” 他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害羞啥?我之前就看你来这儿转悠过两次了,别忍着了,想看就看嘛。” 他抿抿嘴,有些担心地往里看了一眼,“他应该不会想见我的……” 啊,我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当初龙渊与邱暮霜分离的契机,便是邱暮雪自作主张用龙渊跟主人换九鼎还阳丹,这才造成了后面一连串的矛盾误解。 想来他心里也是十分内疚吧。 我想了想,一锤手,“这样吧,我带你从窗户缝偷偷看一眼?” 他一愣,“不会被发现吧……” “只要你不乱叫,肯定发现不了~” 我于是带着他进了院子,两个正在做运动减肥的剑灵看了过来,我冲他们做了个“嘘”的姿势,然后带着他沿着游廊走到一处微微敞开的窗边,让他往里看。 从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龙渊锁在的莲花剑台。此时龙渊如往常一样沉睡在本体内,没有任何声息。邱暮雪静静看了一会儿,眼睛里竟然溢出一点点泪花。他转过脸来,红着眼睛,快步走出院子。我跟在他身后问,”哎?这是怎么了,咋突然就哭了啊?“ “他跟以前看起来不一样了……” 我抓抓头,“哪儿不一样啊?我怎么觉得一直都一样?” 邱暮雪摇了摇头,“他看着我从小长大的……以前他比现在更加夺目,剑气也更逼人……“ 我大概明白他在说什么。还记得初次见到龙渊,他周身都笼罩着一层碧水晴空般轻灵澄澈的光芒,而现在,这光芒已经渐渐消失了。 大概在祭剑岭的废墟里见到他时,便已经失去那种光芒了。 “龙渊跟别的剑不一样……你哥哥是他第一个主人,他又是个执拗决绝的性格,经历了易主之事,怎么还能跟从前一样飞扬夺目呢?”我摸摸邱暮雪的头,结果摸了一手黑…… 这孩子咋也不买点质量好的染发水,可惜了他那少白头…… 邱暮雪用力眨眼睛,将泪水吞了回去,“寂玄真人待他好吗?” 我点点头,“我们主人很器重他,现在用他的次数比我还多呢reads();。你就放心吧……” 这话说着,心里咋还是这么不好受…… 邱暮雪懂事地点点头,向我挤出一个笑,“谢谢你……鸦九师兄……” 就是因为这件事,邱暮雪跟我的关系倒是愈发好起来。有时候跟着蓝田下山采买,时不常还知道带点美酒回来孝敬我。我呢,也抽空指导指导。虽然我对符咒之术不很懂,但是对御剑之术和内丹元婴的修炼还是知道不少,毕竟跟了主人那么多年嘛。 邱暮雪本来底子就好,我一给他开小灶,他的进境更是飞快,蓝田惊讶不已,倒是对他愈发器重了。 有一天晚上我想叫上他去山下的青杏村喝酒去,却发现他还在和蓝田在轻雪湖畔练剑。围绕着湖水的一圈柳树在夜色中如美人垂发,掩映着两条交舞的身影。两道长剑在空中卷出毕剥火花,剑光中映出一沉静一清亮两双眼眸。 铿然一声,两道身影倏然分开,收了剑势。蓝田看着邱暮雪,面上漾出一个浅柔的微笑,“不错,进步很大。” 而邱暮雪乐的跟个傻瓜一样,好像蓝田夸了他一句就跟中大奖了似的。 怪不得这家会最近成天来找我开小灶,闹了半天是为了讨师兄开心……哎……枉我还以为他想认我当大哥呢…… 我背着手施施然走向他俩,“你们俩在这黑擦擦的地方干啥见不得人的事儿呐?” 蓝田一看是我,恭敬地一揖手,“鸦九师兄,您怎么来了?” “我来找小雪喝酒去啊。你是不知道,这家会为了讨你欢心成天跑我这儿来让我给他开小灶,他可是答应要请我喝青杏村的女儿红的~” 蓝田意外地啊了一声,一边邱暮雪的脸已经刷地一下红了,“我没有!我只是想勤加练习罢了!” 大概是怕我再说出什么泄露天机的话来,邱暮雪跟蓝田道了别便匆匆忙忙拉着我跑了。 我一路揶揄他,直到我们行至靠近山门的一处院落,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此时夜色渐深,大部分弟子睡得都很早,因为早上起得也很早。林木岑寂,连虫鸣声都没有。这惨叫倏然撕裂长夜寂寂,吓得我打了个冷战。 我和邱暮雪对视一眼,赶紧跃入院墙中。没记错的话,这处院落里是住满了人的,不过我们一进院子,就觉得□□静了,安静到像一座空无一人的废宅一样。 阴影蔓延在廊檐下,连风也没有。空气好像是凝滞的。 按理说刚才那声惨叫那么尖利刺耳,睡觉的人早就该被吵醒了啊?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 漆黑的游廊里,一扇扇门窗紧闭,没有一丝光亮,我们一时难以判断惨叫是从哪里发出,只能沿着游廊迅速向前搜寻。然而在邱暮雪率先踏入二进院的垂花门时,他的身体很明显地僵住了。 “怎么了?”我一边问着一边走到他身边,然后便感觉一道阴风从脖子后面吹过来,悄悄沿着背脊蔓延下去,整个身体都麻了…… 二进院也像一进院一样一片死寂,到处是檐牙投下的斑斑阴影reads();。所有门窗都紧闭着,只除了正屋的门,悄悄泻开一条险恶的缝隙。 除此之外,在院子中,还爬着一个东西。 那东西全身发黑……不……那并不是黑色,而是被夜色浸染的血红色…… 它扭曲地爬在地上,似乎是个人形,但是手脚都以某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弯曲向不可思议的方向。他的胳膊凹凸不平,滴淌着粘腻的液体,爪子一样的手竭尽全力伸向我们的方向,而那张脸……那张仿佛正在融化的血红的脸……上面竟然生着一双活动的人类一样的眼睛,却没有眼皮的遮挡……它巨大的嘴一点点张开,越张越大,发出了一种“咯咯咯”的支离破碎的怪声。 擦——擦——擦—— 窸窸窣窣的声响,是他蠕动着仿佛没有骨头的身体向着我们的方向爬来。他的身后,拖着长长一道血迹,一直通向那扇微微敞开的门…… 虽然早就听蛟灵描述过,不过如今亲眼见到,视觉冲击还是太大了……我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恐惧的大手摄住,连呼吸都忘记了…… 那是……什么东西…… “鬼!”邱暮雪忽然叫了一声,举起剑闭上眼睛冲了出去。我被他一下吓醒了,赶紧飞扑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此时,离那鬼愈发近了,我们的眼睛一瞬间对视。我忽然全身一震。 总觉得……那双没有眼皮的眼睛,刚才看我的时候充满惊恐和哀求。 我按住邱暮霜乱挥剑的手,低声道,“你先冷静一下!” 他被我一吼,才镇定了一些,眼皮掀开一条缝。此时那怪物也不再爬动了,我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在距离它散步的地方蹲下来,仔细看着它。 它的嘴开开合合,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并且喘气急促,像快要死去一般急促。 我看着那双眼睛,倏然间明白了这是什么! 脑子里轰然一声炸响,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并不是什么怪物,也不是鬼…… 那是人! 被剥了皮的人!! 我死死抓着邱暮雪,嘴巴翕张几次,才终于找到声音,“去……去找人来!” 邱暮雪仍然惊魂未定,“啊?” 我用力抓着他的肩膀,“你快去叫蓝田,让他带上点仙药,能续命的那种!” “可是……” “快点儿啊!这人已经快死了!” 邱暮雪眼睛瞪得跟铜铃一眼,鼓起勇气又看了地上全身血红的人影,蓦然间明白了什么reads();。他转身飞一样跑了出去。 我不敢贸然离开。这人肯定是蜀山弟子,不知道是谁对他做了这么残忍恐怖的事,而且那个凶手……很可能现在还在! “你能说话吗?你是谁?“我凑近他,鼻间充斥着他身上发出的那种腥臭粘腻的、仿佛刚刚宰杀的猪肉般的味道。他脸上纵横交错的血管和肌肉清晰可见,血水滴滴答答在他身下蔓延。 他气息奄奄,出气多进气少,但还是挣扎着,用气息吐出二字:“段……鲁。” 段鲁?我有认得他……他本是主人座下的弟子! “发生了什么事!谁对你做的这些?!” 然而他却无法再回答了,他的头颅倏然间塌了下去,整个身体也突然失去了力量的撑持,瘫在地上,像一团模糊的红肉…… 他死了……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团乱。我大喊几声“来人啊!”可是院子里还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人声。 怎么回事……我必须让主人知道…… 我振翅而起,直冲南亭峰。那个段鲁的脸一遍又一遍浮现在我脑海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怎么会这样……难道之前蛟灵他们看到的红色怪物都是……被剥了皮的弟子? 可如果是这样,应该会有尸体被发现,或者至少有人失踪才对。为什么这么久了,完全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我直接冲入主人的寝室。他竟然未睡,而是在榻上入定。听到响动,缓缓睁开眼睛。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他喊,“段鲁死了!!” 主人微微皱眉,“什么?” 我马上把刚才看到的情况简略一说。主人半信半疑,随我飞下南亭峰,进入那间院子。 此时院子里已经不再如之前一般死寂。邱暮雪把蓝田带来了,桂生他们也在,院子里住着的弟子们也被叫醒了,纷纷从屋里出来。我一路疾奔,冲入二进院子,然后愣住了。 原本趴在地上的血红色尸体不见了,甚至连血迹也一干二净,像什么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主人微微挑眉,“你说的尸体呢?” 我怔忡半晌,问邱暮雪,“怎么回事?” 邱暮雪也愣愣的,摇了摇头。 难道……是那个凶手趁我离开将段鲁的尸身带走了? “他刚刚真的在这里,不信你去看屋子里……” 正说着,正屋的门开了,两三个弟子睡眼朦胧地走了出来。而当我看到为首的那人时,觉得脑袋像被人狠狠打了一锤…… 因为那个正打哈欠的人……正是段鲁…… 安然无恙的段鲁。 第74章 红鬼(3) 我傻了眼,呆呆盯着段鲁,脑子里炸了窝。 怎么会这样……我刚才明明看到他…… “鸦九,你不是说段鲁死了么?”主人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冷意,眼神透出些捕快,“他不是好好站在这里?” 那段鲁一听也露出惊讶的表情,“什么?我没死啊?我好好的。” 我跟邱暮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面上看到惊讶。邱暮雪硬着头皮对主人叩首行礼,“掌教,那个被剥了皮的人我也看见了,鸦九师兄没有说谎……只是不知道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此时在场众人都是一头雾水,切切查查之声在人群中蔓延。桂生也向主人道,“这事蹊跷,既然鸦九师兄和这位……咦?你不是那个剑魔的弟弟吗?!” 桂生一眼认出了邱暮雪,主人这才第一次将正眼放到邱暮雪身上。 无数视线顿时集中在邱暮雪身上,看得他紧张地低下头。 主人问,“你为何会来蜀山拜师?你哥哥的剑术可说是天下一绝,又何另择他人为师?” 邱暮雪惶恐道,“是我哥哥要去九黎,嫌我跟着碍事,就让我来这儿拜师学艺……” 主人挑眉,“去九黎?“ “是……哥哥没说去做什么,只说是很重要的十……” 主人点点头,转而去看段鲁,“你今晚都有做什么?可曾听到或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段鲁摇摇头,“我一直在睡觉啊?” “鸦九说,他曾听到院子里有惨叫声,你们众人有谁听到了不寻常的动静么?” 众人皆摇头reads();。我不敢置信,喊道,“他叫的那么惨,你们都没听见?!“ 一个弟子说,“真的什么也没听见……” 另一个说,“可能……使我们睡得太熟?” “可是那真的是很大的一声啊,我和邱暮雪在院子外都听得刺耳!” 没人说话,我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诡异的漩涡之中,却看不清明真相。 “既然没有人出事,便好。”主人吩咐桂生,夜间加派人巡视,有任何异常马上回报。而后便转身,似是打算离去了。他行了两步,转头看我,“还不跟我回去?” 我沉默着跟上。 到现在,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亦或是那个红色的东西跟我说的并不是“段鲁”,而是别的什么? 脑子里乱糟糟的。但有一点很确定,蜀山不正常。 直到主人的声音将我拖回现实,“鸦九。” “啊?” “这些日子可好?” 主人缓步走在前面,长长的仙鹤锦袍拖曳在地面上。山路曲折,一侧是蕤蕤树影,一侧是陡峭山崖,远处料峭高峰如纱轻云托着一轮圆月,蒙蒙月光笼罩着面前的他,那一头黑发,竟泛着一层幽幽银光,恍若壁画中的谪仙。我看着他的背影,蓦然升起几分遥远之感。好像跟他之间那段并不长的距离,却是再也无法拉近了。 我眼睛有些酸涩,低下头,“我很好。” 他似乎点了下头,“那便好。上一次,我的语气重了些,你能想通,再好不过了。” 他这样温柔的态度,却令我愈发难受了。我追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他的脚步定了定,却并未转过头来看我。 我憋了半天,总算鼓起勇气,低声说,“主人,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我都改……” 半晌的沉寂,只有螟蛉声声凄切,孤独地名叫在树影里。 主人缓缓转过身来,我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也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你并没有错。”主人的话里透着几分飘渺虚幻,“是我……是我在蓬莱岛……不应该吻你……” 我猛地抬头,却看到一双极其悲哀的眼睛reads();。不过只有一瞬,他似乎在掩藏自己的情绪。 我不懂,这一年是我最幸福的一年,他为何却说不应该发生? “我不懂……”我摇摇头,忽然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主人,我喜欢你,从你第一次潜入海中握住我的一刻我就喜欢你!我等了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等到你喜欢我了,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自从掌教过世后你就怪怪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主人并未挣扎,任我的手指陷入他肩膀中。他总是这么平静,平静到让我抓狂…… “鸦九……”他说了两个字,却在一瞬露出几分痛苦。 痛苦到说不下去……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气,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等到眼睛再睁开,就只剩一片死寂。 “你喜欢我,难道我就一定要把你当成情人?”他淡淡地说,“我是蜀山掌教,本就不该动凡情。之前,是我错了。如果你不能接受,可以选择离开。我……放你自由。” “住口!!!” 我大喝一声,声色俱厉,就连他也一震,有些惊讶地望着我。 大概是我对他,从未露出来过这般神色吧。 我的手紧紧攥成拳,指甲陷入皮肉出了血,却也不觉得疼。我从未如此气愤,一股子悲怒之气在我身体内激荡不休,脑海中一片血红。 “盛文修,你说放我自由这种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狗,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感觉眼泪溢出眼眶,就算觉得丢脸,却也停不下来,“当初捡起我时是这样,冷落我时是这样,吻我是这样,如今要赶我走还是这样!你总是这样随随便便做决定,根本没有问过我怎么想!” 主人身体似乎颤抖了一下,却仍然淡淡地,“那,你想如何?“ “我知道你并非对我无情!我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大喊着,像是要把胸口郁结了这许多月的气都喊出来。 这般霸道的告白,我以前真是想也没想过…… 主人似乎也被我震撼了,他眼睛稍稍睁大,怔愣地望着我。 我们两个人像是刚刚打了一场仗一样,沉默地对峙。静悄悄的风扫过我们的衣袖,平添几丝紧张。 我挺直了腰板,拿出最具气势的表情瞪着他,好像这样就可以逼他就范一样。我知道这其实一点用也没有,但已经是我唯一能做到的。 主人终于动了。他轻轻摇了下头,垂下眼睛,转过身,整个人如飞羽一般凌空踏云而起,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他……竟然逃走了?! 这叫什么事儿?!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说了这么多,他怎么什么都没说就跑了?! 虽然心里悬着没着没落,我却也没有勇气追上去reads();。我怕逼得太紧,他真的会说出绝情的话,甚至“放我自由”。 接下来的两天,主人又开始对我避而不见。而那一晚的事也迟迟没有定论,桂生说他们已经把蜀山上上下下都翻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出现。 我心情烦闷,本想去流霜殿找花痴喝酒,却蓦然看见药童鸿才跑来找我,说是琅琊真人想在丹元局与我一晤。我赶去那凌驾九霄的丹元局,远远看见肾虚那被封条贴起来的炼丹房大门开了条缝,里面闪过一抹华发。我从门缝里瞧,只见琅琊真人在那一长排的药柜前缓缓踱步,偶尔将抽屉抽出来看看。他倏忽停下脚步,问了句,“是鸦九么?” 我推门进去,“您跑这儿来干啥啊?这里不是被封起来了么?” “最近蜀山不太平,我忽然想念师弟了而已。”琅琊真人随手关上药柜,将手里的一个本子放在捣药的案台上。 “您也听说最近蜀山关于红鬼的事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没有听说。我还听说,你前几日也见到了?” 我点点头,“不止见到了,我觉得,我还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他接着我的话茬道,“被剥了皮的人?” 他竟然连这也知道……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如此说来,他也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么? 我点头,“那人说自己是段鲁,可是段鲁明明好好的……所以我现在也不是很确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琅琊真人在肾虚调制药品的条案前盘腿坐下,怕冷似的紧了紧衣服,“你听说过巫族的一种画皮之术么?” 我摇头,赶紧坐到他对面,探头问道,“画皮术……不会是我想象的那种吧……” “你知道,道法高深的妖是可以附体的,但是附体需要很多的条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体质,唯有找到体质契合的人才有可能附身。而且就算附身后,也很容易泄露出妖气,因为毕竟是与人的灵魂抢夺身体,稍不注意,就会露出马脚。但是除了附身之外,妖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伪装成人……这便是利用巫族的画皮之术。”琅琊真人微微侧着头,望着炼丹房外一片洁白翻滚的云海,微微眯起眼睛,“此术,乃是剥取活人皮肉,穿在自己身上,然后再将死者的大脑吞吃。这身人皮可以持续一年的时间,期间没有任何人能看出破绽,并且在食用大脑后,可以得到此人的部分记忆,伪装起来也轻松容易。” 我听得心惊肉跳,“你是说……真的段鲁……其实已经被吃了,现在那个……是九黎的妖?” 琅琊真人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此术极度残忍,并且很容易受到死者怨灵的反噬。如果真的是画皮术,能做到如此隐秘,绝不是一只两只妖在单独行动……” 我霍然站起来,“我去告诉主人!蜀山现在……已经不知道渗透进来多少妖了!” “等等!”他严声喊道,“此事万万不可告诉文修!” 我顿住脚步,“为什么?” “鸦九,今天我与你说的事,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琅琊真人严肃地看着我,眼中有什么沉重非常的东西,“蜀山,有内鬼。” 第75章 红鬼(4) 我讶然,“有内鬼……不是才更应该告诉主人么?” 可是琅琊真人坚定地摇了摇头,也没有说原因。我却一步也卖不动了,某个念头,令我蓦然一个冷战。 “不可能……” “我也只是猜测……”琅琊真人打断我的话,似乎怕我把那念头说出来一样,“其实从镇命塔被乔嘉树闯入之后,我便觉得不大对劲。上一次我曾与你说过,为了能够掌握镇命塔中的情况,我每日都需要驱动天王宝鉴。然而由于常年下来使用此神镜对我耗损极大,所以每隔十日我便要入定调息一日。其实这不只是因为天王宝鉴消耗真气甚多,其实还与我的体质有关。” 他从袖袋里取出一个药瓶,放在桌上,“我虽然天生根骨绝佳,适合修炼镇守镇命塔的通灵之术,但是由于天生阴脉,气血虚浮,必须要每隔十日服食这长白丸。服食当日必须入定调息,才可另药生效。这件事在我告诉你之前,知道的其实只有三人:掌教、为我定时诊脉开药的雨信(肾虚),以及从小跟在我身边的文修reads();。” 我在脑子里消化着他说的话,“你是说,当时乔嘉树之所以能顺利进入塔中,是有知道你弱点的人特意找了你服药那一天让他入塔?” “不错,不过还不止如此。当时我们进入塔中你也看见了,前几十层之间的封印都已经被破解。也就是说,在乔嘉树来之前,这个人便已经对镇命塔一点点做过手脚了。而且,所有事必然都是在我服药的时间内完成,不然我一定会察觉到镇命塔中的动静。所以这个人对于我服药的规律必定了如指掌。” 我如堕冰窟,“那么……当时你们为什么不调查……” “当时我被禁足,掌教应该也做了一番调查,但并没有查到什么。所以我当时想,大概是我多心了。只是这后来一连串的事,让我不得不再次拾起这个念头。” “或许是九黎探查到了消息呢?并不一定非得是内鬼啊?” “但是要长时间潜伏在蜀山破解塔中的封印,也是九黎能做到的么?” “如果九黎用你说的那种画皮术,不就可能了?” 琅琊真人点了点头,“这也确实是一种可能性。我也希望如此。不过,如今听你说怪事连连,却也不得不调查一番。鸦九,你可愿意帮我?” 我喉咙发干,费了好大劲才吐出几个字,“怎么帮?” …… 第二天早上,我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儿进了昭华殿。我知道主人每天上午早膳过后会带领众弟子一同在三清大殿清修一个时辰,此时去,碰上的只有两名负责给主人打扫屋子的侍女。在主人身边常年服侍的那个小丫头笑嘻嘻问我是不是跟主人吵架了,这么久也没见我来。我也咧着嘴傻笑,“是啊,这不是赔罪来了。” “可是掌教要一个时辰后才回来。” “没事儿,我就把这花和这封道歉信留在屋里,你们别给扔了就行~” 那两个小丫头会心一笑,“放心吧我们会帮你说好话的~” 我抱着花进了屋,找了个花瓶□□去,然后便纵身一跃到横梁上,在屋子的西北角,将琅琊真人给我的那一小块碎镜子放在梁上。 镜子映出整间屋子,包括隔了道帘幕的书房在内。 离开昭华殿后我这心里一直不踏实,回到藏剑阁也一直看着窗外发呆。丹朱叫上了好几个人打算开一局牌九,过来用脚晃晃我的剑架,“睡你麻|痹起来嗨!” 我赶苍蝇一样伸出手啪啪拍他的脸,“滚滚滚老子正在沉思!” “你一把剑沉思个屁!”丹朱愣是把我的灵体从剑里拉了出来。我没办法,只好变出来几层衣服跟他们来上一局。然而由于心思不在这上面,没多一会儿便输的只剩一件单衣。蛟灵在一旁乐,“鸦九师兄你这是迫不及待要让我们欣赏你的‘*’了吗?” 我一张牌甩到他脸上“老子不玩了!” 说完我就往外走。也不管后面此起彼伏的抱怨“怎么说走就走啊?”“输了就不玩,真没劲!”“老大我们让着你还不行嘛~” 我蹲在门口的台阶儿上嗑瓜子,感觉旁边有人坐了下来reads();。 丹朱嫌弃道,“你怎么乱吐瓜子皮,有没有素质啊?” 我示威一样用力从嘴里射出一片瓜子皮到他衣服上。他嫌弃似的赶紧拍掉,“破军!快出来扫地!” 破军不乐意地探出头,“为什么是我?你干嘛不扫?“ 丹朱微微侧头,冲他妖娆一笑,“我没你扫的干净嘛~“ 破军一听,哦了一声,乖乖拿起扫把扫瓜子皮去了。 破军这样的智商,到底是怎么被主人看上捡回来的呢…… 丹朱从我手里抓了几个瓜子磕着,漫不经心似的问,“有心事?” “没……” 丹朱叹了口气,“我以前跟你说的所有话你都当屁了是吧?” “……你说什么了……” “什么才是合格的剑?剑跟人不一样你不要总是以为自己是个人好吗?”丹朱不耐烦地嚷嚷道,“就算主人或者别人拿你当人看你也不能把自己当人看懂吗?当剑只要忠心就好你没事儿琢磨那么多干嘛?” 果然又是他那套为剑之道的说辞……我翻了个白眼,“那要哪一天主人打算把你扔进铸剑炉化了你也要乖乖跳进去吗?” 说完我一愣,他也一愣。 我这样说,不就等于变相承认我在怀疑什么么…… 果然,丹朱看我的眼神变了,“鸦九,不论你最近正在调查什么,你得马上停下来。” 我抿着嘴不出声。 “你疯了吗?!竟然怀疑主人!”丹朱看我的样子,好像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皱眉,“我没有怀疑主人……只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主人什么时候突破了无相境,为什么最近蜀山出了那么多怪事他却不理会?而且……他对我的态度也变得很奇怪……我只是想弄明白,他到底隐藏了些什么而已。“ 丹朱一脸不赞同,“主人也没必要事事都拿出来给人看吧?谁没有点自己的秘密?枉他那么重视你,你竟然这样想他。” “我也知道我不应该!”丹朱的话字字刺在我心上,我却不想承认,“我只是……” “只是不甘心他忽然又对你冷淡下来了吗?”丹朱接了我的话,我也没办法反驳。 我承认,我如此积极调查蜀山异动,除了担心蜀山众弟子的安危,还有一层更自私的原因。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如果我能找到主人隐藏的秘密,就能明白他为何会忽然据我千里之外。 “丹朱……” “嗯?” “你还记得主人是在哪里捡到你的么?” 丹朱的神色略略柔和下来,笑了笑,“怎么会不记得?其实我在他捡到我之前一百年左右就有灵识了,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reads();。我周围是一片漆黑,但十分燥热。然后有一天,忽然有一束光射进那片黑暗,然后我就看见了主人……“说到这里,丹朱眼中缠绕着深深的眷恋,“我还记得,当时主人向我走来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神……” 那种感觉,我想我完全可以体会。就算是六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也仍然记得在深海中下降的那一缕圣光有多么令人目眩神迷。 “我记得,主人是从西域那片沙漠里把你带回来的。” “不错,准确的说,是一座已经被黄沙掩埋几百年的古城废墟。” 我回忆起那个时候,是青丘围剿之后的第二年。主人自从那场大战后便没有再出过远门,只有那次,他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并没有带上我。当时的剑侍说,主人去西域拜访楼兰一位朋友,但我还在奇怪,主人什么时候认识楼兰的人了? 现在想来,他或许是故意去寻丹朱的。 也就是自那之后,他每一次离开蜀山,必定都会带回来一把新的剑。丹朱后面是璎珞、白璃,而后是破军、蛟灵等等。也是在那段时间,主人第一次开始冷落我,鲜少再带我出去了。 在那之前,主人只有我一把剑,而且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对其他剑的兴趣,何以突然开始收藏众多宝剑了? 总觉得,我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丹朱见我陷入沉思,长长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似乎打算结束这次短暂的谈话,“今天我们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但是我有预感,如果你不收手的话,早晚有一天你会把自己逼入绝境……“ 我低头看着地上,一队蚂蚁正在努力地搬运我刚刚吊在地上的瓜子。正在忙忙碌碌勤奋努力的它们不知道,只要我一脚碾下去,它们就会粉身碎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现在我就有这样一种莫名的惶恐。 入夜后,我借故去流霜殿找花痴喝酒再次离开剑阁,躲入段鲁居住的那死寂的院子。我的动作极轻,就算一只机警的野猫也不可能发现。随意潜入一间屋子,探了探那些熟睡弟子的鼻息。呼吸绵远悠长,这些弟子睡得很死,就算我轻拍他们的脸颊也没有反应。 如果只是一个两个如此也就罢了,好几个屋子,每个屋子里的人都是如此。 这绝对不正常。 正常人就算熟睡,也不至于熟的跟死人一样吧? 最后我来到三进院内,前面就是这间院子中资历最老的段鲁等几位弟子的寝居。当我靠近窗外时,却在里面听到了声息。 “妖皇陛下要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狐王殿下就快到了,难道真的就这么什么也不做?” “陛下的心思我们哪能猜到,还是暂且听命吧。” 这两道声音,其中之一我能确定就是段鲁,另一人似乎也是个弟子。 这样一来,琅琊真人关于画皮术的猜测便坐实了…… 第76章 血之背叛(1) 琅琊真人曾说,不论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不动声色。 我攥了攥冒汗的手心,正打算离开,忽然察觉到有妖气弥漫。我提气跃上房顶,压低身体趴到房檐后。不多时,便见月光下一道青虹如长练舞过天际,宛如一闪而逝的闪电倏忽间降落下来,随着一道青虹光芒乍现,院中立着一个孑然清幽的身影。 感觉到外面的动静,屋里的段鲁和另外一名看起来面生的弟子匆匆出来,向着那身影恭敬下拜。 “属下参见青蛇君。”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出现在蜀山? 蜀山什么时候到了如此门户大开的地步? 我喉咙干涩,看着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熟悉的清丽如雪的容颜,“事情办得如何了?” “一切顺利,现在已经换掉了近五百人。” 五百…… 我没听错吧…… 乔嘉树点了点头,“要加快速度,必要赶在中元节之前完成reads();。” 段鲁似乎有些犹豫,乔嘉树微微皱眉,“有什么难处么?” “可是妖皇陛下最近要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似乎是我们的行动有人察觉了。” 乔嘉树微微思索,“既然是妖皇命令,你们当然要谨遵。此事,我会去询问陛下。” “是。” 乔嘉树再次化作一条巨大青蟒,如蛟龙一般冲入云峦之中,不见了踪影。 我头昏脑涨,一团一团乱麻纠缠在脑海里。主人之前见过乔嘉树,而现在乔嘉树竟然如此自如地出入蜀山。还有他们说,已经换掉了五百人…… 白日里经过我身边的那些弟子,究竟有多少还是原封的?甚至……桂生、段雅旭他们,会不会也…… 不可能的……他们修为算是高的,应该还没有遭毒手…… 待一切宁静下来,我才又回到了藏剑阁。第二天,我便悄悄来到镇命塔。此时琅琊真人已经撤掉了在附近巡逻的弟子,我进入到司命宫,与琅琊真人说了所见到的一切。 琅琊真人听了,似乎并未有任何意外之色。 “接下来该怎么办?蜀山已经不知不觉被九黎人占领了!”我光是想象有多少人被用那种恐怖的手法活剥了皮,便觉得头皮发麻。怎么会有人用这样残暴的手法……如果真的有内鬼,他怎么忍心! 这是蜀山啊!是家啊! 琅琊真人道,“你说的中元节……我之前倒是听文修说,此次中元节大祭,要邀请十大门派的首座前来共祭在之前的九黎大战中阵亡的英灵、惨死在九黎铁蹄下的桫椤精舍、水月派等门派,以及无辜受累的曲封人民。之前在九黎之战中七大门派临时落跑,造成蜀山死伤惨重。如今文修击败了茅山掌教,实力莫测震慑天下,可能是怕被借故报复,所以诸掌教首座倒是纷纷应邀了。” 我此时听着,已经有些麻木了,“应该……只是巧合吧……” 琅琊真人微微垂下头,雪白的发丝挡住了他的表情,“鸦九,你可能不知道,文修是被我带大的。他曾近那样依赖我,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我真的希望一切如你所说,只是巧合!” 我也说不出话来。 琅琊真人转过头,看向旁边那面巨大的天王宝鉴。镜子的一角有一小块破损,因为那块碎镜子被我放入了主人的房间。 “准备好了么?” 我点点头。 琅琊真人走到镜子前,咬破手指,迅速在镜子上书写咒符。那符咒散发出一团蒙蒙金光,迅速蔓延至整个镜面。整个司命宫顿时被那光芒溢满。 金色的雾气深处,逐渐显出主人的寝宫。 主人此时正坐在书房内,腿上放着琴,正投入地弹奏着。随着雾气逐渐散去,那琴音也透过镜面传出,仿佛只隔着薄薄一层玻璃。 主人的琴音急躁,有几处错音reads();。可见他心中有些烦乱。 这样的场景持续了越一刻的时间。我几乎松了口气,主人看起来如常,并未有什么可疑的行为。 直到半个时辰后,琴声骤然停歇。他将手缓缓放在琴弦上,抬起头。 “既然来了,便进来吧。” 下一刻,一道青衣身影迈入视野。 一霎那我连呼吸都忘记了,往后退了一步,一半不想看下去,一半又迈不动腿。 乔嘉树轻轻关上了门,“你是不是……后悔了?” 主人缓缓起身,从里屋走出来,“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害怕,怕你最在意的东西离你而去。” 乔嘉树的声音有些飘渺,有些虚幻,还有点自嘲,“文修,难道你不懂,如果现在放弃,那些死去的人就真的回不来了。犯下的所有罪孽,也没有洗刷掉的可能了。” “我懂。”主人语气平淡,却笃定,“而且,我并没有怕什么。如果你是在说鸦九,大可放心。他,不过只是一把剑而已。” 琅琊担忧地看了我一眼。 乔嘉树背对着我们,看不到表情,“其实鸦九那么喜欢你,就算知道真相,他大概也会义无反顾的帮你的。” “不,他不会。”主人说得那般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或许丹朱会、破军会、龙渊会,唯独鸦九不会。他……太难以控制。” “既然如此,为何还留着他。他已经在怀疑你了。” 忽然,主人笑了。 笑声跟以往的清冷很是不同,有几分轻佻,有几分魅惑。 他缓缓走近乔嘉树,倏然间一把搂住他的腰身,霸道地将人拉到自己身前,“你该不会是吃醋了?” 乔嘉树惊呼一声,似乎有些报赧似的想要挣扎开,却无法逃出主人的怀抱。 “你想太多了。鸦九再怎样,不过是一把武器。不听话了,换掉便是。之前宠爱他,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你又何必跟他较真呢。”主人说完,神色间变得温柔很多,忽然低下头,吻了下去。 我总算忍不住,转过身缓缓跪坐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胃疼的要命。我一边捂着肚子,一边不住干呕。 这是梦,这一定是场噩梦…… 怎么会这样呢?镜子里那个一定不是主人……那不是我认识的主人…… 主人……不会这样说我的…… 一定不会的…… 主人明明说他不要我离开他。 他吻了我,说会珍惜我,不会再冷落我。 他那样温柔地看着我,轻抚我的脸颊reads();。 他在我的笛声中舞剑、看到我被别人使用会气的抓狂。 他说我是特别的,在他把我从海里捡出来的时候,他就说他会一直一直珍惜我的。 他说我和别的剑不一样,我不只是一把武器而已。 主人不会骗我的。他从来都不骗我的。 琅琊真人在我身旁蹲下来,轻拍我的背,“你怎样……” 我勉力支撑着摆摆手,“我不想看了……” 琅琊真人不忍道,“好,我们不看了。” 可视就在此时,第三道声音忽然插入进来,“不看了?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我身体一僵,琅琊真人也是一惊,猛然起身。 镜子里,主人还喝乔嘉树相拥着。 可视在我们面前,就在司命宫入口的地方,同样站着另一个主人。 这个主人,跟镜子里的一模一样。同样的仙鹤锦袍,同样的绝美清冷。 主人静静地看着我们,眼睛里闪动着莫测的流光。 这……怎么可能…… 琅琊真人的面容一瞬也变得无比哀伤,“原来你的无相境分|身之术,已经修炼到如此高的境界,可以同时身处两处,并且在□□上也灌注了那么强大的功力……这是不是就是这十八年来你一边在蜀山闭关,一边却可以身在九黎的方法?” “不错。”主人毫不犹豫地承认了,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 我摇晃着从地上站起来,用尽全部力气凝视着主人,“你……你是在开玩笑的是吗?主人,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是天下人敬重的上仙,是蜀山的司剑长老啊!你是蜀山的掌教!你跟九黎没有关系!” 主人忽然低头一笑,笑容似乎有些无奈,“鸦九,你还是这么会自欺欺人。” 他从袖中拿出来一样东西,戴在脸上。 那是一张傩神面具。 在他举起手的一瞬间,我还看到他手腕上戴着一串绿檀念珠。其中几颗珠子,散发着淡淡的幽光。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妖皇的样子。黑夜中他一袭血红华袍,黑发披散,宛如暗夜里盛开的曼珠沙华,凄艳中带着几分清冷。当时我便觉得,他的姿态、他的气息,跟主人有几分相似。 与我比起来,琅琊真人出奇的平静。 “当初,是你算好我服药的日子,入塔来对封印动了手脚,而后乔嘉树才有办法带走鬼车,是不是?” 主人没有说话。 “你的修为进境飞快,却在近十几年停滞不前,其实是你隐藏实力,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勘破无相境,已经具备了化现分|身的能力,是不是?” “你长年闭关在昭华殿内,不踏出蜀山一步,其实是为了将大部分力量都集中在你的元婴化身之内,方便你在九黎行动,是不是?” “后来,你借故救鸦九而带他离开蜀山,便是为了借机调动九黎大军,准备远征,是不是?” “……” “踏平桫椤精舍的是你,覆灭水月派杀害曲封千万条人命的还是你reads();。” “害死清源师弟的是你。” “让狐王给雨信施展魅术,操纵他打伤掌教,另掌教重伤不治的还是你。“ “重创蜀山,逼我启动天火劫,令我元气大伤、清源死去、神虚‘叛变’,掌教临终。五位上仙,只剩下你一个堪当大任。而你要的,便是那个另白泽复活的秘密。你已经得到了。现在,你想要不动声色的利用中元节大祭,血洗整个华夏仙家。” 一句句古井无波的话,却宛如一颗颗滚雷,一个接一个打在我身上。我蓦然感觉面前的一切都有些虚幻,整个司命宫都在微微扭曲着,就像沉在深深的水里,眺望海面的风景一样。 所有东西都是扭曲的,变形的。都不是真的。 我才不相信。 主人怎么会是妖皇呢?他们明明完全不一样。 主人不是从小在蜀山长大,跟掌教、琅琊真人、肾虚、清源真人就像亲兄弟一样亲密么?他不是把蜀山的利益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么? 没道理啊,这样的他为什么要对蜀山做这么残忍的事? 琅琊真人的眼睛里,凝结着深不见底的悲哀。 “为什么?” 主人轻轻笑起来,笑得那样轻松。就仿佛背负了许久的重担,终于被抛掉了。 “师兄,你真的不知道么?难道,师父没有告诉过你,为何他当初对我那样忌惮,甚至不肯教我剑法?“ 琅琊真人的气息有些许不稳。遇见他这么久,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失控一般大喊道,“你来蜀山时还那么小……蜀山才是你的家啊!” “哈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主人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怨恨。 “要怪,便怪师父和净海当年不够狠,没有斩草除根吧!” 主人摘掉面具,一霎那狂烈的妖气从他的身体中爆发,宛如飓风一般席卷了整个宫殿。一切都在摇摇欲坠,恐怖的力量另得天王宝鉴上蓦然迸出一道裂痕,镜上的影像也消失了。 在那风暴的中心,主人一头及腰黑发尽数染雪,双目一片金黄,背后九条雪白狐尾之影如孔雀翎羽,又如骄阳之光放射舞蹈。 “我是青丘帝女斛媚与桫椤精舍长老净琉之子。与普通人类不同,我的狐妖血统令我在一出生便通人事,是忘尘,也就是我那可爱的师父,封印了我的狐妖之力,也令我忘记了幼时的一切,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婴孩,被他抱回蜀山。” 第77章 血之背叛(2) “我是青丘帝女斛媚与桫椤精舍长老净琉之子。与普通人类不同,我的狐妖血统令我在一出生便通人情,是忘尘,也就是我那可爱的师父,封印了我的狐妖之力,也令我忘记了幼时的一切,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婴孩,被他抱回蜀山reads();。”主人缓缓说着,“师父是否是这么告诉你的?” 琅琊真人一向风轻云淡的面容此刻已经被悲哀和愤怒填满,他大喝道,“就算你有狐妖血统,蜀山养你六十年,难道还比不上你那一半血统么!你就是这样回报师父对你的养育之恩?!” 主人微微侧头,好整以暇,“那么你又是否知道,我们可爱的师父,在我眼前亲手杀死了我娘和我爹?” 琅琊真人一愣,驳斥道,“师父也不想的!明明是斛媚拼死抵抗,才将她误杀!” “他说,你就信么?不如,我给你讲讲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如何?”主人收敛了暴旋的妖气,身后托着长长的尾巴,缓步走到天王宝鉴前,望着自己变成妖的模样,“我说过,我一出生就通人情。那是因为按照狐族传统,我一生下来,娘便在我脑中灌注了一部分她的记忆,令我对这个世界,也对创造自己的父母有一定了解。我清清楚楚记得那两年在我娘和我爹身边度过的日子。你们都说我娘是个□□妖媚的女人,可在我眼中,她美丽又温柔,她的臂弯有淡淡的莲香,她的微笑是我在这世上看见的第一道阳光。她唱歌很美,每一天我都要听着她的歌才能睡着。” 说着,他哼起一段曲调,我认出来,这是他心烦时常常弹奏的曲调。 “还有我爹,你们都说他是个不守戒律、伤风败俗、被妖女蛊惑的桫椤精舍败类,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从桫椤精舍的弟子谱中抹去。没有人知道,我爹的修为比净海还要高,若不是他无心于佛主之位,只想游历天下传播佛法,那个位子根本轮不到净海。 我娘当初为了青丘的和平,与白民国的那个名叫裘紫息的三王子和亲,但是之后那畜生向蜀山求取了一道可以抑制妖力的锁链,将我娘的妖力锁住,每日肆意□□践踏她,令她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直到她遇到当时在白民讲经的净琉,被他讲的佛理吸引,便时常去庙里找他请教佛法。净琉看她虽是妖身,却很有慧根,心生怜悯,便悄悄为她破解了那道锁链上的咒文。娘从未见过那么温柔的人,觉得他简直就像寺庙里的释迦像一般美丽高贵。明明知道他是出家人,早已断了凡尘的七情六欲,可她还是无药可救地爱上了他。 她确实曾经尝试魅惑他,我爹却一直无动于衷。直到裘紫息察觉到了娘的心思,震怒非常,却因为忌惮娘已经没有了锁链的牵制不敢过于放肆。于是他想到了对付净琉,而他找来的帮手便是肉身佛净海。 净海一直对自己的师兄净琉十分忌惮,只要这个人存在一日,他佛主的宝座就笼罩在阴影下。恐怕也想趁此机会,败坏一下那个令他无法自控地嫉妒着的人之名声。 被桫椤精舍昔日的师兄弟围攻,净琉百口莫辩,又不忍出手,被打成重伤。在裘紫息想要结果他的时候,我娘不顾性命,替他受了裘紫息一剑,而后带着净琉逃跑了。他们两人不敢回青丘,也不敢进入华夏,只好到处漂泊。大约是感动娘的付出,一直拒娘于千里之外的爹也终于动了情,与娘厮守在一起。一年后,我出生了。 我爹常说,娘是他这一生的情劫,而他,终于没能渡过。” 主人叙述的词句简单,但他那温柔和缓的语气,却令我仿佛真的能看到一个美丽的狐妖痴痴地望着一位宝相庄严的僧人之场景。 “原本我们一家三口日子过得虽然拮据困苦,战战兢兢,却始终觉得很快乐,很安全。娘在家里织布,爹将布匹带出去卖,同时教导镇子上的小孩子们读书reads();。爹对人对妖一视同仁,只要是想听他讲课的,他来者不拒。镇子上的人都很尊敬他。回家后娘会做好一桌素菜,爹会带回来一些小玩意儿逗我玩,一逗就是一晚上,还常常会给我讲一些佛经上的故事。” 主人说着,脸上漾起幸福的笑容。 我从未见他这样笑过,那是一种幸福到会令人想哭的笑,甜蜜中带着心碎的笑。 “直到,裘紫息、师父和净海找到了我们。”笑容逐渐消失了,主人闭上眼睛,“师父和净海合力将爹打败,将他用细铜锁困住,任凭裘紫息发落。而我娘根本就没有殊死抵抗。她害怕我受伤,从一开始就祈求裘紫息,她愿意跟他回去,愿意任他处置,只求他们放我和爹一条生路。 裘紫息同意了。只是我娘刚刚自愿戴上细铜锁,裘紫息忽然出尔反尔。他不仅杀了我爹,而且是当着娘和我的面,一刀刀将他凌迟而死。而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师父和净海,一句也没有说,只是在旁边,静静看着。” 我颤抖了一下。 凌迟处死……用刀一片片刮下血肉……世间最恐怖痛苦的死法…… 这难道就是现在蜀山上下众多弟子遭受剥皮之刑的原因? 琅琊真人摇摇头,“师父……不会做这种事……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裘紫息给了他足够的好处,你可知蜀山包括十畏网(就是本文开头抓鬼车的那个法宝)在内的十*宝中,有五件都是白民国给他的么?有了那些法宝,蜀山在短短十几年内捉住了多少闻名天下的妖怪,包括鬼车在内。若没有这些法宝,本已日渐衰落的蜀山何以忽然扭转颓势,重归辉煌?” 主人说着,有些痛苦似的,闭上了眼睛,“我现在只要闭上眼睛,就还能清晰地看到我爹的皮肉被一刀刀剐下来,周身血肉模糊的场面。你知道,亲眼看着自己的爹被人剥皮凌迟,是什么样的感觉么?我当时虽然那样小,没有办法反抗,但我还是不停哭着,模模糊糊地恨着、绝望着,发誓有一天会让敌人品尝同样的痛苦。” “我娘后来发疯了一样,挣脱了侍卫的拉车,猛然抽出裘紫息的长剑,从背后环抱住爹血红色的身体,用那长剑刺穿了他们两人的心脏。我娘临死前,死死地盯着我,用意念对我说,要我活下去,为他们复仇。” “裘紫息和师父本想连我也杀了,斩草除根。但是净海终究还残留几分人性,劝说他们留下了我。师父于是封印了我体内的狐妖之力,包括我与爹娘在一起的两年的记忆,将我抱回蜀山。” 主人的故事说完了。 整个司命宫静静的,我和琅琊真人也都愣住,说不出话。 那段故事,我听过很多次。毕竟是那段过往促成了青丘国复仇之战,进而引得八大门派十八年前围攻青丘,另九尾狐族几乎覆灭殆尽。我怎么也没想到,那段故事中的主人公是主人的父母。 “怎么,是不是很难相信?”主人微微笑着,看向琅琊真人。 琅琊真人隔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最说道,“你已经将白民国所有姓裘的人都杀光了,如今师父已死,你也踏平了桫椤精舍,为何还不停手?掌教师兄……清源……神虚……他们又有什么错?曲封的百姓有什么错?” “停手?”主人此刻的神情也有些恍惚,“你以为事情到了这一步,还停得下来么?更何况,我想要达成的,远远不止于此reads();。” 主人缓步走到琅琊真人面前,认真地望着他,“师兄,我真的不想伤你。只要你愿意接下来三年留在这司命宫里,不要再管外面的事,我保证绝不会有人伤到你。三年后,你就自由了,天大地大,再也不用为了这个蜀山付出什么。可好?” 琅琊真人眼中晶莹闪烁,半晌,一滴泪落下。 主人有些急躁似的,再向前一步,仿佛引诱般说着,“你难道不想为自己活上几年吗?你的一生都浪费给这座塔了,你难道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 琅琊真人后退几步,退到我身边。我看到他袖中的手在颤抖,紧紧握成拳。 他深深呼吸几口,才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文修,你真的不打算回头了么?” 主人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 我也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捂着闷疼的心口。 第一次,我没有站在主人身边,而是站在了他对面。 “主人……停手好不好……已经死了太多人了……”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吓人,竟然连我自己都几乎认不出来。 主人看了我一眼,微微皱眉,“鸦九,这里没你的事,退下!” 我摇摇头,挡在琅琊真人前面,“主人,我知道你这么做,自己也很痛苦。我现在全明白了,你为什么总是心事重重,总是那么害怕……停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主人却忽然念动御剑真诀,我只觉得一股大力将我拉回本体,然后整把剑不由自主飞起,落入主人手中…… 我用力挣动,也只是发出阵阵颤抖。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如潮水一般将我吞没。一把剑,永远无法反抗他的主人。 主人会对琅琊真人做什么呢?他一定会对他手下留情的对吧? 毕竟琅琊真人是最疼爱主人的大哥,是他在蜀山最大的牵绊…… 琅琊真人轻声问,“师父当年忽然病逝,是否也是你……” 主人低笑,笑容却比哭还令人心痛,“不错,是我。掌教也是我。所有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就是那个十恶不赦,杀戮苍生的妖皇魔君。师兄,你现在是否,也像师父一样后悔将我养大了?“ 琅琊真人惨笑着,竟一步步走上前来,忽然伸手,紧紧抱住了主人。 “文修啊……我的小文修……”琅琊真人低叹,“我只恨,自己没有一直陪在你身边,竟令你一步步走入歧途。现在,就让我和你一起来承担罪孽吧……“ 话音刚落,我忽然感受到一阵炙热的气浪猛然从琅琊真人身体中迸射出来。他周身散发出极度耀眼灼目的光芒,就像一个迅速膨胀的巨大火球,转瞬间就将我和主人吞噬! 他……竟然是在燃烧自己的元婴! 这是要和主人同归于尽么! 第78章 血之背叛(3) 我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反射性的,我释放出体内全部的灵力,一层一层将主人包裹其中,将那可以熔铸黄金的炙热阻隔削弱reads();。整个身体仿佛都在燃烧,在融化,剧痛令我忍不住呻|吟出声。我想,这种感觉,应该就跟被投入自己诞生的铸剑炉被销毁时的痛苦,也不过就是如此吧。 不过我知道我不会被融掉。对于我这种级别的神剑来说,要想彻底毁灭我,唯一的办法是将我投入铸造的剑炉。不过是一点小痛,这点都忍不下来,还怎么说自己是神剑。 只是……这一次我真的应该救主人么…… 我压下这个念头,尽全力护住主人。可是对面的琅琊真人……他如此决绝……只怕是…… 忽然听到主人低喝一声,凛冽的寒气倏然从四面八方聚拢,周围的热度与之碰撞抗衡,一圈圈的气波如大浪般摇撼着整座巨塔。我感觉周围的气温迅速下降冷凝,无边无际的水汽淹没了视线。 主人的衣服似乎被那琅琊真人的元婴之火烧得有些破烂,皮肤上也有多处伤痕。他眼神空茫,定定地望着前方。 琅琊真人静静地躺在地上,也是衣衫破败难以蔽体,华发如练蜿蜒在地面上,竟有种凄艳绝伦的美。 主人缓缓蹲下身,伸手似乎想去触碰那已经了无生息的面容,却似乎害怕似的,迟迟不敢落下。我发出一阵悲鸣,剑身颤抖不停,若我此刻有人身,大约早已泪流满面。 这个为蜀山镇命塔耗费了一生的人,就这么燃尽自己的元婴逝去了。可是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却根本不能伤到主人分毫。 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一步?为什么连最疼爱他的师兄也要逼死…… 琅琊真人也去了,现在还有人能阻止他么? 这真的是主人么?难道……我竟一直都不认识他? 主人忽然脱下手腕上的檀那念珠,将它放到琅琊真人的额头上,而后猛然将我抽出,反手刺入自己的心口! 我无法反抗他的力量,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陷入主人温热的血肉中,甜美无比的味道将我吞噬,但是心中的惊骇却令我无法陶醉其中。 红色的心头血沿着剑身流淌下来,主人用手指蘸取些许,涂抹到琅琊真人的眉心,口中念念有词。琅琊真人的身体忽然浮起一团轻柔的白光,倏忽一闪,竟然钻入了那念珠的一颗珠子里。那原本平凡无奇的檀木珠忽然闪亮了一下,而后光芒又渐渐寂灭。 主人在干什么?这看起来……像是某种仪式…… 那念珠究竟有何功用。 主人将念珠重新戴回手上,然后缓缓俯下身,抱了抱那已经冰冷的身体。却在他直起身的一霎那,呕出一口鲜血。 “主人!” “文修!” 两到声音同时响起,我看到乔嘉树飞奔过来,接住了倒下的主人。 为什么进来的是他?这么大的动静,怎么没有其他人进来查看?乔嘉树抱起主人飞快离开了,我静静地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等着那御剑真诀逐渐失效,才从本体里慢慢爬出来。 我爬到琅琊真人的尸身旁边,茫然地看着他reads();。 这一定是梦吧…… 我不该来的……来了以后,怎么忽然间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我抬头看到那裂了一条缝的天王宝鉴,它还是那样沉静地,映出我那呆愣落魄的身影。 现在……我该怎么办? 从镇命塔出去的时候,蜀山已经乱了套。虽说乱了套,却出奇地安静。 浓重的妖气弥漫在空气里,我有些步伐不稳地走出来的时候,马上便被一群“弟子”围住了。他们沉默无声,眼睛里闪烁着各异的光彩,却没有一个是人。 人群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出,高大的身形,沧桑的面容,以及笼罩周身的神圣剑光。 是青铜剑大叔…… 我说,“大叔,我要见主人。” 大叔说,“妖皇受了伤,此时青蛇君正在照顾他。“ “就让我见见他吧……”我恳求道,“看在之前我帮过你的份上……” 大叔想了想,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行,妖皇说过,要立即把你押入剑冢。” 剑冢…… 来蜀山六十余载,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会见到剑冢。 我不再反抗,任由他们将被下了双合锁灵阵的锁链缠绕在我的本体上。 剑冢之所在,是蜀山以西那座无名山里。被藤蔓覆盖的山壁间隐约可见一道石门,附近蔓草丛生,似乎很久没有人涉足了。剑冢里漆黑一片,没有光源,只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许多影影绰绰的剑影,横七竖八,死气沉沉。那呼啸而出的风带着空洞的铁锈味,对于剑来说,那是属于死亡的味道。 我头皮发麻,有几分胆怯。身后被人推了一把,踉跄几步迈入了黑暗。 到现在,我整个人还木木的,觉得自己在做梦。 我的本体被随意扔在地上,石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四下一片漆黑,我灵力被锁,也没有办法令剑身发光照明。 我喊了一声,“有剑还活着吗?” 没人搭理我。 我摸索着,找了块没有剑的地方坐下来。弄得令人窒息的黑暗,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闭着眼睛,只要睁开,一切就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或许丹朱会、破军会、龙渊会,唯独鸦九不会。他……太难以控制。” 主人的话又一次清晰地回响在我耳边。 “鸦九再怎样,不过是一把武器。不听话了,换掉便是。” “之前宠爱他,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鸦九,上次参加试剑大会前,在太湖你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你永远不会离开我reads();。你可是认真的?” “鸦九乃是本座第一把剑,谁也别想动他!” “鸦九……你与别的剑不同,你有很强的自我意志。我怕,有一天你也许会后悔……” 一句句,一声声,用力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了。 哈哈哈哈,背负着血海深仇性格扭曲的反派*oss一直在身边这种狗血通俗小说里的桥段怎么会出现在我身上?我一定是脑洞太大自己掉进去了。这不可能是现实。 对,赶紧睡醒就好了。 我于是往地上一趴,开始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已经一年过去了。我的灵识忽然被一道横空射入的光拉回清明。 就仿佛六十多年前,在深海中射入的那一道光。 我被光中走来的那个耀眼的人刺伤了双眼,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鸦九。” 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我看不清他的面容。茫然似的,我朝他伸出手。 低低一声叹息,手被另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 我像是贪心的小孩,一个劲往他怀里钻。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让我觉得很安心很安心。 “主人,我做了个噩梦。我梦见所有人都死了,你变成了妖皇,不要我了。” 他轻轻地抱住我的头,半晌,缓缓说,“我说过……有一天也许你会后悔……” 我全身僵硬,如堕冰窟。 不是梦? 那该怎么办? 丹朱说,是非曲直,剑是不用判断的。剑只要效忠自己的主人就好了。 真的是这样么?为什么我觉得这样害怕? “鸦九,我可以放你出去。但是,你要记住,你是我的剑,盛文修的剑,也就是妖皇的剑,不是蜀山的剑,更不是华夏的剑。你懂了么?” 主人的声音很冷,坚硬如铁,“如果,你再看不清自己的立场,我便只能将你送回北溟海。” 我瑟缩了一下,先是猛烈摇头,然后又迟疑着点了下头。 我早就该听丹朱的……如果我不知道这一切就好了…… 头昏脑涨地被主人从剑冢里带出来。如今的蜀山,镇命塔那巨大的身影依旧遥遥耸立,山巅的重重宫殿也依旧沉睡在袅袅烟云中。可是四下空空荡荡,气氛已经全都变了。曾经的清圣之气荡然无存,唯有妖气浓烈逼人,诡异之感如潮汐般层层推来。 经过南亭峰时,我睁大了眼睛。因为我看见桂生和段雅旭倒在地上不知死活,邱暮霜被五花大绑,身后还跟着一众满面惊恐的弟子。而在他们面前,狐王正懒洋洋坐在一把躺椅上,身后美貌的狐妖正在给他扇扇子reads();。 “说,你们那个大师兄蓝田藏到哪里去了?再不说,我就要杀下一个了。” 我抖了一下,颤声说道,“主人……桂生他们是你一手带大的徒弟啊!当初的事,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主人冷冷地瞪了我一眼,缓步走过去。狐王一看主人,马上站起身,恭敬颔首,“陛下。” “可有蓝田的消息?” “这个臭小子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说。” “盛文修!!!”邱暮雪忽然咬牙切齿大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叛徒!蓝田师兄一定会带救兵来!我哥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急得头上冒汗,这小子脑子被门挤了?!这时候乱喊个屁啊!真是坑兄小能手!!! 主人听了不仅没有生气,嘴角却弯弯一勾。他本就生的极美,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此时这样的笑容,竟然是无尽魅惑。 “两天之内蓝田不出现,就把他们三个的皮也画了吧。” “主人!”我睁大眼睛瞪着他,刚想再开口,忽然感觉一股尖锐的真气猛然冲入我的身体,另我周身如针扎般剧痛。于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咬紧牙忍受。 狐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低声问,“白泽那边的事,我们是不是也该开始了?” 主人淡淡说,“等中元节后。” “至少,请先告诉我蜀山守了五百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我们也好早作准备。” 主人握着我的劲力倏然便得更紧了些,但面上仍然平淡,“时机未到。” 狐王似乎有些不满,微微皱了下眉,但也没有过多表示。 昭华宫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曾经的侍者不见了,换成了一只只狐妖,款摆着腰身来来去去。 看样子,蜀山已经被大清洗过了…… 我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当初蛟灵看到的那个红鬼就是食堂的梁大爷,后来见到的梁大爷想必已经是换了皮的妖怪了。他们在蜀山的饭菜里下药,到了夜间所有人都昏睡过去,发生再大的动静也不会醒。他们就这样在睡梦中将蜀山灭了。 不过是几个月,在当初九黎那般凶猛的攻击下都挺过来的蜀山,最后竟然是这样被一点点吞噬掉。 从寝殿里传出泠泠琴声,旋律缠绵忧伤。主人毫不犹豫推开门,随手将我放在桌上,就仿佛放了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武器般不在意。琴音停了,主人微笑着望向乔嘉树,笑得那样温柔,就像以前对我一样。 “为什么停下来?我喜欢听你弹琴。” 乔嘉树望了我一眼,神色有点复杂。但他还是有些报赧般看向主人,“没有你弹得好,不敢献丑。” 主人缓缓走到他身后,握住他的手,在琴弦上拨出一连串音旋。 “这么多年了,也没有机会听你再弹一曲reads();。嘉树,这些年辛苦你了。” 乔嘉树向后靠在主人身上,微微闭上眼睛,“等了这么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看着他们浓情蜜意的样子,我只希望自己聋了也瞎了,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主人不是说,他只当乔嘉树是难得的知己吗?为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就是他冷落我的原因么? 既然如此……为何不跟我说清楚,为什么要给我那一年希望。我本来以为,我总算等到了他注意到我,总算站到了和他比肩的位置…… 他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只是一块铁,是没有心的,可以随便踩着玩? 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大声笑着,笑得那么讽刺:鸦九,你什么也没有了。 你的蜀山没有了,你的主人变了,你的爱人也不爱你了。 活该!谁让你非得要知道什么真相!谁让你痴心妄想!你不过是一把剑罢了,为什么却总是想要人才会拥有的东西! 我挣扎着,我想要离开这里。可是身上的双合锁灵咒那样强,我根本没有办法动弹。 “文修,你把鸦九就这么放在这里,我不是很自在。” “好,你不想见他,我让人把他拿出去。” 把我带回剑阁的,还是和悦,不过,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和悦。 我无法想象那个总是喜欢发牢骚的小剑侍,在皮被剥掉的时候,该有多么疼,多么害怕?他从小在蜀山长大,从来没有出去杀过妖怪,他只知道怎么给剑打磨,怎么给剑洗澡,怎么给剑按摩,怎么跟剑斗嘴。有时候玩牌九,他还会趁着主人不在跟着玩两把,有好吃的东西他会偷偷带回剑阁给我们吃。 这样天真的一个孩子,为什么也会遇到这么可怕的事?用这么多的血,主人究竟要换来什么? 藏剑阁里大家都还在,我数了数,没有少哪一把剑。但是大家都很安静,安静到令人窒息。 我问,“我们怎么办?” 没剑回答。 半晌,才听到破军说,“不管主人变成什么样,也是主人。” 他这话,仿佛引起很多共鸣,很多剑飒飒震颤着,表示同意。 我转向丹朱,“你也这么认为么?” 丹朱看起来有些颓废,剑身上也失了光泽。他看了我一眼,叹气道,“剑本来就没有立场。主人的立场是什么,我们的立场就是什么。心里难受,也没用。” 我最后将目光落在龙渊身上,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龙渊,你知道邱暮雪现在在蜀山么?” 铮然一声,龙渊自从回到蜀山以来,首次显出情绪,死死瞪着我,“你说什么!” 第79章 血之背叛(4) “你说什么!” 我说,“上一次蜀山广招门徒的时候他也进来了,只是没有让你知道。不过现在,你再不管,他就要挂了!” 龙渊霍然站起来,怒道,“他跑来蜀山干什么!他哥呢?!” “他在九黎,现在能救他的只有你了。” 龙渊马上提起本体作势要出去,只见眼前红光一闪,被丹朱拦住了,“你们想干什么,不要命了?” 我瞪着丹朱,“主人要杀桂生他们!你真的要袖手旁观吗?” 丹朱也是同样目眦欲裂,“你以为龙渊一把剑跑出去就能救他们么!现在是狐王在亲自看押那些还没有被画皮的弟子,尤其是桂生段雅旭他们几个,都是重重妖兵把守。你能救出来几个!” 我震颤着被刻着双合锁灵咒的锁链锁住的剑鞘,“至少……可以把这里的情况散播出去,让东华派,甚至是辟邪宫知道啊!“ “这里的情况泄露出去,邱暮雪他们就会被作为人质,到时候岂不是更危险?” “就是被作为人质,才不会被杀掉!他们现在因为害怕蓝田逃出蜀山泄密,打乱他们中元节大祭时屠杀十大门派首座的计划,才会用这些弟子来威胁蓝田。如果蓝田真的不出现,他们说不定真的会一个一个杀下去,直到蓝田受不了自己投降。而一旦他投降,邱暮雪桂生他们就没有用处了,马上就会被处死!”我大声质问丹朱,“你真的忍心看着我们从小看到大的那几个孩子就这么被剥皮而死么!” 丹朱说不出话来,眼睛却微微红了。 破军此时插了一句,“可是这样,不就等于背叛了主人么?” 满室寂然reads();。 背叛,乃是剑最重最不堪的罪孽。一把剑如果背叛了主人,被捉到便只有被投入铸剑炉融化成铁水的下场。 我哪有资格让别的剑与我一起担这样的罪? 背叛主人……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我只是知道,这样不对……主人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是六十年前,那个将我从水中拉出的绝美高傲、心怀天下苍生、仗剑天下的少年;而不是现在笑容残忍魅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妖皇! 那个我真正效忠的主人,也绝不会将我的一颗真心,放在脚下践踏…… 总要有人阻止他……因为我感觉得到,其实他并不喜欢杀戮。当初在清源真人石棺前、在掌教临终之时,他的悲伤都是实实在在的,那是伪装不出来的…… 我不相信这六十年来我认识的他,都是假的。 六十年啊!对于凡人来说,那就是一生的时间! 我闭上眼睛,提起自己身体中每一丝灵力,用力向外冲撞绑缚我的双合锁灵咒。我知道这是血咒,除非主人亲自动手,或者花痴出现用他的神鹿血解咒,否则这样做只会让两股相撞的力量在剑身上爆炸。从外表或许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我所感受到的,就仿佛体内体外都炸开了,千万根钢针通知戳刺着身体,钻心的剧痛直窜脑仁,身体似乎马上就要碎裂开来。 但这种时候显然两个人都不可能出现,就只能靠自己了。 “鸦九,你疯了!快停下!”丹朱大喊着想冲上来,但是我的剑气与咒文抗衡形成的力场将他反弹出去。白璃和蛟灵也惊叫着,“老大!你会把自己震裂的!” 龙渊见我如此,眼中有几分不忍,“鸦九,你停下,我去找辟邪宫主!”说完,不待我回应,便化入本体,化作一道青光冲出门去。 然而我并没有停下。虽然现在尖锐的疼痛已经铺天盖地将我吞没,但我还是感觉到身上缠绕的铁链发出了一声裂响。 有点不敢置信。我竟然生生用自己的灵力撼动了血咒,看来要是卯起劲儿来,我比自己想象中力气还要大…… 我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吃力的呻|吟。环绕着我飞旋的气流旋转愈发飞快,风驰电掣一般,哔啵作响的电流闪动在空气里。我看到有些剑已经感到有点害怕,往远离我的方向悄然退去。 恐怕他们还没有见过能够自行挣脱双合锁灵咒的剑吧……毕竟就连大梵天剑也是被锁了五百年,才被某个花痴“一不小心”放了出去。如果今天真的侥幸成功并且没有碎掉,说不定爷的名气会盖过那个说话不算话恩将仇报胡子拉碴的大叔…… 我苦笑,这种时候我怎么还能有心情吐槽…… 门忽然被一股大力踹开,哐啷一声,龙渊被扔回地上,身上缠绕着跟我相似的锁链。随即狐王进来,带进一阵彻骨寒冷的阴气。 我也在这时收敛了灵力,勉力撑着被疼痛磨得有些昏沉的神智看向他。 “你们主人说了,不论他是蜀山的掌教,还是九黎的妖皇,你们依然是他的爱剑。只要你们对他忠心,蜀山之事绝不会波及到你们。但是……” 狐王的目光寒若冰锋,依次扫过地上的龙渊、丹朱、破军以及我的身上身上,“若有剑再敢擅自离开藏剑阁,便等着被封锁灵力,打入剑冢,永世不出吧reads();。” 众剑不敢出声,愣愣地看着他出门,大门被封闭,外面响起落锁的声音。 白璃低声问,“我们被软禁了吗?” 破军和丹朱最先走到门边,用力推门,却只能推开一条不足一指宽的缝隙。门外锁着一道铜锁,并非普通的锁,而是下了咒的细铜锁,刀劈剑斩也不可能伤到分毫的东西。 这时候,我抖了一下身体,那缠绕在我剑鞘上的锁链便断做两截,哗啦啦掉在地上。 所有剑都震惊地望着我。 我也同样很震惊。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做到。大概不论人还是剑,在危急关头,总是能爆发出一些潜能吧。 我跑到龙渊身边,他看起来没有受伤,但是剑气有些苍白,“……他们早有防备,用小雪威胁我,我不敢冲出去……” 我摇摇头,“你已经尽力帮我了……谢谢。” 丹朱仔细观察我的脸色,似乎有些担心,“现在门窗外都被锁链缠住了,出也出不去,你打算怎么做?“ 我其实也没有什么主意,刚才挣脱双合锁灵咒已经耗费了我太多精气神,现在我还清醒着已经是奇迹了。我看着丹朱发了会儿呆,从袖袋里拿出了花痴曾经送我的那个锦囊。 他说他可以利用这个锦囊知道我的位置,却不知道我有没有办法通过这锦囊和他联络。我拿着那锦囊左看右看,打开以后只能看到一把草药,看不出来花痴是怎么追踪我的。难道是因为制作锦囊的是他的皮毛,所以他有感应? 我于是对着锦囊说,“喂?喂?花痴?花痴?你在么?” 丹朱张开嘴看着我,破军悄悄问他,“鸦九是不是伤心过度,傻了?” 我瞪他一眼,继续呼叫花痴。不过锦囊还是静静躺在我手中,没什么反应。 可能不灵吧……我又把所有窗户都推了一遍,发现窗户也从外面被锁链缠住了,推不开。 现在身体虚弱,我决定躺回剑架上恢复几个时辰。如果到了明天花痴没有出现,那我就直接冲破房顶出去。 这是最下下之策,毕竟冲破房顶那么大动静,结果肯定是我被整个蜀山的妖怪追着跑,只希望到时候不知道这会儿正躲在哪的蓝田能抓住机会,趁机能救走几个是几个…… 然而事实证明,我长年累月下来积攒的人品还是有点用处。 到大约亥时的时候,我们听到藏剑阁的院子外面有喧哗声,却不见火光。我们众剑都挤到门缝和窗户缝前,一层推着一层的,差点把我的脸都挤到缝隙里去。 外面天上地上全是烁烁妖影,深沉的夜幕中不安的风激荡不休,隐约的鬼哭声时远时近。妖不需要光明,在黑夜里就可以行动,也就看起来格外诡异恐怖。 遥遥的似乎有冲击的火光点亮了一瞬天际,难道是有人在攻打蜀山? 这么快的速度,难道是花痴? 可是他在夜里不是没有多少灵力么? 我正想着干脆趁乱从房顶炸个洞出去,却忽然看到一条人影闪入院子里reads();。众剑大惊,连忙跑回自己的剑架上躺好,不多时,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 随着吱呀一声门轴生涩的响声,一个略嫌单薄的身影微微顿了一下,却还是快步走进来。熹微的月色映出了一张平凡而憔悴的面容,苍白的脸上不见血色,似有病态。 我和丹朱等剑刷地一下从本体里钻出来,瞪大眼睛望着来人。 “肾虚!怎么是你!”我不敢置信竟还能见到他。 他似乎有些不敢看我们,但还是语速很快地说,“文修已经堕入妖道,你们若是想跑的快跑吧!” 他说完转身便走。我回头一看,众剑都面面相觑,犹豫着。 我看了丹朱一眼,他对我摇摇头。 “鸦九,你如果现在出去,便不仅仅只是违抗命令,而是真的和主人为敌了!”丹朱低声警告我,“背叛的下场,你可想好了么?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收留你。并且只要主人想,他随时可以用御剑真诀控制你,然后把你丢入铸造你的炉子里炼化。” 破军也说,“我们是剑,是主人的武器。再说,主人不会真的杀死桂生的他们的。” “主人……已经杀了掌教、清源真人、琅琊真人了……就连他前掌教之死也是他……你们真的觉得,主人会对自己的几个徒弟手软么?”虽然每说一个字,我都觉得胸口喘不过气来般闷疼,但这是事实,我不得不说,“或许你们说的对,我只是一把佩剑,根本不该参与这些。可是……在蜀山这么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孩子就这么死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主人再做下另自己后悔的事……你们,有谁愿意跟我来?” 丹朱眼中有着犹豫和矛盾,破军则明确表示不会背叛主人。其他的剑也是茫然地看着丹朱和破军,不敢说话。 最后,蛟灵第一个举了手,“老大,我跟你。” 然后白璃也站了出来。 我眼睛湿润,看着我那两个小跟班,“这一步踏出,不知道以后会面对主人怎样的惩罚……赔上一条灵生也有可能……你们想好了?” 他们两个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恐惧,但是对望一眼后,又变得坚定了,用力点了下头。 我们转身,冲了出去。 肾虚行色匆匆,似乎有些紧张,一路溜着墙根。我注意到,他身上的真气很弱,比以前还要不如。 我追上他,拍了他肩膀。 他回头看到我,讶然非常,“你怎么……” “我帮你……” 此时四下寂静,看来妖都集中到山门那边去了。 肾虚不确定地问,“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你不怪我背叛蜀山么?”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真的想要向掌教下手reads();。你这么虚,哪儿有这胆子?”我冲他咧咧嘴,想要做出那种惯常的大大咧咧无所谓的笑容,但估计笑得不是很好看。 他那双单眼皮的眼睛里忽然盈满泪水,我知道他在努力控制,但终究还是忍不住。 无法想象当他从被控制的状态下清醒过来的时候,会有多么痛苦,多么自责,说不定想要杀了自己都有可能。 肾虚从小那么崇拜掌教,结果最后送掌教上死路的竟然是他的双手。 我心中叹息。要怪,只能怪那狐王太不是东西。他对肾虚,真的就只是利用?我们肾虚虽然平时没事儿就喜欢炼点奇奇怪怪的药拿出来给人投毒,并且为人懒散小心眼还喜欢耍帅,但是他对人好,就是掏心掏肺。 肾虚上辈子欠那贱男的么? 只是先动了情,就要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么? 你长得好看你了不起?你修为高你了不起?你背负血海深仇你了不起?你他妈自己过的不爽就也不把别人当人看? 好吧就算我确实不是人,就算我平日里没心没肺成天吐槽,就算我只是他的武器,可我也是个有血有肉会感觉到疼痛的灵啊! 这种渣男,再见面我定要抽他十几个耳光! 我不敢抽主人,我抽狐王总行了吧!!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主人。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让自己把思绪放在怎么救人上。 我怕想的多了,我就没有救人的力气了。 我化入本体,让肾虚踩在我身上,按照他说的方位迅速飞向一处建筑在灵珠峰半山腰的洞窟。蛟灵和白璃紧随我身后,也都是尽量收敛剑气,不打草惊蛇。 那洞窟四面八方毫无借力之处,只不过在两侧的山崖上,扒着几只巨大的蝙蝠怪。远远看上去,像是大山上贴的黑膏药,东一片西一片的。 肾虚从怀里逃出来一个弹丸一样的东西,低声说,“一会儿不要飞的太近,等我把这东西扔出去。” 蝙蝠这种东西听力最灵敏,饶是我尽量收敛剑气,其中几只还是被惊醒了,抬起猪一样的脑袋到处乱嗅。其中一两只似乎锁定了我,已经松开爪子,开始呼扇翅膀了。 就在这时,肾虚手中几个弹丸一样的丹药甩了出去。 一霎那,就感觉几只蝙蝠怪跟中了邪似的,呜泱呜泱飞起来全都去抢那几颗丹药,撕逼撕得头破血流,臭气熏天,我们躲得远远地才没有被溅一身血。他们自相残杀了一会儿,那几个抢到丹药的却行为奇怪,在空中歪歪扭扭扑腾了两下,忽然就死沉沉地砸下去了。 只听到山下的树丛里发出几声簌簌响动,蝙蝠怪已然没有了踪影。 我想上瞥了肾虚一眼,“你怎么没用这药对付狐王啊……” “这药对他那种级别的妖不管用……”肾虚的声音有些苍白虚弱,感觉他身体也在发热,难道是在发烧么? 我对蛟灵和白璃使了个颜色,冲入那山洞中reads();。 这个地方我听说过,蜀山犯了重罪的人会被押入这灵芝洞中。此洞外面看上去狭小,其实里面幽深曲折,空间宽敞,可以容纳一百人左右。 难道蜀山现在只剩下一百人了? 肾虚步伐虚浮,而且喘气粗重。我追上两步问,“你还好么?” 他此时只是一心看着前方,眼睛里闪烁着执着的闪光,“不用担心我,只是受了风寒。” 肾虚似乎对这里比我熟悉多了,遇到岔路也可以很快做出选择。眼见越来越深入大山腹地,周围的岩石似乎正不断向我们挤压过来,空气也变得稠密了。蛟灵明显有些不安,低声问,“万一有人堵住通路,我们根本跑不了啊……” 是啊……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把人关在这里…… “速战速决,会没事的。“ 终于,我们面前的通道越来越高广,最后来到一个高高的溶洞中。溶洞四面有许许多多被铁栅栏围着的石室,此刻,每一间石室里都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听到我们的脚步,他们都三三两两围到栏杆前面来。 我另本体发出更加明亮的光芒,照亮整个石洞。 “鸦九师兄!“ 一转头,是桂生和段雅旭! 我转头看了一圈,没找到邱暮雪,“邱暮雪呢?” 桂生摇头,“他被狐王带走了……” 该死…… 来不及想太多了,能救一个是一个。我跟蛟灵白璃使了个颜色,率先运起灵力,手中本体绽放出浓烈的紫色炎光,随着我的挥动化出一道弯月般的弧线,铿然一声,桂生面前的铁栏被我硬生生砍断了。 蛟灵和白璃也忙着砍其他的牢房护栏,他们力气没我大,总要砍上那么几下才能砍断所有铁棍。这些弟子都用奇怪的眼神望着肾虚,那其中,有着不少的憎恨和敌意。 肾虚在所有无声的恨意中心,显得愈发单薄。他垂下眼睛,低声说,“我们人数太多,一会儿出去必定会惊动九黎大军,请各位尽量往西北面的林子里钻,那里有茂密的丛林,可以为你们作掩护。” “叛徒!”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 我怒了,“就他|妈你话多!他要真是叛徒他干嘛来救你们这群小崽子!死到临头还那么多废话!还不快走!” 然而当我们带着那小一百人往洞口涌去,前方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出现了一个银白色的影子。 肾虚怔住了,脸变得惨白。 狐王负手而立,看看我们,视线缓缓定格在肾虚身上,危险地眯起眼睛。 我感觉,他好像很生气。 “哼,看来是我昨天晚上干|你干得不够狠?让你还有力气爬起来给我找事?” 第80章 血之背叛(5) 狐王这话一出口,所有视线都带着讶然,以及继而的鄙夷,一重重压向当中的肾虚。他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此时更是如死灰一般,眼中流露出一丝丝一缕缕的绝望。 我听不下去了,就算是渣攻,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作践自家受吧! 我把肾虚往身后一拉,瞪圆一双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狐王的鼻子,“姓斛的!你这狐狸精不要太过分!当初要不是你成天巴巴的勾搭我们神虚真人,我们真人看得上你?!你以为自己长了一身白毛修为高就能随便作践人啊?!我们真人要不是对你动了真心就你那点儿魅力还想用魅术控制他?!做你的春秋大梦,控制控制你爹还差不多!你还蹬鼻子上脸了?瞧你这一身骚味!亏得我们神虚真人受得了你那狐臭!” 我这一番狂轰乱炸,狐王的脸色越来越黑,眼前白光一闪我就知道他又想故技重施用他那大白尾巴抽人嘴巴。然而已经见他做过这事儿,以我鸦九这么灵巧的身形怎么可能中招,当即运起灵气在左手上一把揪住了他的尾巴。狐王神色一变,大概没有想到我竟然能接得住他的耳光,于是另外八条尾巴也一同轮舞空中。我也不跟他客气,化入本体中灵巧地在他的九条长尾之间翻转冲撞,趁此机会我冲肾虚喊,“快带其他人走!“ 狐王当然不可能乖乖配合,长尾呼啸间,卷上我的腰身,同时双手成爪一把扣住肾虚的肩膀,蛟灵白璃冲过来帮我,桂生他们也一起冲向狐王。狐王怒喝一声,长发张扬开来,猛烈的妖气如风暴一样在山洞里迸射,众人都被炸飞出去,如雪片般纷纷撞到石壁上。有一两个弟子竟被撞断了脊梁骨,落下来便不动了。 众人被狐王的力量所摄,一时不敢妄动。 我灵气一爆,挣开了他的尾巴,喊道,“大家一起揍他!我们这么多人一定可以冲出去!” 狐王哈哈大笑,笑声霸气狂傲,九条巨尾宛如硕大的孔雀翎,将去路堵得严严实实,“早就听妖皇说起过,他年少时期记忆尚未觉醒的时候,捡到过一把废话很多、自我感觉良好、还很爱自作多情的剑,想来就是你吧?身为一把剑,却与主人对着干,不忠不孝,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对主人多么痴情。上一次听说这种奇事是一百年前了,你可知道那把剑的下场?” 我忽略掉他口中主人对我的评价,也忽略掉自己心中钝痛的感觉,白了他一眼,“废话这么多,你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 难道辟邪宫大举进犯,导致没有人来支援。 一向保持中立的花痴,真的愿意帮我到这种程度么? “里面这些人的死活,其实我不是很在意。他们想跑就跑好了,反正也跑不出蜀山。”狐王露出轻蔑的笑容,看着那些落魄的蜀山弟子,最后阴冷的视线却定格在肾虚身上,“不过你,赶紧趁我还没有发火前过来!” 肾虚缓缓抬起一直微微低垂的头颅。 他的眼中,有着蚀骨的恨意。 我有些心惊。肾虚性子逍遥懒散,人也乐观自在,从未见他露出过这般浓烈的感情。 “斛崎,我之前在军营里喜欢上你,是我脑子被驴踢了,是我自己犯贱。反正,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就算死,你也休想再羞辱我!“ 最后那半句是肾虚喊出来的,撕心裂肺一般reads();。他的双眼发红,却无眼泪,只是那表情令人看了,便不忍再看第二眼。 语毕,他将手里的一个血红色的药丸吞入。 “你吃了什么!”斛崎语气有些急促,整个人化作一道月光扑射过去,一把卡住肾虚的咽喉,“你刚才到底吃了什么!” 肾虚虽然受制却露出一个解脱般的笑容,忽然间,他周身散发出一层清圣至极的光华,清明如九霄霁月的仙气从他原本枯朽的身躯里源源不绝涌出,只听他清喝一声,一掌拍在斛崎胸口。斛崎毫无防备下向后连退十数步,嘴边一缕鲜血在他如雪的皮肤上蜿蜒下来。 肾虚周身仙气缭绕飞舞,衣袂飘摇如双翼凌空。他升入半空,一道紫电光球在他双掌间迅速膨胀,电光连接着四面八方的石壁,庞然真气另得空气也沸腾起来。他大喊一声,“快走!”而后将那光球重重砸向狐王。 轰然声在大山内咆哮,石窟剧烈震动摇晃,石块如雨般落下来。我令蛟灵和白璃先护送着手无寸铁的弟子们借机往外冲,而自己则飞到肾虚手边。他看了我一眼,“你也走。“ 我却执拗地把自己塞到他手里。对上狐王,手中没有武器怎么能行? “虽然我不是扇子,你就凑合用吧!” 受到突如其来的攻击,狐王怒吼一声,整个人被一团明艳的银色月光包裹。在那光芒中,他的人形迅速变化,长出了尖锐如刀的利爪,通体如银月般无瑕的皮毛下覆盖着强健修长的肌肉,雪白的狐面上,金黄色的眼睛如琥珀凝珠。 我勒个去……好大的狐狸,他往那儿一站,简直撑满了半个溶洞。我和肾虚在他面前就像一只老鼠那么小。 这是吃了多少老母鸡才能长成这么大啊…… 我是不知道肾虚怎么突然小宇宙爆发,敢对上这样的妖中之王。大概是他刚才吃了什么仙丹吧。 这么好的东西,他怎么不早点用? 斛崎虽然个头大,但是动作却依然快得就连我都有点看不清。他的爪子随便一抓,墙上便留下数道三尺深的痕迹,我拉着肾虚左躲右闪,最后一下实在躲不开,便硬生生跟他的爪子杠在一处。肾虚以真气牵引我体内灵气,虽然我们俩默契上差了不少,但合力打出去,还是震开了斛崎。他咆哮一声,狐尾轮转着呼啸而至,织成天罗地网一般将我和肾虚网在其中。 肾虚却并不闪避,也不防守,任由那狐尾在他背后抽出一道又一道血痕。他将悍然到有些令我怀疑的真气灌注在我身上,照着斛崎的眉心疾刺而去。我感觉我的剑气撕裂长空,形成了一道真空的屏障,用一种决绝的方式杀了过去。 这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 斛崎似乎没想到肾虚真的要杀他,一瞬间,那双金黄的眼睛里流露出几许伤心。 但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巨口张开后,一道冰蓝的死亡之气喷射而出,与我的剑气冲撞。肾虚用尽全力,却不能前进分毫,我感觉他的真气一窒,竟是已经力竭了。 我于是大喝一声,歇斯底里一样爆射着自己的灵气,一时间,我们竟然真的撕开那不断吸食生命的死之蓝光,我的剑锋一寸寸接近狐王的额头。 我看到狐王眼中的悲哀,以及平静reads();。 他竟不觉得恐惧么? 杀了斛崎,肾虚真的不后悔吗? 就在此时,一道清晰的咒文倏然响在我耳畔,原本正爆射的灵力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锁住,一点也提不起来了。我只觉得周身被一股大力撞击,整个飞了出去。 身体重重嵌入石壁,又震落了众多穹顶上的石笋。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定已经裂开了,说不定甚至已经断掉了。可是我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还是完整的,只不过剑柄上被撞掉了一个角。 我抬头,看到一身红衣如曼珠沙华般绝美的主人……不,是妖皇。 我还看到被他仍在地上的蛟灵和白璃,看到他身后,被妖兵压着的、浑身血污的桂生和段雅旭。 而肾虚,他躺在地上,没有动静。我想要冲他爬过去,却动弹不得。是主人用御剑真诀封住了我的灵力。 狐王变回人形,有些蹒跚地扑了过去,将肾虚抱在怀里。 我看到狐王蓦然变了脸色。 肾虚口中涌出一大股鲜血,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流下来,染红了他身上的素衣。 “怎么会这样……你吃了什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狐王失去了冷静,他紧紧地抓着肾虚,大声喊着,就像怕他跑了似的。尽管他已经再也跑不了了。 肾虚没有回答他,可能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血不断从他喉咙里涌出来,他被呛了一下,想要咳嗽,却只咳出来更多的血。我看到肾虚在笑,笑容里充满了轻松,甚至是解脱。 恐怕在他知道自己亲手杀死了掌教的一瞬间,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不要死……不要死……我说过会护着你的……”狐王紧紧贴着肾虚的脸,血污沾染了他的脸颊和银发,“那根本不是你的错……是我对你下了魅术,借你的手而已,你为什么要这样死心眼!我不要你死!!!” 肾虚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抚上狐王的面颊。 那手在落下的瞬间,被狐王抓住了。 狐王愣住了,而他怀里的人,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那个手执象牙骨扇、长相平平还硬要装风流倜傥的药仙了。 主人快步走过去,随手用一柄匕首浅浅刺入自己的心口,用拇指将血涂在神虚的额头上,而后将檀那念珠放了上去。肾虚周身浮起一层轻灵的橘黄色光芒,迅速被收入一颗念珠之内。 主人垂首看了一会儿神虚,脸上的却没有任何表情。 冷酷,亦或是麻木?我说不清。 狐王跪坐了一会儿,像是失了魂魄,又像是不相信眼前所见。半晌,他终于有了动作,默默抱起神虚的尸身,转身出了山洞。所有妖兵都给他让路。 我看着主人,不知为何,笑了出来reads();。 “哈哈哈哈……” 主人并未看我,只是冷声说,“现在,你闹够了?” “主人……事到如今,你开心了么?”我躺在地上,望着头顶嶙峋的怪石,阴暗的光线变换莫测,就像是一张张扭曲的脸,“全死了……和你一起长大的师兄弟,全都被你弄死了。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半晌的沉默,我感觉自己被拿了起来。 我的剑身上,映出一双死寂的眼睛。 “不,当然不够。”主人嘴角一提,诡艳的微笑,宛如地狱黄泉,潺缓荡漾开来,“我要的不只是这几条人命。我还要让妖涌入华夏,到时候,华夏那些愚蠢的,一直被天命庇护的凡人会被我手下的妖剥皮喝血,大地会被血染红,烈火会焚尽沧海。怎么样,是不是和你想象中的那个普济苍生的我,差别很大?” 看着这样的他,我真的开始怀疑了。 过往的六十多年,是否都是一个梦。 一个我在深海中做的美梦? 他将我一挥,泠泠剑光照亮那一双双惊惶的眼睛。 段雅旭流着泪哀求道,“师父!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一直教导我们修炼是为了安天下民生、救万物于不公,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桂生亦喊道,“师父!收手吧!你杀的人还不够多吗!” 主人哈哈大笑,朱衣衬得他愈发妖艳如火,笑声竟有几分癫狂。 “难道为师现在不是在安天下民生,救万物于不公?难道苍生,就只有人类么?”主人的声音轻盈,如一团飘渺的薄雾,“白泽死后五百年,人类将妖驱赶入九黎蛮荒之中,十座仙派镇守四面八方,不允许他们踏出一步。这些所谓的仙家弟子所谓的历练,便是到九黎之中肆意屠杀,杀的妖越多,就越被承认为修为高深慈济天下的上仙真人。妖若是因为饥饿贫瘠踏足华夏,一旦被捉住,所受之刑又何止剥皮拆骨?有多少所谓的真人尊者用妖魂来炼丹炼药,或是用妖灵来制作法宝?这便是你们口中所谓的公正,所谓的道义?” 主人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大徒弟和二徒弟,每问一个问题,便看到他们两人的身体瑟缩一下。 “真正的公平,该是适者生存,弱肉强食。既然没有活下去的实力,又凭什么占着资源不放?我要做的,不过是创造一个真正公平的世界罢了。在这条路上……”主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念珠,“一些牺牲,也是在所难免。” “所以你就可以背叛蜀山,恩将仇报,杀了清源真人、掌教、肾虚真人甚至是琅琊真人吗?!这样的公平,弟子不要也罢!”桂生泪流满面,面上失望和绝望相互交替,“师父,弟子这条命是师父给的,如今,请师父收回吧!”说完,他闭上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段雅旭也吓傻了,呆呆地望着主人。 主人垂眸看了他们一会儿,只是吩咐了声,“把他们两个关入镇命塔,剩下的……随你们玩吧。” “不要!!!” “师父reads();!!!” “师父饶命!!!” “救命啊!!!” 接下来是一片混乱,宛如群魔乱舞。桂生和段雅旭被拉走了,余下的弟子也在妖兵们嗜血的大笑中被拉了出去,不多时,有凄厉的惨叫宛如轰轰雷鸣遥遥传来,我仿佛看到,那漫天飞散的血雾。 虽然仍然被主人握着,那触感也十分熟悉,我却只觉得寒冷。 我努力想要挣脱那只手,脑子里只是想着,这不是我的主人。 我的主人,是个霁月光风、高洁出尘的清静真人,人有点宅,有点爱装样子,有点选择恐惧症。并不是眼前这绝美妖艳、满手血腥、深不可测的妖皇。 他不是我的主人。 这个念头一起,我发现我忽然能动了。 就仿佛他的御剑真诀突然对我不起作用了。 我忽然明白了,御剑真诀,其实都是剑的作茧自缚。只有当我们忠于主人的时候,这咒才能困住我们。 我猛然脱出了他的手。那一瞬,他似乎也十分讶然地望着我。 然后,他笑了。 笑容一如以往,甚至有几分昔日的温柔。 “这样……也好。我不需要不忠的剑,更不需要一个已经腻了的情人。” 我此时感觉哪里很疼,疼得像要碎掉了。我化出人形遥望着他,不知道此刻我面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大概很难看吧,“我求你……放蛟灵和白璃走,是我逼他们跟我出来的。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把我扔了,还是熔了,都可以。” 我看着对面的他,之间不过十步,却仿佛隔了一道忘川那么遥远。 在他将我从深海的黑暗里拉出来的一霎那,我又何曾想得到,会有这样与他对峙的一天。 可他面对我的哀求,却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缓缓地,将目光转向了地上的两把剑。 白璃喊道,“主人!饶了老大吧!他也是不忍心看……”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主人打断了他,用一道从他剑指中射出的剑气。 白璃虽然也有灵,但他的灵力远远不如我和丹朱这样的神剑,也没有我们这样坚固。以主人无相境的修为,发出的剑气,足以切断铸成他身体的铜。 剑的身体断了,灵也会随之消失。 所以,白璃连话还没有说完,便消失了。 剑灵,与人不同。我们不属于六道之中,无法进入轮回。消失了,便是再也不存在了,再也没有了。 可主人,还在笑,仿佛只是做了件无关紧要的事,只是丢了把不再趁手的武器,“我说了,我不需要不忠的剑。” 第81章 血之背叛(6) 我还记得主人带白璃回来的时候,我气得要命,每天找茬欺负他。今天挑断他的剑穗,明天陷害他偷丹朱的宝石,不过他成天一副乖乖的任我欺凌的样子,到后来我倒有点不忍下手了。有一次主人拿着它跟掌教比试的时候苦梅剑把他狠揍了一顿,反倒把我气得半死,直接撸起袖子去找苦梅剑干了一架。从那以后,人人都说他跟蛟灵一样,是我蜀山一霸的小弟,不能惹的。 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就这样消失在我面前,并且是我一手将他送入死路。 我看着地上断成两截,失去一切灵光的银白色宝剑,猛烈的冲击在我脑袋里荡涤了一切,一根无形的线似乎断掉了。 那么多人……那么多血……全都死了。我什么也做不了,一个也救不了,相反,还是我害了他们。 我在蜀山的朋友、亲人一般的朋友们,全都死了。 为了一段久远的仇恨,一个虚无缥缈的执念,一场两族之间的夙愿,无辜的他们被这个人杀死了。 而这个人却偏偏是我的主人,我那么那么喜欢的主人。 天知道,我明明是……那么认真的喜欢着他!!! 一片血红迅速在脑海中蔓延,突如其来的磅礴力量不知从身体中那一处爆发开来。我的意识模糊了,只感觉周身灵气暴旋,一切都消失暗淡,只剩下对面那红衣黑发的人。 都是他……他另我爱的主人消失了,他毁掉了对我来说重要的一切reads();! 我要……喝他的血!!! 我咆哮着,冲向了他。他似乎被我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震撼了,释放出悍然妖力,却仍然难以接住我倾尽悲怒的一击。耳畔不断传出爆炸般的声响,无数石块崩落,山洞被我撞得坍塌。妖皇被我撞击着飞出大山,灵芝洞在身后轰然坍塌。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的剑锋刺向他,刺向他的血肉。我要撕咬开他的皮肉,穿透那颗心脏,看看它是不是还有温度,是不是还会流血!!! 眼前的景象仿佛被切割成了凌乱的碎片,我的剑体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一般不断释放力量,那力量仿佛绵绵不绝,取之不尽,并且主人对我的攻击不知为何,令我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一瞬间的感觉,就仿佛我是不会断、不会死、无可战胜、无所畏惧的东西。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声音:杀…… 事后想想,当时明明是觉得悲愤的,可在后面陷入疯狂的那段时间,我其实觉得无比兴奋,无比快乐。 我渴望摧毁面前那美丽的人,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看着他的红衣被血染得颜色更深,看到他因为痛楚而皱眉,我兴奋得愈发狂乱,发出的阵阵龙吼仿若冲上大罗天境般经久不灭。我只想要喝更多的血,吸食他的生命,砍断他的手脚、让他痛、让他惨叫、让他后悔他做的一切! 可……你真的要杀了他么…… 那是主人啊…… 那是深海中降落的一束阳光,是星空下温柔微笑的脸庞,是轻抚面颊的手,是缱绻厮磨的唇。你真的要毁掉他么…… 这意识宛如一缕细细的暗流,静静游入我血红一片的脑海里。明明是那么细的一缕意识,却猛然冲撞出滔天巨浪。我的头痛的快要炸开,气息瞬间大乱。 一道金网忽然凌空降下,宛如一只如来大掌缓缓扣下来。我咆哮着,用剑锋不断削砍冲撞那张网,灵气却并不似刚才那般毫无滞泄一泻千里,反而被那金网上密密麻麻的咒符反噬,巨力震得我恍然觉得自己要裂开了。 这是……那年在镇命塔里,肾虚用来镇压鬼车的十畏网。没想到这么宝贵的、仅剩最后两次可用的法宝,竟然浪费在我身上了。 全身灵力被封锁,我挣扎不得,无可奈何地趴在地上。眼前零碎的世界开始重新聚合成整体,眼前黑暗的蜀山宛如一块染了墨汁的幕布,在我周围,竟然围着很多九黎人。 除了手中拿着大梵天剑的主人以外,有刚刚试图保护主人却被我打伤,全身浴血的乔嘉树、有放出十畏网的巫咸、有惊魂未定的苗后、以及众多似乎恐惧着不敢靠近的妖兵。 我不知什么时候化出了人形,趴在地上,喘着粗气,手指徒劳地抓着那散发着清静金光的网,死死盯着前方的主人。 他受了不少伤,嘴角一道血痕,胸前有一道深深的血痕,手臂上衣袖被割断了,此时正缓缓收敛妖气,银发染墨、金瞳转黑,看上去不复往日的整洁尊贵。他并未看我,而是令人扶住受重伤的乔嘉树,从身后为他输入真气疗伤护住心脉。 这个乔嘉树……我刚才怎么没杀了他? 是他……一定是他蛊惑了主人……从他出现以后主人就不对劲了…… 好想……好想将他那该死的灵魂挖出来,撕个粉碎reads();! 我咬牙切齿,胸腔被什么东西撑满,仿佛要爆炸开来。我发出一声凄厉嘶吼,周围的妖兵纷纷后退几步,皆是一脸恐怖忌惮。 主人此时撤掌,另苗后扶住乔嘉树,而后才看向我。我亦瞪着他,感觉有东西从眼睛里跌出去。 最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那白袍的巫师之王此时走向主人,“陛下,此剑威力竟如此之大,世间罕见,刚才就连陛下亲自执大梵天剑出手也未能占到便宜。敢问陛下,前蜀山掌教临死前所说的白泽复活之秘中,是否也有关于此剑的事?” 主人语气平平说了句,“没有。此剑是我年少时听闻北溟鲲鹏常年守在一把上古宝剑旁边的传说后,前去寻找所得,与白泽并无关系。以前也并不知道他有如此实力,至于他如何有这么大的威力,说不定是上古时期,某位神明封印在北溟的魔剑吧。” 巫咸沉吟道,“既然如此,如果此剑不愿臣服,陛下还是尽快将其投入铸造他的剑炉中毁掉的好,只怕日后落到他人手中,后患无穷。” 主人凝望我的眼神,有着我说不出的暗沉。 “我知道该怎么做。“ 主人再次念动御剑真诀,我并未反抗,任由那力量将我拉回本体中,全身被十畏网缠缚着,被主人拿起来。他身上浓浓的血味,香醇无比。我颤抖了一下。 事已至此,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如果真的要毁掉我,也好。至少我不用再看着他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作为一个人,恐怕永远不会明白,对于一把剑来说,他的主人就是他的一切。与其让我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宁愿就此消失。 不过,我的消失,对他来说,是否也像白璃那样,不具备什么意义?他是否也像别的剑客那样,当剑是一把武器,如果有一天不好用了,丢掉也没什么大不了? 虽然已经告诉自己现在还纠结这个实在太可笑,但还是忍不住,觉得好难过。 主人回到昭华殿简单处理了下伤口,调息两个时辰后才重新出现。他身上穿的,是一袭雪青长衫,清丽俊雅,一如我与他初见那一天的模样。他将我抱在怀中,乘上一只仙鹤。大巫想派人跟着主人护驾,却被主人拒绝了。 “我会亲手把他送回他出生的地方去。你们在此严守。刚才混乱中蓝田救走了邱暮雪,想必很快便会有中原仙家来围攻了。等狐王心情好点了,让他把在曲封潜伏的大军调来附近,随时准备里应外合。” 巫咸遵命,而后又问,“那么辟邪宫那边……” “吾已与辟邪宫主达成协议。他的目的也并非搀和到这九黎与华夏之间的恩怨中来,不会碍事。” 蜀山神鹤,一日可行千里。 这一路都无话。我靠在他怀里,近乎绝望一般,一遍又一遍重温这六十年来的过往。 第82章 俱往矣 在北溟,我在深深的海底,第一次见到他带着月光般的光芒降落下来,其实他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优雅完美。他刚刚与鲲鹏大战三天三夜,身上挂彩不少。用定海真诀进入海中的他在抓住我的一霎那,因为太开心,还一不小心呛了一大口水,咳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好在在海里,不至于毁了他那大好颜值。 刚刚从海里出来的我,由于失去了过往的记忆,连话都忘记怎么说了,再加上500年来第一次见到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睛,虽然听到他一直在喊我,却没法做出回应。当时的主人只有十七岁,稚嫩的面容已经有了华美的雏形,眉目间比现在多了许多灵动和桀骜。他当时撇着嘴,不开心地摘着我身上的海带海星,“搞了半天,不会捡了把已经没有剑灵的废剑吧……” 我当时一听就怒了,妈蛋长得这么可爱竟然这么不识货,于是赶紧调动灵气,让自己发光发热,那光能多五颜六色就多五颜六色,也顾不上看起来会不会很像鸡毛掸子,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主人于是哈哈一笑,轻轻拍拍我的剑身,“知道啦知道啦,你是神剑嘛~不过,你既然有灵,为什么不说话啊?” 我:…… “该不会是个哑巴剑灵吧?” 我忍无可忍,用力飞起来,一剑柄顶到他肚子上。他哎呦一声倒在地上,面上现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我一下就慌了,他刚刚经历一场恶战,现在其实正处于筋疲力竭的状态,我这么一顶,不会把他顶死了吧? 这可是我等了五百年才等到的主人啊! 于是被吓傻了的我,五百年来第一次化出人形,抓住他的肩膀一阵猛摇。他没有反应,我一摸他鼻子下面,发现竟然没气了! 我一想,既然他没气了,那我把气吹进去就好了吧reads();。于是我低下头,张开嘴就打算对着他的嘴吹气,结果还没碰到嘴唇,他就大叫着跳起来,瞪圆了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我,“你!!!!你这流氓剑!!!” 我很无辜地看着他,耸耸肩。表示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既然没死,干嘛要憋气装死?我好心好意救你,你怎么还骂我流氓? 人类真的好特别啊…… 接下来,我发现,我这个小主人不仅特别,而且很别扭。 他一边说我黑不溜秋的,又不会说话,跟他想象中的北溟神剑一点都不一样,一边又死抓着我不放,连睡觉都要抱着睡。那个时候的主人可是得哪儿睡哪儿,什么山洞里、草丛里、树洞里他全睡过。就把我往怀里一抱,很快就传出浅浅的鼾声。有时候要是太累,那呼噜声还挺大。我就静静躺在他胸口,隔着薄薄的衣衫,那柔韧结实的胸肌蹭得我极其舒服*。 他喜欢游山玩水,看见个风景秀丽山河辽阔的地方,就一定要把我抽出来一番剑舞。他的身姿轻灵,宛如白蝶翩跹,而我便在他手中飞舞呼啸,发出欢乐的龙吟之声。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散发着某种香甜的味道。 有一次,他带我去西北大雪山看那些朝圣的藏民。夜间在山洞里露宿的时候遇到了雪崩,当时主人正在睡觉,我最先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紧接着便听到轰隆隆如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我情急之下喊出了自己对主人说得第一个词,“主人!!!” 后来我们当然安然无恙,并且主人十分兴奋。 “你竟然会说话啊!” “……”废话……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原本想着,如果你不能说,我就给你起个名字叫小黑……” 小黑……那是什么鬼名字!我忙说,“鸦九……” 虽然不知道是谁给我起的名字,不过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名字。 主人听了,把这个名字放在唇齿间研磨几番。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用那清朗如山泉的声音叫我的名字时,特别好听。 “嗯……这个名字不错,比小黑好听。” 后半夜主人便跟我聊了一晚上的天,他说那横贯天空的银河中无数的星辰都是其他的世界,凡是能够超脱六道登临大罗天境的人便可以脱离*的束缚,自由自在地在那无数世界中旅游。看遍了华夏的大好河山,若是能进入那寰宇中看千千万万无穷无尽的世界,不是更有意思? 他还说,会带我一起去。 主人第一次带我回蜀山,他的师父忘尘真人在看见我的一瞬,不知为何特别生气。不仅大声责骂主人,说他不遵师命私自下山,还自作主张带回来一把来历不明的剑。 天知道那时候我话说不利落,没办法跳出来跟主人他师父干架,听他说我来历不明好像说我身上有传染病似的那么嫌弃,也只能默默在肚子里生闷气。 忘尘掌教要罚主人面壁一月,并且将我扔回北溟海。但是主人当时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当着众师兄弟的面,在司律宫当面顶撞忘尘掌教,紧紧攥着我,大声说,“不!师父你不是说,有些剑修倾尽一生,换了无数把剑,也没有找到与自己最心有灵犀的那一把reads();。可是弟子第一次出山就找到了,为何你不为我高兴,反而还斥责与我?“ 忘尘掌教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孽徒!你选什么剑都可以,这把剑就是不行!” 主人也跪在地上,梗着脖子大喊,“我盛文修今生就认定这把剑了!” 那一瞬,看着他那张稚嫩小脸上一双寒星般美丽而坚定的双眸,我便决定,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他身边。如果他死了,我也要陪他一起消失。 那天要不是前掌教替主人求情,恐怕主人就要被赶出蜀山了。我虽然有那么点儿过意不去,还有那么点儿想揍忘尘真人,不过更多的却是开心。 因为我找到了一个长得那么好看那么有天分还很珍惜我的主人。 后来,大约是因为琅琊真人入驻镇命塔,再加上我的事,主人与他师父似乎生了嫌隙,也不爱待在蜀山了。隔三差五就要出去游历一番。我第一次在主人面前现出人形,是在太湖畔,我们闻到了蜜桃酒的香气。主人感叹着,说如果我要是有人形,就可以跟他一起去喝酒了。 然后我就默默从剑里走了出来。 到现在想起当时主人张大嘴巴瞪着我,一副天仙的脸愣是被他做出了二|逼的表情,我就想笑。 “在笑什么?”从身后传来声音。 我靠在他怀里,叹息道,“在想以前。” 他沉默半晌,低声说,“多想无益。” 是啊,我也知道,想得越多,就越不舍。 可是不舍又能如何。 捡到我的那个清高桀骜、喜欢自由、喜欢游历天下的少年已经死了。 大约,在他属于妖的记忆和力量觉醒的时候,便已经死了。 他死了,我便要随他消失。 如果要死,我希望能带着满满当当的记忆死去。这样被熔岩之水融化的时候,大概就不会那么痛了。 我继续回忆,我第一次现出人形那天,主人说什么来着? 哦,他说,“没想到啊……你的剑灵竟然不是一只乌鸦?” ……“哪有剑灵是乌鸦的样子的!” “啧啧,还顶嘴。鸦九,你知不知道以你的外形,还是少说话会比较符合。”主人似笑非笑。 我则抱臂在胸,翻了个白眼,“长得帅就不能说话吗?我偏偏要做一个世上最帅的话痨!” 主人摇着头率先走进那家小酒馆,长叹道,“你不会说话那阵可爱多了……” 那天我们还约定再回去喝一次蜜桃酒。 就像那天一样,拎上酒壶,在太湖畔那座八角亭里,观赏着日落镜湖、夏烟拂柳的美景,喝着甜蜜香浓的酒,逍遥如谪仙一般reads();。 只可惜蜜桃酒虽然喝过,却没再能和主人一起喝。 我们就这样逍遥快活了大概五十载的时光,直到在那盘踞着青蛇的山洞中遇到了乔嘉树。 乔嘉树是个医生,而且是个很有同情心的医生。他见到历天劫劫受重伤的巨大青蟒不但没有逃,还为他治好了伤,小心翼翼一直照顾着他。没人知道那青蟒竟然是摩呼罗迦的后裔,我和主人一开始也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妖怪罢了。 那时的主人仍旧嫉恶如仇,见妖就要收的。直到他遇见乔嘉树。 乔嘉树说,这蛇不曾伤害过村民,相反是那些村民总是想除掉他,用尽手段。什么下毒、设陷阱、请茅山道士等等。他说,并不是道书上说的就是对的,是非对错,应该自己来判断。 乔嘉树说的一席话,另主人沉思了许久。 那个清秀书生的出现,令我非常不爽。我直觉,他是一个很危险的存在,因为他能轻而易举影响主人。 主人是谁啊……那可是连他师父蜀山掌教忘尘都管不住的中二少年……青年……老年……啊! 好吧,普通人类的年龄跟修真人比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让我们姑且称六十多岁的主人为青年吧! 总之,我很讨厌他!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没错,这个乔嘉树带着那只青蛇就这么“缠上”我们了。问题是主人不但不烦,还很高兴。我们四个开始一起行动,在名山大川中走走停停,遇到不平事便管上一管。主人的声名便是在那个时候响彻华夏,在蜀山中的威望也是水涨船高。不过我并不是特别爽。 因为主人跟我说话少了,跟乔嘉树说话多了。我总觉得那变成人形跟我行走江湖的青蛇也跟我一样不满,只不过不满的对象是主人。 虽然不爽,不过日子还是一样过着。我只希望,和主人赶紧回蜀山去,远离这个乔嘉树。谁想到,一回蜀山,主人就被忘尘掌教拉去开会,说是青丘狐族愈发猖狂,在华夏大地上四处征伐,一路直逼蜀山。掌教决定发出玄武令,另十派弟子加上朝廷派的士兵一道,共同征讨青丘国。而主人作为几位弟子中修为数一数二的天才青年,自然也要作为一员大将出征。 我跟着主人一路杀伐,剑锋上层染了不少狐妖的血液。但是这一路走去,我知道主人心中的某些东西动摇了。 有一场大战后,主人带着我站在悬崖上,望着下面遍地的狐妖尸骸,以及那被血色染红的河流,轻声问我,“鸦九,你说,这样真的是对的么?” 我说,“哪样?” “这样,杀尽天下所有的妖。” “没有啊主人,你只是杀了一些狐妖,离天下所有的妖差远了。” “但这不就是我们仙家的宗旨。见妖就杀么?” “如果妖吃了很多人,那杀了也没什么错吧?” “可如果他们并没有真的吃人,只是为了复仇呢?” 我知道,主人是说,青丘国是为了给他们的帝女斛媚报仇,才杀尽了白民国姓裘的人,又来征讨桫椤精舍、寒衣门和蜀山reads();。 我抿抿嘴,想了想,“这就是……各为其主,立场不同吧……” 主人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我忽然觉得厌倦了呢……” 那之后不久,就出事了。 当时狐族已经被逼入绝境,只剩下最后的青丘国仙宫为堡垒。当时的狐王狐熵以乔嘉树为人质,要主人不带武器,独自去仙宫中一叙。当时忘尘掌教拼命反对,但主人一听乔嘉树在对方手上,便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把我交给肾虚,就独身前去。 我当时担心得不行,几次企图偷偷溜去看主人,却被肾虚阻止了。他说一旦我被发现,主人会更危险。 后来主人回来了,神情有些恍惚。 主人开始游说众仙家退兵。毕竟狐族已经死伤惨重,剩下的人也不多了,掀不起什么风浪,何必赶尽杀绝。更何况,乔嘉树还在他们手上。 但忘尘掌教执意不肯,一定要出兵。主人以死相劝,结果忘尘只是假装应允,却趁着主人不被将他打晕,用细铜锁锁了起来,连我也一起。主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狐族的九尾银狐王室惨遭屠戮。 想必那时主人关于妖的记忆就已经觉醒了,而那一次,他又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的族人被残杀,血液染红大地残阳。 这样想起来,或许主人之后三年消沉,并不是为了乔嘉树。 而是为了狐族,他最后的亲人们。 而我,竟然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还以为他只是为了乔嘉树而心伤,性情大变。 那场大战后,第四年,忘尘掌教忽然得急病薨逝了。他死前有事没事就找主人麻烦,我猜他是猜到主人记忆觉醒,想要灭口的时候,却不慎反被因为妖力觉醒修为突飞猛进的主人干掉了。 这样想来,发生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我只恨,自己像个白痴,每天只知道傻傻呼呼的喊自己有多喜欢主人,却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忽略了他的伤痛。 是我错了,是我让那个我爱的少年,越来越面目模糊。 “主人……”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吗? “嗯……” “我想,我很有可能是祭剑岭所铸的剑……你把我丢到那里去吧。”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要指挥我如何做么?你这把剑,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不知为何,主人的声音里,有些轻松。以至于他说的话,也跟以前重合了。 我却困惑了,“不把我丢回铸造我的地方,我是无法消失的。” “谁说我要让你消失了?” 他话音刚落,我便看到,在那地平线的地方,在金色的阳光刚刚从天边浸染蔓延的地方,一片碧绿沧海,如丝绸般铺展开来。 第83章 画像(1) 海…… 竟然是海…… 我全身骤然发冷,止不住颤抖起来,“你要……把我丢回北溟海?” 主人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更令我心惊。 “我不要回去……” 我挣扎起来,灵气被十畏网一次次打回我身上,疼痛却比不上心底蓦然间弥散的恐惧。 海洋深处,连一丝阳光也无法企及reads();。入目所及唯有黑暗,宛如固体一样的黑暗,可以吞灭一切物质,磨灭存在与虚无之间的区别。唯一能见的光源是一些形貌恐怖的大鱼,偶尔会幽灵一样从身边经过。那里也是绝对寂静的,偶尔听到的声音一半是幻觉,一半是大海中一些未知的怪兽的呓语。透明的水母宛如无穷无尽的魂灵,在表皮上擦出一阵阵湿滑粘腻的战栗。 佛家的地狱变相图如果让我来画,我定然会用大片大片的黑墨,将画布填满。 那才是真正的地狱,磨灭一切记忆、理想、喜悦、悲伤、甚至是存在本身的地方。 这是宿命吗?被一遍又一遍投入那令人窒息绝望的无底黑暗? 主人将我又抱得紧了些,可那怀抱却再也不能安慰我,相反,它令我更加绝望。 就连杀了他父母的裘紫息、忘尘甚至净海,他尚且给了他们一个痛快。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他如此对我? 仙鹤长啸一声,巨翅搅动云峦千顷,一瞬间便到了那大地与沧海相交的地方。细软的银色沙滩被正喷薄而出的朝阳染成一片胭脂红,碧绿的海水翻卷起一层又一层白边冲上大地,在湿漉漉的沙地上留下一片片的贝壳、一团团的海草。旷远的腥咸味道悬浮在空气里,随着呼啸的海风横扫广阔无际的天地。 寂寞天地间,只有主人抱着我静静立着。风卷起他素淡的衣袍,吹起他柔软的发,依稀还有当年那个绝美少年的影子。 “这里是你我初次见面的地方。”主人微微眯起眼睛,远眺着海平线,“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吧。” 我颤动着,恳求道,“不要把我丢回去……求你……毁了我吧!!!“ 他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也十分不忍,垂眸看了我一眼,“你不要怕,我只会封印你一个月。一个月后,你就会忘记我。到时候,天大地大,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再找一个主人。这一切,你都不会记得,也不会再痛苦了。” 我睁大眼睛,泪流满面,用力摇头。可是他看不见…… 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我不要其他主人!!!”我大喊着,用力撞着他的心口,“我要你!我要以前的你!我要盛文修回来!!!” 主人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眼睛,终于也渐渐发红了。 他笑了,笑得惨然。 “我又何尝不想……” 下一瞬,我被主人祭起,升入半空。他并未收回十畏网,而是直接将一段用血写成的咒文,拍入我的剑锋。 那一瞬,我感觉头颅像是被人用铁锤狠狠砸了一下。脑袋中一切东西都似乎分散开了,世界在眼前旋转,逐渐分崩离析。 视线中,只有那素衣青发的人,向我推出轻柔的一掌。我的身体向后飞去,却并不觉得疼。 最后的时刻,他对我笑了,笑容一如初见美好,却又多了几分淡淡的伤怀。 “去吧……再也不要回来。” 身躯被温暖的海水一层层包裹,阳光被浅蓝吞没,只剩下一片粼粼晃动的光点,宛如撒在兰丝绸上的碎钻reads();。 而后,就连那些碎钻,也逐渐被天鹅绒般的黑暗吞没。 下落……下落……下落…… 无止境一般,甚至到最后,我已经没有了下落的感觉。 我不知道主人给我下了什么咒,只是突然间,那咒文似乎遇上了什么东西,仿佛有两枚火雷弹在脑袋里对撞,一阵剧痛猛然炸开。 我的惨呼被海水震荡着吞噬,在那未知的两道封印的冲撞中,原本应该被吞没湮灭的记忆不但没有逝去,反而愈发清晰,毫发毕现。我感觉自己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吸了进去,天旋地转,时光也在极速中倒回。直到,一堵无形的墙猛然间坍塌! 铺天盖地的回忆,宛如海啸时几百米高的庞然大浪,将我蝼蚁一般的身躯倾覆。 我忽然看得清楚了,那曾经出现在我梦中的模糊身影。 那是一名英俊的僧人,身上穿着灰白僧衣,披着木兰色袈裟。朴素到简陋的衣衫,穿在他身上却如皓月披云,青松挽露,清雅挺拔中愈见庄严。他的四周,是翻腾的岩浆烈火,似曾相识而灼热的背景下,他的眼神却慈悲温和,宛如从天而降的甘露。他伸出戴着一串绿檀念珠的手,将我从什么炙热的东西上拾起,唇间发出一声叹息。 “本为天下而铸之神兵,竟因恨而成形。此剑煞气太重,若放之不顾,恐会沦入魔道。” 他是…… ““咦?没想到才成形不久,却已经有灵了?”凤目中出现一瞬的讶然。 “好在没有被辟邪宫主发现,否则岭主便白白牺牲了。”他身后还有一个人,是道家修者的模样,白须白发,似有忧色,“这大概是我们现在唯一可以用来抗衡大梵天、消灭白泽的剑了。只不过煞气这样重,如果再浇灌以白泽之血,恐怕将来会成为更大的祸患。敢问佛尊如何打算?要把它投入熔岩中毁掉吗?” 僧人缓缓摇了摇头,“毕竟已经有灵了,虽然煞气重,也不该一个机会都不给他就毁掉。”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抚摸过我的身体,另得我那通红炙热的剑体,宛如被一阵清泉荡涤而过,舒服得发出一阵飒飒龙吟。 “嗯……看你通体漆黑如鸦羽,剑成九日已有灵性,就叫你鸦九吧。” 他是……他是…… 头好疼……像要裂开了…… 菩提树下,那莲座上闭目打坐的僧人侧面被月色浸染成深深浅浅的银白,我似乎是以人的样子,托着脸坐在他面前莲池当中的青石上望着他。 我还气呼呼问他,“为什么不带我出去?“ 他睁开眼睛,表情似有些无奈,“上一次带你出去,你差点把蜀山的三清圣殿给烧了;再上一次去蓬莱岛,你趁着人家仙姑仙君们洗澡偷了人家的衣服,害得大家裸奔,你说贫僧还敢带你出去吗?” “……还不是因为你一直不带我出去太无聊,好不容易出去一次当然会玩的过了那么一点儿嘛……” “哦?”僧人微微笑开,笑容里有几分宠溺,“说来说去还是贫僧的错咯?” 我撇撇嘴,嘟哝着,“我是剑,又不是母鸡,你把我成天藏在这儿等下蛋啊?” 他被我逗笑了,笑声朗然就像晴空万里reads();。然后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入莲池。那清澈的池水沾湿了他的衣襟,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坐到我旁边,摸了摸我的头。 “鸦九,并非我不带你出去。只是你本身煞气就很重,我不想你再造杀孽,否则很容易便会堕入魔道。”他语重心长,苦口婆心。 我只好撇撇嘴,赌气道,“哎……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谁让你是我……” 是我…… 是我……主人? 我的主人?我的主人不是盛文修么? 你又是谁? 你为何也把我举在手里,惨白着原本慈悲庄严的面容,用那样悲伤的神色望着我? “鸦九,是主人对不起你。” “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你会忘记我,忘记这一切,也就不会再痛苦了……” “去吧……再也不要回来!” 我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嘶吼,四周的海水震荡着,沸腾着,向两边分开。 好痛苦……好难受…… 好想让这一切结束! 我在海里横冲直撞,翻卷起滔天巨浪,那海中无数生灵也被我从最深的黑暗中拉了出来,身不由己被抛飞而起。我把自己一遍一遍撞在海底的山川上,直撞得山峰崩裂,巨响激荡着随海流四下扩散,却还是停不了那可以将人逼疯的剧痛…… 最痛的时刻,我看到一只巨大的鱼向我游来。 熟悉的大鱼,小山般的身形,背上竟生着双翼。我见过它…… 是那只守护了我五百年的鲲鹏…… 它不是被打败……逃走了吗? 还是说……我其实一直都在这海里,从未出去过,也从未遇到过一个叫盛文修的主人? 我恍惚了,意识也逐渐分散,如泡沫一样逐个破碎。最后一刻,我感觉自己被那大鱼咬在口中,被拉向未知的大洋深处…… …… 光? 海里怎么会有光? 还有……酒香? 眼皮好重……像是有山压在上面…… “小鸦鸦,都已经十几天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只好把门口那只大鸟烤烤吃了,反正它除了会没事儿嚎两嗓子吓吓人,帮忙去海里捡捡东西,也没啥用,你说是不是?” 轻飘飘被故意拉长的语气,这是我此时最不可能听到的声音…… 我一睁眼,却果不其然看到花痴那张自带眼线眼影效果的魔魅俊脸reads();。 我愣愣地盯了他一会儿,他也笑眯眯盯了我一会儿。 不……他并没有发现我醒过来,因为此时的我,还在本体里…… 之前我…… 刚想要回想,剧痛再一次将我吞噬。我低吟一声,剑身震颤,这下花痴终于发现我已经醒了。 “小鸦鸦!你可算醒了!!!”迎面飞来一个熊抱,我连忙化出人形,伸出一只脚,正好顶在花痴的胸口。 我抚着疼得一跳一跳的头,皱眉道,“怎么是你?” 花痴看到衣服上的鞋印,皱了皱眉头,赶紧拿了张手绢掸掸土,然后后退一步,姿态优雅地往卧榻上一靠,重新拿起酒杯,“这还想不通?你太淘气,小修修把你送给我了。” 我翻了个白眼,回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的本体并没有在剑架上,而是躺在一张颇为华丽的大床上…… 他倒是不嫌我会弄脏他的床…… 头有些昏,我扶着床柱坐下来,有些恼恨。用力在床柱上撞了几下。 一只酒杯凑到我面前,只不过那杯子里装的却不是酒,而是一种黑乎乎的液体,散发着一点点药香。 “不要再想了。” 我抬起头,花痴难得地正经严肃,甚至有些关切。 “把这个喝了,会感觉好一点。” 我也没问他是什么东西,依言一饮而尽。片刻后,头疼果然缓解了很多。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看样子,是你头脑内有两道不同的封印激斗,造成你神思混乱,记忆失控。”他说着,啧啧两声,原本是要表示惋惜,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却更像幸灾乐祸,“你是不知道,你在北溟海搞了一场小规模海啸,搞得附近村子的人都没地方住了。我要是不及时跟这只大鸟一起把你捡回来,接下来你说不定就要搞场世界末日级别的海啸练手了。” 我听完,整个人却很麻木,没什么感觉,“死伤惨重么?” “死人倒是没有,只不过房子塌了不少。” 我拉扯了下嘴角,“看来……我果然是个魔剑,会害人的。” “别乱说。”花痴用教育小孩子一般的口气,摆了摆手指头,“剑哪会害人,只有使剑的人才会害人。” “不,我真的是把煞气很重的魔剑。这是我的第一任主人,离恨天佛说的。”我抬起头,看到花痴微微睁大的眼睛。 也不知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是微笑还是茫然,亦或是有些诡异,“殷扶疏,五百年前的事,我想起来了……” 第84章 画像(2) 花痴听我如此说,倒是很冷静,眨巴眨巴眼睛,哦了一声。 我略气结:“你怎么不问我‘你想起什么来了’?” 花痴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往我身边一趟,倚靠着床柱,媚眼如丝看着我,“离恨天佛嘛,以前的死对头,又不是不认识。” “可是你却没有认出我?” 他似乎有些困倦似的,眼睛有些愣神似的望着那帐幔顶端的刺绣reads();。 “那个时候,我已经受了诅咒,失去了力量。你可能不知道,在那之前,盘古森林可以随我的意愿扩张,最鼎盛的时候,曾经覆盖了现在华夏整个南方地区。但是一夜之间,树木全部凋零腐烂,林中栖息的鸟兽也纷纷化作白骨,森林缩回到最初的大小,而我的力量,也被束缚住,再也没有能力与中原仙家抗衡了。我灰头土脸缩回辟邪宫,之后过了大约七年的时间,便听说白泽死了,三魂飞散,尸骨被封存在蜀山镇命塔。“ “怪不得,我亦不曾见过你。只是听说过,白泽曾经有一盟友,不过受了一不可说人之诅咒,不会再对华夏造成任何威胁,所以他们决定放你一马,在白泽死后,也没有来对你赶尽杀绝。” 我笑了笑,继续道,“当年白泽是刀枪不入金刚不坏之身,手上还有把天下无敌的大梵天剑,遇神杀神遇佛弑佛。蜀山开山祖师太乙真人与离恨天佛于是亲上祭剑岭,请求岭中神匠铸造一把足以抗衡大梵天剑、破坏白泽不死之身的神兵。不过不知道为何,神兵一直未成,直到九黎大军不知如何破了祭剑岭周围的阵法,杀入泪泉宫。岭主跳入火山口后,那祭剑山便喷发了。所有妖兵要么被岩浆烧死,要么被火山灰窒息而死,但是岭中也没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待那山头的地狱之火终于熄灭后,离恨天佛和太乙真人从那废墟中找到了我。他们认为在最后一刻,岭主终于将我炼成了。奈何,我身上煞气过重,如果再沾染血腥,可能会失控堕入魔剑之道。所以,离恨天佛将我藏了起来。天下没有人知道他有一把剑。直到最后与白泽决战……“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那素衣墨裟的僧人握在手里。当时我那样兴奋,那样快乐,总算可以和主人一起同仇敌忾,杀敌饮血了。 但是后来……后来好像有什么失控了。 佛尊的素衣染血,身体被贯穿。看到那一切的我脑子里有一根弦断掉了,那种感觉就像之前主人被天梁道人刺伤、以及亲眼看着主人将白璃斩断时的状态。之后的一切我都记得不清楚,只有零碎的片段,血的颜色弥漫天地,我只知道要杀、杀、杀。 当我再次清醒的时候,主人已经带着我来到了北溟海边…… 被主人抛入海里,封印记忆,历史惊人地相似。花痴还说他被诅咒了,我觉得我才是被诅咒了。 我不但想起了我的第一任主人,也想起了白泽。 我是见过他的,不仅见过,我还吃了它的血…… 那真是世上最香甜美味的血……就算隔了将近六百年岁月的如今再回想起来,我还是会全身战栗。 也愈发觉得可怕……那曾为大罗圣兽天君的魔王,就算死去的时候,也是令人恐惧的。被他那双灰蓝眼睛盯住的魂灵,没有一个不会匍匐颤抖。 我轻松地说着,“你看,我说不定比大梵天剑还要牛逼呢。盛文修不要我了,又不毁掉我,你说他是不是傻|逼?” 一霎那的寂静。窗外的光线逐渐暗淡,光影在地上拖得长长的。 我起身,拿起本体。花痴问我,“你该不会是要回蜀山吧?“ 我愣了半晌,摇摇头,“我现在,已经没有主人了reads();。” “那你要去哪?“ 是啊,我该去哪呢? 没有了主人的剑,就没有价值了。 漫长的存在,没有一个可以效忠的人,便只是无尽的空虚荒芜。 “我脑子有点儿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想想……“ 虽然心中空茫,但我还是推开那扇雕花朱漆门迈了出去。可是一抬头,我又愣住了。 门外蹲着一只足有一座两层宫殿那么高大的……大鹏? 这……这鸟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那大鸟一回头看见我,张嘴就吼了一嗓子,吓飞了好几树的飞鸟。它又似乎很开心似的拍了拍硕大的翅膀,哗啦啦扇出的风把我吹得东倒西歪。 这不是……离恨天佛把我丢入海里的时候将我叼走的那只在海里是鱼,出了海就是鸟的鲲鹏么?怎么跑到花痴这儿来了? 难道我之前看到的那只大鱼并不是梦? “还记得人家么?” 一回头,花痴靠在门框上,衣衫松散,懒洋洋笑着,“它守了你五百年,结果你就这么扔下人家跟个小白脸跑了。你又被小白脸抛弃了,人家还不辞辛劳冒着被你一剑戳成烤鹅的危险把你捡出来。真该给他发一千张好鸟卡。” 我茫然,“鲲鹏怎么会在这儿?”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凑巧喜欢收集东西的鱼而已……毕竟五百年里,它只是偶尔在我身边出现,然后不发一语便消失了。 “它跟我说,是离恨天佛派他守护你的。大概是你前主人怕你被心存邪念的人取走,乱造杀孽吧。离恨天佛于它有恩,承人一诺,一守便是五百年。如今它岁数大了,打不过别人了,这才找到我这里。”花痴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大鸟身上浅灰色的羽毛,回眸冲我一笑,“鸦九,其实一直以来陪在你身边的,不只是盛文修而已。失去了他,也不一定就到末日了。” 我听着,鼻子里有什么酸涩的东西逐渐聚集。不希望丢脸的样子被看见,我张开翅膀,化作一道黑影,冲入茂密的盘古林深处。 林木中袅袅弥漫着一片薄雾,山茶花依旧不知疲惫地怒放着,密密匝匝,围着当中一汪温泉水。淡淡白雾像云彩一样漂浮在水面上,将那花丛都蒙上一层胧纱。 是谁的笑声清澈地飞扬在山茶花丛里? 是谁瞪着一双墨玉般的眼眸呵斥着“胡闹!” 是谁的有力的手臂紧紧环抱着我,又是谁深深吻着我的唇,在我耳边轻唤我的名字,带我攀上极乐之巅峰。 为什么所有美好的事,总有结束的一天? 我跪在池畔湿漉漉的草地上,将头埋进双手,肆无忌惮地哭着,哭得那么难听鬼哭狼嚎似的,我也顾不上了。 不知多久,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听到一个人来到我身边,轻轻将一件温暖而极度柔软的九色彩衣披在我身上reads();。此时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我只是望着那一汪池水发呆。 “接下来,我该怎么活下去?”我呓语一般问着。 殷扶疏轻轻拾起我躺在地上的本体,寒光在他脸上化出一道痕迹,“为你自己而活。” 我讪笑两声,“我是剑,又不是人,生来就是要主人才有意义。怎么为自己而活?“ “谁说剑要有主人才有意义?你能跑能跳能吃能睡还能谈恋爱为什么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活着?”花痴把我的本体一把插在地上,抓着我站了起来,“你说你本是离恨天佛的剑,是被铸造出来砍白泽的。你可能跟白泽不熟,可是我跟他可是很熟啊。那家伙随便弹弹手指就能探出来一场盐山大地震,一般情况下你就算把他剁碎了他都能自己给拼回去,你能把他砍得三魂飞散,说明你比这世界上大部分人啊妖啊仙啊都要厉害。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一定要找一个主人呢?” 这番话说得如此有理有据,我竟无法反驳。 可还是哪里不对…… 花痴忽然缓缓眨了一下他那睫毛纤长的眼睛,魅色幽幽蔓延过来,“如果你一定要个主人的话,本宫倒也可以勉为其难收留你。” 我斜眼瞥了他一眼,“你不是从来不用剑么?“ “那是因为没有遇到喜欢的剑。”花痴忽然略微紧张地看了看天色,不快地皱皱眉,“又快到子时了。小鸦九,咱们快回去吧,我可不想在这种脏不拉几的地方变身。” ……这好像是他自己的森林吧……竟然嫌脏…… 花痴像模像样分了一间不错的宫殿给我住,那里面除了剑架外,竟然还有床。 但我还是选择睡在剑架上。 睁着眼睛望着陌生的碧绿彩梁,听着窗外清透如水的蛙鸣,我再次产生了那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要留在这里么?还是……去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去的……留在这里,免不了要认花痴当新的主人。 可我现在不想要主人了,一点也不想。 忽然就明白了大梵天当初对我说的话。他说他对自己发誓,白泽是他最后一个主人。他还告诉我,剑要学会为自己而活。 但最后他不是还是跑去给主人……盛文修卖命,只为了重新复活旧主么? 这大概就是剑永远逃不开的宿命吧。 越是想,越睡不着。我推开门,信步在这灯火辉煌的宫殿里闲逛。花痴寝殿里的灯熄了,想必已经睡下了,其他的宫殿也大都熄了灯。不过在我经过一道不起眼的小院时,却听到里面传出了争吵声。 “本宫说过了,蜀山以后不得再随意踏足,你难道想造反么?!” 稚嫩的声音,语气却颇为威严,想来是花痴了。 另外一到激越的很有热血少年愣头青气质的声音马上□□来,“您为了救鸦九可以强行攻打蜀山,为何就不准属下去偷一把丹朱剑reads();!” “放肆!”感觉小屁孩好像真的生气了,“鸦九与祭剑岭岭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本宫与妖皇谈判解救鸦九,是为了解开我辟邪宫的诅咒!你呢?你不过是图一时新鲜,鬼迷心窍。你想让辟邪宫为了你的私欲与九黎为敌么!”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一直以来这般关心照顾我……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样说,我虽然略微有些失望,却也安心了。至少自己对他是有用的,不至于无法回报他一次又一次帮我的恩情。 不过逐月护法为什么一定要救丹朱呢?主人虽然已经化身妖皇,但丹朱不像我,他忠心耿耿,主人自然也不会对他怎样才对。 “宫主!” “够了!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宫主,此事休再提起!” 不一会儿,便看见小老虎冲了出来,险些跟我撞上。他一看见我,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化成一只硕大白虎,风一样跑走了。在林木深处,不久便传出一声骇人的咆哮。 我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正堂的门大开着,小屁孩版的花痴背对着我,看着墙上的一幅支离破碎的画。 那幅画已经拼完了九成,只有一张脸仍然空白。 是一个身穿玄黑衣袍的人,手里握着一只笛子,立在梨花树下。那一树飘落的梨花白,沾染了一头流瀑般泛着紫光的长发。那是一副工笔画,笔触之细腻流畅,染色之细致用心,可见画者对那画中人有很深的感情。 “哇!你竟然已经完成了这么多!”我忍不住惊叹。 花痴并未转身,淡然问,”你刚才听到我们说的话了?“ 我老实点头,“听到了。” “你生气吗?” 我纳闷,“生什么气?” “气我利用你。” “利用我啥啊?” 小屁孩没好气地转过身来,挑起眉,“装傻?你不生气我利用你解开诅咒吗?” “别乱扯了。你刚认识我的时候哪知道我跟你那诅咒有什么关系。还不是最近我告诉你的祭剑岭之事。”我冲他笑出一口白牙,“要说利用也是我自愿被利用的啊。” 他一定是想从我这打听祭剑岭岭主的样子吧。毕竟按照第一任主人“收养”我的时间来看,我很有可能是岭主亲手铸造的。 只可惜等我有灵的时候,那岭主已经化作一缕灰烬了。 “不,你错了。”花痴微微闭上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个纯真的微笑,“其实第一次看见你站在梨花树上吹笛子,我就对你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第85章 画像(3) 看我熟悉……这话大梵天剑好像也说过。不过大梵天剑曾经与我在最后一战中短暂交手,所以觉得我眼熟正常。可我诞生的时候花痴已经退出仙妖大战了,压根没见过面,他怎么会觉得我熟悉? 花痴转头看了眼那画像,“你不觉得你的身形和气质,跟这幅画有点像?” 他这样一说,我又仔细看了那张拼的歪歪扭扭的画一眼。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相似,不过毕竟是副画,也看不出太多门道来。 “你不会因为这人穿了黑衣服就说跟我像吧?世界上又不止我一个人穿黑衣服,我们食堂梁大爷还喜欢穿黑的呢……” 刚说完食堂大爷,不知怎么的我就想起来那浑身被剥了皮的人型……顿时觉得恶心想吐,然后又一阵怅惘。 蜀山已经不存在了,这个认知真是很难习惯。 殷扶疏忽然问,“如果接下来你并没有什么别的打算,你可愿意随我去一趟九黎?” 我一愣,“哈?” “就当出去散散心吧reads();。”殷扶疏嫣然一笑,引诱一般的语气,勾魂一般的眼神,“这乱七八糟的华夏,你难道不想避一避吗?” 说实话,我是有些犹豫的。 真的可以扔下这一切不管么?真的就任由盛文修带着九黎人占领蜀山、复活白泽、覆手华夏么? 可是我也只是一把剑而已,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珍惜我的主人与我仗剑江湖,我没有那么正义伟大,也不想当救世主……这些东西对我来说真的太复杂了……我更加没有信心再一次面对那蜀山之巅的妖皇。 现在的我脑子里突然灌进了封存已久的记忆,再加上发生了那么多的事,那么多曾经鲜活的朋友在我面前陨落,压得我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逃开,是最好的办法。 花痴这一次出门很是讲究,华美的车撵由一头白象拉着,身旁服侍的小美女就有四个,还跟着一个大美女祁星护法。我看着那小屋一样“宏伟”的架撵,嘴角抽了两抽,“你干脆把辟邪宫也搬去吧。” 舒舒服服斜卧在车架内的软榻上、正叼着烟杆的花痴冲我喷了口烟,呛得我咳嗽半天,“本宫还不是怕你刚刚受了那么多刺激身体虚嘛。” “拜托哪有人这么明明白白戳别人的伤心事的?!到底懂不懂怎么安慰人啊!” “本宫只负责带你游山玩水,看美人喝美酒,精神治疗之类的你还是用你自己那大条的神经自愈吧。” 说的好像我们神经大条的人跟小强一样……我也是很敏感的好不好! 这么大的车前面还拴着头那么大的白象,按理说在森林里根本走不动。然而毕竟是森林之神出行,车撵前方的大树们都自动向两方退开,愣是退出一条康庄大道。翠华摇摇出了盘古林,往南方的千山万壑之中驶去。 九黎位于华夏极南之地,那里山峦高耸,但是大部分的土地都十分贫瘠,种不了东西,尤其是中部地区三年不下雨的情况时常出现。最富饶的地区在与华夏距离最近的白民国和青丘国附近。白民国中之人其实尚能算是华夏人,只是人种奇异,全民白发。并且越是纯种的白民人,发色越白,血统也越高贵。最高贵的血统要数白民国曾经的裘姓王族,不过被妖皇血洗后,这个姓氏的人已经荡然无存了。 而与白民国毗邻的青丘国便是完全的妖魔之国了。 我们此行将从青丘国边缘地区穿过。看花痴那满不在乎的嘚瑟样,似乎也不担心被青丘国中的狐妖们抓来烤鹿肉吃。 第一夜,我们露宿在距离青丘国还有五十里的仙霞山中,不远处是一条轻浅的河流,背后是无尽的莽莽丛林。花痴的美女们一个个化身银色的夜狼,转瞬间就消失在林中觅食去了,祁星护法念动咒语,无数花藤忽然拔地而起,迅速地编织成了一座精美的小屋,并且到处都妆点着含苞欲放的蔷薇。看这本领,原来这祈星护法是个花妖啊。 她柔媚万千地向殷扶疏福了福身,“宫主,请入内休息吧。” 这般体贴,还特意搭个屋子出来,恐怕是怕花痴子时变身的时候失态吧…… 花痴冲她温柔一笑,“辛苦你了reads();。不过只有一间屋子,看来鸦九你今晚要和我睡咯~” 我淡定地在车辕上盘腿一坐,“本神剑还是睡车上吧。我可不想人家说我恋童癖。” 美女们猎回来众多野兔山鸡,巧手愣是做出来一顿烤肉大餐。我虽然不用吃饭,可也被馋得啃了两只兔子腿,最后摸着鼓鼓的肚皮半躺在车门边,望着那漫天的星子在我们头顶缓缓旋转。 “等到证道飞升后,便可以得到大自在解脱,在那无边无际的星星中随意穿梭遨游,无牵无挂,无喜无怒,无生无死。那该有多自在?” 蓦然闯入脑海中的话,令我赶紧移开了眼睛。 妈的……以后岂不是连星星都不敢看了…… 花痴进屋变身去了,众美女也都现出原形趴在地上轮番守夜休憩,祁星护法自己变出来一张吊床挂在树上,也睡下了。我一个人无聊,又不敢看星星,只好也跟着进入睡眠状态。 睡梦中我被一个僧人抱在怀里,行走在秀丽的山河风景之中。我想,那大概是去蓬莱的路上,他的怀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就像是佛殿里总是漂浮着的袅袅暗香,闻着便觉得整个身体都很放松,很平静。他总是喜欢微微眯起细长的眼睛,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喜爱欣赏的眼神看着一切。不论是湖边的柳树、地上的烂泥、墙角的青苔还是美丽女孩的衣衫。有时候看得太开心,不知道避讳,还会被人骂是淫僧。有时候还会因为相貌太英俊,被胆子大的姑娘们跟上,给他供养,他也不拒绝。 但其实他的心一直是平静的,在他怀里的我感觉得到,他的心跳一直是以同样的速度跳动着。 所以我问他,“主人,你怎么看什么都那么开心啊?” 他说,“因为一切都很美好啊。“ “刚才地上那一坨狗屎有什么美好的?上面还停着好多苍蝇。” “贫僧看它就很美。” 真是搞不懂我这个和尚主人的脑子里一天到晚装着什么。 但是到了蓬莱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主人那种总是很开心的神色便日渐消退了。虽然他还是喜欢微笑,但偶然间,我会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于是为了逗他开心,我趁着东华派众仙在仙人池休沐的日子,偷走了他们的衣服,害得那些平日里各种文艺小清新的仙人仙女们没办法只能裸奔回去。事后虽然被主人教训了一顿,却总算看到他眼中的笑意。 夜间,他坐在海岛的沙滩上,望着海上一轮明月的时候,我就问他,“主人你为什么不开心?” 他默默拨弄着手里的檀那念珠,“你如何知道贫僧不开心?” “我就是知道啊……” 主人的眼睛里倒映着月亮,却流露出几分深重的悲伤。 “我在想……我选择保护华夏,而牺牲九黎,是起了大分别心,犯了无间杀罪……今生的罪孽,恐怕累劫也无法赎清了。想到此,不免心生黯然。”他叹了口气,“到底是修为太浅,执念太深。” 说到此处,他眼中竟有几点晶莹闪烁,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reads();。 我不懂,九黎是坏人,主人打坏人,怎么会有罪呢?他又为何要这样难过? 见我茫然的样子,他再一次敛去了那悲苦之色,恢复安详庄严的面相。 “鸦九……”他平静地看着我,眼睛中闪过一缕金芒,“我怕,有一天你也许会后悔……” 我猛然一个颤抖,忽然四周的景色崩裂,身体失重一样迅速向下堕落。我看到,那僧人的身影和另一道素衣青发的身影重合,他冷冷地看着我,将我抛了出去。 “不!不要丢下我!!!” 我颤抖着一睁眼,却看到了花痴那张□□的脸。 “你为什么又来占我便宜?”我淡定地问。 他也淡定地答,“拜托你看一下,现在是谁在占谁的便宜。” 我这低头一看,好么……原来是我八爪鱼一样扒在他身上。我于是镇定地松开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撸了一把头发,清了清嗓子,“你自己在屋里变身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你叫的跟有人在□□你一样,再不出来青丘国的狐妖都要被你叫过来了。”花痴忽然趴在我肩膀上,“是不是做恶梦了?原来剑也可以睡觉做梦啊?“ 我懒得跟他解释,刚才梦里惊魂未定,身上出了一层汗。我向后一躺倒在软榻上,摘了面具搓了搓脸,“妈的,再这样下去,老子迟早会得抑郁症。” 花痴愣是挤到我身边,侧躺着,用一只手撑着小脑袋,眨巴着一双墨玉般润泽明亮的眼睛,“这种伤,总是需要时间慢慢愈合的。不要对自己太苛刻,难受的时候哭一哭,本宫又不会笑话你。” 我纳闷地转过头盯着他,左看右看,“花痴,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是个暖男啊?” “那是,本宫的好可多着呢。不然怎么会让那么多少男少女如痴如醉?” 我由着他嘚瑟,感觉身体上的汗逐渐落了下去。此时此刻,四野寂静,我恍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寞。 “花痴啊,你说,我在主人心里,到底是什么?我怎么觉得,这六十年像梦一样,说醒就醒了?”花痴没有接话,我也并没有真的想听他说什么,只是自己自顾自说着,“我最近偶尔会想,当初在试剑大会那次,我喝了主人的茶中了剧毒。我们都以为是茅山人下的毒,可是我现在想想,茅山人如果想要给主人点颜色看看,下点巴豆什么之类的让主人丢脸就够了吧?何苦要下这样重的会死人的毒?主人不过跟天梁道人拌了句嘴,谁会因为这个就杀人呢?所以我就在想……会不会那毒其实也是主人下的,用来催化我们和茅山的矛盾,令事态一步步升级,到最后制造机会另九黎抢走檀那念珠,并且留下一个令他有机会带我离开蜀山的契机。那样的话,说不定他是故意把那杯茶给我……“ 话说不下去了,嘴被另一张嘴吻住了。 我脑子里翁然一声,进入当机状态。 他缓缓抬起头,长发从颈侧垂下。明明一张少年面容,此刻却魅惑如斯。 他轻轻拂过我的眼角,讲耳语般的气息吹进我耳朵里,“别再作茧自缚了,傻瓜。” 第86章 画像(4) 原本酝酿到一半的悲伤和自怨自艾被花痴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打断了。我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身体已经出现了反应,一拳揍到小屁孩脸上。此刻没有多少灵力的他被我打得撞在车厢上,鼻子竟然流血了。 我傻了眼,赶紧把他扶起来,“你你你没事吧……“ 小屁孩版花痴一只眼睛被我揍成了熊猫,泪眼汪汪的,“你怎么对着这么可爱的小孩都下得去手reads();!” 饶是知道他其实是个活了两千多岁的老妖精,看到这样一双大眼睛充满控诉地瞪着我,还是令我恍然怀疑自己真的是个冷血变态而充满罪恶感。 可是好像被偷袭的是我哎? 我于是用力戳了戳他的眼圈,“你说你是不是市面上的流行小说看多了?我这儿好好跟你说话你乱亲什么亲?你不想我说话直接跟我说不就完了吗?学什么霸道邪魅教主有事儿没事儿就强吻啊?也不怕被传染口疮……” 他皱吧着脸,捂着眼睛,“我毁容了!我的人生全毁了!你要对我负责!” 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咂么两下嘴,“确实不太好看。这样吧,我给你左眼再来一拳,对称点,说不定人家还以为是烟熏妆呢。”说着我就按住他准备动手。他惨叫一声大喊着“不要不要”便往外爬。 就在我大声□□着将他拖回来的空当,互听凌空一声动听霸气的大喝,“放开宫主!!!有什么冲我来!!!” 接下来我们的车厢就炸了……只见原本娇媚动人的祁星护法此刻忽然女王气爆棚,一道蔷薇花鞭飞过来,我只听耳边风声呼啸,胸口一阵麻疼,整个人都被抽飞了出去好几米。 我晕头转向不说,胸前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看衣服都给抽坏了,白花花的胸口横着一道血痕。这小妮子吃错药啦?突然发什么疯? 一抬头就见花痴向我飞奔过来,上来就往我胸肌上摸,“小鸦鸦你受伤了!有没有事?痛不痛?” “痛死了你还摸!”我转头,无辜地看着还在已经没了车厢的车座上站着的皮鞭小女王,“姐姐我怎么招你了……“ 此时的祁星护法讶然地用手捂着嘴,从女王又一瞬间变回了原本的萌妹子,红了眼睛,绞着衣袖,“我……我还以为你在对宫主用强……原来是误会……都是我的错……对……对不起~~~~~~~~~~~~” 我还没怎样,大美女竟然先捂着脸泪奔走了。 我目瞪口呆,原来这辟邪宫里竟然没有一个正常人……宫主是个花痴,森林里有个三句话离不开“女娲种下的第一颗树种”的树大爷,逐月护法是个喜欢被丹朱虐的抖m,这边还有个在女王和呆萌妹之间随意转换的花妖护法…… 真不敢想象,如果诅咒解除了这一林子的奇葩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这点小伤,很快便随着我灵力的流动在胸口迅速缩小,最后只剩下一小片血污,很快便被流着口水趴在我胸口蹭的小屁孩蹭干净了。我冷着脸拉好衣服,看了看那辆被五马分尸的车,“没车了,咱们明天怎么走啊?” 此时的小屁孩脸上的淤青也在瞬间迅速消退,他将面容转向某个方向,唇边勾出一个诡秘的微笑。 “自然会有人送我们去。” 话音刚落,只见原本伏在地上的所有银狼都站了起来,脖子上的毛乍起,肌肉在皮毛下无声流动,同样面对着花痴看的方向,龇起了尖利的獠牙。 林木间忽然冲出数道银影,飒飒几声扑向银狼。仔细一看,那竟是七八只体型足有豹子那么大的银狐,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张开刀锋般的爪子,与美人狼们厮打在一起reads();。这两方的野兽都分外凶狠,抱着又抓又咬得,但毕竟我们这边只有四只狼,人数上不占优势,很快就有几只银狐冲我们冲过来。 只不过连花痴的一片衣角都还没来得及碰到,便被一道蔷薇花鞭抽了出去。几只银狐怒吼一声,叫声宛如婴孩般尖细,向着祁星护法围攻过去。不过祁星护法的鞭子舞得真是好看,那粉裙子和丝带跟着飞来飞去,愣是没和鞭子缠在一起,还分分钟就抽飞了几只狐狸,果真是看得人眼花缭乱眼冒桃心。 花痴拉着我在车座上一坐,托着脸蛋看着我,“这么精彩的场面,你还不吹一段助助兴?” 我一听有道理,于是变出苦竹笛横在唇边,张口就是一曲《忐忑》。结果我刚吹了一半,那几只狐妖连带着我方的美女狼都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了。 花痴松开堵住耳朵的手,心有余悸的看着我,“下次吹之前,我们还是先确定一下曲目吧……” 半个时辰后,几只被祁星护法绑得结结实实的狐妖醒过来了。其中看起来最强壮的那一个狠狠地瞪着我,似乎误以为我是那几只美人狼和祁星的主人了。也难怪,谁能猜到我旁边那个身高才到我一半的熊孩子才是幕后黑手。。。 花痴款步走过去,蹲在那貌似是头领的银狐面前,巧笑倩兮,“帅哥,你是青丘国的?“ 银狐高冷地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于和我们说话。 我于是也蹲过去,循循善诱,“狐狸大哥,我们几个只是凑巧路过,对你们青丘国真的没有恶意。” 正说着,我一不小心对上了银狐那双金黄的眼睛。 这一看,便猛然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摄住了。仿佛整个人都在被往那双眼睛里面拉过去,脑子里像是忽然飘出一股子轻薄的白雾。这种感觉实在奇异得很,不过并不是不可抗拒。 “小心,他在对你用魅术。”花痴在我耳边低语道。 “放心吧,我好歹也是个很牛逼的剑灵,怎么能这么容易中招。”我得意地对白狐笑笑,不意外看到了对方不甘的眼神。 “你们是什么人,来青丘干什么!” 花痴往后退了一步,忽然周身浮起一层幻彩神光。瑰丽璀璨的彩光褪尽了林木中重重阴翳,一时令人难以睁眼。在那光芒中,原本的人形渐渐变化,长出了修长的蹄、短小的鹿角,衣衫化作世间最华美的皮毛。光芒散尽时,我们的面前站着一只美丽的九色鹿——迷你版…… 银狐愣了,“九色鹿?你是辟邪宫主……的儿子?” 我和祁星憋着笑,看着花痴那张鹿脸一瞬间阴郁下来。说来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竟然已经能从那张鹿脸上看出情绪来了…… 我替小屁孩解释道,“他就是辟邪宫主啦,变成这样也是被华夏人搞得啊,跟你们都是自己人啦自己人。” 那银狐眼中的戒备似乎褪下去了几分。我让祁星护法松开了他们身上的花藤,那几只银狐身上散出一层蒙蒙轻烟,一转眼变成了几个相貌俊秀身材高大健美的……裸男? 几只已经变回美女的银狼加上一个祁星护法脸红尖叫着跑开了,只留我抽搐着嘴角看着眼前壮观非常的“景色”…… 为什么他们可以*裸的这么坦然……难道青丘国的狐妖不知道要把皮毛变化成衣服么?难道蜀山那位狂拽酷炫的狐王变身以后也是这么光溜溜? 一转头,便见身边的小小只九色鹿的鼻血混合着口水早已飞流直下三千尺,在地上积成了小水潭reads();。为了不让某人失血过多而亡我赶紧捂住花痴的眼睛,冷静地看向那几个对眼前的情况略茫然的狐妖,“那个……我们车上好像还有几件衣服,你们要不先凑合穿穿?” 天微微亮的时候,我们被请进了青丘国外沿的一座赤血城。 一路行来,我对于眼前的美景还是十分赞叹的。碧草连天,随着缓缓的地势起伏着,像碧海的波浪翻滚。鲜明的色彩相互拼接,夹着一道浅浅的溪流绕过远处陡峭的山谷。在那花木掩映间,可以看到一道道洞穴,两侧还时常装饰着石雕花饰,显得精致可爱。路上我们也有见到许多狐妖,大都是兽的形态,偶然有见到人形的,好在也都穿着衣服。不然这一路走下来,花痴恐怕就要寿终正寝了。 不过我仍然能感觉到,这个所谓的青丘国,未免太空旷了些。而且那些狐妖看我们的眼神,都是怯怯的,眼睛里弥漫着与生俱来的惊惶。 看来十八年前那场惨烈的屠杀阴影仍在。这些看似洁净的碧草下,恐怕不止埋葬着多少累累白骨,那泥土里也不知渗入了多少的狐血。我曾亲眼见过那惨烈之景,实难与现在联系起来。 城主是一只看起来岁数很大的老狐狸,化成了一个老头的外貌,设宴款待了我们。他似乎对花痴格外尊敬,竟然亲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来敬酒。 “早就听说五百年前森林之神辟邪宫主纵横天下的传奇,今生竟能亲眼一见,实在是赤炎三生有幸!” 花痴倒也不客气,赞美照单全收,似笑非笑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当年本宫确实也算是个能跟白泽比肩的人物,可惜啊……” 自成赤炎的老狐狸脸上的皱纹弯出一个微笑,“所以宫主五百年沉寂,如今却踏足九黎,可是为了那个诅咒?” “正是。” 那老狐狸缓缓捋了捋胡须,不知为何,笑容似乎有些狡诈,“有一个人,或许有宫主所要的答案。” 花痴眉梢微动,却仍不动声色,“哦?” “此人如果还在巫族,巫咸也轮不到现在那个老废物来做。”老狐狸夹了一筷子鸡肉放进嘴里,用缺牙的嘴缓缓磨着,“不知道宫主可听说过一个名叫邶阳的巫族人?” 花痴毫无犹豫,“没有。” “此人已经离开巫族多年,宫主没听说过也是正常。不过他师父的师父你一定听说过。” 老狐狸忽然探过身来,神秘兮兮地说了个名字,“姬幺。” 直到此时,花痴才真正变了脸色。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酒液洒在了桌上。 我于是问,“这什么什么公鸡妖是谁?” 老狐狸看了我一眼,笑道,“姬幺,五百年前声名赫赫的巫师,也是将巫术传授给祭剑岭的人。” 第87章 画像(5) 祭剑岭之神兵之所以天下闻名,便是因为他们的铸剑手法融合了佛家、道家甚至是后期巫族的法术,以天火淬炼,集天地精华而成,每一把兵器都是独一无二,常常不出十年就可生灵,天下修真人无不趋之若鹜。但根据祭剑岭几百年传承的规矩,每年只会打造一把兵器,因此每当有神兵出世,总会引得天下群雄一番争夺。 但是这个姬幺我是真的没听过…… 宫主神色有些冷峻,微微一偏眼神,看向老狐狸精的目光中竟有些森然,“你为何要这么热心地告诉我这些?” 老狐狸忽然又笑得人畜无害起来,仿佛只是个普通的糟老头子罢了,“宫主莫要多心。老朽这般热忱只不过是因为见宫主困于诅咒,无心图谋大业。当年的辟邪宫主与白泽天君之间情深义重,你们二君联手曾让大罗天庭震动,不得已只得请离恨天佛降世对付你们。但最后只因为一个诅咒,堂堂森林之神灵思混沌,只能屈居一隅,每日沉迷在声色犬马之中,真让我九黎人民嗟叹不已。老朽若能助你解开诅咒,你必定能够将心结放下,助我九黎复活白泽,共谋大业!” 我眨巴了几下眼睛,抬手插了句嘴,眼神在花痴和老狐狸间转了几圈,“等……等会儿……你说啥?花痴跟白泽是好基友?” 宫主似乎不愿再多谈了,忽然站起身,浅笑道,“我们还要赶路,还请城主行个方便,为我指明去路。” 老狐狸起身拱手道,“这是自然。” 那老狐狸赠送给我们一辆车撵挂在大白象身后,虽然不如花痴原本的那么华丽气派,却也十分舒适精美。而后他又亲自送我们从城南门出去,手遥遥指向西南方向,“从这个方向一路向前,行约三百五十里,你会进入一片长满荆棘的山林。在山中有一大泽名即梦,那个被巫族放逐的邶阳就住在那儿。”老狐狸说着,“不过那人性子古怪,你如果没有什么有意思的礼物送给他,他恐怕很难会同意帮你。” 殷扶疏写过他,便率先上了车。我心里有太多疑问没时间问,自然也跟着钻了进去。本来车子一动我就想一口气问个干净,比如花痴跟白泽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个姬幺是什么人为啥一定要去找他的徒孙花痴是不是真的打算解开诅咒去帮助九黎。但是一个字都还没问出来,就见花痴抬起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reads();。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疑问,不如我自己慢慢说给你听,省得你一串问题丢过来我脑子都给绕糊涂了。”花痴一副“我还不了解你”的表情,竟然还宠溺地伸手捏了下我的鼻子,“如果我说完了,你还有疑问再举手好吗?” 我啪地打开他的手,“你说就说不要调戏老子!” 花痴在软榻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揪着熏香炉点燃了他的烟杆,像一只慵懒华丽的波斯猫一般微微眯起眼睛吸了一口烟,缓缓道来,“我跟白泽呢,确实是从很久之前就认识了。那时候呢我还是个只有几百岁的小鹿,他呢也还只是个在人间和大罗天境来来往往的热血少年。我那时候觉得同样都是长角的动物,怎么白泽只有一只角还那么酷炫,于是就很崇拜他,成天缠着他要跟他一起守护凡世。他最开始也挺嫌弃我闹腾,不过后来也就把我当亲弟弟一般看待了。 那时候并没有华夏和九黎的分别,妖和人生活在一起,人被妖吃掉虐杀的情况严重到你现在根本没法想象。人就像是森林里的野兔,永远担惊受怕,吃饭的时候都要四处张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成妖的猎物。但人是上古娲神所造,乃是神之后裔,所以大罗天境怎么也得多多庇护,不然连自己的造物都保护不好,传到别的天境岂不是很没面子。因此玉清上帝命令白泽将仙法带入人间,教导人类掌握“道”之力量,与妖抗衡。 最初的一千年里我和白泽都是三观奇正的好少年,遵照大罗天境的旨意,将道法传给太乙真人,协助他创立蜀山。那太乙真人也是天降奇才,不论多艰深的道法一点就透。很快,蜀山的门徒遍布天下,继而又有很多其他的道法流派崛起。人是一个很擅长学习的种族,加上数量众多,很快在修真者的守护和抗击下,妖们再也占不到便宜,而且被逼得节节败退,谈人色变。 不过那一千年后,白泽渐渐变了。变得沉默了很多。这漫长的时间中,有一些现状,另他和我的想法不经意发生了变化。若说是什么事件造成了这些变化也很难说,因为都是一件一件的琐事叠加起来的。我可以说一个例子。有一个村子的人常年受山魈侵扰,这些山魈的幼崽必须要喝新鲜的血液才能存活长大,所以山魈常常会将村子里的青壮男子抓走取血。大多数时候,山魈都不会伤人性命,取完血就会把人放回来,但也总有那么一两回出意外的。有可能是山魈下手太重,也有可能是因为那看似强壮的人实际上身体有问题,总之出过好几次人命案。通晓万妖的白泽亲自将可以收服山魈的咒文教给了那些村民,原本是希望他们能够保护自己,谁知道这些人当真聪明得很,将咒符烧成灰涂抹在弓箭上,一夜间将山魈杀了个干净。当时村子里有一个少年大概是认识一只幼年山魈,生了怜悯心,偷偷将它藏在自己家。这原本没有什么,只是这件事不知为何被邻居发现,并且马上就向村长揭发了。然后,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么?“ 我想了想,“把那少年揍了一顿,把山魈杀了?” 花痴的笑有些冰冷,“他们确实把山魈杀了,不过他们杀的不只是山魈。当时这个消息很快传遍全村,那些村民都出离愤怒了。他们被山魈欺侮压迫了那么多年,如今总算大仇得报,这个身为人类少年竟然吃里扒外?对他们来说这是背叛。可耻可憎罪无可恕的背叛。全村人多年来的恐惧悲伤憎恨如同洪流泄顶一般骤然爆发了,那么多人的愤怒合在一起,是一股多么恐怖的力量。不仅那个少年,他的父母也跟他一起被揪着头发从屋子里拖出来,一路被棍棒石头投打,一直拖到村子中间,与那幼年山魈一起绑在柱子上,活活烧死了。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为他们求饶。” 我并没有对这个结果感到太惊奇。这确实是可能发生的……可不知为何,听到他最后那句没有一个人为他们求饶,还是颤抖了一下reads();。 花痴常常吐出一口烟,面色也有些凝重,“当我和白泽得到消息敢去村子里的时候已经晚了,只看到了寒夜孤村里那一团炙热到恐怖的烈火,其中隐约可见四个被烧得蜷缩的人形。而当我们看到那些人的表情,都觉得有些可怕。你能想象么?烧死了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的他们,不仅脸上没有任何伤痛,反而还带着某种极其兴奋甚至幸福的微笑。记住,我说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十个人,而是全村子,不论男女老幼,每一个人……” “所以你和白泽觉得,人类配不上上天垂怜么?”我垂下眼睛,忍不住嘲讽一笑,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可是你看,现在妖得势了,不是一样血洗了曲封无辜的民众,用残忍的手法将蜀山上下杀了个干净?有些人,不也是连自己朝夕相对的师兄弟都没有放过?妖和人,又有多少分别。” 花痴微微一愣,沉默一会儿,也笑起来,“你说的没错。妖和人或许本就没有分别。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正义,有的只是相互的压迫制衡罢了。不过,我们其实也没有那么伟大,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信念逆天而行。最终促成白泽决定反抗大罗天的,其实与我有关。” 我抬起眼睛,讶然地望着他。 “你可知为何如今世上只剩下我一只九色鹿?”花痴仍然在笑,可笑容里,却凝结着黑暗的阴霾,“我们九色鹿寿命可达五千岁,但是数量稀少,有些九色鹿终生也找不到伴侣结合,更加不可能诞下纯种的九色鹿。但我的父母是例外,他们生下了姐姐和我,我们四个可能是世上最后的纯血。我成天和白泽厮混,姐姐也对他暗生情愫,不过白泽似乎永远不在意这些儿女情长,对于姐姐的好意也总是视而不见,直到……七百年前那天。 白泽去大罗天复命,把我也带上去玩了。但我们不知道,姐姐以鹿的形态在江边喝水的时候,救了一个溺水的商人。当时这个商人惊讶于姐姐的美丽,千恩万谢想要报答姐姐。但姐姐并不要他报答,只要求他不能把看见她的事说出去。因为她之前在森林外散步时曾经被很多衣着华丽的人追捕,这些人身旁还有不少修真人,令她多少有些惧怕。那人指天发誓绝不会说出去,可他一进入王城,看到皇榜说皇帝在外游猎时见过一只稀世罕有的九色鹿,想要将那鹿皮剥下当做珍宝传世,并且悬赏无数金银珠宝,甚至官职地位。那商人受不住诱惑,将看见姐姐的事说了。 那国王竟也是在蜀山学过道法的,戴上许多修真人前去抓捕姐姐。为了让姐姐逃走,老迈的父亲母亲想要引开追兵,但对方使出了一种名叫十畏网的法器,将母亲活捉,而父亲为了救母亲与修真人死战,随后被一名道士刺中心脏,悲鸣而亡。母亲见父亲死了,悲鸣几声后也断了气。原本得到两张鹿皮,那国王却不满足,一定要捉到姐姐。 而姐姐也没能跑远,她最后被十畏网拖走了。我再也没能见到她。” 花痴微微垂下头,长发遮盖了他的表情,笑声里却充斥着说不尽的痛苦和嘲讽,“这一切,是我在杀尽那一国的人后,从国王的口中听来的。我最后甚至找到了姐姐的一部分,她那身美轮美奂,变化万千的皮毛,竟只是被制成了那国王宠妃的一件衣服。” 看着殷扶疏那仍然没有眼泪,只有浅浅笑意的眼睛,我恍然发觉我竟一点也不了解他。 这永远保持中立,不管天下兴亡只知道看美人调戏美人的花痴,有过这样一段过往。 他那魔魅的眼神扫过我,向我的身后延伸,语气飘忽不定,“若不是我和白泽将天地万妖万灵的秘密教给人类,姐姐和爹娘就不会打不过那些修者,也不会死得这么不值。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第88章 画像(6) 我面对着这样的宫主,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种痛,我再明白不过。 我虽然是剑,本没有亲人,但白璃、和悦、肾虚、掌教……若我有亲人,大概就是他们了吧reads();。 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面前,什么都做不了,偏偏又无法痛痛快快去恨那个始作俑者。这样的绝望,连哭都哭不出来。 为何人与妖之间总是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花痴看着我的表情忽然笑起来,“看你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就跟你自己的姐姐死了似的。那已经是七百年前的事了,该做的,我也都做了。现在的我再提起此事,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不过说来也有意思,白泽当时竟比我还要痛苦。虽然他没有说过什么,但自从他看到了姐姐的毛皮制成的那件华丽的衣服后,便性情大变。对待人类,也不再有半分仁慈。他认为是他赐予了人类错误的权利,所以他要将一切收回。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他在人间烧起熊熊业火,逼得离恨天佛降世来亲自降服他。而我……我也一直一心一意追随他。我们心里有共同的恨,就像是两头受伤的野兽,只能在黑暗中相互舔舐伤口,那个时候,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说得这么暧昧,还相互舔舐伤口……你该不会是喜欢白泽吧……” “说不定哦~”他向我飞来一个媚眼,“不过现在人家心里只有小鸦鸦你哦~” “滚……”我抓抓脑袋,“那你喜欢白泽的话,我怎么知道你诅咒解开后会不会跑去帮九黎的人?” “不会了……”花痴此刻的眼神有几分空濛,“我忘记了很多事,但我总觉得,以前发生了一些事,让我的心境产生了极大的变化。我已经累了,不想再图谋什么霸业,其实这诅咒能不能解开我都不是很在乎,我在乎的,是那画中的人。” 想不到这花痴本质上也是个情种。平时看他总是没个正经,见到个美女帅哥就要抛个媚眼上去勾搭,可是从另一方面看,他长得极美、家底殷实、就算受了诅咒法力还是十分强悍、心里有个白月光还有个极为悲惨的国王,这不就是市面上那些小黄书里常常出现的邪魅霸道总裁么? “你在那□□什么呢?”花痴不满我的反应。 我立马正襟危坐,神色端严道,“那么,你想起来以后又能如何呢?那个人又不是千年王八,怎么可能还活得到现在?更何况,用了这个诅咒的人不是都死了么?“ “你说的没错,我什么也做不了。”花痴无所谓地回答,“但如果我知道以后第二天就会死,那也算瞑目了。” 好夸张…… 不过,我倒是佩服他这种执着,明明知道可能会心碎,也义无反顾地要去争取真相。 不像我,只会像鸵鸟一样躲起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也不去探查自己的过往。所以我才会连那个人也忘记了…… “不过,那赤血城主竟然知道诅咒与祭剑岭有关,说明九黎盯我也有一段日子了。我们以后行动还得更加小心才是。”花痴把烟灰往窗外一磕,心不在焉似的这样说道。 我端起小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递给他一杯,“花痴,今日一谈,本神剑对你刮目相看。我敬你!”说完我将酒一饮而尽。花痴也潇洒向我举杯,张口将酒液倒入嘴中。修长的脖颈宛如天鹅般优雅,喉结上下滑动,看得我有那么点儿发愣。 不知怎么的,想起当初在盘古林里醉酒的主人来了……我用力摇摇头,将那片段甩开reads();。一个不小心,就会让这些画面跑出来,要到几个百年后,我才可以忘掉这一切,就像我忘掉了离恨天佛那样…… 这大白象虽然体型可观,速度却毫不含糊,日行千里做不到五百里却跟玩似的。当天下午我们便进入了那到处生着荆棘的地区。这里树丛茂密,而且到处都是尖刺,对于大白象来说实在太勉强了。花痴看了看前方,忽然吩咐道,“祁星,你带着所有人在这里等,我和鸦九单独进去。” 大美女马上就瞪圆了杏眼,“啊?宫主这怎么行!万一太阳落山前回不来……” “放心吧,有鸦九这把发起狂来能把妖皇打吐血的魔剑在,一个还顶不过你们五个么?是不是?”他说着冲我媚态万千地一笑,若不是我定力好恐怕就要被他煞得连退三步了…… 祁星不敢不遵从花痴的命令,只好忐忑不安地留下。花痴将那幅画背在肩上,勾搭上我的肩膀就把我拽进了小树林。我回头看了看冲我们挥手的五位大美女,怎么总觉得自己被拐卖了呢? 走了没一会儿,便见前方出现了一种极为巨大的荆棘树,那道道荆棘都有手臂那么粗,密密麻麻编织在一起,组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竟连个能下脚的地方也没有。那些荆棘上都缠绕着玫瑰花藤,一眼望过去后面除了花儿就是刺,这要是走过去不被扎成筛子?然而花痴显然不把这放在眼里,淡定一笑,周身忽然彩光迸射,须臾间便化出真身——那高大威武而又极为华美瑰丽的森林之神。 他看了我一眼,缓缓跪坐下来,“上来吧。” “又来?”我仍然鲜明的记得上次骑在他背上被树枝打脸的场景……这回打脸的可不是树枝,而是特么狼牙棒啊…… “喂,你知不知道能骑在九色鹿的背上可是大罗神仙也享受不到的待遇哎!”花痴不满我的犹豫,用鹿角拱了拱我。为了不显得太怂,我只好心惊胆战地爬了上去,嘴里嘟哝着,“鬼畜受啊……怎么那么喜欢被我骑……”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了我的嘟哝,一点儿前兆没有突然就窜出去了。我大叫一声抓住他的鹿角,眼看着就要被那些尖锐的荆棘扎得血呼啦差血肉模糊血溅十步,吓得闭上了眼睛的我却没有撞上任何东西。 一睁眼就见到了颇为壮丽的奇观。我们前方的荆棘像是有意识一样纷纷蜿蜒蠕动着向两边退开,编织成了一条迅速延长的荆棘走廊,斑驳的光影迅速从身边飞掠而过。我压低身体趴在花痴身上,看着荆棘在我面前几尺的地方分开,惊险刺激的景象令我觉得兴奋非常,忍不住大笑出声。从荆棘从里冲出来后,花痴并没有停,而是载着我飞一样掠过原野。在这群山的怀抱里,静静躺着一片孔雀蓝色的大泽。水泽周围草木丰美,甚至有鹤群在林木间招摇而过。 想必这就是狐狸精口中的既梦泽。 花痴沿着湖畔缓缓漫步,不多时,便见一片沙洲上立着一座小屋。 我看到九色鹿眼睛里盘桓着光溢彩,似是充满希望。他现出人形,脚步匆忙地向小屋走去,我也紧随其后。 其实我对那画中人也有几分好奇。我猜,那会不会就是将我铸成的剑爹祭剑岭岭主? 简陋的小木屋前种着一片菜地,门前晾晒着许多奇怪的花草。屋檐前挂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羽毛和牙齿一样的东西编织成的挂饰,我甚至看到了一只风干的乌鸦尸体被挂在窗户前。早就听说他们玩巫术的人就习惯鼓捣些什么血啊内脏啊牙啊眼珠啊这种重口味的东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reads();。 刚刚走近大门便已经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花痴刚要敲门,门却自己开了。 屋内的人胡子很长,头发蓬乱,而且一张脸上坑坑洼洼,极为丑陋。猛一看以为是个怪物,吓得我往后退了半步…… 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捏才能生成这个样子…… 巫师带着几分戒备看着我们,还不待我们开口,便已经用充满拒绝意味的口气说,“我知道你们是谁。我占卜过,知道今天会有麻烦上门。不论你们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都请回吧。“ 别看脸丑,这人的声音倒是清新悦耳,标准的帅哥嗓音。如果不看脸光听声音,很多小姑娘说不定都会把持不住…… 我赶紧抓住门防止他关上,赔笑道,“这位大叔,别介啊,我们就是问您点事儿,不论多贵您说,我们不差钱。” 那巫师看到我,又看了看我背上的剑,哼笑一声,“剑没有了主人,只有两条路走,要么疯魔,要么剑灵死去成为一把死剑。你这把剑气息不稳,随时有入魔的可能,还是快点回你主人身边去吧。“ 平平常常一句话,不知怎的如利箭一般刺入我心口。我脸色发青,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花痴往前走了一步,也不只是有意无意将我挡在那巫师的视线之外,“你既然知道我们是麻烦还来给我们开门,其实也对这‘麻烦’有些好奇吧?” “激将法对我没用,快走吧!我还要做药引。” “我听赤血城城主说,你之前曾四处寻找一种有很强辟邪驱毒作用的红叶艾草,但是此物极为稀少,到现在也没找到是不是?” 听到这话,巫师的表情有了微妙的改变。他犹豫了一下,问,“你有红叶艾草?这不可能……那种草已经绝迹了……” 花痴笑道,“我是没有,但我这位朋友身上有。”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我。 我:“哎???” “还记得我送你的那个锦囊么?” 我恍然大悟,连忙将锦囊拿出来。难道这里面装的就是那什么奇怪的辟邪草? 花痴悠然自得一笑,“这锦囊里就是你想要的东西。不过,要看我朋友愿不愿意给你了。” 我刚想说这不是花痴你给我的么,转念一想,忽然明白花痴这是在为我出气呢……就因为刚才这老巫师故意装逼刺激我…… 眼见那巫师眼巴巴看着我,却又不好意思放下面子求人,我于是也微微弯起嘴角,故作惋惜着说,“哎呀,这可是我很喜欢的香囊,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别人了呢?” “我……我只拿一点点……”巫师低声说。 “刚才好像还有人说我们是个□□烦。花痴我们快走吧,做人要有素质,怎么能随便给别人找麻烦呢?”我礼貌地冲他点点头拽着花痴就走,结果刚走一步衣袖忽然被一双修长的手拽住了。 妈呀……这手也是十分漂亮的手……只是脸怎么就长残了呢? “刚才是我失礼了reads();。两位来所求何事,不妨进屋去谈吧。”巫师现在的样子已经有点可怜兮兮的感觉了。我不禁震惊,花痴身上咋随便拿点啥出来都是个宝?九色鹿自己长得这么补,也难怪人家会想要抓他们了…… 片刻后,我们已经坐在这座到处都是草药到处都弥漫着浓浓刺鼻气味的小屋内。花痴将那幅画和残余的几块碎片都放在巫师刚刚清出来的桌子上,两个人看得十分认真。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用手拨弄那些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各种奇怪的织物。这屋子里有一股子淡淡的邪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可看着泡在罐子里的那些动物尸体,我真有点儿担心这人会不会不是巫师,而是变态杀手…… 花痴此时跟巫师说,“自从我去过祭剑岭,头疼的症状减轻了不少,这幅画也完成得越来越快。可不知为什么,就只剩下最后这些,我只要一起想要将他们拼回去的念头,整个头便像要炸开一样剧痛,而且接下来的一天都会昏沉无比。” 巫师看了一会儿那张图,忽然笑了一声,“给你施咒的人,看来还不够狠。” “什么?” “这诅咒是巫族失传千年的禁咒血冥咒,我师祖当年就是因为从一座山洞内找到了血冥咒最后的碑文,习得了禁咒,才会被巫族追杀。后来他为了逃脱巫族的追杀,依附于祭剑岭,将许多精妙巫术也传给了当时的岭主。我的师傅是那位岭主的师弟,一直对师祖没有将血冥咒传给他耿耿于怀,没想到,师祖竟然传给了祭剑岭岭主这个外族人。 不过,一般来说血冥咒是无法可解的。因为关于这个人的一切痕迹都会被抹灭,就算你用推理分析出是哪个人对你施加诅咒,也没有东西可以唤起你对他的真正记忆。只要记忆回不来,诅咒便仍然有效,你仍然没有办法使用灵力。但是这位岭主,却给你留下来了一副撕碎的画像。 其实如果他留下的这幅画像对你没有任何意义的话,就算你复原了它,记忆也没有办法被唤醒。但看你对画像的反应来看,这应该是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东西。换句话说,只要你能完成这幅画,关于他的记忆就会回来,诅咒也就自然破解了。当然诅咒本身会不断阻止你去破解,这就是为什么你一碰画像,就会觉得头疼欲裂。也就是说,对你施加诅咒的人,故意给你留下了一个解咒的机会。” 殷扶疏皱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巫师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你确定你想要解开诅咒么?有时候解开了,反而会记起很多痛苦的事哦。” 这番话,又让我想起了那个菩提树下的素衣僧人。 其实,我仍然觉得,有些过去的事我不知道。我不懂为什么离恨天佛要将我的记忆封印,丢入海中。真的是因为我煞气太重么?可是之前的七年,他将我收藏的好好的,只要将我继续藏起来,不就好了。 为何要用那样悲哀的眼神望着我,然后将我送入大海? 如果可以,真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让我有机会抓着他的领子问个清楚。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啊…… 殷扶疏的手指轻轻拂过画卷上的一道道裂痕,点了下头,“我已经等了太久了……我一定要想起他来……” “既然如此。”巫师的面容扭曲,很难以相信那竟然是个笑容,“你这个诅咒,我想我有办法帮你破了。只是,过程可能会有点痛苦。” 第89章 画像(7) 感觉这丑八怪巫师用这种很动听但也很变态的声音说“可能会有一点疼”的时候,意思其实就是会疼得不要不要的……我担心地看了花痴一眼,插了句嘴,“该不会是一定要到床上去做个三天三夜什么的才能解开诅咒吧……” 巫师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狼狈地咳嗽着,那粗糙的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马上凶恶地瞪着我,“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花痴淡定地帮巫师拍了拍背顺了顺气,“您别介意,这把剑看淫|秽小说看多了,喜欢幻想情节,习惯就好。” 我撇撇嘴,他说得那么不怀好意谁都会以为他是觊觎花痴的美貌嘛…… 巫师瞪我一眼,嘟哝着,“嘴这么贱,怪不得是个没主的剑……” 我一听就怒了,撸起袖子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特么说谁呢?” 花痴赶紧把我给拉开了,一直把我拽到门外reads();。脸上的笑意不见了,看来,他是有些生气了,“你今天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捣乱?” “我觉得这个人很可疑啊。怎么那只老狐狸把你介绍过来,那么巧他就知道怎么解你的诅咒。那可是连巫族族长都解不开的哎!” “现在那个巫咸解不开再正常不过,他就只学到了巫典里那些一本正经的巫术,但真正可怕的巫术大都散佚了,那些才是‘巫’的真正本相,而如今的世上,像我这样自愿被巫族放逐,自己在外面寻找真正巫术的巫师,也不多了。”巫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我们,“你们要是不想解,就离开吧。红叶艾草我不要了。” “不!我必须要把诅咒解开!!!”花痴忽然大吼一声,刹那间天地骤暗,四面八方的花草树木不安地颤抖着,一种萧瑟肃杀的气氛以他为中心瞬时扫荡了整片既梦泽。 我被吓了一跳。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花痴这样失态。 他的眼睛有些发红,认真地盯着巫师,“拜托了,不论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我都能接受。” 巫师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进屋了。殷扶疏的身影也立刻消失在门内。我叹了一声,也只好跟了进去。总不能让花痴单独跟那怪人大叔待在一块儿吧,被迷|奸了或者像他姐姐一样被剥了皮怎么办…… 我于是搬了个小马扎往屋子角落一坐,听着他们说话。 巫师:“你平时画画儿么?” 花痴:“有时会画。” 巫师:“画一张来看看。” 花痴:“画什么?“ 巫师:“画什么都好……就画一朵梨花吧。” 巫师从他那些破烂儿里面翻出纸笔,又翻了好久才找到砚台和墨块。花痴画画倒是很快,一气呵成,连半刻都没用到。那巫师拿着他的画和桌上破碎的卷轴对比了一番,说道,“果然……这幅画是你自己画的。” 花痴:“我早就如此觉得。” “既然如此,你也不用再去拼那些碎片了。你不断挑战血冥咒,如今已经十分接近最后的界限,血冥咒是不会让你有机会去碰那些碎片的。我们不如换一种方法。”巫师瞟了瞟花痴拿笔的手。 花痴不愧是比雅蠛蝶还要聪明的神兽,一下子就猜到了巫师的意图,“你是让我画?” “不错。” “可是我并不知道该画什么。” “这你不用担心。所谓‘巫’,不论行的是像开桃花运的小术还是更改生死命数的大术,都是强行更改天道命数的危险行为。不论祝福还是诅咒,在施术的同时,其实都有很强的反向力量在与我们的咒法相斗。巫术的力量越大,反噬的力量也就越大。现在这幅画就是你的反噬之力,不用你自己动脑子,你被强行抹掉的记忆会替你完成它。” 花痴面上却有些犹豫,“你说的反噬,会在某些方面对给我下诅咒的人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么?” “哈哈哈哈!”巫师仿佛听到了笑话一样大笑起来,”原来辟邪宫主是一个这样多情的人reads();。对方若不是恨你入骨,又怎么会对你下这样绝的诅咒。毕竟,这可是用命换来的诅咒啊。“ “就算死了,也有来生不是么?” 巫师看了他半晌,不知怎么的,我觉得他有些忧郁,“你这点倒是跟我很像,就算别人厌恶你,你也还是不忍心看对方受苦……”他忽然话锋一转,再次微笑起来,“不过你放心,只要他的灵魂已经入了轮回,忘川之水会洗去他前生所有的执念业障。此咒便不会再对他有影响了。” 我嘟哝了一句,“你又没死过你咋知道……”结果马上就被花痴一眼瞪了回来。 巫师提出的方法分三步:先让花痴泡一天药浴,另身体和精神完全放松;之后在他头上插入几根用符水浸泡过的银针;等到他进入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后便可以开始作画了。其中最痛苦的时候是在最后,当反噬力和血冥咒的力量对抗时,他的脑袋会变成火药爆炸现场,但是他必须要坚持住,不可以半途而废,否则可能会神智散乱。 虽然这样凶险,花痴还是一口答应了。我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去吧祁星护法她们叫来,否则万一花痴真的疯了,我觉得我一个人镇不住他……可是转头一看那长相猥琐的巫师,又怕我一走,他就趁着花痴神智不清时这样那样…… 好吧我承认我以貌取人是不对的,可你看看他那黑乎乎的墙上挂得那么多野猪头啊猫头鹰尸体啊还有一瓶瓶的眼珠子……这像是精神正常的人会住的地方? 巫师烧了一大木桶的热水,里面至少煮了几十种药草,那味道冲得险些熏得我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我实在很难想象爱干净的花痴会把自己的全身没入到那黑不溜秋的液体中去。 然而守在屋外的我听到哗然一阵水声,花痴还真的进去了…… 不知道明天开门后会不会看到一锅药膳鹿肉火锅…… 邶阳偶尔会进屋去添添柴禾,以防水温降下来。出来以后看见我正对着月亮吹笛子,便也停住脚步,揣着手靠在走廊的柱子上听着。 幽咽的笛声盘桓在粼粼抖动的湖面上,一层轻浅的雾气从远方渐渐爬上来,模糊了天上月亮的脸庞。 一曲终了,他幽幽叹了句,“笛声凄苦,看来你也不像表面上那么无忧无虑嘛。” 我双手枕着后脑躺在台阶儿上,“像我这么沧桑深沉有着难以言说的过往的男剑灵,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无忧无虑了?” “这位辟邪宫主并非你的主人。”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这可真令人火大。 “你又知道?” “你的主人呢?” “关你屁事?” “是你背叛了主人,还是你主人不要你了?” “你长这么丑是特么天生的还是因为太八卦被人毁容了?” 他突然不说话了,我一转头,嚯,他还生气了? 他怒瞪我一会儿,猛地转过头去。 我觉得自己是有点儿过分了,哪有这样故意揭别人生理缺陷的reads();。 “那个……对不起……” 他没搭理我,径直从我身边经过,但是走了两步还是停了下,“明天为他用针后,他可能会很剧烈地挣扎。到时候你要帮忙按住他。” 挣扎会很剧烈…… 到底会有多痛啊……花痴那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样子,能坚持的了么? 第二天,我看时辰差不多了,屋里还没反应,便轻轻敲敲门,“花痴?” 没动静。 不会真的煮成鹿肉汤了吧?我小心翼翼推开门,蹑手蹑脚走进了内间。 满屋都弥漫着淡淡的烟气,药草味道一股股迎面袭来。拨开轻纱般的迷雾,便见花痴的头斜靠在木桶边缘,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喂!起床了!” 还是没反应? 走近一点才听到他悠长的呼吸声。看来还活着,只是睡着了而已。他的发丝黏在脸颊边,长到连祁星护法都望尘莫及的睫毛上挂着几滴水珠,莹白的皮肤上浮荡着一层潋滟水光,结实的胸肌点缀着两颗红豆,在黑色的药水中若隐若现。 我靠……花痴现在的样子……还真是够引人犯罪…… 虽然他长得比我好看,肌肉也比我发达,不过我就不相信他丁丁也能超过我!正当我扒着桶边想往深处再看一看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懒懒的鼻音贴着我的耳廓响起,“要不要我站起来给你看?” 我马上连退五步立正站好,清了清喉咙,一脸正直地望着他,“时辰到了,邶阳让我来叫你出去扎针。” 结果下一瞬只听水声大作,水花飞溅间,花痴就这么直挺挺站了起来。那水桶才到他的大腿,整个身体在我面前一览无余。宽阔的肩膀,窄细的腰身,形状完美的肌肉微微起伏着,长长的黑发宛如藤蔓一般沿着洁白如玉的身体缠绕,一直蔓延向下腹禁忌之地那惊人的硕大。 我一口气差点背过去,“你特么就不能等我出去再起来!神经病!” 花痴旁若无人地一个纵身,如同人鱼一般跃出水面,那坦然的表情就好像他并不是全身□□一样,脸上带着灼灼桃夭的笑意凑过来,一手撑在我身后的门板上,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如同被调戏的良家妇女那样被他壁咚了。 他凑近我,气息落在我脸上,“哎呀,怎么脸都红了?你不是经常偷看美女帅哥洗澡的么?” “谁经常偷看啦!不对……谁脸红了!我这是热的!” “这样啊……”他黑到发紫的魅惑眼瞳映出我被吓傻了的脸,“你现在的样子好可爱,让我很想一口吃掉呢。” “瞎闹!”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被他时不时的发情吓死。我把他用力推开,将衣服丢在他脸上,骂一句“赶紧穿好!真以为老子不敢上你……”便赶紧跑出去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第90章 画像(8) 邶阳收拾出来一间屋子,里面所有的杂物都被搬了出去,空空荡荡只剩一张床榻。邶阳说,这是怕花痴剧痛之下发起疯来砸烂他的药罐子,也是怕他自残。我听着这事儿怎么越来越邪乎,痛到会自残这也是够新颖了…… 殷扶疏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在床榻上跏趺而坐。巫师先用贴满了咒符的绳子把他的手腕困在床侧,只让他有画画的空间;而后端来一碗黑乎乎冒着腥味的乌鸦血让他喝了,那色香味看了让人连隔夜饭都能吐出来,可花痴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喝下去了……想来他为了恢复记忆,也是够拼的。 巫师将那副残缺的画像和笔墨摆放在花痴面前,然后跪坐到他身后,从一只黑乎乎的药罐子里取出一根银针,在火上烤了一会儿,然后干净利落脆地刺入花痴的百会穴。第二针刺入了上星穴,第三针神庭……没一会儿,花痴的头就跟刺猬一样到处银光闪烁,看得我这个疼。 不过花痴倒是很平静,样貌端然。邶阳说,“刚才的药会令你进入神思恍惚的状态,但这些针会保住你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你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记忆回到五百年前,最后你能记得的地方,然后,一点一点令自己往前走,哪怕是想象也好。逐渐的,你就会进入被遗失的记忆中。最初你只会感觉到一点点的痛感,不过随着记忆越来越清晰,痛感会逐渐加剧,到最后你可能会坚持不下去。但记住,你必须要坚持下去,否则不但解不了诅咒,还会陷入癫狂之态。” 花痴点点头,而后转过脸来看了看我,笑道,“看你吓的脸都白了,别担心啦,我不会有事。” 我凑到花痴耳边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们可以从别的途径查到祭剑岭岭主的样貌的。” 花痴坚定地摇摇头,“不,我一定要把他想起来。” 说完,他闭上眼睛,开始陷入恍惚的意识境界中。 我跟巫师一步都不敢离开。邶阳说,如果花痴挣扎的剧烈起来,我必须要死死抓住他,不让他暴走才行。否则他一旦毁了那幅画,便只有疯狂一途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我看到花痴皱了下眉…… 我紧张得从凳子上跳起来:“开始了开始了reads();!!!” 邶阳嫌弃地撇我一眼,“你干嘛一惊一乍的,这只是刚刚开始,距离他进入记忆的核心还早。” 饶是如此我也坐不住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要么就蹲在炕沿盯着花痴看,从他脸上找各种细微的表情变化。邶阳到最后忍无可忍,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拉回原位,并威胁我如果我再闹腾就把我做成他的第一个剑灵标本。 焦灼的一个时辰过后,花痴的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眉头越蹙越紧,身体也时不时发出一阵颤抖。 我死死抓住邶阳的手腕,“他怎么了!我用不用按住他!” “按你个头!他现在已经开始触及到核心记忆了,看他的手。” 咦,他的手握着笔,正在那副画像之上移动。 我咽了口唾沫,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就这样画了一刻,忽然间,他的动作一顿,脸上现出明显的痛苦之色,喉咙中泻出一声呻|吟。 邶阳也终于紧张起来,“开始了……反噬之力与血冥咒的冲撞。”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却像一千年那么漫长。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花痴发出那样痛苦而又恐怖的嘶吼。最初只是断断续续的□□,到后来他汗如雨下,身上的颤抖越来越剧烈,手也无意识地在空中挥舞。 他用力扯住自己的头发,发出一声低沉的悲鸣。此时骤然间,原本清朗的天空就像被一直大手遮住了,厚厚的云层另得白昼瞬间被黑夜吞噬。祥和的水泽升起一股肃杀凄凉之气,高树碧叶凋萎,纷纷落雪一般飘扬乱旋。伴随着轰隆雷声,狂烈的风从四面八方没有头绪地绞缠撕扯,连我们的小屋也发出一阵阵被扯动的吱呀声,那屋顶似乎随时都要被掀开一样。 殷扶疏忽然趴倒在床榻上,手死死扣入身下的木板之中,也不管是否崩裂了指甲,是否鲜血淋漓。他用力挣动着,那贴在绳子上的咒符迸射出炙热的光芒。他大吼一声,猛然一挣,绳子竟然应声而断! 我连忙扑上去,用力束缚住他的手脚。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我俩抱在一起滚来滚去灰头土脸,像两个没有修为的街头混混打架似的。期间肚子上被他结结实实揍了几拳,胃里翻江倒海,连在赤血城喝的酒都要吐出来了。我运起全身灵力,使出在蜀山学过的擒拿手,用腿和手将他全身锁住。他惨叫着,那叫声听得我都有点儿不忍心了,可邶阳在旁边大喊,“一定要控制住他!” 挣扎弱了几分,但门外风暴愈发猛烈,冰雹夹着雨点山崩地裂一样砸在屋子四方的木板上,整个房子都在摇晃。 花痴身上忽然迸发出一阵霸道凶猛的灵力,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身体重重砸在门板上。我疼得龇牙咧嘴,舌头都被自己的牙磕破了。从地上爬起来,却吓了一跳。 殷扶疏头上的百根银针同时飞了出去,如飞镖一样钉入房顶和墙壁。他双眼骤然睁开,竟是血一样鲜红。 他冲着正在试图以巫力重新控制他的邶阳怒吼一声,扑将上去,死死掐住邶阳的喉咙。看样子他是下了死手,邶阳整张脸迅速涨红。我傻了眼,连忙冲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花痴拉开。邶阳的脖子上被他的指甲划出一道深深血痕,有鲜血汩汩涌出。我连忙对他喊,“你快出去!!!” 邶阳狼狈地捂住伤口,“不行reads();!他已经陷入癫狂了!你必须杀了他!” 我把花痴往床上一扔,一脚将邶阳踹飞出屋,冲他大喊“快去把荆棘林外的那个花妖找来!”,然后再将门关上落锁。一组动作一气呵成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真帅。刚做完这些,一回头就看花痴那张俊脸都扭曲了,全身燃烧着赤红的灵气,宛如地狱修罗般向我扑来。 好在我速度快,一时间溜着他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也没被他抓住。我累得呼哧带喘,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疲惫,精力十足厎一次又一次作豹子状冲我扑来。大哥你是长蹄子的食草动物好不好!你这些标准的扑杀动作都是跟谁学的啊?! 哼,这臭小子就是吃准了老子不敢放大招是吧?若不是怕伤到他我早就一道剑气把他劈飞了!我一边跑一边想办法,无奈光是闪避他的攻击就已经耗费了好多精力,脑子实在转不过来…… 当他的视线落在床榻上那副画像上,那眼中的血色便更浓了。 不好!邶阳说那幅画像绝对不能被毁掉! 这个花痴,之前好跟我说大话,什么会没事的……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要不是我抗打邶阳这屋子恐怕都要被他拆了。还有那个骗子巫师,把自己吹得那么牛逼,啥要领略巫之奥义自愿被放逐……我看明明就是考试不及格被巫族开除的吧……扯了半天幺蛾子,关键时刻一点儿忙也帮不上还碍手碍脚的。 我特么这是造了什么孽!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个灵感被触动,我将本体抽出来,化成了苦竹笛,然后对着他吹奏起我们初见时,我在梨花树上吹的霓裳羽衣曲。 他的动作一顿,似乎是被乐声吸引了。 我将灵力灌注在气息中,通过乐声袅袅扩散出去。一时间华美的乐曲如波纹般一圈圈盘旋而起,外面的狂风暴雨也渐渐止歇了。 花痴眼中的红色依旧,但是他似乎找到了几分清明,跌跌撞撞扑到床榻上,眼睛看着那幅画,颤抖的手重新提起笔。 我也一步一步小心地接近他。我看到他提笔,仿佛竭尽全力抗击着什么似的,额头上的汗一颗一颗滴淌下来。他的笔尖颤抖,最终还是在画上点下了最后几笔。 这个时候,我看了一眼那幅画。 与此同时,我感到一阵眩晕突如其来,宛如重击一般狠狠撞在我身上。我气息一窒,手不再听使唤,苦竹笛就这样掉落在地上。 那是一副极为精美细致的工笔画,画中人双手执笛立在一株盛放的梨花树下,花瓣落在他玄黑的衣摆上,黑发并未竖起,宛如一笼轻纱般轻扬在那采摘花瓣的微风中,英俊的面容微微含笑,眼神中收尽了一天的晚霞,千般缱绻温柔,看向作画的人。 那作画的人,定然对画中人亦有最深的眷恋,才会画出这般动人的眼睛。 那画上的人,竟然是我…… 不……那并不是我……只是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因为那人的左脸上,也就是我一般戴着面具的那半张脸,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画画的人并未避讳画中人的缺陷,而是将那胎记画得如桃花般红艳动人,在那人的脸上一点也不觉得损害了他的容貌,只让人误以为,是一片桃花飘落了上去,落在他的眼角reads();。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觉得身体发麻,气息滞涩,脚一软,竟跌坐在地上。 然而我这一停,花痴眼中的血红色终于弥漫满了整个眼眶。他缓缓站起身,眼睛一动不动盯在我身上。 这个时候的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几道蜷曲蜿蜒的血色花纹从他的眼角蔓延开来,明明相同的面容相同的身形,却散发着一种强大的压迫感,令我莫名紧张非常,某种求生本能令我联系起了在天王宝鉴中看到白泽尸体时的那种恐惧,不由得向后蹭了几步。 “花痴?花痴你醒醒!” 他用一种令我不寒而栗的表情盯着我,步步逼近,口中低声呢喃着两个字,“执鸾……” 我手脚并用后退,也顾不上自己现在的样子多么丢人。我只是感到自己要倒大霉了! 也顾不上会不会伤到花痴,我提起灵气向他发出数道剑气,在他身上划出好几道血痕。可是他就像没有感觉似的,脚步连顿都没有顿一下。 “执鸾……执鸾……执鸾……你是我的执鸾!” 我赶紧爬起来想逃出门去,可是头皮倏然一麻,竟然被后面那个失心疯抓着头发一把扯了回去,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一双铜铁般的手臂牢牢将我锁住,炙热到烫人的气息落在我的颈侧,我感到一阵剧痛。 “哇啊啊啊啊!!!你特么是吸血鬼啊!!!”我猛烈挣扎,利用体内的灵气向外爆冲。可是不知为何我感觉自己有些虚弱,原本应该是势若千钧的一次暴击,结果发出来就跟放了个屁似的一点用都没有。我这是怎么了?刚才还一切正常,怎么那幅画被完成后就感觉这么奇怪?脑子里也是一阵又一阵耳鸣,那种持续不断的嗡鸣声愈发明显,到最后连花痴的声音都有点听不清了。 花痴突然把我往前一推,我没一丝丝防备摔了个狗啃泥,刚要爬起来就被他再次一把按趴下了。他的力气强大到可怕,那简直不可能是从那两条白皙的手臂中发出来的。 我试图回到本体中,可本体变成的笛子在我眼前十步远的地上躺着,纹丝不动。殷扶疏身上沉重压抑的气场竟将我的灵力牢牢压制,连我的本体都没办法唤过来。 “你到底要干嘛啊!!!!!我是鸦九啊!!!!” “执鸾……你是我的……不要再企图离开我,你永远是我一个人的!!!” 伴随着混杂愤怒、悲哀、狂暴以及嫉妒的怒吼,撕拉一声,后背一凉……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他他撕我的衣服和裤子干什么!!! 我赶紧又变出来一层裤子,然后撕拉一声又被撕了……我再变,他再撕……我又变,他似乎愤怒起来了,动作愈发粗暴,竟然一口咬在我肩膀上。我痛呼一声,想要向前逃离,却感觉他一把拉开我的双腿…… 混乱中,覆盖着我所有感官的只有痛……被从最脆弱的地方撕成两半的痛…… 我眼前一黑,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第91章 血冥旧事(1) 破碎混乱的景象,依稀着醒过来一次,只感觉到鼓胀的裂痛,还有身后野兽般粗重的喘息,不知是汗还是泪滴落在我的背脊上。身体被翻转,便看到一张陷入混沌和狂乱的面容,曼珠沙华般蜷曲的花纹另那张魔魅的面容更添妖冶阴森,在眼前不断晃动。我忘记自己有没有求饶,但做到后来便又昏过去了。 昏沉深处我看到了大海中沉落的月光,凤目中凝结不散的忧郁,令我麻木的心脏抽痛起来。 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四周是简陋的木板搭成的墙壁,木桌上有许多用途不明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个香炉里燃着某种药草味道的香。看起来,这是邶阳的房间。 全身酸痛,尤其是某个地方,火辣辣的。但是身上很干爽,连衣服都是干净的。我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殷扶疏……我操|你|大爷!!!! 我用力掀开被子扶着床柱下床,结果脚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还带翻了几张凳子,桌上的药罐也掉下来两只摔碎了reads();。房间的门很快开了,淡粉色的襦裙轻盈地飘进来,祁星护法将我扶起来,满面关切,”鸦九,你怎么自己起来了?你的……伤……还没痊愈呢!” 我咬牙切齿瞪着她,“殷扶疏呢?!” 此时邶阳也跟了进来,一看药罐子碎了一地,心疼地嚎叫一声,“啊!我的金蚕蛊!!!你这剑灵就不能老实点嘛!!!明明被做的连路都走不……“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我一道剑气打散了他的发髻。他脸色煞白地瞪着我,“你你你……” 我又恶狠狠地问了一遍,“殷扶疏呢?!!!” 祁星护法为难地看了看邶阳又看了看我,可能是怕说出来以后我暴走。但是又担心不说的话我还是会暴走。 其实她一点儿也不用担心,正如那个巫师所说,老子被做得连路都走不稳了,最多拆个房子吧。 我鸦九,这辈子还从没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而这样侮辱我的人竟然是花痴,我所剩无几的朋友!!! 气息不稳,灵气暴旋,桌上的药罐雨点一般兵兵乓乓撒了一地,邶阳救了这个顾不上那个,赶紧一转身跑了出去,嘴里喊着,“宫主!!!你快点把他弄走!!!” 几乎是顷刻间,另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外。 “祁星护法,你先出去吧。” 祁星护法犹豫地看了看我,“可是……” “不要紧,你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进来。” 祁星护法只得应了声是,看了我一眼,便出去了。殷扶疏将门关上,然后看向我。 我并没有说话,因为我正调动灵力,全力愈合自己某个部分的伤、还有我身体表面那些斑驳的淤青和伤口。 花痴看来已经恢复正常了,眼角的花纹也不见了。此时的他看起来跟以前一样,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如今的他只是静静站着,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变得小心翼翼,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迅速蔓延,原本平常的环境,也变得肃穆神圣起来。 而最不同的,还是他看我的眼神。 他缓步走过来,伸出手,似乎想将我扶起来。然而我猛然聚集灵气于右手,用尽力气一拳挥到他脸上。他被我打得失了平衡,身体撞在桌角,发出一声巨响。 “宫主?”祁星不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没事!你走开!”殷扶疏大声喝道。 他的鼻子和嘴角都在流血,纯种九色鹿尊贵的血就这样滴淌在地上,没入尘埃。他抬起衣袖轻轻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然后再次走到我面前。 现在的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抓住他的肩膀,三拳接连到他肚子上。他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住了我最后那一下凝聚了十成灵力的一击,整个身体飞了出去,撞在墙上,但落地的时候愣是被他撑住了,单膝跪地并未倒下reads();。不过他似乎忍了一下没忍住,低头呕出一口血来。 我一伸手,本体便飞到我手中。龙吟赫赫中,我一剑刺过去。他闭上眼睛,还是不躲。 我的剑锋停在他的咽喉上,刺破了表层的皮肉。 “你这个混蛋!!!”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微微睁开眼睛,“对不起……” “是,你是三番五次帮我,三番五次救我,我感激你。可是你不该这么侮辱我!”我感觉眼睛胀痛,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发红了,“我是剑,是武器,随时可以丢。可是我也有尊严!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声嘶力竭地怒吼着,浓重的悲哀一层一层从内心深处涌出,令我胸口憋闷,喘气都困难。 操|蛋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连口气都不让我喘。才一出世就被人说煞气太重会入魔,被雪藏七年。好不容易与主人并肩作战杀了大魔头,却又被莫名其妙丢入海里,这一被封印就是五百年。好不容易等到了下一个主人,本以为总算找到了真正对我好的、珍惜我的主人,不但把所有的忠诚,就连所有的爱慕都交了出去,结果只换来主人的背叛,朋友一个一个死去,自己也再一次被抛弃。被殷扶疏救了之后,原本与他嘻嘻哈哈的,我以为自己或许可以就这样捂住耳朵断绝记忆,自欺欺人地二下去,现在又被最信任的人这般羞辱! 最可气的是,我还杀不了他! 他毕竟是神智混乱之下做的一切,我能因为这个就杀了他吗?! 世上还有比我更倒霉更憋屈的剑灵吗?! 我不知道是否有为剑灵撰写命运之书的神明,如果真的有的话,我一定要掐着他的脖子问问,我到底是哪一点招惹了他,要他一刻也不给我安宁!!! 发泄过后,心底余留的只剩一个黑沉沉的洞。呼啸的风灌进去,只听到哭泣般的回声。 我无力地放下剑,疲惫地看着那仰头痴痴凝望我的人,“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画里的人和我长得一样。执鸾有是谁?我他妈到底替谁背了黑锅?” 殷扶疏缓缓摇了下头,黑得发紫的眼瞳里,映出我苍白的影子。 “穆执鸾,就是祭剑岭岭主,铸造你的人,也是……你的剑灵之魂。” 我哼笑一声,“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鸦九,我的诅咒解开了,那些丢失的记忆,也回来了。”他贴着墙壁站起来,冲我惨然一笑,“你要看么?” “我为什么要看……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 “看了,你就明白了。” 我看着他缓步走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他的眼角再次有血色花纹蔓延开来,光洁的额头泛起一层灵光。我的手被牵引着,指尖触碰到灵光的霎那,我感觉整个人仿佛忽然失去重量,向着一片荼白的迷雾坠落下去…… …… …… …… 辟邪之血冥旧事: 诅咒破除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是否与穆执鸾的相遇,在我亲眼见到姐姐的皮毛做成的华服后,便已经注定了reads();。 我与白泽联手反叛天境,饶是天境有应龙这等神将,却都已经脱了肉身,无法再像我和白泽那样可以自在往来于天地之间。所以这凡尘间的战争,天境觉得愤怒,一时半会儿却也无可奈何。 天境一天,人间十年。在天境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讨论着如何降服我和白泽的时候,我们已经驰骋凡间一百年了。白泽乃是不死之身,人间至尊,就连凡间的道法也是他传得,人间的修者面对他的狂暴毫无还手之力。直到离恨天佛降世…… 离恨天佛深知白泽之威能,就算是他之神通也无法降服白泽,更何况白泽手上所握大梵天剑乃是上古战神应龙之神兵,凡间兵器对上它不出百招一定会被斩断。所以他与当时尚未飞升的太乙真人同上祭剑岭,与当时拥有最高深莫测的冶金技术的祭剑岭商谈,要铸造一柄可以破坏白泽不死之身的宝剑。 我们妖的情报体系一直十分发达,就算你手中一碗水,也有十万八千虫可做白泽的眼线。这铸剑的消息,自是逃不出我们的情报网。但是祭剑岭本身却被几百年遗留下来的古老阵法封锁,我们无法探知岭内的情况,自然也不知道那据说可以破坏白泽不死之身的神兵究竟是否真有其物。白泽对此十分忧心,因为一旦他的不死之身被破,整个九黎的军心士气都会大受打击。如今妖族表面上的昌盛繁荣,全靠白泽的威神力加持,若失了他,数目稀少又被人类牢牢掌控着弱点的妖族根本不堪一击。 我自然不愿再见到发生在我九色鹿家族上的悲剧延续,更加不愿意看见我尊敬甚至爱慕的白泽受到任何伤害,毕竟我已经失去了亲人,不能再失去他了。那个时候的我,是可以为他牺牲一切的。 于是我告诉白泽,关于祭剑岭的事,交给我就好。 这大概便是一切错误的开始吧。 我褪去九色华袍,披上一袭丹砂锦衣,伪装成一个贵公子的模样,驾车游山玩水。当然这并非是真正的游山玩水,只是做做样子。我早就得到了树木们传递给我的消息,我要找的那个人刚刚从蓬莱岛回来。 那个时候,在宜香山脚下有过一片梨树林。那些梨树都长得很高很大,到了春日,山坡上仿若落了厚厚的一层冬雪,绵延堆砌,香味三里之外就能闻见,采一朵那香便缠缠绵绵留在衣袖上,半日都不会散去。 就是在那片梨树林里,我听到了他吹笛子。 他当时穿着一身鸦青色的衣袍,长长的青丝像最柔滑的丝绦垂坠在身后,纷纷扬扬的梨花随着他的笛声翩跹旋舞,轻吻着他干净英俊的眉梢眼角。他眼睛里带着笑,仿佛那些飘落的花瓣给了他无限的快乐,连偷看他的我,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如果不是左脸上那块明显的红色胎记,他真是一个难得的俊雅之人。 一曲终了,我故意拍了拍手。他一转头看到了坐在树上的我,我也看到他眼中掩饰不住的惊艳。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容貌对于凡人来说有多么难以抗拒,见他看我看得脸都红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兴奋。 “美人,吹得好好听啊,再吹一首吧?”我轻佻地对着他眨眨眼睛reads();。 似乎被“美人”两字刺激到了,他忽然有些惊惶一样,猛地转过身,不再让我看到他的脸。 我看到他将什么东西戴在脸上才转过身来,是半张简陋的面具。 “喂,你不带面具挺好看的,干嘛一定要遮住脸?”我托着脸颊,饶有兴趣看着他。 他另外半张没有被遮起来的脸上挑起了眉毛,倒也毫不示弱,似笑非笑,“喂,偷听别人吹笛子,我还没找你收钱呢。你还挑三拣四的?” 听语气,似乎有点生气。 是因为自己那半张脸被我看到了?还是他以为我是在讽刺他? 我从树上跳下来,背着手缓缓向他走去,口中吟诵着,“雪作肌肤玉作容,芳春妒点眼边红;宁随半阙竹歌陨,不将妖艳嫁东风~” 他听了,倒不像一般被我调戏了的小姑娘小公子似的脸红娇羞,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位公子,你怎么还作起诗来了,我尴尬症都要犯了。你要是真的喜欢听,大不了我再吹一段就是,你可千万别再夸我了。” “喂!我特意为你作诗一首,一般人求还求不到呢!” “公子好文采,回头我一定默写下来,让人给裱上,早晚三炷香供着,你觉得如何?”他的笑容贱贱的,反问我。 虽然这个人长得丑嘴又贱,但我却生不起气来。 相反的,我还挺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 我于是故作高深,“让我想想,若要我不再吟诗,就再吹两曲来听听吧。” “你想听什么?” “嗯……霓裳羽衣曲。” “这么花哨的曲子,我吹的不好。” “不好也要吹,不然我要开始作诗了。” “好好好,我吹好不行么……” 那天我就静静躺在梨花树下,听他吹了好久的曲子。梨花纷纷扬扬了一身,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回忆被我美化了,总之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般完美。我几乎都忘了,自己是带着一个残忍的目的接近他的。 “喂,今天吹笛子给我听,我就用自家酿的梨花酒来报答你吧?” 他眼睛亮了一下,“梨花酒?” 我向他魅惑一笑,“我的梨花酒,那可是天下一绝哦。” 他笑道,“既然如此,这酒我尝定了。” “那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们在这儿见面?” “一言为定!” 我临走之前,向他回眸一笑,“对了,我叫殷离,你叫什么?” 他莞尔一笑,笑容竟如那一树的梨花般温柔,“穆执鸾。” 第92章 血冥旧事(2) 虽然约定好了第二天喝酒,但是穆执鸾失约了。 我自然知道他会失约,因为是我命令逐月护法和祁星护法带一路人去袭击祭剑岭的车马。祭剑岭之人擅长的是铸剑术,虽然也有独门的九转御剑真诀,但对上我的两位护法这样的绝世高手还是差了太多,很快就丢盔卸甲,唯有穆执鸾一人还在撑持。这个时候我便出场,救他的同时也被逐月护法打了一掌。我特意吩咐过逐月护法不要留情,伤势越重越好,但显然他还是没能放开,只是稍稍震伤了内脏而已,以我的灵力不出一天就可以愈合。不过即便如此,血吐起来还是颇为吓人的,穆执鸾大概以为我快要死了,也失去了战意,只想背着我赶紧逃走。 逐月护法他们追出几里后便不再追了,只是远远地跟着,等我的指令。 穆执鸾寻了山野中一处巨岩下方的洞穴,把自己身上的衣服铺在略微潮湿的地面上,扶着我半躺下来。他连忙摸摸我的脉象,又仔细看着我的脸色。我冲他弯起染血的嘴角,“看什么?看我这么美爱上我了?” “你说你修为不怎么样瞎掺合什么啊!本来根本没你的事!我跟你又不熟!”他反倒怒了,气呼呼地瞪着我。 “那怎么行,你今天失约,害得我等了那么久。这笔账我一定要讨回来的。”说完,胸口又是一阵剧痛。我故意没有用灵力自我愈合,好让自己的伤势看起来更严重些。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递到我嘴边“这是蜀山的疗伤圣药,可以修复受损的经脉脏器”。吃了药后他又扶着我坐起来,盘腿坐在我身后,将真气注入我体内,助我调理气血,促进体内伤势愈合。 我一直不敢运行灵气,怕被他察觉到我气血与常人不同,所以这伤疗得也格外慢。一直到半夜,他才大汗淋漓地撤开手,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我和他就那样并排靠在湿漉漉的山壁上,看着洞外夜幕中一条横贯天际的银河。那迷蒙的星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徜徉盘旋,清澈美好。 我忽然伸手摘了他左脸的面具reads();。他吓了一跳,嗔怒倒,“你干嘛?!” “这样比较好看。”我自然而然地把头枕在他肩膀上,感觉他的身体一僵。 “别奚落我了。我这张脸,可是吓坏过不少小孩子。”他这么说着的时候,虽然嗤嗤笑着,我却总觉得他很难过。 “别扯了,我就觉得很有个性啊。”我坐直身体,认真地看着他,“要不我也往脸上弄点什么东西吧,贴块膏药你看怎么样?” 他噗嗤一笑,眼睛弯弯的。与他那显得冷峻的衣着装扮不符,我觉得他其实单纯得像个小孩。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久。我骗他说我是某个门派的富家公子,平日里跟随师父学了不少修真之术,最喜欢游山玩水,认识美人。我把自己的身世编的很详细,他没有听出破绽。而他也并未对我隐瞒他的身份。他说他是祭剑岭岭主与一婢女所生之子,当时岭主夫人嫌弃那婢女太卑贱,便刚刚怀上身孕的母亲赶了出去。那婢女无处可去,就在祭剑岭附近一座小镇子里生下了他,岭主夫人给的钱开了一间小酒馆。直到岭主的儿子死于非命,他才被接回祭剑岭当做继承人来抚养。那个时候他已经十六岁了。 原本已经错过了修习祭剑岭独门心法的年纪,但他也算是天赋异禀,进境极快。不止如此,他对于铸剑术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泪泉宫,看着那些天下闻名的神匠研读古书、尝试新的铸造之法、将熔岩之水引入炉子里、亦或是在模子上雕刻出绚丽的花纹。大家都很奇怪,因为之前的大公子最讨厌冶金铸剑之术,觉得这些活又重又累,还容易短寿。怎么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孩子,却这么感兴趣? 其实每天泡在火山口边闻着有毒的空气是十分危险的,若不是靠祭剑岭特有的心法保护心脉,恐怕祭剑岭的工匠没有一个能活过四十岁。 但这祭剑火山的熔岩与别处不同,温度奇高,几乎可以炼化世间的任何金属。加上里面包含的火山石有着极为强大的地脉之灵气,溶于金铁中会大大增加原本金属的强韧度,而且有极高的产生剑灵的几率。 无论什么剑,只要有了剑灵,便是一把可以持续成长的有修为的神剑。这也就是为什么祭剑岭铸造的所有兵器几乎都是绝世神兵。 原本穆执鸾的祭剑岭九转御剑真诀还未学成,不适宜总是呆在泪泉宫闻那硫磺味。可是平日里唯唯诺诺的他已进入泪泉宫就像变了一个人,眼睛里也发出光来,令他爹纳罕非常,对这个庶子的不喜爱也逐渐被他眼中的光芒慑服,开始真正拿他将可以继承祭剑岭的儿子来看待。大约那位铸剑大师也看出来了,这个孩子是难得一见的铸剑天才。 穆执鸾对我说,“在泪泉宫深处,站在那通往火山口的洞窟向下俯视,可以看到翻滚的熔岩之海,强大而美丽的毁灭之力令我有种灵魂也在颤抖的感觉。只有在那个时候,我会忘记自己只是一个相貌丑陋、不被期待的孩子,会忘记岭主夫人给他的冷眼,也会忘记对娘亲的思念。那时候我就想,我如果造出了有灵的剑,一定要给他们寻一个好主人,不让他们像我一样,浮萍一样飘零。” 他这样说的时候,我感觉心头涩涩的,情不自禁拉住了他的手。 他瞪我,“你这纨绔子弟还真是喜欢毛手毛脚,连我这样粗糙的手都要摸,你是有多饥渴?” 我侧过头来,温柔地凝视他的双眼,“别难过。” 他见鬼一样,抽回手,骄傲地扬起头,“谁难过了,不过是长夜无聊,跟你随便侃几句感叹一下人生罢了reads();。我现在可是名满天下的祭剑岭岭主,世间第一铸剑大师。你知道么,九黎追杀我,就是因为惧怕于本座的铸剑技术。” 我眼冒桃心双手捧起做崇拜状,“哇~~~小鸾鸾好厉害~~~~小鸾鸾让奴婢给您侍寝吧~~~“ “滚!你瞎起什么外号!” “别这样嘛,好歹也是为你受伤的哎~~~哎别打!疼!”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身上披着他的黑衣服,还散着淡淡的梨花香。 大概是怕连累我,自己走了吧? 我脸上的笑意消失,低头看着那件衣服,忽然觉得心下有些不妥。 没想到这么容易的我便心软了……这样可不行…… 毕竟……计划才刚刚开始。 再见到他是一个月后。得知他已经平安回到祭剑岭,我便带上两壶好酒,只身前往祭剑岭。我的属下甚至白泽都劝我不可如此,一旦身份暴露便只有死路一条。毕竟如今的祭剑岭要研究破解白泽不死之身的方法,聚集了十大门派中不少的真人上仙。 但我知道若要取得穆执鸾的信任,只有铤而走险。 祭剑岭方圆一百里是莽莽丛林,看似凌乱的林木其实每一株都是按照某种神秘的上古阵法排列,可令人心神迷乱,踏入陷阱之中,甚至出现幻觉。并且这里的树木与别处不同,并不听从我的号令,所以就算是我,进入其中也是九死一生。 那天是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我拎着酒在祭剑岭外的林子里转了没一会儿就迷路了。于是我便干脆在一株花开正好的海棠树下打起盹来。一觉醒来,忽然发现他就站在我面前,也没戴面具,抱着手臂垂眼望着我。此时正是日落时分,西天华美的彩霞光色落在他鸦羽般乌黑的发上,整个人好像都发着光。 如果没有脸上那块大大的红色胎记,真的很美。 “喂,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冷峻地瞪着我。 我可怜巴巴提起手边的酒壶,“我说了要请你喝酒的嘛,你那天不打声招呼就走了,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 “你是脑子被门挤了还是没常识啊?!难道连祭剑岭方圆百里内鸟都飞不进的传闻都没听过?!你知不知道我要是晚来一步,你就会被这阵法的死门吃掉,渣渣都不剩!到时候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也会变得血肉模糊像一团肉馅你懂吗?!” 我却托着脸颊用力眨巴着我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哇,小鸾鸾你生起气来好帅啊!” “……给老子滚!!!” 半刻后,我把梨花酒倒入口中,叹息一声靠在树干上,转过头来看着他,“好喝不?” 穆执鸾虽然还努力维持着发怒的表情,不过刚才他喝第一口时那惊艳的表情,已经把他出卖了。他仰起头,酒液顺着他的下颚划下去,一口饮罢,竟有一片梨花瓣黏在他的唇边。 鬼使神差的,我凑过去吻掉了那片花reads();。 他像是受惊了一样猛地转头看着我,“你……你干什么……” 我也有点儿愣,原本只是打算跟他交朋友,怎么竟然做出了这种事。当真是我最近过得太浪荡了,见人就想调戏一下么…… 不过既然亲了,干脆调戏到底吧! 我柔和了目光,呼扇了一下自己的长睫毛,“对不起,情不自禁。” 他猛地站起来,后退两步,酒壶都歪倒在地上,可惜我的梨花酿,汩汩流了一地。 他目光惊惶躲闪,脸色绯红有些尴尬,但独独没有厌恶。 “我是男人!” 我歪着头微微提起嘴角,“我知道啊,抱上去硬邦邦的肯定不是软软的姑娘。” “那你还亲!” “为什么我不能亲男人?” “因为那不正常!” “那什么是正常啊?我们这个世界妖魔鬼怪满大街都是,人和人人和妖杀来杀去的难道就正常吗?我喜欢你亲你有什么不行的?” 他微微张大眼睛,“你喜欢我?” “对啊,你走了以后,我一直想着你。”我也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他,“就连抱着比你美上好多倍的美人,也心不在焉,一直惦记着,你是不是安全的回了祭剑岭。你说,你又不美,嘴又贱,脾气又暴躁,为什么我会一直想着你?” 他起初是震惊,到后来,竟渐渐浮上一层冷笑。 他面上的温柔也一点点分崩离析,代之以寒夜般的森冷。 “你是谁,直说了吧。” 这一回轮到我发愣了,“什么?” 他哈哈大笑,笑容却没有到达眼睛,“如果你刚才不说那么肉麻的话,说不定我真的会把你当成朋友。但是你太心急了,你接近我,并非喜欢我,而是为了那把剑吧?” 说到最后半句,他的声音已经凌厉起来了。周身黑袍无风自舞,一股凌厉森冷的气场瞬时蔓延开来,整座森林也变得阴冷萧瑟,天光愈渐晦暗。他用危险的神色盯着我,“你是谁,白泽的手下,还是辟邪宫的手下?” 我颓然一笑,身体浮起一层彩色光晕。于那光华中,我的身体逐渐变形,双手化作银蹄,头上长出华美的鹿角,身体披上雪白的皮毛。他戒备地盯着我的变化,目光愈发凌厉。 “原来是一只白鹿妖,好大的胆子,竟然就这样闯入我祭剑岭。”他手中剑气逐渐凝结,已经起了杀意,“你真的以为本座这么好骗么。” 虽然只是一瞬间,我在他的神色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难过。 我其实可以杀了他,虽然他也算是个不错的对手,不过以我的威能,在一百招之内就可以解决他。 但是没有了他,祭剑岭其他的神工巧匠未必不能与那些臭道士合力铸造出那把危险的剑来reads();。 我叹息一声,“难道是妖,就必须得死么?” “妖怪害人,难道不该死么?”他狠狠地瞪着我,“我的父亲,就是被妖毒所害。整个华夏因为你们生灵涂炭,你竟然还对我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嘴脸?!” “那你费什么话。”我也哼笑一声,猛然大喝道,“杀了我啊!“ 他被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小半步,然后就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来,“你喊什么喊!就你嗓门大!” “你他|妈到底动不动手!” “你让我动手我就动手?!” “你不是说我该死吗?!靠!老子为了救你被打成重伤,千里迢迢冒着被那些臭道士抓去泡鹿茸酒的危险就为了给你带梨花酿,你居然要杀我?!算我瞎了眼!“ “明明是你假冒人类想要□□我骗取祭剑岭的秘密!” “哈!哈!哈!我□□你?!也不知道是谁看我看得眼睛都直了!” “明明是你先偷听我吹笛子!” “那片梨树林又不是你家的,我赏花赏得好好的你非要吹笛子我也拦不住你啊!” “你这没节操水性杨花的妖怪!我这就送你往生投胎当个好人!” “来啊!谁不来谁是孙子!” 我们俩就这么对着吼了小半个时辰,连周围的树叶子都被我俩震落了不少。我喊得口干舌燥,变回人形转身拿起酒壶猛灌几口。他身上的杀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淡下来了。 “你走吧。”他冷冷地转过身,“下次再看见你,我绝不留情。” “喂!”见他要走,我心里忽然一阵落寞,“如果我说,我不是白泽的手下,也不是辟邪宫的手下,你还要杀我么?” 他的背影顿了一下,半晌才说,“你是妖,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以后离我远点吧。” 离开那片树林的时候分外顺利,我知道定然是穆执鸾为我开了阵。虽然也可以趁此机会悄悄潜入祭剑岭,但我还是决定不要冒进。 这一次的收获已经很不小了。明明知道我是妖,竟然还放了我一码。我亲他,他也没有任何激动的反应。可知短短两日,他已经对我有情。 是被我的皮相和温柔迷惑了么?看来这个鲜少出门只喜欢闷头研究铸造工艺的祭剑岭岭主,不是一般的单纯。 我忽然有点罪恶感,又有点嗜虐的兴奋。当有一天一切用糖衣包裹的丑恶真相展现在他面前时,他那颗白纸一样的心,会被染成什么美丽的仇恨的颜色? 后来,当我终于攻破他的心防,有一次我问他,那天在祭剑岭外的树林中如何认出来我是妖而不是人的,他的回答却令我有些心疼。 他当时笑着说:怎么会有人对连我亲爹都不喜欢看的脸一见钟情?肯定是假的。 第93章 血冥旧事(3) 与穆执鸾分开后,又等了一年的时间,我才再次有机会与他相遇。 那一年中我们占领了大江以南的整片华夏地区,以离恨天佛为首的诸多修真门派节节败退。大约是感受到了灭亡的危机,华夏众仙家的目光都紧紧盯着祭剑岭,等待可以杀死白泽的神剑诞生。 然而祭剑岭迟迟没有动静。年末的时候,我从风雪中得到群林传来的消息:穆执鸾秘密前往既梦泽,要拜访他曾经的巫术师父——被巫族放逐的神秘巫师姬幺。 我另逐月护法守在既梦泽外,等他们一出来,便将他俘虏了,押回盘古林中。 那个时候的盘古林覆盖了大江以南的大片地区,众多被修真人追杀的妖都在我林中寻求庇护,因此也常常被称为万妖之林。其实用万来形容并不准确,我林中妖的数量,早就远远超过一万了。在这样魑魅魍魉俯拾皆是的恐怖森林里,一个人类要想存活,是不可能的。 想必,他害怕得要命吧? 穆执鸾被囚禁在芒祖的根系编织成的地下牢狱中,那里阴暗潮湿,爬满毒虫毒蛙,如果是平时,我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鞋沾到那里的泥泞的……不过为了得到某人的心,我只好一咬牙一闭眼,钻了进去reads();。 众虫见到我纷纷避让,只有萤火虫星星点点漂浮着,映照出黑暗中蜷缩的人影。 “小鸾鸾?” 那人身体震了一下,猛地把头转向我的方向。 他还是以前的样子,一张脏兮兮的脸上一双傻乎乎地瞪着的眼睛,像见了鬼一样。 “你!” 我手脚并用爬过去,蹲在他身边。看他全身都被荆棘捆绑着,衣服被扯破了,血液流淌在裸|露的皮肤上,那被束缚的姿态,不知为何令我有那么点儿血脉喷张,身体发热…… “你果然是辟邪宫的人!”他怒瞪我,“上次真该一掌毙了你!” 我无辜地眨眨眼睛,“你毙了我,今天谁来救你出去啊?” 他一愣,“你要救我?” 我从怀里逃出一只匕首,开始锯他身上的荆棘。他不敢置信地瞪着我,“你疯了?” “没有啊。”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嘛?” “救你啊。” 他翻了个白眼,“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等于背叛了你主子!会死人的!” 我给了他一个“安啦”的眼神,拍拍他肩膀,“你放心吧,我已经打晕了外面的守卫,这林子我熟得很,不会让你被抓回来的。” 我的匕首乃是用灵犀之角所制成,就算是芒祖的荆棘锁也可以轻易砍断,只不过这次弄坏了他的荆棘……又免不了要听那树老头叨叨三天三夜了…… “好啦,走吧!” 他却一把挣开了我的手,“你干什么这么好心!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我不救你你会死啊大哥。”我无奈地叹气,“我们宫主可能会留你活口让你回去铸那什么剑么?你也是,明明不怎么能打还非得跑出来!嫌自己活得太久是不是?” 说完我推着他就往外爬。他倒是没再挣扎,按照我的指挥从那错综复杂的地下洞穴中爬了上来。此时正是子夜,天上无星无月,树林中也沉寂到可怕,连虫鸣声都没有。我化成白鹿的样子,跪坐下来,“快坐上来!”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骑到了我的背上,双手抓住我的鹿角。我拔足狂奔,听到他发出的惊叫,心中暗笑不已。我已经命令众树不得给我让路,这样才不会泄露我的身份,我的四蹄踏着清冷夜风,在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枝桠间跳跃穿梭,如一缕月光穿过莽莽深林。不多时身后四面八方便张开无数只幽绿的眼睛,狼嚎声如浪涛滚滚逼来。身上的人紧紧抱着我的脖子,双腿也夹得更紧了,“他们发现了!” 我继续向前狂奔,然而两侧的藤蔓树枝也如同魔鬼的手臂一般舞动起来,一次又一次翻卷着探向我们,有一次甚至抓住了穆执鸾那头长及膝弯的长发reads();。他反应倒是快,毫无留恋地挥出一道剑气,斩断了自己的长发。 说实话,我还挺心疼的……那头发真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头发啊…… 回头定要让他们把斩断的发丝一根根给我捡起来才是…… 按照我设计好的剧情发展,祁星护法带领群妖出现在前方。只听横空一阵风声鹤唳般的长啸,是祁星护法的蔷薇长鞭分开林木直逼过来,若不是我闪得快这一鞭估计怎么也得在我身上开个大口子……只见前方幽幽萤火之光中祁星护法裙袂与丝绦随强悍的灵力飞扬,娇艳的面容冲我们傲然一笑,大喝道,“大胆白鹿!枉费宫主那么器重你,你难道要背叛辟邪宫么?!” 每到这种时候,我们平时娇娇嫩嫩的小祁星就攻气爆棚,女王气场瞬间压倒众妖,搞得我几乎真的要以为自己是个背叛了自己的叛徒了…… 我向后退了几步,“祁星护法,这个人笨得很,不可能造出神剑来得,求你饶他一命……” 我感觉执鸾掐了我一下……这什么人啊都什么时候了还纠结我说他笨的问题! “你真的以为你可以逃出盘古林?”祁星护法冷笑道,“白鹿,你现在放下那个人类,我还可以向宫主求情,放你一条活路!” 我环视四周,果真有数十妖兵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树枝也蹭蹭编织,成了一道铁桶。穆执鸾忽然从我身上翻下来,平静地望着祁星护法,“是我胁迫他助我逃跑的,如今既然跑不了,我投降。” 我瞪了他一眼,化为人形后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手中灵气幻化成一朵莲花,飒然绽放间花瓣化作万千无形剑雨扫向四面八方。眼见我出手穆执鸾傻了眼。众妖被我突如其来的攻击伤了很多,不过我放的并非杀招,所以很多妖兵都是在装死。大家在攻击我的时候也都是很注意很小心还要装作很凶狠的样子,我出手也要看起来很炫目很华丽但是不会真的打死自己人,所以现在想起来……那真是我打过的最闹心的一架…… 不过呢,最后我还是要做到全身浴血才可以,所以提前已经跟祁星说好了,不用客气,平时对本宫主有什么怒火,这会儿都抽过来吧! 而她也确实没客气…… 最后我被打得白衣服都快变成红衣服了,穆执鸾看到我的样子,眼睛都红了,忽然发疯了一样周身真气爆棚,震飞了一圈妖兵。祁星看准机会,一鞭抽向他。这一鞭是我们策划好的、极狠的一鞭,就算是我,恐怕也会受不轻的内伤。 所以我扑到穆执鸾身上,受住了这一鞭,身体一下子便瘫软在穆执鸾身上。他大喊着我的名字,那其中的悲痛听得我心有些发颤。 他是真的在为我担心呢。 “不要打了!我投降!!”他挡在我身前,面对祁星护法,愤怒而绝望。 祁星一道花藤卷在他身上,而后缓缓走到我跟前,用脚踢了踢我的身体。就在此时,我凝聚最后的力气突然爆发,一把掐住她的喉咙。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我注意到有几个妖兵表情太浮夸了……很想把他们踹飞…… “把他身上的荆棘解了,都退开!”我怒喝道。 众妖兵让开一条路,我示意刚刚恢复自由的穆执鸾跟上,挟持着祁星一步一步退到林木边缘reads();。祁星挣扎着说,“白鹿……你这一去,背叛的是整个九黎!!!” 嗯……够声嘶力竭,够痛心疾首,祁星的演技可以拿个九黎小金人奖了。 我注意到穆执鸾听到这话时看我的眼神,有些慌乱,有些不忍,有些担心。 本来我也想说些感人的话,不过内伤太严重,一开口就要吐血。我只好封住了祁星的穴道,然后化作白鹿,一把将穆执鸾扛在背上,向着林外广袤的原野和远处起伏的山峦飞驰而去。 我跑了一天一夜未停,身后的追兵声音渐渐杳渺,我终于力竭,在一片水泽边瘫软下来,失去了意识。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自己躺在一间明净敞亮的屋子里,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桌上熏香袅袅。我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伤口被上了药,用绷带细细密密包好。 我叹息一声,为了得知关于那把剑的消息,我这伤受的都快比过去的一百年加起来还多了…… 侍者很快发现我醒了过来,没多久,便看到穆执鸾推门进来。他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就那样静静望着我,然后才小心翼翼走过来,有些局促地在床沿坐下,“你觉得怎么样?” 我口干舌燥,咳嗽了一声。他连忙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水端给我。我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去,才总算找到声音,“这是哪儿?” 他说,“祭剑岭。” 我哦了一声,“你把我弄回来的?” “废话!不是我还有谁!别看你看起来那么瘦,沉得跟猪一样!你不是吃草的么?怎么那么重?”穆执鸾嘟哝着,“你这个妖很奇怪,我跟你很熟么?你吃饱了撑的干什么救我?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乱跑,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再晚一天带你回来你的小命可能就玩儿完了?!” 我虚弱地笑了两声,“喂,好歹我也是救了你两次的大恩人,你是不是应该温柔点?” “你这是自己作死。”他不但不温柔,还用力戳了戳我胸前的伤口,疼得我一阵吸气。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把他拉过来。我们两个的脸离得那么近,相互交换着气息,眸子中映出对方的面容。他的耳根红了,赶紧坐直身体,拉开和我的距离,“我去让人端药来给你。” 走到门口时,他又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我一眼,“你……暂时不要离开这间屋子。祭剑岭一般是不会接收妖进来的,如果你贸然出去,可能会有危险。” 我点点头,冲他抛了个媚眼,“放心吧,我会洗白白每天在屋子里等你的哦~” 没想到这么顺利……他竟然直接把我带回了祭剑岭…… 这人也太容易得手了吧…… 不过,听他刚才的口气,祭剑岭中的其他人并未解除对我的戒备。此时还不能大意。 穆执鸾似乎对于巫术中的草药学十分精通,每天给我灌药,灌得我一闻见那股又酸又苦的药味就想跑。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就算我没有用灵力自己愈合,伤势也在一个月内好的七七八八了。这期间,每日朝夕相对,我已经感觉到他对我的心防越来越薄弱,看我的眼神也愈发柔和温情reads();。 又是一年春日,我从里屋出来,站在大堂里,看到院子里也有一株梨树,梨花开得正灿然,一树仿若天上的流云成片挂在树梢,就如去年在宜香山脚下的梨花林那般葳蕤。熟悉的场景,穆执鸾站在属下,没戴面具,双眼微合,幽幽吹奏着一曲潺缓的歌。歌声绵长幽咽,似乎带着几分缠绵情思。片片梨花瓣飞雪一样落在他的肩头,那恬静的面容也好似梨花一般温和宁静。 我从书房里拿来笔墨纸砚,迅速在纸上勾勒出了那短暂的美景。这只是大致的草图,等到他吹完了,双手拿着笛子,一双如春水般温和美丽的眼睛遥遥望过来,我便知道,我想要将他的样子永远留下来。 即便是不远的将来,当一切灰飞烟灭之后,我也希望能够记录住这一刻…… 毕竟,这一生还从没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过我。被这种目光笼罩着的我,从内心深处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安详。 我喜欢这感觉,非常喜欢。喜欢到一瞬间我有些犹豫,是否应该继续下去。 “你在干什么?”他已经笑着走进屋,“画画儿?” 我赶紧把画纸卷好藏在身后,“还没画完呢,画完送你。” “看不出来你这没个正经的花花公子还会画画儿。”他瞥了我身后的画一眼,似乎有些好奇,但是又忍住了不好意思问,“我很怀疑你会送我什么东西……太丑我可不会挂起来的!” “喂,你看我长得这么美,就知道我画画一定也很美啦!”我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小鸾鸾,我已经快闷死了,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他避开我的视线,将笛子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想出去?” “难道你想一直把我这么金屋藏娇下去?” “……首先,你不是娇,是妖才对。”他沉吟了一会儿,“不是不可以,只是祭剑岭,很少有外人进入。更何况……” “更何况我是个妖是么?”我垂下眼睛,用有些落寞的声音笑了下,“也对,如果是我,也不敢让个人类在辟邪宫乱跑。没事,你就当我没问吧。” 我这样一说,他的神色却愈发不忍了。但也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那之后三天,我都没有见到穆执鸾。我猜,是那把剑的铸造有了什么突破或变化。 我从袖中取出一粒花种,悄悄种在院子里。这是一朵看上去稀松平常的蒲公英,只不过,它的根系可以迅速向地下蔓延,迅速缠绕住祭剑岭中所有植物的根系,将那些不受我号令的植物一点点改变。当它的种子成熟后,又可以乘风飞遍祭剑岭四周的树林,进而破坏原本的阵型。 三天后,穆执鸾来的时候我正靠坐在走廊的柱子旁,仰头望着天上的圆月。他悄然坐在我旁边,低声说,“我听下人说你已经看了一个多时辰了。你在看什么?” “今晚是月圆之夜。” 他点点头,“圆月亮每个月都有,你也不用看这么久吧?” “每个月圆之夜,是妖力最为强盛的夜晚。以前在盘古林的时候,我们最喜欢趁着这样的夜色变化成凡人的样子,去附近的镇子里吃喝玩乐,有些漂亮的妖精还会勾引几个凡人*一度什么的reads();。大家喝的酩酊大醉回到宫里,总免不了被告阳长老一顿训斥。现在想想,这样的日子,以后竟不能再有了。” 他默默听着,半晌才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转过头对着他笑,“啊对了,有样东西送给你。” 我跑进屋,将我这三天完成的画卷拿了出来,递给他。 他带着笑意瞥我一眼,“什么啊神秘兮兮的。” 画卷一点一点展开,他的眼睛微微张大了。 院子里只有蛐蛐的叫声,凉如水的月华在斑驳的疏影间流淌,他静静看了那幅画很久很久。 我问,“不喜欢吗?” 他摇摇头,抿了抿嘴唇,“你把我画的太好看了。” “喂,你这是在质疑本神鹿的水准吗?”我义正言辞,“所谓工笔画,讲求的就是巧密精细,栩栩如生。我看到什么,画的就是什么!” 他抬起眼睛,深深地凝视着我。一瞬间,我有一种被洞穿灵魂的感觉。 那令我有些不安。 他问,“为什么是我?” “不画你画谁?难道画伺候我的小红吗?” “我不是说这个!”他似乎很难理解一样,皱起英挺的眉,“你我不过见过寥寥数面,你为什么会为了我背叛辟邪宫,背叛你的同类?如果我是个绝世美人也就算了,问题是我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丑男人,我想不出来有什么原因会令你这么做……除非你是为了那把……”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我猛然将他拉到我怀里,吻住了他的唇。 他的眼睛睁大了,映出了一天星辰灿烂。 许久,我才缓缓放开他。 我说,“我喜欢你吹笛子的样子、喜欢你的头发、你的腰身、你的手、你的嘴唇、你生气的样子、唠叨的样子、脸红的样子、还有难过的样子。我还特别喜欢你脸上那块胎记,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觉得那块胎记令你比天下第一美人还要有味道。因为是它另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自己有多么美,才让我有机会在那片梨花林中捡到你。” 我抬手抚摸着他的面颊,深情地望着那双眸子,“你可以怀疑我接近你别有目的,但是你不能怀疑,我是真的喜欢你。因为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我只有你。” 他眼角有泪珠滑落,嘴唇有一点点颤抖。 我知道,他是个单纯而自卑的人。可能是因为他庶子的出身,可能是因为脸上的那块胎记,也可能是因为稀缺的父母之爱。这世上,只有铸剑能够令他找回自尊,能令他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我看准了他这个弱点,知道他内心深处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像我这样“爱他”。 当他紧紧抱住我的时候,我知道我成功了。但是与此同时,为何心却这么疼?为何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第94章 血冥旧事(4)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将他按倒在床榻上,用无比温柔怜惜的方式,一点点打开他的身体,令他在我身下如最清冷绝艳的昙花般盛开。我抚摸着他那被汗水浸湿的面颊,亲吻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带着他一次又一次攀上极乐巅峰。而我自己亦着魔一般沉浸在他炙热的包裹中,到最后也失了分寸,不顾他的哀求任性地驰骋着,直到天微微发白。 我侧着身,用手指描摹那累坏了的人的侧面轮廓。他的嘴唇很软,令我揉得很起劲,将指头探入其中,他便无意识地舔了两下。 这下好了……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再次精神起来的某个地方,陷入深深的天人交战…… 怎么办……要不要再来一发? 此时他婴宁一声睁开眼睛,我赶紧摆出美人侧卧的姿势冲他眨眨眼睛,“醒啦?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他转头看见我,脸刷一下红了reads();。似乎是不敢看我的眼睛,他小心翼翼起身,某个地方的不适令他微微皱起眉头,松垮的衣衫随着泼墨般的长发从肩头滑下,露出布满吻|痕的肌肤…… 我脑子里那根弦断了,再次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你干什么啊!放开!啊……不要……疼……嗯……” 于是我们折腾到了将近午时才起床……我缠着他要跟他一起洗澡,美其名曰帮他清理身体,但是被他一脚踹回了床上,并且禁止我今天再靠近他三步之内。 什么嘛……竟然还有那么大力气,看来我还不够努力…… 不过那一晚之后,我想,整个祭剑岭应该都知道他和我的关系了。伺候我的小红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躲躲闪闪,称呼我的时候也犹豫了一下该叫公子,还是改口叫岭主夫人。 虽然我并未亲耳听到,但我也知道祭剑岭中众人都十分反对甚至是厌恶他与我的关系。堂堂岭主竟然和妖精有染,这简直是祭剑岭一大丑闻。因为此事,大批能工巧匠离开祭剑岭,就连蜀山和桫椤精舍也派人前来劝说、甚至斥责。 我知道穆执鸾一定顶着很大的压力,他的容色一天比一天憔悴,但在我面前,他仍然总是谈笑风生,没有跟我透露半个字。 直到有一天,我推开了小院的大门,迈步走了出去。 祭剑岭很大,依靠着缓缓攀升的山势而建造的繁华之城,到处都是石砌的高楼宝塔,精美的雕刻沿着立柱攀爬而上,人走在宽阔的街道上环顾四周那些恢弘的建筑,便觉得自己如虫蚁般渺小。 迎面来的每一个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盯着我,大概是因为我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妖气之故。 上一次这样坦然地用妖的身份行走在人群中,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和白泽还是人类口中的“瑞兽”、“神兽”,而不是现在的“魔君”、“妖王”。他们那又是厌恶又是恐惧然后还不能冲上来拍死我的表情,让我非常享受。 然而不久就出现了愿意将思想化为行动的人。 “妖孽!你怎敢随意在我岭中走动!”一声怒喝,是一个高壮的汉子。他这样一喊,很多人附和起来。他们将我团团围住,阵势很是吓人。 我唇角微弯,摆出我最迷人的笑容,“我就是敢啊,怎么办,你打我啊?” 我的笑容另一些定力差的人类心神恍惚,另外一些则更加暴怒,“蛊惑人心……妖果然都是邪|淫魅惑之徒!找打!” 这些草包当然不是我的对手,即便是隐藏实力,对付他们也绰绰有余。我溜着他们满大街跑,撞坏了不少的屋顶石柱,还踢翻了几个铸造炉。一时间长街上鸡飞狗跳,搅乱了一个清晨的安宁。 我正玩得开心,忽然听到一人高声喝道,“都住手!” 我此刻正揪着那大汉的胡子一个过肩摔,一抬头,看到一个穿着古雅,看起来大约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明明年轻,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场,一下震住了场子。 众人纷纷退开,那人缓步行至我面前,“你就是殷离?” 我点点头,微笑道,“请问美人你是?” 他对于我轻佻的言行露出一瞬的厌恶……以及嫉妒? “吾乃火泉使戚罗,岭主要见你,跟我来吧reads();。” 那是我第一次踏入建造在火山口附近的大名鼎鼎的泪泉宫。以我的审美来看,这宫殿虽然霸气巍峨,但是也太糙了点,还是我的辟邪宫够华丽够气派…… 我跟着火泉使沿着常常的阶梯一路向下,四周的气温也越来越高。在地下宫殿中,我看到穆执鸾手执一柄宝剑,随手舞了几下,挽了几朵剑花,但是眉头皱了起来。 “不行……” 他旁边的几名看上去年纪一把的工匠也都愁眉苦脸,“这以首山之铜、玄虚之铁、以及昆仑之金混合而铸,已经是这世上最坚硬的兵器了……” 另一名工匠发现了我们,变了脸色。执鸾这才抬起头来,一见我,眼睛里便泻出笑意,但还是努力板着脸,“我不是叫你老老实实在院子里呆着,你倒好,跑出来跟人打架?!” 我委屈地瘪瘪嘴,“明明是你们祭剑岭的人合伙欺负我……我一只妖哪打得过你们那么多人啊?” 他站到我面前,仔细打量一番,神色微微柔和几分,“有没有伤到?” “哼,岭主你应该担心跟他打架的那几位师傅。”那个叫戚罗的在一旁冷哼道,声音里满满的吃味。 原来这个臭小子也喜欢我们执鸾? 可惜他是不会有机会的! 执鸾叹了口气,“也怪我,让你憋闷的太久了。既然你这么想出来,就在这儿等着我吧。” “岭主!”另几个工匠和戚罗都不干了,充满敌意地瞪着我。 执鸾像他们几人微笑道,“他已经是背叛辟邪宫之人。佛家有云众生平等,就算是妖,如果他弃暗投明,我们又怎么能因为他的出身就排挤他?” 这番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但他的语气平稳,颇有分量。那几个工匠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有那个戚罗,狠狠等着我,“只怕……他是别有用心……” “住口!”执鸾突然怒喝到,把我都吓了一跳。只见他严厉地瞪视着火泉使,“殷离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我把他带回祭剑岭,他早就重伤而忘了。这等污蔑之词,我以后不想再听到!” 戚罗垂下头,不再多说。但我知道他此时定然恨我至极。以后只怕要多多小心此人才是。 我坐在一边喝着茶水,看执鸾他们几个人对着一把剑长吁短叹。 “白泽不死之身甚为古怪。我听说他不仅自身不死,还有办法复活已经死去的人。”一个工匠苦着脸道,“好像说,只要尸身上还残留一缕命魂,他就有办法将之复活。所以妖怪大军里好多妖怪都被他改造成了相似的不死身。” “这是谣传吧?我怎么没听说?” 其中一个工匠看向我,“喂,你是九黎人,你知道这件事么?” 我被一口茶呛了几下,“你们问我?” 戚罗冷笑,“对啊,你不是要归降我们么?总得提供点情报作为交换吧?” 我清了清嗓子,“不错,白泽是有在研究令人死而复生之法,而且也有了眉目reads();。只不过呢,还没有真的复活任何一个人。” 执鸾面色又凝重几分,“他是如何办到的?与他自己的不死之法可有关系?” “好像……是用他的心头血可以保存命魂,但是具体要如何另那些命魂在尸身上重新引回天魂和地魂,再进而衍生出七魄,还是停留在理论阶段呢。如果他真的可以复活所有死者,九黎现在早就占领华夏了。” 我没说谎,白泽这些年,一直在找有没有复活死者的办法。他说他厌倦了,只有自己一人永生不灭,周围的人却总是一个一个离开。如果他找到了这个方法,就可以复活我的姐姐和家人了。他也不用再继续担心,有一天会不会连我也离开他。 虽然我一直觉得,那只是一个美好的梦吧。这世上,哪里真的会有后悔药? 火泉使道,“岭主,你上次寻访姬幺先生,难道他也没有办法?” 执鸾摇摇头,“办法是有,但是代价太大了……如无必要,还是不要用的好。” 一个工匠急道,“天下能打散魂魄的阵法我们已经都试了个遍了。如今两年之期快要到了,不论什么办法,还是试一试吧。总比现在这样束手无策的好。” 众人也都点头称是。执鸾仍然有些犹豫。 戚罗道,“岭主,这个方法究竟有什么不妥?” 哎呀,看来这个戚罗对我们执鸾还是很了解的。一看他那纠结的小表情,我就知道这个方法肯定会涉及…… “这个方法,首先需要一位修为高深的修者自愿献祭。并且,这位修者对巫术必须有一定的了解。” 果然…… 要出人命…… 众人都沉默了。执鸾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的脸,“还不止这些,除此之外,还需要一百条冤魂之执念祭剑。如此铸成的剑将有极大的煞气,所以还需要以清圣之气浸染七年,才能稳住它,不令其堕入魔道。“ 他这话说完,整个大殿里安静得连烛火毕剥声都一清二楚。 执鸾长叹一声,“白泽之不死身,乃是他经历千万劫累世修行所得,岂是这么容易破去的。这巫术唤作血冥咒,是巫族上古禁术,无比歹毒,就算只是听着也令人心惊肉跳。我已经将此事告知过离恨天佛,他也说,如果可以,还是尽量避免用这么极端的手法。” 他说得沉重,我听着也沉重。 原来这世间,竟然真的有破白泽之身的方法…… 好在他们暂时决定不用此法,我必须在他们改变主意之前,毁掉祭剑岭……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能存活! 第95章 血冥旧事(5) 那天与众人商谈结束后,执鸾带我进了火泉窟。站在洞口,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了祭剑岭那闻名天下的天然铸剑炉——从地心涌出的沸腾之血。热浪蒸腾中,穆执鸾的面上却是前所未有的从容平和。 “祭剑岭中诞生的所有神兵,身体里都流淌着大地的血液。正因如此,才极易产生剑灵。”他转头看我,有些纳闷,“我倒是从未见过你用剑。” 我嫌弃地撇撇嘴,“舞刀弄剑的,太不美,不符合我的气质。” 他瞪大眼睛,“我没听错吧?剑乃是百兵之君,你还要多美啊!” “你难道觉得那些臭道士的剑法比我的莲华地狱还要美?” “……那是你还没见过好看的剑法!”他忽然拉住我的手,“走,我让你见识一下。” 不同于那些他铸出来卖钱的华丽冰刃,执鸾自己的佩剑普通得就像地摊货,而且还没有剑灵。这令我有点儿诧异。他说他深居简出,很少有跟人打架的机会,所以也用不上。与其让个有灵的神剑荒废在他手里,还不如都送去,给更能让他们一展宏图的人使用。 他拉着我到了祭剑岭后一片开满野花的山披上,将剑鞘随意一扔,银色剑锋在夜色中开除绚烂的银花。在他身后苍茫山影重重推开,满天星河横贯穹窿。他缓缓将剑举起,向我罕见地张扬一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剑舞’。” 在看到他的剑法之前我确实不觉得剑舞有什么美的,中规中矩,不够华丽。然而今晚一见,我才知道剑原来可以这样舞。 轮转的剑芒仿若是围绕着他优美的身姿飞旋的月光,黑色的衣衫恍惚化作了飞扬的翅膀,随时都要带着他飞入九天,搅动漫天星河绚烂。他在我面前张扬地舞着,脸上明媚的笑容就算在我将他忘却以后,也总是隐隐约约带给我心醉的感觉reads();。 一遍剑招舞毕,我情不自禁飞过去,揽住他的腰身,深深吻了下去。 星海月光,另这个吻格外长久,仿佛到了地老天荒。 “这剑法,美不美?”他弯着眼睛问我。我点点头,“美,你会教我吗?” “那要看你乖不乖了。”他笑的狡黠。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数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因为我知道三个月后,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那颗特殊的花种已经迅速蔓延了整个寂静岭,不动声色地将岭中受阵法保护的树木花草浸染。蒲公英的种子也已经成熟了,此时已经载着我探查到的讯息,飞出了祭剑岭,飞向白泽的九寰宫还有我的辟邪宫。当九黎大军到达的时候,祭剑岭外的树灵早已尽归我的控制,我万妖大军可直捣泪泉宫。而这一切,他们不会有一丝防备。 这三个月,是我离幸福最近的日子。 我和穆执鸾做了很多恋人之间会做的事。他教我祭剑岭的独门剑法,我教他怎么酿制梨花酒;他在月下吹笛给我听,我跳起祁灵之舞,给他在后山造了一座小小的秘密花园;他读书给我听,我躺在他的膝盖上午睡;他青涩地主动吻我的唇,我则把他压在床上索求无度…… 三个月还是一点一点过去了。 九黎大军围困祭剑岭,最开始执鸾还是很淡定的。他召集诸位长老和地水火风四圣使商议,说是祭剑岭外的古阵坚不可摧,九黎一时半会儿也攻不进来。蜀山等十派的联军已经飞雁传书,说是十日内就会抵达,该是万无一失的。 然而当九黎大军长驱直入,岭外古阵失灵,众古树仿若有知觉那样纷纷为入侵者退避开路的消息传来,祭剑岭才终于炸了锅,陷入一团混乱。 我本以为执鸾会方寸大乱,谁知道他格外镇静,把城中老幼妇孺都藏入泪泉宫,亲率四圣使调集人马据守山门。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易守难攻,能拖一刻是一刻。 我也跟着他一直到山门前。当逐月护法带领的万妖大军如潮水一般从山峦另一侧狂涌而来,我感受到了祭剑岭所有人的绝望。 但执鸾,我脆弱的执鸾,却高高举起长剑,大喊着,“诸位!我知道你们现在很怕,我也是!但是为了我们的家人!我们的爱人!我们必须战斗到底!” 众人被他的气势激励,咬紧牙关,瞪着一双双充斥着怒火的眼睛,俯视着当头压下的死亡。 我感觉到执鸾在握我的手,“小离,这本不是你的战争,一会儿你快点走吧。” 我说不出话来,连假装都做不到。 在大军到来之前,山门处一道辉耀天地的光华迸射,宛如千叶莲华绽放,锋利的花瓣四散开来,刹那间,便是惨叫连连,血流成河。 那才是真正的莲华地狱,辟邪宫主的杀招,而不是当日在盘古林中的小打小闹。 我身上的白衣被九色华彩覆盖浸染,绝世灵光笼罩周身。我转过身来,停驻在半空中,望着那些被不敢置信和绝望惊恐吞噬的人类们。我露出睥睨天下的笑容,享受着凡人对神的畏惧,却独独不敢看那人的脸。 “小……离?” “吾乃辟邪宫主,你们口中的万妖之王,”我声音很轻,但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祭剑岭已经完了,现在投降,我可以留你们的孩子一条性命reads();。” 话音落,妖军铺天盖地而至,展开血腥杀戮之前,我还是忍不住看了。 我看到了他的那双眼睛。 那双仍然弥漫着不相信的眼睛。 当血色染红了曾经苍碧的山林,当昔日的属下朋友一个接着一个倒在他面前,他眼中那美丽的、令我着迷的光芒终究还是一点一点破碎了,碎的彻底,碎到连碎片都找不到,都被吞噬进一片听不到回响的空茫中。 他愤怒地砍杀着,但是眼睛一直在看我。死死地盯着我。直到……他呕出一口鲜血。 我身体猛地一颤,用灵识向众妖命令道,“众人不准伤祭剑岭岭主,我要活的。” 尽管妖兵们没有碰他,他还是身形不稳,用剑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他的眼睛也变红了,但仍然看着我,从眼眶中流出了两道血泪。 一颗颗一点点,血色泪滴仿佛地心的熔岩,吞噬着我的心……我感到胸口无与伦比的痛,像要裂开了一样。 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恨。 曾经绝对不会在他眼中看到的东西。 火泉使杀出血路,将他背起来,向着泪泉宫的方向狂奔而去。 没有了上古神阵的祭剑岭不堪一击,我九黎大军如海啸般顷刻间便冲破了山门,吞噬了整个城市,一直蔓延至辟邪宫。曾经那些我见过的人类,现在都化作累累尸块横陈路边。大地被血染成了黑色,空气里弥漫着硫磺和血液混合着的腥臭气息。 泪泉宫,祭剑岭最后的堡垒。 所有人都杀尽了,大门被我的妖力震开。我率先走了进去。 在火泉窟外,戚罗企图阻止我进去,被我一道灵气劈死了。我推开了大门。 他并不在洞窟里。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跑到另一侧通往火山口的洞口向下看。他就站在那被铁链拉着悬在滚滚熔岩之上的铸剑台上,黑色的衣袍和长发被热浪吹得飘飞而起。 我缓缓降落在他面前。这里炙热得要命,就算我有灵气护体,也觉得燥热难忍。 他背对着我,看着脚下几千尺处沸腾的岩浆,表情空茫。 我忽然有点害怕。 “执鸾,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可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我只是知道,我不想他死。 就算他恨我,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也没关系,只要别死就好。 “辟邪宫主……哈哈哈哈……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辟邪宫主……我何其有幸啊reads();!”他忽然低笑了几声,“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我……不能让你们造出那把剑……”也不知是不是空气太闷热,我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徒劳一般,我开始解释,“我知道你认为妖是邪恶的,人是正义的。但你可知道,在九黎崛起之前,妖过的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日子。人类生性贪婪,心中充满憎恨,为了九色鹿的皮毛,将我一家人都杀了!如果苍生果真平等,为什么人就可以受到天境庇护,妖就活该被驱逐?我没有办法,人和妖之间,只能选一个!” 我说了半天,却总觉得自己只是在拖延时间。 我也不知道在拖延什么时间。 半晌,他转过身来。被血泪玷污的面容,却显出了悲苦至极的笑意。那笑容那样凄厉,就仿佛地狱深处被曼珠沙华覆盖的厉鬼,令我全身冰冷。 他说,“对啊,是我太愚蠢了……是我被蒙蔽了双眼,害死了祭剑岭上上下下几千条人命……是我,太痴心妄想。” “执鸾……跟我走吧,我不会为难你。就算你想杀我也可以,我给你机会。”我向前一步,可是我一动,他就往后退,于是我也不敢再动半步。 “小离……”他痴痴地望着我,恍然间一如以往,“你知道么,即使你对我都是假的,我竟然是真的爱你的。即使现在……还是……” 他说完忽然伸出已经被剑划开的手腕,另那血一滴一滴滴入岩浆之中。 他望着我,轻声地用吟诵一般的方式说着,“殷扶疏,我以此身之血、此命之魂为代价,换你对我永世遗忘。身陨之时,你九色神鹿之力尽归幽冥,今生今世,以自身为囚,再无出离之期。” 我慌了神,“执鸾!你要干什么?” 他抬起头,举起那只染血的手,手心散发出淡淡光明,“祭剑岭冤死的魂灵啊……追随我手中明灯,随我永堕无间,洗雪冤仇!” 我隐约猜到了他在做什么,于是扑了过去。在他跳下去的一瞬间,我握住了他的衣袖。 我死死地抓住,即便那铸剑台烫得我的皮肉发出嘶嘶的烤焦声。 他悬在半空中,抬起头,眼中映出我惊恐的脸,露出一个如梦似幻的笑容。 “小离,你对我,可有一点真么?” 翩然的问话,仿若一片虚幻的羽毛,擦着耳际飘过。然而,我并没能回答。 我没有时间回答。 他猛地扯断了衣袖,宛如一片飘落的鸦羽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被炙热的地火吞没。 后来的记忆,全都很模糊。昏倒的我被逐月护法救了出来,沉寂了无数年月的火山忽然喷发,火山灰和倾覆的岩浆吞噬一切,而众妖的灵力却突然被封印,导致我辟邪宫之军队死伤惨重,几近覆灭。 醒来以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发现,自己的灵力只剩下了原来的一半。盘古林也自此陷入长达五百多年的沉睡。 我就这样将那个在梨花树下吹笛的人,彻底忘记了。 第96章 邱暮霜(1) 好长的一个梦,但回过神来,其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我有些怔然,一时分不清自己是谁。是殷扶疏?是穆执鸾? 不……我是鸦九。 我发现自己跪坐在地上,满头大汗,喘息粗重,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一般。头脑里很多属于我的不属于我的记忆相互绞缠,令我有些头昏脑涨。 我抬起头,看到我对面痴痴望着我的殷扶疏。他的眼睛里,竟然落下一滴泪。 “执鸾……”他伸手触摸我的面颊,似乎像是在确认我的存在。我一把拉开他的手,慢慢整理着思路,“所以……令我成形的魂魄,是穆执鸾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和他长得那么像……为什么你会把我认成他?” “我没有把你认成他。你曾说过你剑成九天便有灵性,就是因为你一开始就有魂魄……执鸾的魂魄。你就是他。”他说得那般肯定,就好像没有任何质疑的可能了一样。他摸着我干净的左脸,呢喃着,“或许……应该说,你是他心目中想要变成的样子……” 我……是穆执鸾? 奇怪,明明看到了所有的过程,明明在殷扶疏的记忆力,我也曾随着那个名叫穆执鸾的、跟我很像的人一起经历过喜怒哀乐。但是现在,这个名字对于我来说毫无意义。 就算我的魂魄来自于他,可我并没有继承他的任何记忆和情感。殷扶疏眼睛里那些炙热的感情,我完全感受不到。 “执鸾……”他忽然有些急切似的,抓住我的肩膀,“你最后问的问题……我……”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我一把推开了。我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辟邪宫主,就算你说的是对的,我也不是穆执鸾。世上没有后悔药,做错的选择不可能再重来一次。他已经死了,我就是我,不是谁的替身。你侮辱我的事,念在事出有因,你又对我有恩,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以后,你我两不相欠。” 我冷声说完,便绕过他拉开门。但是我的手臂忽然被拉住了。 转过头,却见他震惊而焦急的面容,“你要去哪里?” “天大地大,还没有个容身之处么?” 我抽回手臂,兀自走了出去。那巫师和祁星都在外间,眼睁睁看着我抓住本体,走出屋子。邶阳突然小跑着跟上来,“你要走?” “对啊reads();。” “你现在的状况,还是再观察几天比较好。”他犹豫着说道。 我挑眉,“为啥?” “解咒之前,我没想到祭剑岭岭主的血冥咒与别人的不一样……别人都是直接死了,他则是利用血冥咒的威力吸取了辟邪宫主的灵力,加上上千条冤魂的怨恨,与他自己的命魂一道铸入你这把剑中。所以他的魂魄并没有进入轮回……现在血冥咒被破了,你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没什么影响啊?我好好的。” 不过话刚说完,我就想起来殷扶疏之前记忆恢复,暴走的时候我灵力滞涩,才没能反抗他的情形。 说起来……当时我那丢脸的样子,不会全给这个半吊子巫师和祁星护法看去了吧…… “你现在是好好的,就怕这反噬的效果是一点一点出现的……”他为难地叹气,“以前从没有过血冥咒的施咒者存活的案例……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说不定什么副作用也没有呢。我都不担心,你瞎操什么心。”我从怀里逃出来花痴给我的锦囊丢给他,“哦对了,这是你要的东西。” 他一愣,“这就给我了?” “不然还能怎样,你就算以身相许我也不想接。”再说,那本就不是我的东西。 “鸦九!”祁星小美女也跑来了。在殷扶疏的记忆里,她那霸道的女王气场令我对她印象愈发深刻了,看见她就有种想要跪下喊女王大人的冲动…… “干……干嘛……” 祁星用那双水汪汪的明眸祈求般看着我,“请您留下来吧……这些年,宫主他虽然并不记得了,但也过得很辛苦……他一直一直都在被这段失落的记忆折磨着。如今好不容易找了回来,求您,给他留个想念吧。” 我听着,一股子怒气却蓦然涌了出来。 妈的,老子这两天还不够倒霉吗? 我本来只是想报答一下花痴之前那么多次帮我的恩情,结果不但被人莫名其妙上了,现在还要承担什么劳什子的诅咒反噬。如今她还要我去安慰他家宫主? 当我冤大头啊?! “美女,首先,你记得你前世是什么鸟吗?我也不记得。前世就是前世,跟现在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宫主自己作死,逼死了喜欢的人,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当年处心积虑不想让我被生出来,现在又乱放回忆玩什么前世恋人这一套,以为自己是高丽戏男主角吗?” 祁星答不出来,用那种哑巴吃黄连的表情看着我。 我张开羽翼一飞冲天,一头栽入那辽远的天幕之中。我低下头,看到模糊斑驳的大地,连接着天涯尽头。我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飞了。 现在的我,没有主人,没有朋友,不能回蜀山,还能去哪呢? 从产生灵识后到现在,还从没有过这么彷徨的感觉reads();。前方的云烟邈邈,就像我心里空荡荡的,拨不开理不清,不知道该怎样走才好。我是不是该像苦梅剑那样,找一个地方沉睡,等待下一个主人? 可是……一这样想,我就觉得很难受。 真的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么? 这样想着,我忽然感觉全身发麻,灵气滞涩,熟悉的失控感将我摄住,身体如同断了线一般从万米高空向下坠落。我化入剑中,却仍然提不起力气,耳畔呼啸的风声,仿若地狱的哀嚎。 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我会被摔断吗?会消失吗?我隐约觉得有些害怕,却倏然感觉一道九色华彩凌空而降,一把抓住我,带着我乘着清风滑翔了一阵,才停下来。 又是殷扶疏…… 我一落地便飞离他手心,不耐烦地喊道,“你干嘛跟着我!” 他像以前那样华丽一笑,好像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谁跟着你了,只是顺路而已。” 短短时间内,他是怎么从刚才那个丧妻般的状态转化成现在这样没事儿人一样的情况的?说好的凄楚愧疚的眼神呢? 我翻了个白眼,“我说了,我不是穆执鸾!” “我知道啊。”他回答得特别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种态度,就仿佛再说:你随便否认,反正我就觉得你是。 好想抽他啊…… 我转身就走,他就在后面十步远的地方跟着。我要是停了,他也跟着停下来。 我忍无可忍,“你他妈背后灵啊!再跟着老子信不信老子宰了你!老子可是连白泽都宰过的!” 他一脸陶醉地看着我,“小鸦鸦,我就喜欢你骂人的样子。” ……为什么他恢复了记忆,还是这么不要脸? “殷扶疏,我已经很累了,不想再折腾了。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滚?”我放柔语气,‘温柔’地问。 大概是我脸上的厌恶之色太明显,他那明艳的笑容还是僵硬了一霎。半晌,他微微垂下眼睛,“我只跟你这三天,等确定血冥咒的反噬到底有多严重之后,我自然会离开。” 我只见过花痴扮正太装可怜的样子,还没见过他真的这么可怜兮兮好像只要被遗弃的小狗狗的表情…… 靠……怎么他记忆恢复以后,比以前还会卖萌…… 他说三天,我也就不管了,漫无目的地想着九黎和华夏交界的方向走。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心里对蜀山,终究还是有些放不下。 现在的蜀山是什么样子?已经被摧毁了么? 丹朱、破军、龙渊还有蛟灵他们现在如何了?主人会善待他们么? 其他的门派呢?他们可有得知蜀山沦陷的消息? 主人……他此时在做些什么?他在想些什么?他可有觉得痛苦,像我现在这么难过么? 他可有想过,哪怕一次,我此时此刻在哪里么? 我躺在树梢上,无数不想想起却又不受控制浮现的问题绕来绕去reads();。暮然间,一阵猝不及防的剧痛在我脑袋里炸开,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分崩离析了一样。我身体失衡,从树上掉下来,不意外地被殷扶疏接住。 我惨叫着,在地上滚来滚去,却不能缓解分毫。殷扶疏用力抱住我,却只令我更想挣脱,一种说不出的狂乱和想要毁灭一切的*,像要从我的头骨中炸开了! 狂乱中,我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口中发出我自己都认不出来的恐怖吼叫。花痴的面容在我的视野里模糊成了一片,我渴望血的味道,便一口咬下去。香浓的血液涌入喉间,那疼痛才稍稍缓解。 我抬头看向北面,某一个地方,感觉有什么在召唤我…… 那是在一座塔里…… 我要去那座塔里……那里有……有一座石雕…… 石雕蓦然睁开了冰蓝色的眼睛,燃烧着地狱之冰火…… 我跃向夜空,发狂一般冲向那个方位。直到我感觉到腰身被一条藤蔓牢牢缠住,一个碍眼的穿着花袍子的人想要阻止我。 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我要去那个地方…… “鸦九!!!醒醒!!!” 我双手中射出了一股股悍然灵力,攻向那只碍事的九色鹿…… 不对……我不能杀他…… 他是重要的人……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最重要的人……不对……这不是我的记忆……是谁……是谁占据了我的身体?! 就在这一瞬,一股熟悉的麻痹感从指尖开始迅速蔓延周身,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我陷入一片混沌。 第二天醒来时,我本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混乱的梦。但是当我看到四周已经是十里焦土、树木摧折、寸草不生的场面,便知道可能不只是做梦那么简单…… 花痴看起来倒是还算光鲜亮丽,只是衣服破了几处,脖子上还有深深的牙印。他正跏趺而坐,似乎在休息。 那个牙印该不会是我咬得吧…… 听到我的动静,他才缓缓睁开双眼,但是看向我的时候,却有些微的怀疑之色。那种眼神,很奇怪。 “你醒了。”他苦笑了一下,“幸亏我跟着你,不然你发起疯来,说不定华夏就不用九黎费心了,你一把剑就能给连锅端掉。” “哪有这么夸张……”我也有点儿后怕了,妈呀,我真的有这么大威力? 我咋不知道? 我要是一早就这么牛逼,当初也不用被主人虐成渣渣了,干脆翻身农奴把歌唱,把主人给上了,再给囚禁起来各种□□,然后解散九黎大军,带着藏剑阁那一群小贱剑重建蜀山什么的,也没后面这么多事儿…… 前提是这能力不会像昨晚那样时有时无不受控制,厉害的时候跟火山喷发一样,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忽然四肢无力连动都不能动…… “话说……难道受了反噬之后,威能不是应该减弱的么?”我茫然地立在莽莽荒芜之中,四下连棵完整的树都不见了reads();。山头光秃秃的一片,像被山火肆虐过一样,“你确定这是我?” 他也有些犹疑,沉吟了片刻,才问道,“你昨晚的灵气,确实有些奇怪,跟你平日不同……你还记得,最后与白泽的决战么?” 我闭上眼睛用力揉了揉仍在钝钝发疼的太阳穴,“当然记得……那是我唯一一次被离恨天佛使用……” 第一次上战场,面对的竟然是整个神州为之颤抖的魔君,他手中握着的是可以斩断天下神兵的大梵天剑。而我,不过是个才诞生七年的愣头青而已。 说不怕是假的,但是我看主人,也就是离恨天佛那样平静地将我我在手中,另一只手还轻轻捻着念珠,平静得就跟才吃完晚饭出来遛个弯儿一样。我就觉得,说不定这魔君是外强中干,只是看上去比较吓人而已…… 白泽的样貌我也记得清晰,毫发毕现。当时他是以人形对着我们,周身被纯白圣光笼罩,身后一双巨大而绝美的羽翼随着九霄狂风簌簌舞动,冰蓝色双目随意扫过我,便令我心生怯意。 不得不承认,白泽之风华,恐怕只有大罗天境的天帝才能与之一较高下吧……明明看上去这样高贵圣洁的神明,怎么会是离恨天佛口中华夏生灵涂炭的罪魁呢? 那时的我尚且不懂复杂的东西。我只知道离恨天佛说的都是对的。主人让我做的事,我一定要做到。主人说我可以打败他,那我便一定要打败他。不管他有多么强。但是最后我到底是如何与主人战胜他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却是一片混乱。 花痴听我说完,面现不解,“执鸾曾经说过,用血冥咒祭魂而成的剑,煞气极重,需浸润在清圣之气中七年,方能压制魔性。鸦九……你会不会是曾经短暂地堕入了魔道?可既然如此,后来又是怎么恢复的呢?” 我耸耸肩膀,“不知道啊……可能我比较牛逼吧。” 花痴猛地站了起来,断然道,“这样下去不行。你的情况太奇怪了,加上最近你本身剑气就不稳,动不动就跟疯了一样见人就砍,还是先跟我回辟邪宫,否则放你在外面,不知道会搞出什么乱子。” 哼……说我见人就砍……总比你见人就上强…… “我不去。” “不去不行。” “你又不是我主人,你管不着。” “如果我不管你,你可能一暴走,就飞去找你的真·主人咯。”他刻意加重了主人俩字。我一听,就蔫儿了。 昨晚我好像确实不顾一切跟疯了似的想要回蜀山……万一花痴没拦住我,还真说不准…… 我纠结了片刻。按理说和花痴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我实在不应该再欠他人情了。可他说的也有道理。 转念一想,他乐意把我当他念念不忘的旧情人使劲儿想要补偿我是他的事,又不是我逼他这么想的,我纠结个啥? 第97章 邱暮霜(2) 虽然以前已经见过盘古林一次,但第二次见,跟第一次的体验完全不同。 首先是位置不一样了。我刚刚答应完花痴先跟他回去,结果第二天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在林子里了。 我所在之地,是一片由巨大的树叶编织成的“小帐篷“下。金色阳光透过叶脉精密的纹理照射在我脸上,我愣了两秒,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若不是听到外面花痴叫我,我估计就又睡过去了。 从叶屋里钻出来,我傻了眼。四周堡垒般高大的古木参天,小山般的根系蔓延在地面上,蓝色和紫色的奇花异草遍地盛开,硕大的朱砂灵芝宛如阶梯般顺着古木盘绕而上。光线宛如一根根粗细不同的立柱倾斜交叉在如丝绦般垂挂的气根间,将整个树林辉映出一种金黄和碧绿交映的明丽色彩,拖着长长尾巴的极乐鸟在树梢间飞舞,远处鹿影重重,猿啼阵阵。 这林子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灵圣之气,仿佛一切都是生机勃勃,随心所欲。我张大嘴巴,看着似乎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漉漉的花痴,“这……这哪儿啊?外星球?” 花痴捋了捋额角的发丝,明媚的阳光在魔魅的容颜流淌,“这里就是盘古林啊。” “怎么可能?我们明明还在九黎啊?” “你忘了,我的诅咒已经解开了么?不止我,盘古林也解放了。只要我想,盘古林可以蔓延到任何地方。”他坐在一朵巨大昙花的花瓣上,一抬手,树上一只罕见的绿咬鹃便落在他手背上,亲昵地蹭着他的手指。此刻的花痴,与他身后的整片背景浑然一体,有种令人感到震慑的奇妙绝美。 原来这才是盘古林本来的样子。上一次见到的盘古林虽然也是华美气派,但是比起现在,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似乎都充满着某种神秘而轻灵的力量,实在是逊色太多了…… 我从未见过这般景致,起了玩心,踏着那些灵芝在巨树的枝桠间穿梭着,重重灵草向我舒展着蜷曲的枝叶,用手碰一下那毛茸茸的巨型蒲公英,宛如有灵识的种子便纷纷扬扬飞了漫天,好像倏忽间飘起了鹅毛大雪。那些树上的松鼠和猴子也不怕人,一只白猿甚至跑过来揪我的头发。 我从树上飘降下来,赞叹道,“花痴,这林子不会是你设计的吧,没想到你内心还挺有梦幻少女情怀的?” 花痴冲我忸怩作态娇羞一笑,忽然一挥袖。前方的古木忽然纷纷向着两边退避,形成了一条高广的走廊。长路尽头,隐隐可见辟邪宫那华美的飞檐阁楼立在彩霞冉冉中reads();。 “在这片林子里,凡世的法则是无法影响的。你可以随心所欲。我已经吩咐过众妖,见你如见我。”他姿态优雅地做了个“请”的动作,领着我走上那条路。 然而半路上一个老头模样穿着华美法袍的人冲了出来。这人看着眼熟,好像是专门为花痴打理辟邪宫诸多杂事的告阳长老? 老头神色匆忙,脸色煞白,一见到花痴就扑通一跪,“宫主……逐月护法擅自闯蜀山失败……现在重伤昏迷不醒……” 哎?小老虎? 他干嘛闯蜀山?难道是为了救丹朱?! 花痴也变了脸色,“胡闹!我不是已经禁止他去了么!” 告阳长老叹道,“宫主,他被狐王打成重伤,命悬一线,还请宫主想想办法吧!” 顷刻间,眼前景象骤变,我们已经出现在一座古朴的宫殿前。很多妖灵精怪都聚集在殿门外,一见花痴,都纷纷跪下行礼。 花痴大步迈入宫殿,我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正巧看到祁星护法也在,便赶紧凑过去问,“怎么回事儿啊?” 她皱眉道,“前些日子我们离宫的时候,逐月护法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说是丹朱有危险,一定要去救人,打伤了好几个守卫自己冲了出去。后来……是剑魔将他送回来的。” 我一愣,“你说的剑魔,是不是一个白头发的戴着傩神面具的人。” “对啊,邱暮霜啊,剑魔除了他还有谁。不过看他当时的样子也受了很重的伤,连他随身的佩刀都折断了。但他执意不肯留下来,转身就又走了。“ 我一把抓住祁星的手,“他往哪走了?” 祁星刚刚指了个方向,我便张开翅膀往那里冲去。飞了半天,也看不到森林的尽头,我心里焦急,忽然想起来花痴说,在这里我可以随心所欲。 我降落在林木间,闭上眼睛,想着我要见邱暮霜我要见邱暮霜。想着想着就听到一个人问,“你是谁。” 平静森冷,有几分杀意的声音。 我一睁开眼,便发现面前果真站着邱暮霜,白发如练,傩神面具,一席黑衣,远远看着就透着一股浓重的死亡之气。只不过,此刻的他身上有很多处血迹,衣衫破损,而且真气也有些紊乱。 说起来我与他真正见面只有过一次,那时他眼中只看得见龙渊,不认得我也是正常。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盘古林正仿佛潮汐那样向后退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我叫鸦九,跟你们家龙渊是好兄弟。” 两簇森然的视线射过来,他已经升起几分戒备,将手按在腰侧的刀柄上,“你是盛文修的佩剑?” 此时我也注意到那弯刀已经拦腰截断,失去了灵性。 “他……已经不是我主人了。”我控制着自己声音的冷静,“你是去救邱暮雪的么?他怎么样?” “你认识邱暮雪?” “拜托reads();!你弟弟第一次跑到蜀山区偷药还是我给指的路呢!”我不耐烦道,“快说啊!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遇到逐月护法?” 他似乎仍然不能全心相信我,有些紧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大概是怕主人突然从什么地方冲出来吧…… 这样说来,他已经知道主人妖皇的身份了?那么岂不是天下人也都知道了? 天下人……会怎样说他呢? 我思忖了一下,干脆解下背上的本体丢给他。他错愕地看向我。 “你看,我连命根子都在你手上了,你还不相信我?你那有严重恋兄情结的弟弟跟我关系好着呢,连你是天蝎座的都跟我说了,还说你看起来很冷清阴森,其实特别喜欢可爱小动物,还喜欢吃桂花糖……还有啊,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裸睡啊?” 他似乎顿了一下,如果没有面具,估计此刻应该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吧……他结巴道,“不……不要听他乱说!” 我啧啧两声,“你裸睡的时候还喜欢抱着龙渊吧?哎呦~~~好甜蜜啊~~~” “好了!我相信你认识舍弟!”他赶紧打断我的话,清了清喉咙,“暮雪……已经和一个叫蓝田的蜀山弟子逃走了,暂时没有危险。我此次潜入蜀山,本想去偷一样东西,不过辟邪宫的人突然闯入,破坏了我的计划。我只好先与他一起杀了出来。” 我皱眉,“你是要去偷龙渊剑么?” 他点了一下头。 “为什么?我之所以被盛文修遗弃,是因为我不服从他的命令,甚至与他对抗。但是龙渊和丹朱都没有做这样的事,盛文修应该不会为难他们才对啊?” “这是一个传言……妖皇之所以能够受到九黎各部族的拥戴,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声称有办法复活白泽。他伪装成蜀山长老多年,一直在收集宝剑,目的其实就是找到那三把当年由离恨天佛亲手打造的,熔铸了白泽三魂的三把剑。而如今他终于亮出了自己的身份,是因为一切白泽复活所需的法宝,都已经在他手里了。也就是说,那三把剑,就在他的藏剑阁中。”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我额头渗出冷汗,“你是说……龙渊丹朱他们都是……” “以魂铸剑本是祭剑岭首创的铸剑法,旨在以魂作剑灵,使剑拥有平常剑灵无法比拟的灵性。离恨天佛斩杀白泽后,便是在祭剑岭,仿照祭剑岭岭主遗留的以魂铸剑之法,加上他自己的血,将天地命三魂封印在三把宝剑中。若是以白泽那样强悍的灵魂铸就的剑,岂会是平凡之剑?藏剑阁中最出色的三把剑是哪三把,一目了然。”他垂眸,望着自己腰间已经死去的圆月弯刀,似乎有些黯然,“只可惜,不仅没能救得出龙渊,还赔上了他……” 怎会如此,龙渊、丹朱……第三把剑是谁?破军吗? 是了……青丘之战后主人性情大变,然后就突然开始收集宝剑了。丹朱就是他第一个带回来的,中间隔了几把剑后,又带回了破军。最后又从邱暮雪处骗到了龙渊。其他的剑虽然也都有剑灵,但是跟龙渊丹朱破军比起来,就差太多了。 这就是为什么逐月护法会那么激动不惜违抗花痴的命令也要冲去蜀山?因为他知道丹朱有危险? “那……他们会对那三把剑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融掉剑身,取出三魂,令其聚合在白泽尸身上reads();。如今盛文修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蜀山,镇命塔已经被他控制在手中,万事俱备。有传言说妖皇已经命人去祭剑岭取熔岩地火,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叹了口气,看向我,“可否帮我一个忙?” “什么?” 他淡淡道,“若我此去没能回来,告诉邱暮雪,忘记我,忘记白民国,幸福地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 说完他将我的本体扔还给我,转身便走。我一跃挡在他面前,“你要干啥?你的刀都断了!” “总会有办法的。”他说得平静却坚定,仿佛没有武器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是我亲手把龙渊推入绝境,大不了就死在一起吧!” “早知如此,当初干嘛要把龙渊送给主人!”我气得大吼一声,“你们这些当主人的一个个都是吃饱了撑的吧?今天要明天又不要,一会儿说喜欢一会儿说不喜欢,最后搞出这么一大堆事儿来,还要做出一副大义凛然英勇就义的样子!你以为我们剑很稀罕吗?!我们成天跟着你们杀人放火图什么啊!不就图个跟在主人身边老老实实过日子吗?!!” 我吼得他一愣一愣的,半晌也接不出话来。 我大步走到他面前,把本体往他怀里一塞,命令道,“带我去!” 他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睁大,“你?” “龙渊、丹朱还有破军都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我刚想说还可以叫上花痴一起去。但是突然想起来花痴与白泽特殊的关系。 花痴心里,其实还是期待白泽能够复活的吧?那毕竟曾是与他最亲密的人,所以他才一直坚持中立,不许逐月护法前去营救丹朱……如果我要求他与我一起毁掉白泽复活的机会,是不是太*了?万一花痴倒戈怎么办? 虽然没有花痴的帮忙我们的胜算很小,但……有些事果然还是自己来做比较好吧? 我吼得虽然很大声很硬气,但是我心里其实有些怕。 我怕再见到主人,却已经到了与他势不两立的地步。 六十年相知相守,我怕我做不到。我承认自己不想他死,不想他受到伤害,就算他对我那般绝情,就算他犯了天诛地灭的罪…… 如果我当初像丹朱那样选择,不去理会自己心中的是非,闭上眼睛关上耳朵,是否现在会活的轻松一点? “此行十分凶险,你既然已经逃离了蜀山,干什么又要跳回去送死?妖皇手中的大梵天剑威力已经一点一点复苏了,我这把刀,就是被他斩断的。” 哼哼,大梵天剑算个*,当年那位大叔正当盛年时不也还是栽在我手上了么……我才是华夏未来的花朵,他也就是个夕阳红。 这话我没说出来,毕竟就算是像我这样传说一般的神剑,也还是应该低调一点。否则把人家吓到就不好了嘛。我率先化入本体,祭起在空中,吼道,“你好歹是个杀手,少说两句吧!快给本神剑站上来!” 第98章 邱暮霜(3) 我并没有直飞蜀山,而是先带着他冲入一处坐落在华夏边境处的小镇,一脚踹开了医馆大门。里面看诊的老大夫以为是抢劫的,立马扑在地上冲我喊“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我这个月已经交过保护费了啊!” 我把邱暮霜往椅子上一按,把地上的老大爷拉起来拖到某刺客面前,催促道,“不要保护费,你赶紧给他开点儿药,赶紧的我们急着呢!” 大爷颤巍巍问,“你们不是九黎的妖怪?” 我踢了踢邱暮霜的脚,“喂,你身上有没有钱,赶紧拿点给人家啊!” 邱暮霜大概被我一连串的霸道气场给震慑住了,顿了一会儿,竟然真的伸手到怀里掏出来几颗碎银子,我一把都塞给了老头,“这是诊费,不用找了。” 大概是看我竟然给钱了,大爷才相信我不是山大王。他查看了邱暮霜身上的几处剑伤,把上身的衣物除去后,我才发现那些剑伤深可见骨,伤口已经开始发黑了。这么严重的伤势这邱暮霜竟然还跟没事人一样,他是怪物体质吗? 难道是因为小时候受过什么刺客的魔鬼训练之类的? 老头说伤口已经开始感染,需要用消过毒的刀子割去腐肉,再敷上药膏。我守在屋门外,听着里头安安静静的,割肉什么的不是应该有惨叫声么?忍不住往门缝里瞧了瞧,就见到很刺激血腥场面,以及邱暮霜那惨白但依然很冷静的脸。 这人都感觉不到疼?还是神经迟钝啊?我简直目瞪口呆。 过了大约那么两柱香的时间,大夫才出来了,跟我说伤口已经处理完,但是内伤还是比较严重。我瞪大了眼睛,“什么?!还有内伤?!” 老头捋捋胡子,叹道,“老夫也很讶异。这么重的伤竟然还可以行走,这位公子的意志力非常人可比……不过如果想要保命,一个月内不可妄动真气,否则内伤加重,就算是蜀山神虚真人还活着也救不回来了。” 猝不及防听到肾虚的名字,我感觉心口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我赶紧问,“你有什么特别好的疗伤药没有?都给我们端上来吧!” 大夫去煎药,我推门进去。邱暮霜此刻褪下面具,露出了一张和邱暮雪有几分相似,但是更加坚毅冷峻的面容。只不过由于伤势严重,又常年不见光,显得过于苍白,简直跟他那头白发一个颜色。 “大夫说你内伤严重,这一个月都不能动真气。” 他正披上外衣,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我没事。” “要不然你在这儿等着吧,我去救龙渊他们。” “不。”他的语气永远这么斩钉截铁,没有讨论余地似的,“我去reads();。” 我拉了把椅子在他跟前坐下来,“其实刚才我又想了想整件事,觉得不大对头。我知道九黎之间一向极为团结,大家的口风都很紧。像龙渊里铸着三魂之一这种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啊。五百年了,整个华夏也没人知道离恨天佛究竟把那三把剑藏到哪去了,更没人知道主人……盛文修偷偷集齐了那三把剑,如果九黎人不说,华夏是怎么知道的?更何况这种天大的机密,怎么这么随随便便就泄露出来了?” 他没回答,但显然在认真听着我的话。 “还有啊,如果妖皇真的集齐了三道剑魂,为什么他还不动手复活白泽,一直拖到现在?” 邱暮霜回答,“或许是因为五大仙派在茅山的带领下围攻蜀山,令他们无暇□□吧。” 我一愣,“什么?五派围攻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怪异地看了我一眼,“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蓝田和暮雪从蜀山逃了出来,将蜀山内部的情况告知了东华派,华夏仅存的五派正结成联盟围攻蜀山。原本我就是想要趁这个乱子潜入蜀山将龙渊偷出来。不过九黎有狐王鬼车那样的大将,还有一只潜伏在曲封的军队突然出现,另五派联盟不得不溃退在两百里外再做休整。” 原来我离开蜀山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想我先是在海里暴走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出来以后就被花痴带去九黎了,对于华夏的情况一点都不清楚。 也就是说,原本中元节大祭的阴谋也被破了。 我忍不住问了句,“主……妖皇呢?” “妖皇一直没有出面。” “我还是觉得龙渊是白泽三魂之一什么的很可疑……你这消息源准确么?” “是茅山那边的人探听到的。不论真假,我都不敢冒险。龙渊是一定要救出来的。”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真搞不懂你,你要是那么关心龙渊,当初为什么要对他那么绝情?你知不知道没有了你,龙渊有多难过。本来就话不多,到后来简直就跟得了自闭症似的。” 提到龙渊,他的神色间起了些微波澜,“他……一定恨死我了吧?” 我翻了个白眼,“难不成还爱死你了吗?你倒是说说,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纠结什么啊?真的只是因为邱暮雪不懂事用龙渊来换你的命,你就一定要言而有信吗?难道龙渊对你的重要性,还不足以让你失信一次吗?” 昏黄灯光、微涩的药香里,他轻轻抚摸着手里的傩神面具。 “你知道我为何一直要戴着这个面具?” 我摇头,“难道是因为流行?因为妖皇也戴啊,我还以为是那些崇拜妖皇的脑残粉们弄出来的……” 他摇摇头,“我戴着它,是在时时刻刻提醒我自己,仇人是谁。” 哎?仇人? 他的仇人也戴傩神面具?难不成……是主人? 他雪白的发丝从肩头滑落,我忽然想到了什么…… 白民国…… 邱暮霜……邱……裘? 不会吧…… 虽然邱暮霜没再说什么,不过在顷刻间我脑中已经闪过了一系列惨绝人寰的脑补reads();。 主人因为父母被白民国裘紫息弄死,所以杀尽了裘姓皇族上上下下千条人命。邱暮霜和他弟弟说不定就是哪个王府的小王爷,出事当天被娘藏在密室里逃过一劫,却目睹了全家人惨遭屠杀的血腥场面。邱暮雪由于年纪小又被哥哥保护,所以没看到,但是将一切惨状看在眼里的哥哥却因此心理扭曲变态,一心想要复仇。 黑化了的复仇少年改了自己的姓氏,在种种非人残酷的试炼下开始磨练自己的杀人技能。略有小成后听说在祭剑岭中藏着很多牛逼的宝剑,于是就历尽千辛万苦爬到祭剑岭火山口,很好运地捡到了龙渊。本来只是想要利用龙渊报仇的,但是没想到跟龙渊日夜相处日久生情,得到了本已为再也得不到的温情爱情亲情之类的……由于要刺杀妖皇凶险重重,复仇少年开始害怕有一天龙渊会断掉,或者害怕龙渊眼睁睁看着自己死掉,然后落入敌人手中…… 为了打探妖皇下落邱暮霜一次次往九黎跑,终于在某次中了摩呼罗迦蛇毒。万年坑哥小能手邱暮雪用龙渊暂时换来了解药,本来邱暮霜很生气,但是转念一想,如果龙渊跟在华夏赫赫有名爱剑成痴的寂玄长老身边,吃得饱穿得暖,再不用过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比跟着他安全多了。于是就干脆跟龙渊断绝了主仆关系? 谁知道绕了一大圈看起来很可靠的寂玄真人竟然就是他一直找寻的仇人妖皇……他自己也成了把爱剑推入火坑的凶手…… 等等……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有点像是邱暮霜被坑了呢? “你那次中了摩呼罗迦蛇毒,伤你的该不会是一条青蟒蛇吧?”我突然毫无预警地问他。 他愣了一下,似乎好不容易才跟上我跳跃的思维,点点头,“你如何知道?当时我以为他是被九黎抓住的人类,想要救他,却忽然被他暗算。” ……是乔嘉树? 所以,主人早就盯上龙渊了,他先利用自己在九黎的消息把邱暮霜引过去,让乔嘉树给他下只有我们蜀山能解的摩呼罗迦蛇毒。然后傻乎乎的邱暮雪就跑来蜀山,主人借机提出用剑换药,顺理成章留下龙渊。这样做可以把龙渊的反抗减到最低,并且不会引人怀疑。虽然后来还是出了一些波折,但算准了邱暮霜心性的主人最后还是在祭剑岭找到了陷入狂乱的龙渊,真真正正把他收为己用。 主人花这么大心思也要得到龙渊,那说不定龙渊还真的是三魂之一啊…… 虽然早就知道主人并不是我认识的主人了,可是想到他不动声色中布置的这一道道杀招,还是觉得身上一阵阵打冷颤…… 好纠结好悲伤好无奈好错乱的剧情。想来这剑魔也是个悲情人物,我已经被我自己的脑补感动得眼泪汪汪了。 而我对面的邱暮霜完全不知道我脑子里进行了怎么样惊人的展开,微微皱眉,“你怎么了?” 我一把握住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你不必再说了……我都懂了……” “我不懂。” “你不懂没关系,我懂就行reads();。”我温柔地看着他,握住他的手,“这事也不能全怪你。“ 他眨了两下眼睛,把手抽出来,“你到底在说什么?” “等把龙渊救出来,你一定要跟他好好解释!他一定会明白的你的苦心的!”我握拳做了个加油的动作,不过转念一想,新的问题又来了…… 我抓抓头,小心翼翼问道,“不过……那个……你这次去……到底是要救龙渊,还是刺杀妖皇?” 邱暮霜眼神微变,忽然带上了几分戒备。 我靠!果然是这样! 我蹲下身来,用商量的语气道,“那个,我们不如先专注救龙渊他们吧……杀妖皇的事咱们再从长计议?” “只要妖皇死了,他们便都安全了。还是说……你其实是妖皇的眼线?”冷冷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气。 “妖皇哪是那么容易死的!我主人已经突破无相境了,连茅山掌教都不是他的对手,你倒是说说你用什么杀他?” “我活到今天,就是为了能有一天,手刃仇人。如果死在刺杀他的过程中,我也算死得其所,到黄泉路上,也不至于没脸见我的父母了。”他带着几分森冷的笑意看着我,“如果你不忍心对你的前主人下手,可以离开了。你要告密也随便你,我一定会杀了他。” “你要是刺杀失败了龙渊怎么办?!你难道不管他死活只知道报你的仇吗?!” 他没有说话。我知道龙渊是他的软肋,每次提到他都会产生情绪波动。 我放柔语气谆谆善诱,“你要杀他是你的事,我不拦着你。不过我的目标只是要救龙渊丹朱破军他们出来。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现在有伤在身,谈刺杀妖皇什么的根本不现实,反而还害了龙渊。反正盛文修现在的身份已经曝光了,就跟蜀山那儿蹲着,你还怕他跑了吗?” 此时大夫将药端了进来,絮絮叨叨嘱咐道,“这药每天都得喝,喝上一个月才行。千万不可妄动真气,否则内伤加重,老夫可就没办法咯……” 邱暮霜将药一饮而尽,根本没听见大夫在说啥便站了起来,抱拳道,“感谢大夫赐药,告辞。” 说完,他也不拿我的本体,直接就出了医馆大门。我一看这人简直是个愣头青啊!气得我赶紧抓起本体追了出去。 “姓裘的!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的话啊!我说得这么有道理为什么你都不吱声?!你要是再不说话我不去了啊!” 我追在他后面一路喊,他忍无可忍终于停下来,侧过头来低喝道,“你再喊全华夏的人就都知道了!” “那你到底怎么决定的啊大哥!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沉默半晌,才憋出来四个字,“先救龙渊!” 我喜笑颜开,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也回了四个字,“孺子可教!” 他正被我拍得龇牙咧嘴,我已经化入本体祭在空中,“来,给哥哥站上来~” 第99章 邱暮霜(4) 到达蜀山之前我们大概制定了一下作战计划。 蜀山现在是妖灵世界的中心,蜀山附近方圆两百里内,妖灵无处不在。若要悄无声息地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我们俩在蜀山外围潜伏了一阵,发现最近这儿还真是不太平。先是五派联军用东华派的法宝定海珠引水来,想要将蜀山给淹了,不过好像被鬼车的烈火一烧全蒸发成云彩了,搞得华夏地区接连下来好几天的大雨,还是茅山做法才把雨都吹到西域那边去了。 我不由得叹息这帮仙啊妖啊的真能折腾啊……你让人家西域那些习惯了沙漠性气候的孩子们情何以堪?这样真的好吗? 不过水攻不成,他们又搞什么欲界七星联阵,说是要在蜀山外集蜀山千年仙家灵气来震住其中妖魔。只不过这个阵法很难搞,要五大仙派中选出最有实力的七人七七四十九天不间断地做法。所以这个期间,九黎正在集中兵力攻打五派联盟,力图摧毁阵法。 也不知道是哪个脑残想到的用这么拖延的阵法,首先你还没完成就会被九黎碾死,这道理就跟美少女变身途中就被反派拍死了一样。其次九黎并不全是妖怪啊,准确地说妖怪只占一半,另一半可是什么巫师啊苗民啊修罗啊一类身怀异能的人类啊。这些人也并不是什么好惹的鸟好吗? 为什么这群人从没想过和谈?大家制定个和平共处几项原则之类的不就结了吗?作为剑灵,我真的不能理解人妖们的执念…… 不过这并不关我的事,多亏他们这样乱搞,九黎在蜀山北面锦鲤河那边的防守松懈,邱暮霜背着我从直上直下的峭壁上飞檐走壁,像一道影子一样掠过绝壁万丈reads();。不得不说这个天下第一刺客的名号也不是白给的,这邱暮霜的身法之迅速诡谲不在我之下,如果他再像我似的长对翅膀出来那说不定敏捷值比我还高。 他对于蜀山的地形熟悉到不可思议,甚至连妖兵巡逻的时间都算的刚刚好,身如游龙一般掠过一道道屋角、一片片檐瓦。不论是山石树木还是房梁檐角都可以作为他的藏身之处,有时候明明小到只能藏下一只猫的低档他也能想办法把自己缩进去……被他背着的这一路我有种坐过山车的刺激感觉,如果他再多跑一会儿,估计我会直接吐在他衣服里…… 明明离开不过三个月,再回到蜀山,却发现昔日的清圣仙境如今已经变了样子。房屋倒塌、诸神圣象倒在地上,落魄无人看管;灵芝仙草尽数枯萎,山谷中连绵的碧树,也只剩下黑色扭曲的枝干;仙鹤尽去,风声中无尽呜咽,却不知是蜀山弟子们的亡灵在哭,还是来自地狱的妖灵啼鸣。 那总是澄澈漂着几丝流云的天空被一层层盘旋的阴云覆盖,仿若大海中的漩涡倾覆在天空中。那漩涡的中心,便是高耸入云的镇命塔。充满着不祥气息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空气里弥漫着血的味道。 那山壁上密密麻麻爬着许多样貌诡异的妖精,似乎正在沉睡;魑魅魍魉影影绰绰,在曾经的三清大殿前肆意嬉笑,在太乙真人的神像上又跳又叫;身着甲胄的妖兵们面无表情看着天空,干涸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狂热的期待。 看来镇命塔里确实正进行着什么。 我们潜入藏剑阁,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一把剑都没有了。 我心里一阵惶恐,不敢想自己会不会已经来晚了一步。邱暮霜的气息也有些微紊乱,不过他很快平静下来。 “蜀山剑冢在何地?” 对啊!还有剑冢! 剑冢之地荒凉如昔,那扇只能从外面打开的石门上写满符文,原本要蜀山咒法才能解开。邱暮霜正考虑要不要去抓个妖兵来看看能不能把石门打开,我已经从他背上飞起来,气沉丹田,一头撞了过去。只听轰然一声,烟尘四散,那千斤石门就这样被我撞了个大洞…… 邱暮霜面具后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瞪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我化成人形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桀骜道,“不要崇拜哥。”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率先钻入石洞中。 剑冢里一片死寂,我将灵力聚集在本体表面照明,看到一地锈掉的死剑。沿着常常的阶梯向下走,每一层的墓穴都挤满了被丢弃的剑影,没有任何灵气。直到进入最下层,我才蓦然察觉到灵气。 “还有剑灵活着吗?”我喊了一嗓子。很快,便听到剑锋震动出的飒飒龙吟声。 “老大?!”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老大是你吗?!” 紧接着是另一道熟悉的声音,“我们在这儿!” 我赶紧循声而去,却发现面前出现一道断崖。灵光照射处,崖下是一道水潭,岸边横七竖八躺满了宝剑。我一看,这不是蛟灵他们么?! “蛟灵!你们怎么样!”我大喊道。 “老大,我们没事,你怎么回来了?” 我刚想跳下去,却被蛟灵大声制止,“老大别跳reads();!这地上布满了锁灵阵,你下来就上不去了!” 邱暮霜闻言一把拉住我,低声道,“小心为上。” 我点点头,再次喊道,“蛟灵,丹朱龙渊破军他们三个跟你们在一起么?” “没有!主人把他们拿去镇命塔中了!” 糟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和邱暮霜对视一眼,他说,“此处没有危险,先去镇命塔。”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转头对下面的剑喊,“你们在这儿等我,老大我会回来救你们的!” “好!老大!你小心!”蛟灵和白璃一起喊着,我冲他们笑笑,转身和邱暮霜往外跑。 虽然这样说,可是镇命塔现在妖气森然,想进去哪有那么容易?我们俩在距离镇命塔最近的护法堂里暂时藏身,只见外面守卫重重,某种凝重的气息弥漫。 越是接近镇命塔,我越是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心中焦躁得要命,有种急迫的渴望,又觉得极为害怕,有种即将大祸临头的不祥预感。我的灵气也有点不受控制,剑身发出一阵阵战栗。 邱暮霜察觉到我的异常,回头看了我一眼,“你怎么了?” 我努力镇定心神,“我没事,就是有点儿紧张。” “镇命塔八十一层,白泽会在第几层?“ “我记得听主人说过,是在最高层……如今镇命塔落到了九黎手里,塔内的封印肯定已经被尽数破解了,所以里面关着的那些难缠的妖怪都被放了出来,才能把五派联军也打得落花流水。” “如此说来,塔里现在应该空了才是。”他抿抿嘴唇,“除了白泽……” “白泽现在肯定还没活。要是活了,也不会这么安静。”我暗自念着蜀山清心咒,不过这对人管用的咒语,到了我这剑身上好像就不大灵光。我头脑里现在嗡嗡作响,好像有一千只蜜蜂在振动翅膀,连邱暮霜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听不清。可是事到临头,也没有退路了。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天渐渐暗下来了。镇命塔中倏然传来一声巨响,整个浮屠巨塔周身泛起一种不祥的青光,里面隐隐传出什么东西的咆哮声。守卫在镇命塔四周的妖兵仿佛恐慌一般忽然开始四散奔逃,不多时,偌大的镇命塔前竟空空荡荡,连丝鬼影都没有。 我和邱暮霜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我说,“这是咋了?到饭点儿了?还是熄灯了?” 邱暮霜皱眉,忽然窜到门边,拉开门往外看了看。 夜色凝结着深蓝色的寂静,一切都岿然不动,好像死去了一样。 我剑身震了两下,“我怎么觉得……像个陷阱呢……” 邱暮霜低声道,“就算知道是陷阱,我们还有退路吗?” 我不说话了reads();。他提起真气,整个人如一片轻盈无声的羽毛掠过长空,一闪身钻入了那扇洞开的镇命塔大门。 镇命塔的第一层,我已经是第三次看见了。每次来,都没什么好事。 邱暮霜将手按在我的剑柄上,小心翼翼地四下观望一番。 塔内就像塔外一样,一点声息也没有。空间仿佛是凝固的,一种无形的压力顶在身上每一寸。耳鸣声更加强烈了,我颤抖了一下,忽然有点想逃。 这种感觉,跟我第一次在天王宝鉴中见到白泽时的感觉很像,但又有微妙的不同……恐惧的同时,我又在期待着什么似的。 邱暮霜见并没有危险出现,于是将我祭起,我们一路向上疾冲,但是每一层都是空的,只留下一些曾经被破坏过的痕迹。看着那些颓唐的场景,我忽然想起了琅琊真人。那素衣白发、将一生都埋葬在这座塔里的人,如果看到他用生命守护的镇命塔就这样只剩下一个空壳,不知道他会有多么难过。我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死了太多人了,值得亦或不值得,都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主宰这个世界的,真的是仇恨吗? 我从未进入过镇命塔中五十层以上的地方。我发现越是向上,塔内的样子越是诡异,仿佛是到了另一个空间一样。在里面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是在一座塔里,有些楼层就像一个巨大的溶洞,有些像是森林深处,还有一些,就像是某些动物的身体内部一样,布满血管和肉块。我想,就算是十八层地狱恐怕也不过如此。 终于,我们头上十步之处就是最高的八十一层。 此时的我有些力竭,在镇命塔里所有灵力的释放都会被塔身吸收一部分,所以飞上这个高度消耗的灵力几乎是平时的两倍。我化成人形扶着墙呼哧带喘了一会儿,擦了擦头上的汗。 阶梯尽头是一扇沉重而高大的石门,足有三仗高,门上雕刻着一只长着一只独角兽,生着羊头狮身,背上长着一对硕大的羽翼,祥云缠绕着四肢,诸天神明都围绕供养。看来便是白泽堕天前的样子了。这镇命塔是白泽建造于他的反叛之前,也不知道他是否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尸身会被埋葬在这座塔里。 石门无比沉重,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推开。随着雷鸣般的巨响,大门缓缓开启。 门后是一间高广的大殿,银色月光从琉璃瓦顶间透射下来,在布满彩绘的地面上投下凄迷的光彩。四面墙上全是彩绘,虽然已经经历了近千年的时光,壁画颜色依然鲜亮如新,那一尊尊天人仿佛都在围绕着盘旋飞舞,花瓣霞光散射四周。 大殿之中空空如也,只有一个人影。 我本以为会看到主人,但并不是。那一身银色华裘包裹着的高傲身影,墙壁上映出九条狐尾妖娆舞动的影子。 “狐王!” 斛崎缓缓转过身来,金色的眼睛如两颗琥珀反射着灼灼火光,嘴角拉开一个诡谲的弧度。 “鸦九,总算把你引来了。” 我和邱暮霜都是一愣,为什么会看到狐王?龙渊他们呢?白泽的尸体呢?主人呢? 身后再次传来一声巨响,一回头,那石门已经关闭了。 果然是陷阱?reads();! 邱暮霜倒是很冷静,将我的本体从剑鞘中抽出。我知道以他的修为要想不靠偷袭一对一真刀实枪的干掉狐王那简直是在逗比,为今之计,只有靠我用自身的灵力来加持他了。 于是我化入本体中,燃烧起体内灵力,灌注入邱暮霜的掌心,游走在他周身上下。他的全身立刻被一层浅紫色的霞光笼罩,真气盘绕飞旋,杀气也愈见凛冽。 狐王轻蔑一笑,“凡人,你又何必找死?只要你留下鸦九剑,就可以活着离开。” 邱暮霜冷冷回应,“你要鸦九剑做什么?” “问题还挺多。”狐王周身倏忽妖气暴旋,九条长尾迸射而出席卷着狂烈的杀意从四面八方横扫过来。邱暮霜轻灵地闪避着,脚踏着那翻飞的狐尾如利箭一般冲向互让,将我直刺而下。我也聚集了全部灵力于剑锋,狂烈的灵气翻卷着狐王长发,他蓦然向后折腰,一道长尾猛地将邱暮霜拍了出去。若不是我用灵力做盾牌帮他挡了一下,这一击就可以令他全身骨骼尽碎。 邱暮霜半空中一个旋身,双脚在墙壁上咦蹬,再次扑杀过去。我的身体与狐王那华美却如钢铁般坚硬的狐尾无数次碰撞,体内灵气激荡,一股久违的饥渴逐渐从意识深处蔓延上来。 我的攻击愈发猛烈,但是使用我的人似乎有些跟不上我的速度,并且有些控制不住我乱旋的灵力。忽然,只听邱暮霜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狐王见此良机,一条长尾猛然将他腰身死死卷住,高高扬起。他还牢牢抓着我的剑柄,我这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 我的剑气是双向的,如果不知与用剑的人配合,不仅可以伤到敌人,也可以伤到使用我的人…… 我刚才是疯了吗?!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 长尾愈收愈紧,邱暮霜痛苦地□□着。眼见他如此,我脱出本体,猛地冲狐王冲了过去。就在此时,我看到狐王露出有些狡诈的笑意,手中有一道熟悉的金色小球…… 那是……十畏网? 轰然一声,一道狂猛的疾风突如其来打断了一切。狐王也不得不撤开长尾向后连退数步,我略微狼狈地落在地上,单手撑地转头看过去,却见刚才紧闭的石门被暴力打开了。门口的人披着曼珠沙华般血红的华服,泼墨般的长发随着涌动的真气铺展开来,清雅绝伦的面容却染了几分冶艳,手中一柄青碧七星宝剑,却正是龙渊。 我感觉整个人像被雷猛地击中了。明明知道这次来很有可能会再次见到他,明明应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可见到他的一瞬,还是觉得心脏像被一只钢爪猛地捏住,喉中像堵了一块石头,眼睛发胀,耳鸣声也愈发大了。 主人…… 主人的目光落到我身上,闪烁了一下,随即怒色突生,却是冲向狐王喝到,“斛崎,你就是这样看守镇命塔的?一个凡人可以一路直达八十一层,如入无人之境?” 而此刻的狐王面对妖皇,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以前狐王再怎么桀骜霸道,在主人面前,也总是毕恭毕敬的。但今天,他竟然嘴角一台,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妖皇息怒,本王这是在帮你找回你日夜思念的佩剑呢。” 第100章 邱暮霜(5) 狐王的口气这般挑衅,听得我有点儿发傻。 这是怎么了? 主人并未回应,只是那面上的神色有一种我前所未见的阴沉,周身散发着某种令人看了心头生出一丝丝凉意的威严。他身后还有众多妖兵,以及我所熟悉的乔嘉树,整个宽广的空间里弥漫着诡异的静默,众人都如雕塑般凝固不动。 主人并未看我,凤目一转,落到正拄着我的本体缓缓站起的邱暮霜身上,叹了一声。 “本座当初见你与你弟弟年幼,留你们一命,一而再再而三放你一码,你又何必自找死路?” 邱暮霜却只是盯着他手中的剑,目光中有几分痴然。 “龙渊……”邱暮霜终于开口。 龙渊沉默着,不知为何,明明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却能感受到他身上一股浓烈的情感,正在不动声色中蔓延。 “盛文修,你甚为龙渊的主人,怎可背叛剑灵对你的信任!”邱暮霜倏然怒喝道。这种面对人生宿敌、面对自己的终结的时候,他最先提到的不是白民国千条人命的仇恨,而是为龙渊鸣不平,“言而无信,朝秦暮楚,你枉称剑修!” 主人闻言,神情中有几分嘲弄,“你这话,是说本座,还是说你自己?吾与龙渊之间早已达成协议,并未逼他做任何事。” “难道毁掉剑身,取出剑灵另三魂聚合复活白泽,也是他自愿的?!” “你可以自己问他。”主人说着,龙渊身上青光流转,灵气飘舞间,那高挑飘逸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龙渊蓝宝石般的眼睛宛如疲倦一般微微抬起,落在邱暮霜身上。 邱暮霜向前一步,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龙渊说,“我是自愿的。” “为什么!!!”邱暮霜不敢置信,我也不敢置信。 我上前一步,“龙渊!你疯了!如果变成白泽你就不存在了你知不知道!!!” 龙渊沉默着,仿佛听不到我们的喊声。半晌,他才缓缓抬头,露出一个有些凄冷的微笑,凝视着曾经的主人,“为什么不?主人向我保证,会有办法令你对放弃我的决定追悔莫及,一生都沉浸在痛苦中不得自拔,令你感受到我曾经感受过的一切苦楚reads();。他做到了,我为什么不效忠他?”他低笑几声,向着邱暮霜迈出几步,“我们剑灵,为了自己的主人可以毫不犹豫去死。我曾经也是这样对你的,可惜你并不稀罕。” 龙渊的话,宛如一记绝杀,邱暮霜还没有来得及对主人举起宝剑,就已经败了。 他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望着龙渊,说不出是悔恨、悲哀、愤怒还是痴缠。冷血刺客的眼睛里有泪水滑过脸颊深刻的轮廓,握着我身体的手也在颤抖。 “龙渊……不要做傻事……我……” 我也喊道,“龙渊你这个笨蛋!邱暮霜是故意把你送给妖皇的,他本以为你跟着蜀山司剑长老会更安全啊!你也不能就为了赌气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吧!” 龙渊又看向我,“鸦九,我也要和你道歉。有件事,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 “你能不能别急着交代遗言啊!” “在试剑大会,你中的毒,其实是我从蜀山偷偷带上的。那时的我本想毒死主人,回到邱暮霜身边,却没想到误伤了你。我一直十分愧疚。不过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向你道歉。对不起,还有……”他抬起有些落寞的眸子,带着几分歉疚和温柔落在我身上,“鸦九,谢谢你。” 说完,他的身影渐渐虚幻,重新回到剑体中。我有点发愣,原来在试剑大会那次竟然是他…… 所以并非我所想象的那样,并不是主人吗? 主人仍然没有看我。 三个月了,他对我就没有一句话吗? 这令我有那么一点点心碎。 我冲回本体,低声对着被龙渊的一席话打击得有些失魂落魄的邱暮霜吼道,“别发呆了!还不快把你的龙渊抢回来!” 他的身躯震了一下,如梦初醒,涣散的视线重新凝结,渐渐融合成一道犀利的光。他提拔了身躯,扔掉面具,真气聚合,坚毅的手重新将我举起,遥遥指着妖皇。 “妖皇……我这一生放弃了一切,都是为了杀你、为了给我裘姓上下上一千一百五十六口人复仇。我知道单打独斗,我并非你的对手,但既然天不助我,就在今天做个了断吧!” 真是有意思,主人拿着邱暮霜曾经的剑,而邱暮霜却拿着我。如今的世界,是不是真的这么流行相爱相杀啊? 主人身后的妖兵纷纷拔剑,剑拔弩张。但是主人却一抬手,令他们收了武器。 主人并未出剑,而是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白发青年,仿佛他只是一只值得怜悯的蝼蚁。 “不,我答应龙渊,不杀你。你走吧。”主人说着,向一旁退开。众妖兵都有些发傻,狐王也变了脸色。 “陛下!” “谁有异议,便是质疑本皇之威能!”主人厉声喝道,冷酷的眼神环视四周。没有任何人胆敢质疑。 什么? 我和邱暮霜忽然都明白了reads();。看来龙渊与主人最后的交易,是这个。 用他自己的剑魂,换邱暮霜一命。 邱暮霜自然不打算领情,凝聚全部修为,灌注在我剑上,我的灵力与他的真气融会贯通,如在一体,前所未有的畅通无阻。剑啸声如怒吼回荡在镇命塔上空。我被邱暮霜牢牢握着,向着主人,我曾经最爱的主人,冲过去。 总算到了这一天,我在另一个人手里,剑锋指向主人。过往那些记忆都化作尘埃,烟消云散。 明明是一瞬间的事,不知为何在我眼里却十分缓慢。我想起来在清源真人的墓中,主人曾经用一种少见的脆弱姿态,仿若祈求般问我:“鸦九,在太湖你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你可是认真的?” 我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就算主人你中年发福变成大胖子我也不会抛弃你的。 如今呢……好像我们谁都没能遵守诺言。 想到此处,不知为何身体中一阵极为尖锐的痛楚爆炸开来,像是有两股力量在撕扯噬咬。我全身发麻,原本咆哮着喷薄而出的灵力忽然全部蒸发了一样,一丝也不剩。一瞬间我便知道不好了…好死不死血冥咒反噬现在出现了! 这须臾的变化,引得邱暮霜真气大乱,几乎是与此同时,另一道杀气从身后扑来。 是狐王! 漫天白影当头压下,我觉得这回可能真的保不住邱暮霜了。但是预想中的重击并没有到来。 一睁眼,却见一柄龙渊横在身前,主人如一朵盛开的彼岸花绽放在半空中,如丝绦般绚烂的剑光与九尾狐之长尾交织在一起。 你可见过两只九尾银狐打架么?那场面,真是要多凌乱有多凌乱。十八条尾巴如一场芬陀利华之轮舞,浑厚的妖气震撼着整座浮屠。主人之修为和妖气毕竟要更加强悍,以压倒性的气场逐渐将狐王逼退,最后单手成爪死死扣住狐王的喉咙,轰然一声砖石掉落,尘埃飞扬,狐王被按在墙上,九条长尾也纷纷被妖皇之妖气钉在墙上。 剧烈的打斗大概早就惊动了整个蜀山。巫咸和苗后等人也纷纷现身。 主人眼中一片金黄,浑厚霸道的妖气和杀气另众妖兵都骇然震颤。 我依然动弹不得,邱暮霜却因为我的灵力失控而真气逆行,俯身呕出一口鲜血。乔嘉树手下的两只螳螂精马上冲过来,镰刀一般的手臂横在邱暮霜脖颈边。 主人的声音如雷鸣般响起,“狐王,你是要造反么!” 面对妖皇雷霆震怒,身陷囹圄的狐王却不曾收敛高傲嘲弄的神情,大笑几声,“哈哈哈哈!妖皇!事到如今就直说了吧!白泽天魂丹朱、地魂破军还有命魂龙渊都已经在我们手里了,离恨天佛之骨也已经拿到,万事俱备,只有你!你到底为什么迟迟不肯说出复活白泽的方法!你是不是反悔了!” 反悔? 反悔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的神色都有微妙的改变。 “狐王reads();!妖皇不说自有他的考量!”巫咸喝到,“我等追随他这么多年,他从不曾令我等失望,你何出此言?” 众九黎人皆称是,狐王却狠狠地瞪着妖皇,“是啊!我也想相信陛下,但是我们好不容易从蜀山掌教口中得到了复活白泽最关键的秘密,到底为何陛下迟迟不说?你所谓的时机究竟是什么!请陛下今日说个明白!” 主人死死盯着狐王,半晌,却猛地放开了他。 妖气收敛,主人变回了人形,将龙渊竖立在身后,“也罢。白泽复活之秘,待会儿在昭华殿,吾自会一五一十向诸位说明。狐王,你今日之冒犯,念在你思念雨信(神虚真人的名字)心切吾可以不追究,但吾绝不会容忍第二次。” 随后,主人微微测过脸来,命令道,“放这个人类和他的剑走!” “陛下!此人危险,不能放!”这次说话的,却是乔嘉树。 主人微微皱眉,“吾的话,不想再说第三次!” 那两只螳螂精面面相觑,终究不敢违抗妖皇之命令,向后推开。大门前的所有妖兵也自动分成两侧,让出一条通路。 邱暮霜的眼睛一直望着龙渊剑,此刻的目光,却是深深的绝望。 他今天大概终于知道他和妖皇之间的距离有多么大。那是一道天涯,就算他用三生三世的时间去追赶,恐怕也无法报仇了。 不仅无法报仇,他还亲手将龙渊推入了覆灭的深渊。 我喊他,他却并未理我。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还来不及变得更加清楚,我眼前便闪过一道影子。 白色的发如一缕霜华,飞散在空中。主人条件反射想要举剑阻挡突如其来的攻击,但那攻击本就是没有任何杀伤性的。 噗嗤一声,是锋利而华美的剑锋穿透了对于很多修仙人来说,还太过年轻的身体。还微微冒着热气的血液顺着剑锋滴淌。一滴、一滴、一滴、渗入地面的砖缝,消隐不见…… 龙渊剑发出一阵尖叫般的嘶皞声。 主人也在讶异中,松开了握剑的手。 邱暮霜,这个在这场九黎内部的反叛中被当成棋子的青年、一生为仇恨而活却终究徒劳的青年,轻轻环住夺去自己生命的宝剑。他握住剑柄的动作极尽温柔,仿佛在触摸情人的脸颊。 “对……对不起……”他低声说着,血色在地面上蔓延开来,“我不该……放开你……” 龙渊那一刻如死般寂静,但我感受到了那只有剑灵之间能够听到的,来自灵体深处撕心裂肺的悲鸣。 “不!!!”龙渊在无声地喊着,他徒劳地将灵力注入邱暮霜体内,却无法再引动任何的真气回应。我仿佛看到了,那总是孤傲清高的剑灵此刻目眦欲裂,泪流满面的样子。 邱暮霜跪坐在地上,头逐渐低了下去,我隐约听到他说,“龙渊……快逃……” 而后,那轻抚着剑身的手,猛然垂了下去。 第101章 主人的秘密(1)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我傻了眼reads();。 怎么会这样?!邱暮霜你丫傻啊?!虽然我知道你脑子一向都很轴还总是有那么点中二有那么点自以为是但是你做这么重大的决定前难道不能先商量一下?!你就这样自我牺牲了你不想想龙渊还会独活吗?!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虽然我跟邱暮霜不熟,不过我知道龙渊对他的执念有多么深。这一刻我就知道,龙渊恐怕是救不下来了。 一声惨烈的龙吟震荡着整个大厅。龙渊现出人形,紧紧抱着邱暮霜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强烈剑气以他为中心在整座浮屠之中搅起风暴,所有人都被刮得睁不开眼睛。我焦急中发现自己的身体可以移动了,马上冲向龙渊,展开自己的手臂,另灵力随着我的动作与龙渊的剑气缠绕在一起,一点一点收紧。他仿若在网中挣扎的困兽,灵气一次次冲击着我的身体,我顶住他的攻势,以灵识灌注入他的脑海中。 “龙渊,你想让他白死吗!” 他的悲伤如澎湃的河流,那般浓烈,不知为何让我想起了自己。 五百年前,我看着离恨天佛渐渐远去的身影,也是这般痛苦。 我抱住他,猛地冲向大门的方向。然而眼前狐尾盘结,阻挡着我的去路。 我看到所有人都冲我冲过来。妖、巫师、苗民、狐王……如群魔乱舞,要夺走我怀中的龙渊。 我心里升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愤怒。 我们剑被造出来,只为了一个目的——为我们的主人杀戮。 我们不管真假、不管善恶、不管这世界会变得如何。主人一个命令,我们会毫不犹豫地刺向敌人。主人要放弃我们,我们也只能接受。我们唯一的期望,是主人能够善待我们,将我们当成他们最宝贵的兵器。 我们本为杀戮而生,但真正早下业障的人并非我们,而是那无数只执剑的手。 何那些主人之间的恩怨,要统统加诸在剑身上? 看看那些与我相识的剑们吧。这五百多年来,我见过多少死去的兵器。剑冢里那些锈掉的宝剑,也曾有过辉煌的时刻,也曾有过珍爱他们的主人。可是最后呢?他们被埋葬入漆黑的坟墓,剑灵在日复一日的不见天日中逐渐忘记自己的存在,最终消亡。即使知道自己对上的力量太强大,可能会折断,但天梁道人的巨阙剑还是奋不顾身地挡在了主人身前;大梵天剑虽然被称为天下至尊之剑,最后还不是为了白泽牺牲自身,虽然侥幸没死,也在东华派的枷锁中枯等了五百年;苦梅剑眼睁睁看着掌教逝去,只好归隐山河深处,在百年孤独中等待未来的主人;白璃被主人带回铸剑阁后只被使用过三次,但他一直那么喜欢主人,每次主人来剑阁的时候都会努力把自己擦得干干净净光鲜亮丽,可最后主人恐怕连他的名字都还没记住,就将他砍断了;从未谋面的圆月弯刀被邱暮霜当成龙渊的替代品,最后也替代龙渊去死;还有丹朱和破军,他们的诞生只是为了囚禁白泽的天魂和地魂,以至于一出生就被埋葬了几百年,好不容易被主人捡到,现在却要被溶解在火山之炎中…… 而我面前的龙渊,亦是如此。即便骄傲如他,也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主人们安排的残酷命运。 我长啸一声,剑气扫荡四方,妖兵通通被震飞出去,狠狠撞在塔壁上,粉身碎骨,修为高的巫咸等人一时也不能接近。我扶着龙渊,森冷的视线扫过每个人的面孔,“把丹朱和破军交出来reads();!” 狐王哈哈大笑,“不愧是妖皇最爱的剑,竟然自大到以为你还能救你的朋友们?你真的以为自己今天还能离开么?” 乔嘉树神色伤感,对我说道,“鸦九……放下龙渊吧,文修其实……” “鸦九。”突入起来的话打断了他。 我身体一僵,缓缓转头。 叫我的人是主人。他那样平静地看着我,面上找不到任何情绪起伏。 他说,“放下龙渊,你可以走了。” 我也笑了,笑声张狂。 “主人啊主人,你怎么可以冷血至此……”我摇着头,笑出了眼泪,“丹朱和破军那么相信你,你真的要将他们溶解么!复活白泽真的就那么重要么!!!就算复活了魔君,你们以为就真的能赢么!!!“ 主人的沉静映照着我的愤怒,显得我那般可笑。他缓缓抬手,一道沛然的剑气倏然间灌注进来,他的手中,霎时出现了那青铜长剑,古雅沉重的剑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尊贵和霸道,那剑气几乎是瞬间就和我持平,两道对冲的剑气在塔中卷起呼啸的长风。 主人说,“你若再不走,我只有亲自降服你。” 大梵天剑遥遥指向我,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些麻木了。 龙渊忽然低声说,“鸦九,你快走吧。” “闭嘴!要么你就跟我一起,要么你就一边呆着去!”我转头怒喝。他冰蓝的眼睛深深凝视着我,里面一片空茫,但总算还剩下一丝星彩。 “你为什么要一次次帮我?”他问。 “因为我们是兄弟啊!”我狠狠地瞪他。 他有些怔愣,然后,握住了自己的本体,侧过身来同我一起面向妖皇。我缓缓举起本体,和龙渊肩并着肩,共同面对着我们的主人。 几乎是同时的,巫咸等人向我们发起进攻。我和龙渊背靠着背,剑气化成无数道弯月的痕迹与那眼花缭乱的绚丽法术撞击出烟花般的火焰。一种肆无忌惮的兴奋在身体内燃烧着,我已经花了眼,根本看不清楚此刻在与我交手的是谁。我的灵力仿若源源不绝,血红色的火焰在剑锋上烈烈燃烧。我在乔嘉树和巫咸等人的眼睛肿看到了浓重的惊异和忌惮,他们一定没有想到一把剑竟然有这么强的力量。 越是这样,我就越开心。我一眼盯在了乔嘉树身上,一种强烈的嫉妒和愤怒膨胀开来。如今恢复了五百年记忆的我,是否可以杀了他? 杀了他,便再也没有碍事的人了…… 我卷起漫天业火红莲,宛如天火般倾泻,在乔嘉树那双秀雅的双眼中燃上死亡的颜色。他不得已化成青蟒,坚硬的鳞甲挡住了大部分力量,却还是被我砍出数道伤痕,血花漫天盛开。他压抑着痛苦的□□,可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痛快。 我脸上燃起嗜血的微笑,用极快的速度围绕他周身翻舞,剑光织成细密的网令他避无可避。他的痛呼宛如最美妙的天乐,令我的血液沸腾。 玩的差不多了,我要在他的心脏刺下致命一击reads();。 就在此时,我感觉到压顶的杀意从身后攀爬上来。我一回头,便看到当头劈下的大梵天剑。 举起本体铿然挡住,一霎那,我与主人面对面,距离只有几寸。 灵力和真气相互抵消撞击,我和他的发丝狂乱翻卷在一起,我们的眼中都映出对方的面容。 我看到他眼中的我没戴面具的半张脸被血污点染得那样邪恶,眼神有几分癫狂,却也有几分凄凉。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杀了他,不是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横在我们中间了吗? 哦……对了……好像就算杀了他,我们也回不到从前了吧…… 短暂的相聚又分开,我轻盈地用脚蹬了一下墙壁,再一次如飞蛾一般扑向他。 或许龙渊说得对,只要杀了他,一切就都结束了。或许还有狐王,或许还有九黎其他部族,但是我再也不用这么难过了吧? 再也不用每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是否我还有机会再见他,他在做什么,是不是有危险,他有没有想到我,他有没有恨我,我恨不恨他…… 只要他死在我手里,就再也不用痛苦了。我可以回去海里,我可以再等一个五百年。反正我是剑,只要不折断不被溶解,我可以存在很长很长的时间,有很多很多的主人。不论多么痛的伤,总会被时间磨灭的。 就像当初被离恨天佛放开我的瞬间,那样鲜明刻骨的疼,不是也渐渐忘了吗? 大梵天剑的力量愈发强悍了,依稀又有了五百年前的风华。还记得那一战,我跟他拼的头破血流,身体中爆炸般的愤怒和杀意,弥漫整个脑海的血红中,他的剑光照耀的日月无光。那是我的第一战,也是最酣畅淋漓的一战。 如今执掌他的人虽然法力比白泽差一些,却也与他的上古神力融合得出人意料的好。而我却没有了执掌我的主人。 到最后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了。我和主人宛如黑暗中的两颗流星,不断撞击又分开。不断的冲击下,已经少了阵法保护的镇命塔早已摇摇欲坠,从顶层开始崩坏。 我的身上被划破了很多处,他身上也并非毫发无伤。但我们两个就像是感觉不到疼,感觉不到疲惫。就在此时,我听到狐王喊道,“龙渊,你若再继续抵抗,我现在马上就命人将丹朱和破军用熔岩融了!” 我一分神,灵气骤然紊乱,熟悉的麻痹感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我心中一慌,默念清心咒想要稳定心绪。主人此时却凌空降下,九天之力凝结在大梵天剑的剑锋上,如烈日爆炸一般的强烈光芒另视野陷入暂时的盲白。我勉强聚集剩余的灵力在本体上,只觉得那覆顶的压力猛然砸在我身上。脚下地面陷落,我被那束光推着一路向下跌,撞穿了一层又一层的浮屠,无止境的下落,砖石在四面八方崩落,屹立千年的镇命塔被我们的力量贯穿而下向着四面崩塌,从八十一层一路砸到底。 最后我似乎撞入深深的地下,甚至连司命宫的天王宝鉴也被我砸得稀烂。四肢百骸似乎都要粉碎了,我的意识陷入短暂的黑暗,又很快恢复清明,但身体动弹不得。 此时四面八方都是镇命塔的废墟,我砸入了地上大约数百米深的地方,黑暗的天空在头顶延展。无边的吵闹过后,总算陷入了短暂的安静reads();。 主人就站在我旁边垂眸望着我,大梵天剑的剑锋指着我的脸颊。即便衣衫染血,他看上去还是那样风华绝代。 我剧烈地喘息着,这一战令我筋疲力竭,不论是身还是心。然而我却忍不住笑起来。 主人微微皱眉,四下无人的时刻,那双美丽的凤眼中总算泻出几丝情绪。 那是……痛苦吗? “为什么要回来!”他用沙哑的声音问着。 我用力喘着气,用手背擦去嘴角溢出的血,疲惫地望着他,“我要救剑啊……被那么相信爱戴的主人亲手毁灭,太可怜了……” 他闭上了眼睛,长叹道,“若你不回来,他们就不会有事!你这个笨蛋!!” 此时乔嘉树和狐王也缓缓降下。乔嘉树怜悯地望了我一眼,回报道,“巫咸已经将龙渊擒住,与丹朱和破军一起押在昭华殿。” 主人点了点头,缓缓收剑,恢复了原本冷清的表情。 “既然如此,便随我去昭华殿吧。” 说完,主人转过身便要离开。但狐王拦住了他。 主人微微眯起眼睛,“斛崎,你还要怎样。” 狐王金色的眼睛一转,却落在我身上,“这把剑呢?” 主人冷声道,“我早已将他遗弃,乔嘉树,把他丢出蜀山。” 然而乔嘉树还未动,狐王一条狐尾却猛地把我和我的本体一起卷了起来。主人猛然变了脸色。 “狐王!莫要挑战吾之耐性!”主人周身妖气骤然绽开,红袍烈烈狂舞。 乔嘉树见此情景也有些惶然,“狐王!你做什么!” 狐王冷笑着,“陛下,对不起,我要留着这把剑,当个筹码。” 主人眼中怒色已经愈发浓烈,而在那愤怒中,似乎也有一丝……恐惧? 环在我腰上的狐尾紧了几分,我觉得有些难过,不由得皱起眉。而主人握剑的手也似乎有几分颤抖。 “你到底想干什么!” 狐王眯起眼睛,用一种怀疑的神色凝望主人,“自从九黎入驻蜀山以来,你就便得犹豫不决。盛文修,直说吧,你是不是不打算复活白泽了?!” 此话一出,不仅我,连乔嘉树都面现震惊,猛地抬头看主人。 主人冷声道,“此话何意!” “哼,何意,难道还需要我说明么?你定是贪图九黎首领的宝座,不肯复活白泽对不对!你忘了你手腕上的那些命魂、忘了我们最初拥戴你的目的吗!如果白泽不复活,我们又怎么复活你的母亲、我的姐姐,怎么复活乔嘉树的青蛇,怎么复活你那些师兄师弟,怎么复活雨信?!你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只能一直走下去,如果此时停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第102章 主人的秘密(2) 狐王几近咆哮的话,令我心中升起一种惶然的不安。 复活?主人的母亲、死去的师兄弟?什么意思? 然而我根本没有办法清楚思考,五脏六腑感觉都被挤在一块儿了。此时我不得不庆幸自己进来没有贪嘴吃东西,否则这会儿被挤出翔来岂不是太破坏此时紧张的气氛? 主人周身燃烧着炙热的妖气,双眼被金黄色完全填满,愤怒之火在其中迸射,失去冷静的喝问声回荡在群山之间,“放开他!这是命令!” 主人这般生动的愤怒面容,我见得次数不多……最清楚的一次,就是那次看到我和丹朱在玩亲亲的抓狂了吧……每次都能让主人露出这么有人情味的表情,说来我也是很佩服自己啊…… 我动了动手臂,发现真气滞涩,手软的连个柿子都捏不碎。耳中轰鸣声越来越大,一阵阵裂痛在脑袋里愈发清晰。我真的搞不明白这反噬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时候灵力源源不绝,有时候又空空如也。 而且,自从来到蜀山,我似乎能越来越清楚地听到一个声音。 一个十分遥远,仿若来自亘古时间尽头的声音。 那声音在呼唤我,虽然他并没有叫我的名字。他在召唤我,往深渊中去…… 狐王面对主人的震怒也毫不示弱,银白色的妖光在他身上如星辰般流转,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气势,震惊了围在深坑周围的众妖兵,“好啊,只要陛下现在说出白泽复活的关键,本王从此再不质疑妖皇之权威,待白泽复活后要杀要剐也悉听尊便reads();。但是,盛文修,莫要忘了若没有狐族的支持,你什么也不是!” 乔嘉树全身也燃起青色光芒,冲到他们中间高喊道,“陛下、狐王!此时不是起内讧的时候!华夏大军阵法将成,而且听说辟邪宫那边又有了动静,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狐王将我拉到他身边,斜目瞥了我一眼,俊美的面容浮现一个恶意的笑容。他将我暧昧地揽在怀里,只见划过我的脸颊,摘掉了我的面具仍在一边,而后又游移在我的锁骨附近。那暧昧的摩挲令我打了个冷战,我斜眼瞥着他,忍不住吐槽道,“喂,请不要用这种你不听我的我就要强|奸对你重要的人这种烂大街的梗好吗?” 狐王从牙齿间挤出低低的几个字,“你给我闭嘴!”随即仍然保持着那作死的笑容看向主人,“盛文修,你这么喜欢你的这把剑,听大梵天剑说就连别人用他一下,你也会气到杀死好几个茅山道士。” 此时主人手中的大梵天剑不满地插嘴,“喂狐王!说好了不跟别人说我跟你说过的!!!” 我翻了个白眼……这个青铜剑大叔还真是没信誉啊……在阳虚山明明说好了那天的事绝对不让任何不在场的人知道的…… 狐王根本不理大梵天剑的抗议,继续说道,“你可知道,你之前费尽心思要把这剑送出蜀山,后来他却投入了谁的怀里?” 主人死死地盯着狐王……亦或是盯着我? 我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意越来越浓重了。 “曾经的森林之神如今已经回来了。你猜那个给辟邪宫之主施加诅咒的人是谁?为何辟邪宫主会对你这把剑念念不忘,甚至不惜以大军压境来向你索要?你就真的心甘情愿,眼睁睁看着他在别人的手中挥舞……甚至是在别人的爱抚下颤抖?” 我靠……辟邪宫的事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辟邪宫中也有九黎的眼线吗? “喂……太肉麻了好恶心……”我抗议道。就算你想气某人,也不能说得这么猥琐吧…… 狐王并不鸟我,“如果你真的不在意,一定也不会介意我也来玩一玩这把传说中吧?” 这样拙劣的激将法,我真的没想到主人会上当。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恋物狂……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本以为主人肯定知道。 然而主人真的上当了。只见红光将整个夜幕映成火山爆发般的末日之景,主人的剑化作一道蛟龙,怒吼着扑过来。狐王掌中也凝结起沛然妖力,在周围形成一道球形屏障。 但即便如此,主人的剑锋还是一寸寸没入那球形屏障中。那一刻我看清了主人的表情,双眼血红,额头有青筋暴起,竟是宛如修罗一般的狂怒。 主人……不会疯了吧…… 可就在此时,变数突生。一道金光从天而降,迅速张开成一张天罗地网,从主人头顶压下。主人不敢置信,挥舞大梵天剑砍去却是一点用都没有。十畏网,只能用十次的法宝,就算是神明也无法逃脱的牢笼。 主人被网困住,回过头,却见到乔嘉树有几分愧疚地看着他。 “你reads();!!!” 乔嘉树眼睛发红,向后退了一步,似乎不敢看主人的眼睛,“文修!对不起!我不敢冒险……白泽必须复活……如果他不复活,阿青就回不来了……” 阿青……是那条用转生术救了他一命的青蛇? 我也懵了。眼前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跟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岂止不一样,简直就是毁三观!为什么就连乔嘉树也跟着反叛了?九黎到底在玩儿什么啊! 狐王看着被困在地的盛文修,缓步走过去,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本来效忠的妖皇,“盛文修,我们效忠于你,是相信你会完成你的诺言。但是你一而再再而三拖延,你到底在等什么?事到如今,你难道还要继续撒谎么?” 主人身陷囹圄,却冷静了下来。原本暴旋的妖气逐渐平息,瞳孔重新被黑色填满。他环视四周,那冷静的眼神,却另被扫过的所有士兵心生恐惧。 深坑四周围满了妖兵,却没有一个上来帮忙。看来这场反叛,是早有预谋。 到底是怎么回事?九黎不是一直视妖皇为救命的神明么? 此时巫咸等人也出现在深坑边,怀里抱着被用细铜锁和双合锁灵咒捆绑的丹朱剑、破军剑以及龙渊剑。丹朱一看到我就大喊,“鸦九你这傻|逼怎么跑回来了!!!”破军也跟着喊,“鸦九!你怎么样了!” 我只能苦笑,事到如今,谁也救不了了。说不定大家就要死在一块儿了。 主人低笑一声,“我背叛了整个华夏,最后又被九黎背叛。这也算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吧……” “九黎没有背叛你,是你背叛了九黎!”狐王怒吼道,“你到底在计划着什么!之前那样艰难的时光我们都挺了过来,那么多不可能做到的事我们也都做到了。如今一切都有了,为什么你却要逃走!!!” 主人平静地抬起头,说道,“九黎,没有白泽一样可以繁荣。” 狐王和乔嘉树面上都现出震惊之色,围在四周的妖兵也一阵骚动。 狐王向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你终于承认了……你根本就不打算复活白泽!” “为什么!”乔嘉树冲过去,跪坐在主人身边,惶急地望着他,“为什么!文修!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会把阿青带回来的!还有你死去的师兄师弟,你难道就甘愿背负着他们的死亡活下去吗?!“ 主人的面容一瞬间显得有几分苍老。 他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疲惫的神情,就好像身上什么东西压得太久,终于把他压垮了。 他认真地凝望着乔嘉树,问道,“你真的相信,这世上有后悔药吗?已经做下的罪孽,还洗的掉吗?我也曾经以为只要最后我成功了,那么当初犯下的一切罪业都可以被原谅。可是到后来我才明白,当你存着这个妄想的时候,只会失去更多更多的东西,直到最后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妄想。” “不是的!白泽知道逆转生死的办法!只要他回来,你失去的都会回来的!”乔嘉树隔着十畏网,轻抚着主人的脸,眼泪溢出眼眶,“求你,不要放弃……我们等了这么久,这么久……” “不要跟他废话了reads();!”狐王忽然怒喝一声,他带着我飞起来,全身妖力骤然磅礴射出,砸向原本的塔基。镇命塔下的大地迅速龟裂,仿若沼泽一般迅速向下陷落。众妖兵慌忙后退,只见原本镇命塔锁在的地方成了一道深渊,下面一阵阵古老而森冷的风吹了上来,我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裂痛在头脑中炸开。 “啊……”我痛叫一声。 主人已经落入裂缝中,但乔嘉树抱住了他,向下落去。狐王也带着我,冲入那深渊。 一种铺天盖地的恐惧将我打得晕头转向。我尖叫起来。 “我不要去!!!” 然而我头脑中却有另一道声音,更加刺耳的声音,占满我整个脑海。 是那召唤我的呼喊声,那样清晰,就好像在我耳边说话一样。我喘不过气来,徒劳地抱住狐王的尾巴,整个人都瘫软了。 深渊的尽头并不黑暗。相反,地火岩浆蔓延成河流,护城河一样围绕着整片地下宫殿。炙热的气浪蒸腾着脸颊,明明炙热无比,一种阴影却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顺着毛孔钻入身体中,将血液也冻结了。 整个地下溶洞高广得仿佛另一个世界,但这般广大壮阔的空间里,却弥漫着浓浓的不祥和压抑。 这恐惧的源头就静静伏在那岩浆围城的孤岛中间。 那是一座威武宏伟的石像,四周无数锁链从山壁上蔓延出来,纵横交错缠绕在他身上,就仿佛深陷蛛网之迷宫深处。石像仿若是一只雄壮的公羊,但是头顶只有一只弯角,背上硕大的羽翼覆盖着狮子一样的身躯,仿佛正在沉睡。 原来……白泽的尸身并没有被囚禁在最高层,而是被封印在司命宫下数百丈的地方…… 涌动的熔岩不断喷射出一道道火焰,轰隆的声响从大地深处传来。这里……是蜀山地脉的心脏…… 不知为何,到了这里,我反而觉得平静了。耳朵里的嗡鸣声也消失了,裂痛也缓解了,只是仍然提不起灵力。 我只能看到那孤岛上沉睡的身影,是他在叫我…… 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很害怕,却那么想过去呢? 巫咸等人也带着丹朱破军龙渊下来了。主人被乔嘉树抓着,与狐王面对面。 狐王将我的本体拿在手里,缓步走到了悬崖边。脚下百米处,便是熔岩之火。 他将我的本体悬在上空,我感受到地火的火星喷溅在我的剑锋上。我自己身上也马上产生了烧灼般的痛苦,忍不住□□一声。 狐王冷酷地看着主人,“这里虽然不是祭剑岭,但地火蔓延整个大地,本就是相通的。前日我又令人将祭剑岭的一些山火填了进去,我相信,这里与祭剑岭的地火,没有任何不同。你的鸦九本是祭剑岭岭主的最后一样作品,若将他的本体扔进去,会发生什么呢?” 地火在主人的眼睛里喷涌燃烧着。他秀美的眉头蹙起,摇头道,“狐王……不要这样……此事与他无关!” “有没有关系,我并不在意reads();。不过是一把剑而已,不是么?”狐王轻笑着,只用两根手指拈着我的剑柄。我感觉到自己摇摇欲坠。 此刻我虽然是与我的本体分离的状态,本体才是我的真身。如果本体消融,我大概也会消失吧。 会很疼吗?我有些害怕,瑟缩了一下身体…… 毕竟自己还是惜命的……做不到大义凛然…… “我数到三,你若还是不说,就跟你的宝贝佩剑说再见吧。”狐王冷笑着,轻声数出,“一。” 主人的眼睛终于落在我身上。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的无助。 主人愤怒过、悲伤过、哭过、笑过、温柔过、冷酷过……却唯独没有无助。 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呢?我的主人,一向是美丽而强大的啊…… “二!” 是为了我而悲伤么? 我对你,终究还是有些重要的么? 我对着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要说。这样最起码可以救下丹朱他们吧? “三!” “慢着!”主人大喊道。 狐王微微一笑,“怎么?想通了?” 主人道,“你不能杀他。” 狐王扬起眉梢,一时间,面目有些狰狞,“盛文修,你是不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决定生死的人,是我!” “我知道……但是你如果想要复活白泽,就不能杀他。因为杀了他,白泽就永远不可能复活。” 狐王微微变了脸色,看了我一眼,忽然又嗤笑起来,“盛文修,你也是疯了。为了保住你的剑,这种拙劣的谎话都编的出来。天魂丹朱剑、地魂破军剑、命魂龙渊剑。这是白泽尸身上的残魄‘尸狗’亲自告知于你的,是我们这些年来走遍天涯海角寻来的。这把鸦九剑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主人虽然是对着狐王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我。那般深沉的目光,令我呼吸一窒。 “你既然已经知道鸦九是祭剑岭岭主最后铸成的宝剑,难道不知道他来到这世上的目的是什么?大梵天剑,你不是也认出他来了么?他就是离恨天佛在最终之战时,用来施展菩提迦耶、斩杀白泽的神剑。而他之所以能破了白泽不死之身,除去他是以千魂之怨气铸成的凶煞之器外,还因为在他沾染了白泽之心血的瞬间,夺去了白泽不死之身的源头……” 众人听到此话,都屏住呼吸,目光统统集中在我身上。而我,则感觉到一阵眩晕…… 我仿佛……猜到了什么…… 主人缓缓眨了一下眼睛,里面是空洞洞的一片。他仿佛呓语一般说道,“这就是蜀山埋葬了五百多年的秘密。白泽的第四魂,也是他的不死之魂——涅槃,就在鸦九身上。” 第103章 主人的秘密(3) 涅槃? 这是什么魂啊?从来没听说过。 世间自然而生的灵物,不论人、妖还是仙,都有三道魂、七道魄。三魂乃是生命之根本。在受胎的瞬间便有了轮回中不断流转的命魂停驻。命魂引来与无极相通的天魂以及积累了累世因果业报的地魂,三魂归一,始生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七魄,分别代表着人的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觉。有了七魄便有了知觉感受,进而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也就是说没有三魂便不生七魄,而命魂又是三魂中最重要的一魂,永远在轮回中流转。但是,当一个人死前的执念太深的时候,也许魂已经散了,但魄还执着着不愿离去,就成了鬼。虽然看上去跟活着的时候有相似之处,但其实早已不是真正的魂灵了,只能说是生者的投影而已。只不过这投影的力量可能会很强大,甚至影响现实世界。主人跟我说过,之前在祭剑岭遇见的火泉使戚罗便是伏矢、雀阴以及非毒三魄执着不肯散去。 但是纵观古今,也没听说过还有第四魂一说。 所以我的想法跟狐王一样,主人是在扯淡,而且扯得还很离谱…… 不过扯成这样,是为了啥?救我?可是把我说成白泽第四魂,好像只会让我跟丹朱他们一起被丢进岩浆里熔了啊……主人该不会是后悔当初没有狠心把我扔进祭剑岭火山口,所以现在补刀吧? 我苦笑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往什么方向脑补了。主人越来越像一个谜,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再也看不透他了。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还是有一点点重要?在他暗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弄这华夏苍生的安宁之时,到底是把我看成可以利用的棋子,还是碍事的障碍,亦或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我多么希望能够突然醒来,发现之前的一切全都是噩梦reads();。我正躺在主人的怀里,主人睡在我们游历名山大川时随便找的一座暂时落脚的山洞中,远处层林渐染晨曦的金黄,飞鸟长鸣着横渡天空。主人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问我,“什么时辰了?” 美好的幻想被猛然打断,狐王将我猛然拉过去,一把揪住我的领子,盯着我左看右看,好像能在我脸上找到“我是白泽”这么几个字似的。 狐王总算松开了他的大尾巴,我姿态略狼狈地栽倒在地上,却发现自己手脚上的麻木在一点点退却……但我的本体还在狐王手里,他将剑锋举起,熔岩的红光在剑锋上盘旋舞动。狐王哼了一声,“天下灵物之灵性皆因三魂和合而生,本王从未听说过第四魂的说法。” 主人盘膝坐在原地,蒸腾的热气轻摇着他的长发和衣衫,金色的网给他的面容蒙上一层晨曦织就的面纱,周身宝光灿烂,恍惚间与离恨天佛坐在菩提树下的样子那样相似。他变得平静从容,似乎终于讲一个背负了太久的担子卸了下来。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蜀山掌教告诉我的最后一个秘密么?我今天就一五一十告诉你们。普天之下自然而生之灵物皆有三魂,有生有死,此话不假。就算是大罗天境的天人也有天人五衰一说,受到足够的打击也会魂飞魄散。但是有不死之身的,却只有白泽,他本是上古神祗,灵魂构造与仙人妖都不同。他除了我们都有的三魂外,还有一道最重要的魂。这个魂不生不灭,强大无比,永远将另外三道魂紧紧拉着。就算三魂暂时飞散,也可以被第四魂拉回来。在离恨天佛降世之前没有人知道,而离恨天佛将此秘密告知了祭剑岭岭主,而后岭主打造出了鸦九剑。鸦九之威力,其实远远不止我们之前见过的样子。他本是上千条怨灵之魄,加上岭主之魂而成的极凶之器,可以吸食世上最神圣的力量,而还有什么力量,比白泽那不生不灭的涅槃之魂更神圣呢?” 我听着,感觉像是听天书。这在说的是我? 狐王也怀疑地看了我一眼,“这剑的力量虽然惊人,可也不至于到你说的那样。这剑灵的性格更是浅薄得很,你要我如何相信他身体里有白泽的魂?更何况斩杀白泽时他已经是成剑,谈不上以魂铸剑之说,那涅槃魂既然那般强大,又怎么会乖乖地呆在他的身体里,而没有将他撕碎?” “恐怕连鸦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体里到底有什么吧。”主人看向我,那眼神,竟有几分依稀熟悉的温柔,“他就只是把简单的剑,只想着跟着我,哪会知道这么多?涅槃魂是如何与他本来的魂共生的,离恨天佛并未告知蜀山,但我也大概能推测出来了。离恨天佛用自己的血施了血咒,强行另涅槃魂沉睡下来。但是他知道,第四魂一定会潜移默化影响鸦九,令他最终回到他的躯壳——白泽之尸附近,也就是蜀山。所以离恨天佛将这一秘密告知蜀山历任掌教,让他们一定要小心,不可另鸦九落在错误的人手中。在他将鸦九丢入北溟海并交代完一切后便马上圆寂了,想来是因为他为了杀死白泽并封印第四魂,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忽然心口一阵绞痛,遥远的记忆重新冲入我的脑海。我想起来了,那灰袍僧人将我掷入深海前,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目光也仿佛沉淀了最深的悲伤。我当时只是很害怕,很困惑,很伤心,不知道为什么他要丢掉我,并没有注意他的异常。难道……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么? 一串串的记忆如长河般缓缓浮现在面前。那清净莲池中,我伏在他膝盖上,他轻轻梳理着我的头发,给我讲佛经中的故事;我趁着他入定,编了个花冠戴在他头上,还在他的脸上画乌龟;我吵闹着要出去,他那头疼的样子;我在蓬莱岛趁着众仙沐浴将他们的衣服藏了起来害得一群上仙裸奔,他那吞了蜜蜂一样的表情……原来他并不是不喜欢我了,并不是不要我了,并不是放弃我了,只是他知道,他没办法再继续保护我了而已reads();。 知道自己要死去了,于是派了一只鲲鹏代替他守护我。而我却并不知道,还在心中一直怨恨他,直到他在我脑中的封印生效,逐渐将那清雅如莲的身影忘记。直到五百年后,封印被误打误撞解开,我重新回忆起他,仍然暗自记恨着,不愿意再多回忆。 我怎么可以忘了他? 眼泪倏忽溢出眼角,我蓦然感觉到,灵力重新涌动在我的身体里。 只是……这灵力有一些陌生……有一些危险似的…… 狐王的眉头紧紧皱起,“如果是这样,那么究竟要如何复活白泽?将鸦九融掉吗?” 主人道,“我知道方法,但是,此事必须我亲自来做。” 狐王似乎并不相信,缓缓踱步思考,怀疑地打量着主人。乔嘉树走过来,低声说,“我觉得可以相信他……文修毕竟也希望复活他自己的母亲和师兄弟不是吗?” 狐王和众人低声交谈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困着主人的十畏网发出了浅金色的光芒。十畏网只能持续一个时辰,看来时限快要到了。 时机到了。我的灵气猛然迸射,冲回本体中,一把将拿着我的狐王震开出去。我的灵气重重撞击着整个地下溶洞,很快地动山摇,石笋如雨一般掉下来,砸入熔岩之海,溅起一道连着一道的火之喷泉。我冲向巫咸等人,数道剑气如暴雨般凌空而降,他们慌忙后撤间不得已只能扔掉丹朱破军和龙渊他们。狐王等人被我的突袭逼退到一侧,我一声怒吼,剑气扫向穹顶,大地发出一声哀嚎,无数巨大的山石崩塌下来,烟尘覆灭了一切。 但就在我灵气喷发的时候,我感觉头脑中有撕裂的剧痛。然后我忽然感觉,身体不再受自己控制了。 明明还能看见,能听见,但是我仿佛是寄住在一个不属于我的躯体里。另一个声音,一道清晰无比却并不属于我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 “这是……哪里……” 一阵强烈的恐惧感将我吞噬,我看到自己的灵体正打量着剑身,看到那个不属于我的灵魂正左右转动着头颅,四周仍然是一片山崩地裂的末日之境,熔岩受到搅扰不断喷发出来,炙热的火星飞扬在空中,狐王和乔嘉树等人被下落的巨石堆成的一道石山隔绝在溶洞另一头,而主人正在不远处看着我,眼中充满担心。 我的本体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我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裂痛……皮肤一寸一寸紧绷,内脏被挤压,就好像有什么力量要从我的身体中挣脱,要撕裂我的身体获得自由…… 我无声地尖叫着,可就连尖叫也无法表达出来。我听到那个声音说,“你是谁?为什么要困住我!!!” 然而,我的视线转向了熔岩中间那硕大的白泽石像上。我感到那个魂灵忽然充满了狂喜,我感觉到我自己的身体凌空跃起,穿越过一道道喷薄的火柱,直直扑向火岛上的巨影。 “鸦九!!!” 主人大声喊着,声音仿佛碎裂了一般,猛然扯回我的神智。我回头,看到主人周身真气迸发,十畏网正在逐渐失效。他惊恐地望着我,大喊道,“鸦九!不要让白泽之魂控制你!!!不要放弃!!!” 难道……现在占领我身体的就是白泽第四魂吗?我蓦然想起第一次血冥咒的反噬作用出现的时候,也有过现在这样类似的感觉reads();。就好像我不是我了,而是被另外一个力量控制着。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我知道这魂魄正在挣脱我。他想要毁灭我的本体,获得自由,然后回到白泽的尸体中去。 “鸦九!!!” 我恍然间看到红色的身影奋不顾身飞跃过火海,猛地将我抱住。那控制着我的灵魂发出一声尖叫,恐怖的剑气向四面八方喷薄,主人的衣衫在火焰中燃烧着,但他就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用那清澈美丽的声音吟唱着某种咒文,将我紧紧裹在怀中。他身上那熟悉的气息将我层层环绕,那是我最爱的地方……他的怀抱……在他怀里睡觉,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那灵魂愤怒着,想要撕碎困住他的人。我感觉到,他想要杀了主人。 我猛地战栗起来。 不可以……他们不能杀了主人…… 主人是我的……没有人可以伤害他…… 我重新尝试控制身体,那灵魂太强大了,每一次的碰撞都如同是在地狱之火中焚烧。我无声地惨叫着,不断回忆着之前六十多年与主人相处的点滴,我回忆着他温柔微笑的样子、宠溺地摸着我的头发的样子、看到我在别人手里吃醋的样子、有些害怕似的问我会不会离开他的样子…… 这些记忆太多太多了,仿若无穷无尽的浪潮灌入我的灵台。我忽然觉得那焚烧着我灵魂的火焰被浇熄了,一睁眼,我重新夺回了我的身体。 主人仍然紧紧抱着我,我们此刻已经降落在白泽尸身所在的火岛上,四周都是翻滚的熔岩,而在我们头顶,巨大的阴影笼罩着,白泽的尸体浮起一层朦胧的白光光芒。 “主人……”我化出人形,就躺在他怀里,有些迟疑地看着他。 他低头看着我,露出一个略有些勉强的微笑,“我在……鸦九,你这个傻瓜……“ “主人……我到底怎么了?刚才好难受……” 主人紧紧将我抱在怀里,像是怕我从他怀里溜走一样。我的额头埋在他的颈侧,听着他叹息一般的声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体内的白泽之魂会提前觉醒……你离开蜀山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辟邪宫主……他没有好好照顾你么?” 他……原来知道花痴把我带走了? 难道……他竟然是与花痴商量好的?先将我丢入北溟海,再由花痴将我捡走? 为什么?为什么把我送出去? 因为知道了我是白泽复活的关键,知道我在他身边的话,迟早会被牺牲掉? 我可不可以认为,他一直是在尝试保护我的? “主人……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有些麻木地问着。血冥咒的反噬,我大概有些懂了,那反噬定然是作用在我原本的魂体——也就是穆执鸾的魂上,穆执鸾的魂力弱了,另外一个更强大的魂魄自然就会蠢蠢欲动,冲撞离恨天佛设下的封印。 主人说不出话来,但是我感觉到什么冰凉湿润的东西落在我面颊上。 第104章 主人的秘密(4) “鸦九!!!”丹朱和破军的声音从对岸传来。主人将我抱起,再次穿过熔岩之海,回到原本的岸上。主人将我小心地放在地上,而后一一解开了丹朱、破军和龙渊身上的细铜锁。丹朱马上化成人形跑过来,“鸦九!你怎么样?” “我没事……只是头很疼……”白泽的灵魂仍然在叫嚣着,不断冲撞着,他每一次冲撞,我都感觉脑袋要炸开了一样,耳鸣声那么重,连丹朱的问话都有些听不清楚。 破军也跑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你跑回来干什么!主人费了那么大劲才把你弄走……” “我本来想救你们的……没想到却害了你们……”我苦笑起来。本来,只要我不会来,丹朱破军和龙渊也就是安全的。 哎……我真是个白痴,把自己和他们三个一起送入绝境。 此时那将我们和狐王等人隔开的石墙猛地震了一下,有一些石头滚落下来。看来是狐王他们正试图冲开那道屏障。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破军转头,担忧地望着主人,“主人,我们怎么办?” 龙渊此时却笑了。丹朱转头瞪他,“你还笑得出来!” “或许,就这样结束也不错。”龙渊眼神空茫,熔岩卷起他的衣袂,整个人似乎就要随风而逝了,“反正并不是消失不是么?只是四道剑灵合成一个魂魄而已。现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令我留恋的了。” 破军看了一眼主人,“只要主人希望白泽复活,其实我也并不特别害怕……只是,我们合成白泽的魂魄后,还会有现在的记忆吗?” 主人摇摇头,“不……你们什么也不会记得……” 破军有些悲伤地垂下眼睛,黯然道,“可是,我不想忘了大家……” 泪水划过丹朱白皙的面颊,他猛地转头瞪着主人,“主人,你当初将我们捡回来,真的就只是为了复活白泽吗?” 主人没有回答。 丹朱面上现出失望和难过,“……既然如此,你应该早一点就将我们都融掉……不要等到现在,我们各自都有了不想舍弃的东西,才这么做!!!” 他一定在想念小老虎吧?他一定想着,至少再见他一面…… 绝望的情绪在我们之间流淌。我们知道,这大概就是末路了。 离恨天佛的封印已经被撼动了,我的身体随时都会被第四魂撕裂;而石墙另一侧的九黎大军,也绝不会放我们离开。 就算主人是妖皇,就算他有通天之力,也没有办法对抗整个九黎军队reads();。 我忽然伸手,握住主人戴着檀那念珠的那只手,轻轻将他拉过来。那念珠上已经有一多半的珠子在闪耀着朦胧的光晕,我轻轻拂过那些珠子,问道,“这些……是狐王他们说的,那些逝者的命魂吗?我记得,你曾经将这珠子放在琅琊真人和肾虚的头上。” 主人跪坐在我身边,将那串念珠从手腕上褪下来,放在掌心,“不错……这串念珠,你应该记得吧?是你之前的主人随身戴的,当年他杀死白泽的时候,这串念珠也沾染到了白泽的血,因此获得了能够暂时保存灵魂的力量。” 听着墙那边的轰隆声,感受着脑海里越来越强烈的裂痛,我俯下身,将头枕在他的腿上,就像很久以前我会做的那样。此时此刻,身处地狱火海,前方是覆灭的结局,我却莫名觉得安心了。 我终于回到主人身边了。 “就快要结束了……主人,可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吗?为什么狐王和乔嘉树都说,只有复活白泽,才能让那些死了的人都回来?” 主人轻轻抚摸着我的头,指尖划过我的脸颊。他沉默了半刻,说,“好,我全都告诉你。” “你还记得青丘围剿之战,斛熵,也就是我的舅舅以嘉树威胁,要我独自前去与他见面。那一天,他不止令我恢复了幼年的记忆,也给我看了另一样东西……那是狐族珍藏多年的一块千年紫水晶,里面保存着我母亲斛媚的命魂。 当时那块水晶已经快要崩坏了,命魂之力量太强大,凡间很少有东西可以保存。斛熵告诉我,他已经搜集到了许多关于白泽的资料,证明白泽曾经掌握了复活逝者的办法。只要逝者的命魂还未入轮回,他就可以用自己的血暂时保存命魂,而后重塑死者的身体,令其复活。他曾经用这种方法复活了一个人,这个事迹被记录在巫族的巫典之中。只要我能找到白泽的三魂,令其复活,便可以复活母亲了。 斛熵死后,我沉浸在悲痛和怀疑里。你应该还记得吧,三年的时间我在蜀山闭门不出。那个时候我将自己沉浸在入定后的世界里,不想去听也不想去想外面的事。可就在那个时候,我感应到了镇命塔中白泽的最后一魄——尸狗的存在。那是白泽尸身上残留的复活的执念,它大概是感应到了我想要复活白泽的意愿,于是一遍一遍影响着我的灵识。他告诉我,白泽的三魂在三把剑中。”主人说着,看向丹朱他们,“就是你们三个。” 丹朱问,“于是……你就去西域古城中,找到了我?” 主人点点头,“不错……但是将你带回蜀山后,我想到如果做得太明显,很快就会引起师父的警觉。毕竟他已经开始对我起疑心了。于是我决定,故意做出喜欢收集宝剑的样子,除了收集你们三个外,将其他的宝剑也收入藏剑阁。这样便不会有人察觉到我的真实意图。更何况,别人并不知道藏着白泽三魂的是哪三把剑。与此同时我由于妖力的觉醒,很快突破了无相境界,以化身在九黎一点点建立声望。我找到了九尾狐族的最后王室血脉——斛崎,将他迎回青丘,辅助他即位,血洗白民国裘姓一族为青丘报仇。而后联络九黎各部族,那时候的九黎百废待兴,我对他们稍微施加恩情,便令他们觉得我是如神明一般的存在,渐渐臣服在我的声望之下。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不过……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为了达成白泽复活的目的,也为了九黎能够占领华夏,有一天我会做出天理难容的事来。我也知道,鸦九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盛文修了。” 所以,那些日子,他才会冷落我? 他知道我不像破军和丹朱,我一定会反抗他? 为何他这么确定呢? “在试剑大会上我制造混乱,另狐王有机会抢到檀那念珠,而后将紫水晶中我母亲的命魂转移入念珠内reads();。还有那个用转生术救了乔嘉树的青蛇的命魂也被转移进这串念珠中。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没有人怀疑我。有那个念珠在,我一直都告诉自己,一些必要的牺牲是必不可少的,反正只要白泽复活,那些死去的人便都可以回来。” 我低头看着那些散发着淡淡微光的珠子,“还有谁的命魂在这串手链里?” “很多……” “琅琊真人、掌教、肾虚、清源真人他们都在?” 主人点了点头,“都在。” “桂生和段雅旭呢?” “也在里面。” “你真的以为,他们复活后,会原谅你?” 主人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么想过……但是,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我是人,也是妖,华夏和九黎之间,我只能选一个。” 这话,听着好熟悉啊…… 好像离恨天佛也这样说过…… 为什么我的主人总是这样可以决定神州命运的牛逼人物呢?如果剑灵有下辈子的话,我一定要找一个普通点的主人。 没有血海深仇、没有强大的力量,就当一个普通的剑修,一人一剑,游历天下,逍遥自在,那该多好? 丹朱苦笑起来,“所以……只有我们消失,白泽复活,他们才有可能重生是吗?可是主人你为什么又改变主意呢?” 此时大地忽然震颤了一下。 遥远的,有轰鸣声和厮杀声不断传来,似乎有什么人在进攻蜀山。 是五派联军,还是花痴来了? 我们专心听着石山另一边的动静,悄无声息,似乎狐王他们突然都离去了。 破军趴在地上听了听,摇头道,“外面没有动静。好像出事了。” 主人略作思索,看向丹朱,“我打算用化身之术到外面探查一下。外面情况莫测,我会将所有力量都集中在化身中,这里只会剩下一个躯壳,无法照看鸦九。我需要你帮我看着他。” 我抬起头,“你要出去?可是外面不知道在发生什么……不要去了……”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他柔和了眉梢眼角,伸手小心翼翼拢住我的面颊,然后再次看向丹朱,“鸦九绝对不能使用任何灵力。现在任何波动都会扰动他体内的白泽之魂,上一次他回来是侥幸,再发生一次,他的本体恐怕会被第四魂撕裂。” 丹朱点点头,在主人要闭目入定前的一瞬,丹朱忽然跪下来,轻轻抓住了主人的手臂。 主人睁开眼睛,略带疑问。丹朱说,“可否请主人留意……如果是辟邪宫的人马,逐月护法是否也在其中?” 主人了然地颔首,他周身浮起一层熟悉的灵圣清光,光线愈发辉煌璀璨,一丝丝杳然的清风围着他周身飞舞环绕reads();。刹那间他似乎又变成了当年蜀山之巅那个素衣如莲的清静真人,温柔的剑眉上笼着一层淡淡云烟,衣袂不沾凡尘。这圣光倏忽之间从他身上飞起,迅速穿过厚重的石山,去了溶洞另一边。 他的身体还在远处,眼睛合拢,睫毛在眼睑下投了一湾淡淡的阴影,除了浅浅的呼吸,一丝声息也没有。 炙热的空气令我无法集中精神,脑袋里蠢蠢欲动的裂痛时缓时急,令我一刻也不能放松。我躺回主人的腿上,从未这样疲惫过。丹朱破军他们聚集在我身边,各自将一只手放在我的手上。想要将灵力输入我的身体帮我压制白泽的魂,但是龙渊一个箭步过来,一把抓过我的手,犀利的蓝眼等着他们两个,“你们两个疯了么?难道你们忘了我们三个都是由白泽之魂诞生的剑灵,我们的灵力只会另白泽的第四魂更加强大!” 破军呆了片刻,黯然道,“如果鸦九体内白泽之魂觉醒了,我们是不是也会被吸引过去?” 丹朱不做声。龙渊握着我的手,看向我的目光却很沉静。 “鸦九,你不要自责。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他这样说着,声音低沉,宛如暗暗的海潮潜入我混沌的脑海中。 怎么会不是我的错呢?如果我压制不住白泽的魂,他们三个便都会被第四魂吸引回白泽的尸身中去。三条不同的灵魂聚合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感觉?原本的自我会消失吗? 而我呢?我与他们不同,他们是以魂铸剑而成,他们的灵性来自于白泽之魂,魂灵一体。而我在吸收了白泽第四魂的时候,已经是一柄有灵的剑了。白泽之魂一直被血冥咒和离恨天佛的力量压制着,才得以让我一直无忧无虑地活了这么多年。 如今血冥咒被破解,离恨天佛的力量摇摇欲坠,只剩下我最后一丝清明还坚持着。又能坚持多久呢? 我现在就已经觉得很疲惫了,哪怕只是支撑着意识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精力。我不停听到一个声音在脑海中耳语。 他在说,“放弃吧……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人类命魂,怎么斗得过上古神祗?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若我不理他,他就会变得歇斯底里,大吼着,“我会狠狠折磨你!让你的灵魂生不如死!!你这肮脏的人类之魂!!!” 然后我就会呻|吟起来,感觉灵魂在地狱烈火中煎熬,亦或是在极地寒冰中冻结……时而周身如遭千刀万剐般尖锐地疼痛着,时而又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他似乎找到了最令我痛苦的记忆,一遍一遍在我脑海中映现主人一剑将白璃劈断的样子、琅琊真人冲向主人要跟他同归于尽的样子、密林月光中,主人轻轻掸落乔嘉树肩膀上的雪片、还有主人对我说“再也不要回来”,然后反手将我掷入沧海…… 我额头上冷汗直冒,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本体。我的剑身炙热到好像被火炙烤过,剑锋上那些精致古朴的花纹仿若溢满了熔岩一般释放着金红色的光华。 此时大地再次猛烈地震动,无数石笋落雨一般落下来,溅起一道又一道火之喷泉。此时一道白光从石山之后穿越过来,回到主人身体之中。主人缓缓睁开眼睛,脸色却有些苍白。 “盘古林大举进犯,现在是逃走的好时机。”他说着,默念御剑真诀,令我回到本体中,紧紧将我抱在怀里,转头对另外三把剑说,“你们跟紧我。” 第105章 主人的秘密(5) 就在他语声刚落的瞬间,那巨石堆成的山倏然崩塌,一道烈火从后面喷射过来,鬼车血红的眼睛宛如半空中漂着的十八个巨大的灯笼,钢羽直直伸向天空reads();。主人带着我一跃而起,竟然落到了九头鸟中间那只鸟头的头顶,丹朱他们紧随其后。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辈子竟然有机会坐在鬼车身上……这真是……太刺激了…… 主人命令道,“鬼车,冲出去!” 别看九头鸟看起来这么狂拽酷炫叼炸天,没想到到主人面前竟然这么乖。主人命令一下,九只头哪个脑袋都没多说话,巨翅扇起炙热的狂风,拔地而起。 从那深深的裂谷中出来的霎那,我睁大了眼睛。 这是……蜀山? 无数参天巨树拔地而起,树枝和根系宛如灵蛇舞动,撑破了山石峭壁,覆盖着能看到的一切。那些古树宛如有生命一般吞噬着大地上的妖灵,大地发出一阵阵低沉痛苦的低吟,无数妖气迸射出的灵光到处闪耀着,妖与妖之间的杀戮并不比与人的温和,遍地横陈的尸骸,分不清是九黎还是辟邪宫的妖兵。 主人高居九霄,高喊一句,“殷扶疏!鸦九在我手里!” 我一愣。 主人想干嘛? 应和着他的声音,一道树藤冲天而起,殷扶疏手握权杖,华服上流转着世上最迷魅动人的色彩,头上冠着鹿角银冠,四周枝条舞动,气势之磅礴霸气与从前的他判若两人。他与鬼车遥遥相对,深沉黑眸穿越数丈的距离,落在我身上。 “交出鸦九,我马上撤军。”殷扶疏的声音不大,却能听得清清楚楚。此时大地上所有打斗的妖灵也暂停了攻击,万千目光汇聚在天空中,两道静默的身影上。 主人眼中金芒涌动,身后九尾之影轮转不休,“你的诅咒解开了,记忆恢复了,可是为了白泽才来抢夺鸦九?” 殷扶疏眼中亦燃烧着无形的火焰,“不……我只为鸦九而来!” “你可愿发誓!”主人喝问道,“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会保护他,哪怕是从白泽手里保护他?” 主人为什么要说这么奇怪的话?我挣扎着想从本体出来,却被他牢牢按着,他不让我出来。 殷扶疏将手按在心脏的位置,认真地望着主人,“我发誓。” “好……”主人轻轻摩挲着我的剑身,似乎有些不舍似的。我震颤了一下,“主人……你……” “盛文修!!!你真的要背叛九黎吗!!!”狐王之银光猛然间迸射在黑夜里,还有乔嘉树、巫咸、苗后、修罗王等等,他们围成一个圈,将我们围在中间。 但另一方面,一道熟悉的银光也划过天际,一只威武非常的白虎踏云而起,怒吼一声,站在殷扶疏身侧,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主人身边的丹朱。 “飞昂……”丹朱呢喃着,手紧紧握起,面上混杂着惊喜和担忧,不住地环视四周,“他受伤了……他身上本来就有伤……” “丹朱!!!你不要怕!!!”小老虎身上确实有好几处伤口,但他雄浑的气劲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震得大山隆隆作响reads();。 狐王声嘶力竭地质问着,“殷扶疏!你本是白泽之盟友,如今却要背叛他么!你忘了你的命还是白泽救回来的!!” 殷扶疏微微垂下眼睛,沉声道,“不错,可是,我不想为了修改不幸的过去而犯下更多的错误了。狐王,白泽不是你能控制的。不论你想要复活的人是谁,死而复生这件事本来就是逆天改命,代价太巨大了,你根本承受不起!” 狐王金色的眼睛竟然隐隐发红了,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们,仿佛我们是他最憎恨的仇人。 “不……白泽必须活……”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某种可怕的执着和疯狂。 为何他这样歇斯底里地要白泽活过来呢?真的只是为了狐族和九黎么? 还是……为了那个死在他怀里的人? 狐王忽然笑了,笑声飘荡在黎明前最深沉的夜空里,阴森宛如鬼魅,“盛文修,你不肯做的事,我替你做!” 语毕,他忽然张开一直紧握的手掌,一颗小小的珠子漂浮在空中。刹那间,一种神圣无比的佛气无声无息地席卷了四面八方,泛起微光的天边蓦然推开五色彩霞,一霎那天地寂静,隐隐似有诸天梵歌从天际渺渺飘来。 那是……离恨天佛的舍利……他最后的遗骨。 主人忽然变了脸色。 “鬼车!” 在主人的命令下,鬼车向狐王喷出能够融化一切的烈焰,但是身体却猛然受到撞击,以至于那烈火偏了方向。 是乔嘉树化成巨蟒,狠狠撞了过来。 主人带着我凌空跃起,场面顿时大乱。巫咸等人联和做法,漫天撞击的妖力和巫力将整片天幕映得如在白昼。而狐王双手间捧着那枚舍利,吟念着什么从未听闻过的古老咒文。 不……这咒文我听过…… 从记忆深处……某个已经被遗失的角落…… 从某段碎片般零星的记忆力…… 不过似乎又有些微的不同。我记得我曾尝到血的味道,甘美又哀伤的味道…… “以血结之枷锁,当以骨为钥,以魂为祭,乃得解脱……” 一阵尖锐的痛在头脑中再次爆炸开,然而这一次尖叫的不只是我,而是丹朱、破军甚至龙渊。 剑气大乱,我听到他们痛苦的悲鸣……他们的本体开始摇晃颤抖,一道道细细的裂纹沿着剑身蔓延而上。 “丹朱!!!” 小老虎目眦欲裂,忽然大吼一声,不要命一般撞开了眼前的青蛇,冲向了狐王。 他是真的不要命了,全身的光芒仿佛在燃烧般炙热,撕裂开天地间残留的黑暗。不论多少巫力、多少诅咒、多少妖力打在他身上,甚至没有减缓他的速度…… 我听到丹朱撕心裂肺的喊叫,看到他不顾一切冲了过去reads();。 而后,他们被妖皇手中迸射的光芒吞噬了。 大地不断开裂,昔日的山峦在倒塌的巨响中沉入深渊,又被不断涌动的熔岩之火吞噬。山崩地裂中,数道熔岩之柱冲天而起,宛如开天辟地时的天柱般喷薄着。地火如瀚海般肆虐着,迅速吞噬地面上的一切,黑色的大地与红色的熔岩蔓延成蛛网,滚滚浓烟遮蔽了视线。 火柱一个接一个逼近我们,我感觉到了,那是白泽的尸体在召唤我们…… 他沉睡了那么久,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我看到破军和龙渊的眼神渐渐变化了,变得空洞,变得失去了灵魂…… 他们一定也听到了相同的召唤……那一声声一句句,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析出的呼唤,一旦听见了,就再也无法摆脱。 最先有动作的是破军。他最先化入本体,然后飞了出去……飞向那漫天熔岩之中隐约可见的蛰伏黑影……然后几乎是在顷刻间,熔岩便吞没了他。 我甚至都来不及感觉到难过。 然后是龙渊。他似乎还保有最后一丝意识,挣扎着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笑了笑,“来生……再见吧……” 他的笑里,甚至带着几分解脱之色。恐怕在邱暮霜死去后,他便早已失去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代表命魂的龙渊,也去了…… 还有丹朱呢? 丹朱……我看到他抱着小老虎掉了下去……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死活…… 四周很混乱,我看到一道金光从四面八方覆盖过来,有妖惊呼着,是仙派设下的欲界七星联阵成了。 被金光笼罩之处,妖力大幅衰竭,许多失去妖力的妖就这样跌入滚滚熔岩中化为一捧灰烬。 然而仙派还是晚了。 白泽的魂魄正在我的身体中膨胀,我感觉自己正在被无形的手撕扯着,一块一块被撕扯下来。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昏沉,眼前一阵阵发黑。 “主人……我……我要坚持不住了……” 一声悠长的低叹。 我抬头,看到了主人那弥漫着月光般柔和光芒的眼睛,那里面,满满都是痴然和怜惜。 “鸦九……可以让我再抱抱你么?” 我昏昏沉沉,可能是最后一次用尽力气从本体里爬出来。明明四周炙热到在燃烧一样,我却觉得通体寒冷。 但很快便不再寒冷了。主人紧紧地环住了我,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一样。 “鸦九……”他在我耳边耳语,“对不起……” 他缓缓抬起头,然后将他的唇印在我的额头上。 一瞬间,许多属于他的记忆流入我的脑海reads();。 狐族特有的能力……将本身的记忆传达给自己的孩子就是这样吧……通过这充满怜爱的一吻。 一切忽然都清晰起来了,一切都明白了。 他在对我诉说着,“鸦九,我不是为了白泽才捡到你的。 虽然在我带你回蜀山后,我的师父马上便认出你是白泽第四魂,命令我将你送走。但好在有师兄帮忙说情,才本着将危险的剑放在眼下看押的想法暂时童仪留下你。对于这些,我真的一直都不知道……我最初疏远你,只是害怕有一天你会选择离开我。后来在蓬莱岛,我吻了你,接受了你。我是真的想要试一试……试试在这条有去无回的道路上,我是不是还有资格拥有一份幸福…… 可是当我用尽一切手段当上了蜀山掌教的时候,却从师兄嘴里听到了最不愿相信的真相。 原来要想让亡者回归,要想让白泽复活,便必须要牺牲你……你与龙渊他们不同,白泽第四魂一旦觉醒,会毁灭你的剑体,亦会毁灭你的剑魂。你会永远从这个世间消失。掌教告诉我,要我将你丢开,丢得越远越好,最好完全封印住。 但是我舍不得……我不想让你离开……才酿成了后面一系列的苦果…… 我故意疏远你,故意冷落你,故意在你面前与乔嘉树暧昧。我想着也许你恨我了,我也就能彻底死心,让你离开了。你也终于恨我了,我亲手将你送走,我以为辟邪宫主会好好待你,不会像我一样,对你忽冷忽热,害你伤心难过。 我本以为我手握天下之命运,本以为我可以搅弄神州风云,我本以为我犯下的杀孽有朝一日都会被抹去,我以为我还可以再见到我娘,再见到师兄师弟们,本以为我还可以拥有一份与你的幸福。 但是我错了。不论是九黎苍生,还是你,我都没能守护。” 一幕一幕往事飞速掠过我的脑海。我恍然觉得心痛欲裂,泪水涌出眼角。但是头脑中又混沌麻木,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看到主人将手上的念珠摘了下来,戴在我的手上。 “鸦九……”他再一次紧紧抱住我,抱得那样紧,好像此生再也不要松开。 身体好像要撕裂了,但是在他怀里,我竟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恐惧。这是否就是终结? “好好活下去……”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后,我耳边响起了一段如歌般的咒文。 古老的咒语中夹杂着我和他的名字,他的泪水落在我脸上,很快便蒸发了。 “彼之劫难,吾愿代之。彼之业障,吾愿代之。彼之伤痛,吾愿代之。彼之死亡,吾愿代之。”仿佛是誓言一般,他猛然举起本体,刺穿了我们二人的身体。 黑暗如无边无际的大海将我吞噬。在失去意识的瞬间,我仿佛感觉到有人吻了我的唇。 那样轻盈的触碰,好像浮在水面上的梦境,被风轻轻一吹便散了。 第106章 一段记忆 我这一生有过很多身份。被忘尘真人捡回来的弃婴、掌教的三徒弟、云游四海的寂玄真人、蜀山的司剑长老、蜀山掌教、华夏的千古叛徒,以及妖皇。我活了将近八十年,却也不知道,真正的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对于修真人来说,我的一生并不长,但对于一个普通人类来说也足够漫长了。对于我来说,也同样太漫长了。或许在爹娘死在白民国和师父的屠刀下的时候我就应该跟着一起离去,静海所谓的慈悲却给华夏带来了一场浩劫,死前的他是否也如我此刻这般,被悔恨的烈火灼烧着灵魂呢? 我这一生中有过两次生不如死的时刻,它们将我的人生划分成了三块碎片。在青丘之战前,我只是一个有天分但是普通也简单的剑修。我有很多喜欢的人,喜欢的事,向往自由自在遨游天下的生活。我唯一的佩剑里有个长得不赖但是脾气很坏嘴巴也很坏的剑灵,他说自己叫鸦九。我是在海底一道珊瑚礁溶洞中捡到他的。那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来抗议二师兄竟然同意接掌司命长老的位子。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同意这么不公平的事,将自己的一生埋葬在一座不见天日的高塔里,再也没有机会去看外面无边无际的世界……他明明答应过我,会带我走遍哪些他讲述过的名山大川的啊! 那时的我才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尚且不懂什么叫做牺牲,也不觉得为了什么守护苍生牺牲自我是光荣的事。我任性地发着脾气,谁劝都不听,雨信说我中二病又犯了,我心想反正都被人这么说了,那干脆中二到底,留了封书信连夜溜出蜀山。师兄不带我去的地方我就自己去,还要把所见所闻讲给他听,让他后悔死。 师兄说过,一个修炼御剑术的修者,总有一天要下山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佩剑。我一路游山玩水,顺便去各大逐渐名门打听有没有在卖剑的。然而一路看下来,那些剑好是好,但全都贵得令人发止,我初出茅庐的小修者一个,身上也就有点偷偷攒下来的私房钱,住客栈吃饭都要用,哪有闲钱去买剑。 于是我决定去捡一把。 什么?你说不可能捡到? 在本小神童的字典里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 本来最有可能捡到剑的地点是祭剑岭的废墟,不过传闻那里闹鬼,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打算去冒险。好在我在路上听说书人讲北溟海有一只脾气暴躁的鲲鹏,守卫着深海里一个无底溶洞,传闻那里面有一把绝世宝剑。虽然大部分人都只是听着玩,但我却越听越觉得有意思,万一是真的呢?我于是调转方向往北溟海一游,临近的渔村都知道那只鲲鹏,传说它护卫着一把宝剑,谁接近都会被他吊起来打一顿再扔回陆地上。按照他们给我指的路,我很快真的见到了那只鲲鹏。 我与那大鸟大战三天三夜,斗得昏天黑地灰头土脸。直到那鲲鹏总算被我打伤逃走。我休息了一会儿,便念了定海真诀,潜入海中。 无尽的黑暗里,我第一次看到了鸦九。 他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即使身上覆盖着海草、海星和贝壳一类的东西,那微光还是宛如深海中游弋的星光般渗漏出来。我缓缓向他飘降下去,手在触碰到的一瞬,便感觉到一种熟悉又渺远的幸福倏然从指尖扩散至全身。 这真是奇异的感觉,我在握住其他剑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琅琊师兄说,当一个剑修找到自己命定的那把剑的时候,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令你知道这就是你命定的宝剑reads();。我想,大概像这样的吧? 一种狂喜从我内心涌出。尽管这把剑看起来黑不溜秋,脏不拉几,我还是像宝贝一样紧紧把他抱在怀里,迅速冲回陆地上。顾不上头上顶着几片海草,我尝试着和剑中的剑灵交流。 然而他并不理我…… 我有些泄气,难不成这把剑没有剑灵? 刚刚自言自语完,这黑不溜秋的剑忽然开始发光,那光芒耀眼得令他很像一把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我笑道,“知道啦知道啦,你是神剑嘛~不过,你既然有灵,为什么不说话啊?” 我认真地思索一番,歪着头问他,“该不会是个哑巴剑灵吧?” 下一瞬我就被他一剑打到肚子上。本来打了三天三夜的架,饭都顾不上吃,胃正疼着。他这样一顶,我更难受了,于是干脆爬在地上装死。他似乎有了动静,窸窸窣窣的不知在干吗,下一瞬我竟然看到一张还贴着海星的脸凑过来要亲我的嘴!我吓得一脚把他踹开,还大喊了一句:“你!!!!你这流氓剑!!!” 想来我与鸦九的第一次见面,还真是一点也不浪漫。 其实我人生中大半的时间还是很快乐的,那五十年的时光里我和鸦九游山玩水,遇到作乱的妖怪就出手修理一番,甚至斩杀过很多天下闻名的妖怪。那个时候杀死妖怪的我从不曾心软,从小就被告知妖怪是没有感情只知杀戮的怪物,这种邪恶的生灵本不应该出现在世上的,我对此深信不疑。死在我手下的妖数不清有多少了,没有罪恶感,甚至还觉得很光荣,回到蜀山也要向师兄弟炫耀一番。 我的名声在华夏诸门派间也越来越大,他们开始称我为寂玄真人。 鸦九那张嘴虽然总是说个不停,化成人形的时候还喜欢耍帅,但他的威力却很惊人。我担心自己驾驭不了他,更加昼夜不停地勤奋地修炼,短短时间内接连突破腾云境晖阳境,被蜀山上下称为奇才。无数次摩挲着鸦九的剑身,我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成为配得上鸦九剑的修者。我要让鸦九为了有我这样的主人感到自豪,感到幸福。 那个时候的我怎么想得到,有一天我会亲手把他丢掉? 鸦九有自己的想法,我的命令他常常阳奉阴违,我并不生气,反而我觉得那样的他很可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偷偷看他,尤其是在他化成人形的时候。他身形修长,肌肉匀称,一张英俊非常的脸却总是戴着半个鸦羽面具,明明是冷血杀手的外表,却总是一开口就令人幻灭。 “卧槽有人打架!主人我们快去围观!” “哇……那个花魁长得还没有主人你的肚脐眼好看哎……” “主人那边有个白痴在对你流口水,我好想揍他怎么办?” “想看我们主人可不能白看,来来来,一眼一文钱啊!主人你瞪我干嘛,咱们路上也得用盘缠啊!“ 虽然我常常想要装作不认识他赶紧走开,但是看着他那副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慢慢的宠溺感涌上心头,最后只能扯着他的头发把他拽走,再给他买点好吃的糕点安慰一下。当然用的是我出卖“色相”赚来的钱…… 我喜欢露宿荒野的那些夜晚,漫天星河流淌,他枕在我的腿上,我轻抚着他那乌黑如丝缎般的长发,心里无比平静祥和,好想自己这辈子想要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reads();。有时候他会在寂夜里吹笛子,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学来的记忆,幽咽的笛声轻缓地应和着山风,带着几丝悲伤。我并不清楚鸦九的过往,他也说自己不记得了,但是我想,那过往中一定有不少令人伤心的东西。否则他又怎么会在北溟海里,沉睡了那么多年呢? 鸦九总说我喜欢假正经,其实在他面前我已经笑得很多了。我喜欢假装睡着,然后眯着眼睛看他在我睡着的时候都干些什么。他会吹一会儿笛子、摆几个帅气的造型,然后跑过来看着我发呆,眼睛呆呆的,可爱极了。很多次我都有冲动去亲他的眼睛,但是又觉得这样太奇怪了。 他是个雄剑,我这样会不会吓到他? 很多年月就这样在相互的陪伴中过去了。后来我们遇到了乔嘉树。他对我说了很多以前从没听过的故事。他说妖并不一定是邪恶的,他们和人一样有喜怒哀乐,有在乎的人。就像他身边的那条青蛇一样。我喜欢听乔嘉树说话,喜欢听他弹琴。他的琴艺造诣很高,对于世间的道理也有自己的见解。我虽然游历天下许久,结交的朋友也不少,但是像他那样性情相投的也不多,常常一聊就是一整夜。然而鸦九那段时间很不开心,偶尔趁着乔嘉树背过身去的时候对他翻白眼吐口水,也鲜少化出人型了。我知道,他是在吃醋。 不知为何,我竟然还挺享受看着他吃醋的样子。尤其是每次那副敢怒不敢言的小表情,还以为我并没有注意他。 笨蛋……我很想揉乱他的头发,然后把他抱在怀里亲亲他。但这样的机会,却在我一次又一次的犹豫中错过了。但是我并没有担心,我认为我们有无尽的时间在一起,一切都不需要太着急。 青丘之战,我人生中无可避免的劫难。看着遍野横陈的尸体,看着妖怪身体中汩汩涌出的和人类相同的红色血液汇聚成了河流,看着那些年幼的妖怪在母亲的尸体旁哭泣,我第一次对从小受到的教导产生了怀疑。 这真的是对的么?为何杀死人是罪恶,杀死妖却是正义? 这种正义对于妖来说又是什么? 还是说其实这一切与正义与否本无关系,有的只是立场? 我的怀疑很短暂,因为不久之后,在狐熵的面前,我曾经所相信的一切轰然崩塌。他当时伸出利爪,刺入了我的天灵,刹那间忘尘在我脑中设下的封印被摧毁,无穷无尽童年的记忆呼啸而来将我吞没。 原来,一直养育我的,正是夺走了我一切的人。 一个婴儿来到世上,最先接触的便是母亲的怀抱、父亲的笑脸。那温热的泛着淡淡馨香的触感和记忆,会化作无形的安全感,留在一个人内心深处。母亲按照狐族传统,在我额头上印下的一吻,将她的记忆传达给我。那是我对于这个世界最初的了解。人生中最初的两年,我在他们两个人为我编织的安静港湾中,手舞足蹈、无忧无虑。 直到那些修者出现。 父亲身上淋漓鲜血,血管肌肉都□□在空气里,俊美的容颜面目全非。凌迟之刑,世上最残酷的死法,他却因为怕吓到我一声都没有吭。还有母亲那双流出血泪的眼睛,里面所有我曾沉醉的星光都陨落了,一片空洞中,最后定格的是恨。刻骨的仇恨。 她将剑刺入父亲和自己的身体中时转过头来死死盯着我,将那恨意也全部倾泻进我的脑海中reads();。我听到她说,要我为他们复仇。 为母亲、为父亲、为整个九黎复仇。 我当时好害怕,不停地哭着,哭得撕心裂肺。为什么阿爹和阿娘变成了这么可怕的样子,为什么他们不动了,周围这些人又是谁?他们对阿爹阿娘做了什么?我怕的浑身颤抖,尖叫一声,从记忆中惊醒。 我发现我自己的身体也在颤抖着。 斛熵红着眼睛,说他是我的舅父,狐族是我最后的亲人。他带着我来到狐洞深处,一座巨大的紫水晶前,那古老的晶体已经遍布裂痕,里面飘荡着一道熹微的光芒。 斛熵说,那是我母亲最后残留的命魂。只要我复活白泽,就可以把母亲带回来了。 可是白泽复活后,会做什么呢? 会血洗华夏,杀尽人类! 这样是不对的……我不能杀人…… 你不杀人,人就会杀尽我们!你忘了,他们是如何杀死你父亲,逼死你母亲的? 不……他们只是不明白……舅父,让我回去,让我劝他们。这场战争根本没有意义……只要舅父你保证,不再侵犯别国领土,我一定可以让蜀山和其他仙派退兵的!如果再这样耗下去,整个狐族都会全军覆没! 我的双手已经染满了我最后族人的血液,这样的认知让我有种心脏被撕裂的痛苦。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我? 我仿佛又听到娘用意念在我脑海中留下的咒语…… “遥儿……活下去……活下去为我们复仇!!!” 若她知道我竟然成了敌人的爪牙,若她知道我已经杀了不知多少同族,她……会不会后悔生了我? 不能再继续杀下去了……我最后的族人,就要消亡了…… 在我的百般哀求和保证下,斛熵被我说动,同意将我放回去了。我跪在师父、跪在十派联军所有长老掌教面前,向他们呈上斛熵写下的降书。像他们再三保证,斛熵绝对不会再踏出青丘国一步。 “上苍有好生之德,妖的生命也是命啊,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我强作镇定,在一众反对声中声嘶力竭地大喊。最后,我师父竟点了下头,同意了。 心头大石落下,卸下防备的我猛然被大师兄打晕。再醒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我带着鸦九冲去战场,只看到被战火燃烧的天空,漫山遍野的尸体,还有在那重重包围中,斛熵最后的诅咒。 他杀死了乔嘉树,而后一双金色的眼睛牢牢钉在我身上。 那是恨……还是失望……我已经无法分辨。我只听到他用意念传达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报仇!!!” 这两个字,成了我全部余生的梦魇。 那场战役之后,曾经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的寂玄真人死了,与狐族的尸体一同被大地埋葬了reads();。残留下的,只是一个影子,一个为了母亲、为了父亲、为了狐族的执念而存在的影子。三年的时间我足不出户,谁也不见,脑中却一刻也不得安宁。三年之间我从未入睡过,无数死去狐族的哀嚎在我耳边回荡着。在无数个被幻影折磨的夜晚,在空寂的昭华殿里,我制定了一个详细的计划。 如何带领九黎向华夏复仇的计划。 这个计划之恐怖和残忍,恐怕就算是最邪恶的心灵也会为之颤抖。我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梦想着与鸦九一同超出六界,去那无边无际大千世界中遨游,也忘了自己想要仗剑江湖,守护苍生福祉。曾经那些逍遥快乐的记忆都成了负担,连笑容也成了奢侈。仿佛我每笑一次,就是忘记了父母和狐族之仇。 我开始疏远鸦九,就从带回丹朱剑开始。 鸦九已经把蜀山当成了家,他绝不会容忍我做出伤害蜀山的事。即便我是他的主人,即便他心里也有我。我甚至知道,总有一天他的剑锋会遥遥指向我,他可能会恨我,会后悔把我当做主人。 与其到时候痛不欲生,不如一早就断了自己的想念,这样在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也不至于太疼。 我知道鸦九很伤心,很失落。每一次我去剑阁,都不忍心看到他那双混杂着渴望和期待的眼神。但是他没有多说什么,他甚至接受了那些我后来带回来的剑,还自称是他们的大哥。我真是佩服这家伙大条的神经,这样他也不生我的气不跟我闹?简直让我怀疑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啊…… 只是偶尔我瞧瞧躲在院门外,看着坐在藏剑阁台阶上他那落寞的眉眼,心中会有钝钝的疼痛蔓延。 我的妖力随记忆一起觉醒,短短时间内就助我冲破了无相境界。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将实力深深隐藏,就算是鸦九也没有察觉到。然而师父还是开始怀疑我了。从我为了狐族求情的瞬间就开始怀疑了。他知道我一直是个□□,心中一直对我存有芥蒂。如今,他定然不会再对我手下留情。 他借口要传授给我功法,将我宣入观心殿,四周布下了困妖阵法。然而他不知道,我的能力早已超过他了。他并没能杀了我,反而是我一掌震断了他的心脉。 我像外界宣称掌教在传授心法时走火入魔,经脉逆行。众人都信了,只有琅琊师兄看我的样子,有一丝丝犹疑。但是我知道他不会多说什么,因为我是他一首带大的,绝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 大师兄继位后,我也接过了司剑长老之位。我不再出去云游,多数时间都在蜀山闭关,与此同时,我的化身开始在九黎行走,迎回远在天柱的斛崎继承青丘王位,召唤在外游历的狐族遗民,经历了几年的布置后,成功向白民国裘姓王族复仇。与此同时我也在不断收集宝剑,用来隐藏我真正的目的——集齐白泽三魂。 计划在一步一步进行着,唯一的意外,恐怕是在试剑大会上。 先是鸦九中毒,令我方寸大乱。看着他在我怀里渐渐失去血色的脸,虽然还在强自说笑,但血却源源不断一般涌出。我只觉得手脚冰凉,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复仇什么九黎什么华夏全都忘记了,我脑子里只剩下一种铺天盖地的恐惧。 我这才知道,剑灵也是有可能死去的。 两天两夜,我紧紧握着他的手,生怕一松开,他就要化作一缕青烟飞散了。好在师弟医术高明,加上我的元婴丹,将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结果这家伙刚刚醒过来,就趁着我休息的时候猛吃我的豆腐。我哭笑不得,这把剑到底有没有脑子,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啊? 而后在武斗大会时,我就像是着了魔似的,看对面那个天梁道人极其不顺眼reads();。明明说好了要故意受伤引□□骚乱,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一次一次用最凌厉的攻势冲过去。 虽然并不能确定是不是茅山人在鸦九喝下的茶里下毒…… 然而龙渊果然叛变了。从邱暮雪手中将他骗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把剑太过桀骜偏执,为了回到邱暮霜身边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龙渊倏然脱手,天梁道人的剑刺穿我身体的时候,我没有感觉到害怕。 我甚至有些庆幸,这样我就不用真的做出那些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的事了。鸦九,也不用看到我真实丑陋的样子了……可是我不知道鸦九竟然那么傻,竟杀了天梁道人为我报仇。我当时虽然失去意识,可还是能听到鸦九一声声哭泣般的呼唤,如同被丢弃的狗狗一样令人心碎。仿佛是在深沉的水底望着水面上哪一点漂浮的月光,令我不由自主地想着他飘过去。 如果我走了,鸦九会有多么伤心啊……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我感觉自己想通了一些事。这个计划虽然邪恶残忍,但凶险非常,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我想要赌一把…… 就赌,鸦九不会离开我…… 在蓬莱岛,我吻了他,向他坦白心迹。晨光中,他那惊喜而幸福,还带着那么点白痴的笑容,美得像个梦境。 之后一连串的逃亡,虽然是我计划之中,却也是凶险重重。可最令我不能忍受的,竟是鸦九把自己借给了殷扶疏使用……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尝过这样的感觉,仿佛有一千只小虫在噬咬着我的内心,一股子压抑不住的愤怒几乎要把我逼疯了。鸦九是我的,辟邪宫主凭什么碰他! 我终于尝到妒忌的味道,竟然是这样令人抓狂的感觉……愤怒中,我杀掉了在场的所有茅山和水月派的道士,我看到了鸦九震惊和一点点害怕的眼神。 心里细密地痛着,如果这些死亡都令他震惊,那么我将来做下的事…… 我不敢多想,不愿多想。在辟邪宫我用酒的味道麻痹自己,脸殷扶疏看了都惊讶,我竟然能喝下那么多酒。就着酒劲,我做出了很多平时绝对不会做出的举动……是的……我想要占有鸦九,像占有情人那样完全占有他……想要撕扯开他的衣衫,亲吻他的全身,进入他的身体…… 原本以为已经勘破无相境的自己已经可以自如地控制□□,可看到鸦九的我竟然还是会有强烈到难以自持的冲动……这把剑……对我的影响已经太深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我还是在美梦里沉醉了。温泉中的一夜,可能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能与心爱的人拥抱、交融、化为一体,原来是这样幸福的事。那个时候我甚至有了错觉,或许我还是有机会幸福的……或许到了最后,白泽可以复活所有的人,这样一切就能圆满了……鸦九……他一定会原谅我的…… 他这么爱我,不是么? 于是在后来,当他带着破军他们悄悄潜入我的九黎军营想要营救被俘虏的雨信时,我曾以妖皇的身份试探过他,让他亲眼目睹桫椤精舍被九黎踏平的惨象,因为蜀山有朝一日会以比这惨烈数倍的方式毁灭。我想要知道,他是否愿意成为妖族的剑,是否愿意为了敌对的力量效忠。 毫无意外地,他拒绝了我reads();。不过拒绝的理由,只是因为他只认一个主人。 虽然他说的方式让我有点儿想揍人……不过心里,我还是很开心的。我甚至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仿佛看到希望越来越明亮,我甚至考虑着,要不要用别的办法来占领蜀山……虽然斛崎他们一定会不同意,其余几大部族也可能会对我产生怀疑…… 时机逐渐成熟了,按照计划,我们袭击了蜀山。狐王对师弟施加了魅术,控制着他给了大师兄致命一击。所有我设想过的最坏的场面都一一出现在我面前。我看着曾经最亲爱的兄弟倒在我的剑下,他们的血染红了我的衣衫。而我能做的,只是用檀那念珠将他们的命魂保存起来。 我再一次失去了一切。 我强迫自己不去多想,我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些牺牲都是暂时的,白泽会把他们带回人间。可是心里的疼在渐渐蔓延,一种浓浓的恐惧宛如深不见底的黑色逐渐填满我的灵魂。我作为盛文修的过往在被我自己一点一点亲手抹杀,在我一手造成的血与火中灰飞烟灭。 我开始怀疑自己如果错了怎么办? 如果……我从未想起儿时的记忆,如果我没有去见斛熵,如果我决定忘记妖的身份永远作为一个人活下去,是不是会更好?我是不是错了? 但是另一道声音就会马上把这疑问湮灭,他对我大喊着:盛文修,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九黎已经被你领着冲出了那贫瘠狭窄的栖身之处,闯入被十大仙派环嗣的华夏中来,现在再想停止,已经来不及了。战火已经燃起,就算是始作俑者,也没有办法停下来,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不能在想对错,不能再怀疑。我是妖皇,我是九黎人的皇,我要复活白泽,我会还给九黎,还给狐族,还给我的双亲一个公平的世界。我已经快要做到了,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了。 然而我错了。 我的人生中第二个劫难才刚刚登场。 这个劫难来的时候比第一个安静多了,是在一座宽广幽静的宫殿里,在凄冷的病榻前,在大师兄回光返照般光芒乍现的眼睛里。 一切准备,都是为了那座塔,为了这个蜀山守护了五百年的秘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只要有了这个秘密,白泽便可以复活了。 可要复活白泽,要以鸦九献祭。 白泽和鸦九,只能选择一个。就如同九黎和人类,只能选一个一样。 原来我曾经设想的幸福,从来就不可能实现。是啊,在已经犯下滔天罪行后,我怎么还能期望着自己可以得到善终? 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再想斩断与鸦九的羁绊已经晚了。我们都已经陷进去太深了。或许师兄说的是对的,我应该把鸦九送出蜀山,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在连鸦九自己也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 狐王按照约定那样开始以妖狐替换蜀山的弟子,我一夜夜在似有似无的惨叫声中惊醒,血腥的味道浓重地围绕着我,不论洗多少次澡也洗不干净。看着镜中的自己,依然是从前的容颜,但里面已经开始腐烂了,生了蛆,散发着恶臭,连我自己都开始恶心。我趴在桌边干呕着,但是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这毁山灭门的罪孽,我不知道还能背多久……但我有预感,不会持续很久了…… 我摸着手上的念珠,做了决定reads();。 在我故意流露的蛛丝马迹下,琅琊师兄和鸦九发现了我的身份。鸦九震惊和不信的目光我不敢多看,就连最疼爱我的琅琊师兄,也宁愿跟我同归于尽,燃烧自己的生命也要杀死我。我抱着师兄的尸体,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麻木了。明知道白泽不可能再复活,我还是收集了师兄的命魂,就当我自私吧……至少让终结来临前,让我欺骗自己他们并没有离去。 鸦九果然开始反抗了,当我斩断了白璃的瞬间,我清晰地在他眼中看到了恨意。滔天的恨意。 我毁掉了他的家,杀死了他的朋友兄弟们,毁掉了他相信的一切。他疯狂一般冲向我,强悍到恐怖的煞气令我都有些招架不住。若不是乔嘉树拼死帮我,说不定我会死在他的剑下。这大概就是能杀死白泽的剑所具有的威力吧。而我,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现在的我宛如身在修罗地狱,死亡只是解脱。 可他终究还是心软了。我感受到了他剑气的变化,他舍不得杀我。 他眼中深深的绝望,令我的心口仿佛在烈火中燃烧。我多想轻抚他的面颊,吻掉他的眼泪,可惜,我再也没有这个资格了。 我带着他做了最后一次旅行。我们一起坐在白鹤的背上,我轻轻环着他的剑身,他沉默着,半晌,竟然笑了起来。我问他在笑什么,他说在想以前的事。 我用力睁大眼睛,才没有另眼泪溢出眼角。深深吸一口气,我用平静的声音说,“多想无益。” 他知道我会把他丢入海里时,终于开始挣扎。他是最害怕海的,他曾经对我说过,在海里无尽的岁月,他差点就要忘记自己的存在。那样无边无际的孤独,是最可怕的。但是我没有告诉他,他不会在海里待太久,我已经与辟邪宫主达成协议,他很快就会来救你的…… 我会封住你的记忆,就像当初师父封住我的记忆那样。这样你就不会痛苦了。你会忘了我,会变成原来那个话痨脾气又大的嘚瑟剑灵。这一生,是我负了你……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分别的时刻就要来临。你苦苦哀求着,求我不要抛弃你。你的字句像无数刀,一刀一刀割在心口上。 可我能说什么呢?我打了一个赌,可是我输了。在我身边就只有毁灭,我只能松手。 “去吧……再也不要回来。” ……………… 鸦九……给你这段记忆,是想让你知道,我心里一直都有你的位置。你是我这混乱一生中最明亮的一道光,我一直都喜欢你,一直一直。虽然我也在不断伤害着你,一次一次。最后这份感情已经没有办法出口了,我能说的只有对不起。 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的一生,是错误无限的叠加。不要为了我的离去难过,那其实是我的解脱。 我罪孽深重,死后当下无间地狱永不得超生,但我并不害怕,我只怕,你无法释怀,怕你在余下的时光中不停想着我为何要这样对你。 如今得知一切,望你亦能释怀一切,做回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鸦九。纵然我身在炼狱,亦会为你祈祷。 第107章 白泽(1) 围绕在我四周的空气散发着温暖而干燥的馨香,周身仿佛被最轻薄的云雾托着,金黄的光线透过眼帘,在我的瞳仁上投下一片模糊的红光。一种奇妙的感觉如无声的藤蔓缠在我的四肢百骸中蔓延,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真实感,丝缎摩擦着皮肤冰凉柔滑的触感、清风拂过眉梢似有似无的战栗、散发着林木芬芳的香气顺着鼻腔流入身体。这压倒性的奇妙感觉将我从最深沉的睡眠中一点点拖曳出来。我想婴孩们一点一点离开母亲的子宫时,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恍如重生。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由古老的树枝编织而成的大床上。这是一间充满着自然气息的华美房间,墙壁上密布粗细不同的藤蔓,蔷薇花从头顶上垂挂下来。阳光从一扇琉璃窗透射进来,在地面上洒下幻彩纷呈的图案。 我迟疑了一下,缓缓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与平日不同的丝绸衣服,盖着刺绣着缠枝莲花的锦被。略微有些苍白的皮肤看上去跟往日有些不同,那种微妙的更为真实厚重的存在感,令我隐隐生出几分恐惧。 我的本体呢? 我的本体不在这里,而且……我竟然完全感觉不到本体的存在…… 我猛地掀开被子下床,但是腿一软,竟然就这样摔倒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reads();。我诧异地看着我的双腿,仿佛它们并不属于我一样…… 为何我的身体……给我感觉这么陌生? 我跌跌撞撞扶着那巨树的根部制成的圆桌站起来,期间碰倒了桌上的水罐花瓶,陶器碎裂的声音十分刺耳,令我有些晕眩。我扶着梳妆台站稳身体,铜镜里映出的明明是我自己的面容,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不对劲…… 整个人都不对劲…… 暮然间,昏迷中一段占据了我梦境的漫长记忆闯入了我的脑海。我打了一个冷战,不祥的预感呼啸着向我袭来。我摇摇晃晃向大门走去,想要喊叫,但是喉咙干涩嘶哑,只能喊出连我自己都难以辨识的音符。 “有……有人吗……“ 我的手刚刚碰到门扉,那扇门忽然向后打开了。我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鸦九……” 抬起头,看到的不是主人,而是殷扶疏关切的黑瞳。 我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主人……”为什么我没死?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主人呢? 殷扶疏忽然一把将我抱起,径直穿过房间,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床上。他低声说,“你的身体需要休息。其他的事,先不要多想。” 我仍然死死抓着他的袖子,用力咳嗽了一声,才用比较清楚的声音问,“不……告诉我……主人呢?” 他见我不肯放手,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坐在床榻边,用魔魅的眼瞳深深看入我的眼中。他握住我的手,低声说,“你的白泽之魂觉醒,盛文修用了转生术……你现在……已经不再是剑灵了。” 转生术…… 熟悉的字眼…… 乔嘉树曾说,他身边那条深爱着他,视他如生命的青蛇也用过这个法术换来他的死而复生。施术者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我想起来他传入我脑海中那漫长如一生的记忆,那是他对我的告别。他说他一直爱着我,即使他一直说不出口。 他还要我释怀,要我忘了他,代替他活下去…… 心口一阵剧烈绞痛,我一俯身,呕出一口血来。在殷扶疏焦急的呼唤中,我再一次陷入昏迷。 这一切是噩梦,一定是的。只要我睡去,再醒来,一切就都变回原样了。 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再次醒来的时候,殷扶疏竟然还守在我身旁。他就趴在我脸颊边,身体靠着床榻,沉沉睡着。眼睛下又一片阴影,看起来略显憔悴。 窗外是浓浓的月光,化作一汪浅蓝色的水摇晃在空气里,就像那在深海中与我初遇的月光一样迷蒙圣洁。我伸手触摸那月光,仿佛是在触摸幻梦中我一次又一次呼唤的面容,可什么也抓不住。 “你醒了reads();。” 我垂下头,殷扶疏有些紧张的望着我,“身体如何?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捂着胸口,皱眉道,“心口好疼……有没有什么办法停下来?” 他沉默了,坐在床上,轻轻环住我的身体。我身上控制不住的发抖,明明没有觉得冷,还是宛如被抛入极地寒冰中的稚儿一样战栗着。我问他,“主人可有尸体留下么?” 殷扶疏缓缓摇了下头,“转生术……是不可能有尸体留下的……” “难道什么也不剩了么?”我茫然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他没有回答。 主人没有了。彻彻底底没有了。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我走到天涯海角,不管我穿越多少宇宙,都找不到他了。 那我为何还留在世上呢? 这个念头一来,就再也压制不住。这一次真的好痛啊,比五百年前那次还要痛,痛得我好像马上让一切停止。主人,为什么你不懂,我不怕死呢? 我怕的是被你留下啊…… 看着我的样子,殷扶疏眼睛里也蓄上一层晶莹。他紧紧地揽着我的身体,低声在我耳边呢喃,“鸦九,不要想一些傻事……你的命是他给你的,他用自己的生命给了你世间唯一的结合了人和妖之能力的身体,你难道要白白丢掉吗?” 我身体震了一下,他的话令我愈发绝望,封死了我最后的退路,“可是我好难受……我不想这么难受……让它停止吧……求你了……” 他轻轻吻掉我脸上的眼泪,低声呢喃着,“你还有我啊鸦九……我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曾经以为在深海中五百年枯寂的岁月是绝望,直到如今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明明身处最美丽梦幻的森林中,身上包裹着最奢华的服饰,被美丽的辟邪宫主小心翼翼照料着,可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我感受不到阳光照射在脸上的温度,感受不到花香弥漫的气味,感受不到和风温柔的吹拂,吃到嘴里的佳肴宛如纸屑般没有味道,每日里都在望着虚空发呆,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不知道明天为什么还要来临。 新的属于人类和妖混血的身体令我很不适应,我从未有饥饿的感觉,也不懂什么叫口渴,更不懂什么叫寒冷,不懂什么叫酷热,不懂那些陌生的知觉。这一切都让我无所适从,让我觉得无法理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生存着。 我的身体没有好转,反而一天天衰弱。镜中的脸一天天消瘦枯萎,一点血色也没有。殷扶疏用尽了各种办法,甚至请来了邶阳,不断往我嘴里灌奇苦无比的药。我能感觉到自己新生的身体正在分崩离析,但是我一点也不想去改变什么。 所有人都死了,主人也死了,我也不再是剑灵了。这样的我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要怎样活下去? 邶阳向殷扶疏摇摇头,两个人在屋外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兴趣听,我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然后殷扶疏忽然冲进屋里,一把抓着我的领子把我从床上拖起来,原本魅色横生的双眼却燃烧着烈烈怒火,似要将我吞噬。 “我没想到你是这么软弱的人reads();!没有盛文修你就活不下去了么!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显示你的痴情,盛文修就会感到高兴么?!你以为他看到你这样浪费他给你的生机他会开心?!三个月了,三个月你从来没有努力过,没有尝试过活下来!以前那个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的鸦九哪去了!!!” 我木然地看着他,费力地理解着他的话。我感到浓浓的歉意,他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我却还是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啊……现在的我像是断了根的树,就算想要活下去,也不知道要如何办到啊。 我茫然地回答,“对不起……对不起……” 他眼中流出泪来,但是却狠狠咬牙道,“你等着,我不会让你死的!决不让你再次离开我!” 他把我推回床上,急匆匆离去了。过了一刻,他怒气冲冲推开房门大步走来,一把抓起我的手,将一样东西放在我手心。 我愣愣地看着掌中那串绿檀念珠,除了三个珠子外,其余珠子都散发着一层朦胧的光晕。托在手上,一种轻灵如迷梦般的光河从掌中流动着,渗入血脉,明明轻如鸿毛,却感觉那样沉重。 “檀那念珠……”我困惑地抬头,看着殷扶疏黑暗如寰宇的眼睛。 “原本,我并不想让你知道这串念珠还在……因为我知道留着它只会不断重复错误……”他缓缓闭上眼睛,不情愿地说,“白泽已经复活了。” 并不意外的新闻。 然而我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将那串念珠凑到眼前。 指尖颤抖着,轻轻拂过一粒粒散发着命魂光芒的珠子,停留在最后一颗上……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就像是无边无尽的噩梦,又像是迷雾散尽后的天堂! “这……这是……” 殷扶疏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找到你的时候,这念珠就在你身边。当时我便发现它似乎也吸取了盛文修的命魂,大概是在他施展转生术的时候恰好沾到了他的心血吧……” 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找到白泽我不是就能复活他了? 不只是他……还有肾虚、琅琊真人、掌教…… 我猛地站起来,头却一晕,险些再次跌回床上。殷扶疏连忙扶住我,容色间却有几分不安和忧伤,“你不要激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白泽可以通过一条命魂,将人的三魂重新聚合、重塑身体的事,是真的吗?” 他怜惜地轻抚我的脸颊,“是真的……” “可是我在你的记忆中看到的,你不是说他并没有做到么?” “原本是不可能。巫族中唯一能令死人复活的禁术是转生术,但是需要以施术人的生命为代价,并且必须在被施术人死亡的瞬间开始施咒。但是白泽通过研究自身的不死之力,结合转生术的咒文,找到了一个可以在只有命魂的情况下复活死者的办法。”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用这个办法复活过一个人。” 第108章 白泽(2) 白泽复活的场景我并没有看到,不过听当时在场的辟邪宫人说,那种恐怖的场面即便是在妖漫长的生命中也从未见过。 大地发出即将四分五裂般的呼号声,天空中也是光雷交闪,狂风大作,磅礴的云气化作向上席卷的巨大漩涡,呜咽声仿若是诸天神佛为了凡人的不幸命运而哭泣。山崩地裂的巨响中,蜀山千年仙家福地终于崩塌,大地仿佛失去了支撑向下陷落,熔岩地火仿若压抑千年的妖物窜向天空,吞噬着阻挡在它们肆虐的陆地上遇到的一切。在地狱变相图的中心,白泽蛰伏了五百年的羽翼终于重现扬起,冰蓝的眼睛中燃烧着复仇的烈火,硕大的身躯在烈火中涅槃重生。 五派联军设下的欲界七星阵并没能困住白泽多久,不到一日间便被撕了个粉碎。白泽张开巨大的羽翼,脚下踏着烈火,熔岩的浪潮如海啸一般向着联军的大本营倾泻而下。只能听到熔岩的咆哮,那些修真者连惨呼声被吞噬了。茅山掌教和东华派帝君带领众人急退五百里,华夏仙家死伤惨重。 三个月内,白泽复生的消息如丧钟般传遍了神州的每一个角落。各种恐怖的谣言四起,各大城镇中的人们恐慌着向西北方向遁逃,场面之宏大凄凉已经是五百年未见的奇观了。而妖这边却是一派喜大普奔之景,九黎留守的众妖据说狂欢了三天三夜,开始大兴土木,为帝君的回归修筑宫殿。似乎没有人在乎妖皇的下落,毕竟真正的王回来了,谁还会在意暂时的替代者呢? 而追随妖皇离开九黎的大军虽然在与辟邪宫和五派联军的对峙中死伤惨重,不过剩下的规模依旧可观。他们追随着白泽不知去向,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没人知道白泽的怒火会最先烧向何方。 辟邪宫的众妖对白泽的态度呈两极分化趋势。一派认为白泽的归来是天大的好事,如今殷扶疏诅咒已经破解,曾经的联盟便可以重新缔结,统一华夏指日可待。而另一派则认为宫主为了救我在白泽复活时百般阻挠,白泽对辟邪宫的态度可能会发生转变,甚至反友为敌。也因为如此,很多妖对我都抱有很强的敌意,认为是我蛊惑了他们的宫主,但是碍于宫主对我百般保护,没有机会发作。 而殷扶疏的态度,连我都不是很清楚。 “没有人可以控制白泽,就连我也不可以。”他这样对我说,“如果你真的想要逆天改命,须知代价是可怕的。盛文修在施展转生术的时候将修为和力量也一同转给了你。你本可以选择以人的身份活下去,亦可以选择以妖的身份。但如果你要白泽帮你复活念珠里的命魂,便只有选择妖道追随他,到时候你需亲手染上人类之血,再也不能独善其身了。” 我脑子里很乱,殷扶疏的话我明白,可是……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弃。 我站在一间古雅朴素的院落外,这里是逐月护法的白虎殿所在。小老虎被救回来了,但是身上受伤太重,一直昏迷不醒。邶阳成天把他泡在药物里,这才一直吊着他的命,直到昨天,他才终于有了一丝转醒的迹象。 宫殿前幽静的院子里有侍女来来往往,邶阳推开门便看见在外面踯躅犹豫的我。 他似笑非笑看了我一会儿,啧啧两声,“还是辟邪宫主有办法,本来都半死不活的了,他就说了两句,马上就又生龙活虎了。” 我翻了个白眼,“你这半吊子巫师就不能不要用这么讽刺的语气说话吗?明明给我治疗的时候竭尽全力生怕我死了,非得表现得一脸嫌弃样,你别扭不别扭reads();。” “我怕你死了那是怕砸了本巫的招牌!你这人妖!”他赌气道。我发现,他那张坑坑洼洼的丑陋面容似乎稍微那么好看了一点…… 是错觉吗…… 我走上石阶,站在宫殿门口,往里看了看,“小老虎怎么样了?” “他已经醒了。只不过现在精神不太稳定。我已经让人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挪走了,省得他想不开再做出点过激的事来。” 他亲眼看着丹朱被地火吞噬,能稳定就怪了。如今白泽复活,丹朱、破军和龙渊虽然不能说消失了,但是四魂合一,也跟消失了没什么区别。这份伤痛,只怕比我刚刚得知主人死去的时候的绝望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像我还有手里的念珠,他什么也没有。 一种深沉的背上从心底蔓延。如果没有这串念珠,我甚至不知道要以什么为动力活下去。将主人当做一切的剑灵忽然被赐予了独立的魂灵,却失去了活下去的方向。原来我根本不像我自己想象的那样独立,反抗主人的权威也并非因为我有自己的意志,而是我以为我永远不会真的失去他的有恃无恐罢了。就算他不要我了,他也永远在世上某一个地方,我也永远有机会回到他身边。 付出太多的感情和依赖之后永远有面临失去的一天,当初越是难忘的甜蜜的记忆,在失去以后便都化成了将你拖入深渊的□□。 我不敢进去。总觉得丹朱他们的消失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回去……如果我不那么自以为是…… 此时身后忽然有两个妖兵向我行礼道,“鸦九公子,宫主请您速回栖鸾宫。” 那个什么栖鸾宫就是我在辟邪宫一直居住的宫殿,一听那名字我就知道这只鹿在安什么心……说了太多次我虽然是穆执鸾的命魂,但对于成为剑灵之前的事一点记忆也没有,他还是执意把我当成穆执鸾本人来看,并且一副“我美我说了算”的态度,到现在我也就只好随他去了,做人呢最重要就是开心…… 不过看那两个士兵脸上的表情略微严肃,语气也比以前强硬。我问了句,“出什么事了么?” “请您跟我们回去。” 嗯……避而不答,看来确实是出了不得了的事。我没再多说什么,跟着他们回去住处,但我猜,大概是九黎派人来了。尤其是在路上看到士兵明显增多,加上那些银甲妖兵将栖鸾殿四周围得铁桶一样水泄不通的时候。 狐王的下落我虽然不知道,不过只要他没死,便一定会四处找这串檀那念珠的下落。花痴已经命人将我手上有檀那念珠的事泄露了出去,早晚会传到他耳朵里。另一方面,白泽与花痴两个人关系匪浅,复活后必定会来,不论是问罪还是结盟。我告诉自己要沉住气,现在花痴的立场十分微妙,搞不好可能还会引来白泽之怒火,我需要等待见白泽的时机。 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天,仍然听不到任何消息。直到日暮时分,祁星护法忽然出现了,说殷扶疏请我去正殿灵犀宫。她轻轻握住我的手臂,低声叮咛,“狐王在场,不过你不用担心,宫主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其实我并不害怕,我甚至等不及了…… 灵犀宫高广的穹顶下,霞光从四周的琉璃窗斜斜透射下来,炫彩交融中,笼罩着王座上头戴鹿角王冠的辟邪宫主,他身上由自身皮毛幻化的彩衣仿若在暗暗流动变幻,灵圣之气如幽眇的歌声回荡在空气里reads();。四方银甲士兵齐列大殿两侧,冰冷的甲光和腰间沉睡的刀锋给原本华美的殿堂添了一股肃杀危险的气息。 而大殿中间两列妖兵,身上披着统一的银白色斗篷,头上戴着兜帽,各个都是或英俊或妖媚的面容,一看就是狐族的人马。而在最前方与殷扶疏遥遥相对的狐王,银甲白氅,额间编着银丝冠,气度雍荣华美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大约是受到了白泽之力的加持。 为什么感觉大家都好厉害的样子……反观我……怎么觉得这么逊啊……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使劲儿挺胸抬头想要憋出点儿花痴狐王那样王者之气来,由祁星护法引领着直接走到花痴的榕树王座旁边。我手腕上的念珠被宽大的鸦青色衣袖遮住了,但狐王的视线还是定格在我的手腕上,仿佛他的金色眼睛可以透视过衣料一样。 再次看到他那骄傲俊美的脸,一丝恨意如毒蛇那般缓缓盘绕在我的心上。若不是他,肾虚不会死,我和主人也不会被逼到最后的境地……我的手在袖中握成拳,但嘴角却硬是被我弯出一个虚伪的弧度。 “狐王殿下,没想到,又见面了。” 斛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仿佛认识我又不认识我一样,继而用冰冷生硬的声音问道,“妖皇可是将檀那念珠交给了你?” 我冷笑一声,缓缓抬起右手手腕,衣袖落下,露出手腕上的念珠。斛崎的神色微微改变,我看到他眼中的渴望。 “你想要这个?为了复活神虚真人么?”我嗤笑一声,用我以前从没有用过的恶毒笑容看着他,“先害死别人,再死乞白赖把人家复活,你们狐族表达爱的方式真是特别啊。” 狐王眼中怒气冲天,但是他刚刚带有几分威胁意味地向我走了一步,大殿左右的所有侍卫忽然抽刀而出,雷鸣一般的铮然声,刹那间杀气蔓延,逼得狐族侍卫也纷纷抽出长剑。我目瞪口呆,顿时觉得自己有了后台撑腰,倍儿有面子…… “狐王。”花痴眉梢微微挑起,魔魅的眼中却浸染了几分威慑之色,“莫要忘了你现在在谁的地盘上。就算你是个大美人,我也是不会手软的哦?” 狐王一抬手,狐族侍卫们纷纷收起长剑,花痴也示意众人收刀。我底气足了,挑起眉毛,继续问道,“你今天来,是作为白泽的使者,还是私自前来?” 狐王微微闭上眼睛,压抑自己的怒火,沉声说,“此行乃是吾自己之意愿,只要辟邪宫能够交出念珠,价码可以随便开。” 我转头看了一眼花痴,他对我点点头,只是神色凝重。 我于是转过头来,微笑道,“狐王,其实现在,你我并非敌人。你我要的东西也是一致的。” 狐王一怔,面带疑问。我轻轻抚摸着手上的珠子,低声说,“毕竟我也有舍不得的人……” 狐王看着我手上的动作,面上逐渐显露出几分了然,嘴角微微勾起,“原来如此……你是不是早就等着我来找你了?” 我微微颔首,死死盯着他的双眼,用我能说出的最高冷威严的语调命令道,“带我去见白泽。” 第109章 白泽(3) 狐王听了我的话,先是低下头,一两声零碎的笑声从他喉咙中掉落,这笑声愈发密集,有点变态,又有点像我说了多可笑的事。他抬起眼睛,微微歪着头打量着我,“你不会是要当面与君上说要他帮你复活这念珠里所有的人吧?你以为君上看到你曾经害他魂飞魄散并且囚禁了他命魂五百多年的罪魁祸首,会给你说话的时间?” “是死是活是我的事……”我绷着脸不想让自己的不自信被看出来,“你不是也要求白泽复活神虚真人和斛媚么?你为他的复活出了那么多力,他总该会赏赐你什么吧。妖皇虽然在最后阻挠过白泽的复活,但是若没有他,白泽恐怕现在还躺在镇命塔地下呢,请求白泽将他复活,也不是全无道理。至于我……我可是白泽的大仇人,你如果将我押到妖皇面前,妖皇岂会不赏你。这么多筹码加起来,难道还不够复活几条命魂吗?” 如果能够成功是最好的,如果白泽不肯,或是把我杀了,也算是不错的结局。 更何况,即使我现在不再是剑灵了,但毕竟是把白泽坑了五百年的祭剑岭岭主的命魂。我不相信那位魔君对我一点忌惮也没有。 花痴忽然站了起来,瞪着我,皱眉道,“鸦九,你在乱说什么。这与我们商量好的可不一样。” 狐王也略微意外地挑眉,“你知道这种行为跟自杀没有两样么?” 我将念珠攥在手里,戏谑一笑,“你这么关心我的死活干什么?只要你同意,我马上就可以跟你离开。” “不行!”花痴断然喝道,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我陪你一起去。” 我摇头,冲他咧嘴一笑,“花痴,谢谢你一直帮我保护我……但这一次的事,我必须自己来做。” “我给你念珠,是给你活下去的希望,不是让你出去找死的!” “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你现在的立场微妙,就不要再来趟这浑水了。”我握住他抓着我手臂的那只手,紧紧握着,深深看入他那双纯黑的眼瞳,“我知道你无法释怀穆执鸾的死,但是你是森林之神,你还有你的子民和使命,好不容易从诅咒中抽身,不要再把他们卷入争斗里了。我会尽我所能保全自己,请你相信我。” 他有些焦急地摇摇头,“不……有些事我还没……” 我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就当是穆执鸾在求你吧”,然后我将他的手从我的手臂上拉开,大步走向狐王reads();。花痴神色复杂看着我离开,终于没有阻拦。 在盘古林高广的树木围绕和灵圣的美景中,我几乎感觉不到白泽的复活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变化。但是当我的双脚终于踏出盘古林温润湿软的土地,才总算看清外面世界的样子。 这个世界在燃烧。 原本被蓊郁的丛林覆盖的山川仿佛被无形的阴影侵蚀,明明是初夏时节,草木却已经凋零殆尽。扭曲虬结的巨树宛如妖魔之舞,干枯而不祥地向着天空申诉。路上经过的村庄房屋倒塌,巨大的城池也早已看不到半个人影,原本繁华热闹的街市只剩一片狼藉,依稀可见人们匆忙逃命的痕迹。再往后的城已经被妖兵占领了,我看到人类像牲畜一样被拴在绳子上,被妖兵挥着鞭子驱赶着清理尸体;那些沦为奴隶的人眼中干涸的绝望令人心惊肉跳,因为害怕到极致而变得茫然和不知所措,只能被动地按照妖兵的指令做事。我看到一个少年因为背不动背上沉重的砖块摔倒在地,旁边的妖兵举起鞭子就是一阵猛抽,那少年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抱着头在地上哭喊求饶,哭得人心都揪了起来。 那样小的孩子,比刚刚捡到我的主人还要年轻稚嫩。 我停住脚步,死死盯着那个举着鞭子的妖兵,大概是我的视线太过阴森,那妖兵不由得停住了手里的动作,见我四周都是狐王的禁卫军,似乎有些忌惮。 远处的狐王停住脚步,微微回过头来看向我,然后又将视线落在那妖兵的身上,微微皱眉,“你退下。“ 妖兵连忙消失,那少年忽然间得救,感激又恐惧地看了狐王和我一眼,匆忙捡起地上的砖块跑了。 狐王冷笑,“你已经自顾不暇了,还想要救苦救难么?” 我扫了他一眼,目光延伸向晦暗的天际,“你看看这座曲封城,不觉得眼熟么?” “眼熟?” “你想想,当年青丘之战的时候不也是现在这个样子,只不过人和妖的位置对调了而已。” 狐王一时没有说话,眼神却暗沉下来。 我叹道,“其实妖和人,本来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论谁得到权利,都会想尽办法去消灭异己,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共生。” 不论人还是妖,都不能允许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存在。似乎大家都一样,都遵循一样的道理,信奉同样的天道,才是圣人们理想中的天堂。 可惜,这样的天堂现在不会存在,以后也永远不会存在。 狐王将我关押在曲封城一座王族的府邸中,说是要先行向白泽禀报。然而他刚刚离开曲封,便出了事。我在屋子里听到外面狂风呼啸,厮杀的惨叫声和怒吼声如雷声滚滚从四面八方传来。我拉开房门,便看见天空中浓烟滚滚,一种不祥的深黄色笼罩了整个天幕。大片姑获鸟从四面八方升起,向着不知名的地方嘶皞着扑飞而去。 “出什么事了?”我问。 一个狐族卫兵答道,“是仙派的人突袭曲封城reads();。” 我心里暗骂一声,怎么早不突袭晚不突袭,偏偏这个时候来?我只是想要见个妖皇,又不是没见过,至于搞得这么障碍重重跟牛郎织女相会似的? 正考虑要不要先找个桌子啥的躲一躲,忽然一个青色身影飘然而降,长长的发带飞扬在尘埃里,广袖翩然,颇有浊世佳公子之气质。 我翻了个白眼,“怎么又是你……” 众狐妖向乔嘉树恭敬行礼,他却直直走到我面前,一把把我拉进屋里。我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一把抽回自己手臂,“喂别拉拉扯扯的,我跟你很熟吗?” 乔嘉树打量了我一番,不知为何,眼睛里竟然浮起一层水雾。 “没想到他可以为你做到如此地步。” 虽然他没说是谁,但我也知道这个“他”除了主人不做第二人想。 本来是应该难过的,但我忽然有点儿嘚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我一撇嘴角,一摊手,估计笑容有点儿欠打,“对啊,谁让我才是他真爱呢?” 结果笑到一半没忍住,还是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漏了出去,令我的嘚瑟大打折扣…… “鸦九,你讨厌我,我可以理解。”他沉静地望着我,而后视线移到了我的手腕上,“但你真的没有必要,因为他对我做过的所有‘亲密’的行为,只是为了给你看,要你死心罢了。盛文修眼里我永远只是一个朋友,一个下属,我亦没有奢望过什么。我本来只是想要……复活阿青而已……” “我才懒得管你想干什么。现在外面那些臭道士可是在大开杀戒,你不跑跟我唠什么嗑啊?”我有点儿不耐烦。 “我是来带你离开的。”他说。 我一愣,”我干嘛离开,我还要等着见你主子呢。” “你的命是文修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你不该就这么白白扔掉。”他凝视着我的双眼,“我知道文修的命魂在那念珠里,你把念珠交给我,我会想办法祈求主上复活文修和阿青。” 我翻了个白眼,给了他一个简短的回答,“没门儿。” “鸦九!你怎么这么顽固!你难道还怀疑我吗?就算你把我当成情敌,总该相信我对文修的心意吧!”他也气急了。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还有点暗爽。 我低头看了看那些珠子,抿了抿嘴唇,“这是主人托付给我的,我不能交给别人。” 我清楚地记得他抱着我,将那手链戴在我的手腕上,告诉我“好好活下去”。他给我的东西,别人想都不要想。老子就是这么任性,你拿我咋地? 看着乔嘉树一副想要打我又忍着不能动手的样子,我更爽了。 “好,就算你不给我念珠,现在华夏联军正在围攻曲封,至少先去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吧?否则你以为一旦这念珠落在茅山人手里,会发生什么?!” 我忽然打了个冷战……好像有点道理…… 我现在也只是刚刚能够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新身体,对于花痴说得主人的那些修为啊妖力什么的我还没时间研究,也不知道怎么用reads();。天知道我虽然当了那么多年蜀山的剑,但是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偷吃看小黄书和调戏新人上了,会的咒文仙术真的没几样。你让我操控剑的灵气我很拿手,可是真气妖力什么的……那都是啥? 这样的我对上茅山那群饭桶恐怕也没有多少战斗力,如果茅山人得到这串念珠,肯定是想都不想就摧毁。逆天改命什么的是仙家大忌,怎么会留着这样的隐患? 我咽了口唾沫,“那……往哪逃?” 乔嘉树说城内有一条干涸的水道连着外面的护城河,从那里可以悄悄溜出去。那些本来看守我现在改成保护我的狐妖带着我跟着乔嘉树从府邸的后门跑出。曲封内城的大街上此时空空荡荡,大概所有兵力都被调去守城了。我们一路沿着曲折的巷子、藏在那些倒塌残破的房屋院墙中往城西溜去。然而不巧的是,我们遇上了几个刚刚从西边冲进城来的修真人。 而为首的那个一看见我就睁大了眼睛,我也张开嘴几乎能吞下一个鸡蛋。 蓝田?! “鸦九!!”蓝田看了看我身边的人,杀意顿起。他身后的人,有东华派的弟子,还有两名茅山派的弟子,然后,还有邱暮雪。 我感觉眼眶有些湿热,原以为再也看不见了的人竟还安然无恙,这世上总算还剩下了一些蜀山故人…… 邱暮雪和蓝田并肩而立,长剑举起瞪着乔嘉树,“交出鸦九!” 乔嘉树瞥了我一眼,“交出他可以,只要他把檀那念珠给我。” 我斩钉截铁,“不可能!” 乔嘉树无奈道,“你看,不是我不放他,是他自己不愿意走。” 蓝田皱眉,“鸦九师兄,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虽然觉得很抱歉,不过我还是冲蓝田摆了摆手,笑容春光灿烂,“我没事儿,只是出来散散步而已,你们去忙吧,真的不用救我。” 怎么觉得周围的妖都用一种看傻逼一样的表情看着我…… 果然蓝田他们完全不信,真气暴涨举着长剑便直刺向乔嘉树,一群人就这样打成一团。 乔嘉树身形迅速变化,青蟒神扬起恐怖的头颅摆起披挂着蹭蹭鳞甲的巨尾,不多时便将几名东华派和茅山的弟子甩飞出去,但是剩下的几个人也不是吃素的,我是不知道蓝田什么时候找到了把有剑灵的神剑,一转身就砍伤了好几只狐妖,邱暮雪也像模像样地跟着他师兄抗衡着青蛇君之威能。我猫着腰打算趁机溜走,却在此时听到寰宇之中传来一声震撼大地的咆哮。只见天边扬起一双硕大而洁白的羽翼,一道清圣灵光撕开乌烟瘴气的天幕风驰电掣而来,耀眼的强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如天神降临。 也就是在瞬间,一种莫名的悍然妖力忽然盈满了身体。我意识到这变化不仅仅是在我身上出现,在周围那些狐妖和乔嘉树的身上,都浮起一层朦胧光晕,他们身上的伤口忽然开始迅速愈合,妖气猛然增强,攻势也愈发凌厉。原本还能抵挡乔嘉树攻势的蓝田和邱暮雪竟开始显得左右支绌。那些受了重伤失去战力的狐妖也一个接着一个站了起来,将蓝田等人围在中间,形成包围之势。 熟悉的恐怖气息令我全身僵硬,白泽终于亲自现身了。 第110章 白泽(4) 白泽降临,蓝田等修者骤然变色,隐藏不住的恐惧挤走了所有可能出现的表情。邱暮雪忽然拉住我,焦急道,“鸦九哥,我们快走!” 然而乔嘉树一道长尾卷来,一把卷住了我的腰身,随即化作游龙一般冲入云霄,浩然的灰色城池在我脚下延展,如同大地上一片烧焦后的伤疤,硝烟如同天柱自处燃烧着。剑光妖气迸射的光芒如海潮般起落变换,而覆盖在一切光芒之上的,是中天白泽那如骄阳般炙热明烈的身影。 在白泽四周,有很多如萤火般的光点在纷飞盘旋,一道道的剑气拖着长长的线,宛如漫天编织的蛛网,企图将白泽网在其中reads();。仔细看,那些“萤火虫”竟然是天寰道人、东华派天尊欧阳北凌、东华派几大长老、昆仑派昆吾君、镜虹城千叶仙子等华夏顶峰人物。我知道白泽强,但是没想即使是天寰道人这等突破了无相境的上仙在他面前竟然就如萤火之于骄阳的区别,感觉我要是白泽,分分钟就把他们拍死了。 然而白泽似乎并没有下死手,他只是骤然发出一阵连钛合金狗眼都能闪瞎的光暴,悍然力量将众仙打飞出去好几里地。我看得嘴巴都合不拢,这样的实力……简直就是作弊啊…… 不过也可以理解,就我们人间这些半吊子上仙的道法还是白泽教的呢……这就跟鲁班门前耍斧子、良辰面前逞英雄一样,分分钟被教做人的节奏。 现在想想,我竟然囚禁了这种牛逼神兽的涅槃魂五百多年,我到底是有多牛逼?猝不及防被自己以前的实力吓到了…… 另一边,狐王的灵狐男模大队也到了,在白泽力量的加持下,实力碾压各大仙派的弟子们,一路腥风血雨杀伐而过。 “华夏的修者。” 轰鸣如雷霆的声音响彻四野,是白泽开口说话了。刹那间所有的攻击都停了下来,他的声音回荡在神州的每一个角落,宛如挥之不去的梦魇。 “吾沉睡五百年,如今觉醒,世间已经再无可以制约吾之存在。你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尔等臣服于吾,吾可饶恕尔等性命。但若尔等依旧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吾之怒火必将吞华夏作火汤,化苍生为焦土!” 他的声音在耳畔轰响着,荡漾出一圈圈的回音。这样的威胁由他说出来,可信度竟然非常之高…… 蜀山已经在他的觉醒中被熔岩吞噬了,这绝对不是胡说八道…… 众仙君恐怕也被震住了。蜀山的陨落和主人的叛变已经另华夏仙家元气大伤,如今在白泽面前,还有什么筹码? 天寰道人仿佛说了什么,白泽的笑声轰隆隆传了很远,只听那低沉古老,仿若无数道声音汇合而成的声线沉缓地说道,“吾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若你们决定归降,吾自会善待凡人。但,只要有一个仙派不降,吾必行血洗神州,凡人一个不留。你们自行抉择吧!” 语毕,悍然妖气再次像是四面八方爆冲,茅山和东华的几名长老已经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其余人身上也都挂彩,在白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五派联军只能仓皇撤退,不仅没能拿下战略要地曲封城,反而死伤惨重。 白泽的声音传遍天下,我忽然明白了这个神兽不仅实力牛逼,还很懂人性。 他首先在大地上燃起战火,给凡人看他的威能,让所有人在他的力量下颤抖。然后再告诉所有人,只要你们全都投降,我就不杀你们。 或许还是会压迫你们,让你们当妖的奴隶,但最起码不会死。 在这种压力下,任何决定不投降的门派,反而可能会被已经被死亡的绝望恐惧吞噬的民众盲目地憎恨、甚至攻击…… 华夏十大仙派本来就是为了镇守九黎妖魔保护华夏人类而存在的,如今反而被自己人憎恨,让那些终其一生为苍生而活的修者们情何以堪?想一想都觉得这招实在太狠了。 不过这也暴露出,白泽或许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reads();。如果他真的那么强,直接把剩下的五大仙派灭了不就行了,至于还要威逼利诱?说不定……白泽刚刚复活,魂魄还不稳定,或者力量还没有全部恢复……也就是说,如果想要再次将他打败,现在才是最好的时机? 不过这似乎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求他复活几个人罢了…… 乔嘉树带着我离开了曲封城,追随白泽的方向飞去。我原本以为白泽已经离开了蜀山,看着乔嘉树飞行的方向,我才知道原来他并没有走。如今的蜀山已经不复存在,熔岩凝结成了伤痕般的火山石纵横交错,黑色如刀锋般的山峦中间一大陷落的深渊,从高空俯瞰仿佛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那漩涡的中心,便是镇命塔曾经的所在。 记忆中那奇峰凌海、鹤影婆娑的仙境美景再也不复了。那些嬉闹的修真少年、一到饭点就呜泱呜泱的抢食大队、在炼丹炉旁边偷懒的药童们、还有掌教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也都再不复了。我看着被炙烤的大地,眼睛里一阵酸涩,却已经干涸得流不出眼泪。 如果……念珠中的那些命魂被复活了,琅琊真人肾虚他们看到如今的蜀山,会不会更希望自己已经死了呢?究竟是死去的人比较不幸,还是活着看到这一切发生的人比较不幸? 我强迫自己停止这一串突如其来的想法。活着总是好的……总是有些希望的…… 就像我……不也就是为了这么一点希望活着的么? “你准备好了么?”乔嘉树忽然问我。我趴在他背上缓缓起伏的鳞片中间,觉得此时此刻所在的场景无比虚幻。 “嗯……” 他带着我降落在一片寸草不生的山崖上,我看到狐王也立在一旁,看向我的眼中带着几分莫测的幽光。而在悬崖边,流云盘缓聚散处,有一个背对着我的人影。猛然间我还以为看到的是龙渊,相仿的身形,长发随着夜风漫不经心地舞动,青碧衣襟与丝绦交缠飘摆,一层朦胧的月光轻轻聚拢在他身上,竟有几分寥落寂寞。 “君上,鸦九已经带到。”乔嘉树敛眉垂目,恭敬回报道。 这便是白泽么? 即便褪去了白日间以原形现身的强大尊傲,此时的白泽仍然令我屏住呼吸,略略有些胆怯。我的手在袖中攥成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 鸦九,不要怂…… 主人他们的命魂都攥在你手上了! “转生术。”沉缓却分外好听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空茫。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白泽在跟我说话。 连声音都跟龙渊那么像……只不过多出了几分辽阔怅然的感觉。 白泽缓缓转过身来,蓝宝石般的眼眸映射着漫天星河,一张冷冽而深刻的面容上,眉心生着由七颗小痣组成的北斗七星图案。熟悉的脸庞,令我眼眶竟就这样湿润了。 我与白泽只见过一次,就是在杀死他的那一次,而且大部分时间他还是以原形对着我,再加上后来记忆被离恨天佛封印,我在见到龙渊的时候没有认出那张脸。即便是在后来,记忆涌回,我也没有把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过……毕竟差的太多了不是么? 但是现在想来,龙渊之灵是白泽的命魂化作,拥有跟白泽相同的面容,一点也不奇怪reads();。 不知道在白泽的意识里,可还残留着些许龙渊的记忆吗? “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会愿意为了一把剑使用转生术。”他森冷地微微提起嘴角讪笑着,“鸦九剑,果然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宝剑。” 我现在已经紧张到极点,然后就物极必反的……忽然放松了。我咧嘴笑了笑,自嘲道,“不独一无二怎么能坑了大王您这么多年呢。” 大概是我的语气太吊儿郎当了,乔嘉树用一种惊恐的眼光看着我,斛崎的表情似乎也在说“你死定了”。 白泽莫测的目光漂浮在我脸上,他的身形忽然一闪,一瞬间出现在我面前。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气息的压逼下,我的膝盖竟然不由自主地弯折,就这样跪了下去。我挣扎着想要反抗这无形的压力,却如蜉蝣撼树一样没有效果。他猛然扯住我的头发,逼迫我抬起头来对上他闪烁着寒冰之光的眼睛。我在里面看到了一丝憎恨。 按理说白泽恨我是正常的,毕竟我曾经可是世上唯一能干掉他的剑。这么令他没面子的存在,是我我也想赶紧找个地儿把我自己给埋了。不过这种恨意里面,却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多么可憎的一张脸……”白泽低声呢喃着,手指却轻轻划过我的面颊,停留在我的左半边脸上,一用力,尖锐的指甲切开皮肉,细密的疼痛顺着眼角蔓延。 妈的……他这是要毁老子的容?!我用力甩开了抓住我头发的手,他动作一停,转而把手扼在我的喉咙上。他冰冷的指尖压着我跳动的脉搏,只要稍稍一用力,就可以掐断我的脖子。 “君上息怒!”乔嘉树忽然跪下了,言辞恳切,“此人手上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是妖皇临死前交给他的。还请主人过目!” 白泽一把甩开我,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飞出去几步远,重重落在地上。然而他的嗤笑还是那样清晰可辨,“妖皇?可笑的名字。盛文修怎配称皇?不过是一颗可悲的棋子罢了。” 听到他不屑的语气,令我身体僵硬了一瞬。 主人那段沾满血腥、悔恨、疑惑、迷茫、悲伤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再吞噬着我的心,他明明活得那么努力,想要做正确的选择,可不论怎么选都还是错。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着自己的决定,却还是被宿命之手推着,一刻不停地走了下去,一直走到最后的灭亡。这么多的血泪,到了罪魁祸首的嘴里,就只落了“一颗棋子”这样轻蔑的评语。好像主人什么也不是,好像他承受的所有、我们一起承受的素有都不值一提。 我忘记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讽刺道,“是啊,没有这颗棋,不知道哪位爱帅威风的魔君还在我们蜀山镇命塔底下的洞里睡着呢。这还真是很重要的一颗棋啊!” 不出意料地,白泽眼中燃起熊熊怒火。那蓝色愈发浓烈深沉,充满着危险和不确定的杀意。我知道我的小命此刻就如风中残烛一般,他一巴掌就可以扇灭。我仍旧不怕死地梗着脖子大声说,“这就是传说里战无不胜带领九黎反抗不公的魔君么?!盛文修将一盘散沙的九黎各部族团结在一起,带着他们走出绝望和困境,又带着他们冲出贫瘠的南方夺取蜀山,这些本来都是你的责任!他帮你重振九黎不说,还为你聚集了四道魂魄,助你死而复生。而你!站在他的尸骨他的成就上,对帮助自己的恩人连最起码的尊重感激都没有!这样的魔君,怪不得只会给九黎带来更多的战争和毁灭!斛崎、乔嘉树,如果我是你们,早就卷着铺盖卷跑了,这种没有心肝只知道利用别人的混蛋,你们还跟着等着过年发便当吗?!” 第111章 白泽(5) 我话刚说完就见狐王在旁边用手扶住额头,乔嘉树则不敢置信地瞪着我,可能是没有见过像我这么能作死的生物吧…… 我死死闭上眼睛等着白泽一巴掌拍死我,然而等了一会儿却没动静。我从右眼的眼缝里偷偷往上看,却见白泽平静非常,平静到比暴怒还要吓人。 “那么你认为,我该如何表达我对盛文修的‘感激’?”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垂眸凝视着我,那嘴角有一个微妙的弧度,令人无法理解他此时的想法。 我犹豫了片刻,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我将檀那念珠从手腕上褪下,托在手掌中,缓缓举起。 “求你……赐予他重生的机会……”我不敢抬头,收起自己之前不知轻重胆大妄为的姿态,令自己以最卑微的姿态弯下腰。我感觉自己的手臂在发抖,声音也有一丝不稳,“只要能够让他复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赔上自己的命也没关系……” 片刻的寂静,似乎连夜风也凝固了。一时间这广阔的天地中时间的流逝戛然而止,我屏住呼吸,等待未知的答复。 然后,一声了然的叹息,带着几分分不清是愉悦还是嘲弄的笑意。 “斛崎,乔嘉树,这才是你们把他私下带来见吾的原因吧?” 我听到斛崎也跪下来。微微抬起眼睛,正好看到骄傲不可一世的狐王,在主人面前也从未显得卑微过的狐王,垂下他尊贵的头颅,语气谨慎低微,头几乎埋在尘土里,“请君上息怒……君上曾说,看在臣下微薄的功绩上,可以赏赐世间的任何东西给臣下。” 白泽略略有些慵懒的声音传出,“吾确实说过。” “臣下……想求君上赐予这念珠中的一条命魂新生……”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斛崎惊叫一声。我猛地抬头,却见原本在我面前的白泽不知何时已经改换到狐王面前,单手成爪扣在斛崎的头顶。斛崎似乎十分痛苦,虽然除了一开始的惊叫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但我还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痛苦脆弱,甚至有些恐惧的表情。他的周身散发着微微的朦光,那光明似乎不断被白泽的手掌汲取着。狐王身体开始颤抖,一滴眼泪竟然溢出眼角。下一瞬,白泽蓦然松开手,狐王仿若被抽取了所有力气,瘫软地歪倒在地上,溺水一般大口地喘息着。 “原来是为了一个蜀山修者。”白泽冷漠地转过身,眼神定在乔嘉树身上,“你呢?你也希望我复活你的爱人?” 乔嘉树不敢抬头,身体也在不安的微微战栗,“求君上成全!” 白泽微微仰起头,月光静缓地流过他的额头颈项。我听到他轻声说,“是谁告诉你们,吾可以另死人复生的?” 字句宛如惊雷般炸响在我耳中。我呼吸骤然停歇,猛然抬头看向白泽。 什么意思? 我亦看到斛崎和乔嘉树脸上露出了类似不确定和一丝丝害怕的神色。我们害怕听到同样的答案。 对于斛崎和乔嘉树来说,白泽能够复活死人的能力,大概是他们可以背负着对自己重要的人的死走到如今的动力。就像我,若不是相信还有复活主人的希望,恐怕我早就在迷茫和绝望中死去了。 如果这个希望是假的……那一直以来的坚持有什么意义? 乔嘉树首先艰难地开口,“可是……巫典里曾经记载,您成功复活过一个身体毁坏七魄尽散三魂中也只剩下一魂的人……” “不错。”白泽转过身去,听不出他声音里的感情,“我是复活过一个人。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斛崎焦急道,“我可以付出任何东西……求君上成全!!!” “这代价不是你付得起的。”白泽的声音显得辽远而幽眇,“吾本是混沌初开时诞生之灵兽,吾之不死之身,是通过累世累劫修行所得。天下间绝无仅有。若要将吾涅槃魂之力量传给别人,会耗损吾千年修行。狐王,吾为什么要将自己的修为浪费在一个蜀山修者的身上?” 斛崎有些讷然地望着白泽,向前膝行两步,“我愿将自己的千年修行凝华为灵珠献于君上……” “你的修行?”白泽丝毫不为所动,“你的千年修行对吾来说,不值一提。” “君上!!!” “狐王,你有功,但并不代表你就可以命令吾。”白泽微微侧过头,威慑的语气化作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整座孤山,“除了复活那个修者,吾可以赏赐给你任何东西。不论是财富还是土地,甚至可以令你登上华夏王座。反正对统治这个华夏,吾一点兴趣也没有。” 狐王愣愣望着他,渐渐的,一种失望和绝望混合的愤怒一点点占据了他金色的眼睛。他缓缓站起身来,我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什么也不要……我要他活过来……” “同样的话,吾不会说第二次。”白泽转过身来,暗沉的目光落在乔嘉树身上,“至于你。你所求之性命虽然是摩呼罗迦后裔,但是,他于九黎无甚瓜葛,吾对复活他亦同样没有兴趣。若你还有其他所求,可以开口。” 乔嘉树一点意外的表情也没有。从刚才白泽冰冷决然地拒绝狐王开始,他眼中的希望便一点点涣散了。 如果连狐王的功绩都不能换得白泽的首肯,他又能有什么筹码? 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白泽行事的方式怎么会跟正常的君主一样?他太强了,根本不需要顾虑那些比他弱小之人的感受。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原本弱小的人类在得到了神明的帮助后露出了怎样贪婪而残忍的面貌,他对于弱者已经失去了所有同情。他只会做他想要做的事。 花痴说得对,没有人可以控制白泽。 “至于你……”那仿若无声燃烧的蓝色火焰的视线再一次落在我身上,森冷的战栗沿着背脊攀爬而上,令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白泽忽然微微笑了,笑容里却闪烁着不祥的恶意,“你说得对,盛文修确实对吾有恩。我可以考虑复活他……不过,你可知道除了会耗费吾之修行外,要令人逆反天道死而复生,还要付出什么代价么?” 我僵硬着身体,摇了摇头。 “一个已经失去了天魂和地魂的命魂,除非再次进入轮回,才能得到新的天魂和地魂,但同时也会洗去命魂中残留的一切关于本生的痕迹,轮入六道之中,跟前生再无瓜葛。而转生术之所以可以令人复活,便是因为施术者自愿放弃自己的天魂地魂,将自己的生命赋予三魂还未完全散尽的转生者。只不过在死者只残留一缕命魂的情况下,转生术已经失去了效力。若要拿到新的天魂和地魂,只有一个办法。”白泽微微一侧头,一霎那看起来竟有几分纯真,“抢。” 我费力地理解着他说的话,但还是不明白,“抢?” “抢夺别人的天魂和地魂。”白泽耐心地解释着,仿佛正在给小朋友讲故事一般的语气,“施展转生术的人通常与死者都有非同寻常的联系,所以天魂和地魂才能成功转换给死者。但是如果是从陌生人那里抢魂,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成功。这就像将一个人的器官换到另一个人身上,一定要血液相合才能进行一个道理。你想要复活的盛文修乃是妖与人类的混血,天魂地魂本就奇特,如果想找到合适的……保守估计,大概要一百个人左右吧。”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不敢真的去明白。我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这一百个人,你可以自己来挑。如何?”他笑得竟然那样慈悲,好像他真的是在做一件慈悲之事。 一百条生命,换主人复活…… 原来……这才是白泽对我真正的报复。 我愣愣地看着念珠,幽柔光泽在我的手掌上流淌,仿佛一声声渺茫的叹息。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感觉眼睛干涸到发疼,喉咙里面也像堵了块石头,脑子里嗡嗡直想。花痴一开始说,他本不想给我念珠,因为不想一错再错。原来他竟然是知道的? 为何不告诉我?难道他不知道,现在的绝望,比死亡要更加痛苦…… 白泽似乎在欣赏我的表情一般,缓缓伸出手掌,似乎在示意我将念珠交给他。 我将念珠紧紧攥在手里,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这是不对的……为了已经发生的悲剧,去牺牲更多的人。即使是为了自己的爱人,也是不对的…… 可是心中另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嘶喊:这样主人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以后无尽的时间里,再也见不到主人了……一旦暂时束缚着主人命魂的念珠被毁,背负着如此多罪孽的主人的命魂一定会堕入无间地狱,再无超生之期…… 我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 白泽的话语宛如魔咒一般在耳畔响起,轻忽中带着几分引诱,“吾已经答应了你的请求,你还在犹豫什么。” 对啊……只要把念珠交出去,主人就能复活了……这不是我想要的吗?那声音不断在我脑海里重复,催促着我伸出手。那一百个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认识他们,他们是死是活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啊……他们死了,主人却能回来了,才一百个人而已,世上的人那么多,打一场仗就会死好几百个,这样的代价真的不大…… 我咬着牙摇头,“不……” 白泽的眉梢微微挑动,“不?” “这样不对……”我转身就跑,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倏然被某种力量摄住,明明没有任何人碰我,我的脚就像不再属于自己了一样,动弹不得。 “我不要他复活了还不行吗!!!”我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碎裂了。我背叛了主人,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其实……只是想要好好跟他道个别啊…… 为什么只留给我一段记忆,为什么连再见都不让我说,为什么自作主张把我留下?为什么所有的美好记忆都变成了伤害,希望最后都变成了绝望?我只是很努力地……想要再见他一面而已…… 然而,白泽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我。 “从来没有人能随意在吾面前收回说过的话。”白泽的声音从身后缓缓逼近,宛如即将笼罩的噩梦,“吾答应了的事,也从不轻易更改。因为吾想知道,你这把曾经拯救人类的剑,是否能承受这份屠戮无辜的罪孽?”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 深沉的绝望和愤怒在我心头骤然沸腾起来,我感受到一团火热的真气在丹田中燃烧……我回忆着主人的真气曾经游走在我身上的感觉,尝试着去调动他们,像主人那样去控制他们。我默念着主人的名字,好像这样就真的可以得到他的指引一样。 然后,我竟然真的能动了。 在白泽即将抓住我的一霎那,我猛然震开了他的手,向着右边的悬崖方向猛然冲过去。脚登离地面,仿若从前那样在飞翔一般,只不过再也没有了能带我乘风的羽翼。身体被大地的吸引力迅速摄住,周身衣袍被狂烈的风吹起。我知道这会儿我应该用腾云术或者妖法令自己飞起来,可是我脑中一片空白,竟然什么也没有来得及想。那一瞬间,我甚至得到了久违的平静。 就这样死去,命魂跟主人一起堕入无间,是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预期中的下坠很快被某种柔软的阻力轻盈托住,一点点减缓直至停歇。我发现自己落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温暖的九色锦袍轻轻包裹着我的身体,微微抬头,便看到那魔魅俊美的面容。他并没有看向我,下颚扬起优美的线条,脚下踏着迅速升高的古木藤蔓升入半空。原本迅速接近的熔岩大地再次以同样的速度推远,距离几丈远的悬崖上,白泽魔君周身魔气荡然,搅得山顶风起云涌,青碧华服如羽翼招展,冷峻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意外地看向抱着我的人。甚至,那双蓝眼中还闪烁着一丝期待的异光。 “小疏,你终于来了。” 第112章 白泽(6) “花痴?”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 花痴将我轻轻放下来,我的脚落在藤蔓之上,他的手却仍然牢牢扶着我的后背,似乎怕我一不小心掉下去。但是他并没有看我,而是遥望着悬崖上的身影。 “大哥。”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过距离的屏障。 看来他跟白泽的关系真的很好啊……居然用这样亲切随便的称呼……我听着有点儿犯懵,总觉得气氛有点儿诡异。 白泽叹息一声,“有多久没有听到你这样叫我了?真是怀念……” 虽然花痴面上很平静,但我感觉到他身体里紧绷的某根弦。我知道他也在紧张,而且他身上弥漫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氛围,我一时竟也辨不出那是什么。 “小疏,告诉我,为什么在我复活后,你对我避而不见?”白泽潺缓的声音回荡在阴暗的天幕下,“我听说,你曾经阻止过我的复活,是真的么。” 殷扶疏沉默了片刻,竟然淡定地回答道,“是的,我阻止过你复活。” 白泽也沉默了片刻。有一瞬,我觉得花痴的答案是不是太直接了? 好歹……他们两个相伴了千年时光,也算是经历生死的好基友了吧,而且最初白泽决定放弃人类,带领妖族向人复仇,好像有一半也是为了他啊…… 等等,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不不……一定是我想象力太丰富了……这不可能…… 空旷的笑声在空气里震动着,我听不出里面是否有一丝黯然的情绪。 “果然是这样。小疏,看来你是打算为了他彻底背弃吾,背弃我们的目标,背弃过往的情分了。”叹息声落下的瞬间,白泽身上骤然燃烧起炙热的光明,就连他的面容也被吞噬在那片白光之中。 “并非只为了执鸾,也不只是为了你复活我时屠杀的那几百条盘古林子民的性命……但是这么多年,我已经累了。你不也是么?”风卷起花痴的长发,模糊了他面上的表情,“同样的悲剧只会不断上演,不论人还是妖得到这个世界。你是神明,本不该参与到凡间的纷争里来。你的复活,只会让一切错误继续轮转下去。大哥,这无穷无尽的轮回里,难道你不想有一个终结么?” 我一怔。 复活?难道白泽复活的人竟是花痴? 什么时候?难道是寂静岭那一战? 沉默…… 如死一般的沉默…… “所以,你要杀我。”白泽的声音沉稳平和,好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花痴摇了摇头,“不,我怎么会杀你?你永远是我最敬慕的神明。更何况我没有办法杀你。我只是要阻止你而已。” “阻止我。”白泽重复道,带着几分讪笑。然后一阵悍然力量以他为中心骤然爆发,四周大地震颤,岩浆翻滚,就连狐王和乔嘉树也被气浪推出数丈。花痴紧紧揽住我的药,以防我被那力量推出去,风撕扯着他的衣衫长发,神色却如磐石般坚毅。 “我亲爱的小疏,你要如何阻止我?”白泽的声音化作天雷轰响在云端,仿若家长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发脾气一样的语气。低沉的笑声中,白泽的身形在宛若太阳爆发般的炙热白光中迅速变形,巨大的翅膀覆盖了整个山峦,洁白无垢的身体流动着世上最优美的曲线,神圣的银角上聚集着日月也无法比拟的神圣光芒。 而在殷扶疏身后,无数巨大的荆棘闪烁着钢铁般僵硬的光泽拔地而起,仿若无数条巨蛇呼啸舞动着。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说,“你疯了!你怎么打得过白泽!” 殷扶疏终于微微侧过头来,那双凝望着我的眼睛,温柔宛如盘古林深处游移的一抹幽光,“笨蛋,你就这么看不起你老公我?” 我张口结舌,这家伙这会儿还有心思占我便宜?!“老公你妹啊!好端端你跑来干什么!” “乖,相信我。”花痴冲我一笑,忽然猛地在我胸前推了一把。我骤然失去平衡,身体向下坠落。我的惊叫持续了没一会儿便感觉身体被一朵巨大的蔷薇花包裹住,抬头一看祁星护法正站在我旁边,冲我嫣然一笑,“抓住你了~” 我在重重柔软的花瓣间挣扎着好不容易跪坐起来,一抬头,却看到另外五道流星般的光芒划破长空,那是五大仙派的掌教首座们。 原来花痴不是自己来的…… 他什么时候和仙家混得这么熟了?一直保持中立的他最后竟然选择了华夏,这简直太出乎意料…… 难道是为了我? 我心头一酸,说不清是愧疚还是感动,只是突然感觉自己欠他的,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 可就算有五大仙人帮忙,我也不觉得他们能赢啊……白泽又不会死,他们一没有第二把鸦九剑,二不会使用离恨天佛的绝招菩提迦耶,根本就毫无胜算啊。 祁星带着我迅速飞到一座距离战圈大约有好几里的山丘后才停下来,我挣扎着想要从花苞中出去,但是无尽的花瓣一层层黏在我身上,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祁星娇柔一笑,“这里很安全,你就别去那边给宫主添乱了。” “可是他们根本不可能赢啊!!!” 祁星遥遥望向天空,镇定地说,“我相信宫主。” 此时殷扶疏已经开始和白泽交手,离得这么远我看不清楚具体的情形,但是那些不断翻卷的巨藤被白泽一把蓝火烧得迅速颓萎,奇异的幽兰火光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那种幽冥般的颜色。五位上仙和殷扶疏配合着从四面八方围攻白泽,但是没多久便看到那属于镜虹城千叶仙子的绯红色光芒被白泽的一道攻击击中,从半空堕落下来。此时另外一道白色流星划过,将她接住了。 “那是谁?”我讶异于突然出现的帮手。 “逐月护法……”祁星叹息一声,“他还是跟来了……” 小老虎?他之前不是一直昏迷不醒么?那样虚弱的他怎么也跟着跑来了? 难道我的作死症竟然是会传染的?怎么跟我熟的一个个儿都赶着来投胎?! 他们脚下的大地迅速开裂,白泽曾经站立的山峦崩毁,地火冲上天空,呼啸的风携带着灼人皮肤的炙热猛烈地吹着。众妖兵四散奔逃,知道这样的战斗不是他们可以参与的。 这是最后的决战,神州以后的命运如何,就会在今晚决定了…… 情况不容乐观。在白泽的光芒下,众仙家身上的光辉都如群星之于明月,被遮蔽掩盖。唯一可以与白泽一抗的就只有花痴,森林之力在崩坏的大地上蔓延,无数巨树以极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灵圣之气聚集在花痴的周围,随着他回风流舞,与白泽的毁灭之力一次次冲撞出山崩地裂的力量波纹。 然而和白泽比起来,终究还是差了很多。在白泽一道奔雷般的蓝色电光击中他后,我看到他被打飞了数丈,若不是有藤蔓即使飞起托住他,险些就被冲天而起的火柱吞噬。我惊呼一声,再次挣扎着站起来,“他受伤了!” 祁星脸上也难以再维持平静,她焦虑地望着花痴身上暗淡了一瞬的琉璃彩光,似乎也不再确定是否可以相信宫主有办法应付白泽了。 “白泽应该不会对宫主下杀手才对……”她喃喃自语,“他当初为了复活宫主耗费自己千年修行元气大伤,直接导致后来与离恨天佛对战时的惨败……他一向很看重宫主的……” “可是花痴都当面宣布要跟他对着干了!不管他们俩之前感情多么好你觉得白泽那么偏执的神会饶了他?!“ 祁星护法一时也没了主意,“现在我们也没办法做什么……宫主命我保护你,我不能把你独自丢在这儿啊?” “祁星……你能不能告诉我怎样调动体内的妖力?” “啊?” “我现在的身体有九尾银狐血统,如果主人当初那么强,那我也应该可以很强才对。”我硬着头皮说,“怎样才能另妖气爆发出来?” 祁星护法皱眉道,“这种东西都是与生俱来的啊……说不清楚……不过,我听说狐族有传递记忆的能力,盛文修施展转生术的时候没有把关于使用妖力的记忆传给你?” 对啊……主人的记忆…… 我一直以来都不敢再一次进入主人的记忆中……因为太疼了……听到那些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想到那些我们错失的幸福,我就觉得心脏像在被一柄生锈的刀慢慢切割着,生不如死。 但是现在好像也顾不上心疼了,我闭上眼睛,在头脑深处找到那一片被埋葬的记忆,令自己陷落进去。 我落在他跪在斛熵面前,记忆觉醒的那一刻。由于使用的是他的记忆,所以在那个场景里,我变成了他。我感受着他的头颅被前狐王的利爪刺穿一刻的疼痛和恐惧,以及那如潮水一样汹涌而来的血腥画面。被切割的皮肉、父亲喉咙里压抑的惨叫、母亲绝望的哭喊、还有那个白发的人类嗜血的笑声。无助恐惧和憎恨如黑色的幕布无边无际覆盖过来,令我喉咙仿佛被扼住一样,想要尖叫挣扎,却无从挣扎。我战栗着,主人幼年那鲜明如血的情绪将我吞没,我无法想象当他经历这样的惨象时,竟然只是一个娇弱无依的婴孩。 与此同时另外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力量如归墟之水,怒号着从压抑的黑暗中瞬间盈满整个身体。我忽然明白了,任由妖力在我的四肢百骸中流转,就好像我从生来就明白如何挥动手臂,如何抓握玩具一样。 再次睁开眼睛,即使面前没有镜子,我也知道我的瞳仁是一片琥珀色的金黄,瞳仁凝聚成细细一条线,世界在我面前变得比任何时刻都更清晰,声音也更有层次,我甚至能够听到昆吾君的身体被白泽刺穿时发出的惨叫声。 身旁的祁星用一种见鬼一样的表情瞪着我,我发现我的头发变白了,飞雪一般散在空气里;九条硕大颀长的狐尾自然而然舞动在我四周,随着我的意愿翻卷,如雀屏绽放;我的指甲尖利如同刀锋,闪烁着最冷冽的光芒,可以轻易撕裂最坚硬的甲胄。 这是主人的力量,想到这点,就觉得心中忽然这般平静温暖。 主人并没有离开我,他把他的一切都留给我了。 他的血、他的身体、他的力量、他的记忆。 我并不孤独。 我微微弯下膝盖,感觉力量无穷无尽地充盈在我的双腿间。在爆发的瞬间,蔷薇散作无尽花雨漫天飞舞,风被我的身体撕裂,在耳畔发出不间断的哀嚎。时间在我面前变得缓慢,空间也仿佛被推挤压缩。我看到白泽已经化出人形,手中大梵天剑燃烧着死亡的火焰,轻而易举震断了天寰道人手中的天问剑,在他染血的道袍上再次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天寰道人喷出一口鲜血,身躯向下堕落,却被我一把接住了。 他惊讶的看着我,似乎没想到一个妖,并且还是个九尾狐妖会救他。 我将他一把推到最近的一处山崖上,双腿在崖壁上一蹬,灌注妖力在手掌间,用闪电一般的速度扑过去。越是接近白泽,周围的气温越高,空气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一般。白泽似乎没想到会突然有人从身后袭来,略略有些狼狈地猛然转身,大梵天剑与我的利爪撞在一起。一霎那,他认出了我是谁,冰蓝的眼睛里有一瞬的讶然。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杀意。 我知道凭我的力量不能跟他硬碰硬,所以在他打算发力将我打飞前一霎我便猛然跃起,刹那间便转到了他身后,狐尾在空中拖出长长的痕迹,迅速卷住他的手臂和腰身。 “鸦九!!!”花痴惊恐的叫声传来。与此同时我感到一阵剧痛从长尾上传来,是白泽正蓄力摆脱我的纠缠。我咬牙忍耐,大喊一声,“趁现在!!!” 其余三名上仙加上小老虎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纷纷使出绝招汇合在一起,辉煌的剑光如霹雳雷霆从天而降,劈向白泽。我在最后一瞬才猛然撤开长尾,后退到花痴面前。白泽锁在的地方被爆炸的巨响和强光覆盖了。 狐尾上的皮毛被烧焦了,强烈的痛楚折磨着我的神经。我身形略有不稳,被花痴一把拉住。 他也受伤了,嘴角有血迹蔓延。然而他却惶急地瞪着我,怒吼道,“鸦九!你这混蛋怎么就不能听一回话!” 我白了他一眼,“听话我还是鸦九么?” …… 此时,光芒散尽,在这种攻击下,没有谁可以安然无恙。 除了白泽…… 电光中,他仍然带着那嘲弄的、睥睨的笑容,毫发无损。 我忽然感觉到一阵无望。 他是不会死的,他身上有涅槃之魂……我们再怎么攻击他,都没有意义。 此时祁星护法也赶来了,站在殷扶疏旁边。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在空中。 另外三名上仙,包括一向尊贵高傲的东华派天尊在内,都是灰头土脸,面现绝望。昆吾君已经死了,千叶仙子也陷入昏迷命在旦夕,天寰道人重伤,天尊和另外一位上仙也都挂了彩。小老虎虽然战力仍然很强,但明显已经是在燃烧生命,用不要命的打法一次次攻向白泽。而白泽,还是那么游刃有余,像是一只正玩弄老树的猫那样,有些慵懒地逗弄着他面前将死的弱者。 “小疏,这就是你的计划吗?你跟了我那么多年,还真是让我失望啊。”明明是在嘲弄,却不知为何,能听到一丝心伤。那双蓝眼睛冷冷地瞥过我,再次定在九色鹿的身上,“将你身边的人交给我,回到我身边,你做的一切,我都可以考虑原谅。这是吾给你,最后的机会。” 殷扶疏忽然笑了,摇头道,“这当然不是我全部的计划。“ 倏然间,一道巨大蛇影突然拔地而起,而另一边银色妖光盛放,斛崎已经现出原形,巨大的九尾狐站在黑色的巨岩上,发出恐怖的嘶皞。 心往下沉,一个白泽我们已经干不过了,现在再加上他们俩,大家不如直接自杀比较痛快点? 然而我算错了,他们两个攻击的方向并非我们,而是白泽。 我张大了嘴巴,不知为何忽然觉得白泽有些可怜。 这就是众叛亲离吧?就算是他最在乎的花痴,也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但是白泽却并没有任何意外,他甚至不是很在意斛崎和乔嘉树的背叛。他只是懒懒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大梵天剑随意地挥动,一剑扫开了乔嘉树喷向他的毒液,另一只手轻而易举接下了九尾狐的利爪,力量爆冲,狐王口吐鲜血,身体飞出去撞在崖壁上。 白泽的眼睛自始至终看着花痴,“为何背叛我?难道我给你的还不够多么?” 花痴沉沉闭上眼睛,我似乎看到一滴泪光划过他的眼角,“不,你给我太多了……只是我们都错了。你看看四周,这还是你曾经那样喜欢的世界么?战争,该停止了……” “停止?”白泽似乎有些疲惫似的,声音也愈发沧桑幽眇,“仇恨是一切生灵的本性。一旦开始仇恨这条路,便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一霎那的怀疑过后,白泽之光泽复又将整片夜空照耀成白昼,他的声音震撼着大地,一字一句,飘荡至神州最边缘的角落,响彻在每一个瑟瑟发抖的人类、每一个在母亲怀里哭泣的孩子的耳畔,“华夏苍生,你们将为今日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令我颤抖起来。 如果我们失败了,会发生什么呢? “鸦九。”殷扶疏忽然说,“一会儿,我希望你能够和其他人一起,缠住白泽。” 我一愣,“你想做什么?” 他忽然一笑,美丽的黑眸里魅色横生,一霎那我仿佛回到了藏剑阁与他初见的那次,他笑容魔魅,自信满满,“做一点将来能载入史册的事咯。” 我总觉得有点不安,但是他信任的目光,又令我觉得我不能让他失望。 其余的三位尚且能够战斗的上仙似乎早已与殷扶疏约好了什么,当他一举起左手,那三个人忽然不要命一般再次冲向白泽。我也来不及多想,立刻冲了过去,祁星也跟在我身边。 白泽的力量像无处不在的刀锋切割着我们的皮肉,我们竭尽全力,只攻不守,还是无法伤到他。他仿佛对我们所有人的力量了若指掌,不论什么样的攻击总能被他轻易化解。也对啊……他本身就是通晓万物之灵的瑞兽,也是他将道法传给人类,我们怎么可能打败这一切的创造者呢? 就在此时,我忽然听到殷扶疏在身后开口,吟念起一段有几分似曾相识的巫族咒文,“白泽,我以此身之血、此命之魂为代价,换你对我永世遗忘。身陨之时,你万劫灵兽之力尽归幽冥,今生今世,以自身为囚,再无出离之期!” 我全身僵硬,忘记继续攻击,白泽的剑气打在我身上,令我內府震荡,气血反应,口中腥甜上涌。但再多疼痛,也比不上我此时的惊恐。转过身便看到殷扶疏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液在他雪白的手臂上蜿蜒流淌…… 血冥咒! 第113章 翻身做主人(1) “不要……”我以为自己在嘶喊,然而出口的两个字却失去了力量的支持,被夜风轻而易举吹散了。 不要……他是我身边最后的人了…… 如果他消失…… 主人施展转生术的时候我意识昏沉,没有感觉到心脏碎裂般的惊恐。惊恐,却无能为力,明明应该马上做些什么,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我想冲过去阻止他,可身体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接近的速度那样缓慢,令我的呼吸也被冻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难道就是他一开始的“计划”? “不!!!!”几乎是同时的,另一道凄厉的声音撕裂了天空。我从未听过这般惨烈的呼喊,没有语言可以形容,任何听到这哀嚎的人都会感觉到灵魂深处的战栗,感觉到某种终结。 白泽终于乱了方寸,他的力量一霎那震开了所有人,冰蓝色的眼睛骤然睁大,伸出一只手冲向殷扶疏。可是他的身形定住了,我看到狐王不顾一切地用九尾死死缠住了白泽的身体,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君身上爆出的魔气纵贯天地,形成一道整个神州都清晰可辨的天柱。我看到九尾狐的一条长尾被烧成灰烬,惨叫声中狐王却不曾放松对他的钳制,那双金黄色的眼睛里,弥漫着最令人心惊的仇恨和哀戚。 殷扶疏对白泽微笑着,将一柄匕首横在颈项边。 “大哥,你放心,我已经与茅山和东华派达成协议了。你的力量被封印后,他们不会为难九黎众妖,也不会为难你。一切都会结束了。” “不……不……不!!!”白泽一直以来威严而莫测的声音现出裂痕,“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对不起……我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殷扶疏转眼看向我,仿佛是在对我告别。 我摇头,不敢贸然行动,“花痴……你别激动好吗……别丢下我……求你了……” 眼泪纵横在脸上,除了流泪,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他留下……我好恨自己,为什么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的眼神坚定决绝,我知道下一瞬他就会用那把匕首划开自己的喉咙。只要他死去,血冥咒就会生效。 关于他的所有记忆会从我们每一个人的脑海中抹去,就连白泽也没有办法改变的命运。 他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月下海岛上跳舞的小孩、那梨花林里魅色横生的笑靥、那盘古林里奔驰的鹿影,都会化为虚无,烟消云散。这个世界仿佛从未存在过那个自恋花痴又好色的九色鹿,只留下一个被束缚的神明和一片失去了主人的森林。 “哈哈……你真的以为,吾会允许你就这样离开?” 下一瞬发生的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白泽举起大梵天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场面,但是它又实实在在发生了。 仿若濒死的明星迸射出最后的光芒,黑夜化作白昼,群星归于虚无;仿若星辰终于爆发,浩淼的星云散佚在整个宇宙,无尽的风尘扫过一双双睁大的眼睛,骄傲而绝美。 那神明死亡的瞬间,天地间竟是无比的寂静。 我看到殷扶疏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喉中发出一声长啸,手中匕首堕落,他终于向着那燃烧的星辰冲了过去。 不顾一切地,将那团炙热的火拥入怀里。 最后的绚丽正在一点点熄灭,白泽背后的翅膀无力地垂落在殷扶疏的臂膀下,总是散发着一层神圣光明的躯体也渐趋暗淡。那些星光正在被黑暗吞噬,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随着白泽身上光芒的消散,大梵天剑身上的光明却愈加炙热强烈。他在无声地悲鸣,他的主人再一次舍弃了他。 作为现在这世上唯一有能力贮存白泽第四魂的神剑,他被自己的主人诅咒了。他将要继承我的命运,背负着囚禁白泽涅槃魂的宿命,无穷无尽地存在下去。我忽然回忆起在阳虚山,他曾对我说:不要把你的主人当成你的一切,那样你会活得很痛苦。 原来这番话竟不是对我说,而是对他自己。 殷扶疏抱着白泽,他们的发纷乱绞缠,再也难分彼此。泪如雨潸落,颤抖的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千年相伴,千年追随,在最后的时刻却是无言。 白泽缓缓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要触碰九色鹿的面颊。我听到他说,“这一次,不要再让我活过来了……” …… …… …… 谁也没有想到,那场大战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的。 我不知道,白泽为什么选择自己放弃自己的重生之魂。到底是为了阻止殷扶疏死,还是怕自己忘记了他,就像殷扶疏当初忘记穆执鸾那样。这个答案,恐怕就连花痴本人也回答不出来吧。 祁星护法事后才告诉我,在祭剑岭那一役中,殷扶疏被严重烧伤,送回辟邪宫的时候已经不行了,三魂散了两魂,仅剩一缕命魂。白泽于是在盘古林大开杀戒,只为了能将殷扶疏复活。殷扶疏得知真相后与白泽决裂,退出了仙妖大战。 我也不知道白泽与花痴之间的感情到底算是哪一种。不太像是爱情,也不太像是亲情,倒像是某种超越两者的羁绊。或许,在白泽漫长的生命中,第一次有一个一直与他相伴、不离不弃的存在,因此不当心被这相伴的枷锁缠住了。纵然他是天下人恐惧的魔君,在自己最在乎的人面前,也是无可奈何。 大梵天剑在那天以后便带着白泽的第四魂下落不明。众人一直在找他,蛛丝马迹却每每落空。或许这也是件好事。 白泽死后,华夏诸仙家也是死伤惨重。天寰道人重伤不治逝去了,天尊回到蓬莱岛闭关疗伤,被烈火焚烧过的神州一片荒芜,被摧毁的城郭蔓延在东方迸射的第一缕朝阳之光下,沉寂而空洞。 但希望仍在。 蓝田回到已经面目全非的蜀山,与邱暮雪一起,尽自己的能力找到了蜀山残留的法宝和宝剑。蛟灵璎珞他们幸运地没有受伤,只是被埋在剑冢之下,也被蓝田他们翻了出来。蜀山在外游历的弟子们统统回归,尊蓝田为掌教,誓要在废墟之上重建蜀山,恢复这千年福地昔日的荣光。 茅山新任掌教是天寰道人的二徒弟,原真道人。这位道人对待妖的态度不像他的师傅那般偏激,并且似乎之前与蓝田相处的不错,想必他执掌下的茅山与蜀山之间的关系也会有进一步的改善。 失去了一条狐尾的狐王伤势严重,但侥幸活了下来。饶是对人类仍然有敌意,但他也知道大势已去。花痴接掌了华夏的九黎部族,失去了白泽的九黎人大受打击,但是花痴向他们保证,辟邪宫会给天下九黎人庇护,就如同白泽曾经做的那样。战争已经结束了,他们不用担心再回到过去那被华夏仙家随意欺凌的日子里去,也不用再蜗居在贫瘠的九黎之地。花痴与茅山为代表的华夏仙家订立了和平契约,详细规定了双方需要遵守的法律法则,并在桫椤精舍的原址上建立了一座天律殿,殿中设八名仲裁者,如果有一方违反契约,则天律殿有权利根据契约中规定的方法行驶制裁。 这些说起来容易,但从混乱中建立秩序是多么艰难的事,会遇到多少对人类有敌意的妖的阻力,我根本无法想象。但花痴还是做到了,三十年中,被摧毁的秩序一步一步重建,九黎的众妖们终于不用再畏惧人类,开始向着北方迁移,与人类混居在一起。而辟邪宫的势力也日渐壮大,赢得了九黎各部族的尊重敬慕。然而花痴并未在九黎称皇,各部族依然有着自己的首领。 而我,我并未回到蜀山,也没有跟着花痴回辟邪宫。 我带着蛟灵他们来到了荒凉的祭剑岭,我最初诞生的地方。 如今我不再是一把剑了,但这并不妨碍我喜欢跟剑灵们混在一起。我记起祭剑岭中那些被遗忘的剑灵们,莫名有了一种归属感。祭剑岭已经弃置五百余年,方圆几百里内莽莽山林,坍塌的宫殿城堡,似乎都不是很适合居住。然而我毕竟有着穆执鸾尚未经过轮回洗礼的命魂,他对于祭剑岭深刻的情感似乎对我也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我跟花痴辞行那天,他倒也没怎么拦我,大方的简直令我怀疑他是不是又在计划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在我到达祭剑岭的时候,看到漫山遍野的都是盘古林的树精妖精花精。他们说花痴命令他们协助我打扫房子,我目瞪口呆看着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再看着后面蔓延群山的废墟,产生了种自己是包工头的错觉。 “这样啊……那咱么先从拆房子开始吧……”我不确定地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事实证明盘古林的妖精们办事效率惊人。他们推倒了那些残破的宫殿,将能用的砖石存放在一起,将野草树木迅速拔除,用了不到三个月就将原本乱糟糟的废墟打扫整理干净。这个时候祁星护法得意洋洋给我看了她画的好多房屋建筑设计图,半胁迫我一定要按照她的设计来建造新的宫殿,否则就蔷薇鞭伺候。我在女王的威逼下只得同意他们去建造那些跟辟邪宫的建筑风格非常相似的宫殿,到处都爬着蔷薇花到处都是喷泉壁画各种琉璃窗极其奢华的那种……果然是有什么样品味的主子就有什么样品味的属下啊……好在祭剑岭宝藏很多,就算建成这样也不至于破产。 泪泉宫也被重新修缮过了,我并未对这座宫殿进行改造,因为这里盘桓着太多人的执念,我不想轻而易举抹杀掉。 最初的几个月我在泪泉宫中找到了数十把未出世的宝剑,他们其中有十几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灵识了。我把他们从地宫中带出来,暂时放在刚刚建好的“藏剑阁”中。他们都像小婴儿一样,对地宫外的世界感到茫然而新奇,连话都还不太会说,我让蛟灵担起大哥的责任,教给那些剑灵们一些基本生活常识,结果过了一阵我再去看他们的时候,就发现情况有点诡异…… 只见几十个剑灵排排站好,似乎等着我检阅似的……我一进门就听见大合唱一般的“主人好!主人你今天真帅!”吓得我直接一脚绊在门槛儿上摔了个跟头。 我忍着嘴角的抽出揪着蛟灵的领子,“这是什么情况……” 蛟灵特别自豪地灿烂一笑,“老大你不是让我教他们吗?我教的好不好?” 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踹他,毕竟这小子也是好心。最后还是决定……踹! 虽然他们执着地叫我主人,但我还是耐着性子一遍一遍告诉他们,我不是主人,只是在他们找到真正的主人前暂时照顾他们的人而已。其中一把银色的剑问我,“什么是真正的主人?” 我想了想,“就是喜欢你们,珍惜你们,会带着你们去看山河寰宇的人。跟着他,你们会觉得无比安全,会觉得自己再也不需要其他的东西了。你见到他的时候,一定可以认出来。” 他们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不过不用急,很快他们就会明白了。 第114章 翻身做主人(2) 我在地宫中找到了剑和财宝之外,也找到了祭剑岭所有的铸剑秘法。我已经开始日夜研读那些奇异的书籍了。明明从未接触过铸造法的我,读起那些艰涩的书却毫不费力,不知道是不是也是穆执鸾残留在魂魄中的对于铸剑的天赋在起作用。按照那些秘法,我重新打开了通往火山口的那道洞穴,采集埋藏在大山深处的金属与地火混合融化,将粘稠的金铁之精灌注入刻有符文的剑模之中,日夜对其吟诵咒文。我失败了很多次,但还是在不断尝试着。 每一次筋疲力竭带着一身灰烬回到房间里,我都会拿出那串念珠看一看。其中装着白泽的天魂、地魂和命魂的那三颗珠子上的裂痕越来越大了,尤其是装着命魂的那颗……我必须在它们碎裂前给他们找到新的身体才行…… 在我第一次终于成功地铸成一把宝剑的那天,邶阳也来到了祭剑岭。他脸上的皮肤变得惊人的好,原本有些扭曲的五官似乎也在微妙变化着,好看了许多。我简直都要认不出他来了。他说他的面容最初本不是这样丑陋,是中了一种噬皮蛊才会如此。多亏我之前给他的红叶艾草,配合着他自己研制的朱蚕蛊,已经渐渐克制住了体内的噬皮蛊,相貌也在一点一点恢复如初。他说他在既梦泽也呆腻了,听说我在重建祭剑岭,就跑来凑凑热闹。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好运,竟然有一个真的巫师,并且还是姬幺的传人来指导我如何将巫术与铸剑术融合……我当即抱着他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结果这位嘴巴很坏面皮却很薄的巫师吓得满脸通红,转身竟然像个小姑娘一样跑了…… 怎么觉得我越来越像花痴了…… 在他的帮助下,我很快掌握了以魂铸剑之法,虽然还是有一定失败的几率……但是那颗装着白泽命魂的珠子已经岌岌可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裂,我也只有冒险一试。蛟灵帮我从荆山采来玄铁,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熔炼和施咒,我屏着呼吸,将那颗念珠抛入铸剑炉中。 七天之后,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把飘渺着一层幽碧光芒的宝剑,净如琉璃,冷入骨髓,剑身上七颗星星排列成北斗七星的模样。我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过冰冷的剑身,手指一痛,不小心在剑锋上留下一抹血迹。我听到剑身发出一串叹息般的龙吟,泪水也汩汩溢出眼眶…… 我成功了! 白泽的三魂飞散的瞬间,我只是本能地用念珠抓住那三道茫然地想要飞向第四魂却找不到方向的魂灵。根本没有想到有一天真的能够成功…… 然而我也知道,就算命魂再次醒来,也一定不会记得以前的事了。他不会记得我,不会记得主人,也不会记得邱暮霜。而这或许是件好事。 但我仍然给他命名为龙渊,就当是我自己的一点自私吧。 接下来是天魂。这一次我特意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在打造剑模上面,因为我知道某个自恋又臭美的剑灵一定人受不了自己在一柄朴实无华的身体里……我趴在祭剑岭地宫的金山银山里找了半天,找到了一大堆红宝石和翡翠,最后选定了一颗大的红宝石和几颗小的金刚石,镶嵌在剑上。铸成后的宝剑通体散发着金红光芒,细细的金丝盘绕着剑柄上贵重的宝石,剑锋上亦篆刻着丹朱二字。 至于破军嘛……那个土鳖虽然不挑,我还是决定把他的身体造得讲究一点,古朴陈雅中不失精致为妙。我选了青铜为材料,后期再潜入银丝作为装饰,跟原本的样子相差不大,只不过多了一些细节而已。 我不知道他们的灵什么时候会醒来,便让蛟灵日夜守护着他们,有任何动静就来叫我。 这个时候祭剑岭重新开张的消息已经传开了,陆续有一些前来学习技术并且自愿留下的工匠加入进来,人口也愈发兴旺了。泪泉宫下面的城镇里人和妖越来越多,乱七八糟的事也多了起来。什么住房不够啦、房价太高啦、谁家做饭味道太重啦、哪只妖勾引了谁家的相公啦,每天一大堆鸡毛蒜皮的事儿堆在我桌上,急得我一天到晚抓头发,抓掉了不知道几百根……如今我总算明白了管理一方产业的艰难,连看本小黄书消遣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啊……真是想不出当初掌教是咋管着一个那么大的蜀山的? 烛火颤抖,窗外夜色已经深了。我总算读完了最后一份某个工匠抱怨邻居在他们家门前的花园里种菜的文书,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窗子微微开着,一片月光淌进屋里,映出几根缀满梨花的树影。我端着茶杯走过去,将窗户推得更开些,这里是泪泉宫的二楼,外面一株高大的梨树正当盛放年华,花枝几次三番探进屋里。从这里,整个祭剑岭铺展在视野里,那□□一片的灯火宛如是从银河中坠落下来的,辉煌而温暖。今天是春分,今夜过后,白昼越来越长,气温越来越暖,大家都换上了新衣服,正遥遥地在镇子里宴饮欢庆。他们本来也邀请我去,不过龙渊丹朱破军他们不能没人看着,蛟灵又好久都没出去玩了,我就给他放了个假,让他带着泪泉宫里的剑灵们出去疯一疯,自己在这边守着。 喧哗声笑闹声隔着遥远的夜风飘至耳畔,带着几分醉人的酒香。我又想起来以前在蜀山,春分的时候我们也会去偷酒窖里的酒、食堂的春饼来吃。丹朱一喝醉就喜欢唱歌,偏偏他的歌声跟长相完全成反比,吓得大家四散奔逃。那时候的日子看起来那么平常,可是现在想想,竟然是最幸福的时刻了。 我长叹一声,抿了口手中的茶水,回过身来,看到一个红衣美人站在我身后,微微侧着头,试探地叫了声,“主人?” 我一口茶喷了几米远。 “丹……丹朱?!” 丹朱眨了眨眼睛,重复了一下“丹朱”两个字,然后了然一般望着我,“我的名字?” 一个时辰后,我眨巴着眼睛望着坐在面前的红包,以及旁边刚刚醒来的土鳖。破军和丹朱的样子都没怎么变,丹朱还是那副华丽冶艳我最自恋的样子,而破军身上还是穿着那很有丐帮风格的衣服,醇厚的面容带着几分木讷憨厚,以及异常的敬慕看着我。 很显然他们俩已经把我当成他们的主人了……这感觉真的……好诡异…… “你们俩一起醒的?什么时候?” 破军回答,“刚才。感觉很怪……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 破军说话还不是很利索,但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两个是以白泽之魂铸就的宝剑,灵性比一般的宝剑强了不止一个数量级,从他们在剑炉中诞生的一刻开始就已经可以吸收外界的知识了,潜移默化学会说话也是很自然的事。但是不得不说他们两个学的也太快了吧…… 我走到他们两个面前,蹲下身来,仔细地打量他们。他们的本体被放在我面前,我举起丹朱剑,一阵温暖的力量涌入我的血脉,这把剑的灵力比刚刚铸成时又强了数倍。 该告诉他们从前的事吗?我有点儿纠结,有点儿混乱…… “主人……那间藏剑的屋子里还有一些剑,他们都是你的剑么?”丹朱忽然问道,语气里似乎有些不满,甚至有几分嫉妒?! 我张口结舌,这场景好诡异啊…… 丹朱……没事儿叫我小贱人还经常跟我争宠的丹朱,为了我嫉妒起其他的剑来了…… “他们不是我的剑,我只是暂时收着他们而已。” “可他们说你是我们大家的主人啊。”破军用他当初看主人的那种专一而热切的眼神看着我,我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嗯……这么说吧,在你们找到更想要追随的主人之前,把我暂时当主人也没关系……”毕竟我知道剑灵天生极其没有安全感,一定要有一个主人才会感觉到安宁平静。 “主人,你好温柔。我一定会好好追随你的!”破军含情脉脉,我感觉我的脸已经僵住了。我赶紧摆摆手,“不不不,你们真的不用对我太忠心。” 破军马上露出了他以前在主人那儿受了委屈后会流露出的狗狗眼,“主人你难道怀疑我们的忠诚吗?” 丹朱也用他那凌厉的桃花眼瞪着我,怎么还有点儿威胁的意味在里面……以前他可从来不敢这么看主人…… 我干笑两声,大大咧咧地用力一拍破军的肩膀,”怎么会嘛~~~~“ 于是莫名其妙地,我成了破军和丹朱的主人,准确的说,是成了那一大屋子剑的主人…… 这情况怎么跟以前有点儿像?虽然我好像突然代替了主人的位置……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的? 这期间上门求剑的人也不少,但是我那屋子里的剑愣是一个都不想走。我好说歹说让他们考虑一下,跟着我窝在这火山山头上占山为王也不是办法啊。我苦口婆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了好几天以后,总算有那么一两把剑跟着新主人走了。 我蓦然觉得自己像是费尽心思把大龄剩闺女嫁出去的老妈子……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左右,某天清晨,丹朱忽然风风火火冲进我的寝殿,一把将衣衫不整的我从被窝里拖了出来。我还没来得及骂娘,就听见他说,“主人!最后那把有七个星星的剑也醒了!!!” 第115章 翻身做主人(3) 我赶紧跟着丹朱冲向藏剑阁。推门进去便觉得气氛略微诡异,那些剑灵不论是呆在剑架上的还是三三两两凑在一旁窃窃私语的都离着中间那张一向用来摆放丹朱破军和龙渊的剑台老远,就跟当中有个打老虎会吃人……剑似的。再一看龙渊静静地坐在剑台上,一股浑然天成的冷傲之气在半径三米的范围内弥漫着,听到门扉响动,抬起一双冰晶般的蓝眼看向我。一霎那我有种被白泽盯着的毛骨悚然之感。 看来不管重生几次,龙渊的眼神都这么犀利啊…… 我小心翼翼接近他,“龙渊?” 他似乎有些困惑似的皱皱眉头,冷峻的表情此刻看起来有点呆萌可爱。我于是慈祥地笑笑,耐心解释,“龙渊是你的名字,你是龙渊剑的剑灵。” 他缓缓眨了下眼睛,“你是?” 结果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丹朱就翻了个白眼儿不耐烦道,“他是主人啦!这都猜不出来?!” 我一脚踢在丹朱屁股上,“就特么你话多!” “主人……”他用低沉的嗓音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在仔细咀嚼个中滋味。然后,我看到他眼神微妙的改变,仿佛有什么坚冰在其中以惊人的速度融化了,又好像什么游移不定的光找到了归属。他第二次重复“主人”这两个字,但是语调变得坚定。 “你们也不一定都非要叫我主人,叫鸦九也行。”我知道这话说了一点儿用都没有,剑灵在某些方面惊人地死脑筋……我走到龙渊面前,轻轻抬起他的面颊,仔细打量着他。与丹朱和破军一样,他的外貌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也没有从前记忆的痕迹。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微笑道,“现在感觉如何?” “……有点怪。” “怪就对了,毕竟才刚刚觉醒嘛。这里是祭剑岭,你的家,周围这些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们。你旁边那个红包是丹朱,右边这个乞丐装的是破军,后边儿那个翻白眼儿的是蛟灵。蛟灵你嘟哝什么呢?!” 蛟灵愤愤道,“老大你偏心眼儿!” “谁偏心眼儿了!” “怎么别的剑觉醒的时候你没这么温柔过啊?” 丹朱也在旁边火上浇油,“就是啊,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还吐了我一身茶呢!” “我那是被你吓的!你进门的时候不知道敲敲门啊?!” “不知道啊!我可是才觉醒啊!” 破军也在旁边默默添了句,“主人也从来没问过我们感觉怎么样。” 于是众剑集体抗议起来,抱怨声此起彼伏,惊人的怨气从四面八方滚滚涌来,竟逼得我后退三步…… 我无言以对……忽然间明白了当年主人对着我们一大屋子剑时那种无力感…… “都给我闭嘴!再闹把你们全都送人!“ 于是嗡嗡声戛然而止,大家都一脸委屈地瘪嘴瞪着我,好像我是个超大号的负心汉。 好在此时一只魑魅跑过来跟我汇报,说是在祭剑岭外发现了辟邪宫的人马。我一愣,赶紧转身跑了出去,跨上一匹马,沿着泪泉宫外的蜿蜒的长道一路奔驰而下,穿过热闹繁华的祭剑城。在城中心有一座火山石堆成的喷泉,透过迷蒙的水雾和被阳光折射出的彩虹,我看到殷扶疏骑在一只巨大的麋鹿背上,身后跟随着仪态端严华美的护卫队,向我缓步行来。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大家都在忙着建立各自的生活,一晃竟然已经过了十年。 我下了马,脸上不自觉漾起笑容,一股难以言说的暖意在心头蔓延。他也灵巧地从麋鹿背上翻下来,脚步竟比我还要急,眼前一黑,整个人被一个强健的怀抱淹没。 他抱我抱得那么用力,我险些就被他给闷到气绝…… “小鸦鸦,我想死你了!!!!” 我使劲儿在自己的脸和他的胸肌之间撑开一点点距离,赶紧用力吸了几口气,“你特么想杀人啊……放开……” “不放!” “你这……”我脏话还没出来,忽然听到平地一声炸雷,一道红影从天而降,“色狼!!!放开我们主人!!!” 丹朱?! 只见丹朱剑卷起漫天火舞向着花痴就刺了过来。花痴只得放开我潇洒地一转身避开剑气,而丹朱已经一副老鹰护小鸡的架势挡在了我面前…… 这是啥情况…… 花痴嘴巴微微张开,视线在丹朱和我面前转了转,眉头一扬,“你叫他主人?!” “废话!你是哪儿来的小白脸?”丹朱桃花眼一立,挑衅地上下打量花痴,“穿得花里胡哨,一看就不是好人!” 而此时另一道带着怔忡和哽咽的声音在花痴身后响起,“……丹朱?” 我这才发现,原来小老虎也跟着来了…… 只见逐月护法那么大个儿一人,此刻却泪流满面,脆弱得像个小姑娘,痴痴望着丹朱,“丹朱……真的是你?” 丹朱莫名其妙看着他,漂亮的柳眉皱了皱,似乎对于对方突如其来的眼泪有些不知所措,“你……你又是谁啊?” “你不认得我了?”小老虎激动地快步冲过来,想要抱住丹朱,却被丹朱一脚踢在胸口,后退了几步。他面上的神情那般复杂,混杂着喜悦和凄然,看得我都有点儿心疼了。 我叹了口气,上前将小老虎拉到一边,低声跟他解释了一下丹朱他们现在的情况。小老虎剑眉下的眼睛满满都是心碎,我捏了捏他的肩膀。他抬起头,对我强颜欢笑,“也罢……只要他能开心的活着就够了。” 我转头看了丹朱一眼,他此时正用疑惑的目光盯着小老虎。 “你也不要泄气,我觉得丹朱就算不记得你,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你的影子。只要你多来看他,早晚他还会沦陷在你的温柔里的!”说完我便转身招呼丹朱,向他介绍花痴和小老虎,“这位是如今九黎首领辟邪宫宫主殷扶疏,是我的好友。另外这位是辟邪宫逐月护法。你先回去,让蛟灵准备招待客人,今夜祭剑岭将有夜宴。” 丹朱不情愿地嗯了一声,瞪了一眼殷扶疏,又看了一眼小老虎,转身走了。 回泪泉宫的路上,我与花痴并驾齐驱。他环顾两侧熙攘的街道宫殿,颇有几分感慨,“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成功了。看来成为剑灵之前的人生,对你还是有很大影响。” 我也不再否认了,“可能是吧。在这里,有种奇怪的归属感。” “看到你可以找到新的生活方向,我也就放心了。”他深情地侧过头凝望着我,令我有那么一点心跳加速…… 我转头目视前方,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过你这个大忙人怎么突然有空跑到我这儿来了?” “与茅山和东华派的议会刚刚告一段落,我也该放个假了。”他扬起头,眼中闪过一瞬的痛楚。 泪泉宫巍峨高大的身影就立在不远的山巅,脚下湛蓝的火山湖映照着明镜般的天空,恍然如幻境。 一声叹息渺然而逝,“没想到,今生我还有机会再次回到这里。” 祭剑岭从未接待过这样尊贵的客人,蛟灵显然有点儿用力过猛。整个泪泉宫大殿张灯结彩跟过大年似的,原本肃穆的石柱被彩色拉花儿一圈一圈缠了起来,头顶上每一枝灯烛都被点燃了。十几长排筵席一字排开,美味珍馔堆了满桌,西域进口的葡萄酒被装在银质酒壶里不断斟满一只只酒杯,乐师调弄着欢乐的曲调。蛟灵甚至还动员了剑阁里那八名雌剑化装成舞姬的样子跑出来舞剑助兴,仔细一看发现领舞竟然是丹朱的时候,我一口酒呛在鼻子里,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搞毛啊这群贱灵!!! 祭剑岭所有的工匠都带着他们的妻子或丈夫来参加夜宴了,泪泉宫从来没有这么拥挤热闹过。我、花痴还有小老虎坐在首席上,一次次接受别人的敬酒。酒过三巡,众人也都玩儿开了,有些干脆到当中的舞池里跳起舞来,有些三三两两大声谈笑,有些行酒令做出一些*的惩罚动作。我看到小老虎一直盯着正挽起袖子跟人家划拳一点儿也不淑男的丹朱,低声对他说,“小老虎,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丹朱是什么吗?” 小老虎一愣,“什么?” 我孺子不可教也地摇摇头,“怎么连这个都不记得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丹朱内心其实是鬼畜受吗?!你要强势一点,上去直接一把揽到怀里吻下去,还不愁他不从你?!“ 小老虎眯起眼睛看着我,“鸦九,失忆的是丹朱又不是我,我记得很清楚上次我听你的以后是什么下场。” “好吧可能不是鬼畜受是鬼畜攻,不过都差不多啊?他最后不还是对你沦陷了吗~” 小老虎似乎被我说动了,紧张地抿抿嘴唇,“你觉得真的有可能成功吗?” 花痴也在旁边鼓励道,“最多被打一顿,这叫背水一战。” 于是小老虎信心满满地端着两杯酒走了。我和花痴相视一笑,碰了个杯,对于合力坑了小老虎和丹朱这件事没有任何愧疚感…… 大厅里温度似乎升高了不少,酒气往脸蛋上涌起,花痴忽然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我跟他出去。我们避过喧闹的人群,从侧面溜出正殿。夜风如一汪深山冷泉扑在烧灼的面颊上,一层无形的闷浊像面纱一样被撕了下来。我舒适地叹息一声,但见暮色辽远,笼罩着远处古老厚重的山影、一层雾气漂浮在远处的河面上,另那些山仿若是飘在银河中的。旷远的美丽令我心中升起一片安详。 脸颊忽然被轻轻转过来,星辉在殷扶疏黑琉璃般的眼睛里徜徉回旋,一时有几分目眩神迷。 他探过身来,在我唇边轻轻一吻。 心跳再次骤然加速,刚才脸上灼烧的感觉又回来了。 “你怎么又占我便宜……” “人家这么美的人亲你你应该感觉自己占了便宜才对啊~” “臭不要脸……” “小鸦鸦。”他忽然收敛了不正经的神色,再次露出了那种令我略微慌张的深情目光,“我不会放弃你的。” 我抿了抿嘴唇,心中沉重,“可我真的没有穆执鸾的记忆……” “不论你是不是执鸾,我都不会放弃你。”他弯起眼睛,一霎那又依稀变成了那个在梨花树下天真地望着我的小屁孩。我看着他,除了无尽的温暖和感动,却还有一份同样深重的愧疚。 “花痴……其实我正在考虑……把主人的命魂也铸入剑中……你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太可怕了,如果任由他的命魂进入轮回,我怕他会被打入无间地狱,用不得超生……” 他很平静地望着我,似乎对于我说的话一点也不意外。红润的唇弯起温柔的弧度,“说实话,看到丹朱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已经这么做了呢。” 我一愣,“你不反对?” “为什么反对?你的考虑是对的。盛文修原本并不是那样的人,若不是身份特殊,被硬生生推到了那样进退两难的位置,又做错了太多次选择,也不至于到最后的地步。但是我们活在这世上,谁又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呢?大家只是努力活着,努力做选择而已。” 不得不说他的话令我感到一块大石落了地。我也不知道自己之前一直在担心什么。 是怕花痴知道了以后便离我而去么? 哎……我也变得越来越自私了呢…… “你不生气么?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我为什么要生气?”花痴笑吟吟看着我,“你不会刚刚把盛文修的命魂铸进剑里就要跟他这样那样确定关系吧?” “……你以为我是你么……看到以前的恋人第一反应是霸王硬上弓……” 花痴那张厚脸也罕见地红了,重重咳嗽一声,“喂,这种事你这个受害者难道不是应该害羞一点吗?!” “我是受害者,我为什么要害羞?”我翻了个白眼。 “咳咳,总之,在你和盛文修确立关系前,我和他有同等的机会。更何况他铸成剑以后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比他有优势呢。退一万步讲,我本来也不讨厌小修修,就算你真的和他好了……”他冲我坏坏地挑起一边眉毛,“我也不介意三人|行啊~” 我深吸气,慢呼气,一脚把他踢飞去了荧惑星。 花痴在祭剑岭住了大概一个月,一个月中我也跟着放了个长假,把那些鸡毛蒜皮的文书统统推给蛟灵丹朱龙渊。破军脑子不好使,我就让他负责后勤工作,安排侍卫值班表之类的。一个月后,我跟着花痴去蜀山游玩了一圈,惊讶地发现曾经龟裂的大地已经重新覆盖上了生机勃勃的植物,毁坏的道观浮屠也在废墟之上屹立而起,虽然比起以前的仙境美景还差了些,不过也是个清幽古雅的地方了。弟子的数量一年比一年多,三清圣殿前再次聚集了少年们舞剑的身影,丹元局里再次冒出了袅袅药香,荷塘边再次出现了戏水的鹤群,饭点一到上千人一起冲去食堂抢饭的盛景也依稀可辨。 蓝田看上去成熟了很多,穿着藏蓝锦袍,头上玉冠锦带,很有掌教的气势。而邱暮雪也成长了很多,身体长高了也结实了,英姿勃勃,眉目间依稀可见他哥哥的凌厉。他们说他们不打算再重建镇命塔了,因为现在有天律殿,人和妖的行为会由同样的律法规范,按照同样的条例受罚。再也不需要镇命塔这样的存在了。 我和花痴在蜀山分别,他赶回辟邪宫,我则回到祭剑岭。 回到自己的寝宫,我从壁龛里小心地取出残缺的檀那念珠,用剪刀挑断线绳。十一颗珠子在我面前的石桌上明灭,散发着不同的光晕。 我将装有主人命魂的那颗念珠收入袖中,然后闭上眼睛,另灵识入定。 将炭火盆放在桌边,燃烧了几张符咒,口中低念咒语。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恶补蜀山仙法,对于通灵之术也不算一窍不通了。加上这次去蜀山又从蓝田哪里问道了与命魂产生感应的细节,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我将手悬在十颗念珠上,感受到命魂那温柔的光泽沿着掌心流转着。 我以灵识问道,“对于此生再无眷恋的魂灵,可愿随着我的指引,脱离桎梏,进入来生?” 一丝若即若离的感应,令我怀疑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听到了回应。 我于是继续说,“我不希望强行将任何魂灵禁锢在此生的命运里。如果你真的对今生没有留恋了,就跟随我的指引,进入轮回吧。” 仍然不知道有没有回应。我睁开眼睛,开始缓缓移动手掌。 片刻后,有一颗珠子移动了,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它们跟随在我的手掌下滚动着,滚到石桌的边缘,然后坠落。 随着寂静的火炭毕剥声,我仿佛看到无形的魂灵冉冉升入虚空,渐行渐远。 最后留在桌上的念珠有五颗。我颤抖的指尖轻轻划过每一颗檀木圆润的表面,鼻子里有些酸涩之感。 “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低声呢喃。 第116章 大结局 祭剑岭——蜚声华夏和九黎的铸剑圣地,土豪剑修们心目中的天堂。在这里只有你买不起的剑,没有你找不到的剑,不论粗狂汉子风还是文艺少女风,总有一款适合你。 不过对于已经在祭剑岭当了二十年剑侍的安福来说,那些被众修者争抢的绝世好剑简直全是恶魔。 就必然说现在,他本来是打算给琅琊剑盘盘刃上上油的,结果刚刚打开门锁迈进剑阁就那个叫丹朱的恶魔之剑给拎小鸡一样拎到剑台上站着,一大群虎视眈眈的剑灵围在他四周。虽然这群剑灵长得都很好看,但就跟蘑菇一样,越是好看的越危险…… 安福哆哆嗦嗦抱着手里的木桶,“你……你们又要干嘛……” 那个叫肾虚,阿不,叫神虚的总是喜欢拿着把扇子耍帅的剑灵人畜无害地一笑,“听说最近祭剑岭来了位贵客?” 安福讷讷点了点头。 另外一个小鲜肉剑灵桂生也凑到他另一边,“还听说这位贵客不是来求剑的,而是来勾搭我们主人的?” 安福赶紧摇了摇头,因为他感觉得到某把剑就在这藏剑阁里,虽然暂时还没路面,“没……他就是岭主一个朋……朋友。” 丹朱一把揪住可怜的小剑侍的衣服领子,漂亮而凌厉的眼睛微微眯起,“你确定只是朋友?我在这儿的时间比你可长,上一次他来的时候对我们主人又亲又抱的,怎么解释?”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岭主可是已经命令你们好好在剑阁里呆着的你们不要乱找借口出去捣乱……”安福鼓起勇气一口气把岭主让他说的话都给喊了出来,然后就看到丹朱冶艳一笑。 上一次他看到丹朱这样笑,被这无良剑灵挂在后山的树上挂了一晚上,差点儿被个半夜出去找吃的的魑魅当夜宵。安福马上就怂了,“但……但我的心跟你们在一起……我也觉得那个什么什么宫主郡主的太讨厌了……我支持你们哦~~~”安福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对在一起,做了个爱心的动作…… “丹朱,你吓到他了。”温柔的声音,天籁一样,一听就是这群患了岭主狂热症的剑灵中的天使——琅琊剑的剑灵。安福马上泪眼巴巴望向琅琊剑,后者冲他温和一笑,“安福,你也知道丹朱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脾气大,他问你什么,你还是老实说了吧。” “我是真的不知道岭主跟那个辟邪宫主有什么渊源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位,听说他一直在追岭主……”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到最恐怖的那把剑的剑灵从角落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觉得空气有点稀薄。 其实那个所谓最“可怕”的剑灵相貌相当清雅俊美,素衣青发,气质如华,不像个剑灵,倒比岭主还要像个仙风道骨的上仙修者。他虽皎然如云中之月,有种自然散发的高冷之气,但说话时却并不缺乏亲切柔和,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拒绝的了那样温柔的笑容。 然而像之前说的那样,越是好看的越是祸水。如果说丹朱的种种跋扈还算光明磊落,这位文修剑的剑灵坏得简直不着痕迹浑然天成。 比如说上一次有一个自诩华夏仙家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东华派执礼长老的爱徒、人称寒月公子的修者来求剑,愣是看上了这文修剑。当然咯,岭主对于文修剑的偏爱举城皆知,自是不可能给他的,可这寒月公子长着自己身份尊贵修为又不俗,说什么感应到这就是他此生所修之剑,不得此剑便不离开了,另岭主着实闹心了一阵,背地里砸了好几屋子的花瓶。 岭主这个人嘛,平时生起气来能一口气骂人三天三夜不重样的,可这东华派是祭剑岭的忠实客源之一,好像以前还曾经帮助过岭主他们斗白泽,总不能太不给面子吧。岭主的嘴炮技能没有地方使,气得直上火,一连好几天他们这些下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被误伤。直到某天文修剑主动请寒月公子去赏月喝酒,那位公子喝得酩酊大醉,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跟一只娇羞的小魑魅躺在一起,并且衣衫不整春痕累累。 那位寒月公子以后再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过“祭剑岭”三个字。 安福回过神来,发现文修剑已经揣着手半侧着身立在他面前,缓声问,“你说,这位辟邪宫主一直在追主人?” “……是……” “多久了?” “我听蛟灵说过……好像他们两个渊源很深,在白泽之战前就认识了……貌似,他救过岭主的命,岭主也帮他解开过诅咒……”安福怀疑自己好好一个剑侍,在剑灵面前怎么总是低声下气的。他们不过是剑而已嘛。 连岭主都没这个文修剑有气场…… 一道暗沉的光闪过文修如深泉净琉的眼瞳,安福怀疑那是某种类似吃醋的情绪? 琅琊清了清喉咙,安抚道,“小修啊,主人那样的高富帅,有几个追求者也是很正常的。你不要多想。” 丹朱嗤笑一声,“这一个可不一样哦。虽然他来的并没有很频繁,不过看得出来,主人对他也不是没有好感。而且这个人很有手段,之前把青蛇剑领走的那个叫乔嘉树的蛇妖就是他给找来的,另外为了离间我和主人的关系,派来个什么逐月护法成天缠着我的也是他!” “额……那个……好像是你自愿被人家缠着的哎,而且每次把人家折腾得走不动路的好像也是你,做剑不能这么没良心吧……”肾虚在旁边啧啧吐槽道。 “哼……我那是逢场作戏。” “那上次逐月护法给食堂大叔的女儿送了朵花你干嘛那么生气?弄得人家三天都没下床?” “你闭嘴啊!我可还没开始抖搂那个隔三差五就跑到这儿来看你的狐王的事儿呢!” “那是他闲的蛋疼,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没关系你别脸红啊~” 那厢吵吵着,这厢文修剑眼睛里的那种暗沉更深了……虽然他的表情平静祥和没有任何变化,安福还是觉得自己最好趁机去给岭主报个信儿,别回头再搞出人命来……他趁着文修剑不知道又在琢磨些什么邪恶的计划,小心地爬下剑台,溜着墙根往外蹭,好不容易蹭到门边,门却开了,进来了出去巡防回来的龙渊剑和破军剑。扑面而来的吵闹声另龙渊皱了皱眉,“又怎么了?” 琅琊长叹一声,“他们在讨论今天来勾|搭主人的那个辟邪宫主。” 桂生也耸耸肩道,“不过话题好像一如既往被带到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上去了……” 此时文修忽然开口了,并不大声的一句,“别吵了。”忽然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众剑都望向他。 见众剑安静了,他便下了第二个命令,“破军,把安福抓住。” 破军行动比脑子快得多,一把就将前脚刚刚迈出门槛儿的安福拉了回来。安福瘪着嘴,“剑老爷们……你们到底要弄啥啊!” 文修慈爱地对安福笑笑,声音温和,“不要怕,只是跟你借点东西而已。” 当晚,祭剑岭岭主鸦九和辟邪宫宫主殷扶疏在火山湖畔赏月。中天一轮寂寥的玉盘倒影在波动的水面上,芦苇随着初夏微热的晚风轻摇曼舞,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搅乱一池安宁。 殷扶疏给鸦九再次斟满一杯他这次带来的梨花酿,“我听说,除了盛文修外,你还留下了五道命魂?” 鸦九一饮而尽,发出一声陶醉的叹息,然后回答道,“对啊。现在除了邱暮霜还没有觉醒,其他剑都已经醒了。” “包括他?” “包括他。” 殷扶疏低笑两声,“翻身做主人的感觉如何?” 鸦九砸吧了几下嘴巴,“我现在终于知道主人之前有多不容易了。” “你知道华夏仙家之间流传着世上十大最幸福男人排名你排在榜首吗?那些剑修觉得你坐拥那么多绝世名剑,各个身负异秉,都要羡慕死你了。” “你让他们来当一天岭主试试?”鸦九翻了个白眼,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声,“以前当剑灵的时候,我怎么都没察觉到命魂化为剑灵后的占有欲那么强……你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谁要是敢接近我一尺之内,那群臭小子能用眼刀把那人给凌迟处死。搞得我这三十年连个朋友都交不上。” 殷扶疏微微睁大眼睛,“不是吧,难道盛文修也是那样。” “别提了……”鸦九头疼一样揉揉太阳穴,“不过总算是一步步走过来了。现在除了邱暮霜还没醒,其他人,也都算是开始了新的生活吧。说实话我都很惊讶邱暮霜的命魂也在,我猜可能是当年文修趁乱收进去的……也不知道龙渊见到邱暮霜,会有什么反应。” “龙渊啊……”殷扶疏低声呢喃这个名字,视线却有些悠远地投射在遥远的月光中。鸦九微微垂下眼睛,“你想起白泽了么?” 距离那场决定天下命运的大战已经过去了三十年,这三十年中他们各自忙碌,从未对对方提起过白泽这两个字。鸦九知道对于殷扶疏来说,白泽是永远不可能愈合的伤痕。 殷扶疏静静点了点头,“最近,我没有以前那么忙了,却越来越经常想到这个名字。” 鸦九想给殷扶疏斟上酒,却发现酒壶空了,便招呼旁边的安福过来拿酒壶去装点酒。安福低着头过来,鸦九注意到他背上背着把用布套包起来的剑,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他转头看向殷扶疏,试探着问,“你后悔了么?当初选择阻止他。” 殷扶疏摇摇头,向来风流不羁的面容上,现在却凝结着些许无奈哀伤,“从他为了复活我,竟然杀害了我原本应该庇护的那么多的子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走的太远了。不论人的命还是妖的命,对他来说都不再重要了。你知道么,我宁愿死,也不希望以那种方式活过来。” 他从未谈起过那段过往,是羞于提及么? 他却忽然笑了,挥了挥手,“一切都过去了。不论是对是错。”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最痛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未来还有无尽的希望。 就在此时安福把酒端上来了,分别首先给鸦九斟满。此时殷扶疏轻轻握住鸦九的手,魅色横生地一笑,“小鸦鸦,今晚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啪的一声脆响,安福竟然捏醉了手里的酒杯…… 鸦九微微张开了嘴巴。 “抱歉……”安福面不改色地随手将碎片扔在地上,从旁边的托盘里又拿起一只酒杯,动作流畅地为殷扶疏倒好酒,然后向后退开,守在几步远的地方。 “安福啊……”鸦九犹疑地看着他的小剑侍,“你的手要不要紧。” “不碍事。” 声音略冷…… 鸦九又问,“你干嘛背着把剑啊?” “主……岭主你不是吩咐我时刻观察暮霜剑的动静,一有觉醒的痕迹便马上通知你么。” “那你也不用时时刻刻背着啊……“这话鸦九没说出来,因为对方的表情这样正直,还有点儿高冷…… 跟平时的安福似乎不大一样……可是喝了这么多酒以后鸦九的脑子也有点儿慢,一时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花痴饮下安福给他斟的酒,用那颠倒众生的魔性面容对鸦九频频放电,“好久没有听你吹笛子了。还记得当年在梨花林里你吹笛子哄我睡觉,好幸福啊……” 正忙着放电的殷扶疏恍然觉得身上有点儿发冷,好像被什么阴森的东西盯上了一样。然而他太忙着勾引鸦九,并没有去追寻这一点点异样。 “还不是因为你装成一副小正太的样子。” “我现在也可以变成小正太的。” “……我又不是恋童癖。” “吹一曲嘛~” 鸦九架不住花痴的软磨硬泡,从腰间取下竹笛,放在唇边。梨花酒的香气中悠扬的霓裳羽衣曲飘扬在水面上,轻盈跳跃着,跳碎了一地月光。正值此花前月下泡妞发情的最好时机,花痴却忽然掉链子了。 他脸色一变,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了……茅厕。并且接下来的一晚再也没能出来。 第二天清晨鸦九怒气冲冲踹开了藏剑阁的大门,径直扒开正聚在一起玩儿牌九的众剑灵,大步走到正闭目抚琴的文修面前。 “你什么时候有了侵占别人意识的能力的?!” 众剑鸦雀无声。文修淡定地一收手,余音袅袅,“主人,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我已经问过安福了。他昨晚的行为根本不受他自己控制。”鸦九垂着眼睛,声音森冷,“他也绝不会有胆子给我的客人下泻药。” 文修缓缓站了起来,比岭主还要高上一头。鸦九蓦然觉得自己的气势有点儿压不住…… “主人,我是为你好。”文修说得淡然而笃定,好像他说得是宇宙真理一样,“那个殷扶疏对你不安好心。” 鸦九怒极反笑,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歪着头,看着自己昔日的主人、现在的文修剑灵,一字一句说道,“谁对本领主不安好心那也是本领主的事,你,不过是我的佩剑而已。” 举座皆惊。 看到文修发白的脸色,他忽然有种奇妙的、大仇得报的感觉。 不管看主人吃多少次醋都不会腻……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病呢…… 鸦九一边在心中狂笑着: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一边霸气潇洒地迈步出门,对于自己机智的回答简直五体投地。只不过在踏出藏剑阁的一瞬间,他又有那么点儿心软。 会不会说的太重了? 慰问完依旧脚软的花痴后,鸦九半夜开始辗转反侧。远处藏剑阁的方向隐隐有忧伤的琴音传来,絮絮绵绵,不绝如缕。 他低骂一声,披上衣服,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邈邈夜色之中。 不论多么艰难的岁月都已经过去了,不堪回首的被掩埋在命运的转轮里,新的希望如青天白云,在地平线外无尽蔓延着。 那些黑暗的秘密会不会有一天被暴露出来呢?谁也不知道。就如同我们不知道自己的每一个选择是否正确,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流向何方。 但是至少现在,所有人都有勇气努力生活着。 这就够了,不是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