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
掌声阵阵中，许知泉微笑着走到了演讲台前。
随着他拿起话筒，“礼节性”的全场掌声也很快停歇。
台下数百的机械厂职工，都在等着这位未来的大领导开口，看看他要讲些什么。
而许知泉今天要讲的内容，自然早就跟许晨推敲过好几轮了。
首次全厂职工沟通，也确实不得不万分重视……
“首先向大家介绍，坐在我旁边的，是来自市里的领导……”
许知泉并未着急切入正题，而是先特意介绍了副市长秘书曲飞。
自然也特意明确点出了对方的身份。
“非常感谢吴永铭副市长、曲秘书，一直以来对东晨股份的支持！
我今天能够站在这里，市里和吴副市长，都给了非常多的关怀和帮助！”
这层目的也非常明朗，东晨股份和许总背后，是有市里支持的！
而恰巧曲飞又跟许知泉坐在一起，本身也暗示了这层支持关系。
有了市里和领导的站台与背书，台下职工对许总和东晨实力的信任，自然又进了一分。
“我还是做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我是土生土长的天城农民，八十年代也曾‘闯关东’在东北的国营厂干过车间主任……
后来回到天城，做起了翻砂配件工厂，有几年还曾给光明厂做过供应商……”
这一番自我介绍，自然是为了拉近和台下几百位工人的心理距离。
言下之意是，虽然现在是大老板，但跟大家一样也做过车间里的工人，甚至和光明机械厂本身就有渊源。
许知泉不疾不徐，接着道：
“我们东晨股份，现在主营的业务其实是苗木工程。
近一两年，我们已经发现了翻砂配件的颓势，背后当然也有农用三轮车的整体行业下滑趋势。
因此在今年内，我果断关停了经营的翻砂配件厂，甚至主动放弃了当时光明厂的一个配件竞标。
也是在那之后，东晨股份看到了高速路建设、苗木工程的重大机遇，布局了苗木种植公司……
目前，天城数条在建的高速路段，苗木绿化工程都是我们在做……”
这一段介绍也至关重要，也还是许晨特意让加进去的。
光明机械厂的破产，其实跟底下干活的工人们，没有太大的关联。
更多的责任，还是在领导层。
没有看到行业趋势，发展规划不完备甚至出现了重大失误……
而许知泉特意提及，先前预判了农用三轮车的颓势，并成功转型苗木工程，这便是眼光、魄力和实力的展示。
这自然就有光明厂“无能”的领导层，瞬间形成了鲜明对比，并拉开了差距。
其实台下的数百职工，对光明厂的领导层多是有些怨言的。
在他们眼中，光明厂的破产、职工们面临下岗，自然多半都是领导层的责任……
而现在的这位“许总”，则明显在能力和魄力上，要比台上坐着的几个光明厂领导要高出了不少段位……
而随着许知泉的讲解，台下职工眼神，亦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
许知泉稍微顿了顿，才开始切入今天沟通真正重要的部分。
“我是农民出身，也干过工人，我深刻知道劳动人民的不容易。
光明厂面临破产，光明厂职工眼看就要被迫下岗失业，这层压力我感同身受……”
“参与光明厂收购的，先后有几家企业。
感谢市里和领导们的信任，最终将光明厂交付给了东晨，交付给了我……”
“吴副市长曾当面跟我说，我们的方案被选中，其中至关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们愿意接收所有的机械厂旧职工，绝不逼迫任何一位老职工下岗！”
话音落地，掷地有声。
许知泉刻意顿了顿。
而身后，坐在主席台左侧的老书记季雨生，带头鼓起了掌。
台下数百职工，瞬间眼含热切，跟着掌声雷动。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这位许总，当面的、正式的肯定答复。
掌声渐歇，许知泉接续说道：
“我在东北做车间主任时，当时也碰上了整个车间的职工下岗。
我非常清楚，其实对于下岗职工来说，相比于一笔赔偿款项，他们更在意一份长期稳定的工作和收入！
稳定的工作，体面的生活，持续的收入……
这才是根本！”
话音落地，台下忽然有人喊道：
“许总说得好！”
接着，又是一阵不歇的掌声。
而台上，金贵元端起白瓷茶杯喝着茶水，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
许知泉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先安静。
“干事业，也不是说空话。
为在座各位提供稳定的工作和收入，还是需要厂子有稳定的业务和营收才行。
大家也肯定在好奇，光明厂生产的三轮车都卖不出去了，我把厂子收了，将来要怎么干？”
“东晨股份被市里面选中，也是基于我们对光明厂未来的改造规划……
厂里技术线的杨从新杨主任，我想大家都认识了！”
杨从新站起身来，转身鞠了一躬。
许知泉接着道：
“上个月，杨主任跟我到南方考察了几家工厂，我想他有很多心得体会，也想要跟大家来分享！
有请杨主任！”
老书记季雨生，再次带头鼓起了掌！
杨从新扶了扶黑框眼镜，从台下快步走上了主席台。
他拿出了准备好的一份发言稿，这自然也是许知泉和许晨提前看过的内容。
接下来，要让机械厂职工接受电动车厂的发展规划，那么由一个机械厂的前技术主管来引入，便再合适不过了。
杨从新介绍了南下考察的情况，又讲了电动车发展的趋势。
说到一些关键点，难掩兴奋和激动。
而他本身便是机械厂的老职工，曾经管着两条生产线，他的言语自然更具打动力和说服力。
当他讲到在南方工厂看到的先进电动车生产线时，台下一群技术线的工人，都露出了向往和欣喜神色。
……
临近末尾之时，杨从新忽然清了清嗓子。
他把手中的演讲稿放下，平复了下心情，开口道：
“光明厂的各位老伙伴们！
二十多年的光明厂倒闭了，我老杨心里憋着一口气！
咱都不是孬货，咱光明厂的工人一个比一个能干！
兢兢业业，起早贪黑……怎么就他妈把厂子干倒闭了呢？！
之前咱们是有力气瞎使，甚至天天跟着领导折腾那些勾心斗角、纸上谈兵的事情！
现在破产了，我看是好事！
不破不立！
光明厂不破产，咱们还没机会重整旗鼓，跟着许总干电动车呢！
许总和东晨对于电动车的布局思路，不是什么拍脑袋的决定，更不是某些领导为了升职写的纸上谈兵的方案！
咱们在光明厂十几二十年了，受够了那些形式主义的改革、只为讨好领导的汇报方案……我老杨跟着许总有一段时间了。
我可以用我老杨的人头担保，许总是真正干实事的人！
是能力、魄力、人品都让我老杨心服口服的人！
跟着许总干，吃不了亏！
许总要把咱们光明厂改造升级成电动车厂，这是基于行业和市场需求的前瞻判断……
不仅能拯救咱们光明厂，甚至有机会把咱们发展成全国性的大厂！
老伙伴们！
咱们终于能放开膀子大干特干！
咱们的好日子也要来了！”
……
杨从新这番话，并非稿子上的，却是他的慷慨肺腑之言。
话音落地，全场安静了数秒钟。
紧接着，却是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主席台上。
老书记季雨生面露惭愧，但旋即起身，跟着用力鼓起了掌。
金贵元和总师赵吉宏互相看了眼，脸色却是非常难看。
刚刚杨从新的一番话，打了不少人的脸。
而被打最狠的，怕就是台上的季雨生、金贵元、赵吉宏三人了。
只不过，相较于季雨生的惭愧和自责，金贵元和赵吉宏却是难掩恼怒。
……
曲飞一边鼓着掌，一边转头看了眼许知泉。
许知泉笑了笑，低声说道：
“曲秘书，这真不是安排他说的。”
曲飞哈哈笑了笑，低声道：
“杨主任说的太好了！是不是安排的都不重要！
这番话，也是市里和领导愿意听到的！”
许知泉站起身来，走到了演讲台前。
而台下的掌声，则更加热烈了些。
许知泉面露感慨，跟杨从新握了握手。
他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雷鸣般的掌声才渐渐停歇。
而台下的几百位职工，却都眼神更加热切。
很明显，刚刚杨从新的那番话，把他们压抑需求的一切潜在情绪，点燃了……
台下，第一排的边上。
方骏皱了皱眉，转头看了眼许晨，低声问道：
“杨主任最后这一段，是不是你给他写的？”
许晨哈哈笑了笑，却没有正面回答。
……
许知泉手持着话筒，开口说道：
“谢谢杨主任的信任！
既然杨主任说我老许是干实事的人，那我也便不讲太多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我知道，大家已经几个月没活儿干，也没发工资了。
生计本来就艰难，何况还要养家糊口……
可咱们这个电动车厂，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干起来的。
至少近期的一两个月，大家的吃饭问题，也还是得解决……”
话音落地，台下的职工们，又都神情有些动容。
显然许知泉所提及的问题，也是当下他们最为急迫的处境。
“我和市里商量了一下，有了一个方案，但也需要跟在座的各位商量一下。
刚刚有提到，东晨股份现在也在做天城和周边的高速苗木绿化工程。
如果大家不嫌弃的话，可以先在苗木工程上做些活，我老许给大家正常发工资。
等光明厂这边，旧厂改造和新生产线引进开始落实了，大家再回来！
我老许农民出身，也干过工人。
下地干活还是要辛苦些，所以一切都是自愿原则。
愿意先干干苗木，领些工资补贴家用的，公司里就给统一安排培训和上岗。
不想折腾的，就还是先空闲着，等咱们电动车厂开始干了，再返工即可……”
许知泉话音落地，台下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低声议论。
但没过多久，便有人喊道：
“许总，我们愿意干！”
“我们听许总安排！”
“许总放心吧，我们都能吃苦的，车间里也不比田地里轻松！”
……
许知泉听着台下的言语，也是面露感慨之色。
身后，主席台上的老书记季雨生，忽然站起身来开口道：
“许总！我季雨生跟着一起下地，并且一分工资不领！
艰苦奋斗，本来就是咱们光明厂的立厂传统！
所有的领导层、主管层，我这把老骨头打个样儿，也看你们表态！”
说着，他不经意的瞥了眼身旁的金贵元和赵吉宏。
台下，几个主管站了起来，开口道：
“季书记！我们本来就要一起干的！”
“对！我们闲了几个月，早就想要撸起袖子干活了！”
杨从新走到前面，没有拿话筒便大声说道：
“大家不用太担心！
我在许总的苗木公司，已经干了个把月了，上手很简单，工作也不会太辛苦的！”
话音落地，台下又传来阵阵应和之声。
许知泉站在台上，跟台下的许晨交换了下眼神。
父子俩都知道，今天跟五百个机械厂职工的沟通，没有出任何纰漏，甚至可以说非常顺利。
其实现在晨鑫苗木的缺工问题非常严重，几个工程同时在进行，四叔许知林早就愁的不得了。
现在用机械厂的职工做过渡，确实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许知泉面带微笑回头瞥了眼主席台上，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老书记季雨生忽然开口道：
“金厂长、赵总师，你们两位领导不表个态吗？”
金贵元和赵吉宏互相看了眼，却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许知泉自然看在眼里，却仍旧不动声色。
他自然不需要金贵元和赵吉宏下地种苗木，但他们的“表态”却也至关重要。
像季雨生一样主动提出要下地干活，本身就是“服软”和“接受管理”的表现……
许知泉初来乍到，能否让金贵元和赵吉宏“服软”，本身也是很多人在关注着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