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话这会儿,谷德兔阿姆已经把做好的三菜一汤端上了桌。她路过德戮诺夫人身后径直往楼梯走去,丁言臻猜测她是去喊小少爷吃饭。
这位阿姆穿的棉鞋的塑胶底实在太硬了,她穿着它踩着实木地板走路时响声很大,尤其她还不爱抬脚,搞的原本清脆的脚步声愣是被她拖成了像粉笔摩擦黑板时才会发出的那种沙沙声,膈应的丁言臻十分难受。
德戮诺夫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谷德兔阿姆穿着这双棉鞋走路时发出的怪响,她没理会阿姆,继续和丁言臻聊家乡往事:“丁记者你喜欢吃番茄吗?我记得小时候我家乡石舍村果园面积比现在大五六倍,那时十里八方所有城镇的水果都由我们供应,村里果农种的所有水果里只有番茄是在一整片没被分割所有权的土地上种植的,说来也巧,那块地正是我家的。你如果在青龙坞附近的村子里长大,少不得年少时吃过我家的番茄。我俩年纪相仿,说不准小时候你吃过我亲手摘的。”
丁言臻心想我怎么可能和这位年轻貌美的夫人年龄相仿?她看起来绝不超过二十五岁,自己都快四十了。
“小时候我家穷,不仅买不起肉,也买不起水果,我们兄弟几个从来没把番茄当水果看,说出来不怕你举报我,我妈曾经在家里的玉米地深处偷种了几株,长得挺好味道也正,但我爸胆子小,后来全给铲平了。”
“哈哈哈,当时条例已经这么严格了吗?”
“夫人,我猜你我肯定不同龄,我七八岁时正是那本书影响最深的时候。当时虽然没有任何条例规定不能种番茄种桃子,但没什么人敢私自种植,尤其是我爸妈这种胆小怕事的农民。”
“哦,我理解,但在我们石舍村这没什么影响,番茄和桃子都可以种,进货商来采购时下订的量也很大。”
“那我只能说这是各地风俗不同的原因。”
“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是我们石舍村文盲很多,包括我自己,我也不能读不能写。”
丁言臻不敢相信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夫人居然承认自己是个文盲。
“嘻嘻嘻,我知道丁记者您不相信我也不会读不会写,但我确实一天学校都没去过。我小时候家里倒是不穷,但我花了好几年时间一直和一位住在家里的远房阿姨学习一种叫‘祛魔印’的咒术,耽误了上学认字。”
“‘祛魔印’?”听到这三个字丁言臻着实震惊了。
他想继续问祛魔印的事,可惜谷德兔阿姆那难听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阿姆和小少爷一起走下楼梯。
丁言臻不必怀疑这位德戮诺夫人是否真的花了几年时间学祛魔印而耽误了学习认字了,因为他儿子左脸从左耳根到鼻梁上方间赫然斜画着一道驱魔印。
对祛魔印不太了解的人看到这道印记第一眼往往会以为这是一道伤疤,但祛魔印和伤疤有明显区别。伤疤笔直有力,如一道斜切的利刃切口划过皮肤,祛魔印则明显不同,它们往往通过各式各样形式各异,或线条蜿蜒曲折粗细不同,或如某个为人熟悉的完整图案一部分的边缘线表达其“咒力”(较有名的祛魔印有扑克四花色边缘线、特色树叶形边缘线和拼图分割线等)。丁言臻也见过有人用地图上不同城市轮廓的边缘线画祛魔印的,和德戮诺夫人儿子脸上这道十分相似。
“不怕你笑话,这就是我的作品之一。”德戮诺夫人指着儿子的脸说。
“这是a-f镇?我觉得很漂亮。”
丁言臻的回答很有水平,一方面这显示他对画祛魔印这件事并不陌生,另一方面表达他的善意,表示他对画着祛魔印的人群并不反感。
“不是,这是他的出身地石舍村,不过我是按当时的区域轮廓画的,和现在肯定完全不同了。”
“妈妈,这人是谁?你会不会觉得你和他说的有点太多了?”小少爷对丁言臻向他投来的那种同情的眼神完全不屑一顾。
“他是妈妈的朋友。”
“那好吧,我和阿姆先吃饭了,不打扰你们。”
“别,阿姆既然做好了那我们一起吃吧。”德戮诺夫人问我,“丁记者你留下一起吃饭吗?我也没想到跟你一说话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丁言臻确实饿了,他说:“那就一起吃吧,哈哈哈。对了,要等您丈夫回来吗?”
“不用等他,他今天在a市出差。”
怪不得谷德兔阿姆做菜奇快,桌上的三菜一汤都是极清淡的素菜,一点油水都没有。
“我们家吃素。”小少爷说,“希望你能习惯。”
“没关系,哈哈哈,其实我前几年也严格素食过一段时间,可惜没坚持下去。”
小少爷好奇地问:“为什么?”
这倒把丁言臻问住了,他吃素的真实原因是那时候他加入了神道医疗同盟一段时间,那里面的章程规定所有盟友必须素食生活,他退盟后就重新开始吃肉了,但丁言臻不想把话题扯向神道医疗同盟,他编了个无伤大雅,不算谎话的谎话:“我父亲死时我用食素一年表达对他的怀念,一年以后我就重新开始吃肉了。”
其实他说的也是事实,丁言臻父亲死后他真的食素了一年,只是那个时间段和他加入神道医疗同盟后又退盟的时间段刚好吻合。他可以说食素是为了他父亲,也可以说是为了不违反同盟章程。
“那你跟你父亲感情一定很好。”
小少爷闻言对丁言臻投来赞许的目光,他拿起汤勺往他面前的空碗里舀了一勺丝瓜笋干汤。
“我和父亲的关系确实挺不错。”
“别打听人家的家事。”阿姆提醒小少爷,“你应当有风度和素养,老是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可不像个有风度的绅士。”
“哈哈哈,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有风度的绅士。”
小少爷说着给谷德兔阿姆也舀了一勺汤。
阿姆拿出胸前围裙领口挂着的一条白手帕捂嘴擦了擦她说刚刚那句话时喷出的口水说:“阿姆知道,阿姆知道你并不想当个绅士,但我们还是要往这上面靠靠不是吗?这也是老爷的要求。”
“阿姆,他爸爸从来没hugo有这样的要求,你不要乱说。”
hugo?这名字好耳熟,丁言臻又确认了一遍小少爷的脸,他确定之前一定没见过他,一个高中生脸上如果有一道这么明显的祛魔印,丁言臻见到他时一定会印象非常深刻,不可能忘记。
阿姆嘟嘟囔囔的:“那我不说了。”
丁言臻扒拉了几口饭,重新开始整理混乱的聊天话题。
他看了hugo和阿姆一眼,用他们听不到的声音轻声问德戮诺夫人:“不知道适合在他们面前聊和烈妈妈的事吗?”
德戮诺夫人双手捧起面前谷德兔阿姆为她舀满的汤碗喝了一口汤,用只有丁言臻听得清的声音回答他:“我认为不太合适,要不你自己去raintear看看吧,和烈母亲生前住在b区332号房。你从这里打出租车过去很近,不到半小时就能到。那边给陪夜的访客留了不少床位,你今天肯定赶不上回a市的末班车了,可以明天一早回去。”
“好的。”
丁言臻没想到心思细腻的德戮诺夫人居然妥帖地早把他的行程计划好了,他等坐在对面的小少爷hugo扒完他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后,才开始动自己的第一筷。
看到hugo脸上他母亲画的祛魔印,丁言臻突然想起十几年前他在便利店买的那只属于自己的“武天寿星”彩蛋里开出来的角色就是祛魔印巡逻星。“武天寿星”彩蛋里的每个角色都是独一无二的,如果他丁言臻开出了“祛魔印巡逻星”就不可能有另一个人开出这个角色。
丁言臻记不清官方设定里“祛魔印巡逻星”最容易罹患的病症是什么,好像是艾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