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愤怒和绝望钉在原地,我的王位、我的帝国、我的每一丝希望和野心、我的全部生命,都同死去的大师一样倒下了…
——卡斯泰因
(——罗伯特丶w丶钱伯斯)
2023年6月30日。
我叫嵇叔夜,嵇康的嵇,叔夜,其实也是嵇康的字。或许命运本就因此有了些许的联系,当我的父母给我起名之后,他们大概也想象不到,他们的儿子也会对古琴痴迷极深。
我的女朋友,也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是在大学认识的,说到我们的学校,我们的学校从未坐落于那所水清木华的高校的正对面,但不知从何年开始,仿佛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会把我们学校,放到那所学校的对立面上。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今天的时间,今天是2023年6月30日。
自我收到那个可笑的禁足令开始,大概二十天了,当然,这不是正式的命令也不是法律条款,只是限定了我就在我此刻居住的地方,是某个在荣华楼天台跳下去家伙,被官方收回的房子。起码我还记得当年,那个家伙的家族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把这个可怜的家伙的所有财产充公,交给了警方和检察机构。
至于那个家伙的妻子和孩子被迫离开了家,去了哪里,可能只有家族里面的人知道了。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家族还是“覆灭”了,因为一些突然出现的被军方提供的犯罪证据。我还是觉得有些气馁,毕竟,那个家族开家庭会议的地点可是鼎鼎有名的“面南社区”,网上都说这里的居民们举报明星犯罪,个人犯罪,一举报一个准,十分热心。可是那些底蕴深厚的势力,从来没有被举报过,我还想看一看呢。所以,也不知道是那些人隐藏的深,还是那里的居民们太过聪明。
我承认我的思想不对,我也承认我此刻的这些想法掺杂了我的个人情绪,当我最为敬仰的师父被那些人撕扯成碎片,侵食其血肉的时候。我觉得我离过去那个单纯的我,越走越远了。
我不知晓具体出了什么事情,那些师父曾经的养子养女们贸然入境的确有问题,这也引起了上面的人的警惕,所以我现在的罪过,是我打过去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电话。
虽无显迹,意有之。
我怎么敢和于谦相提并论?那些胸无点墨还爱咬文嚼字的家伙们,竟然跟检察部门对我进行了这七个字的评价。
当然,最大的原因就是我从去年夏天就强烈反对的,某件事。师父之前所在部门的已经重启,那些所谓的“新人们”,要求收回那个部门这几十多年来的所有资料,销毁最初的建立地点。
哦,那个地点便是我不想再提及,不想再回去的地方。
府城。
在得知我被禁足之后,金不换从南方连夜赶回,因为金不换所属的部队的原因,还因为金不换暂时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被传唤。纵然我的手机在没有正式命令文书的情况下被没收,这房子里面也没有电脑,我还是在某个深夜见到了金不换那个家伙。
毕竟,外面的摄像头,应该已经坏掉了,如果在坏之前,看到了人影,那也是几副外国人的长相。
我让金不换连夜赶往府城,去守护师父的遗产。
时间算下来,大概金不换已经和王空流取得了联系。
但愿,王空流如我想象的一般可靠。
我女朋友的样子在我的脑海中已经渐渐模糊,甚至连我的父母,我的家人们,我对他们的记忆都在变得朦胧…只有一个人,对,只有那个人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清晰。
就好像。
他回来了。
他还活着。
他还在我的身边。
他是我的老师,我的师父——苏巧言。
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在今天回忆起很久以前的故事,又或者,我在镜子里已经变成了我师父的模样。
在师父死亡的前几天,师父和萧金樽在和一些老人们对峙。我知道死亡这个词语并不好听,但是我并不想用“去世”或者“故去”,因为当他再也没有走出那栋冠冕堂皇的建筑之后,那些衣着冠冕堂皇的人们仅仅在一个月后,只转告了我一个冠冕堂皇的交代,师父死了,为了表彰他生前的功绩,会给他追加受勋。
那些和师父对峙并劝阻他的老人们一直把师父当做手足,对的,的确是“手足,我觉得他们的话语,应该是真的为师父所考虑。
“你们知道我在遇见我老师的时候,老师给了我什么选择吗?”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得师父当年病容憔悴的脸上,那种恒古不变的坚定与从容。
“老师说,要不然,让我师姐把我送回府城,这样我还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我可以继续好好学习,没准以后可以考个好点的大学,找份不错的工作,成就一段美满的婚姻,度过平凡快乐的一生。再或者,他收我为徒,三拜九叩,敬茶拜师,从此他既为我师,亦为我父。从此,我会脱离普通人的生活,我需要将一部分时间从学习义务教育,改变学习拳脚兵器、社交谋略、兵书战策,师父会为我打开上层社会的门,铺好军部的路,但是步步深渊。因为那条路会有更多的尔虞我诈,拜师,就等于站队,总会有人会在阴暗处对我下手,那会是真正的死亡威胁。法律有些时候并不会及时到来,就算人们把迟到的法律叫做正义,那也不会拯救被扼杀的生命。”
“一个选择,我选普通人的一生,未来取决于学习和现实。另一个选择,我选择孤注一掷自己的人生,直接从一个工人阶级的底层家庭的孩子,成为具有红色背景的某一些人的传人,一步登天,步步维艰。”
“所以我从小就羡慕,别的同学会有好的玩具,节假日甚至周末都去游乐园或者旅游,他们回家有电脑可以打游戏,父母还给他们买了手机和游戏机。哦,那时2007年我刚刚初一,我家也是在这一年,买了全家第一台电脑,我初二的时候,才有了第一台游戏机,八块钱的只能玩俄罗斯方块的那种。”
“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惜我没有生在罗马。我的确羡慕那些条件好的同龄人,但是我绝对没有对我的家庭有任何不满。”
“我这辈子一直坚定一点。”
“我的家人,给了我生命。”
“这种恩情,注定无法回报。”
“如果我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家庭的条件,我只有好好学习一条路,这应该和八股取士,没有一丝差别。”
“老师和师姐的出现,给了我人生一个新的选项。”
“如果此生注定平凡,我要怎么办?是妥协承受,还是奋力一搏?于是我选择成为了师父的关门弟子,印上了某个人的姓氏,一个不愿被那些后起之秀们过多提及的姓氏。我害怕吗?我不害怕,因为师父侍奉的人是我的偶像,我会像师父护卫他口中的老爷、少爷一样,去护卫小少爷和小小少爷。我的师兄也告诉我,我肯定能成为自己的偶像李白,在金殿让力士脱靴,在民间仗剑天涯。”
“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各位老哥哥还有…嗯…呵,可笑吗?你们的年龄,有的比我爷爷还大,但是按照辈分我是你们的叔叔。谢谢你们的关心,但是我的工作,甚至师父对我们的期望,就是清理奸佞,我手里的证据,必须公之于众,哪怕涉及到了再多的人,只可惜现在的人啊,只考虑会不会影响自己对下面的掌控,而从不会思考水能载舟的道理。”
“你们今天问了我好几遍怕不怕了,癌症都没要了我的命,暗杀、投毒、爆炸、坠海,似乎每次出了事,你们都会收到我的一份死亡通知单,上面说我死了。我害怕吗?不怕,因为一旦恐惧占据了我的上风,我就成了它的奴隶。”
“所以,对于我和萧金樽来说,放弃和继续是仅有的两个选择。”
“萧金樽用电脑模拟计算了我俩身体剩余的时间,如果透支潜力的话,我们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是我们手里还有着一些高科技研究资料需要上交,只是那资料掺杂了某些有着权势的人的证据。”
“赌一波。”
“这可是数十位科学家的心血,你们想要这些数据,那么你们也会看到某些人道貌岸颜之下的腐朽,文件必须连接网络,才能看到。那些罪恶的证据会在联网的瞬间保存在数百个隐藏在世界各地的子服务器里面,并同时投递到咱们的司法部门。”
“如果你们觉得那些人不能动,位高权重,动了之后会有什么利益纠纷啊,什么影响地方啊,那你们就销毁它…”
“然后。”
“杀了我!”
“一三五七八十腊,三十一天永不差。”
“四六九冬三十天,只有二月二十八。”
“现在是九月。”
“一个月。”
“转眼间,我回来30天了。”
“要么乘风而起,要么腐烂倒下…所以说我会死掉吗?”
“人都难逃一死,问题是如何死去。”
“当年选择带着这些证据流亡的时候,我记得张哥哭了,他问我,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我也要卷进来,我只需要当一个乖孩子就好了,为什么要走上他的路。”
“我告诉他,那不是他的路,从来就不是,当我迈出第一步的那一刻,就变成了我的路,不再属于他一人。我们走的路可能一样,但我们只能为自己负责。”
“如果老师还活着,我大概会质问他,为什么总对我说,去了就回不来了,为什么总是这样威胁我。”
“他难道不也觉得这条道路很美吗?”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会走完它的。”
…
王空流在这个炎热的夏季里面,是从短暂的午觉中惊醒的。
他再一次梦到了昨晚在府茂广场上的画面。
王凤游站在那个叫迟非晚的男人面前,身子前倾,将头部伸向迟非晚的面前,可能是胡编乱造了某个城市的名字之后,王凤游马上话锋一转,用第一人称的语气,讲述了一个男人对于已故妻子的留恋,白色的烟雾从王凤游的嘴里随着他的呼吸,飘散了出来。
那种烟雾不是像是一团被呼出的烟,而凝聚成几股,宛若触须一般,随着王凤游的呼吸频率,从口腔里面“伸”了出来,在王凤游的脸颊附近轻若无物般飘荡着。
明明王凤游所说的信息,和迟非晚提出的关于某些文章讲诉者的问题不匹配,但是迟非晚仿若着魔一般,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倾听着。
在几分钟之后,才似乎反应了过来。迟非晚突然面部肌肉剧烈抖动起来,咧开的嘴角里面露出紧紧咬住的牙关,迟非晚的小腿猛然抽动了几下,带动了他的腰肢,在“噔噔噔”的脚步大力支撑地面的声音同时,迟非晚的身体似乎终于回到了他自己的控制,身体极为不协调的向后退去,极力挣扎,才勉强没有倒下。
迟非晚的脸色很难看,他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向马路边上走去,在穿过府茂广场东侧,因为地下车库而聚拢的富有好奇心的人群之后,踉踉跄跄地上了一辆黑色的吉普车,离开了这里。
王凤游轻哼了一声,胸部收缩,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却又像是饥饿的猎食者,大口吞下了那些萦绕在他嘴边的莫名烟雾。
王凤游从兜里掏出了一支电子烟,在王空流的面前晃了晃,作为自己的解释,没有说一句话,也转身离开了。
可是王空流记得清清楚楚,在路灯之下,自己看到了迟非晚痛苦的表情,以及满头的汗水,严重的血丝,还有暗红色的眼眶。
那不是情绪激动之后的眼圈,而是像熬夜后的黑眼圈一般,迟非晚眉毛之下鼻梁两侧的整个眼眶的皮肤,都变成了瘆人的暗红色,仿佛在瞬间中了某种恶毒的诅咒。
王凤游调酒的技术不错,但是从来不抽烟。
连电子烟也不会抽。
…
王阿橘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面,今天的运动量只是一小时跑了六公里的旅程。王阿橘提前离开了健身房,从府茂百货所在的十字楼口随着人群过了马路,来到这个自己相亲时经常光顾的咖啡厅。
一身黄褐色西服的欧洲男人一脸玩味地看着桌子对面,王阿橘那生无可恋的表情。
“状态不好?”
“啊嘞,您是不知道啊,这次因为假期的原因,连续上了六天班,我每天都坚持下班回家之后,来府茂百货做运动健身。”
“真的每天都来了吗?当然,虽然我没有被时代淘汰,也没有落伍,我很久前就学会了手机,我也看到了你每天发布的朋友圈…所以,真的连续六天?”欧洲男子从口里吐出一口流利清晰的汉语,夹杂着西方的语音,却并不怪异,而是呈现一种高贵而优雅的气质。
“真是瞒不住您,有一天我的确在家里呆着,脚上受伤,手上的伤口也感染化脓了。”王阿橘拿起自己最爱的冰萃咖啡,仿若在沙漠跋涉多日的人,在寻求最渴望的水源,大口喝着杯中放了大量冰块的咖啡。
“所以,你为什么要冒充王空流,仅仅因为你们长相一样吗?”
“您的问题仅仅只是这个吗?不加上什么,我当年给了苏春月什么稿子,或者我欺骗了金不换和嵇叔夜什么事情?”
“我对已经结局的戏剧并不感兴趣。”欧洲男人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面容消瘦,戴着金丝眼镜,同样黄褐色的西装圆帽之下是泛着红褐色光芒的金黄短发,“我更喜欢和正在彩排的演员们谈一谈心得体会或是未来剧情的发展。”
“或许我和王空流都是苦命人,但是有一点,他,还有他上面的那些人干涉了我的人生,甚至将我人生中摧毁了其中一部分。我可以原来王空流的被迫所为,但是不代表,我不会把这个我把他当做弟弟的人,当做我的武器。”王阿橘将咖啡放下,直视着桌子对面的欧洲男人,“我的梦想,就是在某些人与人的斗争之中,掺一脚,给过去的自己出一口恶气,仅此而已。”
“真是单纯和可爱的想法,我看到了你的心,你没有骗我。”欧洲男人褐色的双眼,闪过一丝金黄色的光芒,大概是咖啡厅的昏黄灯光,透过他的金丝眼镜,产生的光线折射。
“我的荣幸。”
王阿橘坐直了身子,右手扶胸,按在了心脏的位置,向对面的男人恭敬地鞠躬,低下了头颅。
一张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羊皮卷从桌对面被推了过来。
上面的字既不是汉语也不像是英文。
“你可以把这东西当做你们的…身份证,若是令我尽兴,欢迎你去耶赫缇城的遗址游览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