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27日。
昨夜失眠了一整个晚上的陈言荒,在今天的午休时间,再次服下了一枚粉红色的安眠药片…
…
今天大概是大学生活稳定之前,赵淼和王阿橘的最后一次见面了,赵淼其实也陷入了纠结,到底是住在宿舍还是继续在外面租房子住。
当然,学费和住宿费已经交齐了,宿舍是肯定会住的,不过偶尔…或者是周末来出租屋住,也未尝不可。虽然府城电力大学不算太远,要是来健身房的话,骑半小时共享单车就可以了,但是这样就来回浪费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很是令赵淼头痛。
毕竟脑子一热,在府茂百货的健身房办理了年卡,要是重新在府城电力大学附近找新的健身房,就浪费那一千多块钱了。
大学内部肯定有,但也肯定不专业。
不过周一到周四睡宿舍,周五晚上来健身房,然后回出租屋,等周日白天锻炼之后,晚上回宿舍…
这个构想倒是很不错。
王阿橘用屁股把站在原地发呆的赵淼顶得一个趔趄,转身在龙门架的两侧调整好了负重,便一手一个把手,开始用力伸展双臂,手臂上的肌肉绷起,青色的血管也开始显露。
“诶,橘哥,你胳膊怎么了?”
赵淼不再发呆,赶紧腾出地方,让王阿橘做扩胸运动,本来打算就近找一个离着王阿橘近的器材锻炼一下,但是在落地窗投射进来的阳光之下,赵淼看到了王阿橘的手臂不太对劲。
“咋了?”王阿橘猛得将绳索扯住,双臂向胸部挥手,借此打量自己的胳膊,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有靠近腋下的皮肤,因为当初体重暴增的原因,皮肤被撑开了数道纹路,像极了妊娠纹,“啊嘞,这纹啊?当初太胖,皮肤撑坏了。”
“不是,是你右胳膊,怎么有三道沟…三道坑啊?”赵淼走了过来,用手指了指王阿橘的右小臂。
在双手拉住负重收于胸的姿势下,王阿橘的双臂肌肉都是绷紧的,因为并没有长时间的锻炼和健身,所以王阿橘的身体也几乎不会出现什么肌肉纹理,毕竟对于一个趋近一米九的大块头来说,脂包肌的问题是相当严重的。所以,如果肌肉绷起,皮肤按不动的话,那么这种情况就是极致了。
区别于左小臂平滑的皮肤,在王阿橘的肌肉紧绷的右小臂上面有三道肉眼可见的…浅坑,这三道浅浅的沟壑将王阿橘右小臂的肌肉分成了四个部分,就像是曾经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形成了彻底的勒痕。但是那并不是整个圆圈,而是仅仅存留在手背那一面上,三个十厘米长短的浅坑。
“啊嘞,你说这沟啊?”王阿橘缓缓松劲,将绳索和负重放回了原位,王阿橘晃动了一下肩膀,抬起双手快速抖了一下手,然后再次放下,将手臂垂与身体两侧,把手插进了短裤的口袋里面,“肱桡肌肌腹断裂。”
“怎么弄的啊?肌肉断裂都是两段,橘哥你这胳膊四段啊…冒牌大哥昨天说的没错,橘哥你真是多灾多难。”
“年轻时候不懂事,和别人讲道理,这世界上总有人说话是不用讲道理,而且他们有能力让人找不到讲理的地方。”王阿橘摇了摇头,有些感慨,“所以,他们把我胳膊废了。”
“那你报警了吗?后来怎么处理的?他们把你胳膊打折了?什么人这么无法无天啊?”
赵淼直接连续问出了四个问题。
“我骨头没事啊。”
“可是橘哥你胳膊上也没疤痕啊,也不像是用刀砍得啊?”
“用手捏断的。”王阿橘的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诉说着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手?!”赵淼的眼睛都瞪圆了,“手能把胳膊掐断?”
“是肌肉和经脉,不是胳膊,当初修养一阵,就可以正常生活了,上课学习抄笔记,吃饭用什么刀叉筷子,一点事没有。”王阿橘指出了问题,“至于为什么是右手,因为我是个右撇子。”
“橘哥,我没听懂啊。”
“啊嘞,就是说,我健身的梦想,说破了天,什么锻炼身体强身健体,什么增加力量几十年后给父亲洗澡背父亲上下楼,什么瘦了之后颜值会好看就可以相亲找对象,什么我要回京城和我的几个故友告别…”王阿橘的嘴角上扬,在落地窗投射进来的阳光下,剃过胡子的下巴泛着青色的光,“其实…不过是终于在今年有了机会…所以我想替过去的自己出一口恶气罢了。”
…
如果被一场必定展开的战斗卷入,我们会如何去做?
当随着时光飞逝的故人旧事再次浮现眼前,我们又会如何应对?
这是王空流在思考的问题。
虽然这一系列的故事并不是王空流自己所做的事,在这场棋局里身为的角色所选择的、导致的。
但是,却也是在意料之中。
生活并不总是一帆风顺,事实上,在每一分每一秒里面,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在经历着人生最为艰难的时刻,在那一段时间里面,经历着痛苦。
而问题在于,人们会如何应对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生活,并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
网络游戏、单机游戏里面的容易选项,easy,对于生活来说,并不是一个选项,但值得人们去相信,去为之奋斗,去给自己一个改变的机会。
可能从金不换来到府城之后,又或者将时间再往前提,比如嵇叔夜被软禁、自己被安置、苏巧言的死亡…更早之前,王空流被选为了“护卫”这个角色。
这一切的问题,都导致了王空流的压力、担忧、焦虑和恐惧。
王空流有时候很羡慕王阿橘,因为王阿橘为之癫狂的目标,仅仅只是,证明自己曾经手臂被废,不是因为自身的原因,而是自上而下的某些…老百姓不能承受的压力。
这种愿望。
天真,美好,且纯粹。
至于自己…
王空流感到了害怕,但是王空流也明白,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必须要害怕。因为每个人都会产生恐惧这种心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恐惧这种情感所彻底吞噬。
那些人…
那些身上服饰上面承载着金色鲤鱼图案的青年们的故事,被镌刻在王空流的脑海,那是一个自称苏若雨的男人,从海外归来,将自己兄长的故事,交到了王空流的手中。
我的身边失去了太多的人…
我自己犯了太多的错误…
我是一个失败者…
没有人可以帮助我…
错乱的思维充斥着王空流的大脑,令王空流头痛欲裂,而在一瞬间,王空流又似乎想起了当年见到苏若雨的最后一面,那黑色兜帽之下的阴影里面,留下了最后一句嘱托。
“要是你想放弃…不妨想想,其实,你可能比痛苦本身,更加强大。”
…
府城,晚,九点整。
在健身房浴室洗完澡的金不换,一边用毛巾擦着还有一些水渍的头发,一边拎着黑色的运动背包跑出了府茂百货。今天的时间观念有点不好,大概是前几日和那几个来历不明的高手交手后,有些劳累过度,于是在教练站在男更衣间门口询问还有没有人之后,金不换慌忙答应,赶在闭店的最后几分钟穿好衣服,跑了出来。
其实大可不必,一来是健身房的工作人员会在九点整闭店时间到来后,再多等会员们几分钟,二来是,就算健身房闭店了,那个一米高的门禁,其实是形同无物的。
从府茂百货的后门下了电梯,再绕过地下车库的出车口,就到了府茂百货的西南角。这个位置上曾经的迪厅俱乐部开业没几天就早已搬离,而现在最新装修完成并开业落户的,是一家主打华夏华北地区菜系的高档中餐。
在餐馆的外侧,是露天的木质平台,上面摆放着数张桌椅。而距离府茂百货南侧行车道和人行横道最近的一张圆形桌子,迟非晚正端坐在椅子上,等待着金不换的到来。
“金长官。”迟非晚看到金不换正用毛巾擦着头向外走,便出声打起招呼。
“迟检察官?不是九点半吗?”金不换一抬头就借着马路两侧的霓虹灯灯光,看见了阴影中的迟非晚,毕竟,餐厅里面的服务生正在打扫卫生,准备闭店,府茂百货的西南角没有任何路灯和招牌,只能借着广场上和马路上的灯光,施舍给这一小方平台些许光亮。
金不换走过黑色的矮墙,走上台阶,踏上了餐厅的木质平台,随手扯来一把椅子就坐到了迟非晚的对面。
“没事,早来一些,看看夜色也好。”迟非晚似乎在敷衍金不换。
“这哪有夜色?除了看电影的人走府茂的后门,这南边胡同都没人…”金不换拽过运动背包,放到了红褐色的桌子上,扯来了背包的拉链,把自己手里的毛巾塞了进去,然后掏出了一枚银色的u盘,扔到了迟非晚面前的桌面上,“喏,你要的东西。”
“你…你放这里面了?”迟非晚的声音似乎都瞬间提高了几分,又惊又怒。
“好啦,放心,混淆视听嘛,反正王孟荀那家伙作死,我们也不能真的让他置身危险嘛…这u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嘛。”金不换摆了摆手,示意迟非晚可以放松一些,“当然,也没准这就是真正的那枚最后的u盘…好了,我就复制了一下那个文件夹,扔这u盘里面了,三十一个故事,里面就包括你的表姐夫和她的前妻谢家燕的故事。不过你我都心里清楚,你和你身后的人不过是想知道萧金樽和我养父当年的一些事情。迟检察官,我有个忠告,你想听吗?”
“金长官,您请说。”
“给你讲个鬼故事,那文件夹我都不敢打开看…虽然这仅仅是照着手写的文字,在电脑上机打的文章…但未必不会有真实存在的诅咒蔓延在其中。”
“金长官,您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想说你是个好人…不过我还是祝愿你背后的那些人,能看到什么恶魔或者疯狂之物…永不安息…”
…
很多年之前…
在谢家燕去世的那天夜里,丈夫像往常一样给她喂了中药汤,在为谢家燕用手绢蘸去嘴角的药汁之后,谢家燕向丈夫提出了一个要求。
让丈夫把她病倒前最后写下的那些文字拿过来,再给她读一遍。丈夫遵从了爱人的要求,至于那些文字的内容如下——
错了吗?
我们真的错了吗?
我已经记不起,
是哪里发生了错误…
我们只是,
履行自己的义务…
安魂的钟声回响在这座城市,
愤怒的钟声…
悲痛的钟声…
或许这些钟声,
是在暗示着我们的未来。
这里是野兽的家,
这里是幽冥的怀抱,
物竞天择,
我们站在地狱的边缘,
生活在深渊的…
花园。
我们没有停止的理由,
没有留步的时间,
一直奔跑,
前方是,
没有未来的未来梦想…
我们为自己创造的…
当你迈进了这里,
就与自由无缘,
因为痛苦,
只是一种,
非常简单的事情,
不需要…
理解。
秩序,
绝不允许被打破,
平衡,
绝不允许被倾斜,
利益,
绝不允许被夺走…
因果与命运,
续写了以后的故事,
死神已经露出了,
镰刀…
在时间中,
挥舞…
是谁扣动了扳机,
惊醒了,
黎明。
杯中还剩着残酒,
同僚再也无法,
睡醒…
我们所爱的人渴望内心的宁静,
我们所爱的人渴望幸福的生活,
但我们没法对其回应,
因为爱人要的东西,
在路的另一边…
一切的事情,
好像梦幻,
但是我们明白,
所有人都明白,
他们的命运,
不会再有交叉点…
调酒师向高脚杯里倾倒着酒水,
人们…
在弹夹里压满了子弹,
代替干杯的是枪声,
代替拥抱的…
是子弹。
失势的人们…
没有未来的人们…
能回忆起来的,
只有那时的话语,
曾经的誓言,
而为了那个誓言,
可有人真的睡下了吗…
做错了吗?
我们错了吗?
有太多地方出现了错误,
他们是当年黄昏中的少年,
此刻,
是当年那些少年们的黄昏。
丈夫念完了这根本算不上诗篇、胡乱堆砌的文字,刚想质疑这首诗完全不符合妻子谢家燕正常的文学水平。就看谢家燕仿若回光返照一般,从床上突然坐了起来,双手摊开,耸了耸她那瘦弱的肩膀,做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
“老公你知道吗,我一直不认同迟到的正义还能被称为正义,在我的认知范围内,那只是补偿。我看到了棋子被随意丢弃在棋盘之外,你知道是怎样的吗?真幸运你永远不会见到世间如此恐怖的事情。你知道我是最爱你的,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离开,虽然我也不知道让你去哪里,我就要不在了,以后我不在了,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啊…我的弟弟真的很可怜啊…我每天都会看日历,可惜我撑不到那一天了…老公你要照顾好自己…我的弟弟也许会活下来,在未来会过的更幸福吧…那些人最终还是站在高处对着我们扣动了扳机…不是道德的高处…只是单纯的居高临下…”
谢家燕的话语似乎没有任何逻辑性,有些像碎碎念,也像是对生命的某种感悟。在她说完这番话之后,又向丈夫要了一杯白开水,喝完之后,她就重新躺下,在床上等待死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