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兴站在花厅外:“禀梦妃,喜嬷嬷求见!”
“让她进来!”
喜嬷嬷进了花厅,夕榕赐了座。她便在大管家身边坐下,只一眼,便知晓这梦妃真真是太子殿下最得力的贤内助。
“大管家且先瞧着,如果无误,就代太子殿下掌管太子府罢!我之前答应过他,要等他凯旋归来,怕是自此要失言于他了。”
非她失信,而是身不由己。
夕榕从腰间取下那一串钥匙,令郁兴转交给大管家。
“银库和藏宝阁那边,进进出出都有记录,我就不赘述交待了。大管家和喜嬷嬷都是太子殿下器重、信任之人,还望二位在我走后,一如从前地帮辅殿下……”
本还算平静,喜嬷嬷听到此,眼渐发红,不由得落下泪来:“自打梦妃入府,咱们太子府才算有了女主人。可这多少时日,梦妃就要离开了……老奴这心里还真是难受。”她一说,在旁侍立的梅、兰二香便跟着落泪,就连郁兴也按抑不住。
喜嬷嬷道:“昨儿梦妃吩咐的事,老奴已经办好了。那祝姚氏听说中间保媒的乃是太子府,不敢说出半个不字来,已满口答应会将祝红线嫁予郁大隆为妻。”
喜嬷嬷去祝家时,先时令随行的内侍赏了祝姚氏十个大嘴巴,直吓得祝家上下不知所谓,祝家的三个孩子跪在院中连连告饶。打罢之后,喜嬷嬷才缓缓说明来意,祝姚氏一听“太子府”三字,当时就吓得浑身打颤,哪还敢说不字,当即应下愿意将长女嫁给郁大隆为妻。
离开时,喜嬷嬷又放下话,若是一月后还未见祝家长女嫁入郁家,便要将那祝姚氏下大狱。
祝姚氏虽平日刁钻怪了,可遇到喜嬷嬷连『插』嘴的话都说不出一句。
郁兴听到这儿,他以为不过是自己随意一说,可夕榕却听到心里,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奴才叩谢梦妃!”
喜嬷嬷道:“你得梦妃厚恩。若是梦妃这般回卫,老奴着实不放心,不如就带他……”
“使不得!”夕榕打断喜嬷嬷的话,“已有韩大人相护,本妃不想带任何人回去。本妃要去的是卫国深宫,郁兴一个齐国人,到了那里,定会处处受欺。”
她无心重返卫国深宫,要是多了一个人,怕又多了份风险。
归途漫漫,总有逃跑的机会,一旦寻得机会,她就会继续浪迹江湖。天涯海角,亦总能寻得一个安身之处。
郁兴重重三磕,道:“梦妃,你就带上奴才吧。奴才这一辈子,都愿意侍奉在梦妃跟前。”一副你不同意,我便磕死的果决。
夕榕气定神闲,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你若真念我的好,就好好儿地为太子殿下敬忠效力,好好在太子府当差,听任太子殿下和大管家的差遣。”看了眼磕红额头的郁兴,道:“都下去吧,本妃要与大管家、喜嬷嬷说会儿话。”
大管家看罢之后,一切都能对应得上,捧上了簿子,接过钥匙,别了灵犀阁。二人出来时,夕榕已扒在桌案上睡着了,许是太困,也至大管家与喜嬷嬷何时离开的,她都不晓。
直至兰香捧了斗篷,轻轻盖在她身,她方才睁眼。
兰香不无疼惜地道:“梦妃,奴婢扶你回内帏歇下吧?”
她微微一笑,起身去了内帏。
灵犀阁外,喜嬷嬷很是好奇地问:“大管家,怎样了?可有不妥之处?”
大管家将手中的一干簿子递给紧随的内侍,自己只捧了个盒子:“去这簿子交还到账房去。”
喜嬷嬷见他若有所思,似在惋惜什么:“我就猜到,人怎会没有私心呢?你是个精明人,说说看,她到底吞食了我太子府多少东西?”
大管家不由冷笑一声:“真没想到,不过短短十个月,梦妃她竟让我们太子府的产业又涨出两成。”
“涨了两成?”喜嬷嬷瞪大眼睛,颇有些不信,“就是说咱们太子府现在有一百余家店铺了?”
她竟是个没私人的女人。
喜嬷嬷叹过之后,不由道:“老奴也应猜到才对。能被咱们太子爷瞧上的女人,定有过人之处。那么……她的那个思月楼可在那簿册这中。”
“以我们府的产业来比,那么个思月楼算得什么?”大管家一声反问,“几日前,我已得了消息,听闻思月楼易主了。许是梦妃知晓自己要回卫,亦为自己策算了一些。只是,让我没想到,她竟是没沾咱们太子府的一毫一物,还让我们太子府的产业多了两成,这近二十年来,最好的年成时,我也只能做到涨到一成三……”
大管家摇头叹息,言辞之中全是对夕榕的佩服与敬重。
“如此,梦妃真要被送走么?”喜嬷嬷似有不舍,可她不舍又如何,圣旨已下,后日梦妃就要离开了。
大管家思索良久,方道:“但愿殿下能早日收到家书。”
“可是殿下又能如何?皇上都下旨了,满朝文武一听说梦妃是卫国贵妃,又有几个不主张送返卫国的。就连当初护着梦妃的孟知远大人,都说为了我大齐百姓,为了天下苍生理应将梦妃送还卫国。”
孟知远未护,其他大臣就不会说留下梦妃了。
梦妃离开齐国,重返卫国已成不争的事实。
大管家和喜嬷嬷二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近一年的相处,他们深知夕榕的重要,恩威并济,赏罚分明,又助太子殿下清除府中细作,点点滴滴,都是他们对她的敬重。
夕榕直睡到黄昏时分,方才醒转。
嫁出太子府的代芹得了她将要回卫的消息,挺着大肚子也入府拜见。主仆二人说了好一阵子话,夕榕反复叮嘱要她保重,还令府中内侍将她送出城去。
次日,又有孟夫人携了孟大少夫人来访。
因孟知远在朝堂上赞同将梦妃送反卫国,太子府上下一干人等,颇是不瞒,就连兰香奉茶时也是板着脸。
夕榕道:“此事怨不得义父。他先是臣子,方才是长辈、父亲。他赞同皇上将我送走,亦是担得一个良臣之名。”
孟夫人支吾一阵,反觉有些对不起夕榕。“从见你第一次起,便知你有些不同,没想竟是卫国名儒陈浩然的千金,难怪,难怪……”
“义母回府后,代我转告义父,我懂他心意。毕竟边城百姓与我一人相比,保万千百姓更重要。”
孟夫人本是不安过来探望,夕榕却反过来将她安慰一番,让她心下越发难受。
江山,美人?
选择的是江山。这是无数帝王都会做出的选择。
夕榕谁也不怨,因为送走她,是旁人的决定,不听从旁人的安排又是她自个儿的决定。
此去一别,在这里认识的人将从此远离。
五月十六日,夕榕随着韩大人一行百余人踏上了离开帝都,重返卫国的路。
人数虽不多,护送她离开的韩大人是后宫韩元妃的胞弟,出生行武,武功卓绝,就连其他护送随从亦都是个顶个的武功高手。
离开这日,天气晴好,微风习习。蓦地回首,前程往事竟似春梦一场。许多看稀奇的百姓,早早儿地便站在街道两侧,议论纷纷。
“太子府的梦妃听说是卫国的贵妃!卫国打我大齐,便是想讨回他们的贵妃。”
“媚『惑』我北齐太子,又『迷』住卫国君王,定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可不?难道你近来没听见么?我帝都最美的男子当属璃王,最美的女人当属梦妃!真真长得跟个仙女一样……”
“真有这么美?”
“可不就是,要不然卫国怎的在短短几日就攻占了我们三座城池。”
夕榕端坐在油壁马车内,清晨的阳光映落在车上,有些许的烦闷。这让她不由自己的忆起与宇文昊相识的最初。是那样在洛城的不期而遇,又是那样在避暑行宫相逢……
她以为,得遇玉无垢便是一生一世的缘,未想眼下,他恨她入骨。
终是她欠了他的,就让她用自己的方式去赎罪。
再遇宇文昊,本想不会心动,唯她知晓,宇文昊离开后,好几回午夜梦回,她会忆起他的面容,冷俊刚毅,却总温柔情深一笑,那一笑,她似看到了最美的春天。
一行人出了帝都城,往卫国边城而去。
带着繁复的心情,夕榕一路都在留意随行的韩大人和一干护卫随从,她是有些武功,可近来已经生疏了许多,若想从他们手里逃走,怕是不易。而她,更想把逃走的罪名落在卫国人手里。
卫国人才理应是她的故国,不过一年的时间,她竟似真的变成了齐国人。齐也好,卫也罢,都是炎黄子孙。华夏儿女对她而言,并无敌我之分,都是一样的人。
五月的草原,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碧草苍穹,满目青翠,如梦如幻,草原上点缀着星星般的各『色』小花,仿佛铺就了一层明丽的织锦,迤逦入梦来。这样清丽脱俗、碧若翡翠的绿,碧翠成锦的绿,如天广博的绿,映入眼目,铺天盖地,占据所有目力与记忆,令人惊丽数日。
流云般的绵羊占尽草原夏『色』,化成如雪的白夺人眼目,在漫天漫地的翠绿之中,那抹白脆薄如雾,仿佛一阵风来就会消散,又似翡翠世界里镶嵌的白玉。
来时,坐骑为宇文昊的汗血宝马“闪电”从江南到帝都不过数日;离去,乘油壁马车,有百余人护送,从帝都到边城却用了半月余。每日只得行上百余里路,便寻了就近的客栈、驿馆歇息,次日一早又继续赶路。
这日,在东原县城驿馆住下。韩大人令了得力的护卫看护马匹,这一路过来,只她一个女人,她没带一奴一婢,心下唯有一个念头,便是他日逃身方便,不用累了旁人。
可一群大男人里就她一个女子,亦有诸多不便。
睡到半夜,突里雷雨交加,瓢泼大雨倾泄而至,直听得如瀑飞扬的雨,顿时淹没了所有的声音。
即便是她睡着了,她的门外亦有两名武艺高强的护卫守着。
护卫甲双手环抱,站在屋檐,望着天边闪电映天,一刹之后,就听到破天的震天雷响:“还有两日便好了,待过了孤鹰岭,就能把这女人交给卫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