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除了王宫灯火辉煌外,四周闪闪烁烁的灯火装点着黑色的夜景,就好像黑色绒丝上镶嵌的明珠一般。
虽然这里是封地,但更像是入夜的村庄,白天的喧嚣和繁华全部被黑夜锁进一片静谧祥和、神秘的氛围中。
偶然有萤火虫飞过,像一颗流星把浓重的黑夜划破一道小口,很快又愈合了;蟋蟀欢快的叫声把夜衬托得更加寂静。身边晃过的一草一木,也都显得模糊不确定。
我有点梦游般的感觉。
背部刀割一般刺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准备从皮肤划开准备挣扎出来,疼痛时不时袭来,一定是那翅膀的雏形作怪。我下午照镜子时也发现纹路的颜色似乎在变深,变成比粉红色更深些的颜色。
六月底的上海天气还没有完全热起来,迎面吹来的夜风带来丝丝凉意,身体的疼痛缓解了一点。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青草的芳香带着浓重的露水沁入心脾,唤醒着我麻木迟钝的感觉。
背部的神经和皮肤的触感已经麻木,疼痛开始过去,周末昏睡的记忆逼我加快了脚步。“疼痛过后会有短暂的昏迷或无意识状态”,这个念头一直缠绕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疼痛仿佛能够把我身上的力气全部吸走,剩下给我的是周身乏力和疲惫不堪的倦怠。
走进庭院我就把头发散开,我必须尽快躺到床上去。匆匆按下所有沿路墙上的可以摸到的按钮,企图打开所有的灯光。我一个人时总是很怕黑,黑夜会让我恐惧,噩梦连连——虽然大多数族人不会做梦,但我总是属于异类。
仅剩的力气支撑着我看见了床,鞋子都来不及脱,就浑身无力瘫倒在被子上,很快我就失去了知觉。
梦魇一直缠绕着我。我不知不觉被梦境带到了圣树边,圣树树干光滑得像一个人的皮肤,发出微弱的亮光,而周围黑漆漆一片。
内心无比恐惧,亦感无助。我不知道这和我的翅膀有什么关系,但可以清楚确定的是,梦境似乎想告诉我一些什么,而这些,必须靠我自己的悟性。
圣树是婼羌族全族的精神支柱,也是婼羌族的守护神,她的光芒变弱,意味着她身上的能量在减少,或许精神力在减少。
这都需要我用眼睛去发现,用心去感受,去纠正可能发生的错误,才能让她重放光彩。
圣树散发出一种悲伤紧紧攥着我的感觉,无论我如何抚摸她,她都一直闪着微弱得几乎不能支撑的光量,仿佛随时可能消失。
我痛苦呼喊着,却喊不出声音,想挣扎,却好像被绳子捆绑一样无力动弹。
无助的我哭了起来……却被一个声音把我从梦魇中硬生生拖了出来,我惊恐地睁大眼睛。
梦魇让醒后的我反应非常迟钝,眯着眼看着坐在我床边的姬泽恩,似还徘徊在梦境的边缘。
他担忧焦急的眼神多了一似淡淡的柔情,我愈发相信近在咫尺的他是梦里的天使,一直等到他用手指拭擦着我脸上的泪水时,终究还是相信我已经被拽回现实中。
脸下凉冰冰的,泪水几乎把被子都打湿了一个角。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才发现我是那么地虚弱无力。姬泽恩猜出了我的企图却没有阻拦我的努力,他快速协助我把身体挪到床头,让我舒服地靠在枕头上。他又喂了我几口暖水,才在床边坐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你受伤了吗?”姬泽恩终于忍不住发问,语气中充满了焦虑和关切,还有一抹挥不去的惊慌。
他一定觉得我受到袭击。
我刚要说话,突然灵光一闪,眼神看向梳妆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刚不知道怎么表达清楚时,姬泽恩抢着说道:“你是说窃听器?”
等我肯定地点点头后,只听到他淡淡地说道:“都给我销毁后冲厕所里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留意到他说话中带着“都”字,便问道:“不就是一个吗?”
姬泽恩看了我一眼,撇着嘴露出不屑的表情,“他们怎么只会窃听!你这个睡房放置了窃听器,客厅安装有摄像机和窃听器,都是针式的。我一住下来发现我房间也有,全都给我拆了。”
我崇拜地看着他,有点白痴地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不屑的表情又出现在他脸上。
“这些都是人类用的低级的窃听器材,在我这个魔械鼻祖面前……”没等他说完,滑稽的语气引得他和我同时轻声地笑了起来。
突然想起什么,他手忙脚乱地从梳妆台上端来食物餐盘,上面放满了参草蛋糕,递给我说:“我看你一晚上没吃东西,应该也饿了,吃完再和我说说吧。”
他一直在注意我!
奇怪地内心一阵狂喜,所有的委屈就在这一瞬间消散不见。
脑子里浮现出那张字条,我告诫道:“晚宴前收到一张字条,叫我不要吃晚宴任何东西……”
“呃……是不能吃。所有的东西都被放了轻量的迷幻溶液,吃了一晚上都会沉睡不起。这些是我在厨房找出来的,农宫做给自己吃的食物。你说字条?谁在暗中帮你呢?”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这是没有答案的。
自顾自狼吞虎咽地吃着,实在又累又饿,饥饿感腐蚀着我的意志。
当我的眼皮从食物中脱离出来时,他正笑眯眯地看着我。迟钝了许久的脑子有了一点反应,“你陪我吃点,我一个人吃不完。”
“吃过了。来,咽点水下去。”
食物让我的智商有所恢复,我快速坐直盯着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姬泽恩愣了一下,指了指窗,“那边……”
“你……经常随便从窗户进入别……人的房间吗?”我恼怒地看着他,宣示着我的不快兴。
姬泽恩愣了愣神,突然爆发出大笑,旋即又掩住嘴控制声量。我往嘴里塞上小块点心,边嚼边恶狠狠地盯着他,他笑得前俯后仰,肩膀抽动得欢快。
很快,他看到我不为所动,也端正了自己的表情,严肃地说道:“只是偶尔——我们必须执行任务。现在你告诉我,你刚才怎么了?”
“背部痛,后来就晕过去了。没人发现你进来吗?”我不想他中断刚才的话题,因为我很好奇。
“我带着隐身法器。庭院外面的道路上和树林都是监视的侍卫。”他淡淡地说,有点不甘心我转换了话题。
我想问为什么他们会监视我,但略微思索,还是决定问自己感兴趣的。
“隐身法器?用隐身口诀不就行了吗?”
“那是不一样的——”姬泽恩犹豫了一下,眼波闪过我好奇的表情,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一会儿你用‘摩罗神旭水迹’口诀,这是隐身魔法的解开口诀,要求魔力不用很高,普通的卫士都可以做得到的。”
他边说边给我做示范:张开右手很帅地往空中缓慢摸过。那姿态简直迷死人了!
我默记下口诀,嘴里却没闲着,“你怎么懂这么多?”
我自己也意识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我们经过了特训。你们学的是如何对抗外敌的技能,我们还要学习如何对抗可能的族人。我是研究魔械的,对口诀、魔械都必须熟悉和掌控,还要挖掘它们内在的东西。”他站起来等待着,但还是非常耐心地对我解释着。
我点点头,把食物盘放回膝盖上。
“来,试试~”说完他隐身不见了。
我学着他默念了口诀,把手张开对着空中轻轻抹过。
顿时,吃惊得张大嘴巴:一个透明的人形水人站在我面前,像一个全身透明的水妖一样,他的一举一动都如水波传导,清晰地展露在我面前。
他瞬间解了隐身口诀,真实的站在我面前。
“哇~好神奇!”我的惊讶显露无疑,崇拜地望着他。
他面露得色,一抹笑意浮现在眼角。
“这就是隐身魔法口诀的弊端,这个魔法对我们来说完全没用。”
原来我们在研拓会学的都是瞒不过人的魔法。这一发现真让我汗颜!
“那黄雨瑶的隐身也对你们没用吗?”
其实我也知道明知故问。如果真没用,怎么还需要派那么多人跑来抓她呢?
“那——又是不一样的。我先和你说一下法器的隐身吧。法器比隐身口诀好,没有解开口诀,但也同样有弊端:用它隐身后只能隐去身形。
“也就是说如果从草地上经过,会留下小草倒伏的痕迹,尤其是雨天,在泥泞的道路上走过时,会留下淡淡的鞋印。还有一点很致命的毛病是,法器没办法完全隐去我们身上的气味,厉害一点的‘猎人’很容易追踪得到。”
他说的“猎人”一定是指经过特训过的、嗅觉非常灵敏的族人,所以我装作内行一般略有所悟地点点头。
他看了看我,欣赏着我的专注,冲我露齿一笑。
“黄雨瑶的隐身术是本身具有的特质,属于天生的本能。我们族人几千年来才出这么一、两个这种罕见特质的人,肯定不是一般隐身法器可以比拟的。
“既然是本身的特质,也就是说她从根本上有意识隐藏她所有的信息,包括身形、气味和其他不想让人知道或被找到的信息,这些都由自身的意念决定的。所以她隐身后就会像空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说已经获得了黄雨瑶的气味,叫吸血鬼或‘猎人’追踪她的气味去寻找她。”我又接着补充道:“据说上次金修浩来索王封地就是为了这件事。”
“愚蠢!”姬泽恩骂了一句。
突然在他身上看到了魔械领导人的风姿和威严,怒气中带着一种成熟的魅力。我索性被他恼怒的神情深深吸引住了,露出白痴般的迷醉。
他似乎很喜欢我痴迷的眼神,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怒容,冲我笑了笑。
“我们身上的气味对吸血鬼来说就像淡淡的香扁柏散发出来的香味。只要周围有香扁柏,我们的味道就会和浓香的香扁柏气味一起混合融进空气中,吸血鬼的嗅觉就会被混淆,便会失去我们的踪迹。这就是我们族群和封地都种满了香扁柏的原因。”
我这才醒悟为什么族村的森林里有那么多香扁柏。对族群的知识居然知道得那么稀少!我很惭愧地想。
“这些知识在课堂上是不会教的。”姬泽恩好像看出了我自卑情绪,安慰我说。
我突然想到一个自己特别想知道的问题,可又很担心问出来后会得到自己很不想要的答案。我准备把盘子侧身放回桌面,他抢着接过去放好,转身坐在我身边,看着我。
“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已经好了。从圣池回来后就会这样,开始背上一阵疼痛,疼过之后就会浑身无力,最后昏迷过去。昏迷时我就会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最后都会惊醒或哭醒——至少暂时还没有做过快乐的梦。昏迷时间应该都不是很长。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和我分享那么多族中机密,我也必须把自己微不足道的事让他知道。面对着因担忧而一再问起的他,我很愿意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你以后要更加当心了。华德叫我给你找一件万无一失的护身法器或魔器给你,我还需要点时间……”他歉意地看着我,仿如我的昏迷都是他的错。
“没关系的!”我慌不迭地说,有点受不了别人对我那么好。
既然他提到姬华德,和我的问题很接近了,我思索着怎么问比较好。
“族长派你来执行任务怎么都没有告诉过我?要不我们可以同路。”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姬泽恩失声地笑了一下,然后略略眯了一下眼很认真地看入我的眼眸,那深邃的黑光仿佛能越过我纷杂的想法,把真实的意图挖掘出来。他眼里隐含的绵绵情意引起我一阵慌乱,他却趁我强烈不安时,抓起我的右手握在他两个手中间。
浑身颤栗,心里泛起的涟漪在我身上卷起一股热浪,脸被血液沾上了无法抹去的胭脂色,手心渗出的细细汗丝打湿了手掌。我尴尬地垂下了头。
他感觉到了我那极度失控的情绪,翻开我的手心好奇地研究着……我用劲想抽回手,但被他紧紧拉住,我顿时无地自容,就像自己的心事****在别人面前。